《凤冠天下》 第001章 重生险境 残阳夕照,炊烟缕缕,青山碧水,云叠千层。 本是宁静秀丽的景色却突然传来凄厉悲鸣,惊起一滩鸥鹭四散飞起,河风吹低半人高的蒿草,隐约可看见一众男人围在湖边,悲鸣便是人群中传来的。 为首的男人魁梧而粗暴,黝黑身下响起布帛撕裂之声,玉色衣袂转眼破烂。 “装什么矜持?把布防图献给云将军时的媚样儿呢?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名门千金,少在这自命清高!” 上等织绡撕裂的声音听得周围男人倍感舒畅,不禁连着下半身也激动起来。十余个大男人围在弱不禁风的少女周围又是污言秽语又是乱撕乱扯,不过片刻少女已是衣衫破碎难以蔽体。 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面对狰狞猥琐脸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少女下意识按住仅存的几缕残衫,踉跄着朝湖水爬去。 哪里都不是生路,而那湖水碧波粼粼干净透澈,总要比被群肮脏匪兵破了身子侮辱要好得多,或许,多少也能洗去些她身上的罪孽吧。 素白中衣破烂不堪,滚在泥泞里片片脏污,光洁白皙的脊背愈发挑起一众男人**,有那口干舌燥迫不及待者正想上前宣泄兽·欲,冷不防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惊了人群。 “怎么这时候来坏老子好事……是他?!”魁梧男人扭头望去,不禁倒吸口凉气,眼中厌恨与畏惧之情交杂。然而还不待他作出决定,腾起的水花立刻引起无数惊呼,诧异回头,一群人眼见着娇弱瘦削的身子跃入水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向湖中心奔去。 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并且非同庶民,旁侧有人没了主意:“怎么办,大哥?救还是不救?” “放屁!你去救个试试?这湖深的地方接近一丈,万一那小娘们扯着你不放,你是想和她当对儿鬼鸳鸯?”魁梧男人骂骂咧咧,朝着湖水狠狠唾了一口,“再说她本就该死,辱家卖国,今儿不淹死她早晚也被人打死骂死,我们多费鸟劲儿犯不上。走,回去跟云将军复命!” 片刻前混乱的湖边终于回归安宁,已经渐近湖中心的女子仓皇转身,目光正落在湖边驭马而来之人身上。 剑眉含锋内敛,眼眸如星,无论看什么仿佛都不入心,静若止水。 与三年前分别时并无两样。 “宸璟……”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哑哑唤出,也不知那人是否听见,而后,散乱水下的黑发慢慢沉去,葱白指尖不甘地高举向天际,却也难逃淹没结局。 同样的不甘,同样的无可奈何,穿越过无尽时空在另一处上演着。 怀抱精密金属盒拼命奔跑,胸腔被灌入冷风刺得生疼,安寻昔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盒子落入追逐者手中--这是身为特种兵对任务的绝对坚守,更是宁死不辱使命的执着。 然而事实终归是残酷的,眼前湖光山色良辰美景,偏偏成了她的绝路。 面对身后黑洞洞枪口,安寻昔意料之外地平静。从军校毕业加入特种部队时就已明白,她的人生从此介于生死一线间,不知道哪天就会丢了性命。但她没有半点后悔,淡然按下手表表盘内部按钮,笑如春风。 “物在人在,物亡人亡。” 五分钟前,安寻昔通过无线通信留下了她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 五分钟后,无线通信中传来轰然巨响,总控室陷入无边沉默,许久才响起行动负责军官黯然声音。 “特战部执行三分队上尉安寻昔……殉国。” 破碎的金属盒与浴火之身跌入湖中,残存意识模糊弥散,眼前漆黑一片。 想将系统芯片完好地护送回国,想继续和战友们并肩战斗,想追查抛下她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想告诉他们她从未恨过从未怨过,想看他们一眼,想好好活着…… 不甘啊,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可上天回应给她的只有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没有时间存在的黑暗。 虚无,没有休止。 “你不该和她死在同一处--你不配。”蓦地,谁在耳畔低语。 清冷嗓音从未听过,似是夹杂着强烈恨意,但对黑暗中沉沦不知多久的安寻昔来说如同一道神赐光芒,瞬间打开她的五感。小心翼翼调动周身神经,竟然可以动弹! 没有死,她安寻昔还没有死! 狂喜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努力回想有关躯体的一切记忆,终于,短暂麻木后再次睁开眼,重见光明。 “哭?你也会哭?”有谁冷笑,重重捏着安寻昔下颌,“想死是吗?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活下去,生不如死!” 朦胧视线过了片刻方能看清眼前景象,与浑身冰冷、止不住的战栗一同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男子面容,眉目清俊如若刀削斧凿,只可惜被恨意掩去光华仅剩阴冷。 是谁呢? 初刻醒来还有些迷惘,不只那人陌生,周围的景色也绝非她所熟悉,处处格格不入。安寻昔困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是半光着身子,面前男子衣着古时装扮,而二人都是满身水渍似乎刚从河里上来。 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萦绕心头,离谱想法猛地冒出,连安寻昔自己也被惊到了。 很多东西难以用已知科学解释圆满,譬如穿越一事,以前上学时亦曾听教授讲过有关虫洞和反物质的专题课程,加之有诸多事例在先,倒也不难理解。 无论如何,解决面前尴尬情况才是最重要的。安寻昔试着动了动身体,有感觉,但因为近乎冻僵难以大幅度移动,甚至连说话也只能发出沙哑声音连不成句,更不用说交谈发问。与此同时安寻昔还意识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身体,不是她的。 孤儿出身而后在军校磨练数年的安寻昔十分健康,身材高挑结实,并且是特战组女子编队中相貌数一数二的,可这具身体明显瘦弱娇小又过于白皙纤细,夸张点说只怕一阵大风吹来都会折断。 情况未明之前不该太多表露,安寻昔沉默地坐在原地不住战栗,那男人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这一沉默就到了夜里,暮色深沉,湖风冰冷,两个人却都不肯先开口先让步,不解与迷惑丝丝缕缕将二人缠住。 最后还是男人耐不住打破僵局,脱下外衫罩在安寻昔身上,手臂一沉,把快要冻僵的安寻昔丢上马背。安寻昔没有任何反抗,在这里她如同新生婴儿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目前最佳选择就是保住性命弄清来龙去脉,穿越也好梦境也罢,此番遭遇总有个解释。 尽管外衫单薄,但至少能遮体避寒,裹于其中的安寻昔渐渐止住战栗,不言不语将周围一切记录心内,也包括男人的音容和她身上明显是遭遇暴力对待而产生的块块淤血青紫。 “到了,自己滚进去。”行至一处宅邸,男人不客气地把安寻昔丢到马下,冷然目光投向高挂牌匾。 白府。 安寻昔拿不准是该独自进去还是等他一起进去,微愣间,那男人忽地下了马站在面前,冰凉指尖触在安寻昔左边脸颊上。陌生的人,过于亲昵的动作,所有都是足以警惕的,安寻昔下意识扭开头躲避那只手掌,不想反被更大力气捏住下颌。 这种动作往往是为显示实力或恫吓对方,张狂而又傲慢,看来她遇上的并非良人。 果不其然,那男人竟拿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锋利薄刃抵在安寻昔脸侧,目光迷离森冷:“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这就当做是‘定情信物’好了。” 刀锋微偏,两三滴殷红血液滴在地面,就着灰土融到一起。 毁伤女人的脸也算得上“定情信物”? 安寻昔没有动,任匕首取了自己的血后安然收回鞘内,硬是一声痛呼都不曾从口中流出。如今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反抗或者逃离,再说就算是破相毁容又如何?她本来就不是在乎外表的人。 过度隐忍似乎让那男人颇感意外,少顷盯视后猛地一推,安寻昔站立不稳跌在地上,更多的血滴滚落于地。 神经病!强忍着怒火抬头,安寻昔真想破口大骂。种种离奇遭遇也就算了,凭什么一个陌生男人如此待她?不,不是对她,大概是对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吧,可以说她遭受的完全是无妄之灾。 只是这又能如何呢?横眉怒目化为无奈苦笑,怨天尤人不是安寻昔性格,能活下去已是奇迹,难道还想要求千金之躯荣华富贵吗? 既然占了这身体,那么以后不管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将由她来承担。 大概是府内有人听见声响,脚步声急促而来。那男人皱皱眉翻身上马,缰绳一拉调转马头,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也好,他在身边总觉得提心吊胆缺乏安全,这副软弱无力的身躯既然不能抵挡他的伤害,那么分开绝对不是件坏事。 身后大门敞开前,一人一马已没入夜色消失无踪,徒留无情又让安寻昔费解的话音散落风中。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你欠的债早晚要还。带着满身罪孽好好活着吧,白绮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替嫁联姻 闵王十九年六月,昭国六代将门白家通敌卖国,全族革除军职监禁待罪,独女白绮歌临朝听候发落。 自那日被救后已有月余,安寻昔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个月的,只记得一身伤痕被下人搀回白府,扑面而来却是狠狠一耳光。 打她的人是白府此代家主白敬甫,也就是这个躯体原来主人白绮歌的父亲,授职昭国大将军;旁边的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是白绮歌的兄长白灏城,另一个则是弟弟白灏羽,同为昭国领兵将军,这些都是之后安寻昔正面侧面了解到的。 被扇了一耳光的安寻昔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尽管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然而那样沉重的气氛与众人表现已经说明问题--若不是白灏城拦着,白敬甫早一剑断了她好不容易才又捡来的这条命。 忘了是第三日还是第四日,有人带着一队士兵闯入白府,将发着高烧的安寻昔和白家所有人押解上船,走了一日的水路送到昭国都城梁施大牢之内。 再之后安寻昔毫不费力地知道了自己所犯何罪,又为什么父亲想要杀死亲生女儿。 遥国昭国交战,最令昭国百姓拥戴信任的领兵将军白灏城坚守半年之久,却不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昭国布防图被白家三小姐与其未婚夫军窃走交给敌国统率,一夜城破。 白家长女、次女都是巾帼英雄,早于一年前就为国捐躯,如今留下的只有三女儿白绮歌,也就是通敌卖国致使昭国被攻破的罪魁祸首。 唯一的女儿啊,世代金戈铁马功垂千秋,满门忠烈英名都毁在了独女手上,白敬甫怎能不悲痛不愤恨?便是安寻昔得知后也不禁暗暗憎恨,恨这身体的主人如此卑劣不堪,恨自己前世以身殉国今生却为卖国贼,造化弄人。 然而她不想死。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爹爹只是一时气极才乱了方寸,别放在心上。流放也好、诛九族也好,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永远都是你二哥,懂吗?” 那间潮湿阴暗的牢房里,白灏城和眉善目,耐心地搓着她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只为给妹妹一丝温暖。 爹,娘,哥哥,弟弟。 再艰难的困境都不曾流泪,可白灏城一句话竟让白绮歌哭泣不止,连带着两世的不甘与遗憾全部宣泄出来。当年被丢弃在医院门口的孤儿也有得到家人得到亲情的一天,那么哪怕明天就要走上断头台,白绮歌依旧觉得死而无憾。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加想要活下去,确切地说是想要找到让白家人活下去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 “带她上朝。”神色匆匆走进大牢的小太监低声向牢头说道,“动作快着点儿,都城外两军鏖战胶着,陛下正火着呢!” 牢头赶忙打开牢门连推带拽把白绮歌拉到外面,铁链一扣,才走几步手腕脚腕就被蹭掉一层皮肉。安寻昔有些无奈,这幅身躯实在太过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几天牢狱生活小病不断,她虽不觉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娘亲和二哥却十分担忧。 血浓于血的亲情就是这样吧?可笑,却让她毫无理由窝心。 朝堂离大牢并不算远,被押着走进去时安寻昔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嫌恶目光,然而她只是挺起胸膛步履坚定,没有任何颓废表情。 “白绮歌,你可知罪?” “民女知罪,但偷盗布防图是我个人所为,与白家其他人无关,请陛下明察。”如此不卑不亢的犯人大概众臣们从未见过,是而个个神情诧异古怪,便连昭闵王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直盯着安寻昔平静面容狐疑不已。 朝臣众说纷纭,义正言辞要求重罚卖国贼白家者有之,掂掇时势为白家求情继续驻守国境戴罪立功者有之,权利倾轧在小小朝堂上形形色·色暴露无遗。 与英明二字无缘的昭闵王左思右想半天没有决断,看得安寻昔冷笑不止:“遥国大军压境,如今我国除了死守都城外可还有其他选择?存亡之时不考虑如何利用良将挽救败局反倒大动刑罚,兵力不足再加士气低迷,陛下是想看都城城破而后昭国沦为遥国附属吗?我已说过偷盗布防图是我一人所为,与爹爹和二哥无关,要错杀忠臣国破为奴还是拼死一战,陛下自己考虑好了。” “放肆!”昭闵王脸色大变,满朝文武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安寻昔毫不畏惧迎向怒火中烧的目光。 卑躬屈膝换不来白家安宁,昭国风雨飘摇危在旦夕,不客气点儿说,白家亡则昭国灭,与其讨好求饶不如陈述利弊据理力争。如果昭闵王昏庸无道不听劝阻,那么就只能从遥国那边下手了--以爹爹和二哥的才能,但凡爱才之人必视若珍宝。 一反常态的白家三小姐语出惊四座,眼看着昭闵王怒火愈胜时,门外忽地跌跌撞撞闯来通报小太监。 “陛、陛下!不好了!遥军……遥军攻破都城了!” 刹那满座哗然,惊恐气氛弥漫朝堂,再没人顾得上一个犯人如何定罪,也没人顾得上昭闵王脸色是怎样瞬间惨白的,所见所闻只有战栗身躯与畏惧祈祷。 一个时辰后,两军达成妥协,晚些时候敌方主将会带着一队人马入王宫面见昭闵王和谈。 说是和谈,实际上也不过就是逼迫昭国臣服罢了,一个连反击之力都没有、都城亦沦丧于敌人脚下的国家还有什么资格和谈?安寻昔默立一旁,静静等待最后的机会来临。 昭闵王已无用,想保白家,只能与新的掌权者交涉。 前生虽在军中度过许多年,然而这般实实在在的战争与亡国安寻昔还是第一次经历,即便面上看去不动声色,心内的紧张依旧不可避免。沙漏转了一轮又一轮,天黑之前,盛气凌人的马蹄声终于起起落落传入耳中,停在朝堂门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得战争的人本该意气风发,但眼中遥国主将身上看不出任何令人厌恶的趾高气扬,一袭薄甲劲装气凌万军而又不失文雅。那人并无惊世容颜或者其貌不扬,然而安寻昔却蓦地愣怔,在战战兢兢躬身行礼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出。 是他,那夜救了她又伤了她的男人。 “这位是我大遥国七皇子,也是此次负责统军的主将,”与昭国通传太监并排站立的遥国使者面带胜利笑容,言简意赅向众人介绍,“有关议和之事已获遥皇手谕,全权交由七皇子处理。” “七皇子易宸璟?!”惊诧间,安寻昔听到身后有人低声惊呼。 遥国七皇子易宸璟,那样身份高贵的敌国皇室怎么会与白绮歌扯上关系?安寻昔越发疑惑不解,微蹙眉头落入易宸璟眼中只换来一声不甚清晰的冷笑。 恰如之前所说,来日方长、还会再见,有些东西早已被安排妥当,有人意外也有人淡然处之。易宸璟没有理会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囚衣女子,仿佛素不相识一般错身而过。 昭闵王与易宸璟谈论些什么安寻昔并未听入耳中,她对白绮歌这个身份以及此间人事尚未全部了解,当务之急必须抓紧时间整理思路,无论如何要在遥国代表离开前想方设法征求庇护,保住白家,保住得来不易的亲人们。 前世种种艰难困苦赐给安寻昔坚韧无畏的性格,她很清楚,目前唯一的希望在易宸璟身上,如果他肯庇佑白家,那么昭闵王只有遵从听命的份。 “昭国为我大遥臣国并不是件坏事,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一国之君,若遭外敌还有大遥庇护,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将军权与赋税交由大遥管理,何乐而不为?”易宸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昭国重臣只能连连点头垂首附和,末了,看不出喜怒的目光飘向安寻昔,忽而一滞。短暂沉吟,易宸璟难得有了丝表情,唇角勾起细微弧度:“对了,作为诚心之表,本将军打算以皇子身份迎娶昭国公主,昭王意下如何?” 联姻,皇家儿女难以逃脱的命运。 这些条件都是不容拒绝的,别说公主,就是易宸璟要求将昭国皇后娶走也无法提出异议,身为败者唯有忍耐顺从。安寻昔没有深想,继续低头思考出路,却不料陡然变化将她卷入局中推上风口浪尖。 昭闵王面色惨白如纸,强撑着的笑容僵硬苦涩:“这……将军应该比谁都了解,如今孤王唯有一女不过总角之年,如何使得?” “没记错的话青熹公主今年九岁,于我而言倒也没什么兴趣。”易宸璟眼睑低垂,根本连看都不看昭闵王一眼,“但联姻一事是父皇要求的,若是违逆此命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关于此事,我有个提议不知闵王可否接受。” “孤王怎敢托大,将军明说便是。” 安寻昔本没有注意二人之间对话,只是背上沉沉目光难以忽略,这才下意识抬起头,恰好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对视。 毫无感情的眼神,无悲无喜,一念间,她的未来已定。 “让她替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初入遥国 满堂视线都投射过来,安寻昔这才明白易宸璟口中的“她”是指谁。 “替嫁?”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安寻昔措手不及,竟忘了礼数直接反问回去。 曾听过古代联姻有替嫁一说,但大多是出嫁女子的国家私下找人顶替,哪有迎娶的一方提出之理?公主为皇室千金之躯无可取代,指明要一个罪民替嫁简直荒唐,易宸璟究竟唱的哪出戏? 心底不安上涌,安寻昔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或许是易宸璟早已安排好的。 那个男人与白绮歌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过节,值得他大费周章?身为敌国皇子又怎会与千里之外的软弱女子有所关系?太多太多的疑问萦绕心头得不到答案,而安寻昔只能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昭闵王眼中难掩狂喜,看向易宸璟时也多了三分感激:“大将军才智过人,孤王远远不及,在此先代小女青熹谢过。至于替嫁一事绝无问题,白绮歌本是我国重犯按律当诛,能够保全性命全因着将军仁慈,也不枉曾经相识一场了。” 相识一场?白绮歌与易宸璟早就认识?安寻昔提口气憋在胸腔,大胆想法忽由心生。 “民女愿代替青熹公主出嫁,但有一事相求,希望陛下应允。”不待昭闵王回答,安寻昔锐利目光看向易宸璟,薄削唇边一抹静笑无声,“既然是相识一场,还请将军看在昔日情分上为白家美言几句。”沾染血渍的白色囚衣靠近易宸璟,躬身行礼间,安寻昔低沉而语微不可闻,仅让易宸璟一人听到:“我与白家共存亡,如果你有信心阻止我寻死,尽管拒绝。” 果然,易宸璟气息一滞,眸中泛起冷寒。 想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想要阻止一个人寻死何等困难。 曾经相识,再见憎恨,白绮歌与易宸璟之间定然发生过什么,并且后者因此对白绮歌恨之入骨想要让其生不如死。安寻昔的大胆猜测得到证实,易宸璟不许白绮歌死,至少现在不会让她死,为了留下机会报复他不得不帮助白绮歌保护白家,而这正是安寻昔想要看到的结果。 只要白家人平安无事,她怎样都没关系。 一次押上自由的赌局,一场各怀私心的联姻,一些晦涩隐藏的恩怨,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彼时安寻昔并未意识到,这将是她重生后踏入水深火热的开端,也是中州乱世烽烟最初序幕。 易宸璟行事作风出乎意料地果断迅速,昭闵王甫一答应不再追究白家叛国之罪并赐封白家三小姐白绮歌祈安公主名号,易宸璟立刻拿着昭国臣书起身返程--带着安寻昔一起。 离开得如此匆忙,没人送行没人在乎,尽管安寻昔站在路口频频回望,长街上依旧没有出现熟悉身影。 易宸璟连与家人告别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爹爹还在怪她吧,怪她侮辱门第丢尽白家脸面,而百姓们都缩在家里看外面街市萧索,咒骂着通敌卖国的罪人白绮歌。安寻昔弯腰把离开大牢前娘亲交给她的护身符拴在城门上,红线风中飘荡。 以此告别,愿只有一个月相处却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的亲人们,永世安好。 “站在这里的本不该是你,”身侧,负手而立的易宸璟低低开口,“红绡若活着,遥国与昭国也不会有此一战。我会看着你怎么活下去,给我记着,白绮歌,在报完仇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轻轻松松死去。” 红绡是谁安寻昔并不知道,也不打算去问,易宸璟不可能给她答案。 “那就保护好白家,我会好好活着给你看。” 风过无声,深藏恨意的眼中掠过疑惑,转瞬即逝。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怯懦的白家三小姐,你终于肯卸下伪装了。”易宸璟挑眉冷笑,伸手握住纤细皓腕。那并非温柔相携之意,只因安寻昔腕上被铁铐磨破了皮肉,用力按去,方才结痂的伤口再次破裂,掌心满是猩红。 苍白唇瓣紧抿,安寻昔微微扬头,面无表情看着带给她疼痛的男人。 “我会记住这痛,终有一日,悉数奉还。”忽而淡然轻笑。 冷傲,倔强,有仇必报,从今以后再无软弱任由人欺的白家三小姐,她也不再是安寻昔,此生此世她叫白绮歌,只为所爱之人而活的新的白绮歌。 安寻昔,已死。 昭国去往遥国帝都甚远,便是先锋部队驭马而行也需半月之久,一路上易宸璟大半时间沉默不语走在军中,偶尔与副将或士兵交谈路过白绮歌身边也只作陌生人目不斜视,到帝都怀城之前二人竟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唯一让白绮歌不舒服的是那些痞兵,众所周知她是替嫁且是作为臣国联姻公主而来,地位上自然不可能太高,一些胆大而又心怀不轨的痞兵总在周围闲晃,时常趁人不注意说些下三滥的荤话,幸而身子羸弱却不乏气势,往往在白绮歌横眉冷目下那些痞兵悻悻而归,只敢调笑不敢伸手。 说来倒算他们幸运,白绮歌早下定决心,但凡有人敢碰她一下,偷藏在袖中的匕首不饮血绝不归鞘。 不需要任何人悲悯可怜,她足可以保护好自己,因为她是白绮歌,仅此而已。 十余日餐风露宿后,怀城终于出现在眼前。白绮歌没想到怀城如此繁华,市井商铺车水马龙,与人丁稀少、以农业为主的昭国简直是天壤之别,新鲜感顿时将沉郁心情冲散大半。 总归是要活下去的,与其悲春伤秋不如顺其自然。 “下马。”高墙宏门的昭国皇宫前,易宸璟冷冷命令道。 白绮歌咬咬牙翻身下马,尽管已是极力忍耐,落地时仍不受控制跌倒在地。倒不是因为不会骑马落马,实在手脚难以按她心意行动--手腕脚腕的伤口得不到医治,这些天来竟从简单的皮外伤发展至近乎溃烂。心智再坚韧,终究捱不住身体底子虚弱。 易宸璟定定站在一旁,眼看白绮歌几次挣扎勉强站起无动于衷,隐约还带着一丝嘲讽:“这里是怀城,不是昭国,收起你的金贵之躯。” “多谢提醒。”毫无温度的淡然笑容跃然面上,全不见畏惧或委曲求全。 “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许去。”易宸璟没时间研究那笑容有什么深意,随手指了个角落后转身离去。大战告捷,他要尽快向父皇禀报详情,之后大概会有庆功宴等等,现在不是考虑怎么报复这女人的时候。 不是说过吗,来日方长,无须急于一时。 依着易宸璟所指角落坐下,白绮歌蜷着腿缩成一团,满不在乎地看着腕上狰狞伤口。如果是曾经的白绮歌一定会受不了吧?二哥白灏城总是处处询问“疼吗”“害怕吗”,想来白家三小姐并非坚强之人,只这娇弱身子便可为证。 难得清静一会儿,白绮歌闭着眼靠在墙壁上,脑中飞速整理这些时日庞杂而零碎的线索。 白绮歌本人是个怯懦胆小的名门千金,易宸璟则是遥国皇子,红绡,除了知道是昭国已故公主外别无其他。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重生为全新白绮歌的她并不清楚许多,只能从易宸璟只言片语和态度中了解到,他是恨她的,恨到不肯杀她,非要折磨她到生不如死。 无外乎就是感情问题,无聊透顶。 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并不陌生,或者应该说很怀念,所以当暮色渐起细雨洒落时,白绮歌没有像宫门前百姓那样行色匆匆,反而倚着墙角安然睡去,任由雨滴打在衣衫上渐渐湿透。 她太累了,这幅身躯暂时还承担不起她的心。 夜,弹指而过。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那时易宸璟正在宫中陪兴高采烈的遥皇喝酒,许是路途疲惫或者心事繁重,本没什么劲力的佳酿却让一向好酒量的七皇子沉沉睡去,再睁眼天色已是大亮。 额角隐痛,喝了整杯参茶暖身后才忽地想起似乎忘了什么。 大雨初霁一派清新,皇宫前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宫门口有士兵守卫那片清静无人,怪的是,许多行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区域,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满眼好奇。 易宸璟循着行人目光看去,蓦地停住脚步,狠狠倒吸口凉气。 宫门口右边盘龙石雕后,单薄白衣与几处泛着血迹的水洼触目惊心,而蜷着身子双目紧闭的女子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他所认识的白绮歌娇生惯养,从不委屈自己,怎会顶着瓢泼大雨在恶劣的天气下露宿一夜?事实上那天将投河的她救起后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包括在昭国朝堂她的一言一行,与三年前分开时迥然不同。 看守宫门的侍卫想要把白绮歌拖起,易宸璟挥挥手命人退下,带着满心疑惑蹲在盘龙石雕前静静观察,少顷,长出口气。 还好,她只是睡着了。 “睡着时不会梦见红绡吗?”易宸璟喃喃自语,伸手拂去白绮歌苍白面颊上一缕湿发,“她死了,为什么你还能这样安心睡着?” 手指拂过面庞轮廓一路向下,越过肩头,越过小臂,而后停在红肿溃烂的手腕上。 狠狠按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身心摧残 没有梦境也没有温暖,有的仅是疲惫与偷安,然而就连这短暂偷安都无法安宁。 一阵剧痛蓦然扩散全身,疼得白绮歌差点呼出声音,猛地睁开眼,面前清俊容貌冷肃表情渐渐清晰,带着阴鸷目光落入眼底。 易宸璟。 多希望他只是一场噩梦,睁眼闭眼间就会破灭消散。 “跟我回宫。”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询问安慰,放开沾满血污的手掏出汗巾擦了擦,易宸璟面无表情将汗巾丢在积水坑中。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他不想落人话柄,好歹白绮歌是替嫁而来,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行。 白绮歌也不是傻子,易宸璟对她恨之入骨绝不可能有半丝怜惜之情,没有加以讽刺伤害不过是碍着周围人多罢了,没必要自以为是幻想他会改变心意、会放过她。 他们之间的斗争将会是长久而疲惫的,斗命斗心,她要活下去,而他想要她生不如死。 扶着盘龙石雕强撑站起,一阵天旋地转。白绮歌深吸口气咬紧牙关,任由右腕伤口痛入骨髓,无奈娇生惯养的身体不争气,每走一步都要消耗极大体力,跟在速度不减的易宸璟身后颇为艰辛。 从宫门到七皇子居所敛尘轩路途并不算太远,然而对冷雨洗劫一夜之久的白绮歌而言,只这短短一段路程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为争口气让易宸璟不敢小瞧,恐怕尚未走过十分之一就已经耗尽气力昏厥过去。 看来想要活下去,这副娇弱身躯必须有所改变。 “殿下怎么这时才回来?娘娘和两位夫人等了整夜,刚才还打算去君寰殿催促来着--”行至敛尘轩门前,没头苍蝇似的小太监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瞠目结舌望着易宸璟身后落魄女子满脸尴尬,“这、这位就是祈安公主?” “什么公主,不过是个联姻的贱民而已。”易宸璟冷笑,举足跨入清静大院。 早在大军返回遥国前七皇子与昭国公主联姻的消息就已鸿雁传信带入宫中,遥皇及朝堂大臣见得多了不以为意,可敛尘轩里终日数着沙漏度过的主仆们议论纷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突然出现的祈安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换身衣服再去给娘请安,你收拾间下房出来给她住,记着,找个清静人少的房间。”回到自己宫里的易宸璟周身气息放松不少,与下人说话也比路上和气许多,只是对白绮歌的恨意毫无改变,就连住所亦要选择最差的给她。 有墙壁房顶可遮风挡雨,总好过天为盖地为铺。白绮歌不道谢也不抱怨,挺直腰板跟在小太监身后,相比之下目送二人离去的易宸璟倒显得有些不利落,一双星眸中疑惑浓重。 那样的目光并非感觉不出,白绮歌只是不想理会罢了。易宸璟想看的不就是她痛苦绝望吗?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如常生活,他的目的一天不达到,白家的安全就一日无忧。 有些可笑,那些为了别人活着而死的人被称为高尚,她呢?为了别人活着而努力挣扎求生的她应该怎么形容? 或许,她才是最自私的。 小太监收拾了间最角落的下房给白绮歌居住,里面除去硬邦邦的木板床外空无一物,潮湿阴冷,比起下人房间尚差距甚大。这些当奴才的眼力都极好,主子喜欢谁恨谁拿捏得比任何人都精准,眼看白绮歌一身伤又穿着破烂,自是将她招易宸璟厌恶的事实了然于心,没有处处刁难已是万幸。 舍了翠玉耳坠打点给小太监换来洗漱用具与一套旧衣,白绮歌关上门独自靠坐在床上,连日疲惫伤痛铺天盖地而来。 遥国,离她朝夕惦念的亲人们数千里远,此生此世可还能再见都是未知,而她必须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欠缺的环境下顽强生存,否则到头来一切成空,前番隐忍尽弃,便是到黄泉碧落也无法原谅自己。 闭上眼就会浮现爹娘和兄弟面容于心难安,白绮歌索性起身出去打盆水,趁着下一次灾难还没有降临赶紧清理伤口,若易宸璟新一轮折磨袭来,这副病怏怏的残躯定然承受不住。 井水很凉,本想拧块湿布凑合擦洗下,看到铜盆里自己倒影时白绮歌竟望出了神。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曾从明亮镜中看过几次,总是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小眼睛给人感觉暗淡无光,五官虽端正,拼凑到一起却怎么也没有精致之感。 简而言之,白绮歌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 事实上单是相貌不出众也就罢了,至少那张脸还是完好无损的,可偏偏真正的白绮歌死去、她穿越重生那夜,易宸璟握着匕首满怀恨意在她左颊留下一道伤疤,狰狞丑陋。 那男人确是有着沁骨之恨,不然堂堂男子汉怎会对待女人如此狠绝?割伤尚不解恨,居然在划出伤口时故意侧过刀锋狠狠挑出一丝血肉,以致伤口愈合后留下难看伤疤,毁了寻常女子最为看重的容颜。 静下来的时候白绮歌偶尔会感慨冥冥天意,许是她前世惹了天怒吧,将死未死一朝穿越,重生所得却与前世完全相反。 前世她眉清目秀高挑挺拔,此生素颜残毁病弱不堪。 前世她红颜赤胆以身殉国,此生通敌叛国戴罪之身。 从荣耀云端跌落泥潭谷底,百姓怒骂家人埋怨,身败名裂还要遇上易宸璟那样一味报复的冷酷男人,幸而她是新的白绮歌,坚强的白绮歌,浴血重生的白绮歌,若是从前怯懦软弱、因着险些受人糟蹋就投河自尽的白绮歌本人,只怕这会儿已经寻死千次百次了。 感慨的同时白绮歌也产生诸多疑问,为什么少言寡语不爱与人交往的白绮歌本人会偷盗布防图交给未婚夫君?易宸璟于白绮歌之间有何关系?失足溺水而毙的红绡公主又在二人之间扮演什么角色?易宸璟恨白绮歌入骨,难道红绡公主的死与白绮歌有关?主动要求她替嫁带来此地,易宸璟究竟想怎样报复,是折磨还是侮辱,抑或是穷尽所能造就她悲惨余生? 百般疑问无人能解,唯有亲自探索答案。 咯啷,门扉一响打断白绮歌思绪,回头望去,那抹一见她便戾气弥漫的身影冷傲而立,双眸淡漠凉薄。 “今日起你便在此生活,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不许有丝毫违抗。”无情声音随着素色衣袂临至身前,还不待白绮歌下意识躲避,冰凉手指已经捏住带着婴儿肥的下颌强迫抬起,逼着警惕双眸与冷目对视,“不许逃也不许死,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想保白家全族平安无事,你最好想尽办法活下去。” “不劳费心,我活得很好,没必要去寻死。”毫不畏惧抬起眉梢,白绮歌音冷如冰。 “活得很好?”前句话大概触了易宸璟怒火,手指上加大力道,白绮歌苍白皮肤被捏得通红,“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好法!” 蓦地一阵大力拽得白绮歌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后终因脚腕剧痛跌倒在地,不及站起,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登时冰凉刺骨忍不住打起寒战。房内潮湿阴冷寸寸寒气侵体,加之白绮歌身上伤病交杂虚弱得很,这盆冷水浇下便有若严寒冻结,激得面上愈发惨无人色。 “红绡死的时候才是初春,河水刚解冻不久,冰冷得很。怪的是那时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罗衫,外裳却在你手中。”易宸璟放下水盆负手而立,刻意压抑的语气低沉,“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若不是红绡念及自幼相伴情分处处装作不见,你那些龌蹉勾当早就披露天日。她事事替你考虑为你担心,想不到竟是养虎为患,就连性命都因此失去,白绮歌,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你敢发毒誓说红绡的死与你无关?” 平静掖起凌乱青丝,白绮歌低着头沉默不语,两只耳朵却把易宸璟的话一字一句纳入心里。 现在的她给不出任何回答,那些过往或明或暗全不在记忆中,甚至她还不如易宸璟知道的事情多,在掌握真相之前唯有忍耐求索方可明哲保身。 不过这番苦倒没白吃,抽丝剥茧将易宸璟一番话梳理下来,诸多疑问里零零碎碎的几片终于拼凑起来。 他喜欢的人是红绡无疑,而白绮歌本人显然不像旁人评论那般娇弱可怜,至少在易宸璟眼中是这样。红绡溺死似乎与从小一起长大的白家三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其中到底有何详情尚不得而知。 扶着床沿重新站起,白绮歌浑身湿透战栗,目光里却是毫无畏惧,对眼前恨不得将她置之死地的男人视若无睹:“易宸璟,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人是我害死的,口口声声说什么报仇,连真凶是谁都不能确定你对谁报仇?简直可笑。” “可笑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很抱歉,这件事我并不清楚。”白绮歌抹去脸上水渍,手背滑过脸颊时伤疤火烧火燎地疼痛,“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之前所作之事毫无记忆,你想要的答案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深吸口气,抬起头素面淡然,眉眼平静。 “易宸璟,做笔交易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庶女新妾 身为囚奴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交易,在易宸璟看来着实可笑,她的人和她的命都归他所有,根本不具备谈条件的资格。 “除了这幅皮囊外你还有什么?抛开白家三小姐身份,你只不过是个丑陋、令人作呕的卑鄙女人。”记不得过去这种说辞只能用来欺骗稚儿,对他,那便是明摆着的欺骗,易宸璟根本不为所动。 “那你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或打或骂又能好到哪去?”白绮歌没有丝毫退缩,既非愤怒亦非憎恨的疲惫厌恶缭绕心头,“带兵打仗靠无耻手段取胜,单凭猜测便胡乱妄害人性命,堂堂遥国七皇子居然如此不堪,这是你掩盖不住的本相!” 尽管还不清楚白绮歌本人偷盗布防图动机何在,但把布防图交给未婚夫君而后转递易宸璟是不争事实,若非布防图落入敌人手中,白灏城所率将士也不会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丢了边陲重地,明辨之下,易宸璟虽是赢家却未免胜之不武。 擦亮眼睛仔细看看,这世上谁是干干净净的?她白绮歌是坏人,他易宸璟也未必就是好人。 直白苛刻且不留情面的指责令易宸璟哑口无言,什么时候起,总被红绡笑作闷葫芦的白绮歌竟有了这般伶牙俐齿,就连看别人的目光也这般大胆无畏了? 然而一个人的厌恶不会因为自己同样身染罪孽便忘却,深藏无数日夜的憎恨更不可能一笔勾销。易宸璟深深记着,记着那日拼命立下战功获得父皇嘉奖,兴高采烈派人去向昭王提亲却换来噩耗的绝望心死。 扬起手掌死死扼住纤细脖颈,易宸璟眼中泛着血丝,字字狠厉:“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清白的,哪怕杀遍天下人也要为红绡报仇,而你……我会找到证据让你心服口服,到那时,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没找到证据的现在不也一样心狠手辣吗? 白绮歌想要嘲笑他的矛盾却说不出半句话,窒息感从胸腔扩散到全身与浑身潮湿冰冷交错缠杂,比干干脆脆一刀了断更加痛苦。 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白绮歌用尽力气维持淡然面色,从容冷静。 他想看到的不就是她痛苦吗? 那么,即便结局是死亡,绝不教他如愿以偿。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惊呼蓦地炸开,一道人影推门而入,正目睹阴暗房中险些酿成的惨剧。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眉眼和煦桃花粉面,一袭水绿襦裙衬着婀娜身姿妩媚而高贵,高挽云鬓说明了已为人妇的身份。正是这人的闯入救了白绮歌一命--易宸璟虽冷酷却只是对白绮歌而言,看到那女子闯入便放了手,由着白绮歌瘫倒床边。 “素鄢,谁让你来这里的?”言语中略带不满但并非责备,易宸璟侧头瞥了白绮歌一眼,转身推那女子出门,“下房潮湿阴暗,没事的时候不要来这种地方。正巧我要去给娘亲请安,你随我一起好了。” 那女子温顺点头,颇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白绮歌:“这位就是祈安公主?” “时机成熟自会给你和素娆介绍。往后见了不必叫她公主,不过是个替嫁的庶民而已,只配给你们当使唤丫头。” 似是不愿那女子与白绮歌接触,易宸璟一边将其推出屋外一边关上门,少顷,白绮歌听见铁链拴住门闫时沉闷的撞击声。 使唤丫头尚有四处走动的自由,而她只能抱着一身伤病蜷缩角落,可活动范围也不过数步方圆。最糟糕的是,与易宸璟达成交易以求自保的计划破灭,白绮歌不得不另觅新策,抓住一切机会谋求生路。 一番折腾后,本就虚弱无力的身子愈发疲惫,白绮歌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上侍女旧裙,和衣而卧闭目小憩。 谁知道那疯男人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不想被他折磨死就要学会照顾自己,竭尽所能。 好在易宸璟没有再来房中,直到天黑前白绮歌都是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休息,听着屋外风拂绿枝、蝉鸣凄切,无人打扰亦无人前来照料。 时间就在静谧中飞速流逝。 再睁开眼已是暮色四合,外面传来细碎摩擦声惊醒了白绮歌,撑身半躺侧耳细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辨出那是有人轻手轻脚撤去门上铁链的声音。 不是易宸璟,他没道理如此小心。 会是来送饭的人吗?白绮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腹内空旷足有一日,刚刚醒来正是饥饿难忍之时,下意识期盼有人能送些食物饮水过来,哪怕只是清汤一碗也好。 片刻鼓捣后,门外的人终于成功撤去铁链推开房门,大概是怕被人发现,进入屋内立即关上门轻轻嘘了一声:“莫声张,小心叫人听见。” 那嗓音轻柔婉转,好似黄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是你?”白绮歌意外。 那抹水绿身影今天早些时分见过,就是突然闯入然后被易宸璟带走的那个女子,临走前回眸一眼包含不少担忧,令得白绮歌尚未与之交谈便先有了三分好感。 “祈安公主唤我素鄢好了。我到敛尘轩时日不长,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白日见你和殿下似有不快又不敢多问,只能这时候偷着过来看看。”素鄢取过窗边油灯点亮,阴冷房间立刻有了几分暖意。 白绮歌目光一滞,隐约飘来的缕缕香气勾得饥肠辘辘而鸣,神色不由有些恍惚,素鄢见状忙打开手中食盒放到床上,里面几碟小菜一碗米饭乍看便知是精心热过的,扑鼻菜香更显浓郁。 “我听看院子的下人说这边一直无人送饭,想着你气色不佳恐是病了,方才从后院厨房要了些剩菜剩饭草草热过,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细心地将筷子放到白绮歌手中,目光掠过凝着血痕的手腕时,素鄢轻轻吸口凉气,“怎么伤成这样?我去取些创药来--” “不必了。”白绮歌忙拉住素鄢衣角,险些碰翻食盒。 易宸璟恨她很到骨子里,只怕帮助她的人也会遭受连累,白绮歌担心素鄢会因此受到易宸璟为难才出手阻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人于己有益无害。 “创药不用,伤口总要简单处理一下。”不由分说扯过白绮歌手腕,素鄢掏出一方干净整洁的汗巾蘸着铜盆中剩水细细擦拭,因着伤口有些溃烂不得不多加留意,未到一炷香功夫已是满额细密汗珠。 此情此情,忽地想起初入军校时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前辈。心头一暖,白绮歌隔着衣袖擦去素鄢头上汗渍,换来轻柔一笑。 “多谢。” “该我谢你才对。” 简单却诚挚的道谢令素鄢散去最初拘谨,二人你来我往几句对话愈发熟悉起来。 “我还有个胞妹唤作素娆,如今也在敛尘轩伺候殿下。爹爹原本是在朝高官,十多年前一场急病撇下我们母女三人阴阳永隔,到前年为止,我们一直都寄人篱下靠着舅舅微薄俸禄过活。”说起往事不禁低落,可看到白绮歌狼吞虎咽,素鄢又忍俊不禁,“慢些,小心噎到--后来殿下找到我们说爹爹曾经对他有恩,无论如何非要安顿好我们母女三人不可,于是我和素娆就辞别舅舅进了宫当侍女,日子长了与宫里嫔妃混得熟稔些,一来二去竟被皇上指婚给殿下,这倒是先前不曾想也不敢想的天大恩赐。” “也就是说,你和你妹妹都是易宸璟的妻子?”白绮歌手一抖,呛咳好一会儿方才能顺利说话。 其实白绮歌心里早有点滴猜测,白天见易宸璟对素鄢格外温柔,二人关系显然非同一般,只是联系记忆中他一贯的冰冷阴鸷,怎么也无法接受如此温柔闺秀居然是他妻子的事实。 听白绮歌发问,素鄢低下头掩口轻笑,两颊绯红:“祈安公主说笑了,我这等出身卑微之人怎可为皇子正室?虽是皇上指婚,可殿下早就公开言明心有所属,我和素娆不过作为妾室在敛尘轩伺候罢了。” “可惜了你的温婉善良。” 白绮歌心里多少觉着有些惋惜,易宸璟所谓心有所属是指红绡公主吧,一个已经死去三年的女人遮住了他双眼,身边明明就有值得他爱值得他宠溺的贤妻,为什么非要沉浸于过去爱恨纠结不能自拔?红绡公主真的就那么好,好到足以令敌国皇子如痴如狂? 许是不同时代教育造就不同性格,素鄢对此并不以为意:“能侍奉殿下足以,再多便是奢求了,若非殿下帮衬,想来现在我和素娆还是一介庶民,又或者不知嫁入谁家受苦了呢。倒是祈安公主你,明明是联姻来的,怎么看着与殿下那般矛盾对立?咱们女子总要依靠男人才能求一席之地过得安稳,夫君是天是地是靠山,有什么纠葛说开便好,他日你定当为王妃,这样下去哪行。” “她永远不会成为正室。” 未及白绮歌开口,有人从旁冷冷作答。 无论素鄢还是白绮歌对这声音都分外熟悉,是而不等回身看清猛然推门而入的人是谁,素鄢已白了脸色指尖颤抖:“殿下息怒,祈安公主伤病交困又无人送水送饭,所以我才--” 易宸璟沉着脸打断素鄢的话,负手踱向床边。 “可怜她?我问你,你很了解她吗?知人知面不知心,素鄢,在你眼前的女人不值得可怜,情同姐妹的人她都忍心害死,你对她好就等于助纣为虐!” 脸侧袖风袭过,一阵碗盘碰撞碎裂之声刺痛耳膜,白绮歌眼睁睁看着还未吃上几口的温热饭菜洒落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当众解衣 易宸璟的突然出现让白绮歌和素鄢措手不及,看着满地残羹与那双满溢怒气的冷眸,为妾不久的素鄢深深垂首,丰腴肩头不住颤抖。 白绮歌没想到素鄢对易宸璟竟会畏惧如斯,心里从不输男人的傲气作祟,竟强忍着脚踝疼痛跃下地面将素鄢挡在身后:“就因为她识人不清才会嫁给你还自以为幸福,不过一碗剩饭几碟破菜罢了,没想到七皇子如此之吝啬。” 易宸璟当然不是因为素鄢施舍饭菜心疼才生气,白绮歌故意曲解是为了堵他口舌错开话头,免得素鄢继续因自己受连累。 “剩饭破菜?看来白家三小姐甚是瞧不起粗茶淡饭朴素生活,是不是觉得这老旧衣衫也污了你的身子?”易宸璟比预想中更加善辩,横眉冷目,就着白绮歌话语又把矛头抛了回来,“既然如此,我看这低矮旧房定容不下高贵的祈安公主--素鄢,去把所有下人都叫来!” 残颜一滞,不祥预感弥漫白绮歌心间。 联姻公主身份看上去光鲜骄傲,实则酸苦自知,试想战败国为表示臣服而献上的卑微人质怎可能得到重视?尤其在重男轻女的封建社会,本非皇室血脉已是低人三等,又何况她与易宸璟之间迷雾般的恶劣关系远超想象。 她不可能成为皇子正室。 易宸璟说的没错,千般折磨尚且无法平复心中憎恶,又怎么可能让白绮歌爬上正妃之位?他能给她的不会是锦衣玉食举案齐眉,而是无边摧残身心蹂躏,不死不休。 果然不出意料,待到素鄢被逼无奈叫来敛尘轩上上下下百余口下人后,白绮歌在不可抗拒的大力拉扯下踉踉跄跄倒在院中。 周围火光明灭扑闪,映着满头青丝散乱四肢血污,狼狈不堪。 下人居住的地方平日要洗衣、晾晒,所以院落极大,百余人站在一起稍显拥挤却安静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于中间穿着侍女旧裙的陌生女人身上。 “来看看这些人,用你高傲双眼仔仔细细去看。”易宸璟冷冷揪住凌乱乌发毫不留情向后撕扯,白绮歌吃痛,只得随着他手臂动作抬头后仰,苍白面上丑陋疤痕全无遮拦暴露在众人面前。惊讶混杂嘲笑碎语低低传入耳内,易宸璟在众目睽睽下面无表情,眼中凝霜成雪:“嫌饭菜粗陋就别吃,嫌房间破旧就别住,若觉得衣服有辱你白家三小姐千金之躯,我看也不必再穿了。” 眼见宽大手掌伸来,白绮歌已猜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紧紧抱住胸口缩成一团,眼中染了几丝慌乱。 然而这副表情不但博不来丝毫同情,反教易宸璟恨意愈甚,冷冷攥拳用力,嗤啦一声,简单缝补的粗布长裙被硬生生撕破散落,只剩一抹虚弱无力的白色身影半伏地面。 在这个时代看来,只穿一身中衣抛头露面无疑是极为可耻的行为,唯有品行不端或烟花女子才会如此穿着,而她,联姻而来的祈安公主白绮歌,正处于最不堪、最卑贱的境地。 白绮歌忽地心口空虚,抱着残裳簌簌发抖。 她从不否认自己骄傲、自尊心比常人更强烈,从小到大无论哪方面都严格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任何有损颜面的事情决不允许发生。可是今非昔比,眼下的她可谓寄人篱下任人宰割,软弱身躯再保护不了她的自尊,骄傲破碎满地。 瞩目之下衣不蔽体,有人偷笑有人鄙夷,她却只能坐在地上试图掩藏裸露在外且带着块块淤青伤痕的**,还有比这更难以忍受的耻辱吗?! 可怕的是,那人非但没有愧疚,反而冷眼旁观,心满意足欣赏她首次露出的仓皇神情。 “原来你还有羞耻之心,我本以为在你偷走昭国布防图献媚于人时就忘了羞耻二字如何书写,看来那群猪狗做的还不够,没有让你为活命可以跪地求饶的原形毕露,现在想来当时我出现的或许不是时候,否则就可以一饱眼福看你丑态百出了。” 轰然间脑海一片空白。 零碎记忆借由一句话的牵引串联到一起,重生后不堪往事串联整合,在白绮歌脑海中形成现实却可怕的真相。 呵,彼时溺水濒临死境被易宸璟救起并非巧合,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从白绮歌本人被未婚夫君骗走布防图出卖昭国,到一群男人将其视作猎物围捕想要一逞兽·欲,再到易宸璟骑着高头大马出现于河畔……所有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步步紧逼,处处陷阱,为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为的就是报仇! 可怕,却又可怜的男人。 交抱胸前的双手蓦地放下,白绮歌迎着不善视线挺起胸膛,摇摇晃晃自地上挣扎站起,易宸璟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清冷沉寂。 白绮歌淡淡浅笑,其貌不扬的面容波澜不惊,静若死水:“看够了吗?没看够我继续脱,脱到你觉得无聊为止--反正我是作为联姻而来,不管你承不承认,天下人都知道祈安公主是你的妻子,如果你足够慷慨大方甘愿让一群下人看你的女人光天化日一丝不挂,我倒没什么可介意的。” 纤长手指僵硬地解开中衣系带,半裸的雪白颈项引得人群中几个青壮侍从禁不住诱惑猛咽口水,白绮歌冷笑,盯着易宸璟阴鸷双眸手指动作不停。 终于,遥国七皇子闭上眼深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声音降了七分,一把捉住白绮歌血迹斑斑的手腕扭向旁侧。 “算你狠,白绮歌。” 字字咬牙切齿。 “殿下过奖。” 曲意逢迎或者卑贱求饶只会让易宸璟的报复变本加厉,以暴制暴,以狠对狠,想要保住性命就得豁出底线。他想羞辱她、粉碎她的自尊,那么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掷出二人无法分割的荣辱为赌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对了,这才是她,安寻昔或者白绮歌,总之是不会任由人宰割的砧板鱼肉。 两相对峙无人肯先退一步,一个面冷如冰,一个平静若水,为各自的目的僵持不下。 “璟儿,大半夜的你折腾什么?”人群后忽然传来的女声底气不足略显苍老,下人们闻声自动散成两堆,让出中间三人宽的空隙给来人行走。 不甘地放开手,易宸璟移开视线看向旁边,容颜不过四十但已有斑斑白发的中年女子雍容华贵,脸上却带着淡泊沧桑:“既然联姻而来那便是你的结发妻子,无论有什么过往恩怨也不能如此待人。素鄢,等会儿取两件衣服给祈安公主,再命人收拾间上房,早上记得叫林太医过来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症。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明日梅仙姑来讲经,万不能有一丝差错。” 百余下人恭敬行礼后一哄而散,除了白绮歌和易宸璟、素鄢外,仅剩中年女子和身边的娇俏少女。 易宸璟上前搀住那中年女子,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躲躲闪闪的素鄢,语气虽不显责备却也没什么温度:“娘亲身体不好,以后这些小事不必惊扰。” “素鄢知错……” “错什么错,错不在你,是璟儿不好总要把过错推在你身上。”中年女子温和地拉过素鄢柔荑轻轻拍了拍,“要不是你心善来告诉我,指不定这孩子今天要闹出多大事,他日陛下追究起来怎么了得?” 能这般斥责皇子并思虑到遥皇的也就只有易宸璟生母了,白绮歌揪紧中衣微微点头道谢,对方也不过是敷衍一笑应付了之。 远处传来几声惊雷,易宸璟眉头紧蹙,顺手接过素鄢臂上搭着的织锦披肩给中年女子穿戴上:“怕是要下雨了,天冷易染风寒,娘亲先回房歇息,明日我早些去请安再细说。” 得了眼色的素鄢也随声附和从旁哄劝,中年女子又唠叨几句后缓行离去,娇俏少女向易宸璟道个别也一起走了,院中又只剩白绮歌和易宸璟冷硬对立。 “是我小瞧你了。”许久,易宸璟冷道。 白绮歌不置可否,拾起地上已成褴褛的旧裙凑合披上,语气清淡得难品其味:“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还有颗人心,多少明白孝道为何物。” 雷鸣电闪几起几落,豆大雨滴迫不及待从天而降,落在水缸里激起点点水花。 这样糟糕天气,他又有什么新法子来折磨人呢?白绮歌暗想,身上疼痛在潮湿寒冷中逐渐麻木。 “殿下真是好兴致,如此天气冒雨捆人,”见易宸璟沉默不语提起闩门的粗长铁链,白绮歌哑然失笑,“明早请安时还请多加小心,若是说漏嘴少不得又要被唠叨责备。” 易宸璟冷笑:“你好像比我更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只可惜殿下不肯同台演绎,不然定当万人空巷驻足围观。” 连白绮歌都不曾想到,面对易宸璟的折磨自己竟会如此淡然平静。不然还能怎样,和他厮打和他吵骂,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博取同情?这张被毁掉的脸再怎么梨花带雨也不会有楚楚动人之感,何必自取其辱。 粗重铁链与麻绳双管齐下颇为可笑,白绮歌很想问易宸璟在他眼里自己是妖怪还是野兽,用得着这样防备吗?还是他觉得铁链的重量足以压死她、压断她求生**? 瘦削孱弱之躯靠坐井边,手上麻绳圈圈绕绕,脚腕沉重铁链垂地,白绮歌面上笑容始终不散,与夜色之下头顶半片遮星蔽月的阴沉乌云形成鲜明对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借刀杀人 寒夜雨疏风骤,冷寂如昨。 空荡院落几处水洼深积,地势稍低的井口附近更是深可没足,白绮歌浑身湿透紧紧蜷着身体,尽管如此,来自皮肤与心底的寒意仍不肯放过丝毫,彻底笼罩在凉如残冰的身子上。 雨还在下着,阴云连绵不见星月,根本无从知晓已是几更天,嘴唇青紫的白绮歌浸泡在雨水中冻得连话都说不出,青丝缕缕黏着面颊,澄净雨水顺着脸庞蜿蜒而下,沁骨深寒夺走知觉,两只眼睛渐渐模糊。 曾经教官说她命硬,从小被遗弃依旧顽强活了下来,那日从另一段死亡中醒过来后她也颇为认同这种说法,天不亡她,便是走投无路舍身成仁仍肯给她第二次生命。然而,现在白绮歌才明白,那并非上天眷恋。 思绪挡不住寒冷侵袭,不肯停歇的暴雨泛滥半宿之久,当雨滴终于势颓渐渐衰弱时,白绮歌已经再没力气睁开眼睛。 她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捱过连续两夜雨中淋漓? 朦胧记忆中,有谁轻轻解去她手脚束缚,有谁小心将她抱起,怀中温暖安宁前所未有令白绮歌无条件依赖信任,抓着衣角怎么也不肯放手。孤苦无依的世界唯一敢伸手解救她的人,此间温暖难以言表,却最教人生死不忘。 而后,也不知昏睡多久。 “可算是醒了,天可怜见,好好的丫头他竟狠得下心。”隐隐约约,耳边温和女音带着关切,言语中似埋怨着谁,“素鄢,快去叫人把姜汤端来给她暖暖身子,这孩子,手凉到人心里!” 努力睁开眼,没有恶风疾雨阴暗天幕,眼前有的只是温柔面容和干燥手掌,轻抚脸颊仿佛慈母。 易宸璟的娘? 心里一丝疑惑闪过,然而头痛欲裂阻止了白绮歌继续思考,微皱眉头又引来迭声疼惜问候:“别乱动,烧了大半天方才退热,可叫人急得心疼。” 关怀语气不含丝毫做作,白绮歌有些怔然。 先前易宸璟娘亲对她不冷不热,怎么这会儿突然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起来? 沉默敛神间,素鄢已经端着姜汤走回床前,几口热汤下肚立刻驱散五脏寒气,白绮歌忽有种起死回生的错觉。 “既然祈安公主已醒,我也不便在此多留,所说之事还烦请敬妃转告七弟,等过两日得闲我再过来给您请安。”沉稳男声谦谦有礼,白绮歌循着声音望去,心口蓦地一热。 定是他没错,冒雨将她救离濒死牢笼的男人,褶皱衣角还有她紧攥痕迹。 “多谢相救。”喉咙干涩疼痛,说出的嗓音也枯哑难听,可这是白绮歌发自内心的谢意。 “祈安公主不必客气,既然联姻而来便是我遥国女子,一家人何谈谢字?”那男人浓眉明目,看上去与易宸璟竟有三分相似,只是唇边一抹安稳笑意是易宸璟脸上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微微躬身向易宸璟娘亲道别,临走时那男人尚不忘看白绮歌一眼,言语甚是温暖:“祈安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七弟常在外带兵征战,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唯有略尽绵薄之力了。” 白绮歌生硬一笑当做回答,目光却送那抹儒雅身影直到再看不见。 “璟儿总不在宫中,咱们敛尘轩前前后后多得五皇子打点才能平平安安,等你身子好些别忘走一趟去登门道谢。”听得易宸璟娘亲嘱咐白绮歌方才收回视线,身上心里都暖了大半,一口气把整碗姜汤都喝下后终于不再感到寒冷。 从素鄢口中得知,一大早给娘亲敬妃请过安后易宸璟便去了遥皇书房,恰逢五皇子易宸暄来给敬妃请安,这才有机会又有人敢违背易宸璟命令救她一命。怪的是当五皇子告诉敬妃祈安公主名字叫做白绮歌时,敬妃忽地激动起来,说什么都要亲自照料她直到醒来。 易宸璟与白绮歌之间关系尚未弄清楚,敬妃的异常反应更让白绮歌摸不着头绪,揣着小心说了一下午的话也没问出什么有用消息,倒是敬妃慈祥模样令她忍不住想要靠上前去一诉心酸凄苦。 当然,白绮歌不会那么做,即便敬妃再怎么宽待她也比不上母子情深,易宸璟憎恨的人其母又怎会长期视若亲人? 真心假意,如今她也难以分清了。 傍晚易宸璟归来,见白绮歌锦衣玉食备受礼遇不禁动了怒气,可这些都是敬妃吩咐人照顾的,便是有火也不能向着娘亲宣泄,毫无疑问,白绮歌又成了他出气的最佳选择。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易宸璟没有大张旗鼓动用刑罚,而是悄无声息把脸上刚刚有些血色的白绮歌带离敛尘轩,连素鄢亦未惊动。 凡事只得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顺其自然,面对易宸璟无休无止的欺压折磨,白绮歌唯有忍耐加躲避,毕竟白家全族生死存亡捏在易宸璟手中,他一句话一个脸色都与爹娘兄弟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忍着脚踝疼痛跟在易宸璟身后走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白绮歌被带到一处湖上水榭。 外面太监侍女躬身侯立,里面早有几袭人影晃来晃去,其中一人看起来总觉得眼熟。回忆入遥国以来所见寥寥无几人士,白绮歌险些惊呼出声,苍白面色上染了几许期待。 “七弟胜仗凯旋,可是看不起我们这几位没出息的兄弟了?平日你都最早到的,今天却成了最末一个。”爽朗笑声自竹帘后传出,半是玩笑的话语妒意难掩。 易宸璟只是一笑置之,不动声色掀帘而入。 水榭内宴席丰盛,七八个锦衣雍容的年轻男子各占一桌两侧排坐,当中一人正是白日里救下白绮歌的五皇子易宸暄。 见到白绮歌一脸病容出现于此,易宸暄亦是万分惊讶,看向易宸璟时眼中多了几分疑惑:“说好今夜兄弟共饮一醉方休,怎么七弟还带着家眷前来?” “家眷?”稍年轻的男子笑着接道,“五哥可是在嘲笑七哥?这么丑的女人怎能为我大遥皇子枕边之人,便是那通房内侍也要比她姿容好上千倍万倍。所料不错应该是来唱曲儿或者跳舞助兴的吧?” 听众人之间均兄弟相称,想来这些人应该都是遥皇子嗣、遥国皇子,白绮歌能猜出他们身份,可他们却猜不出眼前其貌不扬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这倒怪不得皇子们孤陋寡闻,白绮歌是以昭国祈安公主身份入遥国的,除了已经见过面的五皇子外,其他皇子尚未见过远嫁万里来此屈辱联姻的昭国棋子,自然不知道她是谁。要怪也只能怪带着疤痕的容貌太过平凡,看惯美人佳丽三千宫宠的皇子们怎会想到祈安公主竟是个残颜女子? 易宸璟在上座偏左的位置坐下,白绮歌则被留在水榭中央茫然无措,一边听着众皇子毫不顾忌的评议嘲讽,一边惴惴猜测易宸璟又玩什么花招。 对于众兄弟的议论易宸璟不置可否,五皇子见其没有公开白绮歌身份的意思也不便多嘴,只把目光投向瘦弱女子,似是在无声鼓励安慰。困境中得一人温柔相对,便是绝路也不那么畏惧了,白绮歌深吸口气挺胸抬头,笔直身板全不像个病弱之人。 无声冷笑,易宸璟目光锐利:“既是欢宴共饮怎少得了助兴?都说昭国乃水乡泽地,那里的女子能歌善舞,声如黄鹂身似惊鸿,正巧我带回昭国一女,今夜便当做取乐下酒的消遣好了,若是看得不尽兴或者厌恶,诸位兄弟想打想骂只管当做管教自己下人便可。” 几位皇子笑语哄闹,吵杂中无人注意白绮歌身躯一震,眉头紧蹙。 且不论是否会唱,淋雨高烧才褪,咽喉嘶哑的她怎么可能唱得出歌曲?至于以舞娱众更是没有可能,易宸璟应该很清楚她四肢外伤严重连走路都费力,也正因为太过清楚所以才会出此言论吧? 唱不出跳不起,用不着易宸璟亲自出手,那些自视甚高的皇家子嗣自会代为“调·教”,无所不用其极。 借刀杀人,干得漂亮。 “还不赶紧让各位皇兄欣赏你的技艺,等着打赏吗?”端起酒杯停在唇边,易宸璟不动声色双目迷离,“良辰苦短,我们没时间等你酝酿情绪,若拖着不唱不跳,我看不如遣你回昭国好了。” 冰冷目光意味深藏,白绮歌明白他话中含义--如果不顺着他,只怕白家马上灾祸临头。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便是杀了她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学会那些她不曾接触的东西啊!回望目光五味陈杂,易宸璟却安然享受。 僵持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许是不忍见白绮歌左右为难,五皇子一声轻咳从旁解围:“小聚共饮只想为七弟接风,惹得不快可就不好了,况且祈安公主一路奔波劳顿加之水土不服,一时间歌声舞技难以施展情有可原,七弟何必为此耿耿于怀?来,我先敬酒一杯,祝七--” “五哥向来温良仁慈,怜香惜玉之心可以理解。”易宸璟蓦地出言打断五皇子,复杂目光难读表情,“只是我很好奇,祈安公主身份一直未向各位兄弟公开,五哥又是如何知道她便是祈安公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斗酒斗心 易宸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五皇子一愣,周遭喧嚣气氛也随之凝滞,不可置信目光纷纷集中于白绮歌身上。 昭国祈安公主远嫁与遥国七皇子易宸璟联姻之事早已公布,尽管对作为屈辱象征来到宫中的祈安公主充满好奇,可后宫毕竟不是皇子应该干涉的地域,是而众人对此事绝口不提。 在无人邀请下主动将婚约已定但未行正礼的妻子带来宴席本就出乎意料,眼看着易宸璟对白绮歌百般刁难,在座的皇子无不满心疑惑,心里却都抱着旁观想法期盼能有好戏上演,而主角除了白绮歌之外,如今似乎又多了一个人。 “七弟多心了。”易宸暄举杯浅笑,“白日我去给敬妃请安来着,本想相约晚上一同前来却不想你去了父皇书房,想要离去时正巧见有人昏倒井旁,送到房中才知晓这位便是祈安公主,僭越冒犯之处还请七弟见谅。” 平时易宸璟与易宸暄兄弟二人关系如何白绮歌不知道,然而眼前所见,分明是继素鄢之后连易宸暄也因帮助她而受牵连,白绮歌心中憋闷,看向易宸暄时不由带了几分歉意。 眉眼三分相似、流着相同血脉的兄弟脾性相差竟如此之大,着实令人慨叹。 易宸暄回答得合情合理,本想为其今日私放白绮歌一事出口气的易宸璟自知再没道理追问下去,索性提杯敬酒一饮而尽,笑容极不自然:“既是如此,还要多谢五哥关心了。白绮歌,你甫一进宫便欠了五哥人情,今天若不陪酒助兴怎说得过去?”微微扬手,易宸璟唇角笑意冰冷:“来人,给祈安公主倒酒。” 酒是发物,于外伤愈合极为不利,他明知如此…… 白绮歌提口气在胸腔,耐着四肢伤口肿痛从容淡笑:“殿下都这么说了,绮歌自然不能推脱,还请五皇子略赏薄面受此一敬。” 接过小太监端来的酒杯,扑鼻香气暗藏争斗,白绮歌举起酒杯遥遥向易宸暄点点头,余光掠过侧面,恰见易宸璟阴冷表情。 他设局,她便破局;他逼迫,她便化解;他想让她颜面扫地,她便拖他下水,看谁最先忍不住缴械投降。这世上没人能让她屈服,就算折了膝盖,她的心与气永不服输。 夹在明争暗斗的二人中间,五皇子易宸暄不知所措,提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煞是尴尬。 “承蒙五皇子处处关照,此情此恩白绮歌必当铭记心间永世不忘,这杯酒先谢五皇子今日雪中送炭,请。”语罢,白绮歌爽快仰头,整杯烈酒点滴不剩。 寻常女子都厌恶酒的辛辣呛鼻,白绮歌则不同,前世执行任务时经常要寒夜露宿,喝酒取暖成了家常便饭。眼前佳酿虽烈,于她而言痛饮个半斤八两绝对不成问题,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 好在,残颜之下尚有优势,与白绮歌期望相吻合--整杯烈酒下肚,身子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反应。 如此不遮不掩豪爽饮酒的女子着实罕见,座中不明就里的皇子个个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爆发阵阵喝彩,喧闹重临。 只这还不算完。 白绮歌借着满座吵嚷热闹又斟了满满一杯酒,单手平提,面相易宸璟伸出:“这杯敬殿下。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与殿下结秦晋之好白绮歌荣幸之至,还望他日殿下能够不离不弃白首到老,便是黄泉碧落也能并肩共行。” 若他听得懂便该明白,她想说的是,就算死也会拖你一起。 臆想中白绮歌窝囊求饶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失望之余,易宸璟也对眼前意料之外状况颇感棘手,骑虎难下间只得端执酒杯在桌面上重重一磕,冷着脸一口饮尽。 这依旧不算完。 震惊全场后,白绮歌竟又倒了第三杯酒:“这杯酒敬诸位皇子,绮歌不才,于歌舞技艺一窍不通,今日不能为在座列位助兴,还望各位皇子海涵。” 又是痛痛快快一饮而尽。 这般喝法便是大多数男子也望尘莫及,三杯入肠,叫好声此起彼伏,惊破夜色。 原想借机羞辱白绮歌令她难堪,不料白绮歌非但没有落入设计反而巧妙地将歌舞助兴推脱干净,易宸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棋,是他输了。 见惯高贵身份的大家闺秀扭捏温柔,白绮歌的直爽干脆立即赢得众皇子好感,你一杯我一杯居然连番敬起酒来,白绮歌也不推辞,但凡有敬的必然满上酒杯仰头成空,毫不顾忌旁侧易宸璟脸色越来越差。 不,不该说是没有顾忌,应该说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团酥红飞上白绮歌苍白面颊,远望去白皙粉嫩之容也不那么难以入目了,先前几番嘲讽评议也都化作东风一吹消散,剩下的只有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这顿酒席喝得畅快,醉的人也就多些,到后半程酒气熏天,愈发没了规矩。 坐在上座的太子也是满面醉红,不停赞叹白绮歌为酒中巾帼;离中央最近的也不知是哪位皇子,醉醺醺地竟拉住白绮歌衣袖不放,非要她坐在旁边陪酒,直惹得身后随侍太监心惊胆战连连低声提醒;五皇子易宸暄没有多喝,目光满是担忧一直追随着那道孱弱而又似乎蕴含无穷力量的瘦削身影,凡有皇子向白绮歌敬酒他都要拦上一拦,无奈根本拦不住;而白绮歌,干脆喝得站也站不稳了。 水榭中最清醒的,大概也只有易宸璟一人。 白绮歌每喝下一杯,他的火气就高涨一分,直烧得目光阴沉双拳紧握。那身姿浑不像在他面前那般冷硬,忽而婀娜腾转,忽而风情妖娆,勾得数位兄弟心猿意马,居然连白绮歌脸上丑陋伤疤都不在乎了,更忘记她联姻公主的特别身份。 男人引诱女人要怪女子心意不坚,女人勾引男人则是伤风败俗狐媚秽乱,堂堂遥国七皇子替嫁之妻众目睽睽下与如此之多人暧昧不清,若传出去他还有何脸面?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冷肃身影晃过酒气冲天的众兄弟眼前,易宸璟快步走到水榭中央拉住白绮歌手臂,不由分说拖着向外走去。 “明早还要参议出征之事,我先回去了。” 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丢下生硬告辞后易宸璟不做片刻停留转身就走,方至榭外便被拦住,阻拦之人正是五皇子易宸暄:“说好彻夜共饮,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可是气他们坏了礼法乱闹一通?” “是我管教不严,让这种不自量力处处招蜂引蝶的女人污毁人心。” 易宸璟拉住纤细手臂狠狠往前一拽,白绮歌醉醺醺地脚步踉跄眼看要摔倒,易宸暄下意识伸手扶住。 “这……”不小心撩起单薄衣袖,溃烂伤口狰狞现于面前,易宸暄倒吸口凉气,“伤成这样怎么不给她医治?七弟,刚才人多有些话我不方便直说,现下无人,实在是不吐不快了--好歹也是昭国公主,就算你看不上她、嫌弃她姿容丑陋,那也不必如此折磨啊!今天我去敛尘轩初见她时还以为是做错事被罚的侍女,浑身湿透一个劲儿发抖不说,额头也烫得吓人,只怕再多耽搁一下午她会活活发热病死。要是你真看她不顺眼索性丢在一旁眼不见为净,她死了,无论是父皇还是昭国那边都不好交代。” 这些岂会不知。易宸璟不为所动,只面上简单敷衍,仍粗暴地拖着白绮歌往敛尘轩行去。 远看两抹身影消失于浓郁夜色,易宸暄一声轻笑摇了摇头,朝向黑漆漆的树林靠了两步:“瑾琰,去查查这女人来历。据说白家独女软弱怕事,可这番看来先前传言毫不贴合,我怀疑嫁入敛尘轩的并非白绮歌,而是另有其人。” “是。”林中一阵草木窸窣,片刻后忽又没了声响,放佛刚才男女莫辨那声应答不过是冥冥虚幻。 离开水榭很远,就快要到达敛尘轩时易宸璟忽地停住脚步,掌中,纤细手腕从软弱无力变成生硬地向后拉扯。放开手微侧半身,身后踉跄跟随的女子不知何时稳稳站立,目光机敏灵动,哪里有一丝半点酒醉之人的糊涂迟钝? 被人欺骗的恼怒弥漫心头,易宸璟眉头紧蹙,两眼几欲流火:“你没有醉?” “不过几杯薄酒罢了,你若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再陪你喝上十壶,看谁先醉倒。”白绮歌傲然一笑,语气中讽刺毫不掩饰。 连杯痛饮,笑语张狂,从仰首提杯到摇晃站立,所有过程都只是一场戏,一场精心演绎给众皇子以及易宸璟看的好戏。 借着这场戏白绮歌躲过逼她出丑的助兴歌舞,在哄得满堂欢闹同时又给了易宸璟一个下马威,由被动丢脸转为主动出击威胁,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瑕疵纰漏,终于连心机深沉的易宸璟也吃惊了,被她骗得团团转。 最好的对抗不是隐忍躲闪,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化弊为利,狠戳对方软肋。 “我还是不要抛头露面比较好,否则你的颜面早晚要被抹黑。这人一旦醉了可什么丑事都做得出来,我个人荣辱是小,堂堂遥国七皇子的面子可就不同了,你说呢,殿下?” 夜风习习,丝缕寒凉中,酒香熏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经年往事 首次对抗颇有成效,之后几日易宸璟一直忙于正事很少来白绮歌这边,倒是素鄢和敬妃时常走动,最初几天的艰苦日子可算告一段落。 “按照大遥惯例,联姻公主都是要封正室的,即便殿下不想,皇上那边也会如此要求。”心灵手巧的素鄢一边绣着女红一边与白绮歌闲聊,话题也不知怎么就转到白绮歌目前身份上,“殿下一心忙于国事不像其他,我和素娆入敛尘轩没有一年也有半载了,至今也未真正服侍过殿下,只盼着你正式嫁入后多少能照料他一些,毕竟是旧识,不像我们一开始就疏远着。” “旧识?”再次提及往事,白绮歌好奇心越发强烈。 她与易宸璟究竟有什么共同经历的过去?互相为敌的两个国家身份不同之人,生命中怎会有悬殊交集?然而这问题总得不到答案,易宸璟不会理睬她,其他人有谁知晓事实又不敢贸然询问,寄人篱下,少不得多留心眼儿处处提防。 见白绮歌满面疑惑,素鄢掩嘴轻笑:“你瞧我,又忘了你的病,明知你记不得过去许多事情还要不时提起,当真该打。” “怪不得姐姐你,这病不常见,有时连我爹爹和娘亲都会忘却,又何况旁人?只是可惜了以前的记忆,现在想来脑子一片空白,冷清得紧。” 白绮歌隐瞒了自己穿越重生的事实,这种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倒不如编个什么因病失忆更妥当,所幸素鄢等人不疑有他,一直对白绮歌关怀备至,敬妃更把她当做进门媳妇一般宠着,从衣食住行到宫中礼教全部派亲信打点教习。 “姐,娘亲醒了,正招呼着绮歌姐姐进去呢。”一抹桃红娇俏身影从内堂闪出,灵动双眸秋水含波,俏皮可人。 这少女就是素鄢的妹妹素娆,比白绮歌还要小上一岁,可论起姿色丝毫不逊于后宫三千佳丽,只是年纪未到尚有些青涩罢了。敬妃喜欢素鄢是当做儿媳,喜欢素娆却是当做女儿,百般宠溺心疼,这点从别人称敬妃为“娘娘”而素娆却称其为“娘亲”便可看出,整个敛尘轩除了易宸璟外也只有素娆可以这么称呼。 敬妃喜听诵经,素鄢和素娆自幼丧父未曾入过私塾,认不得太多字,而平常讲经的梅仙姑又不能日日前来,为敬妃读经书的任务便落到了白绮歌身上,几日下来,敬妃对白绮歌的亲近亦不逊于素娆了。 前晚敬妃梦魇被吓到,这两天从早到晚都要听着诵经才能入睡,白绮歌便暂住敬妃卧房外室以便随时召唤。 “苦了你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眼瞅着瘦了一圈儿。”敬妃拉着白绮歌坐在床边,慈眉善目间温情流露,“璟儿这孩子要强,终日忙在朝上见不着人影,哪日得空我亲自去找皇后娘娘求个情,看看能不能让陛下早日颁旨给你个正式名分,也免得外人说三道四没个规矩。” 白绮歌点点头一笑置之,丝毫不提与易宸璟之间无法消除的恩怨。 耳闻目睹,对遥国广阔皇宫内事白绮歌也算了解了至少七分,敬妃年轻时曾备受遥皇宠爱,后来因着哥哥弄权遭到牵连打入冷宫,连带唯一的儿子易宸璟也备受冷落。四年多前易宸璟主动请缨抵御敌国侵犯立下汗马功劳,这才让遥皇又想起昔日旧爱,赐了这敛尘轩给母子二人居住,可往时荣耀已然不在,有的只是外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或是由于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敬妃做事总是谨慎小心近乎神经质,身为一品贵妃却对那些受宠的二、三品嫔妃曲意逢迎,就连下人也少了几分恭敬。 狗仗人势,看人下菜碟,无论哪个时空朝代都少不了戚戚小人。 聊了没几句话,敬妃忽然说口渴想喝参茶将素娆支走,摸索着从枕下掏出一枚玉镯塞到白绮歌手里,沧桑眼中隐隐泛红:“眼下咱们就娘俩,终于能说几句贴心话。那天若是早知你就是祈安公主,我怎么也不会让璟儿那般待你,女大十八变,一时竟也未认出。当年如果不是你和红绡,我与璟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咯噔,白绮歌心头一沉。 红绡,挡在她与易宸璟之间的憎恨之源,敬妃也是知情人吗? “敬妃娘娘,我来遥国之前受了惊吓记不得太多,以前的事您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素鄢都跟我说了。说来你和红绡都是善良孩子,偏偏命途多舛。”轻抹两下眼眶,敬妃握紧白绮歌的手放在膝上,“当年我被打入冷宫,璟儿寄养皇后身边,适逢昭国强盛侵我大遥边境,陛下忙于平复外戚之乱无暇出战,便舍了璟儿为质子附带十城以求安宁。璟儿在昭国为奴十年受尽侮辱,要不是你和红绡公主处处庇护,他怎会坚持到现在?我记得那年好不容易获准去昭国见璟儿一面,谁想竟有歹人前来刺杀,当时是你扑在璟儿身上为他挡了一刀——看,这伤疤果然还在。” 敬妃撩开白绮歌衣襟,瘦削肩头上一处两寸有余的伤痕触目惊心。这道伤疤白绮歌早就注意到,今天终于知道它的由来了,可笑的是,当年白绮歌本人拼死保护的遥国质子如今却成为最恨她的人,若是她泉下有知,可会心痛欲绝? 死去的白绮歌,她是喜欢着易宸璟的吧? “红绡呢?敬妃娘娘,红绡公主真是溺死的吗?”薄唇蠕动,白绮歌轻轻问出了一切问题根源,然而敬妃的反应令白绮歌不由失望。 “不是你说她去拾风筝溺死的吗?”敬妃困惑,随后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人都没了想这些还有何用?只可惜璟儿一片痴情终成空,拼命取得战功求来联姻,谁知红绡那孩子红颜薄命,竟在他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昭国时香消玉殒。自那后璟儿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起初是不吃不喝独坐房中发呆,去了趟昭国回来后就开始热衷朝政,一味想要领兵出征攻下昭国。这次你联姻而来本是天大喜事,却不想这孩子居然那样待你,真是作孽,作孽啊……” 不,不是作孽。 白绮歌闭上眼,庞杂信息在脑海里融汇贯通,可怕猜测渐渐明朗成形。 易宸璟曾经作为质子在昭国生活十年,这样一来他与白绮歌本人和红绡的交集就有解释了,而三人在青梅竹马漫长相处中显然都动了恋慕之心。 白绮歌爱着易宸璟,宁愿为他舍弃性命挡刀;易宸璟却与红绡两情相悦,并且这点白绮歌本人也知道。那么,是什么导致二人产生罅隙、令得易宸璟恨不得白绮歌生不如死狠心折磨呢? 红绡溺死是事实,溺死的原因是捡风筝却存在疑点,试想昭国有着水乡泽地之称,都城梁施紧邻巨大湖泊,白绮歌所认识的人中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便是七八岁小女孩亦然,红绡公主怎么可能溺死河中?还有,这一切都来源于白绮歌本人叙述,并无其他证人,想要捏造事实并不难。 越想越觉得心惊,可白绮歌又隐隐觉得,真相未必如此肮脏。 易宸璟离开昭国两年后红绡殒命,如果真是白绮歌本人因妒生恨心存歹念,完全没必要在那么久之后才下杀手并且留下巨大疑团,况且白绮歌与红绡二人一起长大理应情同姐妹,易宸璟之前对她说的话也证实了这点,白绮歌本人再狠心也不该不念旧情吧? 看似谜题解开却又有无数不合常理之处,白绮歌揉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敬妃唤了她几声方才有所反应。 “敬妃娘娘,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明日好些再来给您诵经好吗?” 敬妃叹口气微微摇头:“是我多嘴,又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以后别再叫我敬妃娘娘,多生疏,就像从前一样叫我‘安娘娘’吧。我总想着能亲近些叫你小名,小莺歌。” 小莺歌,小莺歌。 白绮歌扭头看向一边,心里酸涩不止。 在家里时,娘亲和哥哥就是这么叫她的,小莺歌。遥远的昭国里,他们还好吗?万里浩日相同,人两地,叹诀别。 恍恍惚惚告别敬妃走回住处,空旷房间清冷孤寂。 难怪敬妃带她这么好,原来早就相识,原来曾经相见,原来她以前为保护易宸璟甘愿损命,原来她不知道的过去有着如此之多恩怨纠葛爱恨缱绻,原来她所面对的不只是联姻替嫁这么简单,而是扑朔迷离看不见天日的谜样未来。 门口高大身影遮蔽了日光,白绮歌看着地上的影子出神,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戒备与抗拒。 这身体本尊曾经挚爱的男人,她真要与之为敌吗? 她犹豫迟疑,易宸璟却干干脆脆,毫不留情。 手中紧握的玉镯被粗暴夺走,有力手掌死死攥住纤细皓腕,一缕殷红血迹顺着易宸璟指缝蜿蜒而下。那玉镯并非普通饰品,踏遍人世,唯有一人有资格佩戴,可惜,那人已经不在。 “白绮歌,别再白费力气欺骗娘亲,从小你就表面软弱工于心计,到现在仍不肯悔改?这玉镯是娘亲为我妻子准备的,你永远没资格碰它。”狠狠一掼,白绮歌孱弱身体撞在梳妆台上,手腕流下的血迹染红桌面。 抬头静视,白绮歌看着愤怒的易宸璟,目光复杂。 “易宸璟,你就这么确定红绡是我害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画地为牢 一个能在命悬一线时为他牺牲自己的女人,他怎么如此冷情把她想成夺人性命的罪魁祸首? 白绮歌不知道自己现在出于什么感情与易宸璟对峙,是惋惜,是怜悯,还是憎恨厌恶? 那个为保清白投河自尽的白绮歌如此怯懦,绝不可能毫无理由亲手害死至交好友,白绮歌不相信这具身体充满罪恶,不相信这双柔弱的手沾染过鲜血。 可是,易宸璟相信。 “别在演戏了白绮歌,红绡已经不在,你还要装给谁看?!”晶莹剔透的玉镯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后残砾四散,一道道无法拼凑的裂痕刺入白绮歌心里,痛入骨髓。 那不是她的心痛,而是这具身体因由原来主人感情所产生的不由自主的反应,这具身体还记着曾经刻骨铭心的眷恋与痛苦,还记着已死的白绮歌残念,仿若阴魂不散。 眼前的男人值得拼命去爱吗?为他无所畏惧迎向刀光,他却摔了玉镯誓不娶她,感情本该是平等的,如此倾斜向一边换来无数怨怼,何苦? 深吸口气,白绮歌抱肩站在窗前:“拿出证据,只要你拿不出证据证明红绡是我害死的,那么一切就都不能成立,你也不能无故怪罪到我身上。” “你要证据是吗?”愤怒目光逐渐平静,双眸阴鸷森寒,易宸璟嘴角挑起一丝冰冷笑意,“我问你,你对所有人说红绡是为了捡风筝才跌到河中溺死的,那为什么我偷偷去看她尸骨时在她身上发现无数伤痕?捡风筝不是沙场打仗,何来伤痕淤青?如果红绡真是意外身亡,又为什么昭国上上下下三箴其口对她的死竟没人哀悼?白绮歌,你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到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丑恶嘴脸蛇蝎心肠才肯罢休吗?!” “我比你,更想知道真相。” 任由易宸璟如何激动,白绮歌始终冷静如一,仿若事不关己。 的确,这些纷纷扰扰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很不幸她借用了别人身体担负了别人命运,所以不得不同时扛起属于这具躯体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真也好假也好,面对现状唯有弄清事实真相才可想出解决对策,总不能一直这样被易宸璟憎恨、折磨,她的脾气不是逆来顺受型,总有一天她会受不了委屈彻底爆发,到那时,白家怎么办?爹爹娘亲和哥哥弟弟怎么办?那一族几百口无辜之人怎么办? 前世她是孤儿,最想得到的便是亲情,所以此生,哪怕要付出尊严、人格甚至是生命的代价,她也要守护那些亲人不受半点伤害,至死不渝。 “你信与不信都好,我真的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想知道的与你相同,那就是红绡死亡真相。”转过身将脊背朝向易宸璟,白绮歌彻底放弃防御或是提防,清淡目光透过窗子遥望院落中落叶翩翩的小树,“如果红绡真是我害死的,那么这条命你尽管拿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唯一请求是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如果事实并非如你所想,红绡之死另有原因,那么我希望你可以放我离开,曾经喜欢你也好、为你做过什么错事也好,从此一笔勾销,你我再无瓜葛,如何?” 沉默半晌,身后男人不再激动愤怒,语气满是试探。 “你真的不记得了?” 一声嘲讽轻笑,笑自己,笑丢下这具身体和复杂恩怨给她的本尊。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与易宸璟平静对话,简直是机会难得失不再来,白绮歌长长出口气闭上眼睛,身心疲惫无处安歇。 “若说我不是白绮歌,你信吗?” 这次轮到易宸璟沉默。 说不信,她的表现未免与过去相差太大,无论从性格还是处事风格都大相径庭,令人难以相信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巨大转变;说信,眼前站着的又是谁?那张其貌不扬的容颜,那听惯了细碎抱怨的声音,那总愿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身影,不是青梅竹马的小莺歌还能是谁? “给我些时间,我会全力配合你查出真相。”又一次,白绮歌想要与他达成约定,“在这段时间内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应该明白才对,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你所谓的报复手段即便可以伤害到我,你自己也难逃牵连。” 就好像她当众自解罗裳、装醉浪行,但凡他给她多少难堪侮辱,白绮歌总会想尽办法拖他下水一起沦陷。 沉稳身形上前两步与白绮歌并肩而立,易宸璟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站在最憎恨的女人身边却毫无杀意,可事实就是如此,如今的白绮歌与他所熟知的那个不同,手腕果断凌厉,头脑聪慧机敏,早不见怯懦表情和令人厌恶的诸多心计。 “你打算怎么查?找回记忆?” “不,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白绮歌摇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脑袋里已经再不会相关记忆,因为真正的白绮歌已死,她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空壳而已。 屈起手指顶着下唇,白绮歌沉眉思考片刻,蓦地抬头看向易宸璟:“去找给红绡验尸的仵作,红绡死因他最了解,从死因下手试着复原当时情况,或许就能推测出凶手究竟是谁。” 易宸璟微微低头回望,然而那双澄净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心虚,宁静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她,真的不是那个白绮歌吗? 也许又是在骗他吧,从小到大总在骗他,一次又一次,就连红绡的死也要隐瞒真相,让他在痛苦中日夜煎熬,不得解脱。 “你——!”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白绮歌忍不住惊呼出声,手腕伤口几度开裂,被易宸璟紧紧抓住的痛撕心裂肺,深红色自结痂处涌出,将她的腕他的手尽染血腥。 咬牙忍痛,抬头正见眸冷如冰。 就算说道这个地步,他还是不肯放过她给她一次机会吗?易宸璟,你究竟恨到何种程度,竟要对一个女人如此狠毒? “白绮歌,我永远不会再信你说的话。”冷言冷语,决绝无情。 孱弱身躯本就不多的体力被剧痛洗劫得干干净净,易宸璟臂力大,随便一扯就把白绮歌甩到很远,经过多日精心调理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的身子又开始饱经摧残。 白绮歌固执地咬紧牙关不再吭声,眼看着冷肃身影屋内屋外出出进进,拇指粗的麻绳与囚徒所带镣铐堆放桌上,顺道带来初入皇宫那两夜暴风骤雨里战栗苦熬记忆。 这人疯了,白绮歌想。 多少人为爱成痴成魔,疯癫一两个何其常见,只怪自己时运不济恰巧遇上这么一个个中翘楚,罔顾真相是否与她有关,似乎一心就想要折磨她看她痛苦,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不被自己的憎恨侵吞至死。 沉重镣铐紧锁脚腕,走不得,动不得,一动便会擦到旧有伤口。纵是不在乎疼痛,白绮歌依然不敢轻举妄动,这伤口若是久了定会影响筋骨,她不想成为瘸子度过余生。 再说,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双手被反扭身后用麻绳紧紧缠绕,怕捆不结实似的,易宸璟极为用力,甫一绑完白绮歌腕上、小臂上就显出道道红印,手掌也因血液流通受阻青紫发凉。 “捆不住我的。”白绮歌浅笑如风,目光淡然。 易宸璟沉默不语,一圈圈绕着铁链固定在床腿上,留下可移动长度只有半步,别说是门,连接近梳妆台都不可能。 他不理便不理,白绮歌仍旧继续平静若水,扭头看向窗外风声渐起。 “我说的约定你可接受?” “用不着你,我自己会去查证。” “心狠手辣,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易宸璟扬起眉梢,朝着铁链就是狠狠一脚,镣铐立时擦破伤口沾满血迹:“只要你别耍花样,我绝对不会妄动白家人一根汗毛,这是我能做到的底线。” 只要他不伤害白家人就好,从一开始她挣扎求生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白绮歌点点头,难得露出带些温度的笑容:“我倒是高瞧你的狠绝了。” 听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后,白绮歌试着交换二人所处身份换位思考,忽地对易宸璟少了许多厌恶。 一个被父亲抛弃在敌国他乡屈膝为奴受辱十年的人,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魂归离恨,而嫌疑最大的人又恰是眷恋着他、与他一同长大的追求者,这般混乱遭遇也难怪易宸璟性格谨慎多疑,是不可逆改的宿命将他锻造为足智多谋的将军皇子,也锻造了他对她无法消除的猜疑与憎恨。 可悲可怜的男人啊。 对她从不留情的身影走出门外,厚实木门遮挡住阳光也断绝了白绮歌与外面温暖唯一联系,侧耳细听,易宸璟和管理下人的小太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入耳中。 “我要出宫一趟,大概半月后方能回来。这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水饭只许你亲自来送,另外告诉娘亲就说祈安公主随我一同出去了,让她不必挂心。还有素娆那边我会跟她说明,有她从中帮忙,无论如何不能让娘亲和素鄢知道祈安公主关在这里,懂吗?” 一连串回应诚惶诚恐,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不闻。 白绮歌靠坐床头一声幽叹。 她替他出谋划策,他却给她画地为牢,想来无论凶手是不是白绮歌本人,易宸璟对她的恨是此生难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被囚遇袭 易宸璟的离去让白绮歌苦难生活戛然而止,虽然被束缚着,但至少再没人粗暴对待,每日食物饮水由小太监定时送来,抛开不太自由这点到算是衣食无忧了。 期间白绮歌也听过几次素鄢怀疑询问之声,然而有亲生妹妹从中打岔阻拦,素鄢竟一直都没发现对外宣称与七皇子易宸璟一同外出的白绮歌就在屋内,敬妃身子有恙更不会前来探查,是而十余天过去,白绮歌就如同那冷宫弃妃一般在不见天日的房中寂寂安坐,哪怕听到素鄢的声音也不肯发一语求救。 求什么救呢,她现在的生活好得很,有吃有喝,有衣穿有床睡,有易宸璟许诺绝不对白家出手,只等着他带真相回归,一切便算是最终了结。 然而人心有异,天道不定,白绮歌想平平静静等候结局,有些人有些事却不允许她如此安逸,非要在难得平静下的水面丢两颗石子引起阵阵涟漪。 最先打破白绮歌沉默的人说来可笑,不是什么王公贵族真命天子,而是整个敛尘轩、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遥国皇宫里身份最低微的人,服刑苦役。 那些太监虽被去势至少还有个地位身份,这些人却连身份都没有,终日汗流浃背挨着鞭子做些苦力,稍有失误便招来打骂动辄去了半条性命,许是因为长期憋闷觉得生死已无所谓,其中有些苦役便生了歹念,往来前朝后宫做工时总要惹些是非闹得鸡犬不宁。 有日傍晚时小太监给白绮歌送过饭菜,走的时候竟粗心大意忘记在门上加锁铁链,这便给了来敛尘轩砌内墙的几个苦役机会。 饭后小憩成了白绮歌这些天无聊之余养成的习惯,侧身横躺,小太监好心燃起的一炉淡雅熏香袅袅入鼻,愈发催得人困倦。闭上干涩双目,白绮歌回想着在昭国与家人相处的时时刻刻,不知不觉深睡过去。 梦境里,娘亲拿着她留在梁施城门的那道护身符温柔笑着为她戴上,可是那护身符不知怎么,变得很沉很沉,沉到白绮歌难以承受,压着胸口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娘亲远在昭国,这只是个梦。 残留意识拼命呼唤身体做出反应,然而有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四肢,丝毫不得动弹。 白绮歌猛地睁开眼,面前没有娘亲,没有慈祥笑容,有的只是陌生男人欲·火焚身扭曲面容以及耳畔滚热喘息,肮脏手掌沉沉压着她口鼻、胸膛,扑鼻而来的臭汗味道令人作呕。 冷汗瞬间浸湿衣衫。 本以为敛尘轩是皇子居所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小太监忘记锁门时白绮歌并没有出言提醒,便连睡着也不加半点提防。谁成想细小疏忽居然招来**,眼前三个粗壮男人显然不怀好意,贪婪目光里**涌动。 这大院中只白绮歌一人居住,除了负责送饭的太监外易宸璟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会儿就算高喊求救只怕也无人听见。 衣衫脏污,身体结实,满口污言秽语,白绮歌断定这三人当是服刑苦役无疑,其中年轻一些的正按着她双肩狠狠压在床上,另外一个紧紧捂住口鼻防止她出声惊动旁人,身材最魁梧也是年纪最大的男人则翻身上床,沉重身躯眼看就要压下。 没人会想到吧,如此偏僻的角落竟居住着联姻公主,而几个身份卑贱被**所支配的男人正要进行人类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活动,尽管不知身下压着的是谁,不知会有何后果。 若是知道,也许就不会色胆包天押上自己性命逞一时之快了。 魁梧男人过于兴奋,手忙脚乱折腾半天也没能解开腰间系带,就是这短暂片刻给了白绮歌冷静思考机会。屏息凝神,悄悄活动四肢,头脑飞速转动计算每种反抗方法可能带来的风险与成功几率。 终于解开腰间系带,魁梧男子哼笑不止,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下女子平静得极为异常,一双冷眸凛然。 无论是前生孤苦还是今世际遇都教给白绮歌一句话:永远不要指望别人来救助,人,要自救。 就在魁梧男子甩开衣衫扑身压下的刹那,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惨叫划破暮色惊了初升皓月。浓重血腥弥漫密闭房内,魁梧男人被落在面上的猩红血滴惊呆,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反应,愣愣看着眼前年轻同伴抱着头跌坐地上汩汩热血不停涌出,少顷便在地面上形成偌大一泊血洼。 陡然骤变令人措手不及,另外两个苦役尚未想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粗重铁链破空而来,精准砸在二人额角、肩头。那铁链分量十足,立时将白绮歌身上压着的魁梧男人抽到床下。白绮歌趁着无人压制瞬息翻身跃起,背后手指粗的麻绳不知何时解了开来松松散散掉落地面,青丝长发如瀑倾泻腰间,绾发木簪紧紧握在手中,锋锐尾端两点浓红滴落。 行走于生死之间的特种兵生涯让白绮歌习惯于未雨绸缪,尽管对她威胁最大的易宸璟并不在宫中,可她还是把握一切机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程度行动自由。 负责看守白绮歌的太监绝对想不到,每天小心翼翼给她送饭、松绑然后再次反绑双手,自以为难以解开的绳结对白绮歌而言居然如若无物,经验丰富的昔日特战队员早趁其不注意将麻绳一部分偷偷窝在掌心攥住,任他怎么用力捆缚,只要白绮歌手掌一松把多余一段麻绳放开,那么再紧捆的束缚也都不存在了。 这是逃脱术之一,白绮歌本打算关键时刻用来对付易宸璟桎梏的,没想到却被三个精虫入脑的愚蠢男人浪费掉。 方才悄无声息解放双手后,白绮歌抓起枕边木簪朝压着她双肩的男人颈间狠狠扎去,之后又趁乱踢起脚上铁链将另外二人逼离身边,瞬间扭转形势从虎口内逃脱。 自救需要的未必是拔山之力,冷静与急智更加重要,幸而这两样品质白绮歌都不缺少,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特战队上尉的根本原因。 “不想死的话立刻滚出去。” 冰冷吐字,此刻的白绮歌没有隐忍退让,冷酷面容与易宸璟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身单薄素衣,杀气凛冽。 被木簪刺伤的男人伤势很重,旁侧两人除了尽量止血外毫无办法,蓦一回头,眼中杀机大胜。长期被人奴役欺辱积压过多愤恨,本就对高高在上的贵族憎恶入骨,如今一个看似瘦弱无力的后宫贱婢都敢对他们出手,这口气自是咽不下的。 只是这二人并不清楚白绮歌真正身份,见她被捆着链着还以为是受罚的宫女,恶向胆边生,顺手抄起身边圆凳朝白绮歌砸去。 如果没有镣铐束缚,白绮歌有十二分把握在短时间内将二人击倒在地,然而事实不容忽略,十余日休养四肢伤口虽好了大半,行动上却没有丝毫宽裕,面对行动自如的敌人她只能躲避,除去手中发簪外亦无第二样武器。眼下唯一能寄希望的便是有人听到声响赶来帮忙,否则这般耗下去吃亏的定然是她。 瘦削身影闪转腾挪躲过一次又一次攻击,不过一会儿工夫对方二人也学聪明了,一左一右包抄而上,人不近身而武器出手,竟是把白绮歌逼得无处遁逃,抬手硬生生接下夹击连退三步。 身后,已无退路。 比经验,训练有素的白绮歌高高在上;比体力,重生之躯空余叹息之用。 几番挣扎气喘吁吁,纵有再多想法再快反应也难抵身体疲惫,稍一迟缓,坚硬圆凳重重拍在背上,登时胸口沉闷气力尽泻。白绮歌软在床边,看着魁梧身影靠近却无能为力。 紧握木簪冷冷抬头,暮色之后的夜色侵袭入眼,寒霜纷飞。 此时的白绮歌就如同困兽等待殊死一搏,只要敌人贴近,哪怕要同归于尽也好,绝不教谁污了这身子——此世间,唯有这副皮囊真真正正属于她,也唯有干干净净不让易宸璟挑出任何借口才能保护白家,保护她最珍视的亲人们。 退无可退,那么,不得不手染鲜血,杀戮为罪。 圆凳高高举起,一霎时光仿若凝滞,眼耳口心都做好殊死一战准备,就等机会来临刹那。 “大胆罪民,竟敢欺辱皇子妃!”一声厉喝撞破纷乱战局,三道目光齐齐向门口望去,华袍男子傲然长立,掌中佩剑雪亮锋锐,如那双眼一半难以直视。 意外,但总算得救了。 白绮歌不觉露出一抹感激微笑,落在那人眼里换得些许担忧怜惜,就像那天笨拙地替她挡酒一样。 易宸暄,遥国五皇子,一个与易宸璟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随着易宸暄吆喝,火光与杂乱脚步匆匆而来,被吓傻的苦役丢下圆凳瘫坐在地,刚才还狰狞凶狠的脸瞬间退去血色苍白如纸——谁会想到被锁在屋子里的残弱女子竟然是皇子妃?这场祸事,他们只得以命赔罪了。 负责照看白绮歌的太监早吓没了魂儿,一边掌着自己耳光自责疏忽一边忙让人将三个闯祸苦役带走,左转右转不停询问白绮歌是否有受伤。 “多谢五皇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易宸暄收了剑伸手扶起白绮歌,长眉微皱,转头向小太监命令道,“把这镣铐打开。” 这句话比见到奉命看守之人受伤更加可怕,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还请五皇子饶小的一名,若是殿下回来见这镣铐打开了,小的没法交代啊!” “让你打开就打开,哪来这么多废话?” 白绮歌正想从中说和,蓦地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定睛看去却是易宸暄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清晰眉宇抬眼可见。 任凭小太监额头磕出斑斑血迹,易宸暄丝毫不为所动,一把夺下小太监腰间钥匙解开镣铐,紧抱着白绮歌提足离去。 “七弟回来让他去找我,人,我先代为照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杀人证据 五皇子易宸暄可算是遥皇除太子外最喜欢的皇子,本就生得俊秀倜傥,加之性情温文尔雅,朝内朝外颇得人心,对十余个兄弟也是处处礼让关爱有加,可以说是皇子典范,普通女子若有白绮歌这般福分被易宸暄拥在怀里定是要烧三柱高香的。 然而,除了感激之外白绮歌别无他想。 她很明白自己现在所处境地,战败臣国联姻公主,并且是罪民替嫁,易宸璟别有用意千里迢迢带她回遥国不是因为她多么吸引人,相应地,像易宸暄这样近乎完美的男人对个丑女动心的可能微乎其微。 “敛尘轩平日护卫较少,没想到那些苦役竟大胆到私自闯入意图不轨,我看七弟回来前你就在这里休养好了。” 易宸暄把白绮歌带到自己所居遥阖殿安顿好,吩咐下人简单做了几样小菜端来,直到三更前一直陪在房内不曾离去。 “今晚的事只是意外,这几日易……殿下就要回来了,明早我还是回敛尘轩比较好。”白绮歌向易宸暄诚挚道谢,可是并不打算在此等易宸璟上门找她,二人之间矛盾已经很深,类似这般不必要隐患能免则免。 “祈安公主不必客气,我早说过,既然你嫁到遥国我们便是一家人。我知道七弟待你不是太好却没想到如此严重,等他回来须得好好谈谈了。”易宸暄沉着眉,面对白绮歌难掩心事重重,“听敬妃说你们在昭国便已相识,怎会闹到这般地步?” 如果她知道原因就不用这么为难了。白绮歌摇摇头,语气波澜不惊:“只是有些误会而已,竟不想牵累五皇子费心了。” 敷衍塞责之意昭然,易宸暄也不便多问,嘱咐一番早睡小心着凉云云后关上门离去,临走时还不忘特意叫来两名侍女在门外随时伺候。 这样细心的男人不多见,尤其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对低贱女子尚能无微不至处处呵护,实属难得。刚刚经历惊心动魄搏斗,白绮歌自然不能很快入眠,熄了灯静静躺在床上,眼前心里满是兄弟二人对比。 易宸璟对所有人都很平和,唯独对她横眉冷目几欲置之死地;易宸暄对下人并非和颜悦色,却只待她极尽保护之能。这二人与她关系远近竟和亲疏冷暖截然相反,白绮歌忍不住幻想,若她与之联姻的人是五皇子易宸暄该有多好。 至于易宸璟…… 也许他并不如她想象那般不堪,可过往痛苦记忆令得白绮歌对易宸璟这个名字充满提防与疏离感,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宁静生活总是过得很快,白日里有人精心伺候,易宸暄没事时又常来看她说些闲杂琐事,不知不觉间,五天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从指缝溜走。短短五天,白绮歌深刻感受到有人怜惜呵护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曾经她独立要强,许多苦苦追求的男同学、男同事都被拒之门外,姣好面容出色成绩成了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而现在,当她意识到能被人温柔照顾如此幸福时,最值得骄傲的容颜已经不在。 还期盼什么幸福呢,能平平淡淡活着已是难得。 而后便是心知肚明早晚要到来的再会,与易宸璟的,分别半个多月后丝毫不期待的再会。 没有任何解释或者问候,甚至连正视一眼都没有,对任何人都很平和的遥国七皇子面无表情,仿佛手中拖拽的是畜生一般粗暴地将白绮歌拉向敛尘轩。 见那张清俊面容寒意森然,白绮歌心猛地一沉。 闻讯赶来的易宸暄恰拦在半路,眉头快要拧成结:“七弟,有话好好说,她毕竟——” “这是我的家事,五哥似乎不该插手。”冷冷打断五皇子说话,易宸璟不做片刻停留继续往敛尘轩走,易宸暄哑口无言,本想伸手拉住白绮歌却被轻轻推开。 “多谢五皇子好意,这件事,还请不要再过问。” 恨如海深,易宸暄的好意不能救她于水火,反倒会引火烧身。那双凝为霜雪的眼眸将白绮歌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打碎,既然与易宸璟之间怨怼无法消除,那么至少不要再连累旁人,特别是对她好的人们。 望着远处两袭身影,立于原地的五皇子易宸暄长出口气,紧皱的眉头眨眼展开:“爱和恨有着不相上下的毁灭之力,七弟,若说红绡公主是上天赐给你的恩典,那么白绮歌便是我的珍宝。真想亲眼看看,你会如何处置她呢?” 嘴角一抹微笑轻薄,长身玉立,无人见其目光深邃。 从宫外风风火火赶回敛尘轩,得知白绮歌被五皇子带走后,易宸璟二话不说转身就奔遥阖殿行去,惹得敬妃和素鄢、素娆大为不安。 突然说去宫外办事匆忙离开已经令人诧异,如今带着一身戾气归来又怒气冲冲奔去五皇子处,敬妃不由担心他会与最受遥皇宠爱的易宸暄发生冲突,须知整个敛尘轩在后宫地位极低,易宸璟虽有战功在身却还是比不得母子皆贵的五皇子易宸暄和德妃,哪怕一丁点错误都可能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迫害他们母子。 后退一万步,就算与五皇子没有冲突,那么易宸璟近期怪异举动又是为了什么?似乎从祈安公主白绮歌来到遥国后儿子就变得不可理喻,一举一动都像癫狂了一般。 敬妃的担忧成为事实,易宸璟再次出现于敛尘轩,身后跟着的正是宣称随他出宫却被五皇子于夜色中强行带走的祈安公主,白绮歌。 “璟儿!还不放手!” 向来慈眉善目的敬妃看见白绮歌被拖拽得衣衫散乱,情急下一声怒喝。易宸璟只是稍作停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娘亲,有些事我一直瞒着您,可今天我不得不把事实摊开,这件事藏在心里很苦很苦,我不想继续隐瞒下去——所有一切,我会全部说给您听。” 疲惫神色让敬妃既气愤又心疼,对亲生骨肉的挚爱亲情终于胜过对白绮歌所受折磨的悲悯,幽幽哀叹,眼看着身子瘦弱的白绮歌被粗暴拖入祭堂,本就苍白的脸上暗淡无光。 祭堂里供奉的是历代先祖故亲灵位,白绮歌不明白易宸璟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直到最边侧一块白布掀开。 依然是灵位,朱漆黑字,刺得眼痛。 爱妻红绡之灵位。 这就是易宸璟的痛处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年相守两年痴盼,结局却是天人永隔阴阳两界,就连灵位都不敢公开摆出,只能偷偷藏着,藏着,在没人时候凄苦思念,心痛欲绝。 他的痴心,他的坚守,到头来一场浮生寂寥空悲切。 “白绮歌,你是故意让我去查明真相的,对吗?”空洞声音无情淡漠,被紧攥的手腕忽地解放,来自宽大掌心的温度迅速消散。易宸璟没有转身,而是静静拿起灵位抵在眉心:“你说的没错,当年为红绡验尸的仵作告诉我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听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狠毒。” 红绡真是白绮歌本人害死的? 一口气憋得胸腔隐隐作痛,白绮歌唇舌干涩,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易宸璟早认定红绡之死是她一手造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吧?然而依他言语,似是有更加令人发指的真相隐藏其中,而罪魁祸首就是她,同样青梅竹马的白家三小姐,白绮歌。 色淡如水的双唇嚅嗫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红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敢问我!” 猛地,冷肃身影狂躁回身,高高扬手,一耳光狠狠抽在白绮歌苍白面颊上,大片红肿随即浮现。 疼,火辣辣地疼。 “我在问你,那时候红绡到底出了什么事?”没有吵闹没有哭喊,白绮歌就那样平静地看着易宸璟,不怨不恨,仿佛被打的人并不是她。 就算被他打死也要弄清楚真相,白绮歌不想混混沌沌接受这具身体和寄托其上的恩怨,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说话间,敬妃也在素鄢素娆搀扶下来到祭堂,见白绮歌脸上清晰指印一阵心悸。自己的骨肉是何脾性再清楚不过,即便身为质子十年受尽屈辱,易宸璟的正直本性从未改变,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女人,而且打的人是白绮歌,曾经拼死为他挡刀的小莺歌。 易宸璟也见到敬妃进来,但恨意赫然的回答并无中止打算,冷眸凝光,死死锁定恨之入骨的女人。 “红绡死得不明不白,你却告诉所有人她是失足溺毙。”伸出手紧紧扼住白绮歌脖颈,易宸璟一点点加力,眼中血丝密布,“那你解释给我,为什么她身上有那么多伤口?为什么尸首打捞上来时她只穿着破烂中衣?为什么熟悉水性的你眼见她溺水不肯相救?为什么……” 话语哽咽中断,薄唇紧抿。 离得这么近,白绮歌分明看到易宸璟眼中湿润,无尽苦痛充斥眼眸再无法遮掩,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宣泄而来。 如此之多的为什么无法回答,真相早随着白绮歌本人烟消云散,而今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可事实如此,人力不可改变。 闭上眼,微微仰起头,狰狞伤疤可怖,残颜沉静如水。 “别对白家人出手,这条命,任你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风雨欲来 祭堂本就不是该喧闹的地方,疾风暴雨后又是一片死寂,静默无声。 易宸璟怒火中烧,全部力气都集中于手掌,凸起的骨节显出青白之色,与白绮歌脸色极为相近。他曾说过要让眼前女人生不如死,可是看到她时又忍不住想立刻将其摧毁,实在因为太恨太恨,恨不得食肉饮血,挫骨扬灰。 易宸璟已经失去理智,白绮歌又一幅放弃抵抗甘愿受死的态度,一旁敬妃不知如何是好,急火攻心,竟然向后仰倒昏死过去。 “娘亲!”从狂乱中恢复神智,易宸璟甩开白绮歌一个箭步冲到敬妃面前稳稳托住,素鄢素娆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唤侍女去请太医,一时间祭堂混乱不堪。 胸膛剧烈起伏,空气猛地涌入肺腑,能呼吸了,白绮歌却不觉得有任何喜悦。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易宸璟干干脆脆杀了她,那么至少不会再连累白家。他太爱红绡了,时隔多年后仍不远万里去探寻真相,白绮歌相信,如果是为了给红绡报仇,易宸璟绝对不介意用尽各种手段对她进行更痛苦的折磨,包括夺她所爱,毁她至亲。真是这样的话倒不如直截了当把这条命送他,趁着他还没打算对白家出手。 “把她关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冷冷瞥了眼白绮歌,易宸璟抱起敬妃语气森然,话却是说给素鄢听的,“如果你再敢帮她,我保证你的下场不会比她更好。” 这算是最后警告了,易宸璟的意思清清楚楚,不言自明:谁胆敢同情白绮歌便是与他为敌--哪怕,对方同样身为皇子。 眼中一抹狠厉转瞬即逝,只有一直凝视他的白绮歌看得分明,也看得心寒。 一切并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又或许,她的噩梦永无终结。 白绮歌被关进低矮潮湿而又闷热异常的柴房,状况比起之前更加不如,有易宸璟吩咐在,所有侍女太监都仿佛躲避瘟疫似的离柴房老远,宁愿多花时间绕道而行也不愿靠近半步。 一连三天,白绮歌滴水未进,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在一次又一次囚禁折磨中迅速消瘦,辘辘饥肠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再这样下去死亡无可避免。 虽已进入天气凉爽季节,然而柴房狭小且堆满木柴,门窗一关闷得像蒸笼一般,忍饥挨饿还要抵御潮湿高温谈何容易?强撑着熬过第一日第二日,第三天时白绮歌终于坚持不住,拼劲最后力气向柴房木门撞去。 想要活着,再见给她温柔呵护的亲人们一眼,所以她还不能死。 咚咚撞门声惊动了路过的侍女,收到禀告后易宸璟独自来到柴房,撞门声依旧在继续,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渐近不闻。 易宸璟犹豫片刻,听里面没什么声音了才解开锁链去掉门闫,一开门,瘦削身影跌进怀里。 过高温度与严重饥饿让白绮歌几乎失去意识,否则她绝不会脱力倒在开门的人怀中,更不会让易宸璟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在这场被逼无奈的对抗中自尊是她最后砝码,丢了,那便是满盘皆输。 微风清凉,白绮歌贪婪呼吸新鲜空气,刺目阳光晃得人头晕目眩。 “从小你就喜欢扮柔弱骗取别人可怜。”平淡声音陈述着白绮歌并不知道的事实,似是嘲笑,又像迷茫求问,“我本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所以才放心把红绡交给你,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也要照顾好她,可结果呢?小莺歌,红绡一直把你当妹妹对待,你那么多心计那么手腕,想要什么得不到?难道非要伤害她你才会开心吗?” 没有撕扯也没有拳打脚踢,印象中这是易宸璟最温柔的一次,然而不知为什么,白绮歌心里堵得比以往都要难受。 她不会因妒生恨害死情同姐妹的好友。 她不会口蜜腹剑以蒙骗别人获取同情。 她不会抛弃人格盗取机机密卖国求荣。 可是,这具身体前十八年不属于她,经历的爱恨、承担的罪孽都源于另一个已经魂归九天的女子,只有惩罚才属于她,说白了,她只是个背黑锅的替罪羔羊。 莫问这是否公平,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本就不是公平的,所以要用无尽折磨苦痛来偿还,借由易宸璟的憎恨来偿还,尽管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想平平淡淡与亲人走完一生而已。 “算我求你……”靠在宽阔胸膛感受锦衫微凉,白绮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疯了傻了糊涂了,固执地想要维持骄傲却说出一句句不该说的话,“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怎样都好……” 依偎的身躯一僵,耳畔嗓音低沉。 “还不肯承认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恨她,不相信她。 汗水湿漉漉黏住发丝,视线也被迷蒙汗珠遮挡,白绮歌看不清易宸璟是什么表情,腰上被紧箍的感觉却真实、清晰。 微风中,长身而立的男人沉默不语,伸出双手将神智不甚清楚的瘦削女子紧紧抱在怀里。 脑中昏昏沉沉完全无法思考,白绮歌顺着背后力道伏在坚实胸口前,脸上如释重负的浅淡笑容似真似幻。 他肯原谅她了吗?还是说他心里终归是相信小莺歌的,相信她不会做出害死姐妹这么泯灭人性的事情?不管怎样,只要他不再恨她就好,那样,白家就不会因为她受到牵连。 那样,她也不用恨他。 “小莺歌--不,该叫你白绮歌才对。你不是一直想要取代红绡嫁给我吗?好,我会娶你,明媒正娶,让全天下人都看着你成为我易宸璟的妻子。”许久,凉风习习吹散了易宸璟身上温度,连声音、眼眸也被吹冷了,冷彻骨髓。抚在瘦骨嶙峋背上的手掌一路向上,屡屡黑发缠绕指间,那份温柔不知被遗忘在何处,蓦地化为巨大力量狠狠扯住凌乱长发:“是啊,我怎么能说出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正室这种话?红绡死了,除了你再没有人能看得进这双眼中,再没有人能藏在我心里,不娶你,我还能娶谁?” 巨大力量就快把柔软腰肢按碎,剧烈疼痛令得白绮歌不得不仰起头,意识瞬间清醒。 笑话,易宸璟怎么可能原谅她? 冰凉指尖有意无意在丑陋伤疤上扫过,那道疤是他亲手刻下的,就如同他的烙印,证明她有罪。易宸璟一手扯住白绮歌头发,另一手在苍白脸颊顺着轮廓游走,看着相处十年早熟记在心的那张素颜,心口彷如血滴。 “这里,一直都有你的位置。”冷笑指向自己胸膛,易宸璟欣赏着白绮歌仓皇神情,“白绮歌,你做到了,这世上只有你和红绡能在我心里一辈子,只不过对红绡是刻苦铭心的眷恋,对你,却是永远都无法填平的恨。我不会轻易动白家的人,他们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那最好,只要他们活着你就不可以死,红绡受的苦、我受的苦,在百倍还给你之前,你唯有忍受。” 托起消瘦面庞,那双有着复杂目光的眼眸和从前一样藏起无数心事,遥远记忆呼啸而过,唤起了遥国七皇子作为质子在昭国历尽屈辱的愤怒与怨恨。 十年,那十年若没有红绡,他早已放逐自己成为窝囊废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手握兵权,恢复一个皇子该有的高傲。 犹记当时年少,山盟海誓,月下花前,答应此生挚爱女子一定会回来娶她,谁料,当他戎装铁甲立下功劳终于奏请父皇前去联姻时,得到的,却是摧心噩耗。 呢喃着,好似入了魔,易宸璟忽地凄然而笑,落魄苍凉。 “我总在想,如果死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这世上没有如果。易宸璟,醒醒吧,红绡公主已经死了,就算我痛苦一辈子你又能得到什么?”扭头躲开游移指尖,白绮歌低头看着满地枯黄衰草。 人命如草芥,她连草芥都不如。 “如果红绡还在,一定不会忍心看我们走到今天这地步。”惆怅苦笑,白绮歌突兀地握住脸侧那只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除去家人之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想报复尽管冲着我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你记着,易宸璟,敢伤害白家人一根汗毛,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已经走到绝路,他们终归要成为敌人,互相憎恨。 这样的白绮歌前所未见,刚强,坚忍,似乎此生所有就是为了保护亲人、撑起摇摇欲坠的白家--为此,不惜对他说出如此狠绝赌誓。易宸璟深吸口气,一连几日憋闷几欲发狂,把堵在胸口的话说出来后顺畅许多,不禁为那天差点失手杀了白绮歌而后悔不已。 痛快死去,未免太便宜她了。 “对了,你不是要证据吗?亏得你提醒,这趟去找给红绡验尸的仵作时我居然有意外收获,明天有个人你非见不可。”淡漠转身,收敛气息,激动过后易宸璟平静得可怕,语气中寒意缭绕,眼底一抹寒光闪过,“还有,给我记住,别妄想找五皇子做靠山寻求庇佑,你的心计在他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少给我惹麻烦。” 白绮歌没有回答,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向房间缓行。 要见谁、会有什么风波、结局又如何,这些她全然无法预测,易宸璟的恨如天罗地网将她紧紧束缚,不能躲也不敢躲。 天边阴云密布,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又要降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疑云密布 权势桎梏,富贵囚笼。 富丽堂皇的屋子没有一丝暖意,桌上香炉倾倒,灰烬散落满地,隐约还能看出血液干涸痕迹。数日前险些要了白绮歌性命的那场夜袭历历在目,彼时这间房内多少还有些人气,此刻除去靠坐床头的憔悴身影外满室悄无声息,好似空无一人。 抓住白绮歌担忧亲人的软肋后易宸璟不再派人看守,如今昭国为臣国,白家为罪民,想要白家一夜之间从世上消失对位高权重的七皇子而言易如反掌,是而易宸璟相信,就算房门大开直通宫外,白绮歌也不会从敛尘轩逃走。 入宫以来是是非非在脑海中逐一闪过,白绮歌抽丝剥茧整理思绪,希望能从中得到些线索。尽管不愿相信红绡之死与这具身体原来主人有所关联,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止易宸璟不信她,就连白绮歌自己都开始怀疑红绡溺水而死另有隐情——白绮歌本人隐瞒了太多事实,包括红绡身上的伤痕和昭国满朝对此事三箴其口的原因,这些不能查实清楚,她的罪名就无法洗清。 自古皇家是非多,白绮歌并不寄希望于五皇子易宸暄能够帮助她,却也对易宸璟的说法十分反感。 按理说她初来乍到,素不相识的易宸暄不可能藏有不轨目的,简简单单的关心罢了,却被易宸璟那样猜忌,着实无辜。 不知不觉,那张干净温和的面容闯入脑海,一言一行都深深烙印在白绮歌记忆中挥之不去。易宸暄雪中送炭的温柔呵护令白绮歌第一次对男人产生异样感觉,这感觉是易宸璟或者其他男人无法给与的,在充满艰辛的替嫁宿命中为白绮歌撑起一片晴空,哪怕外面到处电闪雷鸣想要将她揉碎撕裂,这里宁静依然。 唯有依偎他怀里那刻最觉放心。 “殿下请祈安公主到厢房一趟,客人已经到了,还请祈安公主快着些。”门外传来侍女毫无敬意的传话,白绮歌淡淡应了一声,不急不缓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云鬓。 上天给了她新的生命却夺走出色姿容,左颊一道狰狞伤疤将原本就其貌不扬的面孔衬托得愈发丑陋。简简单单施了粉遮住几处淤青,白绮歌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淡然微笑。 笑着面对敌人,这就是对敌人最沉重的打击。 从容不迫地随侍女来到厢房,房中那抹冷肃身影正坐在榻上品茶,听得脚步声亦没有抬头。侍女退下,白绮歌站在中央,目光定定看着易宸璟:“你想让我见的人呢?” “急什么,自会让你见到。”窗外枝头吸引了遥国七皇子注意力的两只小雀惊飞,随着视野空旷下来,易宸璟终于转过头望向中央站着的瘦弱女子,“说来你应该感谢这个人,如果没有他的话你也不可能代替红绡嫁入遥国。” 话音甫落,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阵铁甲碰撞,洪亮嗓音恭谨无比:“末将云钟缙叩见七皇子。” 一刹,刻意保持的微笑僵在白绮歌脸上。 云,钟,缙。 这名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身处昭国大牢时,白绮歌最恨的便是这个名字。 “怎么,不回头看看吗?”易宸璟冷笑,修长手指撑着额角,微微偏头,“你能为云将军偷盗布防图,现在却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心虚如此,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藏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扣紧肉里,靠尖锐疼痛保持理智的白绮歌咬着嘴唇许久不说一句话。 云钟缙,白灏城手下青年副将,白绮歌的未婚夫君。 他还有另一个更加为人非议的身份——怂恿白绮歌盗取布防图后将之转送敌国领兵将军易宸璟的卖国贼。 难怪易宸璟如此笃定是她害死了红绡,又难怪白绮歌本人会毫无预兆地偷取布防图出卖昭国,如果把云钟缙与易宸璟还有红绡溺毙一事联系到一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假设红绡之死真的与白绮歌本人脱不开关系,那么云钟缙应该是知晓内情之人,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本威胁白绮歌从二哥白灏城手中偷取昭国边境布防图,同时又能以敌方将领身份获取易宸璟信任。 听云钟缙自称末将可以推测,背叛了祖国投奔敌方的青年副将如今已经成为遥国将领,卖国求荣四字放在他身上再妥当不过,这般“能耐”怎能不看上一眼? 白绮歌转身低头,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云钟缙则闻声仰头,目光恰巧与残缺容颜撞个正着,立刻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 明显地,身为未婚夫君的云钟缙在躲闪。 白绮歌嘴角一丝嘲讽。 不得不承认云钟缙是个极富诱惑力的男人,健壮身躯浓眉星眸,神采奕奕又不失风雅,此等外表配姿色平凡而又怯懦的白家三小姐怎么想都很可惜。看来成为白家准女婿一事并非什么一厢情愿,而是早有阴谋,如果不是白绮歌本人孤芳自赏办事不带脑子自以为配得上云钟缙,那么便是被逼迫才同意结亲。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白绮歌很想大骂几句畜生不如,然而,作为为国殉职的安寻昔上尉她有资格这么骂,作为同样出卖了昭国的白家三小姐,她的行为比云钟缙更加令人不齿,根本没有资格从旁指责。 “关于红绡你都知道什么?是你亲眼看到我害死了她吗?”见云钟缙毫不迟疑点头,白绮歌恨不得一耳光扇过去,“那好,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云钟缙犹豫地看向易宸璟,得到后者点头应允后方才开口道:“那日我本想去河边散心,没想到竟然看见两个陌生男人正对红绡公主施暴,而三小姐就站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后来……后来那两个男人把红绡公主丢进河里,过了足有半个时辰三小姐才离开,没多一会儿就带人过来说是红绡公主溺水了。那时我不过是个小都统,无权无势的,害怕说出真相会遭到白家灭口,直到投靠了七皇子后才敢旧事重提。” 也就是说红绡并非白绮歌本人亲手杀死,但指使他人动手的可能极大。 易宸璟不像之前那般激动,寒意却没有减少半分:“你都亲耳听到了,白绮歌,还有什么想要狡辩?” “我说过已经记不起之前任何事情,人是不是我害死的也不能断然判定,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 白绮歌挺起胸膛毫无畏惧,冷冷转向云钟缙:“第一,既然明知道我与红绡公主的死难脱干系,为什么之后要主动提亲而不是禀告昭王?白家势力再大也大不过昭王,你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才肯追求一个无才无貌并有杀人嫌疑的女人,力争白家女婿之位的?第二,身为军中小都统,眼看着公主被人施暴为何你不挺身而出,任由歹人胡作非为?两个男人就把你吓怕了?第三,为什么叛国投敌?生你养你教育你的是昭国人,你却引兵入关毁我昭国江山,云钟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厉声痛斥令云钟缙抬不起头,几句辩解也显得有气无力:“我、我只想借助白家女婿身份混个一官半职,所以才隐瞒事实并以此为交换条件要来布防图。再说害人的是你,偷布防图的也是你,要说心地险恶,你比我更狠更绝不是吗?” “够了!”手掌击在桌面发出巨响,云钟缙吓得一抖,急忙闭上嘴深埋头颅,眼角余光偷偷向座上男人望去。易宸璟怒喝打断二人争执,冰冷目光落在白绮歌身上:“随便你怎么抵赖,事实如何我心里自有分寸。” “分寸?只怕天下再没有比你更糊涂的人。” 易宸璟扬起眉梢,墨色眸中映出微微仰头的瘦削身影,倔强,不肯退缩。 曾经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的小莺歌变了,像红绡希望的那样,变得坚强,变得敢抬起头面对现实。 可惜,红绡再也看不到。 短暂失神很快被掩盖过去,易宸璟重新披起冷漠,扬手一挥:“来人,把祈安公主带回房去。云将军也下去吧,今天辛苦了,日后还望云将军能不负所托,将一身本领倾力使出,为我大遥立下汗马功劳。” “末将不敢当,不敢当……”战战兢兢起身,云钟缙人高马大却显得极其谦卑,与白绮歌擦肩而过时刻意压低头颅不去相见。 先前带路的侍女小心翼翼拉了拉白绮歌衣袖,白绮歌站在原地盯着易宸璟看了半晌,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言尽于此,如果易宸璟真是个理智冲昏头脑的人,再多说也是无益。 空荡厢房陷入冷清寂寥,窗外几声惊雷轰隆隆响过,片刻后豆大雨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砸落,整个庭院笼罩在雨幕中模糊朦胧。 易宸璟看着门外水洼出神,直到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狂风横扫,门廊旁粗大杨树密叶一阵窸窣擦响后,清俊面容才又有了一丝表情。 无声无息,将一切尽收心底的深沉笑容。 “殿下。”大雨滂沱的门外走进一人,一身劲装利落,目光精明谨慎,“他走了。” “这么大的雨,难为他在外面藏了许久。”浅笑如玉,此刻的遥国七皇子一扫面上沉郁,眼中精光闪过。 来人若有所思朝着庭院看了一眼,沉吟片刻,低低开口:“殿下早就怀疑云钟缙所言不实,为何还要对祈安公主这般苛刻?敬妃昨天私下去找了皇后,似是想借由皇后之口劝皇上早日指婚,我看这桩联姻是躲不掉了。” “躲得掉、躲不掉又能怎样?我也曾认为她是被冤枉的,可这趟去昭国见了仵作我才知道,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可怕。”深深吸口气,仿佛想到什么极其痛苦场景似的,易宸璟眉头紧皱。 有些事身不由己,同样,心不由己。 “这场山河动乱中她只能做一枚棋子,若是不能熬过别人摆布因此殒命,只能算她罪有应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翻身为主 那场雨过后,易宸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将要入八月炎热天气了,身子不算太好的敬妃耐不住酷暑需要去宫外半山腰的小筑休养,易宸璟事事谨慎孝义为先,自然也要同去。 素鄢素娆身为妾室却深得敬妃宠爱,虽然素鄢担心白绮歌一个人在宫中多有不便,可又不能置敬妃不顾,无可奈何下只好拜托平日里关系较好的锦昭仪多照看些;素娆向来精明聪慧,私下给姐姐出了主意,背着易宸璟偷偷去信往昭国让白家将白绮歌贴身侍女玉澈派了过来,待一切都打点妥当才放心离开。 其实对白绮歌来说并不需要什么人照顾,锦昭仪也好,玉澈也罢,这些人都无法给予她想要的,眼下她的处境极为不利,已经达到了任何人都不敢轻信的地步。 能信得着谁呢?连未婚夫都是伪面君子,真不知道白绮歌本人究竟怎么做人的,竟然失败到这种地步。 人都说性情相投方能成为挚友,锦昭仪的性子跟素鄢相去不远,一样的善良温和,见白绮歌身上不少淤青伤痕又因过度虚弱感染风寒,毫不吝啬拿来遥皇赐予的不少珍贵药材为其调养进补,贴心照料竟比身为侍女的玉澈更加用心。 “无论宫里宫外下人们都是极其势力的,我看玉澈那丫头整日不拿正眼瞧你,少不得自己多留些心,有什么事就叫人去怀暖斋找我。”白绮歌风寒刚好那几天,锦昭仪忙里忙外亲自照顾,没有外人时便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给她听,就好像眼前不受宠的联姻公主是相当亲近的姐妹一样。 初时白绮歌心存疑虑,说话总是说一分藏九分,直到后来锦昭仪觉察出她的谨慎小心,将原因娓娓道来后方才化解。 之所以对被七皇子厌恶的白绮歌如此关照并非单单出于素鄢所托,这中间关系虽远却并不复杂,源头就在白家幼子白灏垣身上。白灏垣与中州富商之女常思忆指腹为婚,而常思忆又是锦昭仪入宫前的闺中密友,白绮歌入遥国不久锦昭仪就收到常思忆书信要其多多照顾,两面挚友闺蜜相托,锦昭仪自然倍加上心。 不过是联姻替嫁而已,真想不到其中人际关系曲折复杂纷纷扰扰。临睡前房中无其他人,白绮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不由得感慨,身在富贵官宦之家利弊掺半,于现在可以说算作大受其利。 “药煎好了,喝时自己倒。”重重把药壶和瓷碗放在桌上,玉澈不耐烦说道。 双八年华的玉澈长相姣好,两个圆润酒窝恬美可人,只是对待白绮歌态度总冷冷淡淡十分疏远,连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更别提畏惧或者恭谨了。当初在昭国白府便是如此,不成想到了遥国皇宫依旧这样,忍耐数日后,白绮歌终于决定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从不将她放在眼中的贴身侍女。 啪地一声脆响,瓷碗和药壶同时被长袖扫落地面,满地零碎残片和药渣药汁四溅,连玉澈鞋子也沾上好大一片污渍。 “你——好端端的闹什么小姐脾气?你还以为这是白府,所有人都得把你当祖宗供着吗?自己不争气让全昭国的人骂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点儿用处替嫁到遥国依旧窝囊到死。有能耐你去找那些欺辱你的人算账,横眉冷眼的拿我撒什么气?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恶狠狠踢开残破药壶,玉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毫不遮掩的鄙夷厌恶目光看向白绮歌。 “这就是你心里话?”白绮歌不恼不怒,好整以暇坐到桌边,“我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是我的侍女就要有个侍女的样子,别人怎么骂我瞧不起我是他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玉澈,用你的脑袋牢牢记住,我白绮歌才是你的主子,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明白?我若是被人欺负,你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不受牵连吗?” 见玉澈神色转为惊疑,白绮歌淡淡一笑,狰狞伤痕难掩高贵傲气:“再不济我也是白家三小姐,是作为联姻公主来到敛尘轩的,想要处置一个下人易如反掌。之所以先前对你百般忍耐不是因为软弱可欺,而是我不想撕破脸皮与唯一一个相同处境的人闹翻,可是你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耐性,我不能再任你放肆下去。从今日起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做好本分之事跟在我身后,二是继续跟我斗下去,看谁能笑到最后。”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玉澈此刻一声不吭,疑惑目光偷偷打量端坐女子,交抱双臂不知不觉中垂在小腹前,总算是有了下人模样。 从十一岁起玉澈就在白绮歌身边贴身伺候,除了白家人外可以说她是最熟悉这位白家三小姐的了,曾经无论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人前人后唯唯诺诺的白绮歌窝囊多年,怯懦、胆小,却又藏着无数细碎心计的形象在玉澈心里根深蒂固。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那次白绮歌遇袭溺水被人送回白府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起初沉默不语对什么事都反应迟钝愣怔,而后一反常态话多了起来,对老爷夫人以及两位少爷也亲近许多,而这次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竟然破天荒摆起主人架势对她大加训斥。 这还是白家三小姐,她照顾了五年之久的人吗? 尽管心里不服,可是白绮歌浑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势令玉澈莫名其妙失去反抗勇气,哑口无言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借以掩饰尴尬和一星半点的畏惧。 “先不用收拾,站起来,我有话问你。”白绮歌缓和下语气,倒杯茶放在桌边,“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过去的事情才对,我问你,我和红绡公主还有易宸璟的事你知道多少?” “那些都是小姐的事,玉澈一个卑微下人怎么会知道。” 嘴上说着不知道,可脸上摆明是在怄气。 白绮歌笑了笑,将茶杯推倒玉澈手边:“你也不用因为我刚才说的心怀不满,将心比心,谁对我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你也一样。之前因为遇袭过度惊吓,很多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问你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连带想起一些,别无其他。” “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小姐您以前不声不响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就算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也不会说,如果早像这样……”玉澈抬起眼皮看白绮歌一眼,吞吞吐吐声音压低半分,“如果早像这样敢想敢说,也不至于被姓易的嫌弃。” 姓易的?嫌弃? 这回轮到白绮歌发愣了,看来是玉澈太过小心才不愿多说,与易宸璟和红绡之间恩恩怨怨就算她不知道全部,至少比自己更多,假如玉澈能把知道的事情通通告之,那么许多谜团能迎刃而解也未可知。 要得人信任必须先交付信任,白绮歌不是深居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与人交往技巧诀窍不说精通也算得上熟悉,这些道理还是懂的,当下毫不顾忌主仆之别拉起玉澈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玉澈,有许多事情一时间解释不清,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不再是以前任人摆布暗藏心机的白绮歌,你也不必防着我。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是无权无势被人欺凌,你也会跟着遭到歧视鄙夷,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玉澈半信半疑,不敢抽回手又觉得尴尬别扭:“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没有什么帮不帮的——只要你别再像从前那样害人害己,连累得我们这群下人都要遭人白眼就好。” “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眼中一抹坚韧闪过,白绮歌平静异常,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再任人欺辱,不再让白家蒙冤受苦,还有那些曾经伤害我的人,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早晚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接受报应,血债血偿!” 或许是眼神中不容置疑的光彩影响了玉澈,片刻前还暗自抱怨的年轻侍女忽地看见一丝光芒,来自白绮歌身上的,令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的光芒。 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玉澈长长出口气,看向白绮歌时已经没有了厌烦:“我所知道的多数来源于下人之间私传碎语,偶尔有些是小姐您梦呓时无意中透露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反正我已经离开了白家离开了昭国,玉澈别的不求,只求小姐能护着身边人莫要任外人欺凌,这是我用一辈子押上的赌注,希望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一言为定。”白绮歌伸出手掌,浅淡笑意平和。 “嗯。”重重点头,玉澈也伸出手,在白绮歌秀气手掌上轻轻一击,“我来之前曾听交好的宫女说姓易的去找过仵作,所以我猜测,姓易的也许已经知道红绡公主溺水一事被隐瞒之处。虽然那件事都过去快三年了,可要顺藤摸瓜查到小姐这里也不是难事,恐怕现在姓易的这般对待小姐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 话未说完,白绮歌忽然竖起手指打断玉澈陈述:“玉澈,先把这些收拾一下,有机会再说。” 没有对困惑的玉澈解释任何,白绮歌不动声色坐到梳妆台前,眼角余光瞥向窗外,空旷院落里几片树叶静静躺在地上。 刚才,有人藏在外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真相渐明 军旅生涯给了白绮歌十分敏锐的观察力,自从发现似乎有人藏匿房外,白绮歌一言一行都多了个心眼儿,而事实也没有浪费她的怀疑——越来越多迹象表明,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她。 会是谁呢?易宸璟手下的人吗? 是谁都无所谓,白绮歌没时间花费大量心思去猜测毫无意义的事情,目前她要尽快解决的是另一个问题,有关白绮歌本人与红绡和易宸璟的过去。 白日里玉澈依着白绮歌吩咐叫来几个侍女在院中浆洗衣衫,咚咚的捣衣声一响,屋子里说些什么外面根本听不到分毫,就趁着这机会玉澈将所知情况全部说出,给仅有模糊脉络的过往记忆慢慢增添血肉。 几天后,一个初见轮廓的事实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于昭国做质子十年,易宸璟与年龄相差无几的白家三小姐以及红绡公主结为好友,并和红绡公主两情相悦,在返回遥国前私定终身。一年多后,红绡公主离奇溺毙,而白绮歌是唯一的目击者,由于内中隐情触及昭国皇室名誉,是而昭王命所有知情人三箴其口,只对外说红绡公主是为了捡风筝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的,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似乎只有白绮歌本人才知晓。 从玉澈那里得来许多有用信息后,白绮歌大致了解了易宸璟对她恨之入骨的原因。 相貌平凡而又懦弱的白绮歌本人也倾心于易宸璟,然而与红绡公主身世地位、相貌性格上诸多悬殊差距令得她因爱生妒,尽管表面不言不语维持着一同长大的密友关系,可实际上白绮歌本人极为讨厌红绡公主。 另外,白绮歌本人似乎曾向易宸璟表明心迹却遭到拒绝,根据玉澈所说,那之后她就开始滥用些小心计,总盼着能影响到红绡公主与易宸璟二人之间感情,谁成想结果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让二人关系产生裂痕,反倒教易宸璟对暗中搞鬼的白绮歌本人颇感厌恶。 当红绡尸首被打捞上来时,满身伤痕淤青触目惊心,显然不可能是捡风筝溺水这么简单,而令昭王顾及面子连为女儿报仇雪恨都放弃了的原因更是鲜有人知,就连玉澈也是无意中听到白绮歌本人与二哥白灏城交谈才知道的。 红绡不仅仅是被人施暴打伤,在遭到袭击前,那个未满十六岁的昭国公主,已然被迫**。 白绮歌心里一阵苦涩,作为唯一目击者的自己早没了相关记忆,假如云钟缙所言非虚,那么白绮歌本人因妒生恨指使人强奸并杀死红绡公主的可能性相当之高。 如此,也就难怪易宸璟从昭国仵作那里回来后会如此愤恨。 有了梦寐以求的亲人,想要活下去的**燃烧在白绮歌心里,可这具身躯若是真的曾犯下弥天大罪,即便易宸璟要她以命偿还也不足为过——事实不容狡辩,没人会相信她穿越重生之说,该死的要死的,依旧是她。 在矛盾中熬过大半月,无论心里如何抵触,易宸璟还是回来了。作为谋求自保的第一步,白绮歌没有等他传唤,而是第一时间主动出现。 屏退周遭下人,易宸璟冷冷看着眼前面容才恢复血色的女子,语气中毫无温度:“我不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说吧,是要乞求饶恕还是继续抵赖?” “罪魁祸首是不是我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报复。”白绮歌对易宸璟满是嘲讽的问题避而不答,眼中淡如流水,毫无感情。 “要如何报复没必要现在说出来,早晚你会知道。” 毫无意义的回答早就猜到,白绮歌也不继续追问,微微偏过头,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敞开的雕花木窗:“这么炎热天气连人都受不了要去外面避暑,敛尘轩里无处不在的虫子倒是可怜了,我那房间也没什么膳食美味,去也是白去。” 易宸璟目光蓦地一紧。 “敛尘轩干净得很,除你之外再无脏污之物。”舒缓身子靠坐在椅中,面对白绮歌话中隐喻,易宸璟显得毫不避讳,“只是担心你人生地不熟走错路再惊扰外人,所以派几个侍女多加留心,没想到竟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几个侍女?白绮歌哑然,几个侍女会有那么好的功夫藏匿暗处行踪难定,会爬到墙头树上屋檐下监视偷听? 是他把她当做傻子,还是她高估他的智商了? 方欲开口,易宸璟冷冷挥手打断:“有时间关心闲事莫不如考虑考虑自己。过几日是皇后大寿,宫中但有身份的女眷都要去贺喜,虽然我本意不打算给你任何名分,可是昭国公主联姻而来天下皆知,这寿宴你非去不可。既然你从小工于心计,到时该如何表现不会不懂,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演好你的联姻公主,否则……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努力学会如何取悦我,也许有一天我会善心大发放了你也说不定。” “那还真是值得期待了。”白绮歌扬起嘴角笑意,眼内却毫无期待之色。 皇后寿宴排场定然大气隆重,整个遥国皇宫有些身份的女子不说三千也有数百,只要易宸璟不当场发难令她出丑,谁又会注意到臣国联姻而来的卑微公主?怕只怕,他的心思就在于让她难堪上。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纵有领兵降敌平定沙场之能又如何?胸襟狭隘者永远不可能登临高位。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易宸璟有他的拦门计,她白绮歌也不欠缺翻墙梯,大不了明争暗斗耗上一生,总要有个结果。白绮歌不敢说自己能力足以扳倒击败易宸璟,但认真起来,易宸璟想要随便欺凌她也没那么容易。譬如上次皇子私下宴饮借酒装醉一事,想来谁技高一筹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我还要去宫外一趟,寿宴穿戴你去找素鄢筹备——记着,你现在没有任何身份,该穿什么用什么全部遵婢女规矩打理,这话我不会提醒第二遍。”留下分明就是刁难的要求,易宸璟长袖一挥,负手离去。 白绮歌露出一抹静笑,丝毫没有委屈、意外表情。 果然啊,易宸璟是想借此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下不来台。身为联姻公主却穿着侍女衣裳,不但表明昭国臣国地位低下,更会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昭国被送来联姻的祈安公主,在七皇子眼中只不过是个下等庶民,可以任人欺辱取乐。 轻轻抚触脸上丑陋伤疤,白绮歌闭上眼睛,在空旷房中独自站立。 再睁开眼,双目明亮深邃。 想要在遥国皇宫生存下去就必须有个令人不敢轻易折辱的身份,这身份易宸璟不会给她,那么,她自己来争取好了。 正是微雨过后,屋外空气清新澄净,骑马出了宫门走不远,连绵百里碧绿山色映入眼帘。易宸璟勒缰下马,站在没过脚面的翠色绿草中深深吐息,新鲜空气沁入心肺,疲惫一扫而空。 没有明争暗斗的地方总教人轻松自在,卸去伪装,染一抹宁静平和在心头。 几声骏马嘶鸣打破平静,劲装男子远远翻身下马,警惕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跟踪后方才快步走来,到易宸璟身后站定。 “殿下。” “宫里的空气太肮脏,偶尔出来透口气还要趁他们不注意,战廷,苦了你跟在暗处寸步不离。”易宸璟微带笑意转身,伸出的掌心里,一枚剔透玉佩赫然,“你妹妹的病已经好转许多,太医说照这样下去再有三两年就可痊愈,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她带出来让你们兄妹团聚。” “战廷感激不尽,此生无以为报,宁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起作势欲跪的心腹部下,易宸璟叹了口气:“都说过不必行此大礼,按理说你也算是皇亲国戚,我这般差遣你已是极为过分,这么又跪又拜的,你可是想让我折寿早死?” 战廷知道这是玩笑话,点头一笑了之。 “刚才在房内祈安公主提到有人监视,可殿下从未派人如此做过,为什么要贸然承认?” “如果是我派的人就用不着承认了,正因为不是我派的,所以才非抗下这嫌疑不可。”脸上笑容散去,提及那些明明暗暗纷纷扰扰,易宸璟剑眉深锁,“白绮歌敢于当面质问,说明她已经确定有人在附近监视,这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派出的,也就是说,只有那人的嫌疑最大。” 易宸璟口中的“那人”显然战廷明白指的是谁,当下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刚才外面树上一直有人在偷听,虽然以黑布覆面看不出是谁,但可以肯定与之前是同一人。殿下可是担心祈安公主无意中点破发觉有人监视之事才岔开话题的?” 欣赏地点点头,易宸璟目光精锐望向横卧远山:“没错。目前还不能让那人了解我们已经发现他派人监视,随口胡编不是为了说给白绮歌听,而是给外面树上的人听。在这宫中聪明人更难生存下去,有足够力量与他们对抗前,我必须做一个老老实实只会带兵打仗、空有匹夫之勇的皇子。那人派来的眼线对我们来说利大于弊,要知道,由心腹手下传达的信息远比我们卑躬屈膝可信得多。” 微微一顿,易宸璟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 “只是我没想到,那人居然这么快就盯上了白绮歌,他究竟目的何在?白绮歌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红绡的死真相又是什么?战廷,我越来越不懂她,就好像……好像她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狡黠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意外表白 皇后寿宴,易宸璟给白绮歌出了道难题,然而真正为难的不是白绮歌,而是素鄢。 易宸璟只许身为联姻公主的白绮歌穿婢女服,这无疑是在羞辱白绮歌的同时也令得敛尘轩面上无光,素鄢担忧却不敢发问,实在想不通如此自损做法有什么意义。碍于限制,无奈之下素鄢只得偷偷请来司衣库的师傅用上等绸缎草草赶制出一身婢女服,可是面料再好,终归是下等款制。 白绮歌对此并不在意,寿宴当日穿起婢女服,长发轻挽,素面朝天,与众女眷相去甚远的简朴衣装难掩一身风华,丑陋伤疤后淡然双眸同样令人无法逼视嘲讽,就这样昂首挺胸跟在遥国七皇子身后踏入御花园乘祭宫。 除了先前见过面的几位皇子和锦昭仪外,基本上没有人认识白绮歌,众人虽好奇怎么会有婢女进入寿宴,但见七皇子沉着脸走于前面,再多疑问也只能憋着放在肚子里。 与遥皇及皇后寒暄一番呈上寿礼后,易宸璟在靠近门边,众皇子之末位坐下——敛尘轩在遥国皇宫中地位就是如此。 敬妃有恙在身,早已言明遥皇无法前来,唯有素鄢素娆陪在易宸璟身侧,开宴时易宸璟阻止了两位妾室布菜伺候,下颌一扬,面向白绮歌阴冷如冰:“倒酒。” 倒酒本是下人做的事,于主子身份的白绮歌不符,然而白绮歌毫不在意,自然从容地绕到桌前倾斜玉壶,晶莹澄净的玉露琼浆斟满酒杯。 别人看她是联姻公主身份高贵,觉得由她来倒酒简直有**份,白绮歌自己却明白,她在敛尘轩的地位比之下等侍女尚且不如,做些伺候人的事理所当然。能活下去已是极难,还在乎这些虚荣名分干什么? 易宸璟声音略大惊动了遥皇,威严目光扫过,而后化为疑惑:“今天是皇后寿宴,一众伺候的下人都由皇后安排,七皇子怎么还带着侍女?” “父皇有所不知,这女子并非七哥侍女。”先前见过白绮歌的九皇子扬声笑道,“虽然容颜颇有些难以入目,可她的的确确是昭国祈安公主没错,并且酒量好得很,我们兄弟几个都甘拜下风,自叹弗如啊!” 九皇子年轻莽撞,说话不假思索直来直去,殊不知这句看似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听在遥皇耳中不亚于巨石落水,宽和目光忽地失了温度。 “璟儿,既是祈安公主怎么让她如此装扮?你啊,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没长进,依旧不改少年心性,还因着女子容貌取人吗?” “儿臣知错。”遥皇也算是一代明君,自来讨厌以貌取人,易宸璟听得遥皇话中微有不满之意,急忙从座上站起躬身道歉,“只是顾及昭国已经为我大遥臣国,臣国公主自然比不上大遥皇室之女尊贵,同装同席未免有辱众女眷。” “嫁入我大遥便与昭国再无关系,你又何必处处刁难苛责?”遥皇唤来外面候着的侍女,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带祈安公主换身合适衣服,在末席加个位置与其他女眷同坐。” 金口玉言,不可违背,易宸璟冷着脸使个眼色,白绮歌谢过遥皇后随侍女离去。九皇子自知失言罚酒一杯,忽而冷却的气氛渐渐重又热闹起来。 “七皇子是想借贬低昭国显示自己战功吧?外面长大的就是没脑子,对联姻公主这般羞辱,传到昭国也不知道要招来多少怨恨。都说七皇子以战功卓著自居,事事狂妄,今天见了,这话倒真真儿觉得贴切。”五皇子身后随行太监低头耳语,语气里嘲笑讥讽毫不掩饰。 “莫论他人是非。”易宸暄放下酒杯,神色复杂看向白绮歌离去方向,“回去取两套衣裳来,让戚儿找最好的,直接送到侍女备间。” 简单吩咐后,五皇子易宸暄提着酒杯站起,笑如春风:“儿臣宫中有事要暂离片刻,这杯酒就当做自罚,稍后回来再与父皇、皇后及诸位兄弟痛饮。” “既然有事就先去吧,处理完早些回来。” 遥皇不疑有他,漫不经心点点头,继续与其他人宴饮交谈,易宸璟则不动声色倒着酒,目光不善直盯着五皇子离去。 出了寿宴白绮歌如释重负,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到备间后侍女叮嘱几句不要乱走便寻可换衣服去了,留下白绮歌独自在房内等候。或是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安排,最近一直如影随形暗中监视的人并没有跟来,所以即便禁足房中不得随意走动,但自由之感仍让白绮歌轻松不已。 房门一声轻响,白绮歌应声回头,忽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来人不是送衣服的侍女,颀长身姿挺拔,那双温柔双眸一如初见,淡淡笑容悬于唇角。 “我让人找了两身衣服来,你试试可还能穿。”转身关上门,易宸暄极其自然地走到白绮歌身边,堆叠整齐的衣物交到纤弱手上,“你先换上看看,不合身的话我再叫人去找。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在门外等着。” “多谢五皇子。”敛起错愕表情,白绮歌轻轻点头,眼神全不似看易宸璟那般戒备。 易宸暄欲言又止,半晌无奈一声轻笑:“别叫我五皇子,叫宸暄就好,不然总觉得是在刻意疏远。” 白绮歌确是故意疏远的,身份悬殊,接触太深有害无益。尽管很喜欢与易宸暄共处的感觉,可是白绮歌很明白,势力纷杂、明争暗斗不休的皇子们各有立场,眼下易宸璟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并且暗中派人监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惹怒易宸璟招来事端的根源。 不想连累易宸暄,哪怕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喘口气,才能感受到一丝安稳。 利落地换好衣衫重理云鬓,瘦削身影打开门再次出现时,易宸暄眼前一亮,不由露出赞赏笑容:“谁说你其貌不扬的?无非这伤疤让他们瞧不起人,若与其他女子站在一起还要美上三分。” “美丑又如何?亡国祸水多为倾世佳人,也只有丑陋不被追捧的才能安身保命。”白绮歌低下头,几不可闻一声轻叹,“无论美了丑了对了错了,女人不都是要被指责的吗?倒不如得一幅丑陋面容隐居避世,吓不着别人也苦不着自己。” 语气虽是玩笑,其中酸涩却只有自己知道。 素鄢美,出身低微也只能混得为人妾室,但至少有处归宿遮风挡雨,有妹妹和敬妃疼着护着;白家三小姐听上去高不可攀,最后结果逃不脱被深爱之人嫌弃怨恨,即便身为替嫁公主也是备受折磨。 命无定数,是倾国红颜还是丑陋村姑,未来谁也无法把握。 “在想什么?”耳边一抹微热,白绮歌抬起头,正对上温柔双眼。捋起一缕杂发塞到耳后,易宸暄认真端详许久,指尖流连白绮歌面庞不舍得放下:“其实——” “时间不早了,还要赶回寿宴那边。”不动声色躲开温热手掌,白绮歌后退半步。 对于了解不深的人,再怎么有好感也不能轻信,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夺走了白绮歌坦然接受温柔的权力,要小心,倍加小心,不是小心易宸暄,而是隐藏在她身后时时刻刻想要给她最痛一击的人,易宸璟。 然而,易宸暄的执着超乎白绮歌预料。 转身刹那,手腕传来巨大拉力,结实双臂将白绮歌紧紧圈住,不容逃离。 脊背紧靠温暖胸膛,耳侧呼吸清晰真实。如此唐突行为本该痛斥,可是白绮歌无法开口,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莫名其妙地,自那天重生后无数痛苦委屈忽地都涌上心头,有种冲动想要一股脑说给身后的男人听。 步步难行的遥国皇宫中,唯有他敢迎着易宸璟刁难保护她,尽管屡屡被拒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七弟的女人,只是看着他那般待你我没办法坐视不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第一次见你在大雨中奄奄一息时我就动了心,我想保护你想照顾你,可是你总不给我机会。绮歌,我不相信你会害人,更不相信你会卖国求荣,如今上天让你历经苦难来到遥国就是为了让我见到你,到现在你还要隐忍逃避吗?” 除了激动的倾诉外周围悄无声息,白绮歌僵着身子不敢动,怕一动,许多东西就会幻灭。 不,或许,已经有东西无声无息消失在暮色中了。 深深吸口气,强迫神智情绪安定下来后,白绮歌试着推了推圈在身上的手臂:“五皇子话可说完了?说完了就放手吧,我会当今日所听所闻都是酒后醉言,也请五皇子忘记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不信我?”松开手臂,易宸暄声音里藏着失落,手掌依旧紧紧扣着白绮歌皓腕,“绮歌,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对你的情义?如果你愿意——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去向父皇奏请,让七弟解除婚约还你自由,好吗?” “不需要。” 冷硬回答与之前矛盾心虚落差极大,连易宸暄也听得出,白绮歌是真的动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他的目标 “对不起,吓到你了。”轻叹一声放开手,易宸暄放弃了坚持。 白绮歌整理好衣衫,表情不知不觉冷淡下来,与易宸暄之间的距离也悄无声息拉开。能被人告白是件幸福的事,尤其是在这种逆境中令人忍不住想要放弃一切紧紧抓住的热切深情。 然而白绮歌没有被意外表白冲昏头脑,易宸暄越是深情,话语中无意泄露的那一点纰漏就越是突出,让她不禁心间一凉。 “关于红绡公主和我偷盗布防图的事,似乎五皇子不该了解得如此清楚。” 正想要上前一步并肩站立的易宸暄忽地一僵,哑口无言。 他当然无话可说。 白绮歌抬头,平静地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御花园。渐渐降临的夜色贪婪地侵吞着那片光亮,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彻底黑暗的那一天,寒夜里一点星火是在太难得,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她本以为会变成唯一温暖来源的人却给了她警惕和心冷,这广阔而寒冷的遥国皇宫里,还有能带给她力量的人存在吗? 假如易宸暄只是甜言蜜语许她柔情约定,也许她会百般犹豫后选择相信,可是,他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知道我是替嫁公主的人并不多,认识白家三小姐的人更少,而知道我与红绡公主之间恩恩怨怨,知道我偷献布防图害得昭国沦为臣国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易宸璟想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尚需大费周章,五皇子你深居宫中不插手外事,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鲜为人知的信息的?” “我想你是误会了,绮歌。”易宸暄苦笑,本想拉住白绮歌却被毫不留情甩开。黯然放手,贵为皇子的易宸暄静静站在白绮歌身后一步远:“七弟看似平和谦卑,骨子里却是个心高气傲而又隐忍不发、常年韬光养晦的人,我一直怀疑他为何同意由你替嫁却又要不停加以折磨,所以才派人想尽办法暗中调查——绮歌,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隐忍不发,易宸璟吗?如果动不动就对她施以苛责暴力的易宸璟叫做隐忍,那么她又何尝不是? 若是不想忍耐的话,白绮歌相信,以她的能力想要杀死易宸璟并非难事,尽管现在的身体相当娇弱。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的情绪面色恢复到先前状态:“七皇子为人怎么样与我无关,你们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也牵涉不到我。在这深宫中我只求自保别无其他,还望五皇子成全。”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解释未免过分了,易宸暄不是不知深浅的人,稍作缓和后很快便恢复常态,又做回温文尔雅的遥国五皇子。 “天黑难行,我和你一起回去。” 泛着柔和光芒的八宝宫灯与两道身影一同出现时,闷头饮酒的易宸璟眼神一冷,紧绷的神经却放松下来。 遥皇喝得正尽兴,点头示意二人归座:“回来了?回来就入席吧,正好锦昭仪要献歌一曲。七皇子常年在外奔波忙于战事,为我大遥江山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今日朕就借锦昭仪歌声敬上一杯,希望七皇子再创军功,成为我大遥首屈一指的皇子将军。” 锦昭仪声音清亮柔美,一曲婉转高歌听得满座陶醉,只有靠着门边的末席气氛沉重,壶中美酒一杯一杯下得极快。 “一起离开又一起回来,真是凑巧。”借着歌声与喝彩掩盖,易宸璟举杯低声道。 白绮歌面无表情给自己斟酒,提杯一饮而尽:“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想你换身衣服怎么那么久,想这身衣服似乎见五皇子妾室戚氏穿过,想你们两个……私下究竟有什么勾结。” 整日跟犯人一样囚在敛尘轩里,哪来的机会与人勾结?知道这是故意刁难,白绮歌并不恼火,反而露出一抹平淡微笑:“是,我和五皇子早有勾结,恨不得每天见面一诉衷肠。”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承认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明白白绮歌是就着话头故意嘲讽,易宸璟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虽然不想,但易宸璟不得不承认,白绮歌的辩才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见二人贴的极近频繁耳语,素鄢还以为被遥皇斥责后易宸璟有所改变,这是二人关系逐渐缓和的兆头,不由笑着倒了两杯酒递到白绮歌和易宸璟面前:“绮歌妹妹来大遥有段时日了,殿下一直忙里忙外也没时间交谈,我看不如对饮一杯,权当是千言万语尽付酒中,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可好?” 讽刺笑容漫上嘴角,易宸璟接过酒杯,微微眯起眼睛:“好,当然好。有如此丑女在怀,倒是不怕外人惦记。” 素鄢素娆在旁侧听着,不禁讶然,怎么殿下好像是醋意横飞? “殿下过奖,先干为敬。”白绮歌不恼不怒,仰头畅饮,一大杯酒又是点滴不剩。 易宸璟会吃她和五皇子的醋?天大笑话。只怕他巴不得她会倾心于谁,然后棒打鸳鸯让她痛不欲生吧。 各怀心思的酒席毫无乐趣可言,未到夜深,易宸璟借口敬妃独自在敛尘轩不便久留,带着白绮歌三人提前离席。御花园离敛尘轩距离并不算近,易宸璟让素鄢素娆先乘步辇回去,独留白绮歌一人在身边,说是有些醉意想步行回去顺便醒酒。 素鄢没有多想,素娆有些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怏怏不乐跟在姐姐身后先行离去,白绮歌笑着送姐妹二人离开,再转身,笑容消失不见。 “有什么话直说吧,趁现在没人盯着。” “你怎么知道?”易宸璟挑眉,看样子颇有些兴趣,“有没有人跟踪你感觉得出来?” “从敛尘轩到御花园宴席一路都有人在附近盯梢,我去换衣服的时候却没有。”白绮歌没有正面回答,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之前是我冤枉你了,现在想想,你派人监视我根本毫无意义。” 沉默许久,再开口时易宸璟竟有了一丝怅惘:“你真的变了,如果给你足够的力量,也许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你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对付你。” 可能吗,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被害惨死后忘记一切,任由可能是凶手的人逍遥于世?她白绮歌变化再大再聪明,终究在他掌心里逃不脱跑不掉,待到她失去利用价值后,作为祭奠也好作为另一个世界的陪伴也好,总归要亲手杀了她为红绡报仇。 江山,复仇,他一样都不会放弃。 缓慢脚步忽地停住,白绮歌侧过身,月色下脸庞模糊不清:“你想要的是什么?皇位?天下?名垂千古?低声下气忍耐三年,防着所有兄弟和皇上,你打算再等多少年才暴露本相?” “奉劝一句少自作聪明,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尤其是在你身上还担着罪孽的时候。”易宸璟脚步不停,语气阴冷如冰,心里却是一动,愈发诧异不已。 好敏锐的女人,她究竟是谁?真的是怯懦狭隘的小莺歌吗? 白绮歌警惕打量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淡淡开口,一字一句,无不击在易宸璟心底。 “设计云钟缙骗取布防图,毫不费力攻破昭国边防,我所知道的遥国七皇子才智非凡有勇有谋——别看我,我不是在夸你。可是回到遥国皇宫后你一直沉默低调,甚至是故作愚钝给众皇子和皇帝看,包括刚才刻意让皇上听见你命我倒酒的呵斥,令大家以为你居功气傲、不懂收敛,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巧妙隐藏你的实力。你是担心风头太盛成为其他皇子排挤对象吧?还有无处不在的跟踪监视,包括对我的,都是皇室内权力倾轧勾心斗角的产物。” 零零碎碎的信息组合拼凑后,白绮歌得出如上结论,这是入皇宫以来她不断思索的成果。 顺便,对易宸璟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沉默像是路边拒霜花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人烟稀少的小路上,遥国最不被朝臣们看好的七皇子负手而立,面前仰起头对视的女子身材瘦弱,却有着比男人更沉稳更坚毅的眼神。 “易宸璟,我可以帮你。” 他要韬光养晦暗中积累实力,等待时机成熟一举反攻,将那些曾经瞧不起他、压制他的人彻底摧毁,成为手握中州半壁江山的大遥皇帝。如果这就是他的目的,那么,白绮歌确信,她的存在可以把这个漫长的忍耐过程大幅度缩短,至少缩短一半,只看他信不信,又有没有勇气与忍耐力任她干涉了。 最重要的是,他会为了社稷江山放下恩怨情仇吗? 这问题的确难以选择,易宸璟盯看许久,然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破绽,丑陋伤疤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丝毫看不出那一番足以令任何人震惊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夜风渐起,吹得白绮歌发丝缕缕飞散。 脸上的伤疤有些痒,倒不是因为还在结痂期,而是因为干燥而温热的指尖轻轻扫过。 白绮歌是第一次见到易宸璟这般表情,困惑,迷茫,仿若沉浸梦中,浓浓的痛苦毫不掩饰,两只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眸好像会把人吸入无底深渊。 而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那么轻柔,带着近乎醉意的呢喃。 “小莺歌,告诉我,红绡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 命不由天 这是易宸璟暗中追寻的真相,也是白绮歌所受苦难的源头,如果可以,白绮歌多希望自己能够轻松开口回答他,两个字就好。 只要告诉他,她与红绡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一切折磨就都会结束。 若是他相信的话。 “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酒气扑面而来,沉甸甸头颅忽地抵在白绮歌肩头,细碎呢喃越来越小,一个字都听不清。没有质问或是狠厉,易宸璟就如同丢失心爱珍宝不知所措的孩子,仿佛要把所有隐忍和负担都转给别人,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了。 白绮歌静静站着,耳边是高她一头有余的男人滚热面颊,还有对另一个女子的深沉呼唤。 那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醉了。”轻声低道,挡在身前的双手却不忍心用力推开,白绮歌不知道是因为这具身体所保存的下意识反应还是她自己的心意,总之,眼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易宸璟与她厌烦的那人似乎分裂开来,一个让她想要逃离,另一个,则让她觉得怜悯,悲哀。 如此气吞山河的皇子将军本可以气冲云霄、试剑天下,却因为无辜身世与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不得不扭曲自己,白绮歌毫不怀疑,曾经的他也一定像这样相信着小莺歌——相信她从未伤害过红绡,相信她并不是个蛇蝎妇人。 否则,他不会抱得她这么紧。 “放开手,我送你回去。”白绮歌躲着脸侧温热喘息,推开腰间交缠的双手,错开一步向后退去,“早知道你酒品这么差,说什么我也不会灌你那几杯,简直是自讨苦吃。” 寿宴上见易宸璟一口一杯毫不犹豫,白绮歌还以为他酒量有多好,原打算多喝两杯让他明白自己也不害怕烈酒的,没想到这家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居然走出御花园没多远就开始醉意上头。想到这白绮歌竟有些想笑,一幅百毒不侵模样的易宸璟居然也有弱势一面,这倒是刺激他的好把柄。 宴席上的酒的确有几分霸道,起初只觉得爽口甘冽,过不久便开始酒劲儿上泛,就连酒量极好的白绮歌也止不住身子发热。好在易宸璟醉后没什么过激行为,任由白绮歌瘦弱身躯架着,醉醺醺地往敛尘轩挪动。 走了大概有一半距离,远处敛尘轩的灯光已经隐隐约约看得见了,白绮歌忽地停住脚步。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难道是见不得人?”眼角余光冷冷向侧面暼去,两人高的假山后漆黑一片,敏锐直觉却告诉白绮歌,那后面有人。 沉静片刻终于有了些许响动,一道黑影从假山后面转出,看步伐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紧张。待到近处白绮歌才看清,那男人一身暗色劲装,腰间三把精致匕首煞是惹眼,沉稳脚步和内敛气息无不说明,这是个功夫极好的人。 那人看了眼白绮歌,目光中满是警惕,随后不言不语向烂醉的易宸璟伸出手。 啪地一声脆响,满是厚茧的手被狠狠拍开。 “最近一直跟踪我的就是你?谁派你来的?”一改外人面前柔弱沉默形象,白绮歌疾言厉色,侧身隔在易宸璟与劲装男子中间。 现在的易宸璟烂醉如泥,毫无防备,想要杀他太过容易,别说武艺高强的刺客了,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绮歌也能轻而易举置他于死地。然而,白绮歌选择了保护他,保护目前为止她在遥国皇宫最熟悉也是最不想她死掉的人。 易宸璟要是死了,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悬在半空的手尴尬缩回:“祈安公主误会了,我是七皇子手下护卫战廷,方才看素鄢夫人和素娆夫人先回了敛尘轩,因为担心殿下出事才一路寻来的,并非想要故意跟踪。” “战廷?”白绮歌半信半疑,悄悄伸手推了推易宸璟,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殿下酒量不好,遇到后劲儿大的烈酒少不得要喝醉,每次皇上设宴回来都是这幅样子。”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战廷从袖中拿出指肚大小的青瓷药瓶递上,“这是解酒药,殿下吩咐事先准备好的。” 单手接过药瓶打开,葛根花气味扑鼻而来,确是解酒药无疑。 易宸璟醉得不省人事,如果真是恶人大可一刀解决,根本不需要这么绕弯子,再说战廷一脸诚恳敦厚也不像是坏人。白绮歌点点头,战廷忙上前扶住站立不稳的易宸璟架在肩背上,感激地朝白绮歌浅浅一笑。 肩负成年男子重量还能如履平地,可见战廷功夫极好,白绮歌突然心思一动:“你平时也在暗中保护他?” “大多数时间都是。”战廷应了一声,面色如常。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有人在跟踪监视他才对,对方是谁知道吗?” 刚才被发现行踪已经够让战廷意外了,白绮歌的问题再一次令他惊诧不已,语气中试探之意赫然:“殿下都告诉你了?” “我有眼睛有耳朵,用不着事事都要他来告诉。”看了看前方笔直安静的甬路,白绮歌压低声音,目光亦有些黯然,“是五皇子派来的人?” 战廷假装没有听见不肯回答,忽而加快的行进速度却给出了答案。 果然是他,易宸暄。 白绮歌深深吸口气憋在胸腔里,憋得胸口生疼,心也跟着丝丝缕缕发凉,好像难得晴朗的一片天空被染上阴云,再见不到点滴阳光。 倾盆大雨中被捆在井边险些冻死,是易宸暄身上的温暖救了她;酒席之上被人当做玩物戏耍,是易宸暄笨拙而又徒劳地替她挡酒;深夜遇袭险些**,又是易宸暄不顾身份将她从敛尘轩冰冷屋子中带走,给了她毕生难忘的一段宁和时光…… 那番话和温柔拥抱若是真心的该有多好,就算她无法接受,就算她不得不拒绝,可至少不会再孤独煎熬,寒冷的异国他乡,她只求一个真心相待之人。 她也会累,也会怕,也会因为身上和心里的疼痛想要找个人依偎,汲取一点点温暖。 然而,唯一的希望破灭了,残酷的真实下她仍旧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无数阴谋诡计、明争暗斗里拼尽力气活下去,永远没有人会来疼惜她保护她。 “祈安公主?”身边女子脚步越来越缓慢,战廷困惑回头。 “我会活下去的。”白绮歌突兀开口,眼中两道寒芒充斥着冷冽、坚定,或许还有几分固执,每一个字都咬得分外清楚,“好好活着,活给你们每个人看!” 她没有犯任何错误,至少在这具身体上她没伤害过任何无辜之人做过任何错事,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厌恶她、排斥她?为什么对她最好的家人们要因为她获罪?讨厌欺骗,讨厌不公,而上天给她的第二次生命仿佛就是为了开一场玩笑,不计其数的不公与欺骗全都落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喘息,却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不可妥协,不能妥协,要活下去,向所有欺负她、瞧不起她的人证明,她白绮歌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我命由我,不由天。” 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的低语传入耳内,夜色中,战廷出神地看着身侧女子丑陋面容上写满傲气,一身不容侵犯的绝世风华毫不逊于官宦之女或者高贵嫔妃,甚至,比许多男人更加气魄凌人。 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在烽烟乱世中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呢? 战廷猜不到,只觉得无比期待。 易宸璟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正午,双目干涩,头痛欲裂,五脏六腑灼热难忍。 “素鄢姐姐煮的莲子粥,有些凉了,凑合喝吧。”桌边素雅身影递过碗匙,语气平淡无味。易宸璟皱着眉抬头,那道丑陋的伤疤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白绮歌给他的感觉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昨晚谁送我回来的?” “战廷和我。” 轻描淡写的语气没有半点邀功意思,听在易宸璟耳中却极不是滋味,一丝怒意涌上眉梢:“你见过战廷了?” “人高马大又烂醉如泥,指望我一个人扛你回来吗?”白绮歌一声嗤笑,“再说是你自己命令战廷备好解酒药随时应急的,这会儿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酒量不好就别学人狂饮,丢了自己脸面。” 让战廷暗中跟随是易宸璟亲口吩咐的,眼看主子烂醉路边还不现身也着实说不过去,心里清楚这件事怪不得别人,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往肚里咽。闷着火气环视一圈,屋子里除了白绮歌外再无他人,揉着额角沉吟片刻,易宸璟忽地问道:“我有没有说些什么?” “有,你问我红绡的死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倒吸口气,易宸璟面上阴晴不定:“你的回答呢?” 放下手中瓷碗,白绮歌坐在桌前与易宸璟面面相对,气定神闲为自己倒了杯茶,目光盯着沸水中翻腾的茶叶许久不动。 “我不知道。” 一如既往的回答,没有半点改变。 沉默在阳光满溢的房中蔓延,积累到再无法抑制时,白绮歌选择起身离去。 渴望能从易宸璟的束缚折磨中解脱,但她不想说谎——谎言早晚会被拆穿,那时,昨晚真情流露的易宸璟就再也不会看到,她也再没有让他相信自己的资格。 与其用谎言换一时安稳,不如坦诚相对求一世再不相干。 “绮歌。” 关门瞬间,易宸璟忽然开口,声音虽然很低却足以令白绮歌听得清清楚楚,那是白绮歌记忆中他第一次如此称呼。 “小心易宸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 玉簪之祸 敬妃感染风寒足有半月,素鄢素娆日夜轮流在身旁服侍,白绮歌也没闲着,往来取送饭菜汤药从不耽误片刻。有时遇到易宸璟在房中也是神色如常,两人之间虽然没什么交谈对视,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抗拒。 “进了门便是一家人,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能在一起最好不过。可惜红绡命薄,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不然能再看你们三个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我就是走也走得安心了。”敬妃并不清楚三人之间复杂爱恨,上次只因为易宸璟在祭堂中打了白绮歌就急火攻心一头病倒,之后易宸璟便不肯在敬妃面前提及那些恩怨,能安然相处绝不挑起争执。 只是这样对敬妃来说还不够,半生在惶恐与提心吊胆中度过的遥国贵妃这辈子最后愿望就是能亲眼见儿子成家立业,对立妃之事也就越发催促起来。白绮歌心知肚明易宸璟不可能娶她,每每谈及都一笑置之,然而易宸璟好像并不这么认为,眉宇间阴沉一天比一天浓重。 事实证明,有关深宫之内纷杂人事,七皇子确实比联姻而来的臣国公主更加了解——天气渐渐转凉,第一场寒霜笼罩遥国帝都那天,遥皇降旨赐婚。 如果有正室身份在,白绮歌在遥国皇宫中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至少那些侍女下人们不敢再轻视她,可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好不容易才争得一点自由与信任,眼看易宸璟从相安无事变为冷若冰霜,想来又要回到先前那般境地了。白绮歌从心底不愿与他起冲突,身份地位悬殊不说,易宸璟手里还有白家这枚杀手锏,纵是她有心反抗、有能力反抗,最终结果依旧是向他低头。 复杂景况令白绮歌心烦不已,独自在人烟稀少的后花园静坐发呆,从早晨坐到晚上,衣襟里灌满凉风。 “半月后就是你和七弟大喜的日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闷闷不乐?”柔和嗓音冲破夜色,背上一暖,厚实披风安安稳稳搭在肩上,丝丝缕缕淡香袭来。 白绮歌微愣,反应过来后伸手摘掉披风,木着脸转身交到来人手里:“不知五皇子在此有所惊扰,白绮歌先行告退。” “绮歌,”易宸暄不退反进,横身拦在白绮歌面前,脸上些许黯然,“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寿宴后你就一直躲着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知道派人监视让你心里不舒服,可我又何尝不是?皇子间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为了皇位连亲生兄弟都要成为敌人,防人之心不可无,绮歌,我真的别无选择。” “五皇子选什么不选什么与我何干?我只是个不得宠的替嫁庶女,做不了你们争权夺势的棋子。” 易宸暄是太子之外遥皇最喜欢的儿子,按理说他不应该对地位低下的七皇子易宸璟有所防备,但从战廷反应可知一直以来监视敛尘轩的人正是易宸暄派来的,而他本人也承认了这点。白绮歌不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她从不认为欠缺美貌又没什么特长的替嫁公主会在极短时间内得到位高权重的皇子青睐倾心,易宸暄五次三番接近示好甚至大胆告白没有让她感动,反而愈发怀疑。 她只是易宸暄想要用来打压易宸璟的一颗棋子罢了。 “世上有两种东西最可怕。”轻轻呼口气,白色呵气缭绕升起,白绮歌勾起嘴角浅笑,双眸波澜不惊,“最怕笑里藏刀,最怕口蜜腹剑。五皇子好自为之。” 易宸暄站在原地凝视淡然离去的女子,复杂神色中掩不住一丝惋惜遗憾,手中披风滑落在地。 那袭素雅身影走得平稳,却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痛。 即便看到隐藏在温柔笑容背后的真实的易宸暄,白绮歌依然无法恨他厌恶他,所有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仍然停留在那一天,停留在大雨下为她遮风挡雨的温热怀抱里,停留在黑暗中唯一的一点星火内。 孤独绝境中伸出手的人最令人难忘,哪怕,那只是脆弱的假象。 无数烦扰积压在心头,浑浑噩噩走回敛尘轩时,白绮歌甚至没有听到素鄢的呼唤,直到俏皮的素娆猛地拍了下瘦削肩头方才惊醒。 “敬妃娘娘要安排大婚的事情,到处找你找不到,幸好及时回来了。”素鄢催着白绮歌换下被雾气打湿的外衣,看样子竟是比新娘本人更急切,“司衣库的师傅还在外堂等着丈量尺寸,霞帔做工精细,耽误一天就会落下很多进度,等下量好尺寸再去见敬妃——绮歌,敬妃娘娘赐你的发簪呢?” 白绮歌心下一惊,急忙往头上摸去,白天戴在发间的雕花白玉簪哪还有踪影? 那是敬妃当年进宫时遥皇赏赐的,一直视若珍宝贴身不离,得知遥皇下旨赐婚,这才忍痛割爱送与白绮歌做认亲礼,谁成想这还不到三日就被冒冒失失弄丢了,若是被敬妃知道定然要伤心。 “一整天我都在西宫的后花园,想来是掉在那里了,我这就去寻回来。” 抬头看眼天色,素鄢咬牙一跺脚:“都几时了你还要出去?司衣库的师父等一天了,再拖下去怕是要耽误正事。素娆,你带两个人沿路仔细找找,我陪绮歌去丈量尺寸,遇上人就说是我丢了荷包,绝对不可以把玉簪的事说出去!” 素娆也是个办事利落的人,干干脆脆应了一声就吩咐人往后花园找去,白绮歌纵是不放心也只能强作镇定,如果再惹敬妃动气病倒,易宸璟就真的要恨死她了。 遮遮掩掩熬过大半夜,敬妃睡下后白绮歌可算能长出口气,问过素娆,玉簪仍是没有找到。 “绮歌,先去休息吧,明早我再教人四处仔细打听,许是被谁捡走了也说不定。”轻轻把满面疲惫的白绮歌推出门外,素鄢不容拒绝地低声道,“再有十多日你和殿下就要完婚,别因为这点小事闹不快,无论如何要瞒下来,大不了私下找工匠仿照样子再做个便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心急如焚也是徒劳。白绮歌点点头,迈着僵硬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看着白绮歌身影消失不见,素鄢长长出了口气,转身花容一沉:“素娆,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脸色不对。” “没怎么回事,玉簪是找到了,但我没拿回来。”毫不在意耸耸肩,素娆一声不合年纪的冷笑,“姐,你是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惯了吗?殿下摆明不喜欢她你还非要处处帮她,非要把自己往冷宫逼?这回好了,她马上就要立为正室,以后我们两个在这敛尘轩中更没有地位了。” “小小年纪别乱说话,绮歌不是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人。倒是你,找到玉簪了怎么不带回来?那可是敬妃娘娘的宝贝,你是想气死我怎么着?” 素娆挑起嘴角,眼中一缕精光闪过。 “就算我不带,早晚会有人主动送回来。” 一整天没吃饭饿得胃疼,见玉澈房间熄了灯,白绮歌只好转个方向往膳房走去打算找些什么聊以充饥,行至半路冷不防窜出一人,惊吓之余条件反射握起拳头。 “战廷?”看清来人面容,白绮歌又好气又好笑,“夜深人静还需要跟踪吗?易宸璟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你?” “殿下并没有让我跟踪祈安公主,只说请公主过去一趟,似乎有什么事要说。” 战廷本性敦厚,丝毫没有易宸璟那般心思深沉,白绮歌对他从不防备,说起话来也放松许多,只是像这样易宸璟忽然要见她还从未有过,不由困惑。白绮歌下意识皱起眉头,轻轻咬着嘴唇:“他没有说是什么事?” 战廷摇摇头,面上隐有一丝担忧:“我也刚从外面回来,知道得不是太多——殿下看起来心情不好,公主说话时还请三思。” 他心情什么时候好过?也不知道心里有多阴暗,总一副漫天放债追不回来的模样。白绮歌暗自腹诽,面上却还是带着感激,跟在战廷身后一路转向易宸璟书房。 书房的灯亮着,颀长身影映着烛光落在窗纸上,安静如同剪影。未及敲门,屋内易宸璟已经听见二人脚步,身影蓦地从窗前消失,再出现时则背对烛灯,面容清冷。 “战廷,你先去休息。”一把拉过白绮歌拖进屋内,易宸璟冷道。 有些日子没见到他这般表情了,白绮歌凝神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最近有什么触了他怒火的地方,只是看他神情就忍不住浑身发冷,连心里也没了温度。 “有什么话白天说不行吗——”话音未落,白绮歌吃痛一声闷哼。 遥国皇子都是自幼习武,易宸璟带兵打仗多年算作其中佼佼者,随手一推便把瘦弱的白绮歌推得踉跄后退数步,脊背正撞在书柜棱角上。 “我说过让你小心易宸暄,都当成耳旁风了吗?”冷厉目光毫不留情,易宸璟怒极反笑,狠狠挥手,一样东西打在白绮歌身上后跌落在地。 通体洁白,雕花精细,中心一点自带的微红恰似嫩蕊,正是那支不知何时丢失在何地、敬妃亲手交给她的雕花白玉簪。 “难怪一整天都不见你,原来与人有约。”抬起白绮歌下颌,易宸璟低声冷笑,“究竟高兴到什么地步,就连发簪掉了也未曾发觉,还要他亲自送来?白绮歌,是我瞎了眼,居然还肯相信你的那些鬼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险些失身 玉簪静静躺在地上,洁白无瑕的表面映着烛光,忽明忽暗。 白绮歌脑海中一片空白,目光空洞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耳中听不见易宸璟怒火中烧的阴冷斥责,只觉得胸口快要裂开一般,痛入骨髓。 她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的人,她明知心机深沉却无法厌烦的人,她拼命欺骗自己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被逼无奈的人……无边寒冷的遥国皇宫,她幻想中最后一点星火。 可事实如此残酷,毫不留情将她唯一幻想打破。 易宸暄,终归是在利用她。 白绮歌的茫然若失没有引起易宸璟丝毫同情怜悯,他们的心相距太远,易宸璟不可能懂得她此刻是如何心痛欲绝,如何心灰意冷,他只当那张苍白面容是在为私情暴露而畏惧,就连她身上止不住的颤抖也成为确定怀疑的铁证。 “我以为你变了,小莺歌,以为你终于有了良心、终于肯坦诚相对,可是你又一次让我失望透顶。”易宸璟深吸口气微微仰头,不肯让白绮歌看到他的表情。 怕她看了就会知道,自己竟真的去试着再次相信她,却最终绝望。 忽地放开手,易宸璟恢复一身冰冷坐在椅中,语气也被冻结成冰:“很意外是吗?没想到易宸暄会悄悄把你掉落的玉簪送回来,更没想到他再怎么小心依旧被人发现,所有皇子中他的身手最差,也难怪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确实见过他,但不是有意约好的。”白绮歌低低开口,表情近乎麻木,“退一百步讲,他拾到玉簪送回来又能说明什么?如果不是你疑心过重,想来别人也不会连光明正大的事都不愿被你看见。” 易宸璟没有说话,锐利目光盯着白绮歌一动不动,仿佛要把她的心思看个透彻明白,然而盛怒未过,再怎么强迫自己冷静仍是做不到。 十年相伴,他也不想伤害一直当妹妹看待的柔弱女子,但白绮歌给他太多意外、太多无法理解。对红绡死因的隐瞒,短短三年时间巨大性格差异,到底是要信她还是不信她成了易宸璟最头疼的问题,好不容易决定再信她最后一次,甚至还愚蠢地提醒她小心易宸暄,结果…… 易宸暄拿着玉簪尴尬出现在白绮歌房门前时,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后花园是个僻静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我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会让易宸暄跑去那里。还有这支玉簪,路上往来太监宫女也不是没有,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被他捡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易宸璟扬手,“你过来。” 迟疑片刻走到桌前,白绮歌浑身紧绷,生怕易宸璟再粗暴对待,毕竟这身子娇弱经不起他折磨。不过易宸璟并没有动手,而是起身贴近白绮歌颈间,闭上眼轻嗅。 “我不懂香,但是这味道我有印象,是戚氏引以为傲的异国贡香,独一无二。” 那味道极淡,清雅又不失魅惑。初闻时白绮歌还曾奇怪为何易宸暄会使用如此温软的女子香料,听了易宸璟的解释后方才明白,这居然也是棋局中妙手一招,看似难以发觉,却足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易宸暄把披风搭在她肩上时,那隐约香味就成了二人亲密私会的铁证。 冷肃身躯站在白绮歌面前,目光深邃而阴寒:“还要狡辩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苦涩而冷绝的笑声有若心碎,白绮歌长叹口气,仰头闭上眼睛,“他要陷害我,你又不信我,纵有千万理由又有何用?易宸璟,你相信么,如果我真想杀你的话你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我根本用不着与任何人勾结。” “我死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既得不到解脱又不能保白家平安,你当然不会那样做。我太小看你了,白绮歌,也许并不是易宸暄想要利用你,而是你在利用他——利用他摆脱我的束缚,若是谋算妥当还能顺理成章当上皇子妃,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次深深吸气,明灭烛光下,易宸璟原本清俊的面容染上寒霜,“谋天谋地谋人心,我居然从未发现,白绮歌,你竟是这么可怕的女人!” 可怕的不是她,而是这艰险世道,人心难测。 低哑苦笑没有任何意义,白绮歌只是想笑,把所有荒唐离谱的遭遇都化作笑声倾泻出来,或许哪里有那有心人会听懂也说不定。 多可笑啊,那个看似温柔如水、曾经对她甜言蜜语说什么不在乎容貌只想保护她疼惜她的五皇子,撕去伪装,却是一手安排下陷阱将她推向深渊的幕后黑手。她所眷恋的温暖怀抱只是一场戏,一场争夺权势不惜以她为棋子的天下棋局,而她,除了苦笑,还能做些什么? 笑到撕心裂肺,笑弯了腰,白绮歌撑着桌子满眼散乱:“易宸璟,你的聪明才智呢?你的心机深沉呢?荣华富贵,皇子妃……别说笑了,谁会真心爱上一个丑陋女人?你忘了吗,这是你亲手刻下的痕迹啊!” 猛地抓住易宸璟手掌贴在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滚烫发热,狰狞丑陋。 易宸暄,根本不可能会爱上她。 “对,我怎么忘了,你是个丑陋不堪、心如蛇蝎的女人?”仿若喃喃自语,易宸璟顺势在苍白面颊上轻蹭,指尖滑至脸侧伤痕忽地停住,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是不是毁了你的脸还不够,你还幻想着能欺骗其他男人求一世安稳?既然如此……” 眼前一花,箍在腰后的巨大力道让白绮歌从激动中瞬间冷静下来,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眼清晰,憎恨毫不遮掩,一手揽着她紧贴胸口,一手狠狠扯开颜色素淡的单薄衣衫,唇角那抹冷笑令人心寒。 “毁了你的身子,你是不是就能死心了?” 白绮歌只道他心怀厌恶想让她生不如死,然而相处以来从未对这身体染指分毫,不管是不愿也好不屑也罢,至少在此之前白绮歌从没想过易宸璟还有这样一手,让她猝不及防的同时也不禁满心惊恐。 若是他要了她,那么从今以后连清白都不再拥有的她将何去何从?就算有逃离魔掌那一日,还会有人关心她、爱她,不嫌弃她残花败柳容颜尽毁吗? 在这个视女人为泄欲、传宗接代工具的时代,容貌与贞操是每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易宸璟已经夺走了她的容貌赐予不可抹消的丑陋面容,难道连最后的尊严都不肯留给她,非要把她逼入绝境不可? 愣怔间竟忘了抵抗,白绮歌失神地站着,任由衣带落地,裸露的瘦削肩头一片冰凉。 是不是该放弃了?放弃拼命坚持的骄傲与自尊,放弃独自一人扛起的重担,放弃在水深火热中徒劳无功的挣扎?囚于笼中,她能拿什么来对抗易宸璟刻骨恨意无边折磨,又有谁能在黑暗中伸出手拉她离开泥潭重见天日? 好累,真的好累,想要就这样闭上眼睛,从此陷入沉睡。 “都三更天了还不歇息,殿下可是想让娘亲担心不成?这群懒死的下人,早早睡下做什么?门前连个应付的都没——”清亮嗓音与推门声打断了毫无暖意的生香春色,啪地一声脆响,精致茶杯跌落碎裂,满地沸水蒸腾起大片热气。 素娆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白皙娇俏的脸蛋上飞起两抹红晕,许久才低低惊叫一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被封妾室后未曾承欢,但素娆多少还是明白些男女之事,眼看白绮歌裙带尽解酥胸半露,而易宸璟又紧抱着衣衫凌乱,发生了什么,又要发生什么,素娆心里一清二楚。 “滚。”不见了平日温和,面对俏皮可爱的年轻妾室,易宸璟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细腻脸颊上的红晕转瞬变为惨白,饶是活泼开朗的素娆也禁不住这般呵斥,眼眶一红,豆大泪珠噼里啪啦滚了下来。 “听不懂人话吗?给我滚!” 粗暴喝声吓得素娆浑身一颤,跌跌撞撞退到院中,几度蠕动口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吞回肚里。这就是女人,为夫奴隶,为君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千百年都是如此。 怒意未消的易宸璟正想继续惩治怀中女子,冷不防脚面一痛,白绮歌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硬生生将他推开,在易宸璟反应过来之前攥紧散乱衣襟冲出门外。 那声怒喝吓到了素娆,却也惊醒了白绮歌,不甘与屈辱让她无法忍耐逆来顺受的局面,狠狠踩了易宸璟一脚后转身逃离。 尽管她心里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会有那一天,但至少不是现在,不是她被无数残酷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毫无反抗之力的此时此刻。 与素娆擦肩而过,白绮歌没有回头也没有安慰,木着脸以最快速度冲向自己房间,是而并没有看到身后背对着易宸璟的少女无人察觉的表情。 素娆在笑,似是冷笑,又像是嘲笑,眼底一抹光泽绝不陌生。 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谁爱上谁 白绮歌替嫁而来并未准备嫁妆,入宫后又处处不得易宸璟欢心,除了素鄢心善送的几件旧衣裳外再无换洗服饰。 玉澈见她忽然穿上一向不太喜欢、颜色有些明艳的裾裙颇感意外,打扫房间时便多留了个心眼,从箱柜中发现白绮歌常穿的那件月白色长裙已经被撕烂,再见时眼中多了几分轻蔑。 “既然已经是殿下的人了,何必还故作清高?联姻公主竟不如妾室得宠,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玉澈是个心直口快又不惧怕主子的人,白绮歌知道她并无恶意,听见其抱怨也只作不闻,心里却少不了烦闷。 易宸暄的心计比她想象中更要深沉可怕,僻静的后花园相遇绝非偶然,披肩上经久不散而又极易辨认来源的香气只怕也是为她特地准备的,还有那支雕花白玉簪,回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白绮歌可以确定是易宸暄从背后接近她时悄悄从头上摘走的,恐怕就连之后送簪被发现都在他计划之内。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与易宸璟的关系可以说是差到不能再差,挑拨是非根本毫无必要,而且一个不受宠的丑陋皇子妃也帮不上什么忙,花言巧语哄骗究竟为了什么? 太多谜团萦绕在心里,白绮歌却放弃了面对易宸暄直接发问的自由,终日躲在房中不肯出门。原因她知道,素娆知道,易宸璟知道,但没有人主动提起,似乎不约而同把那夜的事情当做秘密想要永久掩埋。 掩埋一夜,往后的年年岁岁还能继续掩埋吗? 皇帝赐婚,终究是躲不过的。 先有敬妃与锦昭仪向皇后求情,而后又经皇后大吹枕边风,好不容易盼来遥皇为白绮歌和易宸璟赐婚,却不想看似天大恩赐对白绮歌而言无疑是绝路一条。 是年腊月前夕,敛尘轩终于有了女主,一场众多皇子朝臣亲临祝贺的婚事在七皇子易宸璟违背心意笑容下举行。 说是私庆婚宴不想大摆排场,可那些别有用心的大臣皇子纷纷登门,平日空旷冷清的敛尘轩一下热闹非凡,菜香酒气人声鼎沸,一直闹腾到深夜。霞帔如火,鸾纹精细,大红盖头下新立皇子妃安静端坐,一动不动仿若石像,没人看到有着一道狰狞伤疤的脸上是何等麻木表情。 “带着这东西干什么?见不得人吗?摘下来。”盖头撤去,眼前豁然开朗,白绮歌抬起眉梢,易宸璟清俊面容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座下一阵起哄笑声,几位皇子早知道祈安公主长相丑陋并不在意,只那几名朝臣笑得有些尴尬不自然,目光不时扫过白绮歌面上偷看几眼,就连身后跟随的下人也弓着身窃窃私语。 这场婚宴别开生面,大概是遥国宫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次了——皇子立妃,不肯隆重庆祝也就罢了,易宸璟今日表现哪有个身为皇子、身为夫君的样子?众目睽睽之下不理会正妃、与两位妾室左拥右抱不说,竟然连喜服都不穿,丝毫没有把联姻而来的昭国公主放在眼里。 白绮歌沉默不语,任由易宸璟如何耍闹、如何故意行为浪荡。她清楚得很,纵是全天下都知道她是遥国七皇子的新立正妃,易宸璟却不会承认,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空有皇子妃身份而已。 “七弟今日大喜,为兄也没什么豪礼相送,这对儿金玉如意乃当年夏安国第一工匠打造,权当做一点心意好了。”喧闹间,位于次席的易宸暄忽然起身,身后绝色女子呈上精雕檀木盒,里面躺着两支上等翠玉打造、软金嵌纹的华美如意。易宸暄浅笑,眼中盖不住一抹黯淡:“愿七弟与祈安公主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从此长相厮守,恩爱两不疑。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得五皇兄吉言,臣弟自会疼惜佳人,请。”易宸璟提起杯遥遥回敬。 “第二杯祝七弟再立新功,他日定能成为父皇左膀右臂,前途无量。” 明面上话都说得好听,背地里不知有多少阴谋诡计险恶用心。易宸璟并不言明,也是一副热切之状饮酒寒暄,看起来倒像他与易宸暄才是这宫内众皇子里最要好的兄弟。 绝色女子不声不响又为易宸暄斟满酒,这次,易宸暄是敬向白绮歌的:“先前偶有冒犯之处,还请祈安公主见谅。这第二杯酒就当做赔罪好了,希望祈安公主不要记恨于心,能忘记过去最好。” 忘记过去。 一成不变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白绮歌抿着唇淡然一笑,毫不理会身旁易宸璟锐利目光。 是该忘记过去了,大雨里温热胸膛,酒宴上关切神情,备间外霸道拥抱……还有最令她心如死灰,将一切光明打破的后花园相遇。忘记这些就不会再心痛,忘记这些,她才能撇下无望的依赖期盼,独自坚强。 “一杯怎够?敬五皇子,干!”侍女端来的酒杯被推到一旁,在众人惊讶目光注视下,白绮歌说着语焉不详的话,提起酒壶把醇香佳酿倒入空碗中。 一直沉默着的新立皇子妃端起酒碗,双眼平静若水,没有半滴酒溢出,仰头一饮而尽。 唏嘘过后猛地爆出一片叫好之声,白绮歌放下碗向易宸暄看去,曾经温柔看着她的那双眸中错愕不已,隐隐约约,似乎还带着酸涩。 他会心痛吗?便是痛了,那也是假的吧。 几不可闻一声冷笑,白绮歌从容坐回易宸璟身边,丝毫不在意满座议论与肆无忌惮的猜疑目光,只是倒酒,喝酒,再倒酒,再喝……如果能喝醉多好,大醉一场,忘记所有坎坷波折,梦回昭国。 白绮歌与易宸暄之间意义不明的隐晦对谈引起了众人兴趣,尽管嘴上不说,眼睛却一直游移于二人之间,这让易宸璟脸色越来越差,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僵硬。 搂着素鄢与素娆的手臂蓦地松开,易宸璟挥挥手,素娆不情不愿地退到一边,素鄢则满是担忧地望了白绮歌一眼,轻轻摇头。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诸位兄弟能来捧场感激不尽。”把酒杯放在案上,易宸璟不动声色在下面拉住白绮歌手腕,目光直射向低头不语的易宸暄,“我在昭国为质子十年,比不上诸位皇兄皇弟知书达理、了解国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兵打仗,少不得粗鲁大意些。祈安公主入宫后备受五皇兄照顾,如今能顺利成婚也多亏了五皇兄撮合,不知五皇兄可接受臣弟这杯酒聊表心意?” 易宸暄抬起头,脸色不是很好看:“七弟今晚已经喝了太多,我看这杯酒不如——” 话未说完,满坐寂然。 传闻中备受冷落的联姻公主红衣如蝶,柔软身子被揽在有力臂弯里,整个人几乎倾倒,狼狈地倒于易宸璟怀中,而突然发力将她拽倒的遥国七皇子当着朝臣与皇子,尤其是易宸暄的面,扭着白绮歌的脸重重吻下。 那种姿势根本动弹不得,更别说是反抗了,白绮歌唯一能做的就是屏息紧闭双唇,看着近在迟尺的漆黑眸中映出自己慌乱失措的丑陋面容。 滚烫唇瓣带着酒香,辗转许久不肯离去。 白绮歌无力挣扎,只能任由易宸璟毫无感情的吻因在唇上,眼角余光扫过,话语被打断的男人愣愣站着,表情与其他大臣皇子别无二样,好像都被这一幕称不上香艳的景象给震住了。 震惊吗?难道他不知道易宸璟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折磨她、侮辱她的?还以为他会是那个救她给她光明的人,结果,他能给予的只有失望,心死。 就如现在一般。 微微偏头,在席下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上,易宸璟终于放开唇下禁锢,目冷如冰。 “你爱他是吗?我偏要让你明白,他不会为了你付出任何东西——白绮歌,你爱的永远得不到,只要我还活着!”耳畔声音低沉,只有她才能听见的话如同一把利剑,在已经残破不堪的心上狠狠刺下,一瞬血流如注。 脑海中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白绮歌紧紧抓住易宸璟衣袖,毫无血色的脸上居然露出嘲讽笑容。 原来,易宸璟以为她爱着那个男人。 在她还相信着易宸暄的温柔时或许与爱字有关,可现在,再没有什么人值得她爱了,易宸璟也好,易宸暄也罢,他们都只当她是一枚棋子,而她也不会再妄想有谁来拯救她,不是说过吗,人,要自救。 再度四唇相触,惊讶的人又多了一个。 “殿下醉了,我看也是时候休息了,这最后一杯就当做收席酒敬在座诸位,可好?” 温软远离,易宸璟一时无话可说,只看着怀里半躺的女子手执酒杯笑靥如花,就连脸上那道伤疤也失去狰狞之感,变得没什么意义。 他没想到白绮歌会主动吻他,虽然挡下了在座众人对她和易宸暄的怀疑,却总觉得感觉怪异。 “殿下既然为今日宴席主人,这酒理当殿下提起。”白绮歌面不改色,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又如前般动作将壶中美酒倒入碗内,双手捧着递到易宸璟面前。 她不是疯了也不是傻了,而是比谁都清楚明白,今晚,易宸璟不会放过她。 既然如此,干脆把他灌醉一觉睡到天亮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无处可逃 面对白绮歌的敬酒提议,易宸璟根本无法拒绝,眼前时而忍耐退让、时而主动出击的女人总让他措手不及。 众目睽睽主动送吻,此般表现足以挑起众皇子戏闹之心,加之又都是年轻人,喝些酒越发没了规矩,不论年长于易宸璟的还是排位在其后的,除了易宸暄外所有皇子都开始以酒杯敲击桌面,嘴里不清不明地喊着洞房等等。 深吸口气看看白绮歌捧着的碗,易宸璟阴沉地瞪了一眼。 她是知道他酒量的,刚才已经断断续续喝了不少,这会儿要一口气喝下这么大一碗定要醉到明日午时了。可是,情势容不得他拒绝,便是酩酊大醉也不能扫了一众朝臣皇子兴致,更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由此猜测他的自制力与谨慎究竟有多高。 “殿下明日还要与杜将军研究战事,依贱妾看这杯酒就免了吧……”素鄢终是心疼易宸璟,忙上前挡住酒碗一个劲儿朝白绮歌使眼色,陪着笑向席下众人求情。 “姐姐糊涂了,哪有大婚第二日便要忙战事的?”白绮歌不为所动,推开素鄢的手又将酒碗超前探了探,满面笑容直盯着易宸璟,“这样吧,如果殿下实在喝不下,那就由我来代劳——” “不必。” 易宸璟扬手阻止素鄢,接过酒碗生硬向众人遥遥一敬,闭上眼睛仰头灌下。 再怎么想要隐藏光华,让女人替他喝酒这种事终归是做不出来的,哪怕对方是他恨了许久、怨了许久,几天前才让他又一次失望至极的白绮歌。 最后一滴饮尽,从不觉得酒有多难喝的易宸璟第一次想要把喉咙里呛辣液体吐出来,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脑子也开始混沌不清。这酒似乎不是他平时常喝的,否则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看出今夜主角已经站立不稳,在素鄢近乎哀求的眼神下,一众人等终于放下杯盏懒散起身,互相寒暄着结伴离去。 人散曲终,只有一个人还静静站在原地。 “扶我回去。”借着最后的清醒,易宸璟紧紧扣住白绮歌瘦削肩头,另一侧手臂落在素鄢怀中,全然没有注意不远处还有个男人沉默站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贴得极近的三个身影。 身在囚笼中任人宰割,白绮歌没有过多心思去哀愁伤感,心里想的只是赶紧把易宸璟送回去,看他醉倒在床上人事不知最好,那么今夜极有可能发生的劫难好歹算是躲过去了。 与素鄢合力架着踉跄不稳的新婚夫君,跟易宸暄擦肩而过时,白绮歌麻木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随着瘦弱身影挪动目光,易宸暄喉结轻动,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 所有一切都看在白绮歌眼中,黯然神伤的皇子,不知真伪的遗憾失落,还有她怎么也想不通猜不到的迷雾圈套。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身在易宸璟的禁锢里她不愿再去浪费脑筋拼命思考,自保尚且困难,哪来的闲情逸致为谁伤心为谁恼? 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易宸暄,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还是让它见鬼去吧。 素鄢体态丰腴却没什么力气,所以大部分重量都压在瘦小的白绮歌身上,易宸璟醉意浓稠脚步踉跄,更增加了行走难度。好不容易把人扶到卧房门前,白绮歌已是满额细密汗珠,胸口因用力呼吸起伏不平。 白绮歌本想就这样把易宸璟交给素鄢自己趁机离开的,谁想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易宸璟居然抓住她手腕不放,怎么掰也掰不开,素鄢不知其中曲折利害,还以为白绮歌是太过羞涩,一把把她推进房后竟反锁了门,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后带着素娆径自离去。 房门被锁,床上横躺的易宸璟又不省人事,白绮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踱着步。 醉成这样,易宸璟今晚必然不会对她做什么了,只是不知道明早醒来又会如何对待她,唯一能盼的就是素鄢早些过来开了门,让她能在易宸璟醒来之前躲远点。听着烂醉的男人嘴里不时冒出一句根本听不清的话,白绮歌渐渐放松,折腾一天后困意止不住上涌,索性去拿床上的枕头打算倚着圆桌小憩一会儿。 枕头被易宸璟压在胳膊下,白绮歌试着想要从下面抽出没能成功,只好一手小心翼翼抬起易宸璟手臂,另一只手去拿枕头。 突兀一声冷笑,还没待白绮歌现出惊讶之色,腰上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后脊背重重撞在床铺上。 “想逃?逃得掉吗?” 低语深沉,毫无温度,白绮歌浑身一抖,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喘息都变得万分艰难。压在身上的男人哪还有烂醉如泥的样子?那双眼藏着锋锐,迷离却不失清醒,嘴角挑起的笑意冷而无情,嘲讽般落在白绮歌眸子里。 易宸璟是装醉! “不是只有你会演戏,想灌醉我以求自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宽大手掌紧紧攥住白绮歌两只纤细皓腕固定在头顶,易宸璟捏住枯瘦不少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散乱发丝垂在苍白面旁,“易宸暄注定不会救你,摆出一张失魂落魄的臭脸给谁看?到现在还愚蠢地以为会有男人疼惜你爱你,这股自信究竟从哪里来的?嗯?” 白绮歌咬着嘴唇拒绝回答,挣扎一番后彻底放弃——与易宸璟的力量相差太大,两只手腕就好像被铁链锁死动都动不得,更别说挣脱了,而那些埋在心里想要说出的话却不敢说出口,她担心会刺激到眼前近乎疯狂的男人。 现在的易宸璟就如同暴躁野兽,充满危险气息,哪怕只说错一个词一个字都很可能引发他的怒火与恨意,届时就不再是被压制逼问如此简单了。 想毁了她的清白之躯,想让她彻底绝望,想让她心死,这才是他的目的。 温热手指流连在丑陋伤疤上,感受到身下女子忽然安静,易宸璟只当这是妥协的信号,头颅又埋低几分:“告诉我,红绡到底怎么死的?” 又是红绡。 听天由命似的闭上眼,白绮歌几不可闻一声轻叹:“同样的答案你还想听多少次?我说了我不知道,之前的记忆已经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你听不懂吗?” “鬼话连篇。”面上笑容阴冷,易宸璟放开被捏出红红指印的脸颊,手指不急不缓一路向下,直至白绮歌略显散乱的衣襟旁边撩动,“你对我说过的话里可有一句是真?说什么不会嫉恨红绡,说什么宁愿隐藏心思,到最后却是你害了她!你的毒誓呢?非我不嫁、甘侯三生,若有异心天诛地灭……出卖昭国的是谁?与云钟缙定下婚约的又是谁?是不是每个男人你都会投怀送抱以身相许?” “云钟缙说过,是他利用红绡一事威胁我——” “那么,你是承认害死红绡了?” 疲惫睁开眼,白绮歌哑口无言。 不知道事实真相就无法掌握主动权,可笑的是,她是整个事件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却也是知悉情况最少的,别人说的话都可信,唯有她说的,全被否决。 “你有心机,比红绡会耍手段,可惜太傻太蠢。”似是想到什么,易宸璟目光忽地黯淡,“你知道吗,小莺歌,红绡早看出你的心意,她不忍见你这个最亲近的姐妹受求不得之苦,我们甚至已经约好,等我恢复皇子身份娶她为妻后再纳你为妾,这样,我们三个就又能在一起了——尽管,我爱的人只有她。” 善良,温柔,这就是红绡之所以成为易宸璟此生挚爱的原因? 与好姐妹共享自己心爱的男人,看起来的确伟大,然而白绮歌并不觉得红绡有什么高尚的地方,说起愚蠢笨拙,应该是易宸璟才对吧? “被同情施舍的感情,你会稀罕吗?” 身心俱疲、思绪混沌,不知怎地,脑子里想着的话就这样顺口说了出来,而后当白绮歌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时,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布帛撕裂的声音尖锐至极,刺得耳膜生疼,白绮歌愕然看着易宸璟掌下被撕烂的衣衫,肩膀、胸口一片冰凉。脸上伤疤虽丑,可这身躯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近乎完美的,白皙,细腻,凝脂一般吹弹可破,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裸露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脑海一片空白。 本以为看惯男欢女爱对此不会太过抵触,本以为思想开放对所谓贞操清白并不过分在乎,可是当被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压在身下眼看发生肌肤相亲时,白绮歌还是怕了。 不爱他,不想被他得到,不想失去女人仅有一次的资本。 双手依旧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身上衣衫逐渐减少,看着大片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易宸璟面前,看着他毫无爱意却欲·火大盛的可怖眼神。 白绮歌想要喊、想要叫,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酸涩肿痛,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烫唇瓣贴着微凉皮肤寸寸掠过,浓重喘息如若饥渴野兽,胸口的重压越来越沉,沉得使人忘记要如何呼吸,不知心里何处,疼痛欲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强宠无欢 静谧夜色传来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低沉喘息如兽,热得发烫的空气暧昧不明,满地衣衫散乱。 烛灯晦暗摇曳,交缠躯体投在墙上的影子淡薄模糊,朦朦胧胧好像梦幻一般,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一如白绮歌此时眼中所见,总以为是梦境,是不会留下任何真实痕迹的噩梦一场。 然而,易宸璟的气息,易宸璟的目光,都真实得可怕。 沉重头颅埋在颈间,曾经为救他性命留下的淡淡伤疤与脸上他亲手刻下的伤疤一起在疼,火辣辣的,从内烧到外;韧如丝线的黑发两相纠缠,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却都逃不脱被汗水浸湿的命运。 易宸璟紧紧贴着身下悄无声息的女人,光洁皮肤传来丝丝微凉,只是这凉意非但没有减去浑身燥热,反而引得他更加躁动难平,渐渐地,眼眸中努力压抑的**冲破束缚,肆无忌惮地落在白绮歌脸上。他不是个超凡脱俗之人,面对女人也会嫌丑爱美,不过欲念涌动下哪还顾得上身下究竟是倾国之姿还是丑陋残颜? 更何况,她的不反抗愈发勾着他,勾着他毫无顾忌为所欲为。 白绮歌不是不想反抗,几度奋力挣扎都被压下后她明白一件事,她越是痛苦挣扎,易宸璟就越是愉悦高兴。偏过头躲开易宸璟迷乱眼眸,白绮歌牙关紧咬,目光盯着墙上斑驳影子一声不吭。 他要让她痛不欲生,那么,她也不会让他心满意足。 火热手掌移到白绮歌身后托起柔若无骨的腰肌,掌心传来光滑细腻之感,易宸璟微微躬身,稍稍缓解的重压让白绮歌终于能长出口气。 “没有姿色,没有清白之躯,这世上不会有任何男人真心真意怜你爱你,白绮歌,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囚徒,到死为止!” 冰一般阴冷的低语后,精瘦腰身猛地一沉,柔弱身躯随之剧烈颤抖。白绮歌倒吸凉气,脸上因呼吸不畅而升起的两团红晕刹那退去,苍白如纸的薄唇一道殷红血光滑落枕上。 疼,撕心裂肺地疼。 这身子与她前世一样都未经男女之事,本就没什么经验之谈偏偏又遇到易宸璟这般粗暴带着恨意的蹂躏,没有任何柔情蜜意,一股带着仇恨的蛮力袭来,那种仿若撕裂身体一般的疼痛让白绮歌再忍不下去,唇齿间挤出哑哑一声**。 被紧扣的双手死死攥拳,因剧痛下意识向上弓起想要脱离那股炽热,反倒令瘦弱身躯再次被重重压住,白绮歌高高仰着头,只觉得身体疼得厉害,身上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冷汗顺着额角大滴大滴滚落。 千算万算,算不到他会如她先前所为假装喝醉,是她大意才导致如今结果,不但丢了身子,连与他对抗的勇气也在一点点流逝。 易宸璟不怕她死,因为他知道,白绮歌不会轻易自绝性命,她想要保护白家那些亲人,就是为此才与他达成约定替嫁为妃的,不是吗?所以,想要怎样伤她、摧残她都可以,她会拼命活下去,即使低贱如刍狗。 毫不在意白绮歌完全失去血色的惨白面容,易宸璟面无表情弓起腰身,而后再一次猛力冲撞,身下战栗不止的温软娇躯仿若待宰羔羊,状似无辜,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剧痛和恐惧夺走白绮歌所有气力,软弱无力的双臂没有了束缚也无法继续挣扎,或者说,她已经放弃逃离的希望。 已经脏了,死去的白绮歌人本留给她唯一的、未被污染的东西。 女人的身子是朵花,开过一次留下胜景后便会凋零,一生美丽,只为一人。恍惚中,娘亲一边流着泪给她擦拭身上的伤痕,一边强撑笑容告诉她要珍惜自己,珍惜尚未为任何人开放的贞洁之躯。那是她成为白绮歌回到白府的第一夜,有人恨铁不成钢打她骂她,也有人温柔安慰,有人关怀袒护。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骨肉至亲啊! 他们会想到么,那个即便出卖了整个国家依然被他们保护着宠着的少女,如今,已经残破不堪。 不过,她没有半点后悔。 冰冷指尖止不住颤抖,缓缓抬起摸上清俊面容,空洞迷蒙的眼眸一缕清泪滚落,读不出是喜是悲,平静得出奇。 “易宸璟……你要的都得到了,放过……白家……” 忙碌于发泄仇恨的身子蓦地僵住,许久,易宸璟重重一挺,双臂撑在白绮歌身侧稍微放缓动作:“你知道的倒不少。没错,我是让昭王软禁了白家所有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敛尘轩别再心怀不轨,他们的性命就不会受到威胁。” 白绮歌沉沉闭上眼,紧蹙的细眉慢慢放开:“这样……那,随你怎么做吧。” 既然不能阻止他的索求,干脆放开一切任他予取予夺,等他报复够了,腻烦了,终归要停止这种毫无感觉的床笫之事。 只不过是她从此不再完整而已。 放弃抗争的猎物令易宸璟心里一堵,纷乱思绪在脑海里炸开,想要停下动作给自己混账行为一个理由或是借口,可是,身体热得快要燃烧,无尽欲念汹涌袭来,从未有过的亢奋让他根本无从自制。 他需要宣泄,需要排空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热,而眼前能作为工具的只有白绮歌。 停顿少顷,精干腰身再次开始律动,比之前更加快速、有力,身下瘦弱女子就如一叶扁舟随着波涛荡漾,全然没有主动奉迎或者极力抗拒的意思。她不躲闪,他又难以停止,那就这样继续下去好了,反正……反正只是个本就不该存在的女人。 温暖房中春意缠绵,谁也不知道汗水包裹中的二人你不情我不愿,所有一切都朝预想之外的方向发展着。 烛灯燃烬,房外冷寂无声,承受重重一击后白绮歌胸口一松,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呼吸涌入两具身体之间的新鲜空气。这感觉就如同复活、如同新生一样,好似阿鼻地狱终点重见光明。 终于结束了。 身体某处疼得近乎麻木,腰也因着易宸璟没轻没重的冲击酸痛不已,灼热尽退,白绮歌口干舌燥,用尽最后力气侧过身想要爬下床。 “这点恩宠就满足了?”头皮一痛,白绮歌差点又叫出声音,硬是咬着血迹斑斑的嘴唇才将惊呼吞到肚里。易宸璟扯着乌黑长发把筋疲力尽的女子拖回床上,余热未散的身躯沉沉压着单薄脊背,语气冰冷而邪魅:“不是想做我的女人吗?我成全你,这一夜恩宠你想推也推不掉!” 又一次,炽铁似的恨意狠狠刺入,疯狂索取。 白绮歌连忍耐的力气都没有了,耻辱不堪的姿势下唯有紧咬手背防止**出声,咬破的伤口涌出血液大片大片染红被褥。 “疼吗?” 他问,绝对不是出于关心,更不会是温柔来临的前兆。白绮歌倔强摇头,换来身后更加用力的侵略。 死死攥着锦被,没有浓情蜜意的首次破身带来令人心寒的疼痛,饶是冷硬如铁,白绮歌仍禁不住如此身心蹂躏,眼前愈发模糊,而心里却越来越澄明。这不像她所了解的易宸璟,那人虽偏执冷酷,但并不是个被仇恨彻底蒙蔽的男人,他对红绡的爱专一而纯洁,即便是为了报仇才这般羞辱折磨也绝对不会带着那种表情。 欲·火焚身,难以自持。 一抹灼热贴在耳边,粗重喘息里残留微弱理智,低喃一般,似是苦痛的自言自语。 “那时她比你现在还要小……她那么爱干净的人偏被一群猪狗脏了身子,我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疼吗?很疼是吧?她一定比你还疼!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手?十年,十年姐妹情深竟比不过你一厢情愿的愚蠢痴恋吗?!所有都是你咎由自取……” 突如其来的进攻令白绮歌猝不及防叫出声,也令易宸璟更加亢奋,方才停止的煎熬再度进行,第三次,在白绮歌生不如死苦捱的厄运之夜里,易宸璟第三次粗暴地伤了她。 晨钟响过三巡,天色已是大亮,前来开门的侍女被暧昧声音吓得红着脸跑走。一次又一次疯狂肆虐后,易宸璟终于从欲海中解脱,离开行尸走肉般的身子,利落穿好衣服,看也不看一眼开门离去。 房间里死寂气息经久不散,白绮歌静静躺在床上,裹在薄被里的身躯还在不停颤抖,止不住,停不下。 目光挪动,触及床中央大片干涸深红时,紧攥的拳头忽地松开。蜷起身,抱着留有体温的被子,惨无人色的残缺容颜再掩不住痛苦,战栗更加剧烈。 无论白绮歌本人有多么期待易宸璟的宠幸,现在的白绮歌却是极怕,那种撕裂灵魂的疼痛未经历过的人不会懂,不仅仅是身体,连心也一起撕裂了。 你斗不过我,红绡受的苦痛,你都要百倍品尝。 这是易宸璟想让她明白的,通过这一夜毫无感情的所谓宠幸,白绮歌也真真切切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了,然而有一点易宸璟一定不会想到——这一夜无欢强宠,白绮歌的心意更加坚决。 活下去,然后把曾经侮辱她、伤害她的人铭记在心,终有一日…… “易宸璟,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命不该绝 一整夜翻云覆雨索取无度,在易宸璟粗暴强宠下,白绮歌连站起来都成问题。 倚在床头坐了足有半个时辰,床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有她**的证明,也有她咬破嘴唇滴下的血珠,总之颜色都深沉到不忍再看。缝制精美的霞帔已经破得不能再破,勉强把中衣穿在身上遮住遍体欢爱印记与青紫伤痕,白绮歌一步一步挪到门边,额上密布汗珠汇聚成股,顺着苍白面颊滴落。 下身依旧撕裂般疼痛,疼的浑身无力,想要趁着无人看见快些走回房间也做不到,看着院外踌躇张望的人时,白绮歌可算能长出口气,只是开口要唤那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只有嘶哑、仅她自己能听见的微弱声音。 还好,虚弱伏在门边的身影也落入了那人眼中。 “怎么……不过是洞房而已,至于如此激烈吗?”玉澈见房中似乎只有白绮歌自己,急忙快步走到身边搀扶,目光触及凌乱衣衫时蓦地倒吸口凉气,“血!”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扶我回房……”白绮歌疲惫摆手,腿一软,整个人倚在玉澈肩上。 玉澈一着急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直指着白绮歌下身一脸慌乱,白绮歌困惑低头,这才明白向来胆大的侍女何故这般惊慌。 蜿蜒血迹自床边一直延续到她脚下,一滴一滴,还在流淌。 疼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她竟没有感觉到自己还在流着血,一阵眩晕涌上,登时天旋地转双目昏暗。白绮歌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昨夜亦是第一次与男人有肌肤之亲,但常识她还是懂得的,便是初夜破瓜流血也不至于经久不停,看来她的身体是出现问题了。 用尽残余力量握住玉澈的手,白绮歌强睁着眼睛冷静吩咐:“别声张,先扶我回房……等下你去找素鄢姐姐,让她来一趟……” 话尾声音微弱得就快听不见,玉澈知道她这是到极限了,愈发焦急起来,比白绮歌还要矮上半头的小身板忽地爆发无穷力量,硬是拖着连步都迈不开的主子拼命往房间行去。 血迹一路滴落,白绮歌的意识也跟着越来越模糊,等到玉澈把人放在床上想要去找素鄢时,白绮歌已经昏死过去。 新婚皇子妃遭受近乎凌虐的折磨,这种事说出去只会影响到身为联姻公主白绮歌,玉澈也是个聪明人,心里明白此事绝不能外传,选择请来最善良也是最关心白绮歌的素鄢才是上策。 令玉澈失望的是,这日是易宸璟新婚第二日,一早素鄢就陪着敬妃往皇后宫中告喜去了,整个敛尘轩还在的主子就只有素娆。听了玉澈慌慌张张的求救素娆并没有立即出手相助,而是让玉澈先回去,说是马上派人去太医馆请太医过来,然而回到住处的玉澈等了又等,直到晌午也不见御医影子,这时候的白绮歌已经是奄奄一息,偌大张床上满是血污。 身体虚弱至极又流这么多血,再不尽快医治只怕这条命要不保。 玉澈急得团团转,但在这宫中他们远道而来的主仆二人人生地不熟,便是想要求助也不知道该找谁才好,七皇子那样对待新婚妻子,想来是不会管她死活的。 在院门外徘徊一圈又一圈,焦急回身时玉澈险些与突然出现的人撞个满怀,这人她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思忖片刻忽地变了脸色连连赔礼:“奴婢不知五皇子驾到冲撞贵体,还请五皇子恕罪!” “祈安公主呢?昨晚……哦,我只是顺路来看看,昨天她和七弟都喝了不少酒。”易宸暄虽是与玉澈在对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往院中看去。 管他是谁,只要能救白绮歌就相当于救自己一命。玉澈咬咬牙一跺脚,索性把白绮歌的情况一股脑全都告诉给易宸暄。 失血过多导致浑身冰冷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中,白绮歌隐约听见玉澈在耳边说着什么,还有个男人的声音,记得,却没有多余力气回想是谁。时而昏厥时而微有意识,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里,有人抱住她冰冷的身子,好像还喊了很多次她的名字,那种感觉记忆犹新,怀抱的温暖,语气的温柔急切,都很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朴素的床帏分外陌生。 “好些了吗?”朦胧视线渐渐清晰,眸中所见,俊秀依然。 轻轻蠕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白绮歌只是想叫他的名字,以此确定,眼前并非虚幻。 “好了,都过去了。”轻轻扶起虚弱的女人揽在怀里,易宸暄温柔得仿若化不开的雾气,丝丝缕缕都带着安稳气息,“绮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直说,这是太医馆,外面好几个太医都候着呢。” 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五皇子。 白绮歌闭上眼沉默不语,贪婪地享受短暂宁静。 她是七皇子易宸璟由遥皇亲自赐婚的妻子,是已扶为正室的皇子妃,与其他男人私下相会是为秽乱后宫,这般亲密相拥足够定她七出之罪。然而现在的她太需要一个可以提供温暖的怀抱,不用太久,只片刻就好。 安逸时光总是转瞬即逝,还未得到足够热量暖身暖心,白绮歌不得不推开易宸暄,无力地靠在床头。 “送我回去。” 易宸暄果断摇头拒绝:“不行,七弟那样对你,我送你回去无异于把你再推入虎口。明日我就向父皇禀明心意,七弟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总之我不会再眼看着你被人欺负。” “何处不是虎口?他伤我是恶,你骗我又算是什么?”白绮歌淡淡叹息,抱着肩浑身发冷,“五皇子有心江山社稷并没无过错,我只希望在你们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里能独善其身。易宸璟一直防着我恨着我,这颗棋子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与其费尽心思栽赃陷害,倒不如再寻其他有用棋子,这才是上策。” 任易宸暄再温柔,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被抹消。白绮歌还记得他在后花园所作所为,若不是他以独一无二的香味与玉簪设计陷害,她与易宸璟不会闹到现在这般地步。 “你还是不信我。”易宸暄苦笑。 “是你让我不得不提防。” 锦衣华服坐在床边,易宸暄捉住白绮歌双手放于怀中,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冷硬态度动怒:“绮歌,如果我说我是故意想要挑拨你们关系,想要他厌烦你,进而从他手中把你带走,你会信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多大的恩怨纠缠,我只想带你走,每次看到他碰你我都忍不住想要冲上去——” “五皇子请慎言。”冷冷打断易宸暄,白绮歌目光扭向一旁。 对他的信任早就死在易宸璟拿出玉簪的那刻,事到如今说再多有什么用?况且,她也不是会被甜言蜜语轻易蒙骗,随随便便就把智商与利用价值都交给男人的人。 见易宸暄没有行动打算,白绮歌扶着床沿费力站起,脚刚一着地,下身又是一阵剧痛。 细密汗珠沁出,本就不甚红润的脸色更加苍白,易宸暄无奈,只好伸手拦住固执的女人半搂在怀里:“先不说这些,我送你。” 再怎么倔强也不会罔顾事实,依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没可能自行返回敛尘轩。白绮歌点点头,借着披风氅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拉开与易宸暄之间距离,只把一支手臂交由他搀扶。 太医恭敬地送二人直到太医馆门前,看两道身影都隐没在高大宫墙拐角后才长出口气,转身进了白绮歌所在房间隔壁。 房间里也是两个人,一个劲装潇洒立在门边,腰间三把匕首煞是惹眼;另一个背对门口负手而立,透过窗子静静望向白绮歌和易宸暄离去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启禀七皇子,您让微臣查的事情已经都查清楚了,那壶酒的的确确有古怪。酒里面除了提神药还有菟丝子与淫羊藿为主的药粉,而这两种药材是专供男子催情用的,放在酒中被酒香掩盖,根本无从发觉。”太医比刚才面对易宸暄时更加恭谨,未得到允许连躬下的身子都不敢直起。 战廷不解,挠着头满面疑惑:“谁在酒中加这东西做什么?昨晚是殿下和祈安公主洞房花烛夜,难不成是哪位皇子成心捉弄?” “难怪昨晚……”易宸璟打住话头,挑起眉梢一声冷笑,“如此卑鄙手段都用的出,看来有人是耐不住寂寞准备现身了。战廷,私下去查查昨晚来回端酒的都是谁,但凡有机会下药的全都逐出敛尘轩,绝不能让任何危险人物靠近娘亲和素鄢素娆他们。” 战廷点点头,转眼换上为难表情:“那……祈安公主可要保护?有五皇子那个手下在她周围,我担心会露出马脚。” “她那边有我在,你只要看好娘亲他们就够了。”犹豫半晌,转过身面向躬着身的太医,易宸璟低低开口,“方太医,她的伤势如何?” 老太医微微抬头扫了眼战廷,清咳两声又低下头。 “回七皇子,祈安公主体虚日久,中气亏损,这些均可慢慢调养,只是……只是这房事着实不宜太甚,此次流血不止就是因为殿下过于粗暴生硬,好在伤得不重,过几日自会痊愈,无非是要忍着些疼痛罢了。” 易宸璟深吸口气,旁边战廷低着头,两肩僵直,颤来颤去。 “战廷,”一脸无可奈何瞥了眼心腹部下,遥国七皇子低叹,“要笑偷着笑,别让我看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以攻为守 回去的路上宫女太监众多,见五皇子扶着七皇子新妃皆是惊讶不已,猜疑目光频频袭来。 白绮歌抬着头目不斜视,极其自然地与易宸暄并肩而行,便是到了敛尘轩也毫无顾忌,在下人议论纷纷中挺胸抬头走回房间。她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要低头? 反正不管与易宸暄关系如何,易宸璟对她的疑心从未停止过,倒不如顺其自然平淡处之,无论身边男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玉澈。”白绮歌头也不回进了房间关上门,门外易宸暄踌躇半天不肯离去,天色渐黑时才逼不得已叫住玉澈,把精心绣制的祥云荷包塞到少女手中,“往来取药看病少不得与太医们打交道,这些碎银你拿去打点打点,让他们上心些用最好的药,不必吝惜。此处我不方便经常过来,绮——祈安公主有什么事就到遥阖殿找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倾尽全力。” 夫君一派冷酷残暴不近人情,反而是毫无关系的男人温柔体贴关怀备至,玉澈撇撇嘴,也不知道该叹白绮歌好福气还是好霉气,只得接过荷包行礼谢过:“五皇子想来的话尽管来,平日这里也没个人气儿,谁敢传闲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易宸暄一声轻笑,目光仍往紧闭大门望去,他看不见的门后,虚弱至极的女子正倚着门板,戒备神情慢慢弥散。 矛盾在白绮歌心里如蔓草般疯狂滋长,恨谁,信谁,迷雾之下找不到答案。还能再相信易宸暄吗?他的柔情似水,他的逼不得已,她可还能再一次信赖他,将沉重负担与他相说? 怕是不能了吧,却沉溺他的温暖,无法自拔。 纸终究包不住火,尽管白绮歌和易宸璟出于不同目的隐瞒实情,没几日后,敬妃还是知道了新立皇子妃洞房之夜受伤的事。 玉澈是个不甘被人欺负的厉害丫头,那天因为素娆搪塞拖延险些害白绮歌没命,玉澈便找了个机会在敬妃面前隐晦地将发生事情全部说出,明里暗里指责素娆有心加害。敬妃心疼白绮歌不假,可素娆也是心头一块肉,无奈之下只能不轻不重说了素娆几句,之后再未提起。 如今在敛尘轩乃至遥国皇宫,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七皇子正室极不得宠了。 白绮歌不以为意反倒乐得自在,原本就时常冷言冷语的那些下人都把她当做瘟疫一般,连居所“徽禧居”也被叫做“晦气居”,衣食住行没人来照顾,全都由玉澈一手打点。期间易宸暄让妾室戚氏送过不少首饰衣衫,白绮歌以不喜打扮为由尽数退回,看的玉澈心也疼肉也疼,一连几天都唠叨个没完。 “玉澈,这是皇宫不是白府,白府里我是主子想怎样都好,可是在这里你我都不过一枚棋子,一举一动都拿捏在别有用心的人掌中。你也看见了,易宸璟不许我安生,凭白收了五皇子东西只会带来祸患,给他再下毒手的借口。”傍晚闲暇时,白绮歌躺在床上教玉澈如何为人处世,言语中提防警惕深重,好像遥国皇宫就是一座金丝牢笼,雍容富贵,却步步惊心。 相处日久,玉澈多少见识到白绮歌的今非昔比,曾经厌恶蔑视渐渐化解,愈发对身处冷宫绝境而不失坚强斗志的主子钦佩敬重。 “疾风巨浪里两片孤叶,你我若不能坦诚相待、互相支撑,往后岁月如何捱过?”叹息着拉玉澈坐在床边,白绮歌忽地压低声音,“谨言慎行,隔墙有耳。” 玉澈机灵地关上门窗,吹熄烛灯,外面看去似乎主仆二人正准备就寝,房内白绮歌却指了指身边,示意玉澈坐上来。 “势单力薄难以成事。明天起你要多走动,先从敛尘轩内侍女下人开始交好,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人是最先知道的。”相偎坐在床上,白绮歌搂着玉澈缩在被下,亲密无间如同姐妹,“梳妆台上是我随嫁带来的饰物,有时间你拿去找跑腿儿的小太监变卖了,通点人情少不了用钱的地方,该用就用,别瞻前顾后。玉澈,现在是苦了些,但我不会让你跟我受一辈子欺负,他日必有你我翻身为主之时,那时候你想要继续留下或者找个好人家都可以。” 玉澈轻轻点头,眼中安然:“小姐确实变了,比以前坚强许多,二少爷看见一定很高兴。” “你喜欢二哥?”白绮歌面上闪过一丝狡黠。 白家二公子白灏城年轻有为,战功显赫,少女春心萌动也算正常,只是不知……不知可有再与他相见机会,还有其他家人。 一步一步走着瞧吧,看是天命不可违,还是她白绮歌命硬,足以逆天。 再次出现于众人面前,七皇子新妃令人刮目相看——一袭雪青纱衣轻柔荡漾,身材比初入皇宫瘦削不少却更显精神,休养多日脸上也有了光润,便是伤疤丑陋仍难掩风华,挺直肩背、微扬面容给人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感,比起那些高贵嫔妃,气质上更胜一筹。 片刻错愕后,素娆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白绮歌撒娇似的黏在身边:“绮歌姐姐不愧出身名将世家,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子巾帼味道,娘亲常说白家不少女中豪杰,今天见了绮歌姐姐总算心服口服了。” “纵是世代功垂千秋也终有战败一日,不过是君主棋子而已。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比起弄权弄心者不动而屈人之兵、杀人于无形,只会打仗的豪杰有什么值得夸耀呢?”平淡语气仿若说笑,其中含义该明白的人自然明白。 白绮歌缓缓走到敬妃身边,有意无意看了素娆一眼,只这一眼,素娆浑身涌上深深寒意。 素鄢听出白绮歌话中有话,明白她这是介意当日素娆拖延时间不请太医之故,忙拉过妹妹挡在身后陪着笑:“素娆年纪还小,遇事忘性大,还请绮歌妹妹不要怪罪才是。” “又闹什么?”易宸璟眉头微皱,厌烦地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别往台面上拿,我不想听谁抱怨,要怪就怪自己没用。” 易宸璟孝心是出了名的,眼前三个女人都是敬妃喜爱的晚辈,如此明争暗斗伤害最深的人亦是敬妃。素娆所作所为他也知道,差点儿要了白绮歌性命的确过分,然而根源还在于姐妹二人嫁入后他从未曾给予宠幸,见白绮歌彻夜承欢心生嫉妒在所难免,因此总有些不忍心斥责。 深宫生活数十年怎会不明白女人之间的斗争?想到最疼的三个孩子嫌隙顿生,又要如自己一般卷入争宠是非,敬妃摇摇头一声叹息,挥挥手示意侍女扶她回房。 “拦不了,管不了,眼不见为净。” 听出敬妃心冷语气,素鄢素娆忙一左一右紧紧搀着,又是哄又是劝又是连连自责,一道往敬妃房内走去。 确定没有外人在场,易宸璟又端起茶杯,狭长眼眸盯住白绮歌面庞:“看来五皇兄大方得很,各种珍稀药材、补品不停往房里送,也难怪你这么快就痊愈了。” “让人听见大概要以为你在争风吃醋。”白绮歌不急不恼,连解释都懒得说一句,淡然微笑从容不改,半是打趣道,“放心好了,我没兴趣卷入恩宠之争,你离我远些素娆自然不会再生事端。” 与白绮歌对话基本上占不到什么便宜,易宸璟了解两人间巨大差距,沉默片刻打算离开。 “等等。” 意料之外,白绮歌忽地开口。 眉头锁得更紧,易宸璟负手转身,看向多日不见带来全新气息的女子:“有话直说。” 白绮歌低头从衣袖里拿出两个卷轴,先把其中较长的一个递给易宸璟:“无话可说,只有三样东西想让你看看——这是第一件。” 目光锐利看了白绮歌少顷,干净平静的眼眸没有任何躲闪。易宸璟伸手接过卷轴抖开,只草草扫了几眼,面色便从漫不经心变为认真凝重。 那是昭国布防图,云钟缙从白绮歌手中骗来的、导致昭国成为遥国附属的重要物品,然而这张并非到手原图,明显是重新绘制过并添加了记号,比起他穷尽数月潜心专研的那张干净整齐许多,同时也直观许多,想要表达的意思一目了然。 “谁教你的?白灏城还是白敬甫?”易宸璟眉梢高挑,满面怀疑赫然。 白绮歌并不回答,举步靠近易宸璟身边拿过卷抽,指着上面朱砂画圈的一处标记声音沉稳:“这是昭国布兵之处。那里山高水深壁立千仞,想要由此进入昭国必须穿过狭长山谷,而夏秋季节多雨,大雨过后山谷中时常出现巨大山石滑落危险。二哥选此处作为防线占尽天时地利,只要你敢率大军进攻,不管有多少人,不出三日保准全部葬身谷底,连尸骨都找不到。” “看出其中门道并不困难,我不需要你来解释众所周知的事情。”饶是心内惊讶,易宸璟仍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还刻意勾起一抹冷笑,“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想证明你比常人聪明?将门之女,又是你二哥亲手绘制的布防图,略通一二并不值得赞誉。” 被人小瞧的感觉不好受,但这结果早在白绮歌料想之中,伸手一指,葱白指尖正落在距离圆圈不远处某点,而易宸璟的冷嘲热讽随着目光落定,戛然而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交易达成 如果说白绮歌所画布防点令易宸璟稍感意外,那么现在她所指位置,足以让带兵多年的皇子将军震惊。 “说说你的想法。”诧异表情已经掩藏不住,易宸璟索性坐回椅子上,布防图平摊桌面。那一处看似偏僻不起眼,深谙排兵布阵之道的人却会明白,整张布防图所示格局,只有那一点的防御最为薄弱,而易宸璟当初攻破昭国边防正是从此进攻的。 “由图上可见金坷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连绵百里都是高耸山脉,二哥选择山口布防再明智不过。这处是整个金坷山最陡峭山峰所在且有长河急流从中穿过,无论对攻方还是守方来说都极难守卫,昭国兵力远不如大遥,二哥手下的人马必须集中于山口阻击你所率大军,所以,不可能调集太多部属驻防此处。” 易宸璟沈吟片刻道:“你想的白灏城必然也已经想到,我若是贸然率兵进攻此处很有可能落入埋伏,无异于自投罗网,这点你可有考虑?” “身为敌将未雨绸缪理所当然,但这件事上你根本不需要担心。”白绮歌露出一抹嘲讽之色,收起卷轴丢在一旁,“有知之甚详的云副将在,二哥把兵马安排在哪里你岂会不知?你要这布防图并没有什么用,想来只是陷我于不义顺便研究二哥布局而已。” 云钟缙是白灏城副将,对昭国边防再清楚不过,能将其收为己用重要性远大于一张死板的布防图。白绮歌猜的没错,当初云钟缙威胁她盗取布防图一来是为取信于易宸璟,二来,身为白家乘龙快婿的卖国贼察言观色,早看出易宸璟对红绡之死抱有怀疑,这才告知疑案内幕并自作主张陷害白绮歌,以此讨好遥国这位有勇有谋的皇子将军。 然而白绮歌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云钟缙主动奉上的,并非易宸璟一手安排。 “这又是什么?”接过递来的另一个卷轴,易宸璟满怀期待地展开,只是这次并没有马上看懂,眉头皱了好一会儿才豁然开朗。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的笑声低响,易宸璟抬头看向白绮歌,嘴角一丝弧度显示出心底好奇:“从未见过的兵器,与连弩有几分相像。” “连弩射程短,装填又麻烦,这东西虽然制作上费力些,效果却比连弩好了十倍不止。” 放下图纸深吸口气,之前不耐与烦躁之色一扫而空。长眸微眯,易宸璟撑着额角靠在椅上,玩味地看着眼前从内到外焕然一新的女人:“你怎么懂这些?” “白家世代为将,爹爹和二哥对排兵布阵、研制新物都有丰富经验见地,我懂这些不足为奇。”白绮歌淡淡一笑。 “我记得你说过对战事极为厌恶,从小宁愿与我和红绡在外玩耍也不愿学习兵法,什么时候竟习得这些惹你厌烦的东西了?” 功垂千秋将门之后都是借口,无论军事布防还是设计简单武器全部为前世所学,但总不能直白地告诉易宸璟这些都是遥远年岁后高度发达的文明产物吧?一笑略过,白绮歌语焉不详:“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何必拘泥这点鸡毛蒜皮小事?这东西看得上便拿去,看不上的话等下让玉澈一把火烧了,就当我在自娱自乐好了。” 一把摁住白绮歌意欲拿回的卷轴,易宸璟有如捡到宝贝的庶民,眼睛里闪着异样光泽:“这两样留下,让我见识见识你还有什么。” “最后一样确切说并不算什么东西——”白绮歌微微弯腰,似乎是有话要说又不愿门外下人听到,易宸璟下意识向前探身贴近,与白绮歌之间相距不过一拳。 清俊面容如此之近,年轻却饱经沧桑的脸庞棱角分明,鬓角梳理整齐的发丝透出精致而孤傲气息。 易宸璟有着大遥皇室沈积数百年的优良血统,尽管在外为质子十年之久,埋藏在骨子里气质和高雅从未消失,就连怀有戒心的白绮歌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人,确有着一张令天下女子都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的好皮囊。 不着痕迹地敛气于胸口,趁着易宸璟毫无防备靠近瞬间,外表柔弱的白绮歌陡然发难,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袭向易宸璟左胸。那样连反应时间都不肯给与的突袭任谁也无法躲开,饶是易宸璟身经百战立即意识到有危险,依旧没能躲过。 一声锐利铿鸣,白皙手掌击在温热胸膛的同时,门口一道身影疾跃而来,一丝冰凉紧贴白绮歌颈间。 “晚了一步。”白绮歌不躲不闪,单薄身躯没有半点动摇,早就料到一般露出自信笑容,“战廷,如果我手里拿着匕首,现在他已经死了。” 战廷倒吸口气,望向易宸璟满面自责。 身为心腹与贴身护卫,保护好于他有着天大恩情的七皇子是最重要任务,可是他没能做到,一个看似无害的女人居然随随便便就在易宸璟胸口留下令人后怕的印记——那印记只有巴掌大,鲜艳红色并不浓重,却是精准地盖在心脏位置。 如白绮歌所说,假设她手里拿着匕首的话,恐怕易宸璟此时此刻已在黄泉路上了。 不管白绮歌想要做什么,至少她并没有真的用匕首去捅疏忽大意将自己陷于险境的皇子将军,易宸璟短暂失神后迅速恢复清醒,面无表情抓住白绮歌纤细手腕抬到眼前。 “胭脂?”细嫩掌心一片艳红粉状物,稍稍靠近便有淡雅香气飘来,易宸璟习惯性皱眉,确定胸口沾染的并非毒药时化作一声哼笑,“真有你的,这份‘惊喜’比起前两样的的确确更令我欣赏——刺杀我成功的人,你白绮歌是第一个。” “属下大意,请殿下责罚!”不等白绮歌回应,战廷已经收了匕首单膝跪地,语气懊悔不尽。 对于敦厚淳朴的战廷,白绮歌向来颇有好感,忙躬身将其扶起:“又不是你的错,你还能终日寸步不离护卫在他身边么?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吗,被欺负只能怪自己无能,怨不得别人。” 易宸璟哑然失笑。 白绮歌这张嘴他是真怕了,不点名不道姓偏偏能让他无话可说,分明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易宸璟毫发无损且并未动怒,战廷心里多少踏实一些,转头看白绮歌不由带了几分埋怨:“祈安公主,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刚才我若是不小心用错力道,只怕……” “至多是脖子上多道伤疤,已经有两道了,不差这一条。” 也不知道白绮歌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略显木讷的战廷尴尬笑笑,指了指易宸璟身前:“不过祈安公主这一下当真危险,不偏不倚正在殿下心口,把我也吓了一跳。” 特种兵所受训练又不只是远距离开枪,近身肉搏训练那是家常便饭,想准确命中敌人心脏有什么困难?只不过把训练时的伸缩匕首和彩粉换成了手掌和胭脂而已,对白绮歌而言再简单不过。 事实上,刚才上演的惊险一幕是她在脑中无数次模拟后才进行实践的,从房中出来右手掌心就捏着一块胭脂,只等易宸璟松懈之时狠狠拍他一掌,气不着他能看他惊慌失措也好,只可惜易宸璟出乎意料地镇定,让白绮歌不由失望。 “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三样东西,要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之前我跟你说过打算定笔交易,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只好用这种方式征询意见了——手摸够了吗?摸够了就放开。”白绮歌斜了斜眼睛,下巴一扬,满脸嫌恶。 剑眉高挑,易宸璟这才想起自己还抓着白绮歌的手。也不明白这女人怎么想的,说话没个深浅,丝毫看不出大家闺秀风范。 放开手掸了掸衣襟,被胭脂弄脏的地方说什么也清理不干净,易宸璟摇摇头,面无表情看了白绮歌一眼:“图纸我要了,白家的事以后再说。” 拿了好处还不肯放人,白绮歌自然不会同意,手臂一伸,瘦削身躯拦住易宸璟去路。 “你想好了,我脑子里并不是只有这一份图纸,你的皇图大业有这些东西在可以省去不少弯路。那张布防图就算送你,这图纸我却是要等价交换的,你手里这张还有致命缺陷,除非你答应下令让昭王放了白家被软禁的人,否则永远得不到全图。” 但凡聪明的人都可做奸商,白绮歌也不例外,看惯易宸璟的霸道与强取豪夺,这次她十分精明地只抛出一点点甜头。 想要吗,想要的话,接受交易。 易宸璟背着手绕白绮歌转了两圈,怎么也看不出这女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是白家已故的两位巾帼英雄附体?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忍俊不禁,易宸璟脸上少有地出现平和表情:“既是交易就该公平些。这图我收了,今天你欠我的就算偿清,但是想让我放了白家人你就得再拿出其他令我看得上眼的东西,如何?” “今天?我欠你什么了?”白绮歌一脸莫名其妙。 指了指胸口污渍,易宸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你还摸了我的手呢。” “呵,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子妃,摸不得吗?” “……无赖这个词就是为你而存在的。”白绮歌横眉冷目,心里却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如此温和的易宸璟跟那个人很像,总觉得…… 恨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遭遇埋伏 “殿下,祈安公主这番折腾到底想说什么?”白绮歌走后,战廷仍是疑惑不解。 “无非是旧事重提,想让我放过白家人,只不过这次比从前多了些底气。”易宸璟懒散坐在椅中,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微微扬起的眼角迷离如雾,“一直以来我都在用白家作为威胁逼她不敢寻死,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轻生,反而将计就计占了一截优势。刚才她那么做是想告诉我,她有能力随时取我性命,如果我真的对白家人下手,她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绝不教我独善其身。” 以攻为守,反客为主,白绮歌这一手着实漂亮,而她刚才凌人气势也足以让易宸璟重新审视。 坚强,勇敢,有胆色又不乏忍耐力,目前为止白绮歌展现出来的一切性格品质都与三年前分别时截然不同,这也让红绡死因愈发扑朔迷离——若是当年的小莺歌或许不会那么狠心伤害至交姐妹,但如果是现在不甘任人宰割的白绮歌……可是,毫无原因,他更想要相信那个做事果断决绝的冷硬女人。 “战廷,云钟缙那边可有什么异动?”目光陡然一冷,好不容易才松缓下来的气氛再次凝固。 战廷也收了散漫神色恭谨回应:“自上次从敛尘轩离开后,云钟缙一直在皇城外的校军场操练新兵,期间曾数次与宫内一个小太监私下往来,但是这个小太监并不是五皇子的人,而是太子手下。” “太子?他也想搅进这滩浑水里么?”嘴角不知不觉漫上冰冷笑意,易宸璟撑着额角闭上眼,手中卷轴被捏得变形,“也罢,易宸暄一个人未免单调,我倒要看看这些躲在宫里享尽富贵安康的皇子们能走到哪一步。” 再睁眼,独属于大遥皇子将军那份傲世风华深深掩埋,长眉细眸不经意扫过门外,声音蓦地压低三分,近乎耳语:“才安静几天,不速之客又登门拜访了。战廷,我不在时看好白绮歌,不要让她和易宸暄相见——就算有旁人在也不行。” 主子下什么命令就去做什么,需要解释自然会说出,不需要的则不必询问。战廷跟了易宸璟多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拿捏极准,领了命令后转身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有易宸璟并未明说的承诺,白绮歌日子总算稍微好过些,虽然衣食住行仍比不上素鄢素娆,连走动也时常发现战廷在后面跟着,但至少不用夜夜紧锁房门甚至推过桌椅挡住了。 说实在的,那一夜几乎毁了身心的摧残让白绮歌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那种痛不仅限于与皮肉,已经深达肺腑,有时在梦中都会因零碎回忆而惊醒。 多加小心总不是错,尽管易宸璟未必有心再碰她。 年关将近,敬妃总挂念着要去庵里上香还愿,易宸璟本打算让素鄢素娆陪着就好,谁想敬妃非要他和白绮歌同去,拗不过娘亲,易宸璟只好带上白绮歌一起出了宫。 庵在山中,雪落不停,遍地银装素裹,白绮歌不信神佛不愿参拜,趁着敬妃与梅仙姑闲谈时独自晃到庵外,一个人享受难得自在时光。 生长在北方的人都对雪有着特殊感情,白绮歌也不例外,看那漫天鹅毛般大雪覆盖一切,心里便觉着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前世,回到了与战友们一同经历生死的日日夜夜。 人活着总不是为了自己,就好比她前世是为寻找亲人,为报答曾帮助她的人,而此生则是为了白家,为了从天而降、给她活下去意义的亲人们。 “这山上有狼群出没,一个人不要在外面行走。”身后传来踩踏积雪的吱嘎声,白绮歌回头,面对她时总一副欠钱不还怀恨在心的那张脸似乎又瘦了一圈,“忙了整月没时间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送图纸给我?” “你当设计兵器是画山画水画美人,随便涂抹几笔就出来了?” 易宸璟耸耸肩不置可否,顺手从袖中抖出一封信地给白绮歌:“本来不想给你,考虑到需要有证据证明我遵守着约定,算是交易的一部分好了。” 哪还管得事事利益为主的男人说些什么,白绮歌猛地抢过信,顾不得易宸璟复杂目光急匆匆撕开,仿佛晚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没人会给她写信,除了白家人,所以说这是一封家书,两世为人第一次收到的家书。 时而浅笑时而低落,贪婪读信的模样落在易宸璟眼中,熟悉面容上的陌生表情让遥国七皇子一瞬产生错觉: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相识十年的小莺歌,而是另一个女人,一个令他倍感兴趣又不忍再伤害的无辜女人。 印象中小莺歌丰满不逊素鄢,粉嫩脸颊带着婴儿肥,虽不漂亮却很娇俏可人,可是现在的她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纤细手腕皮包骨头,脸色也比记忆里差了很多。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一同长大的三个孩子会沦落到这般地步,竟然从生死之交变为仇人? 如果可以,易宸璟多希望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场梦,他还是沉默寡言却开心自由的质子,而她还是陪在所爱女子身边那个怯懦女孩儿,那个时常被他揽在身后的妹妹。 几不可闻一声叹息,易宸璟抽走白绮歌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信纸,整整齐齐叠好收回信封内:“回去再给你——白敬甫和白灏城已经回到家中,约好的事我已做到,剩下就看你能否信守诺言了。” 几章兵器图样而已,算不得什么。白绮歌正想开口应承,冷不防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脚下大地紧跟着剧烈震动,要不是手疾眼快扶住一旁枯树,只怕是要一跟头摔进易宸璟怀里了。 剧烈震动持续时间不长,然而易宸璟听到轰响的刹那立刻变了脸色,硬是在难以站立的晃动中身形疾动往庵中奔去,白绮歌只能在震动停止后急急跟上。 没有巨响的话或许会被认为是地震,可是听到声响的刹那白绮歌便笃定,那是爆炸的声音。 庵中人丁不多,除去梅仙姑外只有十来个打扫侍奉的小尼姑,再就是随敬妃一起过来的素鄢素娆以及四个下人,白绮歌赶回庵内只见一片混乱,房屋半数倾塌,火光四起,惊惶无措的小尼姑与下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乱撞,却始终不见敬妃等人身影。 “敬妃呢?”先到一步的易宸璟粗暴地扯过一个下人厉声问道。 “敬、敬妃……和梅仙姑在一起……好像……”下人慌乱间话不成句,易宸璟心急如焚又逮了几个小尼姑询问,结果这些小尼姑比下人更加惊恐,除了一边哭一边胡乱指着方向外干脆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到客间找找,你去前堂。”关键时刻临危不乱的女人就只剩白绮歌了,爆炸声接连响起,剧烈震动再次袭来,也顾不得身份,白绮歌居然直接指挥起易宸璟来。敬妃待她如同己出,信奉以善报善以恶惩恶的白绮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脚下震动猛烈难以站稳,还是迎着乱跑的人群向客间冲去。 混乱与急切寻找并没有阻断白绮歌思考,此时此地出现爆炸绝非偶然,不祥预感在心中腾起,并在看见两个苍老身影时愈发强烈。 “敬妃娘娘!”客房尽头长廊,一个身着劲装的魁梧男人高高举刀眼看就要劈下,而刀下惊恐后退的人正是敬妃与梅仙姑。情急之下,白绮歌顺手拔出发间玉钗,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照着那那人后颈狠狠刺入。 一声发狂怒吼,滚烫血珠溅到白绮歌脸上,通体洁白的珠钗也被染红。男人不防有人偷袭,吃痛手腕一抖掉了长刀,粗长臂膀猛地向后挥去,好在白绮歌力道不足却不失敏捷,一矮身躲开了沉重攻击。 “快走!”灵巧绕到袭击者身前,白绮歌使出全力曲起手肘朝着那人腹部痛击,整个人拦在敬妃与那人之间。 好歹也是历经无数宫斗乱局的人,敬妃在疾声提醒下稍稍冷静,与梅仙姑互相搀扶着沿长廊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又急又疼地频频回头。身材瘦弱的白绮歌怎么能敌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敬妃担心她以命相搏,为了自己这条老命害得她遭遇不幸。 身为特种兵的感觉正在复苏,虽然身体能调动的力量远不如从前,想拖延时间阻拦去路还是可以的。白绮歌在狭窄的长廊内借身形矮小便利左挪右闪,硬生生堵得袭击者寸步难行,及至敬妃与梅仙姑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方才故意卖了个破绽抽身逃走。许是被她半路干扰激怒,那人捡起刀直奔白绮歌追来,道道寒光在身后挥舞亮起。 “绮歌姐姐!这里,这里!”眼看就要跑出客间小院,素娆的声音忽地闷闷传来,隐约还夹着素鄢抽泣。白绮歌停住脚步四顾,发现二人被困在对面房内,外面不知被谁插了门闩。回头看眼提刀追来的男人,白绮歌一咬牙转身向门前奔去。 门是打开了,那男人也追上来了,白绮歌只觉脑后一阵凉风掠过,下意识闪身滚到一边,雪亮刀刃擦着肩膀砍在门板上。 屋内屋外,白绮歌和素鄢素娆三人同时屏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睁睁看面相凶恶的男人扬起刀锋朝白绮歌挥去却无路可逃——白绮歌所站的位置恰是客房长廊尽头角落,唯一的出路,便是刀光袭来方向。 随着再次高举的长刀劈下,素鄢素娆吓得紧闭双眼,一声低吟后,血光四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真心难辨 庵中遇袭的事易宸璟和敬妃都主张隐瞒不报,一来敛尘轩在遥国皇宫地位本就很低,囚禁多年才被放出冷宫的敬妃过于谨慎,不想让遥皇觉得她多事进而连累儿子,易宸璟则是打算按兵不动等待对方露出马脚。 庵祠修好之前梅仙姑都会住在敛尘轩中,既然有人给敬妃讲经,白绮歌就可以闲出时间专心于自己的事。 大概是作为舍命救敬妃的报答,易宸璟如约给了白绮歌一定行动自由,平时冷清简陋的徽禧居竟然也有了打扫、侍奉的下人,玉澈总算能从忙碌中解脱,偶尔在房中给白绮歌磨墨看她绘制草图。 “库房那边管账的小太监说,遥阖殿最近并没有大量进入火药,倒是太子·宫中说想做爆竹玩要去不少。”玉澈一边磨墨一边汇报今日从一众下人间打听来的消息,“我还听说每位皇子手下都有门客与死士之类的人,其中以太子和五皇子的最多,不过五皇子为人谦逊有礼众所周知,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心狠手辣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见过他几次?所有皇子都是在明争暗斗中走过来的,深重心机你又能了解几分?”放下笔,白绮歌略显严厉。 玉澈显然不服气,研磨力道忽大忽小,墨汁溅的到处都是:“我是不了解,但我长眼睛了啊,我看见的五皇子比谁都温良可靠,不管小姐你在与不在都一样。” 白绮歌无奈摇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仅是玉澈,宫里宫外不喜欢五皇子易宸暄的人有几个?外表文质彬彬又不乏俊美容貌,性格温和宽厚,虽然拳脚功夫不是太好,但文采可以说是仅次于太子远胜其他皇子。 不是完美,却也近乎无可挑剔了。 易宸暄真伪难辨的告白玉澈并不知情,然而就如玉澈所说,她长眼睛自己会看。上次白绮歌差点被易宸璟折磨至死,是易宸暄不顾身份出手搭救并处处照应打点,在那之后又多次派人送来药材补品给白绮歌调理身子,那双灼热眼眸看在冰雪聪明的侍女眼里与天下有情郎毫无分别。 搬过凳子坐在白绮歌身边,已经习惯如此亲近的玉澈撇着嘴趴在桌上:“小姐,五皇子在宫中权力远远大过七皇子,如果你开口要求,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带出敛尘轩去遥阖殿生活的。有时候我出去办事总能见到五皇子在附近徘徊,他一直很想见你,要不是因为你是七皇子的人,我猜五皇子早就——唔——” 一大块桃酥塞进玉澈嘴里,白绮歌没好气瞥了一眼:“吃吧吃吧,堵住你这张嘴。” 玉澈知道她不爱听,耸耸肩不再讨嫌,咽下桃酥后却又别有用心地指了指盘中精致点心:“这可都是戚夫人送来的。有人怕你吃不好特地从昭国请来糕点师傅,结果遇上个不长眼不长心的,一片痴情都给狗吃了。” 白绮歌才不理会玉澈的抱怨,长眸一斜:“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呃……”玉澈半张着嘴半天也没回答上来,一脸尴尬四处张望。 日防夜防,防不了身边小奸细。白绮歌端起盘子推进玉澈怀里佯装生气:“以后再偷偷拿他的东西过来你就别在我这里呆着了,我躲都躲不过来,你还胡乱给我惹事。” “怪她做什么,是我求玉澈帮忙的。”门外忽然走进一人,朴素衣衫遮不住雍容贵气,俊美容颜带着柔和笑意,大号食盒提在手中。玉澈见那人进来急忙关上门,又是拎食盒又是替那人掸去衣上落雪,殷勤得好似他才是真正主子。 看来易宸暄是彻底获得玉澈信任了,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玉澈那样一个机灵聪慧的人居然对他死心塌地满怀好感。来都来了总不能有失礼节,白绮歌起身让座,不着痕迹拉开二人之间距离:“五皇子公事繁忙,有什么事让下人来就好,何必劳动大驾?” “路过而已,本想看看七弟的。” 易宸璟一早就去了遥皇书房,再说路过也没有拎食盒路过的吧?白绮歌清楚易宸暄是特地来看她的,虽然心里一股温热,脸上仍保持着淡漠神情:“殿下既然不在,五皇子也该早些回去才是,戚姐姐一个人在遥阖殿冷清得很,五皇子这夫君作的未免太薄情了。” 婉拒之意易宸暄怎会看不明白,当下回身指了指食盒向玉澈道:“玉澈,里面的芙蓉糕要热一热才能食用,凉吃对身体不好。” 玉澈当侍女多年,心思巧妙更胜其他女子,自然懂得易宸璟醉翁之意不在酒,忙抱起食盒一脸巧笑:“我这就拿去膳房,五皇子且等一等。”话毕,娇俏身影闪出房外,特地关上房门才离去。 易宸璟总怀疑白绮歌与易宸暄私下有所勾结,战廷若无其他事情便会在外监视,白绮歌担心再惹风波误会,不动声色靠近门边想要打开房门,不想刚伸出手便被易宸暄捉去紧贴在胸口。 “绮歌,我听说你去宫外遭到埋伏了?有受伤吗?七弟在我不方便过来,这两天都快要急死我了,就怕你受了伤又无人照顾。好还父皇忙着要出征计划传召七弟去书房,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刚才还一脸云淡风轻的易宸暄忽地激动起来,攥着的手也越来越紧。 “五皇子自重。”白绮歌试图缩回手,可易宸暄毕竟是男人,力气大了许多,无可奈何也只能任他拉着。微微叹口气,白绮歌放松力气压低声音:“埋伏的事情我也怀疑过是你所为,但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易宸暄先是一阵茫然,随即苦笑:“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子间互相提防戒备众所周知,彼此也心照不宣,我对七弟确有不信任之心,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易宸暄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兄弟手足的事情——就算是被逼不得不出手,有你在的地方,我也绝对不会让人制造半点危险。绮歌,七弟与我之间最大的矛盾就是你,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只要你愿意,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我都可以不要,有你相伴,此生足矣。”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多少女子穷尽一生就只为寻得真心人相携到老,又有多少缠绵悱恻、惊世绝恋流传千古,倘若有人愿为所爱舍弃江山天下,这般情谊,便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她白绮歌偏偏不能。 微垂头颅云鬓秀丽,易宸暄手指抚过白绮歌面颊,轻轻把沉默女子抱在怀里。 白绮歌没有挣扎,贪婪地享受短暂安宁。 爱或不爱,只想彻底放松休息,哪怕弹指一瞬也好。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会记在心里一辈子。”靠在结实肩头微闭双眼,白绮歌狠下心一字一句敲碎自己如幻梦境,“但是,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猛地推开易宸暄,波澜渐息的眸中坚定如铁:“你记着,我也要记着,我是白家的女儿,是易宸璟的妻子,我有我自己的责任与重担,若是要为此情付出家人性命的巨大代价,我宁愿孤独终老,与你再不相见。” 易宸暄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数步,面上痛苦不言而喻:“原来你是为了白家,我早该想到才对。昭国已是大遥臣国,赋税军政虽然交由父皇掌管,实际从中打理的却是七弟,他想对白家不利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难怪,难怪过了这么久昭王仍旧没有对白家进行任何惩罚,七弟是在威胁你!” “枉你千般盘算,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白绮歌收敛情绪,淡淡看向桌上那盘桃酥,“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活下去,为保护白家活下去,所以请别再来干扰我的生活。你还有戚姐姐要怜惜,真也好假也好,放弃这段所谓的痴情吧。” 突如其来的坦白似乎令易宸暄难以接受,呆在原地站立许久没有一丝反应,白绮歌打开房门,逐客之意分外明显。 院中一个侍女正在打扫积雪,听得房门响动自然而然转过头,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捂着嘴瞪圆眼睛看向房内难以置信的一幕。 名义上为七皇子皇子妃的女人此刻正被五皇子紧紧拥在怀里,尽管是背对着仍不难看出,那是炽烈而毫无间隙的缠吻。 揽在腰间的手臂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紧贴的胸膛有若火烧,四唇相触勾起慌乱仓皇。白绮歌脑海如被洗劫一般一片空白,眼前长睫微颤,俊美容颜近的不能再近,不顾一切似的索取着她唇上仅剩的湿润。 白绮歌根本想不到易宸暄会突然抱住她,更想不到他会做出如此出格举动,要知道,这是在敛尘轩,在易宸璟眼皮底下,易宸暄是疯了吗?! 未及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滚烫唇瓣已然离开,耳边问声细语仿若蜜意情话,却死死攫住白绮歌心脏。 “绮歌,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救白家,你愿意离开七弟跟我在一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铁证如山 易宸暄说,他有办法救白家? 一道惊雷在白绮歌脑中轰地炸开,倘若易宸暄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就不用像囚徒一般禁锢于敛尘轩,不用再忍耐易宸璟阴晴不定的脾气,也不用再任由他如何侮辱却不能反抗。 见白绮歌似乎有所动摇,易宸暄抱得更紧,语气也愈发急切:“我是说真的,绮歌,只要你——” 话刚说一半,一大片黑影忽地从门外窜入房内直奔着二人冲去,白绮歌只听见耳边一阵翅膀拍打的巨大声响,肩膀一沉,竟是只灰色大鸟落在了身上! 鸟本没什么可怕的,但突然窜出又在脸颊旁边不停鸣叫,任是谁也不能保持镇定,白绮歌心一抖,抬起手就去驱赶那只鸟。 “别怕,只是传信的苍鹰而已。”易宸暄很快冷静下来,一手护着白绮歌脸颊一手挥来挥去想要赶走那只苍鹰。院外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响亮哨声,那只苍鹰随着哨声张开翅膀在房内低空盘旋,又一声较长的哨声后,竟然急速俯冲直奔易宸暄面上抓去。 易宸暄徒劳挥手驱赶,可是那苍鹰通人性一般机敏狡猾,每每挑着易宸暄没有挡住的地方狠狠啄去,几圈盘旋下来就让儒雅潇洒的大遥五皇子狼狈不堪。 继续下去岂不是要被这畜生破了相?白绮歌急上心头,顾不得周围可还有外人,皱着眉厉声朝院外喝道:“够了!没完了是吗?” 沉默少顷,较之先前略低一分的哨声响起,那只灰色苍鹰总算是停下凌厉攻击,飞出屋外落在枝头,两只明亮锐利金色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衣衫凌乱的易宸暄。只要再一声令下,这通灵性的畜生必会继续发动攻击,毫无疑问。 白绮歌不由分说将狼狈的易宸暄推出院外冷脸相送,易宸暄欲言又止,低头看看数处破损的衣衫苦笑摇头,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回到院中的白绮歌没有直接进房,而是站在苍鹰栖息的树下仰起头,两道目光冰冷无情:“战廷,你出来。” 枯枝一阵窸窣响动,刚才凶猛万分的灰色苍鹰此时温顺至极,低头朝墙外咕咕两声低叫,仿佛是在呼唤自己的主人。几步之远的院墙外响起积雪踩踏声音,白色衣袂与被微风吹起的雪花一同飘落身前,手里拿着寸长银笛、满脸歉意的男人低垂着头,正是战廷无疑。 “我只是想赶走五皇子,有冒犯的地方还请祈安公主见谅。” “你是赶人还是赶尽杀绝?一个不小心这东西就会啄瞎人眼你不知道吗?”白绮歌怒火中烧,语气比平时重了许多,“我知道你和易宸璟都怀疑是五皇子设下埋伏袭击敬妃娘娘的,可是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就这样随随便便对其他皇子出手你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结果?” “还要什么证据?知道那天敬妃娘娘要去庵里的没有外人,不是他派的人回报消息之后埋伏暗袭还能是谁?”听白绮歌为易宸暄辩解,战廷也不甘示弱抬起头,敦厚面容带着激愤,“殿下不说、敬妃娘娘不说也就罢了,祈安公主这般偏袒五皇子不觉得过分吗?一直以来殿下可对祈安公主有过半分亏欠?” 白绮歌气得想笑,天底下最亏待她的人非易宸璟莫属,到战廷口里反倒像是自己负了他,如此颠倒是非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但一番对话也让她慢慢冷静下来,确实啊,易宸璟和敬妃对暗杀一事都绝口不提,战廷又是个单纯正直的人,误以为是易宸暄暗中谋害合情合理,毕竟眼下易宸璟最提防的人就是那位五皇兄。 “进来,我有话对你说。”白绮歌瞟了眼树上可怜兮兮扑打翅膀的苍鹰,眉梢一挑,“对了,这东西看好,再敢放出来伤人我就宰了它请你喝肉汤。” 战廷一抖,苍鹰一抖,一人一鸟默默对望,转头看向自顾走进房内的白绮歌,不由心底发寒。 易宸璟从遥皇书房回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虽然战廷看起来支支吾吾有些不对劲儿,但终归是多年心腹了,易宸璟相信战廷绝不会做出对他不利之事,所以并未多问,皱着眉埋首于复杂的地形图中。 能少一事少一事,战廷倒不是为了帮白绮歌才隐瞒白天的事情,而是不想终日忙碌的易宸璟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操劳——就如同易宸璟相信他一样,战廷也同样相信着白绮歌,相信她不会危害自己效忠的那个男人。 一整天都见不到易宸璟对白绮歌来说很正常,对素鄢素娆就不太正常了,尤其是素娆,自打新立皇子妃后越发沉闷,就连敬妃也说她变了个人似的看着没点儿活泼气。忙到夜晚身心俱疲,易宸璟本想熄了烛灯回房休息,正巧素娆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莲子粥。 “绮歌姐姐房里灯还亮着,我以为她在你这里呢。”轻轻把碗放在书桌上,素娆温顺地绕道易宸璟身后揉捏肩膀,力道恰到好处。 “这时间她应该睡了才对,倒是你怎么还没休息?素鄢睡了吗?” “姐姐睡下了。没看你去给娘亲请安就知道又在这里熬夜,所以我才让膳房煮了些莲子粥送过来。”素娆把碗推向易宸璟手边,清脆声音有如铜铃,“本来是想弄些燕窝粥的,看着五皇子今日送来的莲子新鲜得很,所以临时起意换成了莲子粥,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刚刚舒坦些的身子蓦地一僵,不善目光看向素娆:“五皇兄今天来过?” “是啊,”素娆点点头,端起粥轻搅热气,“白天的时候五皇子来看过绮歌姐姐,不过走的时候很匆忙,我见绮歌姐姐也没出门相送以为是他们闹什么不愉快就没敢多问。下午还打算去给绮歌姐姐送两件新制袄裙的,可是负责打扫徽禧居的丫头不知道怎么了,一脸慌张毛毛躁躁的,好好的衣服被她撞翻沾得全是泥水,只能拿回浆洗后再送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素娆还在吹着粥时,易宸璟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特地问过战廷易宸暄有没有来过,得到答案是否定的,也就是说,他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心腹欺骗了他。 “去把徽禧居的侍女叫来,就是你看到那个。”忍住怒火,易宸璟冷冷推开贴在身边的素娆,嘴角翘起冰凉弧度,“莲子粥,也不知要连谁的心!” 森寒语气让素娆不寒而栗,忙放下碗诚惶诚恐倒退出门外,在值夜太监疑惑目光中一路小跑离去。然而转到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胸有成竹的妖媚微笑取代了满面畏惧,俏丽面容显出不合年纪的成熟与阴暗,素娆放慢脚步,在飘零小雪下无声微笑。 “没有人可以在我之上,皇子妃之位,只能是我的!” 此时的白绮歌并不知道又一场风波即将来临,燃着火盆的屋子里,玉澈正坐在桌边认真缝补旧衣,而白绮歌就靠在窗前,也不顾晚风寒凉,开着窗子看向外面雪落无声。 她在犹豫,犹豫该不该相信易宸暄,顺便揣度他那句没能说完的话。 夜风卷起轻雪满天飞散,院落阴暗安静,那抹冷寂修长的身影就这样突兀地闯入视线,带着无边寒意。 白绮歌心猛地一沉,深呼吸的功夫,易宸璟已经踢门而入。 “门是用手开的,不是用脚。”强作镇定,白绮歌使眼色示意玉澈离开,自己则说着毫无意义的玩笑吸引易宸璟注意——不想被玉澈看见她的狼狈模样,况且有玉澈在外面,一旦发生什么事也能及时去找素鄢甚至敬妃出面解除危机,之前差点强撑殒命的事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易宸璟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直接发问:“你和易宸暄之间到底有什么勾结?” “我和他之间若算是有勾结,那么我与你之间简直可以说是奸情了。谁说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不信,至少那些图纸我从未给别人看过。” “还不承认是吗?”易宸璟冷笑,举手打了个响指,门外怯生生走进一人,噗通跪在二人面前。白绮歌看向易宸璟,后者面色冷然,怒火隐而不发:“你自己问她,白天到底看见了什么。” 用不着问别人,发生过什么她自己最清楚。白绮歌淡淡扫了一眼跪着的侍女,冰冷眼神不逊易宸璟。 面前侍女就是白天亲眼看见易宸暄吻她的那个,事后白绮歌给了她几块碎银和两只玉镯,为的就是能堵住她的嘴不要乱说,好不容易才劝服战廷将此事隐瞒,没想到最后还是坏在这侍女口中了。果真是深宫可怕,想必现在局面也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才形成的,至于是谁……横竖逃不脱那几个人。 “把你看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但凡有一句假话,小心你的舌头!”见白绮歌不开口,易宸璟朝向侍女亲自发问。 “奴婢该死,奴婢怎敢对殿下说谎?”那侍女连连磕头,吓得一身冷汗还带着哭腔,“奴婢负责打扫徽禧居庭院,今天白天打扫的时候恰巧见五皇子来到徽禧居,手里还拎着食盒。后来玉澈姐姐将食盒送去膳房并关上了房门,皇子妃和五皇子在里面做些什么奴婢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后来……皇子妃打开了门……”吞了口口水怯生生抬头,侍女惊惶地看了白绮歌一眼,跪着挪向易宸璟旁边。 “奴婢亲眼所见,皇子妃和五皇子抱在一起,五皇子还亲了皇子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独占之欲 一声脆响,桌上的茶壶被长袖甩到地上,侍女吓得满面泪水连连求饶,直起身的勇气都没有。 易宸璟目光阴冷,看向白绮歌时怒意分明:“膳房放着的食盒上有要遥阖殿纹样,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白绮歌迎着目光挺起胸膛,毫不畏惧汹涌而来的火气,“易宸暄来过也确实抱过我吻过我,做过的事我自然不会不承认,不过我请你弄明白一点,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报仇或者图谋大业才娶我为妻,既然没有半点感情在其中,为什么我不能喜欢别人?易宸璟,我不是你的禁脔,在不影响你搬弄权势的前提下我有权利与任何人接触。” 这话说出来确是有些心虚的,尽管白绮歌认为易宸璟没权利限制她自由,可当初是她亲口答应的,以白家全族平安自由为交换,换她全心全意帮他谋算皇位、帮他查清红绡之死真相,还有,与易宸暄再无往来。 她想躲,只是躲不掉,无论易宸暄还是易宸璟,都是囚禁她的金丝牢笼。 “你果然对他动了心。”没有狂风骤雨也没有怒喝辱骂,有的只是一声沧桑叹息。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在易宸璟心底扩散,隐隐约约,丝丝缕缕,不至夺魂去命却让人提不起精神。喝退几欲瘫倒的侍女,易宸璟站到白绮歌身边,声音意外地平静:“我和易宸暄,你只能选择一个。” 白绮歌深吸口气,仰面望向比自己高出半头的那双深邃眼眸:“同样的话我不想过多重复,这是最后一次,你听好——为了白家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包括忍受你的折磨。我从不期盼易宸暄能来救我,人是要自救的,所以别再质疑我与易宸暄究竟有什么关系,如今的我只效力于能救白家的人,无论你还是易宸暄,我选择的永远是对我有利的那一个。” “算你聪明,如果你说选择他,我会立刻下令将白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让你亲眼看着、亲身感受,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件多么绝望的事情。” 冷酷语气就像在昭国第一次相见那样,一直寒到白绮歌心底。 因救她一命而对易宸璟产生的些许好感瞬息崩塌,支离破碎,白绮歌黯然,她和易宸璟,注定要做相互憎恨的两个人吗? “嫁入敛尘轩你就是我的人,”易宸璟忽地开口,微咪长眸看不出一丝半缕的感情,手臂却生硬扣在白绮歌腰上,“今晚,你来侍寝。” 易宸璟并不喜欢这么做,他想要的女人只有红绡,然而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更能让白绮歌痛苦的惩罚——她不是爱易宸暄吗?那就让她清楚知道,她的心易宸暄会毁掉,她的身子,就由他来毁掉。 当所有东西都被毁掉时,她也就彻底毁了,这便是不断欺骗他的代价。 心还是莫名其妙有些难受,易宸璟不动声色摁住心口,丢下一句“我在房中等你”后借着夜色径自离去,只留白绮歌独自站在昏黄烛光中面无表情。 还能有什么表情?笑意逢迎?还是哭个梨花带雨给自己看? 失去的东西再追不回来,一次两次没什么差别。置之死地而后生,与易宸璟的恩恩怨怨不过才刚开始而已,未来的路谁胜谁败又是否能一雪前耻,定论尚早。 换上外衣理好云鬓,白绮歌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即便素面朝天且有伤疤横陈,那张年轻而不轻浮的面容上仍沉静如水,几许傲然。玉澈在易宸璟离开后就窜回屋内,听白绮歌说是要去侍寝,表情立刻垮了下来:“他到底把小姐你当成什么人了?” “哪儿那么多话,锁好房门等我回来。”披上风氅拉开门,外面的风雪更大了。白绮歌顿足片刻,微微向后侧头:“玉澈,以后不要再与五皇子往来了——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 夜深人静,风雪漫天,走到易宸璟房前时,白绮歌浑身落满雪花,身上的热气已经没剩下多少。 敲门,推门,进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机械而麻木。易宸璟站在书桌前看着书卷,见白绮歌进来随手向床上一指,自己仍埋首书中。 “没兴趣的话我先回去了。”白绮歌站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指示,抱着侥幸心理低道。 易宸璟抬头看了一眼,依旧一副漠然神情:“自己脱,等着我来伺候你吗?” 也是,从没听说哪个皇子要主动取悦妻妾的。白绮歌胡乱思考着以冲散紧张,然而身体仍无法忘记那晚生不如死的痛苦忍不住颤抖,费了好大力气将外衣脱下,单薄中衣下瘦削身躯抖得愈发厉害。 “你还是怕我。”易宸璟终于放下书卷走到她面前,修长手指一点点挑开衣带,“既然怕,为什么还要屡次三番违逆我的意思?不见易宸暄你不会死,见了他,你会比死更不如。” “见不见谁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我能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半面。” “输战不输嘴。”一声轻蔑冷笑,最后一条衣带无法阻止地解开,素白中衣飘然滑落,在二人脚下堆成一团。 没了最后一层御寒之物,白绮歌战栗更甚,现在是寒冬腊月啊,阴冷房间内居然连火盆都不点,无需置疑,又是易宸璟故意而为之的。白绮歌偶尔会觉得他像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偏执,顽固,总是因为一点小事迁怒于旁人,可笑却也可怜;更多时候他则是个心智成熟而又城府极深的可怕男人,猜疑心重,手段狠厉,那时的他强悍无比,任何想要触他逆鳞的人最终结局都逃不过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如此分裂的人格,如此可悲的人。 打横抱起战栗不止的女人丢在床上,依旧是没有任何前戏直接进入正题,易宸璟出奇地安静,耳畔只能听见沙漏流转的细微声音以及规律响起的某种**响动。 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经验,这次白绮歌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死死攥着被子直到沉默的男人抽身而出,低低喘息着躺在身侧。 易宸璟粗暴未改,只是缺乏兴致草草了事,是而白绮歌并没有像上次那般痛苦,结束后除了腰背酸楚和下身微微疼痛外没有其他感受。翻过身挽起凌乱长发,白绮歌抹去额上汗珠:“我走了。” “外面在下雪。” “来的时候也在下。” 又一阵相望无话,易宸璟懒得再找理由,拉着纤细皓腕把人拽回床上,莫名其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白绮歌无声叹息,扯过被子盖好,光洁脊背亮给身后无话可说的冷漠男人。 这感觉很奇怪,两个互相厌烦甚至憎恨的人成了夫妻,怀揣各自目的暗中较劲,月起时冷言冷语态度生硬,月未落时,两个人却又同床共枕,在潮湿阴冷的房内、在同一床大红锦被下,感受彼此温度的同时继续互相猜忌。 孽缘,蓦地,可笑词语跃入白绮歌脑海。 “转过来。”背后结实胸膛贴近,温暖更胜薄被。白绮歌犹豫一下默默转过身,昏暗光线下那双深邃眼眸迎面而来,含义复杂不明。 大概是倦了,易宸璟闭上眼抱住有些凉的身子,下颌抵着白绮歌汗珠未干的前额,呼吸渐渐安定。 “制造炸药的原料十分难得,寻常人不可能大量弄到,我查了宫中最近物品出入,太子东宫曾以制造爆竹为由拿走许多,而遥阖殿未沾分毫。”白绮歌知道易宸璟没有睡着,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把自己想法通通说了出来,“别的事情暂且不提,这件事似乎与五皇子确无关系,胡乱栽赃未免有失公允。” 平稳鼻息毫无变化,只搂在腰上的手臂紧了一些:“我知道,已经派人去查过。” 白绮歌哑然,还以为他是不知道实情才迁怒于易宸暄,竟不想易宸璟早就暗中调查清楚,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易宸暄充满敌意?总不会是因为易宸暄颇得人心因妒生恨吧?越想越觉得弄不明白眼前埋藏太深的男人到底在计划着什么,白绮歌索性闭嘴,僵硬地躺在易宸璟环绕手臂间,身上传来他的温度。 过了不知多久,当白绮歌以为易宸璟睡了的时候,低沉声音再度于耳畔响起。 “如果你是小莺歌,不管红绡是不是你害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逃离我身边;如果你不是,那么作为我夺这天下的棋子,同样不能为他人所用。”猛地一翻身,易宸璟双手撑在白绮歌两肩之上,滚热身躯沉沉压着下面瘦弱不堪重负的女人,“白绮歌,生或死,你都是我易宸璟的人。” 若是告白的话会让无数少女兴奋不已吧?漂亮话最是难以抵挡。 可惜正相反,这是一场霸道而凶残的掠夺。白绮歌伸手推着易宸璟胸膛尽量保持距离,一双眼在昏暗中明亮如星。 “这就是你生气的原因?猜疑,不信任,对所有与外人相关的事情都认为是背叛,宁愿亲手摧毁也不肯让别人染指。易宸璟,你的独占欲太强了,你究竟有没有在意过对方的想法?我真的很好奇你的性格扭曲到了什么地步,能让你像疯了一样连讨厌的女人都可以压在身下,不觉得恶心吗?” 怪异笑容漫上唇角,易宸璟看着身下完全没有挣扎意思的白绮歌,目光越发阴冷。 “恶心,或许吧,可是再恶心也比不过你说你爱易宸暄。我告诉你白绮歌,当你选择把心交给他把身子交给我时,一切就已经不可挽回了。如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取悦我,至少,还能保住你视若生命的那些亲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旧案新谋 易宸璟的话让白绮歌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再别扭的姿势总比不上两人之间尴尬气氛。 他居然认为她爱上易宸暄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情,在易宸璟口中轻而易举变成了“现实”,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反正你只要了解我的态度就好。”趁易宸璟不备,白绮歌忽地扬手向他右边手肘推去,易宸璟未加提防,手肘一曲失去支撑,险些摔在床上。一转眼的功夫罢了,白绮歌迅速从沉重身躯下逃走,等易宸璟反应过来半是诧异半是恼怒看向远离床边的女子时,她已经穿好中衣立于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图纸明天拿给你,作为交换,今天的事别再追究下去,查到最后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利落穿好衣服,白绮歌从容不迫将一头瀑布似的乌发掖在风氅里,“你若信得着,出征之事不妨告诉我,也许我有些想法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半明半暗烛影摇曳,易宸璟懒散半躺,目光始终盯在白绮歌身上不曾挪动半分,沉默得仿佛并不存在,直到那抹瘦削却挺直的身影走到门边方才淡淡道了一声“路上小心”。 冷风在开门关门交替刹那卷入房内,桌上残烛噗地熄灭,听门外脚步渐行渐远,易宸璟闭上眼倒在一片余香中,稍稍提高声音。 “战廷。” 少顷,房门一声细微响动:“殿下有吩咐?” “这次的事暂且记下不提,倘若你再敢骗我,数罪并罚,有什么后果全部你自己承担。还有——”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易宸璟语气里满是无奈,“还有,以后再有这种时候不必在外守着。” “……哦。”过了半天,门外传来木讷而尴尬的回答。 预料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到来,就连一丝阴云都没能看见,徽禧居冷清安静一如既往,只是院里大树上多了一只灰色的苍鹰,时常低声咕咕叫着,金色眼珠明亮闪耀。 原来在此侍奉的扫地侍女被换到膳房帮忙,虽然干活比从前轻松许多,面上却总是惊慌失措,好像丢了魂似的。素娆起初还常往膳房跑关切地问上几句,没过几日也渐渐淡了下来,最后一次见到那侍女时,易宸璟也在场。 “看着眼熟。”偶然路过那侍女身边,易宸璟漫不经心地绕过一缕青丝,指尖拨弄着环金翠玉耳环。 那侍女一心讨好素娆,脸颊羞红未去,细声细气偏要刻意抬高声调:“素娆夫人素来待下人极好,这耳环也是素娆夫人赏给奴婢的,其他宫里的丫头都羡慕得紧呢。” “这点好处就羡慕了?那我要给你的岂不是会让她们嫉恨?”平静脸色忽地凝结成霜,易宸璟一声冷哼,毫不留情撸下那侍女腕上的一对儿玉镯,“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终此一生不得再踏入皇宫半步。” “奴婢该死!殿下恕罪啊!素娆夫人,素娆夫人!您救救奴婢,奴婢都是按您说的做的啊!” 再怎么求饶也逃不过惩罚,素娆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侍女被粗暴拖走,任易宸璟唤她名字再怎么平和,身上的战栗终是停不下来。 素鄢素娆嫁入敛尘轩也有一年多了,易宸璟自知对不起她们姐妹二人,便是有些过失也装作不见,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且犯了他最忌讳的口舌之祸,实在不能继续纵容。 “想要留在敛尘轩就多向你姐姐学,我讨厌搬弄是非的女人,若有再犯——你年纪也不小了,与其在我身边虚度年岁倒不如找户好人家当个正室,也不枉我与你父亲相识一场。”留下语焉不详的话,易宸璟向徽禧居方向独自离去。 争风吃醋在深宫妻妾间不可避免,男人们不理会不在意并非因为不明白,而是不想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付出太多心思,易宸璟也不例外。那侍女明明说当日只有她在场,为什么素娆会知道她看见了一切?这些下人侍女都清楚祸从口出是什么意思,决计不会轻易将亲眼所见秘事说给外人听,素娆赏给那侍女的耳环十分贵重,足以说明某些问题。 只是没想到,他对白绮歌的猜忌羞辱反而成了素娆嫉恨原因,看来她在异乡为妃的生活不会太好过了。 习惯早起的白绮歌一早就在桌前凝神沉思,桌面上厚厚一摞图纸改了画、画了改却始终达不到想要效果,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烦躁地把纸团成一团狠狠丢到门外。 “大清早的发什么脾气?”近来常见的身影不急不缓踏入房内,看着满桌满地的废弃图纸摇了摇头,“画不出就休息,我又没逼着你哪天必须呈上,闹的现在娘亲天天怪我苛刻冷淡,还以为你因着不受宠独自躲在徽禧居黯然伤感呢。” 心烦时又遇到厌烦的人,白绮歌自然没有好脸色:“你不急我急,难道要我在遥国白发终老?” “在这里终老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多少女人拼了命想要入宫为妃却不能如愿,凭你的容貌能有今天已经是天大福气了。” “早知道殿下口味与众不同竟偏好丑陋残颜,当初我就该躲远远的免得受这份窝囊罪。”丢下笔,白绮歌斜了一眼悠然自得的易宸璟,“有话直说,今天来又想找什么麻烦?” 在白绮歌心里,易宸璟往往是与倒霉这个词捆绑出现的,他主动登门绝对没好事。 易宸璟挑起眉梢,嘴角一丝戏谑笑意不甚清晰:“既然你觉得麻烦我就不打扰了,一封家书而已,你这么忙想来也没时间细看的。” “给我!”听得家书二字,白绮歌一扫烦躁气息从凳子上站起,期盼之色难以掩饰。 许是自由受限不便联系,白家的来信一直很少,易宸璟倒算是守约,每封信都会亲手送交白绮歌手里。有易宸璟的暗中授意,昭王并没有降罪于白家,白敬甫获准告老还乡,白灏城则接替父亲成为昭国第一大将军,只不过是没有任何实权的傀儡、用来限制数千里之外身为皇子妃的妹妹罢了。这样的结果已经令白绮歌万分满足,至少白家没有人因她而获罪,爹爹,娘亲,二哥,弟弟,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 一封信看了足有大半天,易宸璟等的不耐烦开始催促时白绮歌才小心翼翼把信叠好放进匣中,心满意足长出口气:“今晚有时间我再跟你说出征计划的事,白天敬妃娘娘要听诵经,一时脱不开身。” “今晚不行。”易宸璟立即摇头道,“今晚太子已定下宴席款待博弈名家,说什么都要众皇子前去捧场,届时三位贵妃都会同去。锦昭仪还特地派人来请你和素鄢,我来主要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附庸风雅,好好的太子不当,每天赏花斗鸟、吟诗作画倒积极得很。”白绮歌不无嘲讽一笑。 遥国自来长子为帝,天生帝王命的大皇子前途既定,整日不思进取贪图享乐,满朝文武虽有怨言却也只能憋在腹中。好在太子妃是右丞之女,外有皇亲国戚帮扶前朝,内有皇后太子妃稳掌后宫,太子之位倒也坐得安稳。然而无心朝政的太子却有一大令人无奈的喜好,便是舞文弄墨说些丝竹管弦、山水美人,动不动就请各国各地名人雅士来宫中大摆筵席,一群笑在脸上厌在心里的皇子们也只能认命,百无聊赖陪着度过枯燥时光。 “我不熟悉宫中规矩礼节,今晚三位贵妃都在我更不便出现,还是让素鄢姐姐一个人陪你去好了。”考虑到一大堆束手束脚的规定,白绮歌从心底涌上一股倦怠。 易宸璟从袖内拿出两只玉镯丢在桌上,神色淡然:“娘亲晚上睡得早,你愿意留在敛尘轩与素娆斗来斗去随你,我无所谓。” 那两只玉镯正是白绮歌为堵住扫地侍女的嘴送与的,见落在易宸璟手中,白绮歌心里已是明白八分——把消息透露给易宸璟并买通侍女指证她的人的确是素娆,与她猜测完全相同。不过难得易宸璟会先她一步解决事情,连忍痛割爱送出的玉镯也还了回来。 那对儿玉镯是娘亲托玉澈带来昭国的,一左一右刻着“莺歌”两个字,满满思念都寄托其中,若非情不得已,白绮歌说什么也不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送人。 “谢谢。”几不可闻低声道谢,白绮歌将玉镯套回腕上,面上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笑容。 “分文不值的二字。”易宸璟嗤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低头贴近白绮歌耳畔,“想谢我就替我做件事。” 白绮歌翻了个白眼。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易宸璟更不可能无缘无故送人情,果然有目的在后面。罢了罢了,跟宝贝失而复得相比,帮他一两件事也不足为过,但愿不会是太离谱的要求。 不情不愿嗯了一声表示接受,白绮歌关上门坐在桌边,提起笔又在纸上涂涂画画:“拿人手短,活该倒霉。说吧,要我做什么?” 先前散漫气息一扫而空,遥国七皇子忽地锋芒毕露,眉宇间风华不尽,傲世无双。 “我要你再演次醉酒,找机会潜入东宫后殿替我查一件事。” 白绮歌深吸口气。 东宫,那是守卫森严仅次于遥皇宫殿的太子居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君描淡眉 “后殿左边厢房是太子平日玩乐的地方,我曾去过两次,后来有了太子妃不便再入后殿,那里就成了男客禁足之地。”易宸璟在房里踱着步,隔间房内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响动。 在易宸璟的解释下,白绮歌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想要进太子东宫不难,但是身为男人的易宸璟想要进入女眷居住的东宫后殿就不大可能了,毕竟是太子妃起居所在,除了太监这种无法讨论性别的存在外,只有太子本人可以进入,所以易宸璟才要求白绮歌装醉伺机行动。易宸璟让她去的地方是太子未立妃前与通房侍女和妾室男欢女爱之处,而去的目的,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太子与后宫嫔妃有染?”珠帘发出清脆碰撞声,一抹丽而不艳的瘦长身影绕过屏风自隔间掀帘而入,华美衣裙摇曳生姿,越发衬得白皙面庞贵气逼人。 易宸璟停下脚步微微一愣,眼底惊愕之意赫然:“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般风度?” “谁知道你眼睛用来做什么了。”新衣穿在身上还有些不太适应,白绮歌别扭地反复系着繁琐的腰间宫绦,看都不看给予赞扬的男人一眼,“你在东宫究竟有多少耳目?连人家拈花惹草、风流韵事都不放过,他这太子做的也真够累。” 但凡能讽刺易宸璟的机会白绮歌都不会放过,时间长了,易宸璟也从最初的哑口无言、横眉冷目变得油嘴滑舌、满不在乎,多少能适当反击了。 “哪个皇子·宫外没一群人看着?信不信你侍寝多少次他们都一清二楚?”易宸璟走到白绮歌身前,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凌乱纠缠的宫绦,修长手指随意摆弄几下就系出漂亮的绳结,“这是皇宫,你以为还在昭国——” 提及昭国,两人目光不约而同黯淡下去。 发生过的事情不想忘也无法忘记,有关红绡的死,有关扑朔迷离的真相,即便二人关系日渐好转仍难以逃离昔日阴霾。 “我尽力,查不查得到不做保证。”白绮歌率先打破沉默,对着铜镜将长发绾起,耳垂上两吊红珊瑚耳环光泽鲜艳,衬得纤细颈项雪白修长。 平心而论,若不是容貌被毁,白绮歌长相并不难看,虽然不像素鄢素娆或妩媚或娇俏,更比不上传言中红绡公主的倾国姿色,但也不至于见到就感觉厌烦的地步,婀娜身形肤白胜雪,十足的富贵千金之躯。 易宸璟仔细端详一番后微微蹙眉,抬起白绮歌下颌满脸不悦:“胭脂水粉素鄢和锦昭仪没少给你准备,怎么不见你用过?素面朝天去参加宴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待你多苛刻。时间还来得及,去修饰一下,好歹让人一眼能看出你不是侍女丫鬟。” 不苛刻么?白绮歌神情平静,回答干脆利落。 “不会。” “……女人该会的东西你到底会几样?”愣怔片刻后,易宸璟苦笑,“女红说不会,琴棋书画说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就连打扮自己都不会,就算失去记忆也不该全都忘光吧?留你在身边的感觉就像多了个军师,出谋划策不错,往来厅堂就拿不出手了。” “反正你需要的是谋士而非枕边人,需要撑面子的话还有素鄢姐姐在,占尽便宜的是你,抱怨的还是你,小心贪心不足招人怨恨。” 对于易宸璟的直白意见白绮歌无动于衷,她本来就不是喜欢妆容打扮的人,那些胭脂水粉更是连碰都没碰过,总不能因为他临时起意突发奇想要参加什么宴席就去现学吧? 女为悦己者容,学会了,又能给谁看? 易宸璟沉吟良久,忽地拉着白绮歌进入内室,一只手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块小手指粗长的黑灰色硬块举到白绮歌面前。 “这是什么?”白绮歌问道。 “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易宸璟无奈摇头,抬手将她下颌抵住,“这是眉石,你看哪个女人如你一般素着眉出去见人的?抬头,看着我。” “堂堂皇子充当侍女?”白绮歌几不可闻嘟囔一声,依易宸璟所言仰起面孔看着他,看他认真谨慎地捏着眉石在她脸上细细描画。 想不到做事雷厉风行的易宸璟竟然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无怪乎素鄢虽不曾承宠依旧对他死心塌地。女人最敌不过男人温柔,就好比易宸暄之于她的体贴照顾,便是心肠再硬又明知他心机深沉,白绮歌终是对他厌烦不起来。 满怀期待直到易宸璟长出口气大功告成,白绮歌半侧身看向镜中,唇角刚刚泛起的一丝温和笑意蓦地僵住。 “易宸璟,你看过哪个女人的眉毛一高一低都快要连在一起了?!” “怪事,平时我画些地形图纸笔法还是很好的,怎么就这两条眉毛画不齐呢?”易宸璟双臂交抱,百思不得其解。 平和心境瞬间崩毁,一股热火直冲脑门,白绮歌咬牙切齿抢过易宸璟手中眉石,冲着那张清俊脸庞毫不犹豫就是一笔。易宸璟沉浸在有关画眉技术问题中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被偷袭成功,从颧骨到下颌长长一道黛色墨痕清晰浓重,足见白绮歌用力之大。 “发什么疯你?!” “不会画就别乱动,手那么欠·干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叠声询问急促,门外玉澈听见屋内二人激烈争执还以为又吵了起来,忙冲进来打算拼命解围,不想掀起珠帘却见易宸璟和白绮歌一低头一仰头,相对怒目而视。玉澈刚要上前,那二人听到呼声同时转头,年轻侍女的身形就这么硬生生定住。 片刻后,抑制不住的笑声传遍徽禧居,玉澈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儿打着圈往地上掉。 最后还是玉澈心灵手巧给白绮歌从新上了妆,峨眉淡扫,脂粉轻扑,既不显妖娆又不失风采,这才让易宸璟稍感满意,顺便接受白绮歌带着怒气的不断挖苦。 轻松插曲告一段落,马上就要赶去东宫参加宴席,离开徽禧居院门后易宸璟立刻卸下温和气息,换上一身谨慎警惕。 白绮歌暗自叹息,他这么下去,终归是要人格分裂的。 敛尘轩在皇宫西南角落,距离东宫尚有一段距离,管事太监早带着轿子于外面等候,素鄢因与锦昭仪约好同去先行离开。按规矩皇子与皇子妃该同轿而行,任白绮歌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得紧挨着易宸璟坐在轿内,不想看他就只能挑着帘子往轿外看。 “那人是谁?美得不像个男人。”白绮歌忽地开口问道。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易宸璟眉梢微挑:“苏瑾琰,遥阖殿最有名的门客。传言他成为易宸暄门客并不是因为有多聪明,而是那张妖媚不逊女子的面容太过引人注目——遇到这人你要小心,他并非传言所说那么简单。” 白绮歌没有继续追问,她并不想卷入无休无止的阴谋圈套中,战略战术她可以为易宸璟出谋划策,权势争斗还是躲远些好。 如果躲得开的话。 距离东宫还有一段距离时,易宸璟执意要步行过去,先前的谨慎警惕又变作散漫浮夸,时而高声吵嚷,时而与路遇的其他皇子说些庸俗不堪的笑话,看起来就像个胸无大志而又缺乏教养的粗鄙之人。 白绮歌知道,他是在故意掩藏自己的光芒。 众所周知七皇子在前朝没有近亲支撑,后宫一面敬妃又是凭着儿子战功才从冷宫出来的,别说地位势力,就连今晚其他三位二品妃均到场的宴席都没有敬妃位置。敛尘轩在遥国皇宫处处受制,举步维艰,易宸璟纵有气吞山河睥睨九州之能也不得不收敛锋芒,唯有忍耐,唯有韬光养晦壮大自己实力,他日才可一飞冲天,试剑天下。 自古帝业多祸端,于昭国质子十年给了易宸璟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性和阅历,稳重细心,能忍常人所不能,比起那些自幼生长在富贵温柔乡的皇子们,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白绮歌不否认,在她眼中遥皇之位就该属于易宸璟,尽管她更希望易宸暄不要在这场封疆路、帝业图中成为牺牲品。 “真是巧,五皇兄也刚到?”毫无敬意的寒暄打断白绮歌思绪,抬起头,眼前一身素雅的五皇子易宸暄双眸如水,目光相接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巧个屁,乘轿时前后相距不远,她和易宸璟步行足有两柱香的时间,一直在轿上的易宸暄怎么可能是刚到? 白绮歌低下头不去看易宸暄,心里早把易宸璟骂了个狗血淋头。都已经说明白暗袭一事不是易宸暄所为,他怎么还这般冷硬说句话都没个好语气?本来经过那件事后与易宸暄再见面就已经很尴尬了,有他在身边不冷不热盯着,想正常打招呼都成了难事。 易宸暄倒是自然,笑容依旧温和:“到了有一会儿,里面人多太吵杂,所以才来外面缓口气……” 话未说完,那笑容渐渐变了味道,似是带着苦涩,又带着认命般的无奈。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众目睽睽下,易宸璟面不改色地把手臂圈在白绮歌腰际,稍一用力,身材瘦削的女子紧贴身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螳螂捕蝉 “我先去见锦昭仪。”找个借口迅速脱身,白绮歌实在受不了夹在两个各怀目的的男人中间,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与她无关。 目送白绮歌身影彻底消失后,易宸暄脸上柔和笑容弥散不见,看向弟弟的表情也冷了许多:“她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惹火烧身。现在父皇对你十分看重,何苦还要明着暗着装疯卖傻?宸璟,阻碍你前途的人不是我,你没必要时时刻刻把我当做首要敌人,至于她……我能给她的,你永远给不了。” “五皇兄还是这般信心十足。”易宸璟并不恼怒,单薄唇线勾勒淡淡笑意,“不知五皇兄有没有倒过来想想,我能给她的,你给得了吗?” 能掌控昭**政,能手握白家生死,这些,只有他易宸璟才做得到。 毫不留恋转身离开,易宸璟循着白绮歌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独留易宸暄在原地负手而立。 “瑾琰,宴席结束前一定要盯好,今晚的酒恐怕很容易醉人。”锐利目光一闪而过,易宸暄恢复平素的温文尔雅,面带笑容踏进东宫,身后恭谨侍立的绝色男子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看向人声鼎沸的内院,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比起其他女眷,白绮歌在众人中算是较为面生的,除了与素鄢和锦昭仪说些闲话外就只能闷头喝酒,素鄢只道她远离家乡心情烦闷便未加阻拦,不过几巡酒菜下来,略施粉黛的面上已是两团绯红。 “今天酒喝的急了些,听那人讲什么棋艺我又不懂,趁着还没醉倒我先回去了,哪天有时间再登门给锦昭仪赔罪。” 锦昭仪从没见过喝酒如此凶猛的女子,心里也是百般担心:“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也不用赔罪什么的,白日闲来无事多走动、陪我多说说话就好,这酒能免就免了。” “殿下怕是还要应酬一会儿,我与你一同回去好了。”素鄢放下碗筷想要起身却被白绮歌拦下。 “殿下酒量不好姐姐你是知道的,万一又醉了少不得你在旁边照顾。”白绮歌把素鄢按回原位,在易宸璟身边耳语一番后独自退席。 当然,她并没有醉,一切都依照之前定好的计划步步进行,下一步就是潜入后殿了。 玉澈先前说过,众皇子中当属太子和五皇子手下能人最多,东宫潜伏的高手自然也不会少,易宸璟之所以选择让白绮歌冒险潜入而非战廷,怕的就是被暗中潜藏的高手发现——白绮歌毕竟是联姻公主,一来入宫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走错路误闯后殿情有可原;二来身为女眷进入后殿不会触犯规矩,也免得别人起疑心。 后殿人来人往甚少,左厢房平日更是见不着个人影,守卫不像太子寝宫书房那般森严,加上今天来参加宴席的女眷很多,所以守门的护卫并没有过多询问,见白绮歌一脸醉意满身酒气还以为是太子妃让她来此休息的,皱了皱眉后直接放行。 进了后殿,白绮歌立刻换上十二分精神,从左到右十余房间挨个摸索。 易宸璟要找的东西并不确定是谁的,在外监视的手下只说总有一位嫔妃深夜来此与太子私会,因那个嫔妃衣衫款色常见并且蒙着面纱,每次回去时又极其小心地从高墙大院的东宫后门离开无法继续追踪,是而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哪一位。 遥国有情侣间赠送荷包折扇的风俗,白绮歌要做的就是趁所有人在前堂宴饮时尽快找出那个嫔妃是否留下荷包,若是留下,依着荷包上绣工便可知道那位嫔妃是谁。 或许一切看似荒唐无聊,然而细想下去就会明白易宸璟用心之深。 太子之位极难撼动,除非犯下足以令遥皇龙颜大怒的罪行,而秽乱后宫正是看重风气的遥皇最恨之事,即便不因此废了太子也会大感失望,从而给正受青睐的易宸璟机会。也不知太子到底怎么想的,坐拥年轻貌美又有权势后台的太子妃,连妾室也有六七个,何必还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招惹皇帝的女人?白绮歌无声叹息,默默为很有可能因此事败露而殒命的那位嫔妃惋惜。 空落落的房内没有灯光,白绮歌只能借窗外月色四处寻找摸索,可笑的是,每个房间里都能搜出几个精心绣制的荷包,走到第六间时,白绮歌已经看得眼花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哪来这么多精力?天天大补没补进脑子,都被精虫吸收了。”无可奈何继续翻着箱箱柜柜,终于,白绮歌在装潢最为奢侈的房内找到一枚与众不同的荷包。 说它与众不同不是指绣工纹样,而是侧边绣着的两个娟丽小字。 锦簇。 白绮歌倒吸口凉气,易宸璟的交待瞬间跑到九霄云外,脑子里只想着赶紧把这荷包毁掉再不让任何人看到。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结果,说什么她也不会冒险来这一趟,既不能让易宸璟满意,又知道了最不该知道的秘密。 锦簇,姜锦簇,那正是锦昭仪的闺名。 心急如焚间,房外忽地传来一阵整齐脚步声,越来越亮的火光充分说明,有人来了。 “挨个房间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有男人厉声喝道。 情况不对,东宫后殿这排厢房闲置已久,除了太子偶尔趁夜偷腥外别无他人居住,现在突然有人来四处搜寻绝非正常。白绮歌躲在房门后左右巡视,然而除了床下和衣柜再没有能躲藏的地方,这些地方又是必然会被搜索之处,根本藏不得。仰头看着黑漆漆一片的房梁,白绮歌黯然长叹,那里倒是可以藏身,可惜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上不去。 翻箱倒柜和吵嚷声越来越近,眼看一堆士兵就要搜索到这间屋子,白绮歌咬咬牙心一横,将荷包藏在袖内,一头躺倒在地。 开门声很快响起,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而后用灯笼照了照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转身向带队的人汇报:“这里有个人!” “是这女人吗?” “回大人,就是她,再没有其他人进入后殿。” 不知是谁推了推白绮歌肩膀,白绮歌就势翻个身,仍闭着眼躺在地上,嘴里不清不楚嘀咕一堆,仿若醉话。 “满身酒气熏死个人,这哪个宫里的?去问问前面可有人认识!” 装醉对白绮歌来说并不困难,原本就打算如果被发现以此为借口搪塞的,这一步也早在易宸璟的计划之内。白绮歌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刚才她进来时没人阻拦,这会儿反倒兴师动众弄来一群人大肆搜索呢? 一丝寒意缭绕升起,白绮歌忽然意识到,也许来到东宫后殿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不知不觉中她再次被跟踪了。 “醒醒,你哪个宫里的?”随行而来的小太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白绮歌扶起来,一脸愁眉不展问道。 “去东宫……喝,再喝……” 浓重酒气扑在面上,小太监脸都快拧成一团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把人放下,来到带兵那男人身边频频躬身:“大人,你看她醉成这样都人事不知了,怎么可能是来偷盗的?八成又是哪个嘴贱的胡乱造谣,咱们这宫里也没听说丢什么东西啊!” “行了行了,罗里啰嗦的,我还不知道东宫安定吗?”带队的男人不耐烦地喝道,“要不是有人报信说看见可疑的人,我还不愿意大半夜穷折腾呢!娘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跑去给太子妃吹耳边风,主子们前面喝的正乐呵,我们这群当奴才的莫名其妙跑断腿儿,闹到头除了烂醉如泥的女人连个鬼影也没有,真他娘的倒霉!” 胡言乱语继续装醉,白绮歌的脑子飞速旋转,旁人对话里有用信息一条不落全都记在心上。 有人明知她潜入后殿才去报信。 太子妃身份非同一般,陌生人未经允许进入这里已是大罪,另外还要加一条偷盗,这人当真是想把她往死路里逼迫。好在她身上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再怎么诬陷也是拿不出证据的,眼下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那枚荷包,如果被搜出来质问她从何而来定然说不清楚,总不能谎称是锦昭仪送她的吧?定情之物,又不是寻常东西,万一有人联想到那荷包原本就放在东宫,只怕锦昭仪祸患难躲,她也再脱不开关系了。 后殿里白绮歌陷入困境,前堂仍是歌舞升平,只不过心不在焉的人越来越多。 慌慌张张跑来的太监在太子妃耳边低语,同一时间,容颜绝美的年轻男子也悄悄走进宴席,俯身对五皇子易宸暄说些什么。所有人目光都盯在那张精致更胜女子的面容上,唯独七皇子易宸璟注意着易宸暄表情变化,见对方眉头紧锁起身欲行,易宸璟也跟着站起,双拳在袖中紧握。 易宸暄一直都有派人盯着白绮歌,这点易宸璟心知肚明,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最先知道的人就是易宸暄。 “五皇子、七皇子怎么急着要走?”媚入骨髓的嗓音有如妖孽,主座上太子妃忽地开口,眉眼间风情万种,妖娆不尽,唇角笑若花绽,眼神却明亮得令人畏惧,“我听说后殿刚抓了一只偷吃的小猫,也不知是哪个宫里跑出来的,不如一起去看看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5章 谁为黄雀 白绮歌本打算装醉到底蒙混过关,却不想一盏茶的功夫后,以太子和太子妃为首的一众人等都意外地出现在眼前。 只是醉酒误闯后殿根本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陷阱越来越明显,阴谋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白绮歌终于明白,在宫斗权谋这方面她还幼稚得很,毫无资格与那些斗了大半生的人相抗衡。 事到如今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只好继续把烂醉如泥的形象演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把人扶起来让我看看,谁家的女眷如此厉害,能把酒喝到这种程度。”太子妃扬了扬手,身后两个年纪稍长的太子内官一左一右架住白绮歌,推推搡搡送到太子妃面前。 白绮歌入宫之时恰逢太子妃身怀六甲,因此数次宴席都未能见面,只听人说太子妃尉迟怜蓉为人刻薄、心狠手辣,怎么也无法与眼前姿容优雅的佳人联系在一起。然而不到片刻,为何太子妃会有那些负面评价终于有了答案。 响亮一声脆响,出乎所有人意料,在查明醉醺醺的女子是何身份前,狠狠一巴掌落在白绮歌脸上。 “夜闯太子东宫后殿,你安的什么居心?”接过内官递来的绢巾擦了擦手,太子妃嫌恶地盯着白绮歌,隔着绢巾又是重重一耳光,“难怪我最近总睡不安生,原来是有人暗中图谋不轨,今天亏得老天开眼让他们逮住你了,否则还不知道这后殿要丢多少东西,甚至我和殿下被人落了什么巫蛊咒术都无处可查。” 素鄢看情形不对连忙上前跪倒,紧张得声音亦有些发颤:“太子妃息怒,这位是敛尘轩新立皇子妃,因远嫁而来不熟悉环境,怕是醉酒找不到回去的路才误打误撞进了后殿,绝非可疑之人,请太子妃明察!” “呦,原来是七皇子正妃,那我刚才可是失礼了呢。”不动声色绕过素鄢,太子妃话语似是惊讶歉意,语气里却全无感情,再靠近白绮歌面前又高高扬手,眼看又是一记耳光。 “太子妃千金之躯,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高扬手腕被折扇拦住,太子妃怒而回眸,竟是五皇子易宸暄。 “怎么,七皇子尚未开口,五皇子倒先怜香惜玉起来了?” 挑衅之意赫然。 看着明明清醒却要装醉被打的白绮歌,易宸璟心里无名火翻涌,然而他不能出头。事情发展得太不正常,这局他还没能看透,急于出头反而会让设下埋伏的人将计就计从中渔利,届时吃苦的不只是白绮歌,就连他也有可能被拖下水。既然易宸暄忍不住出手了那就由他怎样,坐观虎斗而巧破棋局才是上策。 “祈安公主入宫不久,在我大遥又是孤身一人,那些金银器具珍宝首饰于她而言毫无用处,巫蛊咒术更无从谈起。刚才在席上祈安公主就已经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不过是走错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罢了,太子妃又何必计较太多呢?”易宸暄话软理硬顶得太子妃一时哑口无言,低下头,一手扶着白绮歌轻声向素鄢道,“带她回去吧,喝些解酒汤早点休息。” 易宸暄毕竟是最受遥皇宠爱的皇子,太子妃尉迟怜蓉再怎么狂妄也要敬其三分。素鄢可算松口气,小心翼翼福着白绮歌靠在自己身上,感激地向易宸暄浅浅行了个礼。 “等等。”都以为一场风波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竟不想又有人半路杀出。 易宸璟闭眼少顷极力保持冷静,而后伸手拦住素鄢,在众人诧异目光下接过酒气冲天似乎人事不知的皇子妃,神情麻木地推倒在地上。 “坏了宫中规矩自然要罚,至于怎么个罚法,还要请谨贵妃决定。” 拦住素鄢那人是与敬妃、德妃、淑妃一同位列二品妃的谨妃,看着易宸璟状似胆小怕事不敢有包庇之心不由满意一笑:“罚是一定要罚,本宫替皇上和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格式推罚,有看不过眼的地方必须直言不讳指出,这是本宫的职责。方才五皇子说她初来乍到走错路有情可原,那么这件事就暂且不提,但她纵酒胡闹却是事实,此一罪绝不能免。” 贵妃辈分犹在皇子之上,这回,便是连易宸暄也无从插口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天下多欺软怕硬势利之人,皇宫大内更比比皆是。装醉的是身子不是心,身边发生的一切白绮歌听歌真真切切,刚才太子妃那两巴掌她已经是用尽最大力气才忍耐下来,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找麻烦的人竟是排成队来欺辱她了。 敬妃坐冷宫多年早已失宠,易宸璟又是在异国他乡当了十年质子后才回到遥皇身边的,地位身份与其他皇子嫔妃相比甚是悬殊,但凡手里有点儿权力的人都喜欢捡这只软柿子捏,既能张扬自己权力威风又能取悦其他三妃,何乐而不为?白绮歌只是没想到要忍耐的人已经不仅仅是易宸璟和敬妃,如今她这个联姻而来的皇子妃也不能幸免。 在场与敛尘轩交好又能跟谨妃平辈说话的就只剩锦昭仪,眼看两位皇子都被压制无法反驳,再顾不得是否会伤了谨妃面子,锦昭仪也走出人群开口求情:“独在异乡孤独寂寥,祈安公主年纪还小,借酒浇愁情理之中。这罚自是不能免,唯请谨妃酌情考虑,手下留情。” 雨雪不定,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的时候天上渐渐飘起小雪,地面上很快就铺了薄薄一层洁白,谨妃笑容里也尽染几分冬夜冰冷:“有锦昭仪求情,本宫也不能不理不睬,这样好了,先搜身,看看她有没有从后殿偷拿什么东西,然后让她好好清醒一夜,看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搜身,白绮歌浑身一僵。 绣着锦簇二字的荷包就在白绮歌袖里,若是被搜了出来会不会定她偷盗罪名不说,为什么锦昭仪的鸳鸯荷包会在此处出现必然成为疑点,一旦有人联想到锦昭仪与太子暗中私通,那么…… 醉得几欲瘫成一团的白绮歌忽地起身乱撞,素鄢急忙上前拦阻,无奈力气小又柔弱,哪禁得住她推撞,吃痛一声低吟后眼看白绮歌跌跌撞撞倒向旁边的锦昭仪身上。锦昭仪也没意识到白绮歌烂醉下还有此般举动,一时反应不及被重重撞上,下意识扶住白绮歌时,一样半掌大小的物事被悄悄塞入手中。 咯噔,锦昭仪心下一沉。不过转眼的功夫,无数思绪庞杂飞过。 凭图案手感就能猜到那是自己细心仔细绣了小半月的鸳鸯荷包,锦昭仪不知道荷包为什么会在白绮歌手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号称酒量极好的新立皇子妃并没有醉,她似乎在掩藏什么,又像是在保护自己——男女定情之物,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尤其,这里是太子东宫。 “怎么醉成这样?我看还是先扶她下去休息吧,要罚也等醒酒后……” 没人在乎锦昭仪强作镇定的笑容和袒护,跟在谨妃身后的女内官木着脸一步窜到锦昭仪和白绮歌面前,不由分说强硬地拉开二人距离,劈手朝锦昭仪腕上砍去。 一声轻响,装满莲子的鸳鸯荷包掉落在地,大红之色在素白雪地上倍显突兀。 等待看戏的人群刹那间悄无声息,目光都锁在荷包上。脸色惨白的锦昭仪,得意洋洋的谨妃,不知所措的太子,目瞪口呆的太子妃,凌厉眼神一瞬即逝的白绮歌,还有看不出表情的五皇子和七皇子……此时的东宫后殿才真正是一场戏,一场复杂难懂的谋心大戏。 白绮歌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树枝上无知鸣叫的蝉,谁作了螳螂,谁在背后无声举起螳臂给她一记暗袭尚未知晓,隐藏在更深处将猎物紧紧抓牢的黄雀已经快速出击,并且这黄雀并非一只,而是一群。 有人知道她装醉来到东宫后殿并向护卫透露了消息,这是螳螂。 太子妃紧随其后小题大做,先侮辱再栽赃,看起来是躲在后面的黄雀。 那么,谨妃呢?手疾眼快、胸有成竹打落即将暗送成功的荷包的女内官呢?连太子妃都未曾料到的情况出现了,究竟谁才是隐藏最深、笑到最后的黄雀? 心里寒凉一片,白绮歌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偷偷望去,易宸璟只是看着,看着,没有一丝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谨妃一声冷笑打破僵局,接过女内官递来的荷包打量一番后直直看向锦昭仪:“锦昭仪绣工无双后宫皆知,看这精细阵脚必是出自你手,当真栩栩如生漂亮得很。只是本宫很好奇,为何传递情意之物会在东宫出现?别告诉本宫你平日就随身带着,这可不是女眷应当时时佩戴的。怎样,锦昭仪,不解释一下吗?还是说这位千里迢迢联姻而来的皇子妃真做了那手脚不干净的事,偷完你的又来偷东宫?” 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么锦昭仪承认与东宫某人暗藏私情,要么,白绮歌作为后宫盗贼接受惩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6章 冷夜相伴 “这是干什么,不就喝醉酒走错路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听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忽风忽雨,旁观半天的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个荷包都要牵扯许多,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有多麻烦。我看也不必等谁醒酒,该散就散了,难得今天好兴致都被你们扫走,真晦气!” “太子殿下何必动怒,事情发生在东宫,彻查清楚对太子有利无害,也免得往后有人说三道四传些流言蜚语。”谨妃气定神闲,一句话正中太子软肋,看样子非要一查到底不可。 易宸璟曾经几次提到后宫权力倾轧与前朝关系,通过刚才众人语气不同的几番对话,白绮歌也大致了解到现在局面,基本上就是以太子、太子妃为首的一派,后面紧随以五皇子易宸暄为首的一派,再后是以谨妃哥哥、大遥左丞相为中心的一派,这三派借她“误入”东宫后殿的机会大做文章,都试图以各种手段打压对方。 本来极其简单的一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而她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人争相利用的一颗棋子,谁能救她,谁要害她,再深层的东西白绮歌实在无力去思索,只盼着赶紧有个定论好让她快些脱离骑虎难下局面。 尉迟怜蓉扫了一眼尴尬的太子,埋怨之意分外明显,转头向谨妃时却不得不换上逢迎笑容:“谨妃说哪里话,这荷包虽然在锦昭仪手里,但也不能就说是皇子妃偷来塞给她的,这后殿一直是我在管着,绝不可能有男女私通之事。” “那就请锦昭仪说说吧,有什么理由让你连参加东宫宴席都带着荷包?” 谨妃咄咄逼人之势愈演愈烈,锦昭仪几度欲言又止,连装醉的白绮歌都跟着着急。素鄢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冷不防手背一热,竟是易宸璟在向她使眼色,顺着易宸璟目光看去,正落在那只荷包上。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荷包由来,素鄢得了易宸璟提醒灵机一动,忙又走到谨妃面前扑通跪下:“谨妃娘娘,事实上这荷包锦昭仪并没有每日贴身存放,所有事都是误会,请听贱妾解释——如谨妃娘娘所说,锦昭仪绣工无双众所周知,上次贱妾请安时看见锦昭仪在绣这只荷包,一时觉得好看想给殿下也绣上一只,这才百般央求锦昭仪借来看看。彼时荷包尚未绣完,正巧今日太子宴请博弈名士,想来锦昭仪是打算趁此机会将荷包借与贱妾才带在身上的,早知会连累锦昭仪和皇子妃的话,贱妾说什么也不会多嘴央求啊!” “没错没错,这就说得通了。”听得素鄢替锦昭仪开脱,太子妃也一扫先前傲慢态度,小心翼翼陪着笑,“其实我也一直想借锦昭仪绣工来看看呢,没想到素夫人先一步借去了。” 素鄢所说合情合理又找不到证据反驳,再加上太子妃这等重要人物从旁偏袒,谨妃明知是假却也无计可施。冷着脸瞪了几眼后把荷包丢回锦昭仪怀里,谨妃不甘心地看向白绮歌:“荷包的事也过去不提了。别的事本宫管不了,皇子妃酗酒有失体统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见,既然七皇子托本宫代为管教,要如何处罚也就由本宫定夺了——来人,把她风氅脱了送到役女司院里,今晚就让咱们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好好醒醒酒,也免得日后再做出丢人之事!” “贱妾代皇子妃谢谨妃教导。”天寒地冻的,不穿风氅在外面吹上一整夜肯定要生病,然而能躲过莫须有的罪名已是万幸,素鄢哪还敢再多要求,忙磕了三个头亲手解下白绮歌风氅,担忧不忍暗藏心底。 事情解决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圆满,尽管其中还有疑团无数,可是没人想去较真儿,追究太多对谁都没好处。 白绮歌仍是装醉被两个小太监架去役女司,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一哄而散各回各宫。送走易宸璟与易宸暄后,太子长出口气立在雪中满面消沉,惹得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得地面雪花四散。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和锦昭仪怎么勾搭都没关系只要别被人抓住把柄,今天要不是敛尘轩那妾室机灵搪塞过去,我看你怎么收场!” “怪我做什么?”太子愈发无奈,“那荷包是你硬抢走给旬儿玩的,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再说要不是你非得算计来算计去惹出这么多风波也没人会怀疑到我和锦簇头上。” 太子妃狠狠一瞪眼,见太子懒懒散散不再理会,只得望着满天飞雪拧紧眉头。 “我只隐约猜到五皇子和七皇子不会安稳,若不是那个苏瑾琰暗中通报却也想不到一个联姻公主险些坏了大事。原本还打算杀鸡给猴看,结果差点儿被小小荷包吓破了胆,看来我们盯着别人时,后面还有人紧盯着我们不放。”心悸地深吸口气,步步精打细算的左丞之女仰起头,任由冰凉雪花落在面上,“宸煜,我不求你一心待我,我只求你能坐稳太子之位、给我们母子俩一个安稳靠山,别让我们像那些地位低下的人一样被欺负蔑视,这都不行吗?” 带着细微心痛的问题得不到回应,身后没有仔细聆听的太子,只有雪落无声。 通往皇宫西南角的路上,一辆软轿静静停靠,掀帘而出的男人面色不善,深沉目光越过阴霾天空回望来路。 “殿下,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绮歌穿那么少根本没法捱一整夜。你让我去看看她吧,哪怕只给她披一件风氅也好,至多花些碎银打点看管的太监通融通融,也总好过让她孤零零在雪地里躺着啊!” 素鄢急的止不住落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融化了积雪,却融不化冰冷寒夜。 “你以为我想让她冻死?”易宸璟攥紧拳头,青白色骨节高高支起,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怒火,也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谨妃最擅长折磨下人,之所以让绮歌睡在外面就因为这雪,你买通看管的太监又如何?等明早看地上有进出脚印谨妃还会再相信你胡编乱造的鬼话吗?!” 为了不被发现潜入东宫后殿别有企图,白绮歌必须装醉到底,谨妃既然下令让她在役女司院中睡到明早日出,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违抗。已经是腊月了,数九隆冬滴水成冰,被扒了风氅还要在风雪中躺上一夜,便是身体强健的男人也很难扛住。 素鄢被吓得不敢说话,易宸璟闭上眼沉思良久,待到冷静下来才又睁开双眼:“素鄢,你先回去,发生的事绝对不能告诉娘亲和素娆,我去看看绮歌。” “我……” “回去吧,你身子弱禁不得冷风。”似是对刚才自己的粗暴感到愧疚,易宸璟勉强露出笑容温柔相劝。素鄢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在关键时刻救了白绮歌和锦昭仪一命,比起他的无能为力实在好了太多太多,易宸璟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呵斥她。 在随侍太监絮叨劝说下,素鄢依依不舍地回到轿内,眼看着那道孤寂身影一步步向役女司方向走去。 “你说,殿下去了又能怎样呢?也不过是看着绮歌受苦,徒惹伤心罢了。”低叹一声轻语呢喃,素鄢失神地问着随侍太监。 “殿下去了是帮不上什么忙,皇子妃该受的苦一分不会少,可是——”随时太监会心一笑,“能知道殿下有这份心意,身上再冷,皇子妃的心终归是暖的。”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可她的心偏偏是凉的。 周围没有了吵杂喧闹也没有了勾心斗角,万籁俱寂中只听见风拂枯枝的沙沙响动,白绮歌睁着眼睛,看天上一片片雪花飘零坠落。 危急时刻无论是易宸璟还是易宸暄都没有挺身而出为她抵挡伤害,那位素来温柔的五皇子倒还好些,不管怎么说也是站出来过为她阻止太子妃施暴,最伤人的是易宸璟由始至终都保持旁观者态度一语不发,好像忘了先前他们是如何费尽力气改善关系,又是如何为她画眉嬉闹的。 果然他不可信,对吗? 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体贴,他偶尔表现出的温良一面,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靠近她、拉拢她让她为己所用的,对吗? 保护白家也是。 禁止她与易宸暄接触也是。 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没有什么忘记过去重新信任,没有所谓刮目相看逐渐改变,易宸璟真的就只是在利用她,把她当做一枚具有相当价值的棋子。 蜷起身缩成一团,掬一捧洁白无瑕的雪在手里,白绮歌木然轻笑。 没有温度,感觉不到冷热,她的手已经冻僵了,在素雪纷飞的寒夜,在不断经历猜忌与欺骗之后。 他有他的帝业谋略,为积累实力不惜忍耐许多,一枚用后便可丢弃的棋子算什么呢?自是不能与他的天下江山相比。是她错了,一面不断告诉自己要自救、要放弃依赖任何人的想法,却愚蠢地仍相信着他。 空旷院落一片苍雪茫茫,中央一袭单薄身影安静地睡着,四肢紧抱,想要隔绝周遭一切。 许是太冷冻僵了吧,白绮歌始终没有抬起头向外看上一眼,否则她可能就会看见门口墙后长衫一角,还有那个伫立大雪纷飞之中、与她同样承受雪夜寒冷的沉默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7章 一刻心安 一夜风雪,破晓初晴。 谨妃果然如易宸璟猜测那般早晨亲自来看过,见平整无痕的雪地中央白绮歌安静躺着颇为满意,路过敛尘轩的车轿前冷哼一声“放人”后径自离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院墙后目光如冰直盯着她的男人。 “进去吧。”看守的太监也是不忍心,轻轻推了眼看就要急哭的玉澈一把,玉澈抱着厚厚披风冲进院中,刚碰到浑身冰冷的白绮歌,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不停滴落。 “不怕眼泪冻在脸上吗……”虚弱颤抖的声音就像从地下传来一般透着凉气,白绮歌看了一眼泪眼惊喜的侍女,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紧紧压在披风上,“赶紧回去,我现在只想喝上一大碗姜汤。” 玉澈破涕为笑,急急忙忙抹了一把泪水扶起白绮歌往院外走。 彻夜露宿早就冻坏了白绮歌,幸好她不是真的醉酒,不然就这么睡一晚上,恐怕现在玉澈只剩打理后事的工作了。毫无感觉的双脚麻木迈步,每走一步膝盖就如针刺一般疼痛,白绮歌用力咬住嘴唇强忍着,不愿让任何人听到自己痛苦**。 “我来。”低沉嗓音轻响耳侧,专注于脚下地面的白绮歌惊讶抬头,刚刚看清那张清俊面容就被打横抱起。易宸璟沉着脸走向木轿,战廷拉开轿门,一股热气直扑白绮歌面上。 看着轿内两个热气腾腾的火盆,白绮歌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可笑,想要开两句玩笑却没再没力气说话,只能由着易宸璟钻进轿内把她放在软椅上,弯腰翻动木炭的身影寒气四散。易宸璟的出现稍稍出乎白绮歌意料,接她这种事只要玉澈过来就好,他再怎么表现、亲近也不可能换来她信任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种宫内乘坐的木轿小巧轻便,里面空间相对而言比较狭窄,身材偏高的易宸璟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蹲下摆弄火盆,弄得轿子左晃右晃没个安稳。 “你折腾什么?”白绮歌忍不住气道。 “没什么。”易宸璟坐回软椅上,别别扭扭安静了一会儿,忽地转头吞吞吐吐,“身上,手……还冷么?” 大冬天的在外面躺一晚试试,谁说不冷那绝对不是正常人。 白绮歌懒得回话,半闭着眼渐渐困顿起来,然而她不敢睡,老兵们说过,冻死的人多半是死在睡梦中的,身体机能因寒冷导致的供血不足就会出现困顿感觉。 睡了,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眼皮好沉,四周一切慢慢变暗,比夜晚更可怕的寒冷游走在四肢百骸,穷尽所有精神也无法驱赶。 “绮歌……绮歌?别睡,醒醒……” 难以抵抗的困意被又一阵响动驱散,白绮歌迷迷糊糊睁开眼,略带担忧的面庞格外清晰,不知何时,她竟被易宸璟紧紧抱在怀里了。 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发出一声爆响,易宸璟抱着白绮歌,解下的雪貂披风盖在二人身上,宽大手掌将冻成青紫色的手攥在掌心,不时微微躬身悬在火盆上烤烤,然后再把滚热温度传递给那双早已没了知觉的手。 温热身躯的细微颤抖没能逃过白绮歌敏感察觉,困惑抬眼打量,在看到易宸璟发梢水珠时忽地明白了什么。 虚弱声音带着几丝沙哑:“你一整晚都等在外面?” “只是怕你出意外。”易宸璟拉了拉披风,把白绮歌裹了个严严实实,“是我有欠考虑连累了你——暖些了么?” 白绮歌没有回答,闭上眼静静靠在易宸璟肩头,寒意困意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仅剩下疲惫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本可以在轿中等待或者干脆在温暖的敛尘轩静候消息,究竟是大智若愚竟忘了这么简单的方法,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陪她一起捱过寒冷冬夜?因为他愧疚,因为他觉得她是受连累才会遭此惩罚?这不像她所认识的易宸璟,那个一心复仇、曾经多少次折磨她羞辱她的扭曲男人。 她冷了一夜,他陪了一夜,在她几欲心死发誓再不信他的时候。 “你变了。” 白绮歌轻叹。 如果是这样的易宸璟,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能让她交付所有信任。 “那些事以后再说,你先别睡,听见没有?”易宸璟皱着眉头,语气愈发急躁。 “我怎么睡得着?”白绮歌没好气睁开眼,“你握着的是手,不是棒槌,用那么大力气以为我感觉不到?要不是冻得没力气,我肯定先给你一巴掌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 要不是眼下身体太虚弱不能乱动,真想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粗鲁。缩了缩身子,白绮歌安然享受难得的被照顾待遇,全然不理会易宸璟如何不悦、如何恨不得把她丢出轿外。 若能如此不作为仇人相伴一生,也会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有素鄢事先安排着,敛尘轩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就等白绮歌回来,易宸璟抱着冻僵的皇子妃行色匆匆,进了屋内两人不禁一起讶然。 素鄢比易宸璟更夸张,不大不小的一间卧房里居然放了两个火炉六个火盆,除了刚从外面赶回还带着一身寒气的七皇子夫妻二人,其他人几乎都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太医为白绮歌把过脉后众人才长出口气,昨晚一直下雪,看起来是极其不利,然而大雪天反倒不太冷,加上白绮歌一直蜷着身子最大程度减少了热量流失,躺在外面那三个时辰奇迹般地没有留下任何遗症,待缓过劲儿来就算是彻底无碍了。 “璟儿,以后不许再让小莺歌喝那么多酒。你是夫君,处处要照顾她、疼她,连你都不爱惜她,你让她在这宫里依靠谁去?昨晚那种状况你就该回来找我,娘虽然没什么地位权势,可这张老脸多少还有些分量,最不济是哀求谨妃几句,总好过让小莺歌无辜受这般委屈。”敬妃心疼白绮歌,进屋后就一直不停数落着易宸璟,真切情义丝毫不做假。 “有敬妃娘娘心疼,绮歌哪还有什么委屈?昨夜是我不知好歹失态了,怪不得别人。” “璟儿你看看,小莺歌还跟从前似的,就算你犯了天大错误也要护着你,什么时候你知道疼人了才配得上她。”敬妃佯装生气剜了易宸璟一眼,末了又笑了起来,“我看今晚你也别在书房研究什么兵法了,就在这里住下,夜里让小莺歌暖暖和和睡上一觉什么病都没了,听娘的话,啊。” 敬妃知道他们二人成亲后只同房过两次,撮合之意分外明显,只是这份好意于白绮歌而言却是苦涩——两夜强宠记忆,易宸璟留给她的除了无法抹消的痛苦外就只剩恨意。她是借着那股恨意和想要保护白家的执念才顽强站起来的,虽说与易宸璟之间的关系日渐改善,但对于身下承欢一事仍十分抵触。 她并不是易宸璟的女人,他对她也没有半点爱意,何来**之欢、鱼水之乐? “素鄢、素娆,先扶娘亲回去休息,我还有话要和绮歌说。”易宸璟岔开话题向素鄢使了个眼色,素鄢会意,嘱咐白绮歌几句后搀着敬妃离去。 出了屋子素娆一脸欣羡:“殿下对绮歌姐姐真好,听说昨晚还差点儿替绮歌姐姐出头顶撞谨妃和太子妃来着,今后想来也是只疼她一人的。” “素娆,别听人乱嚼舌根。”素鄢立刻沉下脸,“昨晚我在场,难不成你比我知道的还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殿下心里早有分寸,何时出现顶撞谨妃和太子妃的事了?再敢胡乱说话小心我揪掉你耳朵!” 敬妃脸色稍变却也不便发作,只生硬笑了笑:“璟儿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娆儿莫急,璟儿与小莺歌自幼青梅竹马,小莺歌又是新嫁为妃,浓情蜜意自是会有一段时间。你们认识璟儿的年岁也不短了,应该都了解他不是个薄情之人,定不会负了你们两个。等过些时日诸事安定,我会劝他早些给你们落了夫妻之实,若是再有了孩子,想那封个良娣什么的也就不远了。” “娆儿可没抱怨,就是对殿下喜欢太甚,总想早些给娘亲抱孙子而已,娘亲不许怪娆儿。”素娆一脸俏皮直率,惹得敬妃忘了心事笑逐颜开。 “死丫头,什么话都说,也不嫌害臊。” 素娆红着脸追打,姐妹二人绕着敬妃笑闹,咯咯笑声飞到房内二人耳中。 “素娆还小暂不用考虑,素鄢姐姐你打算一直这样冷落下去吗?”白绮歌定定看着窗外,眼中一丝怅然,“逝者已矣,你再悲伤追念也是徒劳,倒不如怜取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 易宸璟拨弄着木炭头也不抬:“我答应过红绡,今生今世只认她一人为妻。” “那我呢?”白绮歌脱口问道,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忙又遮掩,“我是说我现在该算什么身份?早晚会有一天我要离开敛尘轩、离开遥国,那时你打算怎么向敬妃娘娘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娘亲会明白的。”放下手中铁钩,易宸暄看向嘴唇发紫的白绮歌,眼眸平静如水,“无论是素鄢素娆还是你,最终都要离开敛尘轩,当我决定为红绡活下去的时候,这一点已经不可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8章 呼之欲出 “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对白绮歌片刻失神浑然不觉,易宸璟拧紧眉头坐到床边,深邃目光投向熊熊燃烧的炭火,“昨晚那荷包就是你从后殿找到的?与太子私通的妃嫔是锦昭仪?” 白绮歌收回神思,深深吸了口气:“是。” 当初易宸璟让她去后殿探寻就是为了查明与太子私通嫔妃是谁,结果有了,白绮歌却高兴不起来。 论及宫中待她温和之人,敬妃当排在第一位,其次是素鄢,再次便是锦昭仪姜锦簇。有弟弟的未婚妻常思忆在中间,锦昭仪待她可以说是倍加关照,像昨天那种宴席本来她是没可能前往的,若不是锦昭仪惦念她想帮她抬高地位,也不会有受邀同往的机会。 那样竭尽全力照顾她的人,怎么可以亲手毁掉? 白绮歌很清楚与太子私通是什么样的重罪,一旦事情曝光,锦昭仪不但性命不保,可能还会连累整个姜家,更别说是名誉了。 “这件事你能放弃吗?”白绮歌忽地开口,虽是问句可语气毫无商量余地,“现在已经没有证据证明私通的嫔妃就是锦昭仪,人证的话,我绝对不会出面。只要你肯放弃,我愿意用其他方式弥补你的损失,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子妃又或是左丞相,总有其他纰漏之处。”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放弃。”易宸璟满不在乎地答道,“锦昭仪于素鄢有恩,又是对娘亲十分恭敬的人之一,想要扳倒太子光凭私通之罪还不够,为了这点皮毛之利害了她自是不值得。” “我倒忘了锦昭仪和素鄢姐姐的关系。”白绮歌自嘲苦笑,心里一丝异样闪过。 素鄢素娆姐妹二人入敛尘轩一年多却始终与易宸璟无夫妻之实,源头在于易宸璟对红绡的专一忠诚,原本白绮歌以为他并不在乎那姐妹二人,可最近经历的许多事情来看,他其实很在乎也很关心她们,用仅属于他,仅属于易宸璟的方式。 “有时候觉得,你这人倒也不是罪大恶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易宸璟一愣,侧过头似是十分惊讶:“以前在你眼里我就是罪大恶极的?” “无恶不作,无耻至极。”白绮歌点头肯定。 能狠下心毁了相识女子容貌的男人,能面无表情夺去女人最珍贵之物的男人,能心机重重利用名分上的妻子步步为营的男人,还不够坏吗? 却不知为什么,就好像面对易宸暄时那样,白绮歌愈发找不到自己去恨他的动力。 相对无语静坐半天,易宸璟放弃莫名其妙的对话再次陷入沉思,所问之事句句不离昨晚风波,对白绮歌身体状况只字不提,这让白绮歌好不容易在心里给他竖立起来的微末形象轰然崩塌——大概他已经习惯做些令人感恩之事来换取信任吧,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更何况自己身上还背着红绡之死疑案,能得到他真心相待无异于痴人说梦。 “总之现在的形势越来越混乱,太子那边看起来也不甘平静,你对宫中情况不熟悉,没事的时候不要随便走动,以免再落人陷阱里。”易宸璟细心掖好被角,看了眼没什么精神的白绮歌,犹豫片刻才又说道,“今晚我睡这里。” 白绮歌一愣。 “用不着这么听话,我会跟敬妃娘娘说身子不适的。” “跟娘亲有什么关系?”易宸璟哑然失笑,“你放心好了,我只是想趁夜问你些有关昨晚的事还有图纸的事,别无他想。你先休息,我还要去一趟御书房。” 易宸璟离开后白绮歌把玉澈叫进屋内,又倔又硬的贴身侍女一肚子火气,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 “喝再多水也淹不死自己,干脆去撞墙好了。”白绮歌淡淡瞥了一眼,嘴角噙着笑意。 “小姐的酒量我很清楚,长这么大还没见你醉过,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别看他在外面站了一晚,我心里还是不痛快,天天沉着脸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怎就今天突然好心起来了?少不得又是他逼你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人知道才这般殷勤讨好。” “鬼精鬼灵,就是脑子不往正道上使。”白绮歌招招手,玉澈顺从地坐到床边,侧耳细听确定外面无人白绮歌才继续低声道,“玉澈,你去给我打听几个人。首先是素娆,然后是太子妃和谨妃,另外问问太子这人品行如何,切记要问的自然,不能让人起疑心。” 玉澈卸去不满面色得意一笑:“哪还用得着小姐吩咐?这宫里是是非非我早都打听明白了。素娆夫人看似年轻喜闹又活泼天真,骨子里却是个骄傲的主儿,心机重得很——殿下在咱们昭国生活十年,随着昭国习惯管敬妃娘娘叫娘亲,素鄢夫人则依着规矩叫敬妃娘娘,偏偏素娆夫人要讨这个亲近,也学着殿下叫娘亲。还有之前……之前五皇子那事,下人们说看见素娆夫人给了那侍女不少金银细软,连锦昭仪送她的一对儿翠玉耳环也跟着一并送了,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想来就是这样才逼得那侍女辜负了小姐嘱托。” 心计深浅不在年纪,与贤良宽厚的素鄢相比,素娆的确成熟许多也聪明许多。从那次玉澈向其求助而被刻意拖延时起,白绮歌就对双八年华的素娆产生了戒心,经过告密事件后更加确定,素娆是不想看她安稳的。 原因? 妻妾争宠自古司空见惯,又何况易宸璟身为皇子且有着相当的魅力。 太子妃尉迟怜蓉与谨妃倒没什么可感慨的,就如白绮歌昨日所见,二人看上去并无过节,背地里却有各自目的,无外乎就是左丞相与右丞相明里暗里的争权夺势波及后宫罢了。 谈到太子时玉澈稍稍迟疑了一下,说起话也不似先前那么干脆:“太子才华出众卓尔不凡,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极高造诣,只是人怠惰些,对朝堂之事从不在意。下人们虽然说不上拥戴他但也没有厌烦情绪,只一点传闻不是太好。” “什么传闻?”白绮歌来了兴致,眼神愈发专注。 “太子好像有断袖之癖……” 贴近白绮歌耳边窃窃私语,玉澈一字一字说得十分清楚,后半句却让白绮歌陡然呆愣,不知所措。 “据说,太子一直在和五皇子争一个叫苏瑾琰的男宠,他们两个都有龙阳喜好……” “不可能。”毫不迟疑,白绮歌断然否认,而后扶着玉澈笑出了声,“怎么什么话都信,多少也要知道哪些是恶意中伤的流言啊。五皇子已经有了戚氏为妾,眼看再过几个月产下皇孙后便可册封为皇子妃,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定是暗中嫉恨的人造谣,这种话听不得。” 玉澈心知白绮歌对五皇子好感甚浓,当下也不辩解,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暧昧笑容满含揶揄味道:“小姐,五皇子待你可是不薄,不是说昨晚挺身而出阻止太子妃的就是五皇子吗?抛开殿下不谈,小姐你对五皇子可有心意?还有殿下,他最近表现也算是不错,我怎么总觉着小姐变了心,没有以前那般厌恶他了呢?” 这是第二个怀疑她对易宸暄感情的人了。 白绮歌笑容蓦地散去,余下唇边一抹苦涩:“身在牢笼中谈什么感情?玉澈,你与我不同,你只要依靠的人不倒就能安稳活下去,而我必须以活下去为前提来保护白家,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抛弃一切,包括你所谓的心意。” “小姐不委屈么?”见白绮歌黯然,玉澈也低了声音,目光几缕感伤。 入宫后所见白绮歌真真正正摆脱了过去的影子,再不是当年怯懦阴暗的白家三小姐,将心比心,谁对谁好天和人都在看,玉澈十分清楚自己能不受欺辱原因何在,是而与白绮歌越来越亲近,同时,也越来越难过于她的处处忍耐、舍弃。 “殿下总是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小姐若不是为了白家根本不需要对他百般迁就让步。玉澈这话不知当不当说,可憋在心里实在太过沉闷——如果小姐有选择的自由,我宁愿看小姐与五皇子双宿双飞,而不是囚禁于殿下动辄粗暴侮辱中。” 白绮歌淡笑低头,看着身上盖的厚实披风目不转睛:“你还小,阅历与经验都太少。识人不能只看表面,就如你看到的五皇子和七皇子,你敢拍胸脯说他们品行和你看见的毫无出入吗?五皇子温柔儒雅不假,但他心计之深远超你我想象,我是依赖他、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可是我不会,至少目前不会把自己交给他。至于易宸璟……红绡公主的事至今真相不明,他有恨有怨我能理解,尽管也气他狠毒残忍、气他用白家来束缚我,每每见到他对素鄢姐姐体贴照顾以及对红绡公主用情至深,那股怨气也就跟着散开了。如今我最想的就是解开谜题,不管真相如何,总算是对自己、对易宸璟、对白家有个交代。” “小姐真的这么在意红绡公主的事?”玉澈一时激动猛地站起,不安表情夹杂苦恼,揪着袖口在房内踱了几圈后忽然一跺脚,转身面向白绮歌时没了往日浮躁,认真表情从未见过,“我可以告诉小姐所知一切,但是万万不能教殿下知道,否则……否则我和小姐可能真的再回不去昭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9章 为谁心动 “你都知道些什么?”白绮歌倒吸口气,急得紧皱眉头,“玉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一点不许隐瞒!” 从没见过白绮歌如此着急神情,另外玉澈也明白事关重大,重重点头后返回床边紧握白绮歌冰凉手掌:“红绡公主出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场,那天小姐是被云副将送回来的,当时小姐看起来很紧张、很惊慌,云副将一直在对你说没事却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时好奇就悄悄躲在窗外偷听,竟不想无意中隐约知道了那天所发生的事。” 玉澈的声音有些颤抖,原本红润脸色渐渐变为苍白,握住白绮歌双手的掌心也随着颤抖失去温度,比起白绮歌不遑多让。 那一天的记忆,极力想要掩藏、总希望从未听见过的真相,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在玉澈脑海里被唤起。 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天,说好与红绡公主一同学琴的白家三小姐突然回到白府,身后还跟着时任小都统的云钟缙。玉澈见他们二人说话遮遮掩掩面带慌张,不由多了分疑心躲在房外偷听,屋子里面交谈一字不落全部传入耳中。 “管好你的嘴,今天的事说出去你我都得死,懂吗?!等下我去找人帮忙,都弄好之后你就到宫里按我教你的说,绝对不能有半点儿纰漏,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老老实实听我命令就好。” 这是云钟缙声音,慌乱里还带着几许狠厉冰冷,被呵斥的人自然是白绮歌。 “不行……她身上那么多伤,我说的话别人怎么会信呢?我不去宫里,我不去,我不去……” “白绮歌,刚才在河边的事你以为自己能脱开干系?”云钟缙声音愈发狠毒,“谋害公主,你犯的是死罪!” 就这一句话足以让外面偷听的玉澈浑身冷汗,心脏狂跳,想要离开却说什么也迈不动脚步,只能死死捂着嘴瘫靠在墙上,而屋子里面的交谈仍在继续。 白绮歌显然是被云钟缙吓坏了,带着哭腔不停哀求,可是云钟缙毫不怜惜,甚至有一丝报复后的快感隐含:“哭什么?你堂堂白家三小姐不是很傲吗?前几天还自命清高拒绝我提亲的白绮歌呢?怎么,这就怕了,刚才眼看着红绡公主被糟蹋还一脸麻木在旁边看着的是谁?少跟我装可怜,你这种蛇蝎女人连最好的朋友都能害,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呵,没想到我会出现是吗,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我告诉你白绮歌,等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后我会再来提亲,到时候你该怎么做好好想想,是乖乖做我的女人还是让我去揭露真相看白家满门抄斩你自己选择!” 那之后三日,昭闵王宣布红绡公主失足溺死,再后四个月,云钟缙向白家提亲,白绮歌欣然应允。 没有更详细的内容,然而这就够了,已经足够说明最重要的问题。 “所以,真的是我害死了红绡公主,是吗?” 堆放满地火盆的温暖房间内,白绮歌笑容凄苦,心冷如冰。玉澈所述如同当头一棒,将她所有自信、耐力通通敲碎,瞬间天塌地陷,连那颗被冻结的心也找不到了。 她拼命寻找的真相原来近在眼前,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当年的白绮歌本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所有人都说红绡公主待她亲如姐妹,只因着喜欢易宸璟、求不得所要感情便对姐妹痛下杀手吗?难怪,难怪易宸璟总说她自幼心机深沉,难怪玉澈一开始那么讨厌她,所有一切不能怨天尤人,都是她咎由自取! 失魂落魄的白绮歌令玉澈心里一痛,现实已经很残酷了,那些过去的记忆何必还要谈起,何必要让好不容易才忘掉噩梦的小姐再度陷入痛苦? 不管有多坚强,没人依靠保护的困境中屡遭打击还是会让她失去活着的勇气吧? “小姐,小姐!是玉澈不好,玉澈该死,不该再说那些事情……小姐,没关系,我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发誓行吗?我发毒誓……”白绮歌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双眸眼神涣散,痴痴愣愣仿若失心,玉澈眼圈一红跪在地上不停摇晃白绮歌手臂,却得不到任何反应。 “是我害死了红绡……谁都没有说谎,是我害了她……” 失神呢喃语无伦次,玉澈抱着白绮歌哭得愈发厉害:“小姐,忘了吧,什么事都没发生,忘记就好了。你没有害死红绡公主,等殿下不生气了我们就一起回昭国好不好?我想回昭国,我想伺候小姐一辈子……” 昭国,白家,爹娘,二哥。 仰头闭上眼,两道泪水不知为谁滑落。 “玉澈,还能回去吗?是我害死了红绡公主,要怎么才能回到过去?” 明明与易宸璟约好替他查明真相,如今真相大白,她却没了坦然接受现实的勇气,又何谈把真相告诉他?回不去了,再回不到他开始信任她的安宁时光,回不到他为她画眉笑闹的平静生活,回不到他迎着风雪陪她接受惩罚的温暖夜晚。 做了这么多事、受了这么多苦,白绮歌忽然明白,原来她所作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保护白家和自己,也是为了他。 不知从何时起,一心想让他不再恨自己。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愧疚和痴恋吗?还是她真的沦陷于易宸璟偶尔显露的温柔渐渐迷失?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满脑,剩下的只有迷茫,绝望,以及害怕。 怕他知道真相,万事成空。 “玉澈。”回过神时,正午阳光满溢房间,身上不冷了,心却冰凉。白绮歌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额角,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时机到了我自会跟易宸璟说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就算死玉澈也会把它带到九泉之下!” 白绮歌黯然苦笑。 她这样的人值得誓死效忠吗?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无路可退,唯有走下去,带着令人心寒的真相步步前行。 “我要活下去,玉澈。”沙哑声音慢慢平静,空洞双眼蓦地有了神采,不同于以往,更加坚韧顽强的颜色,“你,白家,所有对我来说有着重要意义的人我都会豁出性命保护。恶毒也好,死不足惜也罢,所有骂名我甘愿背负,但是你们必须活下去。听着玉澈,之后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白家脱离易宸璟的掌控,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无论如何不可以因我而死,懂吗?” 搂着哭没力气的贴身侍女,白绮歌出奇地温柔,嘴角一抹淡然笑意孤寂凉薄。 “我不想骗他,等到你们平安无事后我会告诉他真相,到时候他想杀就杀吧,毕竟是我欠他的。” 而在这之前,只有继续骗他。 有规律的脚步自远而近,白绮歌听得出是谁,忙抹去玉澈脸上泪水撑起微笑。 “我让膳房做了些清粥,你趁热喝——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易宸璟提着食盒,看见眼圈通红的主仆二人时心头一紧。 “没什么,玉澈看我躺着无聊便说些家里事,谁想听着听着就想家了,掉两滴眼泪白让你看了笑话。”白绮歌长出口气,轻描淡写遮掩过去。 易宸璟点点头,打开食盒放在桌上:“没事就好。吃完饭睡一会儿,下午太医会再过来看看,晚饭素鄢会派人送到房里,等我从御书房回来再找你谈图纸的事。” “你先下去吧。”白绮歌拍了拍玉澈肩头让她先离开,独留下些微困惑的易宸璟在屋内,“你写的出征奏折我偷看过了,坦白说跟我的想法没什么差别,所以也就没建议可提。不过关于对战霍洛河汗国的铁甲军有几个办法或许可以一用,等你晚上回来再详说。另外如何动摇太子地位我也有些看法,太子一派和左丞相一派势力纠纷你得给我仔细讲讲了。” 白绮歌虽然早就答应要帮易宸璟出谋划策,像今天这样主动多话却从没有过,易宸璟不禁诧异,心里隐隐不安涌动。 总觉得……她像是要离开一般。 “离出征还有很长时间,没必要这么着急。”低头端出饭碗掩饰一闪而过的混乱,易宸璟定了定心神,“锦昭仪的事情你也不用再操心,不出意外她今天或者明天会来看你,要不要说出潜入后殿的缘由你自己把握——” “如果我帮你夺下皇位,是不是你就可以放过白家?” 突兀问题让易宸璟刹那沉默,许久后才轻轻搅动汤匙,透过清粥氤氲而起的热气看向那张平静面容。 “红绡的事有眉目了?”易宸璟不答反问,敏感神经被挑起的瞬间紧紧绷住,期待着,又莫名地有一种不想要这么快知道真相的感觉。 白绮歌摇头,笑容依旧淡而无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眉目?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我实在信不着你,万一费好大劲帮你得偿所愿结果我什么都没得到,那岂不是太吃亏了?其实我想干脆让你立个字据为证的,考虑来考虑去又觉得没什么用,于是随口问问看能不能趁你防备松懈时套话出来,可惜你这人戒心太重,怎么绕都不上钩。” 半开玩笑的回答没能让易宸璟放心,沉默着递上饭碗,拂开苍白面颊边一缕散发,易宸璟并没发现,这似乎已经成了他自然而然的习惯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0章 夜闯军营 三十年前的遥国积贫积弱,可以说是中州最末流国家之一,当时九州乱世,烽烟四起,也曾辉煌一时的易氏皇族没有出现明智而强悍的君王,在狼烟喧嚣中一败再败,最终连番割让城池,并成为桑夷国臣国。 当今大遥皇帝就是在这种困境中崛起的,启用良臣贤士大力变革,暗中养兵囤资十年,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十年,而后十年将昔日敌国一一攻破,不仅摆脱了臣国耻辱地位,更通过内部扰乱使第一大国桑夷不战而败迅速瓦解。吞并下桑夷广袤土地的遥国一夜间东山再起,以霸主之姿睥睨**,威震八方。 了解到遥国荣耀与衰败共存的历史后,白绮歌终于明白为什么遥皇如此急迫于开疆拓土、征战他国,遥皇是想在有生之年完成一统河山的丰功伟绩,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 “出征霍洛河汗国本是后年的计划,最近父皇身体日衰,总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急着让我出兵北上。”易宸璟曲指敲击额角,精明目光里不乏疲惫,“最晚不过三个月后我就要领兵启程,到时候是留在宫中还是暂回昭国你自己决定,不过以你的身份心思怕是独自在宫中待不长久,那些后宫之争比沙场更可怕。” 白绮歌没想到易宸璟竟然主动提出让她返回昭国,欣喜之余也不免担忧:“你北征不在,谁来管辖昭国?” “我就知道你担心这问题。父皇已有让位之心,朝政之事自然由太子接手,有太子妃在其中参与,得到管辖权力的除了右丞相不会再有其他人。” 右丞相是主战派,昭国被攻破后一度向遥皇提出斩草除根直接亡国,如果不是易宸璟横拦其中言明利弊,现在也就没有白绮歌替嫁为妃的事情了。紧锁眉头深吸口气,白绮歌明白眼下势态不容乐观,真是右丞相接管昭国的话必然一改前番景象大肆毁坏杀戮,以世代名将著称的白家首当其冲。 皇命难为,易宸璟不得不出兵北征,太子辅政也无法逆转,摆在面前合情合理的发展处处杀机显现,顺其自然下去,白家人必死无疑。 “让皇上改变出征决意或者三个月内扳倒太子一派,哪个更容易些?”白绮歌低道。 平淡语气仿佛说的是家长里短一般,易宸璟赞赏目光一掠而过,清俊面容挂起一丝笑意:“父皇那边要是可以改变心意的话我早去就努力劝服了,答案不言自明。以你的聪明才智想要拖延或者干脆阻止祸事发生并非不可能,倘若太子一派失势,你能保护你的白家不受灭族之危,我也可以去除一大对手,正是因此我才允许你返回昭国——前提是你必须想办法替我解决掉太子派系。” “真是一派奸商嘴脸。”白绮歌笑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沉如千斤巨石压下。 这样榨取她价值为自己谋天下的易宸璟,她不愿见到。 被人当做利用工具的感觉谁都不会喜欢,可是身在乱世,立于权势纠纷的风口浪尖,谁又能独善其身出淤泥而不染?白绮歌不能,他易宸璟身为皇子背负十年之久的耻辱,更加不能。 “太子那边我会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下手,在此之前我们的约定依旧,只要权力还在你手里你就要保护白家到底,不然你可能再没有报复的机会了。”披上披风回眸一笑,白绮歌眸中坚定之色夺人心目,“我会与白家共存亡,也许我会有想起来事实真相的那一日,不想我死、不想红绡公主的疑团被掩埋,那就请竭尽全力保护好我的家人。” “你去哪里?”易宸璟压低声音,语气带了几分冷意。 “现在我连找死的心情都没有,还能去哪儿?出去走走散散心。” 淡漠话语随着单薄身影消失在门外,易宸璟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坐在椅上疲惫闭眼。 自从前两天遭受惩罚冻了一夜之后,白绮歌忽然变得若即若离,眼睛里总藏着读不懂的深意。表面上看更加主动与他接触,可是每次交谈下来,总觉得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再次疏远,远到连仅存的真实都再看不见。 这感觉让易宸璟十分不痛快,如今的白绮歌已经成了仅次于战廷最得力的部下——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她的躲避隐瞒会使他极力劝说自己才勉强交付的信任重又消失不见,那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聪明,机敏,坚强更胜男子,那双澄净双眼看见的不是他隐忍沉默,而是他脚下山河无限,睥睨八方。 懂得他的女人世间仅此一个,便是爱至深沉的红绡也无法相比。 “小姐,天都快黑了,这会儿还要去哪里?”玉澈小跑着跟随急匆匆前行的白绮歌,看主子一边警惕查看有没有被人跟踪一边继续加快步伐,玉澈当然不会傻到真以为白绮歌是要去散步,只是走的这条路从未来过,连通向哪里都不知道。 “去宫外。”白绮歌言简意赅,“我问过战廷,云钟缙就在宫外不远处的校军场练兵。” 想要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红绡公主又是怎么死的,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恐怕只有云钟缙了。既然在玉澈记忆里云钟缙说是白绮歌本人谋害并以此相威胁,想来当时他是在场的,甚至很有可能他知道其中内幕,毫无头绪的现在也只有这一条线索可供继续追寻。 玉澈毕竟是侍女,再怎么担忧也不能违逆白绮歌决定,只能提心吊胆跟在身后,趁着即将落下的夜幕掩映偷偷混出皇宫。 遥国皇宫出去容易进来难,之前易宸璟为了给白绮歌的行动提供方便特地交给她一面通行令牌,是而白绮歌并不担心返回时门禁的问题,心里想着的唯有快些赶去校军场问出真相。再有三个月易宸璟就要率军出征了,作为下属副将的云钟缙也必须一同前往,沙场无情,如果不抓紧时间求得答案,谁知道征战结束后云钟缙可还有性命归来再询问? 一路打听来到校军场,夜色恰时降临,借着通行令牌白绮歌很容易就找到了云钟缙住处。 作为卖国求荣的敌国降将,云钟缙所过生活并不如想象那般美好,空旷的校军场一角几间简单搭建的小院便是临时住处,四处打量一番,居然连个下人都没有。 “有什么可看的?你我都是出卖昭国的叛徒,即便到了大遥仍要被人蔑视,皇子妃像侍女,我这副将像下人,都好不到哪儿去。”云钟缙对白绮歌的出现很是惊讶,惊讶之余却还不忘挖苦几句,心内苦闷不满可见一斑。 “我没兴趣听你抱怨,来这里是为了问一些事情。” “问我?又是红绡公主的事?”云钟缙一声哼笑,“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倒也好,省得你心里有愧没脸见人。”看了一眼满脸提防的玉澈,云钟缙粗鲁地拉过白绮歌:“里面去,我还没好说话到连下人都能在一旁看笑话!” 记忆里白绮歌很害怕云钟缙,玉澈下意识挡在二人中间却被云钟缙一把推开,白绮歌淡淡摇头示意玉澈在外等候,独自与云钟缙进了内间。 “出事那天你的确在场,但是你在易宸璟面所说并非全部属实。虽说受了惊吓忘记许多东西,可那天发生过的事我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印象,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伤害红绡公主的人之一,对么?”白绮歌沉着应对,凭借从玉澈那里得来的只言片语试探问道。 云钟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阴鸷目光盯了白绮歌许久,就在白绮歌以为他不打算实话实说时,云钟缙突然逼近身前,笑容暧昧狰狞。 “好歹我也曾经是你的未婚夫君,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人成亲,心里总有那么一些不痛快。”下颌被高高抬起,粗糙手指刮在脸颊上引起丝丝微痛。白绮歌冷冷抬头,云钟缙嘴角一挑,吐出的气息扑在伤疤赫然的容颜上:“七皇子看着你这张脸居然还能提起兴致,莫不成别有**之处?既然如此我怎能不好好疼爱一下,也尝尝本属于自己的女人味道呢?” 背上一凉,在云钟缙步步逼近下不断后退的白绮歌撞在墙上,不怀好意的男人撑起双臂将她圈在身前,喘息越来越重。 做大遥七皇子内奸时整日花天酒地美色围绕,昭国国破,易宸璟给了云钟缙军职却斩断他声色犬马的生活,已经数月不曾碰过女人的云副将此刻管不得美丑,只要能供他宣泄**,哪怕是无颜丑女都无所谓。 何况,眼前这瘦弱女人只是不得恩宠的残花败柳,再怎么蹂躏她也不会有人来管。 肮脏大手紧抓单薄肩头,野兽般热息伴随污言秽语缠绵耳侧,隔着冬天厚重棉衣,白绮歌分明感觉到某个坚硬物事有意无意撞击着下身。不可抑制地,愤怒与厌恶支配着枯瘦手掌紧握成拳,在热唇贴到耳垂时几欲捏碎。 “真该多谢你啊,三小姐,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怎么可能尝到红绡公主那种人间极品呢?” 嘲讽低喃,瞬间化为惊天巨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1章 神秘贵人 自附身于这具躯体以来,白绮歌还没有这么愤怒过。 易宸璟折磨她、羞辱她,她忍下了;太子妃打她、瞧不起她,她也忍下了;昭国百姓咒骂她、恨她,她依旧忍下了,唯独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长久以来无处宣泄的憎恨与痛苦化为实际行动,藏在袖中的锋利匕首瞬间出鞘,朝向云钟缙背后狠狠刺下。 就好像对易宸璟莫名其妙的好感,在白绮歌心里始终藏着一份对红绡公主毫无来由的向往,那样美丽善良,被所有人传诵赞扬并深得易宸璟喜爱的女子,多希望她没有死,多希望她的死与自己无关…… 一声吃痛嘶吼响彻夜色,大片鲜红血花溅落地面,白绮歌握着匕首冷冷看向惊惧愤怒的云钟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杀害红绡公主的人究竟是谁,还有为什么说是我谋害了红绡公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那样,也许你不用死得太痛苦。” 一尺长的匕首,刃宽半寸,雪亮刀刃寒光凛然,没有淬毒却比毒更可怕。 白绮歌自信刺下的位置不会有错,伤口之下四寸必定已经伤到肺部,肺里逐渐流失的不只是血液还有空气,任是野人也好大力士也罢,无法呼吸的痛苦会一点一点侵蚀神经,直到死亡降临。 易宸璟不是说过吗,她是蛇蝎妇人,那就做个蛇蝎妇人吧,毒死所有害了她、害了白家的人。 “你的时间不多了,只要你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痛快解脱。” “你、你不是白绮歌!”云钟缙脸色铁青,想要按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背上,那是无法触及更难以防御的致命弱点。 本该成为他妻子的白绮歌懦弱胆小,空有恶心而无恶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抓住红绡之死威胁恐吓攀爬而上,可是,眼前的女人是谁?与白绮歌有着同样身姿、同样容貌、同样嗓音,但冷静狠毒比他更甚的可怕女人是谁?! 白绮歌没有回答,手中匕首犹自滴着血,冰凉冷刃贴在云钟缙脸上,鲜红血渍蹭满苍白面旁:“最好别浪费时间,你的肺已经失去维持呼吸功能,越到后面越痛苦。怎么样,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 “你会后悔刚才没直接杀了我——”惊恐慌乱过后,云钟缙忽地露出怪异笑容。 白绮歌心下一寒尚未来得及躲开,云钟缙已然身形疾动冲到面前,大掌一挥正中白绮歌纤细手腕,染血匕首打着旋飞了出去,深深插进门板。看似随意的一击力道万钧,白绮歌只觉得手臂断了似的剧痛难忍,稍一失神的功夫,云钟缙高大身躯猛地扑上,把她整个人重重压在地面,双手死死扼住纤弱不堪的脖子。 挣扎间白绮歌撕开了云钟缙衣襟,这才明白为什么中了一刀后云钟缙还有力气发动攻击——在薄甲布衣之下,一层韧麻丝编织的护身软甲服服帖帖裹在云钟缙身上。 那软甲虽然不能阻隔刀剑利刃却可以极大程度降低伤害,有它挡着,白绮歌那一刀根本没能伤及云钟缙肺腑,这才给了对方可趁之机一举反攻逆转形势。如今失去匕首又不敌健硕男人的力气,白绮歌勉强凭着求生本能拼命挣扎,然而扼在喉咙上的手掌越缩越紧,四肢百骸力量消耗殆尽,被云钟缙杀死不过早晚的事。 出乎意料的攻击毫无疑问激怒了云钟缙,原本他就厌恶长相平凡却凭着白家三小姐身份对他不屑一顾的白绮歌,加上易宸璟这段时间对他刻意打压,心中郁结不禁化作无穷恨意寄托手上,也顾不得脸色青紫几欲断气的女人是何身份,满眼血丝蔓延,面目狰狞,一心想要致白绮歌于死地。 “小姐?小姐!云钟缙你个混蛋!你敢动小姐一根汗毛我杀了你!”门外玉澈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门板又被锋利匕首扎透,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发疯似的捶着门。无奈进屋时云钟缙便将门闩放下,玉澈力气小,又撞又踢折腾半天也没能撼动丝毫,耳听着里面打斗声渐弱,心里空前惶恐起来:“小姐!你说句话啊!云钟缙你开门!来人,来人啊!快来救人啊!” 耳鸣嗡嗡,脸颊因呼吸不畅越来越烫,白绮歌还在顽强挣扎,心里又一次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感到悲哀。 有心无力,无法掌握自己命运,这种感觉生不如死。 “是谁……杀了……红绡公主……” “死到临头还想知道真相?”云钟缙狞笑,狂乱神色早失去理智,“是我,是我亲手溺死的红绡公主,那又怎样?你们白家不是早动了杀心吗?不,不该说是你们白家,而是你,如果不是你引红绡公主去河边,我们几个怎么可能有此艳福?啧,七皇子一定很后悔,后悔没能在离开之前上了红绡,只要一想到她是堂堂昭国公主……那种滋味……” 疯子,云钟缙是个疯子! 滔天怒火没有冲乱白绮歌理智,反而在濒临死境时愈发冷静,匕首够不到,手掌便向头顶摸索过去,将细长发簪紧攥手中。云钟缙沉溺于疯狂回忆与杀戮的快感中忽略了周围一切,眼一花的功夫,左眼传来猛烈剧痛。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致命处一针之伤远胜他处刀砍斧凿。 白绮歌于绝境再度反击,云钟缙惨叫着捂眼瞬间,瘦弱身躯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力量,双手拉住满脸血污的男人狠狠向前一拽,长裙下膝盖高高顶起撞击在对方腹部,猛一加力,硬生生把云钟缙踢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撞击声忽而停下的木门发出轰然巨响,门闩在猛烈冲撞下咔嚓断为两截。一道身影随着高高飞起的门板一同闪进房内,红芒暴涨,也看不清楚用的是什么武器,翻转翩跹婉若游龙,道道亮光华丽妖冶,均是护着白绮歌周身游走。 有贵人出手相助自然是好事,死里逃生暗中庆幸之余,白绮歌不忘仔细打量护着她、并且在短暂瞬息便把企图扑来的云钟缙踹飞老远的人。 那人一身妥帖劲装,肩背修长挺拔,身材匀称,线条精细,只是面上蒙着黑布,看不见真容。 白绮歌可以肯定,这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武功也远在她所认识的所有人之上——能先后成为二哥白灏城与易宸璟副将,云钟缙的实力不容小觑,而这人只是漫不经心几下格挡挑击就让云钟缙狼狈不堪退到十余步外,其功夫深不可测绝非易宸璟或者战廷可比。 “你是谁?”白绮歌迷茫中脱口出。 那人并未有所回应,见刚被击倒的云钟缙踉踉跄跄还要再爬起,随手将桌上砚台丢了过去,一声闷哼后云钟缙再没了动静。 “小姐!”被刀光剑影吓傻的玉澈终于反应过来,冲进屋内抱住白绮歌,惊魂未定地看着满地、满墙四溅血迹以及昏死过去的云钟缙,正值妙龄的秀气脸庞苍白如纸。 “我没事。”白绮歌低声安慰道,“都是云钟缙的血,你瞧,我一点儿伤也没受。” 听见白绮歌说并未受伤,那人似乎也放下心来,手中红芒一闪敛入弯弯刀鞘,微微点头后利落转身就要离去。 方才虎口脱险的单薄身影迅速拦住去路:“等等,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 救命之恩暂且不提,白绮歌和玉澈来校军场是突然决定的,而那人衣着行为显然不是云钟缙麾下士兵,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说明他已经在暗中潜藏跟踪许久,白绮歌迫切地想知道他是谁又为了什么,一个不得宠的臣国替嫁妃怎么就这么招人喜爱,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呢? 那人摇摇头仍是不肯开口,伸手轻轻推开白绮歌,动作全不似之前打斗那般凌厉,温柔得好像指尖碰触的是脆弱琉璃,不忍用力。白绮歌本想继续追问的,岂料那人淡淡抬眸,一瞬便惊了她和玉澈。 清澈无暇,玲珑剔透,有若最名贵翠玉,那人的双眸竟是干干净净的碧色。 前世时常前往国外执行任务,白绮歌不是没见过各种眸色、肤色的异族人,然而此时此地此景,看惯了黑头发黄皮肤,神秘人那双美丽近乎梦幻的双眼还是让她为之惊叹沉醉。 逐渐接近的脚步与呼喝声打断了屏息片刻,玉澈心下暗叫糟糕,刚才一时情急乱喊乱叫似乎惊动了校军场那些兵士,让他们发现云钟缙不知死活地趴在那边肯定要抓人询问的。双拳难敌四手,三个人再怎么样也拗不过一群人啊! 正焦急着,身边白绮歌蓦地发出一声低呼,玉澈匆忙回头,只见神秘人一边单手抱起白绮歌一边吹了声唿哨,脚步不停直接朝外面走去。 “外面都是士兵……”话未说完玉澈就明白那人为何这么做了,一匹红棕色高头骏马四蹄如风,随着唿哨眨眼从院外拔足跃入,而后玉澈腰间一紧,居然和白绮歌一样被揽在神秘人另一支臂弯里。 耳侧风声呼啸,被丢到马上的主仆二人什么都来不及问、来不及看,身后传来极其轻柔一声低语,嗓音清润不逊名伶:“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2章 传授武功 千里良马起步便可达到最高速度,耳畔轻柔话音犹在,距离校军场却足有几十丈了。 神秘人没有跟来,马上只白绮歌和玉澈二人,那马好像是知道要去哪里一般径直驮二人一路往东行去,不过一会功夫便到了皇宫侧门。 “当真灵性的良驹。”玉澈翻身下马,爱惜地抚着马身,片刻前惊心动魄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看我身上可还有什么痕迹。”白绮歌可没有玉澈那样好兴致,凝眉掸去衣上灰尘,眼角疑惑比离开皇宫时更多,“趁还没人发现赶紧回去,现在还不能让易宸璟知道我们来找过云钟缙。” “云钟缙又不是哑巴,就算我们不说他也会向殿下告状啊,再说那个神秘人还不知道什么来头,弄不好正是殿下派来保护小姐的呢。” 玉澈颇有些小聪明,但是面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局势心谋就有些吃力了。白绮歌整理好衣衫长长出口气,望向敛尘轩方向的目光写满肯定:“云钟缙不敢随便乱说,他刚才亲口承认对红绡公主下杀手的人是他,就算我真的是幕后主使他也难逃杀人之罪。这样的身份摆在面前,你觉得他会推翻之前的言之凿凿对易宸璟说另有真相吗?从举报有功的副将到杀害易宸璟至爱的真凶,天壤之别足够让他日夜担惊受怕,别说是他亲口承认,我猜想他现在必然盼着我们不要说出今天的事,以免牵扯出真相连累到他。“ 云钟缙的问题暂无后顾之忧,白绮歌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神秘人,讨论话题当然也就无法离开:“刚才出手相救的肯定不是易宸璟的人。他的为人多少我还了解一些,想要得到他的信任并不容易,可是一旦被他信任那便是生死相托,就如战廷那样。战廷这种人只要一个就够了,易宸璟不会再有战廷之外第二个心腹。” “可是昭国曾经欺压遥国多年,这宫中的人对我们两个恨都来不及,除了殿下外还有谁会派那么厉害的人保护小姐?”玉澈百思不得其解,稍不留神,那匹千里良马一声嘶鸣从身边跑走。 再喜欢的东西,不归自己所有终要离去。 不去看骏马疾驰消失的身影,白绮歌显得毫不留恋,一心想着越来越多的谜团。 以前易宸璟几次保她性命是为了让她活下去好有机会折磨报复,而后是因为看上了她卓识远见与才学谋略,派战廷跟踪也是出于防止她逃跑或者与易宸暄接触,绝非以救她脱离危险为目标。这样说来,人生地不熟的大遥皇宫里时常监视她又待她不错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易宸暄。 “难道是他?”白绮歌喃喃自语后忽地转向玉澈,“玉澈,你可曾听人说起过五皇子手下门客苏瑾琰相貌如何?” 偏过头沉吟片刻,玉澈仍找不到任何有用答案:“只听人说绝美胜过女子,就像是那天上来的谪仙,妖娆美丽却不失高雅。小姐怀疑是五皇子在派人保护吗?这倒说得过去,五皇子一直对小姐——” “好了玉澈,别再提那些有的没的,我跟五皇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找机会你去遥阖殿走动走动,亲眼看看苏瑾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刚才那人是不是他,多了解些总是好的。”白绮歌打断玉澈话头,同时也打断了重又萌生的细微感情。 不可信,不可托,无论是易宸璟还是易宸暄,在人人面带笑容却暗中互捅刀子的深宫里,没有人值得信任。 那之后过了很久都相安无事,果然如白绮歌推测,吃了大亏身受重伤的云钟缙不敢对易宸璟实话实说,易宸璟问起他因何受伤,云钟缙也只是谎称惹了哪家泼辣姑娘被找上门痛打而已,对白绮歌的名字只字不提。 出征日期日益临近,易宸璟在敛尘轩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战廷忠心耿耿暗中护卫也不常出现,难得敬妃说想儿子了把易宸璟从御书房叫回来,同行归来的战廷立刻被玉澈捉住,连撒娇带耍赖硬是推到了徽禧居。 “祈安公主要问什么事情的话还是另找他人吧,我再乱说话殿下真的会动怒。”满脸为难的战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平静微笑的白绮歌总觉得汗毛耸立。 “上次让你帮我保守秘密害你被殿下骂,这次我再厚的脸皮也不会提过分要求,放心好了。”白绮歌本想假装严肃一些的,可是见了战廷老实憨厚的表情说什么也绷不住脸色,笑容自然而然露了出来,“我只是想拜你为师罢了,并且绝对没有逼迫之意。” “拜师?”战廷一头雾水。 白绮歌点点头,转身从墙上摘下装饰用佩剑丢给战廷:“教我武功。” 三番五次因为体弱被人欺辱,白绮歌早意识到这具孱弱身体无法承担她的新生,这次险些被云钟缙掐死终于让她下定决心彻底改变——不只是心智性格,体魄也要跟得上才行。 敛尘轩会武功的人少之又少,素鄢素娆都是大家闺秀出身,功夫拳脚自是不懂;易宸璟忙忙碌碌连影子都见不到,更别提找他教习;放眼周围熟识之人,也只有不算太忙也不算太闲、性格又平易近人的战廷能够帮这个忙了。 “殿下所率部将中你的功夫最好,与殿下关系又是最亲近的,若要保护敬妃或者两位夫人也只有你才能信任交托。可你毕竟是一个人,不能同时分身保护很多人,所以我想如果跟你学了功夫能够自保,这样就能帮你分担些任务,也能让殿下安心不少,你觉得呢?” 战廷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听白绮歌解释觉得合情合理,出于更好保护易宸璟身边重要之人的目的,尽管最近时间比较紧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今天殿下一整日都要陪敬妃娘娘,趁这时间我就教祈安公主一些简单剑法好了,勤加练习的话不但能强身,遇上敌人即便不能击退也能保护自己。”一提到武功拳脚,战廷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提着佩剑走到院中,战廷敛息提气,身姿潇洒:“祈安公主看好,这套剑法是我幼时所学入门功夫,一招一式不难掌握但威力十足,若能抓住其中技巧,用不了三日便可初见效果。” 矫健身影在徽禧居院落中忽上忽下,时而惊鸿一跃,时而游龙飞舞,剑光起起落落,铿吟不绝。 战廷教的耐心,白绮歌学的用心,加上有一定经验底子,下午的时候白绮歌已经能够连贯地使出一整套剑法,赢得战廷连连称奇。玉澈只是看着大感无聊,索性折了根树枝也照着战廷所授挥来挥去,无奈与身手利落的白绮歌相比根本就是一只小猴子,手舞足蹈引人发笑不说,还动不动就抽在自己脸上一个劲儿喊疼。 “哪有你这么舞剑的?伤不到敌人倒先把自己戳出百十个洞了。”白绮歌和战廷笑得前仰后合时,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玉澈脸一红,刚想骂两句出气,蓦地反应过来这是易宸璟的声音,回过身,果然是遥国七皇子在门口负手而立。 “光记住招式没有用,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必须心中有剑、剑随心动,方可随心所欲控制力道方向,毙敌于一击。给我——”易宸璟走到玉澈身边伸手接过树枝,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平举,看架势竟是在向白绮歌邀战,“试着来刺我。” “这是你说的,伤到与我无关。”白绮歌长眉高挑,丝毫没有怯意,手腕一转,漂亮剑花流利舞动,直奔易宸璟胸口袭去。 论近身搏击白绮歌是当年班里数一数二的高手,长拳刀剑也曾学过些皮毛,然而那些课堂上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过,好像面前的就是生死仇敌,一剑不中,结果定是一败涂地。 瘦削身躯扑来的速度超出意料,易宸璟不动声色向后微微侧身,手中树枝略一扬起,白绮歌用力过猛扑了个空,反被树枝在背上重重抽了一记。 “再来。”白绮歌不服,回身再度出剑。 易宸璟仍是不急不慢挪动身形,往往只是一小步之差却让白绮歌屡屡扑空,玉澈看不懂,旁边观战的战廷却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易宸璟不是在向白绮歌炫耀或者挑衅,而是通过实战的方式引导白绮歌学会如何用剑,如何抓住出手的最佳时机。 几次剑刃擦肩而过后,清俊面庞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毫无预兆,易宸璟猛然闪身快速贴近,树枝斜斜刺出。 一瞬寒光冲天,白绮歌讶然地看着手中佩剑被小小树枝挑飞到房檐之上,而手执树枝的男人行动不停,咔嚓一声脆响,早已失去水分变得枯萎的树枝抵在白绮歌胸口,从中折断。 “如果我拿的是剑,你早就没命了。”易宸璟淡淡道。 白绮歌不慌不忙推开枯枝,以浅淡笑容迎向对方深邃眉眼:“如果我拿着匕首,你也早没命了。” 易宸璟一愣,低头看了看摁在自己胸口的白皙手掌,旋即自嘲苦笑。 毫无防备,像上次一样,白绮歌在不经意间进入了足以取他性命的危险范围,而他根本没有丝毫警觉。不同的是,上次他是出于意外未加小心,而这次…… 只因他下意识把她当做了亲近之人,而非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3章 是否相惜 晚饭时敛尘轩一家五口难得聚到一起,敬妃心情大好,让膳房准备了满桌珍馐美味,易宸璟连日忙得厉害没心情吃,白绮歌则是运动过度身上乏得很,看见油腻就没了胃口,两人一左一右陪着却很少动筷子。 “璟儿,夜里风大路滑,明早再回御书房吧。”敬妃放下筷子心疼道,“你都多久没好好歇息了?就算你是铁打的,那素鄢素娆和小莺歌也不能老这么陪你折腾啊,你不在的时候她们房里的等就没早熄过。听娘的话,今晚好好睡一觉,那些出征啊带兵啊不急在这一天。” 出征的计划已经定下,去御书房也不过是应付皇上越来越重的焦虑担忧,并没什么重要事情。易宸璟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掠过白绮歌淡然无味的面庞。 “看我干什么?”白绮歌直白发问。 敛尘轩所有人都知道白绮歌是个直率性子,只是这样没来头的一句着实有趣,素鄢看向略显尴尬的易宸璟掩口轻笑:“殿下是看你看不够,生怕忙起来又一连几天见不着你,索性多看几眼。” 白绮歌看向一旁不置可否。易宸璟那点心思她自认摸得还算透彻,这辈子除了江山社稷和那个死了三年的女人外,大概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牵肠挂肚了。不过他最近的表现倒值得嘉奖,非但没有粗暴相待,反而在行动上给了白绮歌许多自由,谈及出征和布兵策略时也表现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状态,至少在她眼中看来是与疯子和变态拉开距离了。 “刚才饭桌上你暗着骂我什么?”饭后,易宸璟破天荒主动邀约,以散心为由把白绮歌领出敛尘轩,两人沿着后花园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走着。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也别总把别人想得太阴暗,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易宸暄瞥了一眼从容淡定的白绮歌,顺手从路边桃树折下一根枯枝,动作利落地抽在瘦削脊背上:“想学功夫就老老实实的,战廷功夫虽好却不懂如何教人,到最后还得是我劳心劳力。” 一把夺过树枝握在手里,白绮歌面不改色回瞪。 易宸璟所说句句属实,一天的教习下来很容易发现,战廷并不是个合格的师父。功夫上战廷高于易宸璟,可是解说指导上,战廷尚不如易宸璟一半稳妥,同一招式战廷要反反复复亲身演示几十遍才能让她领悟,而易宸璟只需几句话,都是精华凝结所在。 随手舞着枯枝温习所学剑术,没多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发热,白绮歌解下披风丢在一旁,趁着暮色无人,清瘦身形在空旷后花园翩然跃动。 尽管身体再没有那种敏感与劲力,对于战斗的经验还在脑海里铭记,握住武器的刹那白绮歌就仿佛回到前世,回到她在特种兵部队以傲人成绩令人欣羡仰慕的那时。 天气晴朗,片片白雪却在迫近的夕照中翩跹飞舞,雪中灵动女子犹如在跳一支刚柔并济的倾国舞蹈,柔软腰肢蕴含无穷力量。一招一式,一刺一挑,认真表情在雪色映衬下分外美丽,连面颊上狰狞伤疤也不觉着可怖了。 易宸璟沉默站在原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沉醉其中的白绮歌,走得越近他越是看不清眼前女子究竟是谁。 是记忆里总低着头腼腆害羞的小莺歌?是紧抱着他一诉倾心令人怜惜的白家三小姐?是昭国湖边刚经历生死迷茫望着他的可怜女人?还是在他身下遭受侮辱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替嫁公主? 记忆最深的,却是她不经意间一颦一笑,以及眼神冰冷按着他胸口,坚毅更胜男人的皇子妃。 无声无息接近那抹素雅身影,易宸璟伸手握住白绮歌手腕向上抬高:“剑与手臂一线,看准后再出手,重心落在两脚之间,招式变化时以腰力带动身形,不要硬生生向后躲闪,那样根本来不及。” 温热手掌贴在腰后,白绮歌下意识避开,过高的警惕和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对易宸璟每次触碰异常敏感。 “躲什么,站好。”易宸璟皱起眉,不由分说把人拉回面前,“想学武功就别忌讳那么多,我没闲暇时间一边考虑教你功夫还要一边谨遵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 “自己做过什么事心里不清楚么?换我在你身上戳一百个洞你试试下回见到我躲不躲。”白绮歌手一推后退三步,与易宸璟距离再度拉开。 话是玩笑话,白绮歌说的却很认真。 易宸璟面色淡然:“你还在怕我?” “渐渐不怕了,大概再过一段时间你我地位就要调转过来。”枯枝蓦地扬起正中易宸璟心口,白绮歌看着那双深邃眼眸,声音带着质疑,“这么细心教我武功,就不怕我找机会杀了你?” 屡屡派战廷跟踪监视,又因为她与易宸暄的接触数次爆发矛盾,白绮歌知道易宸璟一直防着她。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亲自教她剑术?差不多每日都要相见的人,又是两次“暗袭”得手的人,易宸璟应该更加提防她才对,要知道,这么近的距离想杀他真的太简单太简单,毕竟他不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这问题不止白绮歌疑惑,连易宸璟自己也没想通,看着以树枝作剑的白绮歌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声轻笑又似苦笑,低低叹息后易宸璟折断枯枝,上前两步站在白绮歌面前微微低头。 “我好像忘了你是谁。” 话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易宸璟不想让他听见那半句话,她一定会嘲笑他的。 只是不希望你被人伤害而已。 气氛尴尬异常,白绮歌琢磨不明白莫名其妙的回答究竟是什么意思,头顶忽地传来扑啦啦响声,仰头看去,一大片黑色从后花园高高枝桠上俯冲而下。 “扁毛畜生,又是你!”看清那片黑色是什么后白绮歌忍不住笑了出来,明眸皓齿就如同任何一个明朗少女,别无二样。 显然易宸璟也认识那只打破怪异局面的苍鹰,长臂一伸,曾让五皇子狼狈逃离徽禧居的凶禽乖乖盘旋落下,咕咕叫着去蹭那张清俊面庞。 “你见过小迢了?”怜爱地抚着灰黑皮毛,易宸璟带着与面对素鄢素娆时一样的温柔,修长手指不停逗弄看起来有些笨拙的苍鹰。 “它叫小迢?”白绮歌大胆伸手去摸那温热翅膀,苍鹰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展开翅膀将白绮歌的手包在翼下。新鲜感与好奇心令白绮歌忘了刚才的尴尬,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小迢身上:“是战廷一直在喂养它吗?我看战廷好像是用一支银笛指挥它来着。” 易宸璟点点头:“小迢是孤鹰,战廷捡到它时身边躺着被射死的两只老苍鹰,大概是猎手射的箭吧。那之后小迢就一直跟着战廷,算下来也有十多年了,比我认识战廷的时间还久。” “傻人养傻鹰。”白绮歌忍不住笑道,“这笨鸟总在我房外树上呆着,赶不走轰不走,一撵它就低下头一个劲儿咕咕叫,发起呆来跟战廷倒有八分相似。” 眼神一黯,易宸璟把小迢抱在怀里看向白绮歌:“就算战廷不在乎也别在他面前这么说,除了妹妹,他只有小迢这一个亲人了。” 战廷对易宸璟忠心耿耿人尽皆知,易宸璟待唯一心腹不薄也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身为主子如此顾及部属感受着实出乎白绮歌意料,在她眼里,易宸璟这般心机深沉又狠厉冷酷的人应该很难相处才对,更别提对谁真心相待——红绡和敬妃除外。 “战廷的父母亲人呢?从没听他提起过家事,就连他有个妹妹也是第一次听说。” 小迢的突然出现短暂化解了两人间疏离,易宸璟拿过枯枝丢在雪里,随手拾起挂在树上的披风递给白绮歌:“战廷不跟你说这些自然是有原因的,他不像我,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 “岂止是麻烦,你简直就是给人添堵添灾的。” “……有时候我宁愿你跟战廷一样少说话。”对白绮歌不知何时就会蹦出来的嘲讽,易宸璟显得十分无奈。指了指前面小亭,难得好心情的遥国七皇子提着衣角踏上台阶,回身向白绮歌伸手:“地滑,小心。” 白绮歌本想犹豫下再做决定,谁想,手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递了过去,被温热掌心紧紧包裹。 不,只是这具身体习惯性的反应罢了,与心意无关。白绮歌暗中安慰着自己,她确定自己不可能从心底接受易宸璟的好意,明知是假,怎么可能会相信呢? 他也一样吧。 不信任,偏要装作毫无保留。 小亭里没有冷风呼啸,感觉上似是暖了许多,小迢咕咕叫了两声飞到白绮歌肩头,轻轻啄去方才舞剑时发梢沾染的几片雪花,而后惬意地将头靠在白绮歌绾起的发髻上。 “你给小迢下了什么**药?我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能靠近它。”易宸璟挑眉,不可置信地轻敲小迢脑壳。 白绮歌没有回答,而是面向亭外素白大地一片苍茫,声音安宁如落雪。 “跟我说说你们的事吧,你的,战廷的,我想知道得更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4章 战家孤儿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白绮歌情绪变化之快无从捕捉,小迢咕咕叫了两声又飞回易宸璟怀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败,”似乎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闷了,白绮歌开玩笑似的接口道,“也许说着说着就说出自己的弱点呢,我只是想找找你有没有把柄。” 易宸璟自然不会相信她所说,手臂一扬,小迢展开双翅向敛尘轩方向飞去。 “我的事你不必知道太多,有这心思莫不如花在寻找真相上。至于战廷……你知道些也好,否则接触多了难免有不注意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 “这么谨慎就不觉得累吗?”白绮歌嗤笑。 事实上白绮歌真的就只是想了解更多有关易宸璟和他身边之人的事,红绡公主的死最大疑团已经解开,她明白这具身体亏欠易宸璟,然而无论如何也不愿看白家因自己受苦受难,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偿还。人死不能复生,她不可能还给易宸璟完好如初的红绡公主,那么就只能为他谋划江山、夺取王位,从他最在意的事情上去弥补。 只望真相大白那日,他会看在她功劳苦劳的份上放白家一条生路。 见白绮歌表情不像刚才那么明快,易宸璟知道她口不对心,不由眉头微皱:“怎么了?” “想家了而已。”白绮歌回过神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你说战廷跟你认识时间很长,那他是怎么成为你部下的?我见敛尘轩的人都认识他,可下人名册里并没有他的名字,好像也没有任何官衔,难道他算是你门客?” 易宸璟摇头:“大遥例律,有军职者不可收纳门客,以防变乱。战廷是作为旧臣遗孤破例获允寄居敛尘轩的,他妹妹也是,所以你在下人名册和军职名册里找不到他的名字。” 遗孤?白绮歌轻叹,那样一个稳重敦厚的男人却是孤儿,上天不仁,总不教好人好报。 沉默片刻,白绮歌侧头:“那他妹妹呢?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忽地,身边男人气息一滞,低沉声线带着几许感慨惋惜:“想去见见么?我也很久没去看她了。” 不待白绮歌回答,易宸璟转身离开小亭,衣角带起落雪飞扬,全然看不出那抹身影是时常与杀戮战伐联系在一起的,安静而内敛。 白绮歌跟在后面一路往北走,沿途景致愈发寂寥,来往人迹也少了许多,易宸璟停下脚步的地方干脆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只有一排排低矮房屋透着死寂孤立雪中。 “这是什么地方?”富丽堂皇的皇宫中竟有如此破落建筑,白绮歌不禁讶然。 “冷宫,以及关押获罪宫女的地方。”易宸璟低声道。 敬妃是几年前才从冷宫释放出来的,易宸璟对这里熟悉理所当然,可是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战廷的妹妹是旧臣遗孤,绝对不可能当宫女,莫非是遥皇妃嫔? 仿佛看出白绮歌疑惑,易宸璟指了指距离那排房较远、在空旷大院中倍显孤单的一间小屋:“荔儿只有十四岁,不是宫女也不是嫔妃,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居住。” 既非宫女又非嫔妃,那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冷清地方?易宸璟的回答没有为白绮歌解惑,反而勾起更多好奇。 走进一些白绮歌才看到那些房屋是有人在看管的,老宫女看上去足有四十岁,见易宸璟过来忙挪动粗胖腰身赶到门外,脸上笑容谄媚赫然:“七皇子许久不来,老奴还以又出宫了呢。” “就算我不在,该到的心意也不会忘记。”易宸璟应付笑道,“最近天冷,给徐姑姑加的银子也不知够不够用,眼看年关近了,这点小东西当是一片心意,徐姑姑可别推辞。” 眼看易宸璟塞给老宫女半袋碎银和几支珠钗,白绮歌恍然大悟,原来深宫之中连皇子也不能免俗,该花钱的地方一样不会少。战廷的妹妹究竟什么身份,竟要花上这么多金银打点?带着满心疑惑,白绮歌跟在老宫身后女一步一滑走到那间小屋前,方才接近便闻到刺鼻药味儿,浓郁得化不开。 “七皇子自便,老奴去外面候着。”迫不及待地从身边逃开,老宫女掩着口鼻一路小跑,转眼就没了身影。 这房子比寻常庶民所居还要矮小破旧,没有窗子也没有通风之处,只一扇木门挂在中央,风一吹吱嘎直响,看上面条条裂缝就知道冬天定然起不到避寒作用。 脚步大概惊到了房内的人,清脆嗓音宛若天籁,干净得令人心旷神怡:“是璟哥哥吗?” “嗯。”易宸璟淡淡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拉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躬身钻进晦暗屋内,“荔儿,别乱动,我自己来就行了。” 从没听过他这样温柔的语气。 好奇的白绮歌也跟着钻了进去,眼前所见令她大吃一惊,险些惊呼出声。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本就狭窄的屋子四处漏风,墙壁上钉着一块块粗糙木板勉强遮挡风雪,寒冷温度与室外无异。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一只旧箱柜上铺着破烂草席,枯瘦少女紧紧裹着脏得发黑的被子,毫无光泽的脸上写满欣喜。 用力抓住易宸璟手臂,白绮歌根本不知道此时该有何反应,只觉得心疼,疼的滴血。 眼前人哪里像十四岁的少女,娇小瘦弱,那样嶙峋身材比之平民百姓更加不如,几乎可以说是难民一般,最不忍入目的是那双眼睛,澄静清澈可教天下人自惭形秽,偏偏……偏偏死去一样不曾转动明眸,映不出任何色彩。 她什么都看不见。 手被温热掌心覆盖,易宸璟回身摇摇头示意白绮歌不要乱说话,神色黯然地指了指少女的眼睛和腿,白绮歌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双腿也是残的,缩在单薄棉被下一动不动。 “璟哥哥是带皇子妃姐姐一起来的吗?”少女脸上荡漾着笑意,丝毫看不到痛苦之情,“荔儿听徐姑姑说璟哥哥成亲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只是委屈了皇子妃姐姐要到这种地方来。” 见面,一个失去光明看不见世间色彩的孩子全不忌讳这个词,那是要多坚强的心才能做到? 用不着任何示意,白绮歌放开手坐到床边,解下厚实披风给少女盖上,冰凉小手揣在自己怀里。她不是个容易同情心泛滥的人,然而这孩子让她感触太多,回忆太多,在孤儿院长大的她最了解孤苦无依、挨饿受冻是什么感觉,能在近乎绝望的生活中笑得纯真无邪,她,做不到。 “荔儿,有没有好好吃药?”易宸璟目光柔得好似一层薄雾,唇角笑意不含杂质,看上去就如同亲生哥哥对妹妹的体贴关爱。 “当然有,病好了就可以去找哥哥了,再苦的药荔儿都会喝的干干净净。”荔儿苍白小脸笑得甜蜜开朗,头一歪轻轻靠在白绮歌肩上,“皇子妃姐姐一定也认识哥哥吧?那荔儿给姐姐唱歌,姐姐回去唱给哥哥听好吗?璟哥哥唱歌好难听啊。” 易宸璟苦笑摇头,手掌抚过荔儿头顶,温情不经意间流露。 没有丝竹管弦伴奏,没有艳丽舞蹈相配,纯净嗓音惊飞满天风雪,连轻轻哼声也美得令人沉醉。低矮阴冷的小屋里,足不能行、眼不能见的少女纯白如雪莲,歌声缭绕绽放,一直唱到白绮歌夺门而出,凌乱脚印延伸远方。 易宸璟很快追了出来,在夕阳落尽的夜色中找到白绮歌一把拉住。 “这就是战廷最宝贵的东西。我带你来是不想你胡乱打听让他想起难过的事情,其间还有许多利害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今天看见的听见的你心里有数便好,荔儿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娘亲和素娆。”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白绮歌站了很久才能平定心绪,告诉自己那些都是真实而非梦境,又过了好久,终于发现自己在颤抖,指尖冰冷。 泛红双眼看向易宸璟,声音止不住发颤:“她的腿是被……” “是被生生打断的。”易宸璟接道,“眼睛,是被毒瞎的。” 果然。 荔儿的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偶尔能见膝盖往上的部分微微挪动,这说明残疾由膝盖开始,而天生残疾或者病变极少以膝盖为起点。白绮歌深深吸口气:“战廷知道她这样吗?你不许他们兄妹见面?” “正因为知道荔儿的伤他才同意不见面,不是我不许,而是不能——如果想要荔儿和战廷活下去,只能如此。” 易宸璟的回答总是把白绮歌好不容易理顺的思维再度打乱,她不知道的事情多如牛毛,易宸璟又习惯于说一半留一半,对性子急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但至少白绮歌确定了一件事。 他远没有想象的那般冷酷无情。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荔儿对易宸璟如此亲近,他所表现出的温柔绝不是假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他都在竭尽全力小心呵护着那个可怜少女,真正狠心之人不会这么做。 大概他的狠就只是对她吧。 刺骨寒冷令白绮歌忍不住抱紧双肩,披风留给了荔儿,除此之外她再无其他办法帮助那个歌声曼妙的可怜少女。 肩上一沉,紫貂皮风还残留着暖暖体温,紧贴身上拂去止不住的战栗。 诧异目光投射过去,那张清俊面容刻意扭向一旁,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似的,易宸璟松了松领口:“我不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5章 动荡关系 早习惯了易宸璟冷漠相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反让白绮歌无从应付,紫貂披风盖在身上遮住风雪,也遮住了她自认可以看清一切的双眼。 他到底是恨她还是不恨? “发什么愣,趁着天色还没黑透赶紧回去。”易宸璟推了白绮歌一把,力道很小,只是催促而已。 白绮歌没有动弹,而是解下披风递到易宸璟面前,认真表情不容忽视:“易宸璟,我们必须这样互相猜疑提防吗?不管最后结论如何,为什么答案未揭晓前不能坦诚相待?” 因为她一直默默看着,看他身处权谋漩涡里挣扎不断,看他在勾心斗角中疲惫不堪,所以她更为易宸璟偶尔展露的温柔仁善所打动,那才是真的他,让她根本无法憎恨的男人。 “只要你不为难白家,我可以无条件帮你到底,前提是你要信任我,像你信任战廷那样。”白绮歌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会被他嘲笑,也许他会接受,也许他会大加讽刺,谁知道呢?她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没完没了的猜忌太累了,她累,他也一样。 夹着寒气一声轻叹,白绮歌把披风塞到易宸璟手里:“别人如何评议你我不清楚,我只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你对敬妃娘娘的孝顺,对素鄢姐姐和素娆的关怀,对战廷的义气……没理由的,易宸璟,你没理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就不能放下过去恩怨重新来过吗?就当做小莺歌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个陌生人,一个能为你出谋划策的人,这都不可以?” 晴朗夜空皓月高悬,银色月光洒落,映着白绮歌消瘦面颊无比清晰。 那一刹易宸璟迷惑了,或者说,动摇了。 倘若她不是害死红绡的罪魁祸首,倘若她只是平凡的名门之后,信任她、亲近她,和世上最了解他的女人一起谋划江山,那该有多好。 “我……”犹豫许久,色淡如水的薄唇微微张开,白绮歌的心随着易宸璟低沉声音漂泊不定。 然而,他的答案没能说出口,在终于下定决心深吸口气打算回答时,意想不到的变故陡然出现。 锐啸长鸣,破空之箭紧贴着易宸璟手臂,穿透披风后钉在地上。百丈之外的树梢传来断裂脆响,白绮歌闻声望去,只看见一方衣角迅速消失在院墙后,素雪堆积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把长弓。 被人跟踪已是家常便饭,可是遭遇针对他们二人的暗袭这还是第一次。白绮歌身形一动就要追去,后面易宸璟急忙伸手猛地一拉,把弱不禁风的女人拉回到自己身边,满面怒意赫然:“找死吗?!” “为什么不追?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下次呢?下下次呢?”白绮歌甩开易宸璟的手后退一大步,皱起的眉头写满急躁,“之前敬妃娘娘险些遇害就是因为你太过大意,这宫里宫外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知道吗?跟在你身边的人没一个是安全的,不找到藏在幕后随时准备给你致命一击的元凶做什么都是白费!” 被大声反驳回来的易宸璟怒气更盛,眼眸里温度却渐渐变冷:“是,跟在我身边的人都不安全,所以你才那么急着离开,对吗?口口声声让我信你,你有信过我吗?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你又让我失望了多少次?明明白白告诉你,刚才射箭的人是苏瑾琰,是你最信任的人手下,你厉害,你什么都不怕,那怎么不去找他?找你所谓的元凶理论或是解决一切争端!” “为什么你只会怀疑他?就因为他处处比你强、挡了你篡权夺势的道路?”冷笑透着凉意,白绮歌降低音量,片刻前难得暖意消散无踪,“是他派来的人又能说明什么?如果苏瑾琰想杀你可能这么近的距离都会失手吗?身不由己的不是只有你自己,将心比心,就因为你时时刻刻想着要害他才会认为他也要害你。我最讨厌自以为什么都了解的人,简直愚不可及。” 事实摆在眼前,能跟踪二人身后不被发现的苏瑾琰绝非等闲之辈,并不算远的距离一箭射出却没能命中目标,而是更加精准地从两人之间穿过,很明显,对方目的不在于伤谁杀谁,只是想阻止白绮歌和易宸璟拉近关系罢了。 一阵激烈争吵后两个人都变得沉默,在沉默中努力压制火气,同时也飞速整理着思绪。 白绮歌咬紧下唇一语不发,从易宸璟说暗袭的人是苏瑾琰开始就涌上的不明情绪使得她十分不快。苏瑾琰是易宸暄的手下,可是易宸暄明明向她保证过绝不会做出伤害手足之事,难道就连这句话也是假的吗? 已经分不清到底谁真谁假,又或者,易宸暄与易宸璟这两个她接触最多的男人都在骗她。 如此令人心如死灰的推测。 “忘了吧,我刚才说的。”捡起披风还给易宸璟,白绮歌忽地没了兴致,再不想尝试与他沟通。有易宸暄横在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话能说清楚? 离开敛尘轩时还很和气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返回,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敬妃和素鄢素娆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劝。眼看白绮歌借口累了想要早些休息,易宸璟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像个下人,几次欲言又止闷闷不乐,直到徽禧居白绮歌房外才止住脚步——不止住不行,白绮歌横身拦在门前,连门槛都不肯让他踏入。 “我要休息了,请回。” “哦。” 易宸璟应了一声却纹丝不动,堵在门前遮住了月光。 “易宸璟,”白绮歌气得想笑,无奈之下又提高三分音量,“我说,我要休息了。” 这次终于有所动作,易宸璟扶着门框的手从左换到右,一脸沉闷看得屋内玉澈都忍不住偷笑,索性窜到白绮歌身边打趣道:“殿下可是要说悄悄话?我看我还是先出去好了,免得被人在心里骂。” “里面呆着去。”白绮歌抬脚往后一踢正中玉澈腿侧,玉澈故意哎呦一声进了卧房,捂着嘴闷笑声低低传来。原本对易宸璟意见巨大的侍女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最近越发没规矩起来,白绮歌也只能瞪两眼假充威信,回过头还要应付抽风似的易宸璟:“有什么话要么说,要么赶紧走,不然你就在门口站到明早好了。” 话毕作势要关门,易宸璟忙伸手顶住,另一手拉着白绮歌回到门前,吞吞吐吐又过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 “刚才是我说的太重了些,别忘心里去。这段时间为出征的事忙得头昏脑涨,许多事情还来不及告诉你,闲下来的时候我想和你好好谈谈,而不是见面就吵。” 想要开诚布公坦率相对时他迟疑不决,等她放弃了、懒得再管了他又动起心思,白绮歌不明白易宸璟是小心过度的还是反应慢别人半拍,与他说话交流比对牛弹琴还累。不过他有心缓和关系已经是极大进步,比起刚来遥国他的狠厉摧残、无边折磨,如今景况就是要她烧高香拜拜佛也不足为过。 “等你忙完再说好了。”白绮歌也放柔语气,朝着旁边一甩,易宸璟拉住她的手重重撞在门框上。 再好的功夫也会感觉到疼,易宸璟吃痛缩回手,看向表情平淡的女人时脸上又添了几丝无可奈何:“有关易宸暄我不想和你争辩,射箭的人是不是苏瑾琰你去问战廷就知道了,他潜藏敛尘轩周围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小迢之所以被战廷安放在徽禧居就是为了我们不在时护你安全。” “你不在我安全得很。” 自动略去白绮歌冷嘲热讽,易宸璟压低声音,表情忽而凝重:“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还是要再一次提醒你,离易宸暄远些,他不是你能托付终身的人——与我和他的矛盾无关,很多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般简单。” 简不简单没人说得清,韬光养晦的七皇子也好,明哲保身的五皇子也罢,总之这宫中没人是干净透明的,要怪只能怪她时运不济,阴差阳错卷入这场跟她没半点关系的皇权纷争中。 “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对了,战廷和荔儿的事你还没告诉我,有时间的话早些回来吧,你不在时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都吃不香睡不好。” “我不回来你可以到御书房找我,不是给你通行令牌了么?”见白绮歌拍了拍腰间,易宸璟点点头,“父皇开明不拘礼节,从来没有限制女眷走动的禁令,路上小心些就是。” 白绮歌突然发现,早些时那场争执似乎白吵了,绕来绕去两个人又回到原点,有意无意说着关心的话却各自猜忌疏离,若即若离的感觉有增无减。 挫败感引来微微叹息,好不容易主动开口想要打破这种僵局,结果却证明,他们两个人还没到足以取信对方尽弃前嫌的地步,之后要走的路上依然是她一个人,一边防着他一边还要为他动脑出力。 迎风站了许久,身上几近凉透,易宸璟看了看披风上被利箭射穿的孔洞不由苦笑,低低道了一声可惜后背过身去。白绮歌以为他要离开便上前一步打算推上门,谁料易宸璟忽地转身,两人正撞个满怀。 耳侧没了寒风呼啸,唯有呢喃细语几不可闻。 “绮歌,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6章 不可动心 玉澈铺好被褥侍弄好火盆,听白绮歌仍在门前与易宸璟说话,百无聊赖下悄悄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捂着嘴又是一声轻笑。 月光与烛光交相摇曳,明灭不定,门口二人站得极近,易宸璟低头贴在白绮歌脸侧好像悄悄说着什么,后者先是一脸茫然,随即化作微微惊诧表情,也不知道回些什么话后推开易宸璟关上了门。 “小姐现在的表情好极,看似怒气冲冲却带着笑意,殿下用了什么招数哄得小姐如此奇怪?是要来给小姐侍寝吗?”玉澈打开门,爽朗笑声满屋回荡。 “你这张嘴得治治了,明天自己去膳房找几块姜蒜塞上去去臭气。”白绮歌瞥了一眼,坐在外堂桌前耳听枯枝被夜风吹打发出沙沙轻响,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玉澈最懂得察言观色,见她心事重重也就不敢再嬉闹,倒杯茶塞到白绮歌手中:“殿下可是说了什么让小姐不开心的事?” 白绮歌摇摇头:“他说的话就没让我开心过。不过今天倒不是因为他。” “那就是五皇子了。”玉澈斩钉截铁道。 相处时间长了,白绮歌品出玉澈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女子,却想不到这丫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一语道破她心事,讶然目光侧头看去。 “小姐在宫中认识的人不多,平日能接触到的也就敬妃娘娘和两位夫人,再之外就是五皇子和七皇子。敬妃和素鄢夫人待小姐自不必说,好得很,最近素娆夫人也老实安分没再闹腾,能让小姐费神思量的人只剩两位皇子,既然小姐说不是殿下,那当然就是五皇子了。” 牵扯起嘴角一声轻笑,白绮歌示意玉澈在身边坐下:“鬼丫头,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笑容褪后又一声淡淡叹息,拿起茶杯捧在手里,微热温度丝丝缕缕让白绮歌舒服至极,神色慢慢安静下来:“刚才我和易宸璟往后花园走了一圈,路上有人暗中偷袭,还好箭射穿了他披风但没伤到人,看起来是故意的。” “偷袭?!”玉澈吓得从座位上跳起,娇俏脸颊瞬间苍白,“战廷那笨蛋呢?怎么也不跟着!” “战廷也是人,吃饭休息跟你我是一样必不可少的,再说也不能让他整天寸步不离守在身边吧?” 玉澈吐口气道:“也是,上次小姐侍寝他在外面守着就被殿下训斥了。” “……脑子里记些有用东西行吗?”白绮歌又气又笑,恨不得一脚踢过去。战廷人太老实,玉澈又是个好打听的丫头,她和易宸璟之间许多事都被玉澈套着绕着从战廷口里挖了出来,就连侍寝那些倒霉事都不能幸免,有心腹如此,该哭还是该笑谁也说不清楚。 见白绮歌心情似乎好了些,玉澈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偷袭的人跟五皇子有关?” 瞬间,白绮歌目光黯淡下去。 “易宸璟说的很肯定,是五皇子手下,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苏瑾琰。”叹口气摇摇头,白绮歌揉着额角疲惫闭上眼,“可是五皇子保证过不会对其他皇子出手,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能信谁、不能信谁,他们两个的心思埋得太深,看不透,堪不破。” 易宸暄与白绮歌之间微妙关系玉澈有所了解,作为白绮歌最想信任、最想交托依赖的人,易宸暄一句无关大局的谎言都会让她心烦不已,何况派人跟踪、偷袭这种可怕事情?只是,那个敢于向易宸璟明示对立要保护小姐的温柔男人,他真的暗藏心机到这种地步吗? 沉思片刻,玉澈推了推白绮歌手臂:“小姐,我觉得五皇子不会是那种人。你想啊,既然故意没伤到人那肯定是想吓吓而已,五皇子怎么忍心真的伤害小姐?许是跟踪那人领了命令不许小姐和殿下走太近,这也算五皇子一片真心倾诉吧。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在校军场出手相助的人?后来我想了想,那人是五皇子手下的可能极大——在遥阖殿当值的太监说,苏瑾琰眼睛颜色与常人不同,是翠玉一般的碧色。” 真的是易宸暄派来保护她的人吗?没来由心里一暖,白绮歌睁开眼,目光一片柔和。 碧目之人在大遥不多见,根据战廷所说,整个中州只有两三个民族是这种眸色,有些能人异士想出人头地的便来了遥国,然而数量少之又少,毕竟皇宫大内十分排斥外族干政。 如此说来那天救她的人是苏瑾琰的可能性极大,虽然之前偶尔见过几面,因并未多留心没仔细打量,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残留的形象与神秘人颇有几分相似,无论身材眸色都相当吻合。 “小姐,玉澈有句话本不当问,可是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压低声音,玉澈俯身贴近白绮歌耳侧,“小姐倾心的人,究竟是五皇子还是七皇子?” 手一抖,茶杯打翻在桌面。 这句话当真不该问,因为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倾心吗,对那两个人?易宸暄或着易宸璟,看似千丝万缕的联系紧紧纠缠,实际上一个也不了解,又遑论倾心托付?易宸暄所表白爱恋是真是假,易宸璟忽现的温柔为了什么,无数利害关系深藏其中难以看清,她不敢相信他们中任何一个,更不敢妄言动情。 虽然,总希望有谁可以交付真心。 “别再期盼答案了,玉澈,无论是五皇子还是易宸璟,他们都不会是我命定之人。”扶起茶杯倒满,白绮歌端起茶一饮而尽,笑容苦涩晦暗,“如今我只想竭尽所能保全白家,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况且我也没这资格。你看这张脸,天下佳人红颜数不胜数,哪一个不比我更有资格常伴他们身边?想在这深宫恩怨、权势争斗中活下去就得学会自强,即便害怕恐惧也要深埋心底,不依赖任何人、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不动心、不动情,这样才不会被人抓住弱点,一步步达到目的。” “小姐不会累吗?一个人承担这么多……”玉澈哽咽。同样是女人,自己所侍奉的主子太过坚强,坚强到让人心疼。乱世中独自挣扎求存还要肩负一族命运,如此之多的压力却连个可支撑她、保护她的男人都没有,不是不动心,她是不能动,不敢动啊! 轻轻抹去玉澈脸上泪痕,白绮歌笑得安宁:“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我很期待一切终结那天,再没有恩怨仇恨束缚,带着你,我们一起回昭国,回白府,寻一处远离权力烽烟的地方,和最重要的家人一起慢慢变老。” 越是安慰越让玉澈心痛欲碎,泪水滴答滚落杯中,失去颜色的茶叶翻滚沉浮。 擦了擦眼睛,玉澈拼命忍住泪水,勉强挤出生硬笑容:“小姐想得太伤心了,就算殿下日后悔婚不是还有五皇子吗?殿下很快就要北上出征,再不能逼迫白家威胁小姐,那时小姐就去找五皇子好了——” “不可能的。”白绮歌打断玉澈,浅笑摇头,“易宸璟若是离开,接管昭国的人就会换成右丞相,届时白家景况更加危险。玉澈,你还不明白吗,我没有其他路可选,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易宸璟,给他江山,给他天下——我要帮他篡位夺权。” 啪嚓,茶杯刚刚摆脱倾倒命运,又入粉身碎骨境地,满地碎片零落。 玉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篡位夺权,那是杀头之罪,小姐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仿佛看透玉澈心事,白绮歌拉住不停颤抖的手,声音依旧那般平静:“不这么做,白家所有人都会死。红绡公主的事差不多已经明了,我欠易宸璟的,既然不能还他挚爱之人那就给他江山社稷好了,他若惦念我这番辛苦放过我和白家最好,若还是恨意难消也不至于对白家出手,他想要的话,这条命我甘愿双手奉送。” “为什么要相信云钟缙的话?他骗过一次就会骗第二次、第三次!小姐不是坏人,绝不可能是害死红绡公主的真凶!” “的确,他骗了易宸璟,但他不会骗我。”白绮歌起身走向窗前,轩窗半开,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花,晴朗夜空被乌云遮盖。 云钟缙是个聪明人,他得知白绮歌失去记忆便编造了身为目击者的谎言,骗易宸璟推光自己身上罪行是为求自保,毕竟害死红绡公主他也有份。在面对白绮歌时云钟缙则完全不必撒谎,他知道白绮歌不会把真相公开,那样做的话易宸璟就不可能给她机会继续追查真相,而是毫不犹豫重新展开对她的折磨,甚至通过白家来让她痛苦。两个凶手互相撕咬谁都得不到好处,这就是云钟缙敢对她直言不讳的根本原因。 “可惜,云钟缙猜错了。”白绮歌忽地自言自语,脸上似笑非笑,玉澈愣愣看着,却不知她所说何意。 窗户大敞,风雪找到出路猛地灌进,冰凉雪花扑在面上带来一阵刺痛。望向被乌云遮掩的皓月,白绮歌一字一句淡然如水,波澜不惊。 “待他坐拥天下睥睨八方,我会把真相全盘托出,生或死都无所谓,我只求问心无愧。” 不愿对他有半句假话,仅此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7章 独锁心牢 白绮歌本打算第二天早上趁着易宸璟没走前再见一面的,想不到困顿睡下,一睁眼就是天大亮了,身上的疲乏还没解,心里也跟着烦郁起来。 易宸璟让下人带话说是午间有空,看着满桌午膳毫无胃口,白绮歌干脆向敬妃说明后带着通行令牌往御书房方向奔去,希望赶上易宸璟空闲时间把昨天没来得及说的事情都说完,也省得两个人绕来绕去就是解不开心里的结。 行至半路听得有人招呼,白绮歌停下脚步,竟是锦昭仪带着侍女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让侍女先行回宫后,锦昭仪挽着白绮歌手臂,面上感激之意不尽:“我正想去敛尘轩跟你道谢呢,那晚多亏你和素鄢机敏,不然我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锦昭仪向来待我和素鄢姐姐不薄,这点小事分内之举,何来感谢一说?”白绮歌不深不浅应付着,见四下并无他人,沉下声音拍了拉紧昭仪手臂,“此事说来蹊跷,那天我是被人引到后殿去的,就好像有人故意想要我发现那荷包,之后不久太子妃就带人过来了。锦昭仪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何如此歹毒居然想诬陷秽乱后宫的大罪?” 锦昭仪哪知道白绮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道她是真的被人利用,而幕后主使的目标恰是自己,还不待白绮歌深问便急急将实情和盘托出。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只是我,那晚倘若事发,就连太子殿下也难逃罪责。”锦昭仪忽地停住脚步转到白绮歌身前,毫无预兆地双膝跪地,脸上凄然之色掩于眉间,“只要皇子妃不把真相说出去,锦簇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锦昭仪快起,你这样是要狠狠折我寿了。”白绮歌忙扶起锦昭仪,眼中失望一闪而过。 即便锦昭仪不求她她也会死守秘密,她白绮歌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先前备受欺辱时是锦昭仪全心全意不求任何回报帮她、护她,她怎么可能手握秘密回咬一口?锦昭仪也是明白这些才来找她并告知真相的,这一跪不过是最大程度博取同情信任,原来那些亲密无间再找不回来了。 宫深似海,人心慢慢就变了,怪不得谁,都是为求自保才戴上厚厚面具,与真心实意挥手作别。 “锦昭仪的意思,你和太子殿下真的……?” 锦昭仪深吸口气,从袖中拿出一物交到白绮歌面前:“这是太子殿下所赠白玉折扇,那荷包则是作为回礼我亲手绣的。深宫冷寂,难觅真情,不瞒你说,我从未期盼过皇上宠幸恩典,能偶尔与太子见上一面直到老死,这辈子我就知足了。” 深宫冷寂,难觅真情。 八个字,道尽多少白发宫嫔一声酸辛。遥皇已是花甲之年,而锦昭仪才不过二十出头正当韶华,悬殊年龄何来夫妻恩爱?放眼后宫三千,有几个不是被皇帝强占了身子却独锁心牢? “情之一字,总不见谁人舍得下,放得开。”白绮歌不知道这是说给锦昭仪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蓦然想起两抹三分相似的身影。 见白绮歌动容感慨,锦昭仪知道她定不会轻易对外人道起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表面上他是太子,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耀无人能比,可谁又想过他的无可奈何呢?”轻叹一声愁眉不展,俏丽粉颜染上一层哀怨,“宸煜是投错了胎,天下人想要的东西偏偏是他不想要的。皇位江山于他而言如同草芥,他只想沉浸山水间尽情逍遥,得一人白首不离,至死不渝。昔年初见我便再忘不掉他执着酒盏挥洒泼墨的风流雅气,及至犯下大戒委身偷·欢仍不觉是错,哪怕到了现在,如果不是担心他受到连累,我宁愿与他做一日恩爱夫妻,此生荣华富贵尽可抛弃,便是这条性命也不足为惜。” 看似柔弱的锦昭仪竟有这般勇气胆色,远远超乎意料。忽地心头一动,白绮歌低道:“即使如此,为什么不劝太子放弃皇位?那样你们二人大可离开皇宫隐居山野,从此天地为家,逍遥一世。” “远离尔虞我诈谁人不想?可太子之位得之难,想推脱更难。就算皇上不为此龙颜大怒,我又要以什么身份跟太子离开呢?昭仪吗?皇上的女人吗?**最是可憎,我根本不敢想象与他私情暴露之日会招来多少恶毒谩骂,与其害他身败名裂,还不如苟且偷换,大不了舍了这条性命保全他名誉。” 白绮歌哑口无言。 的确如锦昭仪所说,让太子主动放弃太子之位看起来简单至极,实际上却有诸多灾祸隐含其中,全然不像她一时念起想的那般简单。 看来要撼动太子之位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了,现在已知太子易宸煜无心权势可以说大为有利,至少来自他本人的对抗将会降到最低,剩下的阻碍就只有…… 五皇子易宸暄。 无论如何,那两个人终要成为敌人吗?默然苦笑,最不愿见到的局面却是不可避免的局面,白绮歌知道,早晚她要做出选择。 易宸暄,或者易宸璟。 各怀心事的两个女人步伐缓慢,不知哪里传来的琐碎人语钻入耳中,依稀还夹杂女子哭泣之声。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锦昭仪困惑四望,目光扫到不远处俩道身影登时睁大眼睛,轻轻拉了拉白绮歌衣袖,“你看,是遥阖殿的戚夫人。” 易宸暄的妾室?顺着锦昭仪所指望去,白绮歌倒吸口气。 一身艳丽华服仿若舞蝶,曼妙身姿令无数嫔妃艳羡,精雕玉琢之貌更是倾国倾城被众皇子乐道,只寥寥几眼便深入脑海的女子绝不会记错,前面那人,果真是五皇子身怀六甲的妾室戚夫人。 除了戚夫人外那里还有一人,颀长身姿均匀挺拔,简简单单的玉色长衫穿在身上偏让人感觉风华不尽,只是与戚夫人拉拉扯扯间明显可看出不耐烦又相当冷漠。 脑海中记忆浮现,白绮歌按不住惊讶,那人名字脱口而出。 “苏瑾琰!” 一个是五皇子妾室,一个是五皇子门客,这两个人在此处演的哪出戏? 许是被低呼惊动,那张精致更胜女子的俊美容颜脸色一沉,转身挥袖,一道光亮直奔树后白绮歌与锦昭仪而来。 来不及躲避的白绮歌一声闷哼,左肩剧痛,一颗琉璃珠自身上掉落,骨碌碌滚到远处。那不过是装饰用的一颗珠子罢了,想不到在苏瑾琰手里能化为武器且伤人颇狠,足见他武功高强。 眼看白绮歌被苏瑾琰所伤,锦昭仪皱起眉头绕到前面:“放肆,宫中行走禁带伤人利器,公然伤害皇子妃,你可知罪?” 苏瑾琰似乎并不惧怕,挑起嘴角一声冷笑:“何来利器?若不是二位鬼鬼祟祟偷看也不至于被伤。” “我没事。”锦昭仪还想上前理论却被白绮歌一把拦住,看了眼惊慌失措的戚夫人,白绮歌直起身子走到面前,“许久没见到戚姐姐了,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没、没什么……”戚夫人忙抹去泪水,然而苍白脸色与通红眼眶是抹不去的,发颤嗓音沙哑,一身艳丽襦裙也略显凌乱。 刚才在远处时白绮歌隐约听到戚夫人好像是在哀求苏瑾琰,而苏瑾琰一直不理不睬,按理说一个皇子妾室根本求不到门客什么事情,这两人关系似乎不同寻常。 锦昭仪扶着脚步蹒跚的戚夫人,苏瑾琰淡淡扫了白绮歌一眼转身离去,连最起码的礼数都没有。不过白绮歌没工夫追究这些,苏瑾琰那一眼让她不寒而栗——碧色眼眸没错,嗓音没错,身材没错,所有一切都和那天在校军场救了她的神秘人一模一样,可是,那双眼中所包含的感觉变了,不再是微带淡漠的关切,而是冰冷,近乎憎恨的冰冷。 白绮歌有些莫名其妙,暂不说神秘人究竟是不是苏瑾琰,她自认没得罪过什么人,与苏瑾琰也是第一次交谈,他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还有,既然恨她,为什么那天又要出手帮忙? “求你……”失魂落魄的戚夫人目光追寻苏瑾琰身影直至消失,口中仍不清不楚地呢喃着,看样子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送你回遥阖殿吧。”锦昭仪道。 五皇子的妾室本就该送往遥阖殿,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遥阖殿三个字戚夫人立刻变了脸色,恍惚化为惊恐,脸色比之先前更加苍白,就连声音也近乎凄厉。 “不,不,我不回遥阖殿……锦昭仪,皇子妃,我求你们,求你们带我走,我不要回遥阖殿!别送我回去!我求你们了!” 锦昭仪猝不及防被吓得缩回手,戚夫人脱力瘫在地上,连滚带爬摸到白绮歌身边,仍是歇斯底里般不停哀求。 自己所居之处有什么可怕的? 白绮歌与锦昭仪面面相觑,心里千万个不解。犹豫间,戚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白绮歌伸手去搀扶时心猛地一沉。 满地血红。 “救救我的孩子……” 只这一句,白绮歌立刻下定决心先带戚夫人回敛尘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8章 真真假假 “好些了吗?” 敛尘轩位置最偏僻的徽禧居内,白绮歌一手端着茶,一手细心掖好被角,床上半躺的女子面无血色,惊弓之鸟一般紧张警惕。 锦昭仪那里遥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过去,事情没有问明白前又不能让敬妃等人知道,白绮歌只好悄悄把戚夫人带回敛尘轩自己房间。戚夫人一直神情恍惚,一听玉澈提到要请太医来看看就会极力抗拒,无奈之下白绮歌只好让玉澈打盆水简单擦拭下身子,戚夫人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孩子都四个月了,有什么问题若不请太医瞧个明白很容易出事。” 戚夫人对委婉劝说并不接受,冰凉手掌紧紧拉着白绮歌,细腻皮肤下骨节青白。 “求皇子妃行行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洗衣做饭打扫什么粗活我都愿意做,只要别赶我走……” “就算我不说苏瑾琰也会猜到,五皇子来要人我如何能保你?”虽然心有不忍,白绮歌仍实话实说,“躲能躲到什么时候?倒不如你把事情明明白白说出来,或许能商量着想出个解决办法也说不定。戚夫人可是和五皇子吵架了?” 听到白绮歌直言拒绝,戚夫人目光蓦地黯淡下去,手也无力地松开,脸上笑容苦涩得近乎绝望:“躲都来不及,我怎敢和殿下争吵?” 看样子戚夫人是怕极了易宸暄,白绮歌不明白,易宸暄温文尔雅,怎么会把唯一妾室吓到这般地步?且不说戚夫人品行如何,就算看在腹中骨肉的份上也不至于对她动粗吧? “姐姐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事情说出来,这样躲着没有用的,不出几日五皇子定会来带你回遥阖殿。” 似乎被遥阖殿三个字深深刺激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战栗后,姿容绝艳的戚夫人泣不成声,白绮歌连哄带劝折腾许久方才让她再度平静下来。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只有母亲才体会得到的感情终是占了上风,片刻犹豫后,戚夫人擦干眼泪将一切娓娓道来。 “皇子妃有所不知,我许给殿下已经四年了,四年间曾三次有孕,可是……可是最后都以小产为结局。”说着说着戚夫人又是几声抽泣,“这个孩子我想生下来,就算殿下不疼他也没关系,我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啊!” 戚夫人连续小产的事白绮歌听说过,太医诊得结果是气血虚弱胎失所养。君恩如流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常换枕边人,一众皇子又何尝不是?再美的容颜总有老去之日,聪明的宫嫔们都明白,唯有留下一儿半女方能母凭子贵,就算失去夫君恩宠至少不会沦落冷宫,戚夫人想有个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无奈体弱导致小产这种事虽令人同情却不可改变,白绮歌想不通,戚夫人逃到她这里有什么用?想要保护她的孩子又是什么意思?谁要害她? “皇子妃觉得殿下待我如何?”见白绮歌疑惑不解,戚夫人凄然一笑。 “总见五皇子把戚夫人带在身边,言行举止相敬如宾,想来定是怜惜不尽、宠爱有加。” 轻轻叹息带着战栗,戚夫人目光近乎哀绝:“你错了,殿下从未在意过我,把我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以此断绝皇上为他另寻新妃的心意。这宫里所有人都道我独得专宠,魅惑殿下,谁看见我的身不由己了?太医说如果这个孩子再夭折腹中,可能以后我再也不会有孩子。” 有易宸暄表白在先,白绮歌怎会不知道他对戚夫人并非真心?只是戚夫人这番话着实奇怪,好端端的易宸暄为什么不愿立妃?若说他本就对戚夫人无意,平日却还是总对其表现得极其温柔体贴,曾让多少嫔妃羡慕;若如他所说一心牵系在自己身上更是笑谈,她入遥国皇宫才多久,根本影响不到为妾四年的戚夫人。再说,这些与能否保住孩子也没有—— 目光触及艳丽襦裙下并不明显的腹部,一个可怕猜测在白绮歌脑海中盘旋,可怕到让她瞬间浑身冰冷。 “孩子……是五皇子逼你打掉的?” 戚夫人浑身一震,强忍着悲痛点了点头。 白绮歌似乎忘记了怎么呼吸,胸口憋得生疼。她所认识的易宸暄不该是那样狠毒的人,亲生骨肉母子连心啊,他怎么忍心逼一个女人杀死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那孩子,是囚禁深宫孤独半世,戚夫人一生感情最后寄托。 “每次有孕后不久殿下就会派苏瑾琰送药过来,那药吃下半月便会引发小产,状况与体弱滑胎极其相似,我的孩子们就是这样来不及看一眼人世便没有了……我不想争宠,更不妄想殿下待我一心一意,我只想为殿下生一儿半女证明我是他的人……”苍白面容泪痕纵横,戚夫人抓紧被角,像是被人夺走半条性命一般痛苦不堪。 失去孩子是什么滋味白绮歌不知道,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被父母丢弃是什么感觉。 孤单,害怕,总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她的童年全部被这种无依无靠的心情填满,染黑。 “孩子究竟有什么错?既然创造了一个生命就要负起责任,再小那也是一条性命!”无法控制的愤怒喷薄而出,即便知道错不在戚夫人,白绮歌还是忍不住怒喝。 被吓到的戚夫人愈发畏缩,身上颤抖越来越厉害,绷紧的神经再坚持不住刹那崩溃。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会杀我的孩子,我不会!都是苏瑾琰……没有苏瑾琰的话我的孩子就不会死,殿下也不会讨厌我!” 苏瑾琰,又是他。 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子,白绮歌在涌入的冷风里站立许久,过了半天方才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苏瑾琰这个人与易宸暄关系密切,能得知有关他的更多消息对帮助易宸璟大有裨益,如今她必须以保全白家人为优先考虑,其他感情不得不远抛脑后。 沉下气返回床边,白绮歌把歇斯底里的戚夫人揽在怀里柔声劝慰,待戚夫人也安稳下来才继续追问:“苏瑾琰只是个门客,他的存在为什么会影响到你和腹中孩子?” “岂是门客那么简单,苏瑾琰在遥阖殿的地位仅次于殿下,我在他面前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就算我再怎么跪着求他他也不肯多看我一眼。”戚夫人哭没了力气,软软靠在白绮歌身上,两只眼中目光呆滞,“倘若殿下对我的情义有对苏瑾琰万分之一就好了,那么我就不用再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害死……” “你什么意思?”陡然压低声音,白绮歌难以置信地捏住戚夫人双肩。 几日前玉澈无意中说过的话重又再脑海中响起,当时她还说玉澈胡乱听信流言蜚语,可现在…… 不,不会的,那些都是传言,不可能是真的! 盯着那对呆滞双眼,白绮歌看起来急躁不安:“告诉我,易宸暄和苏瑾琰究竟是什么关系!” 哑笑沾染几缕心死神伤,戚夫人回望着,望着一道狰狞伤疤,望着一双仿佛是遭到狠狠伤害后写满失望的眼眸。 “遥阖殿永远不会有皇子妃,因为殿下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他不正常,他喜欢的是男人,是苏瑾琰!” 浑身力气仿若瞬息被抽空,踉跄向后退去撞翻圆凳,桌上茶壶也被衣袖刮倒跌碎,然而巨大声响听不见分毫,白绮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周围一切都失去色彩变得扭曲模糊。 阴谋是真的,温柔是假的。 跟踪是真的,保护是假的。 传言是真的,表白是假的。 担心的事、不愿见到的事都成为现实,而那些她拼命说服自己去相信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他对女人毫无感情,何来一见倾心,何来至死不渝? 天塌了,地陷了,冷漠无情的遥国皇宫里她唯一想要信任依托的人,终于不见。 桌椅翻倒声音惊动了守在外面的玉澈,匆忙推门而入,只见白绮歌失魂落魄靠在门边,戚夫人又哭又笑,疯魔一般。 “出去,我还有话要问。”白绮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语气冷若寒冰,玉澈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着急又担心,却也只能退出房外。 隔着空荡荡的前堂什么都听不见,想起白绮歌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混乱气息,玉澈心里难过至极,一个人坐在门前冰凉的石阶上低头哭泣。白绮歌为白家奔波劳碌、忍辱负重,回寄给昭国的家书里却从不说这些艰辛苦楚,只有身边当做妹妹一样护着的贴身侍女才知道,每一夜她是带着多大压力和疲乏睡下的。 “在这里哭什么?” 突兀响起的询问令玉澈慌乱无措,抬起头,易宸璟眉头微皱,背对阳光投下一片淡淡影子。 白绮歌并没有说戚夫人在这里的事要不要告诉易宸璟,玉澈拿不定主意,一时无以应对,手忙脚乱地挡在门前。易宸璟本以为白绮歌在里面休息,可是看玉澈如此张皇便猜到里面不止白绮歌一人,并且这人是不该出现在敛尘轩的。 “让开。”一把推开身形娇小的侍女,易宸璟沉下脸色,猛地打开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9章 代葬玉笛 “戚夫人?”神色冰冷地闯入白绮歌卧房,易宸璟并没有如预料那样看见易宸暄或者其他什么对立之人,只有憔悴枯槁的五皇子妾室倚在床头,满脸泪痕犹未干涸,不免有些惊讶尴尬。 白绮歌面色虽不好但终归已经稳定情绪,为防止易宸璟开口问出有可能刺激到戚夫人的问题,连忙推着他出了卧房。 “玉澈,去照顾戚夫人。”将玉澈叫进屋内,白绮歌继续推易宸璟直到房外,关上门低声道,“现在什么都别问,安顿好戚夫人我再与你细说。” “脸色怎么这么差?”抛开戚夫人不谈,易宸璟眼下更在意的是白绮歌,面对他时向来冷静而又坚韧的女人明显情绪低落,隐隐约约有丝魂不守舍。 掩饰摇头,白绮歌回头看了看房内:“你先去书房,我随后就到。” 易宸璟知道她性格执拗,想说的谁也拦不住,不想说的,就算用刀逼着她也绝不可能吐露半句。不无担忧地轻叹一声,易宸璟点了点头:“父皇身体不适在寝宫休息,这两天我都不用去御书房。安顿好后直接来书房好了,恰好我也有事问你。” 白绮歌没心思和他多说,随口应付一声又急匆匆回到卧房,空落院中只剩易宸璟负手而立。院内寒风中萧索的白玉兰树还未到开花季节,干枯枝桠上只有灰黑色苍鹰咕咕低叫着,金色珠瞳警惕逡巡四周。易宸璟微微扬手,苍鹰一声嘹亮长鸣盘旋飞落,亲昵地蹭着被冷风撩起的发丝,几片翎羽翩然飘荡。 “小迢,好好守着她。”也不知小迢是否能听懂,在自己和战廷都无法抽身关注时,易宸璟只能把心事交与一只苍鹰,除它外,再无人知晓。 安抚好戚夫人已是傍晚,三九隆冬天黑得早,未到晚膳时间就已进入昏暗夜色,白绮歌让玉澈去膳房给戚夫人弄了些食物,自己则顾不上吃饭直接奔向易宸璟书房。 刚进门便传来阵阵菜香,辘辘饥肠被勾得忍不住抗议发出低鸣。书案前埋首的易宸璟抬头看了眼白绮歌,起身收拾走笔墨纸砚,提过食盒放在桌上:“先吃饭。” “你没去陪敬妃娘娘一起用膳?”白绮歌讶然。 “一直在书房——你又没说什么时间过来,只好等着。” 能被人等着一起吃饭是件很幸福的事,然而对方是易宸璟,白绮歌不知到应该抱着感恩心理跟他道谢,还是该感叹除了利用她的人外竟没人可以给她这种温馨生活。 小菜很精致,都是比较合白绮歌口味的,只可惜心情沉闷食不知味,面对面沉默着吃完也就起到填饱肚子的作用而已。 侍女收拾妥当残局后,白绮歌疲惫地坐在榻上,一身胜雪锦裙低垂脚面。 “天气寒冷,怎么反倒换上薄衫了?这颜色看着就冷清淡薄。”易宸璟皱了皱眉,他记得白绮歌常穿的那几件衣裳都很素雅,如此华丽的锦裙还是第一次见到。 “戚夫人情绪很不稳定,扶她的时候衣衫都被抓褶皱了,另外两件浆洗完还没有晾干,一时着急就随手翻了件穿上。” 易宸璟素来不喜华服,不无厌烦道:“没有就让素鄢去置办,我不想再看见这件衣服,回去烧了。” 心情再不好白绮歌还是打起精神瞥了易宸璟一眼,这人总是风一阵雨一阵,别人穿什么衣服碍着他什么事了?家国大事都管不过来还搅合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当真难以理解。 抓过茶杯毫无形象一饮而尽,在易宸璟开口询问前,白绮歌主动把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叙述一遍,那双细水长眸随着她的叙述愈发深沉。 “豢养男宠算不上奇闻,许多皇子在娶妻纳妾前都会接受男宠教习房术,有的便留在了身边。那个苏瑾琰是当年异国作为倡伶供奉而来,因着姿容绝美、嗓音清亮被赐予正当龙诞日的五皇兄解闷,待到纳戚氏为妾后就成了门客,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居然还有床笫之欢,无怪乎宫女太监之间会有那般不堪入耳的传言。” 易宸璟对易宸暄怀有敌意,说起话来自然是直言不讳,可这些话落入白绮歌耳内字字如刀,割得心口生疼。 苏瑾琰是易宸暄心腹这点不难看出,她也从未加以怀疑,直到戚夫人亲口证实流言属实,原本偏向于易宸暄那边的感情瞬间倾塌。 “我说过他不可能真心待你,现在相信了?”见白绮歌一幅落魄模样,易宸璟无名火四起,莫名又觉得有些快意,“虽然我回到遥国只有三年,对他的认识绝不逊于其他皇子,所有人看他都是温文尔雅不争不抢,一派风流不知倾倒多少人物,我却看得清,他是所有皇子中隐藏最深的一个——若是没有我,如今处心积虑扳倒太子的人将会是他,最受父皇青睐的五皇子,连你都不肯怀疑的人。” “隐藏最深的不是你吗?韬光养晦,隐忍不发,连女人都要利用。”白绮歌反唇相讥,不甘示弱。 她的心已经够难受了,是不是易宸璟非要把那道伤口扩大、把她整颗心都撕裂才肯罢休?就因为她一直不愿猜忌易宸暄城府之深所以才落得如今下场,现在好了,唯一待她温柔的人也被证实是场骗局,一夕之间,所托虚无。 很开心、很高兴看到她被愚弄,冷眼旁观她的狼狈当做娱乐,是吗?易宸璟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不会懂她的身不由己,不会懂她的无可奈何。 如果他能像易宸暄那样从一开始就给她平等地位,哪怕只是丢弃对她无数次残忍折磨,那么也许她相信的人就不会是心机深沉的五皇子,而是他。 白绮歌自嘲苦笑,一切都不可挽回、误解深植心中再难改变的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她对易宸暄割舍不开的并非倾心爱慕,那份感情只不过是黑暗中对一缕光明的向往,寒夜里对一丝温暖的期盼,说白了,安全感而已。 风口浪尖,暴风骤雨,再坚强的人也无法抗拒来自避风港湾的诱惑,偏偏这种感觉易宸璟给不了,他只会一次次撕碎,一次次将她踢入刀山火海痛苦不堪。 颓然气息令易宸璟意识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说出最伤人的话。他并非故意触及白绮歌痛处,只是看她因为易宸暄失落黯然便觉得怒火中烧,明明早就告诉她远离那个人,为什么她宁愿相信易宸暄的鬼话也不肯相信他? 固执扭头,易宸璟不愿去看那张被他毁掉的面庞,否则,他会忍不住去猜测白绮歌不信任他的原因。 说不上几句话就吵似乎成了两个人无法逆转的规律,白绮歌习惯了也淡然了,长出口气收敛情绪,胸口起伏带动双肩,肩膀蓦地传来剧痛。 “怎么了?”尽管动作不大,易宸璟还是发现她皱着眉按住左肩的细微举动。 白绮歌余怒未消,不冷不热转向一旁:“没什么,死不了。” 倔得跟头牛似的,疼死她也不会说。易宸璟不由分说拉开白绮歌按在肩上的手,细长手指利落挑开对襟衣领:“让我看看。” “要不要脸,有伤我自己会处理,关你什么事?”用力拍开不老实手指,白绮歌狠狠一瞪,敏感地躲到床榻一侧。对易宸璟的碰触有阴影这是实情,无关坚强或是勇敢,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惊恐却还是难以坦然接受,毕竟两个人的关系只是互相利用而非真正的夫妻。 然而,白绮歌小瞧了易宸璟的固执。 被抵触拒绝后易宸璟不退反进,这次索性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手锁住白绮歌肩头,另一手迅速解开绳结,长指一挑,白皙肩头暴露眼前。 而后倒吸口凉气。 细腻如羊脂白玉的肩膀上一大块青紫淤痕,血管纹理蜿蜒凸显,显然是遭受重创形成的,触目惊心。 “谁伤的你?”易宸璟脸色忽沉,语气冷到极点。 一下午忙忙碌碌没个闲暇,剧痛袭来方才记起肩膀被琉璃珠所伤,白绮歌晃了晃神,不及多想脱口答道:“是苏瑾琰。” 易宸璟不再追问,转身从书橱角落拿出一瓶药油倒于掌心,温热手掌在肩头轻轻揉着,直到手下冰凉皮肤缓慢传来淡淡体温方才放开,细心整理好衣襟。 白绮歌一直僵着身子不敢动弹,连呼吸都被下意识压制,即便知道易宸璟不会伤害她——至少现在不会,过近的距离还是会让她紧张。 “还好没伤及骨骼,不然有你受的。这药拿回去,让玉澈早晚各推抹一次,过两天就不会疼了。”易宸璟把药瓶塞到白绮歌手里,目光掠过纤细腰身时猛地一震,手指一抖,药瓶骨碌碌滚到榻上。 素白长裙外朱红宫绦分外惹眼,而吸引易宸璟目光的并非宫绦,而是其上垂挂的一支璞玉短笛。 “你还留着它……”唇边一抹寂寥笑意,浅淡柔和,无限追思。 那短笛是玉澈翻找从昭国带来的旧物时发现的,因觉着质朴小巧颇为稀罕便挂在白绮歌腰间,白绮歌本不知道它有何来历,看到易宸璟温柔却黯淡的神色刹那料到,这东西定然与红绡公主有关。 果不其然,轻轻抚着短笛,易宸璟换了个人似的宁和安静。 “只有你还留着。红绡的找不到了,我的那只,已经暂时代替我与她同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0章 一时情种 暂时代替吗?也就是说终有一天他会真正长眠地下,在红绡公主身旁。 情至深处,生死相许,纵是拥有睥睨天下一统河山野心的未来王者也难逃情网,为谁活着,又为谁死去。 这样可生死相依的人,她永远不会拥有。 “谈正事吧,时间不早了。”解下短笛收于腰带内,白绮歌错开话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戚夫人投奔而来对你有利无弊,如果能从她口中找出五皇子的软肋就可以放手去做了。锦昭仪说太子并无继位之心,只要给皇上一个需要废太子的理由就好,太子之位,遥国社稷,你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易宸璟也明白不该过度沉湎往事,迅速收了表情站立榻前:“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易宸暄极力暗示我先推翻太子再与他斗,而实际上最大的阻碍就是他,就算有戚氏告知我们有关内幕,只怕能知道的仍是少之又少。一个连孩子都不被允许生下的女人,你认为易宸暄会让她知道太多吗?” “戚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很多,可是,通过她我们能发现一个更重要的人——”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易宸璟立刻猜到白绮歌的心思。 “苏瑾琰!”两人异口同声。 白绮歌点点头:“被派到敛尘轩跟踪的人是他,地位凌驾于皇子妾室之上的也是他,苏瑾琰必定是五皇子心腹,而且是重要到足以让五皇子不考虑延续香火的极亲近之人。假如苏瑾琰把他所知有关五皇子的一切通通说出,想阻止五皇子与你对立就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 “什么实力?”易宸璟不解皱眉。 仿佛是为了报复刚才强行解衣之仇,白绮歌眉梢高挑,眼神似笑非笑:“你说什么实力?既然苏瑾琰是男宠,那他喜欢的肯定是男人了,你不是要和五皇子一较高下吗,不在乎多一个方面较量吧?还是你自知不如五皇子,缺乏魅力和自信呢?” 易宸璟微微一愣,片刻后方才明白白绮歌所指何意,瞠目结舌许久,刻意板起的面容却以忍俊不禁收场。 “你天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对男人没兴趣,更不会为了这种事去招惹一个男宠。有时候我还得感谢当年被送往昭国充当质子,不然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堕落腐朽到什么地步。” “五皇子为了男宠不立妃不留子嗣,你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白绮歌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另一处,“素鄢姐姐贤惠温良,对你又是一心一意,你打算就这么冷落她,让她以妾室身份直到郁郁而终?如此寡情,与五皇子有何区别?” 大遥国律,皇子可有一妃二妻九妾室,大部分皇子由遥皇指婚赐妃,两位妻子却是可以自行选择的。女人善妒,尤其是深宫里出身富贵名门的皇子妃们,除了白绮歌外,易宸璟还从没见过主动怂恿夫君娶妻的皇子妃。 该说她太傻不懂为自己打算,还是该说她太聪明,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最低地位? 缓缓坐到床榻另一侧,易宸璟撑着额角看向白绮歌:“其实你不必在意皇子妃名分,素鄢素娆早晚我会送出皇宫,有你在,我也不用被娘亲逼着再娶纳其他女人。” 因为全部深情都随红绡死去,所以不愿再沾染任何女人,白绮歌恰是他最好的挡箭牌。 也只是个挡箭牌而已。 白绮歌面向空荡书案淡笑,笑容仿若洞彻未来,看得见即将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剧。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或死或消失,终有一天我要离开敛尘轩,离开大遥,而你的人生仍会在这个肮脏的皇宫继续下去,那时能坚定站在你身边、不在乎你是善是恶的人,只有素鄢姐姐。” “谁说你会消失?”心头莫名一沉,无法言喻的冲动令易宸璟翻身而起,紧紧捉住那只还留有浅浅伤疤的纤细手腕。 不想她离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女人竟勾起日日夜夜的牵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想见她,想听她说话,想和她因为无聊的事情吵架斗嘴,想在无休无止的互相猜忌中逐渐触摸她的真实。 也许,因为只有她最懂他吧。 “我答应你会放过白家,只要红绡不是你害死的,我也会放过你。但我从没说过你可以离开敛尘轩,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父皇金口玉言赐婚的皇子妃,终此一生你都要在我身边,到死为止。” 闭上眼,一片黑暗。 强硬近乎霸道的宣言,不留丝毫余地,这就是易宸璟,把她所有珍视之物打碎的男人。 白绮歌没心情去猜测他这番话的由来,是想要报复还是不舍得失去她的利用价值都无所谓,到最后结果相同——她只在意其中一句,将一切都推入深渊、彻底断绝挽回可能的那几个字。 只要红绡不是你害死的。 当所有假设都构建于不可能存在的条件上,再去猜测琢磨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相对换来易宸璟进一步靠近,就在眼前,那双熠熠明眸,满含期待与不可抗拒力量。 “留在我身边,绮歌。”鬼使神差揽住瘦弱身躯,易宸璟忽地想到,应该为自己的冲动找个借口才对,给她,也是给自己。低低开口,少了几分热度:“我需要你,你和战廷,缺一不可。” 宽阔怀抱带不来温暖,一瞬如坠冰窖。 没有挣扎没有抵抗,任由腰上背上手臂紧拥,白绮歌目光没有挪动分寸,光泽却迅速黯淡下去。 战廷忠心不二,可为他挡千刀万箭;她深谙兵道,可为他谋划社稷江山,一样的作用。说来说去,她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易宸暄骗她是为了她的利用价值,易宸璟改变态度也是一样,都为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天下,霸业,或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权势地位,而她能做的就是随波逐流,耗尽心力求取一家平安。 付出感情在她身上的人,从来没存在过。 “如果,红绡公主是我害死的呢?” 薄唇轻启,宛若叹息的声音几不可闻,落入耳中却听得格外清晰。 若是几个月前易宸璟定会勃然大怒,不知为什么,这时却只觉得无以回应,假如红绡之死真的与白绮歌有关,他还能像那时一样干脆地恨她、残忍伤害让她生不如死吗?不让她为所犯罪孽遭受千倍百倍的惩罚,又如何对得起无辜冤死的红绡? 颓然放手,单薄身子传来的微香倏尔远去,短暂暖意消失无踪。 人间恩怨情谊繁杂,纵是未经历过也听过看过。白绮歌对此刻易宸璟反应并不意外,毕竟红绡是他痴情数年的旧爱,天下皇权诱惑虽大,让他轻易放弃坚守多载的爱恨未免太难。 不着痕迹拉开距离,白绮歌走到窗前,外面天色已经大黑,心里、身上也疲倦得很。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也许梦里不会有敛尘轩,不会有遥国,不会有那场害得她和白家身败名裂的婚约,不会有隐约看得见真相却没有勇气揭开的谜题。 也不会有易宸璟。 “去哪里?”冷风从门缝钻进吹得手心一片冰凉,易宸璟缓过神,正见门口有些嶙峋的身影。 “回去休息。” 快步走到白绮歌身前关上门,易宸璟沉下眼睑:“戚氏在你房里住着,你去哪里休息?夜深了,再折腾下人收拾空房容易惊动娘亲,问起来不好解释。正好我要彻夜书写出征奏请,今晚你就在这里睡,明早一起去给娘亲请安,也省得娘亲总怪我不眷妻妾。” “面子上的功夫做来何用?” 白绮歌本想拒绝,转念想想易宸璟说的也没错,万一惊动了敬妃问起缘由,只怕私藏戚夫人一事暴露不说,还会牵扯出更多枝节。回身坐在榻上沉吟少顷,在易宸璟注视下,白绮歌又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书案一侧将屏风拉至床榻前面。 易宸璟茫然:“这是干什么?” “不想看见你。”仅此一句后再无声响。 无可奈何一声哑笑,白绮歌时不时表现出来的稚气举动总让易宸璟意外再加意外,她那样倔强坚强的女人竟也有鲜为人知的一面,而这一面只有他才看得见,多多少少有些特别感油然而生。 轻手轻脚坐在书案前埋头正事,处理完已是深夜。 侧耳细听,屏风后传来安稳呼吸声,似是好梦。易宸璟悄悄绕过屏风,那张安睡的面容在昏暗灯光下看得不是太清,唯有不染杂尘的苍白异常显眼。 自从进了遥国皇宫,她瘦了很多。 “绮歌……”无意识低声轻唤,手指在青丝鬓间游移,抚过那道伤疤时,心底仿佛有丝抽痛。 经年多少回忆,转瞬都付红尘,只有她还在身边,却变了模样。当年亲密无间的三个人如今或是天人永隔或是两相猜疑,走过这么多恩恩怨怨,他还能像从前一样护着她吗? 小心翼翼翻出短笛握在手里,易宸璟不知道白绮歌会不会发现,既然忘记了过去,那么这短笛她也一定不会记得,不会在意。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是回遥国前红绡要的定情信物,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她都不忘带你一份。”拿过披风盖在白绮歌身上,总以冷硬面容示人的易宸璟浅笑如华,却赶不走落寞神情,“我确实比不上易宸暄,至少他还肯分一丝半点柔情蜜意给戚氏,而我……红绡走了,我再也不会娶任何人为妻,此生此世,孤老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1章 是恩是怨 白绮歌首次和易宸璟一同出现给敬妃请安,敬妃喜笑颜开连声夸赞,贴身的首饰一赏数件,惹得白绮歌心里十分愧疚。 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昔日宠妃不贪慕荣华、不眷恋恩宠,唯一愿望就是早日抱上孙子,平日见易宸璟忙于公事总会私下催促他主动些,甚至派人送了不少让白绮歌哭笑不得的“欢喜药”到徽禧居。眼看两人关系从最初的隔阂冰冷到现在的融洽平和,整个敛尘轩最开心的人就是敬妃了。 素鄢雍容大度,虽然也遗憾于自己不受怜爱,但对白绮歌处处真心实意关怀备至,同父同母的素娆则截然相反,见敬妃宠爱白绮歌更胜于自己,连易宸璟看白绮歌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心里厌恶与日俱增。 素娆谎称身体不适先一步离开敬妃寝宫,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绮歌身上是而没有太在意,这让年轻的七皇子妾室更加积怨深藏。路过徽禧居恰好看见院内晾晒着白绮歌常穿的那件衣服,一时怒火中烧,捡起脚边石块狠狠丢过去,留下一片脏污痕迹。 “好妒乃七出之罪,身为妾室不仅暗中怨恨皇子妃,更私下对其大不敬,如果被七皇子发现不知道将会是何心情。” 磁雅嗓音且柔且魅,语气里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无情,素娆被突然响起的男声吓得手足无措,脚下一滑,哎呦一声跌在地上。 金丝绣边,手工精巧,华丽而奢侈的衣角出现在视线里。素娆忍着脚腕疼痛仰起头,迎着日光,瞬间被那张精雕细琢、有如天神画卷般绝美的容颜惊呆。柔和轮廓不失清晰,两道长眉纤细,微翘的眼睫浓密,斜飞凤目华光流转,单薄唇瓣勾起惑人心魄的弧度。 最令人沉迷惊叹的是那双眼眸,澄净,纯粹,毫无杂质的温和碧色。 “你是谁?我从未在敛尘轩见过你。”好奇心战胜惊惧,素娆扶着墙壁站起,那人一手背在身后,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素娆年纪小,敬妃担心她不懂世故乱开罪人,但凡有女眷参加的宴席等很少让她前往,所以宫中很多人都不认识。眼前男人美得让她忘了嫉妒只剩感叹,对可疑之人的提防心也减去大半,居然毫不畏惧地盘问起来。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早晚会再见。”那人仍是不冷不热,说出的话却令素娆瞬间惊心,“我只问你想不想做皇子妃,想不想让白绮歌消失,想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刚刚站稳险些再次摔倒,素娆吞了口口水,脸色发青:“你到底是谁?刚才我只是一直心烦才不小心弄脏了皇子妃的衣服,并不是故意——”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不耐烦地打断辩解,那人的脾气显然不如面相美好。 素娆深吸口气,提心吊胆四周打量一圈,尽可能压低声音只让对方听到:“你能怎么帮我?” 世间险恶,深宫更甚,这道理素娆不是不懂,可她实在太想太想让白绮歌消失,有白绮歌在,她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看起来她和素鄢均深得敬妃喜爱,易宸璟对待她们二人也不薄,然而年纪轻轻的妾室比谁都清楚,姐姐素鄢太过懦弱,根本不值得期待,想得到的,只能靠自己争取。 不管眼前倾国倾城的绝色男人是谁,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想让白绮歌消失的目的与自己相同,这就够了。 “用不着害怕,需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几句话而已。拿着,要怎么做都写在这上面——白绮歌一旦消失,皇子妃的位置必定属于你们姐妹二人,做还是不做你考虑清楚。有什么要问的就去后花园放河灯,必要的话我会再来找你。” 握着那男人交给的信笺,素娆微微发愣,再抬头已经找不到那抹高挑身影,神秘而绝美的男子如空气一般失去了影踪。 易宸璟命人收拾了一间空房给戚夫人,就在徽禧居旁边,白绮歌依然觉得疲惫困顿,给敬妃请完安就回去休息了,直到中午也没出现,为了尽快商量妥当如何处理器夫人的事,易宸璟无奈之余只好亲自走一趟。 房间的门关着,轻叩三声,开门的人却是玉澈。 “她还在睡?”易宸璟有些惊讶。 “大概是太累了吧,小姐这两天总是倦得很,今早回来后就一直在睡。”玉澈细声细气不敢放开音量,脸上担忧之色赫然,似乎还有几丝抱怨,“殿下也是,小姐身体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天照顾戚夫人已经累坏了,您还……” 易宸璟完全不明白玉澈说什么,只看小丫头脸上一红,贼兮兮瞟了一眼屋内。 “我怎么了?不过是和她谈些事情……”话到一半,易宸璟蓦地反应过来,落下手指敲在玉澈头顶,“玉澈,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她不喜欢听。” “殿下怎么就知道小姐不喜欢?小姐什么事都着想,语气是冷硬了些,可小姐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为了殿下您吗?换成是我才不会被欺负还这么卖力,满身伤痕看着都心疼,也就殿下心是石头做的,没半点怜惜之情。” 没想到一个贴身侍女伶牙俐齿到如此地步,易宸璟被斥责得毫无还口之力,差点儿落荒而逃。 “话多说不够给敬妃娘娘诵经去,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房内一阵窸窣响动,白绮歌略带恼怒的声音低低响起。 话虽难听,多少算是解围了。易宸璟急忙推开门躲进房中,回手把不服气还想再说的玉澈关在门外,脸上惨然:“比你的嘴还厉害,青出于蓝。” 白绮歌懒得理他,身上疲乏半解最是难受,难受到话都不想多说半句。 漫不经心坐在床边,易宸璟伸手置于光洁额头上,片刻后摇了摇头松口气:“还好不是发热。肩上的伤好些了么?” 翻了个身朝向床内,白绮歌依旧不开口,闭着眼睛听易宸璟在身边自言自语,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淡淡弧度。抛开掩埋住的真实目的不谈,公平些说,卸下伪装的易宸璟也算是个温柔男人了,对她也好对素鄢也好,他从不会无端发火动辄打骂,尽管她知道易宸璟一直不肯碰素鄢素娆的原因是什么——假装睡熟时他所说的那些话,白绮歌听得一清二楚。 为一人孤寡终生,矢志不渝。 不得不承认,易宸璟对于感情的忠贞让白绮歌动容,因为爱红绡太深所以才恨不得她死,这种复杂心情即便不了解也能理解,也正是这点令得她越来越没办法恨他。谁都没错,是宿命错了,把本可以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变成爱恨纠缠两端无法相遇的敌人。 “有时间一起去看看荔儿吧,战廷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惦记的。”随手掖好被角,易宸璟道,“我不会哄人,上次你去了我看荔儿比平时都要开心,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跟我一起去见她。” 荔儿的话题终于引得白绮歌睁开眼,微微侧身看向易宸璟:“不能带她出来吗?那种地方应该不会管得太严,让荔儿和战廷见上一面也不行?” “不行。”易宸璟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说过,战廷是旧臣遗孤,之所以被迫与荔儿分离全因为战家遭受牵连被当做谋反臣子。父皇本想杀了他们的,是荔儿在大雨中跪了四天四夜打动皇后方才免遭死罪。那时她才十一岁,战廷背着她东躲西藏整整八年,对荔儿来说她哥哥就是一切,宁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要保全战廷……” 回想起战家兄妹生死相依的一幕幕,昔日景象犹在眼前。易宸璟长出口气,目光变得柔软。 “诛九族的重罪,要不是战伯伯手下门客拼死相救,只怕十多年前他们兄妹二人就已经死了。我回到昭国得知一切时,刚刚被抓的战廷满身伤痕命悬一线,无论我怎么向父皇求情都没用,是荔儿雨中跪求使得皇后于心不忍带她面见父皇。再之后……再之后荔儿被打断双腿灌下毒药,自愿囚于宫中,以此作为要挟战廷的条件。直到现在我也不敢告诉战廷真相,只能骗他说父皇看中了荔儿要纳她为妃所以不能相见,不过因为荔儿病着且年纪还小暂且缓下,等她病好再行册封之礼。这谎言还能维持多久我不知道,荔儿一天天长大,早晚有一天战廷会起疑,我不求他原谅,只盼着那时能有权力还他们自由,让他们兄妹团聚。” 如此隐秘的事居然据实相告,常理来说白绮歌不该相信易宸璟所说才对,然而她选择了相信,相信那天见荔儿时他眼中温柔目光,相信他亲生哥哥一般疼惜之情,相信他并不是个残酷冷血的坏人。 撑身坐起,白绮歌语气平和:“我和你去看荔儿。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对战廷的歉意究竟从何而来,不单是骗了他这么简单,对吗?” “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易宸璟苦笑,表情里难掩艰涩,“战家获罪是因为当年帮助过我舅舅,就好像娘亲因为这件事被打入冷宫一样,父皇对与叛乱有关的所有人都给予了极重惩罚。” “就这些?” 避开白绮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目光,易宸璟站起身走到窗前,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一定不会想到……荔儿的腿,是我亲手打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2章 诀别选择 天真纯洁的女孩儿就那样被硬生生打断双腿囚于寒冷牢笼,白绮歌无聊时也曾想过是谁下的手,忍心吗?不怕遭报应吗? 想不到,今天意外得到答案。 如释重负的叹息回荡房内,易宸璟转过身,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自嘲笑容:“是不是觉得我禽兽不如?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到阿鼻地狱,而红绡早就转世投胎或者升仙而去,我根本不可能再见到她。” “为什么?是皇上逼你那么做的?”没有太多思考,白绮歌脱口问道。 她不相信易宸璟会无缘无故伤害荔儿,尽管曾经他对她所做的远远比打断双腿更加狠毒。 白绮歌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找不到对易宸璟的恨意,她曾信誓旦旦说过要将所受痛苦通通还给他,那时她还是恨着他的,可是看到他对敬妃恭敬孝顺,看到他对素鄢素娆无爱却温和,看到他对荔儿百般保护心疼,心里的恨,不知不觉就淡了、消失了。白绮歌坚信这样的男人不会毫无原因夺走一个小女孩儿双腿,一定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至于理由…… 没有理由,只是这样相信着。 干净透明的目光给了易宸璟极大勇气,那张略显苍白的残缺容颜静静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而不是责骂他。第一次,回想起那天亲手打断荔儿双腿的场景没有颤抖,没有独自承受重压的窒息感。 “最初回到昭国那段时间,父皇总是担心我会像舅舅那样拥兵造反,知道战廷是我儿时玩伴,而战家又是力助舅舅叛乱的重要帮凶,父皇便给我两条选择。一是亲手杀了战廷和荔儿,洗清逆反嫌疑;二是由我出面打断荔儿双腿给她服下剧毒,从此囚禁于宫中永世不得解脱,而战廷可以保全性命做我的部下。在这两条路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走到床边,易宸璟轻轻握住白绮歌的手,平时都是他的手热她的手冷,这次调转过来,是白绮歌用体温暖了他。 “我没有告诉战廷真相,他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妹妹,如果告诉他来龙去脉他一定会闯入禁地救荔儿,我不想看他自寻死路——只要活着,终有相见的一天。” 掌心传来的温度挑动心弦,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终于可以说给人听,易宸璟从没感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眼前女子看着他却不插口半句,纤细手指用力回握,似乎要让他明白,她信他,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有如此完美的聆听者任谁都无法收住话头,易宸璟也不例外,定定神又继续道:“有荔儿做牵制,这些年战廷十分安稳,你看他平时老实憨厚,绝对想不出三年前情景,疯狂,顽固,两只眼睛血红血红,连我都拦不住他。荔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跟她说要救战廷她就必须吃苦,她居然连问都不问就答应了,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天晚上,当我狠下心打断她双腿时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模样——那时候,她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痛苦表情是装不出来的,白绮歌看得分明,易宸璟是真的自责,紧攥的手前所未有地冰冷。 一切都是天意,他本该是遥国皇宫里过着锦衣玉食无忧生活,像太子那样每天斗鸟赏花无所事事的善良皇子,而不是胸怀报复憎恨、强作凶恶的阴谋篡位者。或许他亏欠很多人,可是十年质子生涯给了他太多耻辱回忆,难道这不是宿命亏欠他的吗? “换做是我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伸出另一只手覆在易宸璟手背上,白绮歌柔声细语,“你的确伤害了荔儿,然而身在权势争斗中身不由己,伤了她却救了战廷,对荔儿来说这是恩情而非需要怨恨的事。再多愧疚自责也不能洗刷过去,既然选择了就坚持到底,等到你登上皇位那天还怕无法偿还么?给荔儿自由,让他们兄妹团聚,想补偿就这么做吧。” 沉默良久,易宸璟捏了捏白绮歌手:“暂时不要让战廷知道。” “我明白。” 心事全部倾吐出来舒坦许多,易宸璟的心情也比往日更好,看白绮歌脸色依旧苍白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是病了还是怎么?气色差得很。”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累的,过几天就好了。”躲开易宸璟目光,白绮歌微微摇头,“戚夫人口中已经套不出更多有用信息,她还怀着孩子不能总这样担惊受怕,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远离遥阖殿直到顺利生产?” “毕竟是五皇兄家事,你我都没权利插手。这样好了,有时间你去找锦昭仪问问,看能不能通过皇后想办法。” 人是遥阖殿的,易宸暄真登门要人谁也阻拦不了,眼下也只能如易宸璟所说去向皇后求援。积累太多琐事在心间,白绮歌又是一声低叹,疲惫在脸上表露无遗。 易宸璟忽地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白绮歌面前:“前日送来的,昨晚忘记交给你了。” 虽然远隔千山万水,来自昭国的家书却从未断过,二哥白灏城一直没有放弃与白绮歌联络,尽管来信多回信少,仍坚持了下来。抖开信封,封口还是完好无损的,白绮歌淡然一笑。 以前的信都要先由易宸璟看过之后才会转到她手中,这次他没有那么做,他坚守着与她的约定,或许有些困难,却是的的确确在努力说服自己信任她。 “心情好些了?”脸侧一凉,稍显粗糙的手指划过面上伤疤,转头看去,易宸璟眉宇间一丝黯然,“你恨我么?” 仔细收好信露出牵强笑容,白绮歌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思虑片刻迟疑开口:“恨不恨有什么关系吗?白家在你掌控之下,就算我对你所作所为不满也只能如此活着,我早说过,为了白家我可以舍弃一切,你不信?” “不是不信,你误会了。”易宸璟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倘若我撤去对白家的控制,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白绮歌愣住,昨天易宸璟让她留在身边时态度颇为生硬霸道,今天怎么换了副腔调?再说让她留在敛尘轩何其容易,白家是她致命软肋,只要白家握在手中无论要她做什么都不得不从,然而这么好的威胁条件他竟然要放弃,未免说不过去。 “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绮歌,我是认真的,如果我放过白家给你们自由,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驱散白绮歌笑意,易宸璟极度认真。这问题他迫切需要答案,几度风波过后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女人不再是熟悉的小莺歌,她的睿智,她的稳重,她极力掩藏的锋芒,还有她对他无人可替代的了解,这一切都让易宸璟舍不得放手。 白绮歌,险些被他折磨死的白家三小姐,如今就如同一块稀世珍宝放在面前,既然她真的忘却了那些旧日恩怨,他何不一起忘记,让她在湮灭在记忆里而后破茧重生? 犹豫不决在意料之内,易宸璟没有催促白绮歌,而是静静看着她等她回答。 “给我些时间考虑。”许久,白绮歌终于低低开口,“三天后我再给你答复。” “那你先休息,身体不好就别到处走动了,有什么事让玉澈去书房找我。” 淡淡应允后侧身躺在床上,房门开了又关,脚步渐远。紧攥在手里的锦被已经被汗水浸湿,因着太过用力,掌心掐出两弯指甲的月牙痕迹,白绮歌深呼吸,不知刚才易宸璟有没有听到她心脏猛跳。 莫名地紧张,就在他问是否能留在他身边的刹那。 到遥国有半年了吧,这半年里她无时不刻不想着离开、想着解救牢笼中的白家,可是当愿望有可能成真时,她却怅然若失。 假如易宸璟真的肯给她自由,就这样离开究竟是对是错?曾许诺要为他谋划江山社稷,而今他主动放手,该走,该留,到底要如何取舍? 不走,由他画地为牢将她囚锁,她不甘心;走了,与他再难相见,或许此生永别……不舍。 是的,不舍,舍不得。 抱着被子蜷缩身体,白绮歌企图安睡躲避烦恼,但困顿似乎随着易宸璟一道离开了,紧闭双眼怎么也找不到半点睡意,而恐慌无法抑制地在心里蔓延,一点一点将她的冷静吞噬。 为什么,她会觉得不想离开易宸璟呢? 心情复杂难解的不止白绮歌一个,离开徽禧居走在路上,易宸璟也为自己的反常举动倍感困扰。面对白绮歌他好像总藏不住心事,说什么要放过白家更是出乎意料,如果白绮歌真的要离开怎么办,眼睁睁看她离开吗?费尽心力攻破昭国,千里迢迢带她回大遥,要为红绡报仇的坚定信念何时变得脆弱不堪,短短半年便被冲散? 停下匆忙脚步,重重一拳捶在墙壁上,指骨传来真实痛感。 有什么东西被打乱了,在他与白绮歌之间,一直以来让他以恨为食、维系二人对立关系的东西。 “殿下在这里做什么?”清脆俏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易宸璟思绪混乱未加提防,略带惊讶地回过头。 “素娆?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过闲杂人等不许接近徽禧居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3章 深宫梦碎 似乎是对无缘无故的呵斥不服气,素娆嘟起嘴一脸委屈:“宫里太闷了,我是来求绮歌姐姐带我出宫走走的,没想到被殿下发现了。” “出宫?”易宸璟皱眉,语气冷了些许,“若无允许女眷不得随意出宫,以为拉她一起我就不会罚你了吗?” 素娆连忙摆手,垂下头楚楚可怜:“不是不是,殿下不允许我怎么敢私自出宫?之前看绮歌姐姐出宫并没有受到阻拦,我还以为殿下同意了的,所以才冒着胆子来徽禧居。” 本就起伏不定的心潮仿佛被投下巨石泛起圈圈涟漪,易宸璟一把拉住素娆,脸色阴沉得吓人:“她什么时候出宫了?跟谁一起出去的?” “绮歌姐姐没有对殿下说吗?那……那可能是我说错了,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素娆一脸慌乱,遮掩之意十分明显,“我也是恰巧听宫门守卫交谈才知道的,大概因为距离远又吵杂听错了吧,绮歌姐姐要出宫怎么会瞒着殿下呢?没有通行令牌根本没法回来。” 若不确定是她为什么要来徽禧居?下人禀告,耳听闲言,这些都是掀起后宫乱事的绝佳借口,为了争宠夺势女人们互相排挤、互相诋毁,每每想出一个陷害敌对的方法就要动用下人名义旁敲侧击说给人听,以期望不损害自己温良形象又能置对方于死地。易宸璟在皇宫生活时间不算长,对这些肮脏手段却是看得分明,以前觉得敛尘轩虽冷清不受重视但至少安宁,想不到,现在竟也处于明争暗斗的洪流之中了。 平定心气收回目光,易宸璟低头看着素娆,声音清冷无味:“不好好在敛尘轩侍奉娘亲,你去宫门附近干什么?我说过不喜欢女人搬弄是非,看来你根本没往心里去,既然这样也不必再多说,我会派人寻个好人家安排给你,你回去收拾收拾等消息吧。” 脑中有如惊雷炸开,素娆一下就没了力气,脸色瞬间苍白。 上次买通徽禧居洗衣侍女告密白绮歌与易宸暄私会一事就惹得易宸璟不快,说什么要把她嫁到宫外,素娆还以为那只是气话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他并非开玩笑,看眼前态势竟是真的打算让她离开。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素娆哪还有时间考虑其他,拽住易宸璟衣角泣不成声:“素娆知道错了,殿下别赶我走!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多年,求殿下看在姐姐的份上再饶我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乱嚼口舌了!” “出宫前我不想再见到你。”易宸璟不为所动,抽出衣角大步离去,任由娇俏可人的妾室半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素娆向来机灵,人前人后八面玲珑,颇得敬妃喜爱,然而易宸璟心里有数,这个女孩儿年纪不大却比谁都有心计,宽厚善良的素鄢不如她,就连聪慧的白绮歌在斗心这方面也不如她,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她的圈套。单是忙于争权夺位已经够累了,易宸璟实在不想纵容后院互斗,尤其是针对白绮歌的。 返回书房时战廷正在外面候着,见易宸璟回来急忙赶上前去:“刚才校军场郑都尉派人来报,不久前云副将似乎与人发生争执并且受了伤,但始终不肯说对方是谁。后来赶到的士兵们只看见有人骑马离去,负责拦截的是个男人,武功极高,待骑马逃走的人失去踪迹后也摆脱追击消失不见。有眼尖的士兵说那人似是异族,眼睛是碧玉之色,可会与五皇子有关?” “碧色?”易宸璟沉吟片刻,“大遥异族虽多却罕有碧目之人,宫内亦只有苏瑾琰如此,可是苏瑾琰功夫尚在你我之下,想要从校军场众多士兵围攻下脱身谈何容易?再说云钟缙入遥国后只曾与太子手下有所接触,假设那人真是苏瑾琰,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对云钟缙出手?” 战廷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匆忙间被易宸璟问得一头雾水:“会不会是苏瑾琰投靠了太子?前些时间不是有流言说他和太子妃有染吗?” 看似简单的事件内含无数信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易宸璟走进书房坐于案前,两道剑眉紧锁,指关节有意无意划过薄唇,目光凝聚在砚台上。 “这件事我再想想。战廷,你先帮我办另外一件事。”向后靠在椅中轻揉额角,易宸璟看起来十分疲惫,眉宇间隐约藏着一丝不安,“绮歌很有可能偷偷出过宫,你拿着我的印信去找负责宫内值守的林校尉,无论如何要问出她出宫的日期,若能查到去了哪里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绮歌,担心被她套话就躲远些,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谁的心腹了。” 战廷脸一红:“属下愚钝,也不知怎么,每次与祈安公主说说话就忘了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真是猪脑子。” “……的确是猪脑子。” 平常战廷做错事自责易宸璟都会大度宽恕,唯独这次不同,语气里还带几分咬牙切此之意。战廷挠挠头一脸尴尬,除了傻笑外也只能继续傻笑,他哪知道,那句话不仅骂了自己也骂了易宸璟,这才惹来主子恼火。 看见白绮歌就会不由自主想说出心里话的人,不只是老实的战廷。 难得一下午清闲,白绮歌过得并不轻松舒坦,易宸璟留给她一个太难决定的选择,思前想后总找不到两全其美之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睡醒醒,浑浑噩噩又耗去大半时光,越来越觉得疲倦不说还出现头痛欲裂的状况,穿好衣服简单梳洗,白绮歌决定出去走走,看看戚夫人或者锦昭仪。 据戚夫人自述,在遇到白绮歌被带回敛尘轩前已经吃过两副易宸暄给的药,还好剂量不大,短暂失血后一切如常。玉澈是知根知底的贴身侍女,戚夫人在敛尘轩的事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白绮歌吩咐玉澈在戚夫人面前照看,自己一个人往锦昭仪住处走去。 锦昭仪虽然不是眼下遥皇最宠幸的嫔妃,但因老成明事理,在皇后那边可谓举足轻重。白绮歌想借锦昭仪之口去求皇后,就算不能帮戚夫人摆脱易宸暄掌握,至少让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不争宠不图势,戚夫人只不过是想生下孩子证明自己是易宸暄的女人而已,爱到如此地步可悲又可敬,救不了她的心,那么就帮她圆了这个梦吧。 马上到年关了,平素冷清的敛尘轩也渐渐热闹起来,太监宫女们四处走动忙于收拾准备,偌大敛尘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唯独易宸璟的书房寂静依旧。特地绕道路过书房,白绮歌站在院外张望,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大概是不在吧。”自言自语一声,白绮歌安慰自己似的转身离去。 半年前,见到易宸璟时又恨又怕,半年后,见不到他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白绮歌不敢去想自己是怎么了,她怕得出的答案太可笑,可笑到比戚夫人的愿望更加愚蠢。 粗暴残忍,喜怒无常,最初对易宸璟的印象早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他的光芒是要在极尽距离才看得清的,睿智,隐忍,胸怀天下而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他会因为红绡的死对她百般折磨,却也会因为亲手伤害荔儿自责多年,非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只有至情至性、爱憎分明可以稍作形容吧。偏巧这样的性格正中白绮歌心底最柔软那处,于是恨没有了,只剩下感慨与向往。 向往他的强者风华,向往他英明治理下的万千河山。 去往锦昭仪的叠翠居要路过遥阖殿,距离遥阖殿还有几十步时,白绮歌的去路被隔断了。 “绮歌!”在遥阖殿门前徘徊踱步的五皇子脸上喜忧掺半,看见那抹瘦削身影时眼中蓦地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堵住低头想要往回走的白绮歌,“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七七在你那里是吗?你知不知道昨天一整晚我都没睡,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和七七,她肚里还怀着孩子,万一有个闪失你让我如何是好?” 七七是戚夫人的乳名,以前听易宸暄这样唤戚夫人只觉得二人恩爱非常,现在听来却觉得假模假式得很,有关易宸暄的话,白绮歌一个字都不愿再相信。 与易宸暄保持三步距离,白绮歌表现得十分淡漠:“我只是路过罢了。戚夫人是五皇子妾室,她在哪里不该问我这个外人,如果五皇子还惦念她腹中孩子,我想给她自由不再干涉才是最好,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你亲生骨肉。” “她果然在敛尘轩。”深吸口气,易宸暄如释重负,“不管她怎么对你说的,只要她们母子平安就好。绮歌,我不要求你只相信我不相信别人,谁对谁错谁真谁假,用你的眼睛去看就好,无论是你还是七七,我自认问心无愧。” 谁对谁错,谁真谁假,从进入遥国皇宫起她一直在努力辨清,而最令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恰是眼前这个男人,五皇子易宸暄。 曾经沉溺他的温柔中难以自拔,也曾经因为他的几句话一个拥抱一个吻慌乱不已,更曾经以为这便是动了情,可是现在,白绮歌看得无比透彻。 易宸暄,只是她幻想中的一场美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4章 虚情假意 “五皇子要说的都说完了吗?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权谋之中,步步惊心,白绮歌不会因为感情用事冲昏头脑,假如戚夫人所说都是事实,那么易宸暄对她说的就都是谎言了。嘴上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背后暗藏心机蓄势待发,看似温和高雅的大遥五皇子脸上带着的面具厚到不可想象,与他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危险。 “你还是怀疑我。”易宸暄低低叹息,仍堵住去路不肯放行,轻轻握住白绮歌手腕仿佛捧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我所认识的女子中当属你最聪明,绮歌,你应该知道的,为了争权夺势皇子们不惜一切代价污蔑重伤,就连我喜欢你这种事都会被人利用。” “利用我什么?我只是个臣国的联姻公主,带不来权势地位也带不来金银珠宝,易宸璟不肯放开我是因为他心怀积怨,你呢,五皇子,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容貌丑陋、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动心?别告诉那是一见钟情命中注定,我不信宿命。”冷言冷语毫无感情,白绮歌掩盖心内波澜,直直看向易宸暄。 虽说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肤浅只爱倾国佳丽,然而感情总要有个契机,或是日久生情或是偏爱某点,绝不会毫无理由。她与易宸暄相见次数并不多,互相了解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凭什么他就动了情? 越想越觉得不合逻辑,白绮歌心里的半信半疑几乎变成彻底怀疑,无论是易宸璟的提醒还是戚夫人的倾诉都证实了易宸暄的口不对心、虚情假意,还有屡次跟踪袭击,再想相信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名为易宸暄的那场无暇梦境破碎了,面对现实,白绮歌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迷茫是多么可笑。 易宸暄无法回答白绮歌提出的问题,几次欲言又止却什么都说不出,见惯的宁和面容染上几许急躁,温热手指攀上白绮歌面颊。 “请自重。”冷着脸抽回手闪到一旁,白绮歌灵巧地躲开易宸暄触碰,“我是敛尘轩的人,是七皇子的皇子妃,就算五皇子身份高贵也不能如此没规矩。” “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七七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她劝过闹过,可是我真的没法说服自己放弃,所以她才会胡言乱语去骗你。绮歌,唯有对你我不会说半句谎话,我能为你得罪太子妃,我可以不惜一切带你离开敛尘轩,这些付出还不够吗?为什么你看不到我的用心良苦?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别再管谁说些什么,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只看着我……” 声音渐渐低下去,易宸暄再次贴近,一手托着尖削下颌一手揽在白绮歌腰上,迷离目光越来越近。 白绮歌还没有忘记这种感觉,近在咫尺的人,不期而至的吻。然而这次不会再发生了,面对易宸暄虽然还有不解但不会再疑惑,跳出戏外,她现在是冷眼旁观的看客而非台上由人嘲笑的丑角,所有事情都看得那么透彻,真实。 热唇触上耳垂,呼吸声在耳畔清晰可闻,突破戒备防线的极近距离没有让白绮歌慌乱无措,伤疤默默横陈的脸上平静如水。 “你一直都这样把女人当做玩物或者利用工具?誓言可以作假,感情可以捏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真正的你,易宸暄。” 扑在面上的呼吸一滞,那支有力手臂也猛地僵住,拥抱瞬间失去温度。 “你可以说戚夫人因妒生恨从中作梗,不过我更相信一个人的眼神而非蜜语甜言,从你眼中看到的痛苦远远不及她的真实,五皇子,你不是个好戏子。” 轻轻推开圈在腰间的手臂,白绮歌笑得云淡风轻,便是残缺容貌、素衣无华,仍旧难掩雍容傲然。的确,她失去了深宫中待她最温柔的人,可是她得到了真相,让她看清这炎凉世事冷暖人间的第一份经验。 擦肩而过的一刹,易宸暄脸色青白:“再给我一次机会,绮歌,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我发誓——” “覆水难收。” 毫不留恋举步离去,白绮歌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断当断,绝当绝,莫贪恋。 何况那些都是假。 不死心地转过身,易宸暄语气里带着狂躁,看着那袭决绝离开的身影陡然提高音量:“难道你相信易宸璟吗?相信只要一味奉承讨好他就能安享荣华富贵?别做梦了!他恨你,恨不得杀了你!你只是个替嫁罪民,是这宫中最卑贱的人,在这宫中除了我不会有人正眼看你!能把你当人看的只有我!” 不动如山,白绮歌一声冷笑,嘲讽不加掩饰。 这就是所谓的原形毕露吧,狰狞,丑陋,金絮其外败絮其中,被揭穿后狼狈不堪难看到死,那个温文尔雅的大遥五皇子形象彻底毁了。 一道黑影闪过,眼角余光瞥见利刃寒芒,白绮歌停下脚步,颈间一凉,一尺多长的锋利匕首抵在脖子上:“站住。” 声音清如风,润如玉,冰冷无情。 即便没听见话音白绮歌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连戚夫人都忍受不住逃离了,坚守在易宸暄身边的还能有谁? “今晚之前我若没回到敛尘轩,明早就会有人护送戚夫人去面见皇后禀明内情。”白绮歌镇定自若,挺胸抬头没有丝毫畏惧,“你们两个的不伦之情曝光是小,谋害皇子妃的罪名是大,不怕把事情公之于众尽管动手。” 颈间匕首纹丝不动,十几步外易宸暄却无法置之不理。 假如白绮歌真的说服戚氏出面,他与苏瑾琰的事就会被所有人知道,这倒不算什么;怕就怕那时怀疑目光都会聚集在他身上,毕竟白绮歌入宫不久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唯独在收留戚夫人一事上与他有所冲突,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嫌疑最大的就是他。若是易宸璟借题发挥加上戚氏作证,多年来好不容易竖立的正派形象必定毁于一旦,届时别说保住父皇及众臣信任,只怕保住皇子之位都成问题。 脸上神情瞬息万变,权衡利弊,易宸暄握紧双拳狠狠咬牙:“放她走。” 苏瑾琰利落收回匕首入鞘,绝美胜画的面上仍然没有半点表情,一双澄净如碧的眼眸麻木淡漠。 “多谢校军场相救之恩。”白绮歌忽然道。 “什么?”莫名其妙的道谢令苏瑾琰略感困惑,眼中终于有了些许色彩,只是来不及多问,白绮歌已脚步平稳走出很远。 易宸暄也听见了白绮歌的话,眼底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嘴角勾起冰冷笑容:“校军场?瑾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苏瑾琰恢复麻木表情,转过身看向易宸暄,语气平淡无味,“我从没去过校军场,殿下说过不可以与云钟缙接触,我没必要违背命令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 “是吗?我让你盯着她和易宸璟但不要出手,你是怎么违背命令射出暗箭的?毫无关系的女人你少碰了?那贱人腹中野种是谁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滚过来,跪下。”易宸暄冷笑,微微仰头喝道。 苏瑾琰浑身一僵,少顷,迈着沉重脚步走到易宸暄面前单膝跪地。 “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平淡语气依旧毫无起伏,垂向地面的头颅深埋,看不见是何表情。 修长白秀的手指拂过精致五官停在淡色薄唇上,易宸暄稍微施力,勾起苏瑾琰面庞看向自己。那张更胜女子的秀丽容颜美得令人心醉,冷清目光藏在碧色眼眸中愈发凸显孤高气质,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越是这样的高傲越令他有毁坏**,看着自尊崩毁,看着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跪地求饶,那种快感美妙至极。 “是我给你的不够还是你胆子越来越大?那小贱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背着我去招惹易宸璟的女人,明着跟踪暗着保护,白绮歌就那么吸引你?你懂不懂什么叫自讨苦吃,什么叫玩火**?”邪魅阴鸷语气一扫人前明朗形象,狰狞笑容刻印在易宸暄脸上,扭曲令人不敢直视,“让你看好那贱人你是怎么做的?如今她落入易宸璟手里,我再说什么白绮歌也不会信了,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功亏一篑,赔上你这条贱命也不足以弥补!” 指甲狠狠掐入柔软唇瓣,涌出的鲜血顺着唇线流下,滴落在素白雪地。只是这些还不足以驱散易宸暄的怒火,发狂似的重重一脚踢在苏瑾琰胸腹间,立刻响起连串痛苦咳声。 双手撑着地面咳得心肺撕痛,苏瑾琰没有任何反抗举动,麻木地看着洁白无瑕的雪地上一滴滴猩红血花绽放,而这尚不是完结,下颌一紧,头颅再次被易宸暄强硬抬起,一颗鱼目大小的黑色药丸就着血腥味道被塞入口中。 掌下忽然传来的战栗与绝美容颜上泛起的惊恐表情让易宸暄十分受用,心里压抑怒火总算稍减一些,唇角阴森笑意更加一层,不轻不重拍着苏瑾琰面颊,语气满含期待。 “今晚好好享受赏你的‘盛宴’,之后,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5章 焚心毁诺 离开遥阖殿很远,白绮歌闭上眼长出口气,紧张心情终于能放松下来。 刚才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急中生智骗过易宸暄,只怕今晚她将成为这遥国皇宫里神秘消失的冤魂之一,连尸骨都无处寻觅。 来的时候白绮歌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习惯了独行独往,之前也没有想到易宸暄会在此处拦截,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暴露本性朝她亮出锋利獠牙,那个在黑暗孤寂中给她一线光明的男人再也找不回来,从此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或者,还有易宸璟? 三日之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白绮歌打算先安顿好戚夫人后再行思量,现在她脑海里有太多太多无关琐事,根本静不下心考虑与易宸璟的关系。 锦昭仪曾大受遥皇宠幸,所住叠翠居比敛尘轩还要大上许多,然而平日没什么人走动,一个人住在里面不免孤单,难得白绮歌登门,锦昭仪本来就对她十分熟稔,加上锦囊一事更显亲近,说什么也要留她住上一晚再走。白绮歌对易宸暄还有些顾忌,担心独自返回敛尘轩路上再出意外,索性答应锦昭仪第二天再回去。 整夜促膝长谈,锦昭仪不停说着与太子易宸煜那些风花雪月倾心不已,一来二去便拖到了次日午间,白绮歌不想夜长梦多,让锦昭仪去往皇后处禀明戚夫人之事,自己则叫了叠翠居一个宫女陪着,急匆匆赶回敛尘轩。 玉澈见白绮歌整晚未归一直等到天亮,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白绮歌把睡眼朦胧的贴身侍女推回房间休息,亲自伺候戚夫人吃了午饭才回到徽禧居,进门便发现有人先自己一步稳坐堂中。 “一整晚去了哪里?”易宸璟端着茶杯面无表情。 “自然是去找锦昭仪了,其他地方我也无处可去。”白绮歌对他忽然又冷淡起来的态度颇为疑惑,只是要忙的事太多,实在没有闲暇时间关注他每天为什么事高兴生气。疲惫推开卧房门,白绮歌把与锦昭仪商量的结果如实说出:“明天我就送戚夫人到叠翠居,锦昭仪那边会以遥阖殿湿气重不利养胎为由把她留下,有锦昭仪守着,想来五皇子没什么可能再伤到戚夫人了。” 见易宸璟不言不语作为回应,白绮歌也就不再说话,目光无意中掠过卧房妆奁猛地顿住,心脏一瞬停滞。 一叠宣纸凌乱散放,有的是已完成的设计,有的是废弃的兵械草图,下面还压着几个空荡信封。目光顺着散落在地的纸张望去,只剩几点零星火光的火盆放在妆奁下,里面几块灰烬方方正正,显然是折叠后的纸张燃烧形成。 那叠纸一直放在抽屉里,与白灏城写来的家书一起细心保存,每一张每一页都是苦思冥想的心血凝结,每一封每一字都是远隔千里的深沉思念,是这寒冷房间里白绮歌最宝贵的东西。 一篷火焰过后,图纸还在,家书不见,只剩灰烬。 眼睛干涩疼痛,双手止不住颤抖,白绮歌缓缓走到火盆边,衣袂卷起微风将灰烬吹散,一片片轻飘飘飞舞破碎。 什么都没了,反复读过千百遍、无数次给她勇气在黑暗中拼命挣扎的最后寄托。只不过出去一趟而已,她忍着疲惫劳累为他四处奔波,换来的就是这样结果吗?! 踉踉跄跄走出卧房,堂中易宸璟仍面无表情安坐,目光盯着茶杯上繁复花纹出神,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清脆碎裂之声在安静环境里突兀刺耳,片刻前还握在手中的茶杯转眼变成一地碎片。半举的手悬空,易宸璟抬起眉眼,面前那张素颜满是愤怒伤痛,漆黑双眸直直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白绮歌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吐出。 易宸璟并不回答,而是拿过另一只茶杯倒满,语气平淡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北征时你就留在敛尘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素鄢自会教你,给白家的回信也不用再写了,从今以后,你与白家任何人再无联系的可能。” 白绮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昨天他还轻声细语说要给她自由,问她是否会留在身边,她以为一切苦难都熬过去了,却不想一夜间再度突变,他又变回冷酷无情的灭国将军,变回恨着她、千方百计让她痛苦不堪的复仇者。 是在耍她玩,看满怀希望的她瞬间跌落谷底以此取乐吗? 难道那个握着她的手一脸自责回忆往昔罪孽的男人也是假的,跟易宸暄一样都是戴着面具来骗她的吗? 不可能,明明那时他的眼神纯净真实,怎么可能又是一场骗局?! “是你亲口说的,你会放过白家,大丈夫一诺千金,你要反悔?” “毁诺又如何?”听出白绮歌强忍怒意,易宸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觉,只能避开那道伤至深处的眼眸看向别处才能继续保持平静,“是你毁诺在先,怪不得我。我还得庆幸昨天你装模作样没有一口回答我,不然我才真是犯了大错。” “我毁诺?我答应你的事情哪样没有做到?你要的兵械你要的地形图我都给你了,你要我远离易宸暄我也做到了,为了你我在雪地里躺了整整一夜,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背着我偷偷去见云钟缙?!”面对空前激动的白绮歌,易宸璟终于也忍不住满腔怒火,憋在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一瞬两个人都没了话,空气仿佛凝滞,死寂无声。 天未大亮时,忙碌一夜的战廷带着答案回到书房,犹犹豫豫半天才勉强开口,查到的信息正中易宸璟心里最不愿证实的猜测——白绮歌偷偷出宫那天正是云钟缙遇袭的日子,而根据宫门守卫所述,白绮歌和玉澈徒步离开乘马归来,那匹马与校军场士兵形容的一模一样。 结果还不够明显吗,白绮歌出于某种目的背着他去找云钟缙并发生争执,而救她的人则是易宸暄手下,当他问起红绡之死是否有眉目时,她却选择了欺骗。 口口声声要求相信她,而她,一直在骗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疲惫至极的叹息响彻房内。 “我一次又一次选择相信你,一次又一次被骗,我受够了,白绮歌。”毫无感情地抚摸苍白面颊,易宸璟站在白绮歌面前,低着头,眼神黯淡,“本以为你变了,也许不会再骗我瞒我,所以我告诉自己最后一次相信你,你有没有想过,这对红绡多不公平?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是你。知道吗,如果你坦诚相对,那么哪怕红绡的死真的与你有关,我还是会放弃报仇,放过你和白家。” 比起害死红绡的罪孽,他更无法忍受白绮歌的欺骗,那会让他失去继红绡后生命中又一个重要的人。 不,现在不用担心了,因为已经失去。 易宸璟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白绮歌愣愣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混乱,像是质问又像是喃喃自语:“是你逼我的……如果你早点说出来……” “没有如果,已经结束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一番激动责问后易宸璟平静得可怕,没有冰冷眼神,没有憎恨表情,然而正是那份仿若陌生人的冷淡令白绮歌失去所有力气,好像丢了魂,失了心。 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挽救危亡之中的白家,骗他,瞒他,都是她不想却不得不做的事,因为她怕,怕他知道真相后对白家下手,怕他伤害她最重要的亲人。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呢,告诉她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罪魁祸首,那样她绝对不会隐瞒半句啊! 易宸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怀抱多大痛苦才对他说谎的。 “我愿意——这答案,你已经不需要了吧?”苦笑凄然,白绮歌不知道易宸璟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他比她更决绝,他比她更干脆,所以他的声音比她更响亮,将她微弱回答彻底湮没。 “想要白家平安就好好做一枚棋子,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 白绮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两个人争吵声惊动了厢房休息的玉澈,慌慌张张跑出房间正见易宸璟离去背影,满面困惑走进堂内,眼前所见吓得玉澈惊叫出声。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满地的茶杯碎片边缘锋利,白绮歌跪在卧房门前,撑在地上的手掌被碎片割破,大滴大滴的血花洒过门槛,艰难地向梳妆台下的火盆伸着。易宸璟与白绮歌吵架争执司空见惯,可白绮歌如此失魂落魄还是第一次,玉澈急忙揽过滴着血的手用汗巾按住伤口,顺着白绮歌呆滞目光看去,看明白火盆里是什么的时候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多少次看她捧着家书露出干净笑容,多少次看她反复读着信酣然入睡,那些家书对白绮歌来说意味着什么,玉澈比谁都清楚。 那是远在异国寄人篱下的她们唯一安慰啊! “不会的……不会烧光,一定还有……还有……”两只手在灰烬中疯狂翻找,得到的除了一片黑色就只剩绝望。火盆余温很高,然而玉澈感觉不到烫,只感觉心和手都冰凉冰凉的,清澈泪水砸在地面,与白绮歌的血混在一起。 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 白绮歌想要阻止玉澈毫无意义的举动,抬起的手却软软落下,眼前一黑,失去所有知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6章 意外血脉 漆黑的夜,半弯月似血红,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见漫天火光凄厉,残垣断壁轰然倒塌。 一排排整齐房屋扭曲倾倒,混乱人群哭着喊着四处逃窜,可是那院落没有出口只有四堵高高围墙,没有人能出得去,没有人能逃得掉,所有人如坠地狱,等待着红莲之火熊熊焚烧。 渐渐地,眼前闪过面容看得清晰。 两行清泪无声滚落,白绮歌想要叫想要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眼睁睁看着那些熟悉面孔被烈火融化,看满地残肢化为枯骨。爹爹,娘亲,二哥,弟弟,每个人身上都捆着沉重铁链在火焰里挣扎,她徒劳地伸出手,无论怎么用力都碰触不到。越来越多的泪水堆积眼中,视线模糊朦胧,最后看见的是高墙倾塌、血流成河,以及破旧门匾掉落地面,原本象征光耀的两个遒劲大字晦暗萧索。 白府。 火光红月转瞬消失,彻头彻尾的黑暗中忽地亮起一抹白光,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人,高高瘦瘦的背影冷清寂寥,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提着长剑,缓缓转身,又是一张熟悉面容,清俊,冷漠,深邃眼眸带着浓烈恨意,死死地盯着她。 没有声音,薄削唇瓣每一个口型看得格外清晰,白绮歌不懂唇语,但她知道那人在说什么,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你只是枚棋子,白家的人,都要死。 胸口一阵剧痛,仿若五脏六腑都被人生生撕裂,白绮歌握紧双拳拼命喊着,终于,一声凄厉惊叫划破黑暗。 “易宸璟,不要——” “小姐?小姐!没事了小姐,只是噩梦而已……”耳畔急切声音带着哭腔,紧攥双手被谁握住,传来柔和体温。 黑暗散去,眼前光明涌入。呆愣许久,白绮歌终于从噩梦中逃离,惊魂未定地看着满面泪痕的玉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根本无从分清是真是幻,剧烈跳动的心脏几欲不堪重负。 茫然打量四周,单调的床铺,简朴的装饰,这是她的卧房无疑,妆奁下火盆已经被搬走,窗外天色昏暗,不知道是傍晚还是黎明。桌上烛灯摇曳,映着玉澈稚气面容明灭不定。 “我睡了多久?”白绮歌无力问道。她只记得想要去阻止玉澈拨弄火盆里的灰烬,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应该是昏了过去吧,可怜玉澈伤心难过都来不及,还要照顾她。 抹了抹眼泪,玉澈强撑着笑脸扶白绮歌坐起:“小姐睡了一下午加一整晚,这会儿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睡太多人就没精神,什么都做不了,跟废物一样。”自嘲笑笑,白绮歌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蓦地又是一阵头晕眼花。最近她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身心疲惫怎么也缓不过来,昨天大概是一时气怒急火攻心才导致昏倒,还好有玉澈在身边没造成严重后果。 “小姐就在床上坐着吧,天再亮些我陪你去外面走走。” 玉澈按理应当一直搀扶的,可是却刻意将手背在身后,白绮歌心中一疼,不由分说拉过玉澈手腕。干净白秀的手背没什么变化,翻过来,原本细皮嫩肉的手心不见了,被一片红肿发硬的皮肤所取代。 轻轻吹气揉着那双被烫伤的手,白绮歌心里憋得难受。 看起来争强好胜的玉澈远没有外表那样洒脱坚强,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比起荔儿大不了多少,远离家乡寄人篱下不说还要跟着她吃苦受辱,能如此忠心已是相当难得。玉澈自幼被父母送入白府,最亲近的人就是白家人,心底亦对白灏城抱有朦胧憧憬,那些家书是白绮歌的宝贝,同时也是玉澈的宝贝,白灏城亲笔写的每一个字对玉澈而言均是无价之宝,平日收拾都极其小心翼翼,如今一把火烧了,悲伤难过只怕不亚于白绮歌。 “傻丫头,以后别再做傻事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比东西重要太多,你要好好活着才行。”拉过玉澈坐到床边,白绮歌轻声道。 “玉澈要伺候小姐到老,当然要好好活着。” “明白就好。玉澈,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昭国的,记住这点。”摇摇头阻止想要开口的玉澈,白绮歌扬了扬下颌指向桌案,“给我倒杯水吧,喉咙火烧似的又疼又哑。” 白绮歌的状态比想象中要好太多,玉澈不无欣喜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到桌案前提起一个食盒打开:“夜里看小姐睡得安稳,我去膳房找了些饭菜热过,这会儿还温着,小姐多少吃一些,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殿下吵架。” 提及易宸璟,温和笑容立刻变得干涩。白绮歌几不可闻低叹,看向窗外的目光涣散:“玉澈,以后只可当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千万别再说些调笑的话。要保住性命就得谨言慎行,你和我都是。”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玉澈不明白白绮歌为什么这么说,但她知道,白绮歌所说所做都是为了她好。端起碗回到床边,玉澈吹了吹汤匙:“真好,还热着呢。来,小姐,先喝几口热汤暖暖身子。” 白绮歌不习惯别人伺候,执意接过碗自己喝,看到碗中香飘四溢的汤时却皱了皱眉。 汤是好汤,老山参炖鹅肉,可是汤上一层金黄油光让白绮歌忍不住胃里翻腾,恶心感觉涌到喉间无法控制,手一抖跌了汤碗,扒着床沿不停干呕。 “怎么了这是?”玉澈吓了一跳,丢下盛一半的饭冲到床边又是抚背又是轻拍,折腾好半天才见白绮歌直起身子软软靠在床头。捡起汤碗闻了闻,玉澈百思不得其解:“没什么奇怪味道啊……小姐?” 抬眼只见白绮歌脸色惨白,指尖微微颤抖,两只眼眸失神空洞。 玉澈年纪还小不懂得许多事情,可是白绮歌对这种反应并不陌生,不祥预感充斥心中。呆愣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全然看不见玉澈急得团团转,白绮歌慢慢低下头,僵硬手掌战栗着盖在腹上。 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感觉,她多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多希望那些反应只是因为她太过劳累身体不适…… “肚子疼吗?我去煮些姜糖水。”玉澈长舒口气转身就要去膳房,手腕忽地被白绮歌拉住。 “玉澈……”低低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她神色恍惚比刚才更差,玉澈又急又纳闷,目光掠过平坦小腹上轻轻摩挲的手掌时似是想到些什么,愣怔片刻,蓦地惊得瞠目结舌:“是……是殿下的孩子?!” 麻木点头,白绮歌闭上眼,无力地向后靠去。 难怪最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难怪总是觉得疲倦休息不够,难怪看到油腻食物就会止不住恶心反胃……算来距离那夜易宸璟毫无兴致的强宠也有近两个月了,正是妊娠反应初现的时候。 太多琐事压力让白绮歌忽视了迟迟未来的月事,以为只不过是心情影响导致,却不想,一个小生命在那晚悄然成型。 整整一夜的践踏蹂躏没能留下结果,度过最初的担忧期后白绮歌还以为自己很幸运,谁会想到,之后仅一次结合竟会撒下种子,在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那么凑巧的时候,不被期待的果实悄然而至。 在她肚子里的,是易宸璟的孩子。 体会不到白绮歌复杂低落心情,玉澈由惊讶转为激动,一声惊呼后更是笑容灿烂,看向平坦小腹的眼神明亮闪烁:“殿下的孩子……小姐,是殿下的孩子啊!有这个孩子小姐就不用再担心殿下对您不好了!不行,我得去告诉殿下,他一定很高兴!” 枯瘦手掌紧攥玉澈手腕不放,白绮歌哑然失笑,笑容苦涩生硬,近乎悲凉。 “玉澈,你不懂……他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对她两夜索取也并非出于爱意而是憎恨报复,如此得来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接受?易宸暄不肯让戚夫人产下子嗣,他也一样。 肯定语气敲碎了玉澈美好预想,白绮歌与易宸璟的关系玉澈从没弄懂过,只知道那位七皇子阴晴不定忽冷忽热,有时恨白绮歌入骨,巴不得将所有酷刑加诸她身上,有时又温柔得化不开,嘴里不说,一举一动却是关怀备至。 七皇子到底爱不爱小姐呢?玉澈从来没想通过。 学着白绮歌的样子努力保持冷静镇定,玉澈掖好被角老实坐在一旁:“小姐打算怎么办?怀孕不比其他,瞒得了一时,肚子大起来就再也瞒不住了。” “我知道,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白绮歌深吸口气,“我去找云钟缙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昨天就是为这件事才吵起来的,而且这次比以往更严重,只怕他再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对白家怎样,可是这孩子,他绝对不会留下。” “那……小姐是要打掉吗?” 打掉,白绮歌真的不想沾染这个词。 前天才因为易宸暄逼戚夫人打掉孩子怒火中烧横加指责,现在自己居然要做出同样残忍举动吗?孩子没有任何错,为什么要被爹娘抛弃?那些被丢弃、忘记的孩子,他们的痛苦,谁曾想过? 扭头盯着窗外灰蒙蒙天色,白绮歌忽地平静下来。 “孩子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想先安顿好戚夫人再说——如果我的孩子无法来到世上,我希望至少戚夫人不会失去亲生骨肉,那是她这辈子最后的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7章 再遇埋伏 长时间忧心琐事精神近乎透支,再加上有孕在身,白绮歌胆子再大也不敢硬撑着四处走动,让玉澈先后通知戚夫人与锦昭仪诸事推迟后,安安静静在徽禧居养了三天,这才稍微缓和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了。 为了能让白绮歌调养更好些,玉澈硬着头皮去找素鄢求了些补品,但是没敢直言,只说白绮歌最近休息不好导致昏倒,素鄢把话转述给易宸璟听,得来冷脸一张,连半句询问都没有。白绮歌知道他是彻底失望了,战廷没再出现,就连小迢也不见踪影,徽禧居仿佛变成被遗忘的角落,只有风雪依旧。 这天正是大年夜,白绮歌打算趁着各宫殿大摆筵席之际偷偷将戚夫人送到叠翠居,一早梳洗过后便来到戚夫人房间,玉澈已请来太医为其把脉。 “戚夫人脉象平稳,虽有些气血虚弱但不会影响到腹中龙子,皇子妃大可放心。” 白绮歌特地把太医引到外堂,听闻戚夫人母子无碍后方才低低开口询问:“我这几日身体也有些不适,还请太医帮忙瞧瞧可是感染了风寒。” 太医毕恭毕敬平放脉枕,切脉不过片刻便面露笑意,躬身向白绮歌报喜:“脉来流利,如盘走珠,这是喜脉啊!老臣恭贺七皇子大喜,恭贺皇子妃大喜!” 原本抱存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白绮歌强作欢颜,拿出几块碎银塞给太医:“殿下近日忙于国事,我不想这时候打扰他,还请太医帮忙保守秘密,日后向殿下说起也可算是一个惊喜了。” “皇子妃细心体贴、顾全大局,实乃七皇子福气。”太医笑逐颜开,快速接过银子收到袖中,躬着的腰又低了几分,“今天老臣只是来给戚夫人看脉,其他一概不知,既然戚夫人一切正常,老臣就先走一步了。” 送别太医,白绮歌在门口站了半天,黯然目光不知道究竟该落在何处。 怀上易宸璟孩子的事实摆在眼前无处可逃,或许外人会认为这是天大喜讯,皇室人家往往母凭子贵,有个孩子就等于坐稳正室位置,然而其他女子翘首企盼的事放在白绮歌身上偏偏成了灾难。老天好像在和她开玩笑,越是想要与易宸璟撇清关系,两人之间的牵扯反倒越多,在他明白表述此生只痴情红绡一人,在他因为欺瞒拂袖离去、再不肯相信她的时候,她却有了他的孩子。 孽缘,孽情,一切皆是错,唯独不忍心说腹中骨肉是孽种。 不该存在的孩子,不受欢迎的婴儿,的确,那是易宸璟深深憎恨结出的果实,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啊,悄悄孕育、还来不及看这大千世界一眼的孩子,怎么忍心将他谋杀在腹中?! “小姐,别在外面站太久,小心风吹到对……对身子不利。”玉澈取来披风披在白绮歌背上,说话时因有顾忌难免不太利落。 白绮歌系上披风垂带,看了眼晴朗天色:“玉澈,入夜后记得服侍戚夫人更衣,和我一样,衣物发饰要选宫女穿戴的,绝不能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尽管放心好了,我都明白。” 一连几天遥阖殿那边都没有半点动静,看起来像是易宸暄放弃了要回戚夫人,可白绮歌心底始终没有把握——易宸暄伪装得太好,心计太深,越是风平浪静无所作为越让人惴惴不安,就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灾难往往都掩藏在后面出现。为保证顺利送戚夫人到叠翠居,白绮歌可谓费尽心思,既要趁着喧闹夜宴时从小道绕行,又要换上宫女衣服避人耳目,饶是如此仍觉得提心吊胆,生怕半路出什么差错。 勾心斗角、处处杀机的深宫之中,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白绮歌不愿去想,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就是一步步走下去,竭尽所能保护自己,保护白家,拼得与易宸璟再次公平交易的机会。 煎熬度过一天,晚膳时白绮歌强打起精神陪敬妃等人一起吃饭,易宸璟与众人说说笑笑,唯独不肯看她一眼,哪怕目光不得不掠过她身上也是冷得出奇,仿若看见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一般。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她不再胡思乱想,一心一意做他的棋子,工具,心无旁骛。 其他嫔妃、皇子·宫中都要守岁,主子下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敬妃不喜欢喧闹,所以敛尘轩向来只有晚膳没有夜宴。天刚黑的时候白绮歌就换好宫女衣衫来到戚夫人房间,稍作劝慰后简单打点,和玉澈一左一右护着戚夫人离开敛尘轩往叠翠居赶去。 从敛尘轩到叠翠居走大路并不算远,但途中要经过五皇子的遥阖殿,有上次被易宸暄拦截的前车之鉴,白绮歌舍弃近路与惹人眼目但暖和的车轿,选择了绕远从小道步行。 前一晚刚刚下过雪,现在虽是晴天,小道上的积雪却还很厚,戚夫人养在深闺哪曾受过这种苦,几次都险些滑到,要不是保护孩子的意念支撑根本走不了多远。戚夫人没有察觉,玉澈却知道白绮歌也是个有身孕的人,见她时不时脚底打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无奈也只能忍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已经走了大半路程,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雪中搀扶是件很累人的事,天寒地冻,白绮歌额上竟沁出细密汗珠,看得戚夫人大为感动:“多谢皇子妃救命之恩,他日贱妾做牛做马必当回报。” “戚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救你又不是为图回报,只是觉得孩子太无辜罢了。” 戚夫人轻笑,美丽面庞难得露出笑容:“初见时并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皇子妃是个心直口快的坦率人物,这般善良在宫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什么时候成了善良人?”白绮歌有些惊讶,她自认与易宸暄、素娆等人没什么差别,都是为了各自目的不惜利用别人的恶徒,苦头倒是吃了不少,但那是因为她的身份而非善良品性。抹去额上汗珠,白绮歌自嘲道:“戚夫人识人眼光差了些,我在意孩子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没爹没娘的苦楚,心里感触深一些而已,不是对所有人都如此。” 旁边的玉澈一脸迷茫:“没爹没娘?小姐乱说些什么?” 一时感慨想起前世孤儿生活,白绮歌不经意间说出心里话,差点儿忘了玉澈还在,忙挥了挥手:“说什么就当没听见,抓紧赶路。” 气氛刚轻松些,戚夫人忽地脸色一白,抓住白绮歌的手不住颤抖。 “怎么了?”白绮歌疑惑道。 “嘘——前面有人,我看着像是……像是苏瑾琰……” 白绮歌倒吸口凉气,缓下脚步往戚夫人所指方向看去。 这条小道平日没什么人走,所以路旁虽然有油灯基座却没有点燃,夜间往来全靠灯笼和月色。戚夫人指的方向是一片空地,一株枯树在寒风里簌簌作响有些吓人,但并看不见哪里有人。 大概是紧张过度看错了吧。白绮歌松口气正想安慰戚夫人时,一声细微响动从旁边传来,当下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袖中匕首划过一道寒光瞬息出鞘,在寒夜里挥出破空之声。 然而那一声响动后再没有任何异样,周围依旧安静仿若死寂。白绮歌不确定刚才到底有没有人在附近,只好提着匕首紧跟戚夫人身后,黛色长眉紧皱。 “快些走,我总觉得不对劲。”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微弱轻响,这次白绮歌听得清晰,绝对有人隐藏在黑暗中窥视她们! “谁?出来!”换只手拿着匕首,白绮歌在玉澈背上推了一把,附在耳边低声道,“玉澈,你带戚夫人快走几步,出了小道后挑人多的大路走,千万别去人烟稀少的地方。” 玉澈见识少,听黑暗中不知什么跟在左右早吓掉了半个胆子,一心往妖魔鬼怪那处去想,不禁汗毛耸立,上下牙直打架,竟是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没出息的丫头!”白绮歌咬着牙低声骂道,走神的瞬间,背后蓦地一阵冰凉。 多年特种兵生涯练就的敏感直觉让她立时意识到,身后有人。 没时间转身查看,白绮歌毫不犹豫扬起匕首向后划去,手腕却在半空被硬生生擒住。巨大力道捏在腕骨上带来剧烈疼痛,白绮歌只觉得手腕就要断了,咬紧牙关迅速回身,抬脚横踢。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反击,身后那人躲闪不及被狠狠踢中,惊讶之余力道一泻,白绮歌趁机抽回手跳到一旁。 早知道这幅身躯娇弱无力,白绮歌一直坚持锻炼并向易宸璟学习剑术,虽然远不及那些学武多年的人,关键时刻却也能派上一些用场。 “你会功夫?”黑暗中,偷袭不成的人颇为惊讶。 那声音不久前白绮歌才听过,是而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是谁,心头刹那凉了半截。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能躲过魔掌,看来今晚想要送戚夫人去叠翠居不太可能了。 白绮歌还未回答,身后的戚夫人已经是花容失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声音透出无法掩盖的惊恐:“苏瑾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8章 虎毒食子 戚夫人嫁入遥阖殿已有数年,对自幼在易宸暄身边成长的苏瑾琰十分所熟悉,即便高墙投下阴影遮挡住月辉,灯笼掉在地上被烛火烧毁,难以看清他人面容的黑暗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袭击白绮歌的人是谁。 高挑身姿,鬼魅气息,迅捷而精准的身手,正是易宸暄心腹手下苏瑾琰。 苏瑾琰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眼看就要走出小道接近叠翠居了,最不愿见到的人却降临面前,戚夫人对腹中孩子安全的企盼一瞬落空,无以名状的恐惧害怕充斥全身。 白绮歌握紧匕首,心里忐忑紧张。 同样的眸色,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声音,闯入校军场救她的神秘人应该就是苏瑾琰没错,能从那么多士兵围攻中脱身说明他的功夫相当了得,只一把匕首就想阻挡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然而白绮歌心里隐隐有一丝期盼,那天苏瑾琰救她时表现得极其体贴温柔,如果只是服从易宸暄命令才出手相助的话,那种表现未免太过,总觉得……总觉得他另有目的,而这目的也许有可能促使他再度帮忙。 “戚夫人只不过是想生下孩子,有关五皇子的事她从没有吐露半句,这样步步紧逼不觉得过分吗?”一手护着戚夫人,一手倒执匕首横拦身前,白绮歌目光锐利盯住苏瑾琰。 那张俊美如神的脸上惊讶表情很快消失不见,麻木淡漠一如既往:“奉命行事,其他与我无关。” 一句话便把白绮歌急速思考出的大堆劝说之辞全部作废,苏瑾琰摆明是执行命令不管其他,再多说也是无用。有武器在手,白绮歌比上次被拦截时多了几分底气,虽然知道逃跑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打算试一试,不管结果如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路过?”随便问些毫无用处的问题以拖延时间,白绮歌一只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朝玉澈打手势,示意戚夫人和玉澈盯准时机找机会逃走。戚夫人惊魂未定浑身瘫软,倒是年纪小上许多的玉澈咬牙撇开畏惧,不动声色摸了下白绮歌手心表示收到暗示。 忽略白绮歌的问题没有作答,苏瑾琰看不出感情的目光越过瘦削身影向更后方看去,碧色眼眸且敬且畏。 身后戚夫人和玉澈忽地没了响动,连急促喘息也听不见,白绮歌短暂迷惑后猛然醒悟,在她身后的,另有其人。 有什么东西绕过脸侧悄无声息贴在面颊上,柔软,冰冷,还带着淡淡雅香。那味道似曾相识,谁的怀抱与唇瓣曾染上这种香气,在磅礴冷雨和寂寥夜色里让她不知不觉记忆,即便知道许多东西已经一去不返,仍难以忘却。 “我一直看着你啊,绮歌,你的一举一动我从没忽视过,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去向呢?”邪魅语气伴随低沉嗓音,耳边响起的呢喃全然没有半点儒雅正派感觉,阴鸷狡诈,狠毒冷厉,隐藏在明朗外表下的狰狞扭曲无处遁形,只听声音便令人毛骨悚然,“我对你那么好你却不知感激,不仅帮七弟藏起我的妾室还说出那么绝情的话。这几天一想到你我就会伤心,吃不踏实睡不安生,你说,该怎么补偿我才好呢?” 贴于脸上的冰冷手指轻轻摩挲,轻柔得似是怜爱,却让白绮歌身体僵直,差点忘记如何呼吸。 终归是个她不了解的世界,本以为仗着前世苦练得来的敏感直觉与超强反应足以应付所谓的学武之人,竟不想连号称众皇子中功夫最差的易宸暄都能轻而易举悄悄靠近,而她在被抓住手腕后才有所察觉。 易宸暄打了个响指,路两旁灯座燃起烛光,六七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侍卫站在灯座后,一身黑衣与瞬间被照亮的小道形成鲜明对比。白绮歌丝毫不怀疑易宸暄所说,从她踏出敛尘轩大门起就被人盯上了,这里是路途中最为僻静的一段,即便大声叫喊也不会有人听到。 “别乱动,这东西锋利得很,容易伤到自己。”伸手夺下白绮歌想要回身一击的匕首,易宸暄转到面前,捏着瘦削下颌抬起,“我喜欢聪明的女人,最讨厌粗鲁的女人,这两点你都占尽了,让我很是为难。听我一句劝,绮歌,老实些对你有好处,否则——”夺下的匕首靠近白绮歌面颊,尖锐刀尖逼近眼眸,易宸暄笑容阴冷:“你知道吗?每次靠近你都会让我恶心得想吐,像你这种丑陋又肮脏的女人,根本不该活在世上。” “总好过带着漂亮面具掩盖獠牙的衣冠禽兽。”面对雪亮刀刃,白绮歌毫不畏惧。 身为卖国者,侮辱、谩骂她听得太多,易宸璟也曾经无数次用最恶毒最刻薄的语言伤害她,如今的白绮歌对那些难听的词语无动于衷,再说那些本来就是事实,怪不得别人嘲讽。 丑陋,肮脏,被毁掉的脸,被蹂躏的身,她早就是个不完整、不干净的女人了。 直白的反唇相讥让易宸暄不怒反笑,放开手,另有两个侍卫上前死死擒住白绮歌双臂扭在身后,刀锋却始终离带着伤疤的脸颊不过一寸距离。 “夜寒风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不如随我回遥阖殿吧,反正你是死是活七弟也不在乎——总被欺骗隐瞒的话,换做是我也会伤心啊。” 胸口猛地一痛。 白绮歌好像忘了脸侧就是寒光凛然的利刃,满心怒火化作剧烈挣扎,两个侍卫不加防备险些被她挣脱,拼命压下后都是一头冷汗。无法逃离的束缚令白绮歌几乎耗尽力量气喘吁吁,仰起头,眼中恨如火,冷如冰:“是你告的密,就为了让易宸璟怀疑我?” “没错,是我把你去校军场见云钟缙的事泄露出去的,那又如何?”易宸暄收回匕首来回踱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愁着找不到挑拨你们二人关系的借口,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果不把握机会怎么对得起你?” “我在遥国宫中无权无势,只想求个清静全家平安而已,并不愿卷入你们兄弟间的争斗。你五次三番花言巧语哄骗接近,又千方百计令我与易宸璟失和,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好你没问我是不是为得到你,那样我可真要笑着度过大年夜了。”看一眼畏畏缩缩不停战栗的戚夫人,易宸暄扬了扬手,“把人都给我带回去,路上脚印处理干净,半点痕迹都不能留。” 易宸暄故意不回答问题而是选择先回遥阖殿,白绮歌心下了然,他这是防着苏瑾琰。 比起原形毕露的易宸暄,苏瑾琰的身份让白绮歌如坠云雾。表面看他是易宸暄心腹门客,依戚夫人所言他是五皇子男宠,而她看见的苏瑾琰并非那么简单,武功高强,性格柔和,难道是因为这样易宸暄才有意无意对他加以提防吗? 或许,他能成为这盘死局唯一突破口也说不定。 这么多人的重围里想要逃走简直是天方夜谭,白绮歌放弃抵抗,任由侍卫粗暴推进轿内,易宸暄与她同轿面对面坐着,戚夫人和玉澈则被推进另一辆轿中与苏瑾琰同行。易宸暄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从敛尘轩外开始跟踪到小道包围,再到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回遥阖殿,整个过程下来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滴水不漏,足可见他谨慎心细。 轿内空间狭小,过近的距离让白绮歌十分别扭,易宸暄手肘搭在窗边撑着额角,笑吟吟地看她面色冷然,对白绮歌问的一连串问题都不予回答。 带着满腹疑惑熬到遥阖殿,环境装饰与第一次来时别无二样,只可惜物是人非,当初那种安宁温馨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利用路上的时间,白绮歌已经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她很明白冲动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在危险之中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戚夫人和玉澈随后下轿,易宸暄没有直接带走白绮歌,而是走到戚夫人身边耳语几句,脸色惨白的戚夫人惊恐慌乱无以复加,扑通一声跪在坚硬地面:“七七没有背叛殿下,绝对没有!我只是想生下孩子……殿下,我求您了殿下,放过孩子好吗,这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我的亲生骨肉?”易宸暄像是听了十分可笑的话笑到停不下来,嘲讽语气尤为尖锐,“瑾琰,你听听,你听听!她居然说肚子里是我的亲生骨肉!真有趣,不过是个陪床的工具罢了,哪来的孩子?贱人,你不说还好,看在这张花容颇为赏心悦目的份上我会饶你一命,可是你不知好歹偏要来惹我,我看孩子也好、你也好,都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戚夫人低头跪着,白绮歌和玉澈又不熟悉如此残忍的易宸暄,谁都没有料到变化陡生,在易宸暄有所动作的刹那呆若木鸡。 女子本就柔弱,怀孕中的女子更加重创不得,母性使然,戚夫人无论站着跪着都下意识用手护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然而那只无力手掌根本挡不住来自男人恶狠狠的伤害。 重重一脚踹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后,戚夫人抽搐着躺倒在易宸暄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9章 在劫难逃 戚夫人躺在地上不停**抽搐,下身殷红血液透过衣衫流到地面,形成一小泊血洼。 “易宸暄!你不是人!”无法抑制的怒火再次撩拨起白绮歌的冲动,赤红双目饱含杀意,赤手空拳就向易宸暄冲去。 这般没有章法的拳脚哪能是易宸暄对手?颀长身躯微微偏向一侧,白绮歌收不住脚步扑了个空向前跌倒,手腕和腰间同时一紧,竟是被易宸暄从后面紧紧禁锢在怀里。 遥皇大半生都在戎马征战中度过,大遥江山也是武力打下来的,所以难免重武抑文,膝下十余个皇子皆被命令自幼习武,纵是易宸暄于拳脚功夫上天资较差不敌其他兄弟,收拾白绮歌这样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说过不喜欢粗鲁的女人,你还真是没记性。”毫不在意地上痛苦蜷缩的女人是自己妾室,易宸暄笑着拦住白绮歌,手腕一转,腰间匕首翻了个花牢牢握住,又一次贴在愤怒的脸旁,“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她根本不会受这么多苦。乖乖打掉孩子多简单的事,你们这些女人非要带着伪善面具掀风作浪,自讨苦吃。” 漫不经心的语气令白绮歌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从未有过的恨意磅礴而起,连声音也变得冷厉:“你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坐上皇位!连自己的骨肉都忍心杀害,还有什么罪孽你做不出?!” 易宸暄的表情说变就变,收了笑容一声冷哼:“还没听懂吗?你的同情心留起来给自己用吧,这女人只不过是在骗你而已——她肚子里的野种跟我毫无关系,何来亲生骨肉一说?” 白绮歌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戚夫人。 她本可以不去管遥阖殿的事,易宸暄哄骗她,易宸璟厌恶她,万般不利境地中她又怀上了孩子,这种情况下冒险帮戚夫人得不到任何好处,一不小心还会搭上自己性命。只因为戚夫人满面泪痕说了那句“救救我的孩子”,因为被当做泄欲工具的五皇子妾室哀求她、倾诉自己一片痴心,所以她才会动容,才会不顾安危出手帮忙。 到头来易宸暄却告诉他,就连楚楚可怜的戚夫人也在骗她。 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 两人对话传入戚夫人耳中,白绮歌怅然目光尽收眼底,尽管腹痛欲裂,戚夫人还是以手代足一寸寸、一尺尺爬到易宸暄脚下,身下拖出蜿蜒深红色血迹。 “我没有……我没有骗皇子妃,相信我,这孩子……真是殿下你的……”微弱声音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见,戚夫人已经虚弱至极,再不诊治的话只怕光是流血就会要了她的命。 多年给予恩宠的五皇子只是冷冷看着,唇边一抹嘲讽微笑:“是谁的孩子要我说出来吗?这几年我宠幸过你多少次很容易数过来,还有每次**前给你喝的酒,你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酒?喝了那酒绝不可能有孕,肚子里的野种究竟流着谁的血你我都清楚——瑾琰,你也该很清楚才对。” 冰冷目光瞟向苏瑾琰,碧色眼眸凝固般纹丝不动,仿若没听见任何话语。 “不、不是他的……”戚夫人拼命摇头,染满血迹的手紧攥易宸暄衣角,两行清泪滚落,“我是去找过苏瑾琰,可我……可我是为了求他替我说两句、说两句好话,我想让我们的孩子活下来啊……殿下,你相信我,这孩子是你的,是你的!我知道那些酒里下了药,所以每次都会趁你不注意倒掉……我只想……只想为你留下子嗣……” 大概是被一声声凄凉哀求打动,一声不吭的苏瑾琰终于有所响应:“的确如她所说,只是来请我为她求情而已。” 那天看见戚夫人哭哭啼啼拉扯苏瑾琰就是为了这件事?白绮歌总算明白这三人间混乱关系,也明白了戚夫人的用心良苦,爱如海深。 戚夫人是真心真意爱着易宸暄的,哪怕明知自己不过是苏瑾琰不在期间为他排解无聊**的卑贱工具,知道他从没正眼看过自己,就连怀上孩子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因着那份痴恋,仍旧挂出最美笑容承欢身下,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在身体里留下种子。 拼尽一切,只为有一样东西、一个人能够将他们牵系到一起,只为给他留下子嗣不至血脉断绝。 一片芳心,痴情如斯,偏遇无情郎。 “这样的女人,你还忍心伤她吗?”喉中哽咽,白绮歌声音沙哑。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易宸暄也为之愣怔,然而片刻后,阴鸷目光又回到眼中。 “除非我得到皇位,否则决不允许任何人留下我的血脉!”高扬起匕首狠狠落下,目标不是白绮歌,而是紧攥着他衣角那只颤抖的手。 全然无力发出的哀鸣化作微弱**,满地血光触目惊心,白绮歌闭上眼扭开头,若不是双手被易宸暄紧紧捉住,她真想连耳朵也堵住,不去看,不去听,那样…… 那样,她才能压制立刻杀死易宸暄的强烈冲动。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齿间挤出的憎恨威胁吓不到易宸暄,脚踩戚夫人手腕拔出匕首,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调转红色刀身抵在白绮歌柔软下颌,微微用力,长长伤口滚落几滴深红血珠。 “住手!住手啊!小姐——”被暴行震慑的玉澈受到那道伤口的刺激,歇斯底里如若疯狂。 记忆里温柔文雅的五皇子呢?轻声细语说着有什么事就去找他的五皇子呢?一脸急切徘徊于敛尘轩外只为见小姐一面的五皇子呢? 人心难测,怎辨善恶。那些提醒蓦地涌上心头,玉澈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得要死,被骗的团团转还自以为聪明,祸到临头除了哭喊什么都不会。说什么要照顾小姐一辈子,一起回昭国,一起回白府,眼看着小姐命悬一线却连为她挡下刀刃都做不到! “玉澈,不许哭!”咬着牙强忍疼痛,白绮歌厉喝,“你在哭给谁看?!” 任由白绮歌如何呼唤,玉澈脑海中一片空白茫然,嘴里不清不楚声声咆哮,无处释放的恨意化为凌乱的撕扯扑打,硬生生将压制侍卫的脸抓得皮开肉绽。 易宸暄冰凉手指划过白绮歌颈间伤口,腥甜血珠点在舌尖,唇角轻挑:“有比你更着急找死的,我怎能不成全?好一场主仆情深,真令人感动,不如……就把她五脏掏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什么颜色的心才能称之为人,如何?”冷笑一声,易宸暄朝玉澈扬了扬下巴:“瑾琰,这次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苏瑾琰依旧沉默不语,慢慢点了下头走向不断挣扎撕扯的玉澈,毫不怜惜地拖着泪流满面的侍女走到院外,少顷,一声凄厉惨叫后再无声音。 “剩下的时间都属于我们两个,高兴么?”似乎颇为享受白绮歌悲痛表情,易宸暄看起来十分兴奋,粗暴地扯着白绮歌散乱长发往往房中走去,院中只留半条残命的戚夫人以及擦着手上血迹走入的苏瑾琰。 事情进展至白绮歌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步,她低估了易宸暄的狠毒残忍,低估了他的扭曲变态,玉澈死了,戚夫人即便福大命大捡条性命也必然失去腹中骨肉,这结果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接下来易宸暄会给她怎样的结局? 只怕,会比任何人都要惨烈吧。 “你是七弟的人,我自然要多加照顾。”仿佛看透白绮歌心思,易宸暄低笑,“知道吗,我最喜欢看别人绝望表情,尤其是自以为是的蠢人发觉真相时那种痛苦眼神,比瑾琰的眼睛更漂亮、更吸引人。” 进入房间关上门,白绮歌被随手丢到角落里,四处打量一番,这间屋子不像是卧房却也不像厅堂,非要说像什么的话,脑中第一反应是刑房——对,就是像刑房,冰冷空旷,没有任何装饰摆设,窗下一排桌子上摆放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用具,房梁垂下几条手指粗细的铁链,阴森可怖。 易宸暄好像并不担心白绮歌会逃跑,好整以暇坐在宽阔的梨花木榻上,两只眼中目光邪魅冷然。 “很奇怪是吗,为什么我会处心积虑接近你、挑拨你和七弟之间关系?其实说开了很容易理解,只不过极少有人会考虑到这一步罢了。”易宸暄拿起银勺拨了拨香炉,本来清淡的雅香一下浓郁起来,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温黁香气之中。 那香有问题,白绮歌目光触及香炉的刹那立刻意识到。 房门只是关着但没有锁,她的身手虽然打不过易宸暄或者苏瑾琰,这么近的距离想要趁其不备夺门而出却相当容易,易宸暄之所以给她自由不加束缚是因为他知道,白绮歌跑不了,没力气逃跑。 四肢百骸就好像陷入流沙一般失去力量,随着香味变的浓郁,脱力感也越来越严重,好在头脑是清醒的,看来那香只会令人失去行动力,没有其他伤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0章 千钧一发 满地血污和腹中剧痛使戚夫人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或许连她自己也要命丧此夜了。绝望闭眼,黑暗自西面八方袭来夺走所有知觉,直到脸颊一片冰凉刺骨方才清醒。 苏瑾琰面无表情单膝跪地,手中一把冷雪抖在戚夫人脸上,见她微微睁眼,目光朝着易宸暄离去方向快速扫过。 “去找七皇子,守卫已经打点好,由后门进来。” 戚夫人早已习惯苏瑾琰的惜字如金,虚弱坐起四下一看,那些黑衣侍卫果然都不在了。是苏瑾琰把他们支走的?困惑表情掺杂几许心灰意冷,戚夫人没有过多心情想些旁人的事,满脑子只有无法来到人间的孩子,以及易宸暄知道真相后冷酷表现带来的痛楚、绝望。 “去敛尘轩,叫易宸璟过来。”苏瑾琰微微皱眉,加重语气又重复一遍,提着戚夫人肩头把人拽起,“想救白绮歌就别再耽误时间,天亮前我尽量保她不死,天亮之后,听天由命。” 沉沉重击砸在戚夫人心口。刚才悲伤过度陷入恍惚,她竟没有注意到白绮歌被易宸暄带走,只记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玉澈惨叫,想来那丫头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能想办法搬救兵来救白绮歌的也就只剩下她而已。 可是,为什么苏瑾琰会帮她们? “什么都别问,你没时间可以浪费。” 苏瑾琰的冰冷提醒彻底唤回戚夫人涣散意识,回头看了眼脚步凌乱的院落,戚夫人心一横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勉强站起,脚步蹒跚踉跄,不顾一切地往敛尘轩方向挪去。 如同苏瑾琰所说,眼下不是迷惑不解的时候。好歹也共同生活了四年之久,戚夫人对易宸暄的心狠手辣有相当深刻了解,白绮歌摆明立场站在七皇子一派与他作对,一旦落入他手中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尽管最终还是失去了孩子,对白绮歌的感激之情却没有因此减少分毫,戚夫人明白到她回报的时候了,哪怕舍出这条性命也要将消息传达给七皇子易宸璟,竭尽一切可能救白绮歌逃离魔掌。 看着戚夫人摇摇晃晃离去的身影,碧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似是犹豫,又似急躁。 房内易宸暄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侧卧榻上,面色安然:“七弟从昭国传来消息说要联姻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直到瑾琰告知是白家三小姐替嫁而来,我这才想明白七弟的用意。父皇最是糊涂,居然真以为联姻的人是昭国公主,以为七弟这么做就是为了威胁昭王;稍微有些脑子的皇子和大臣也只不过多想了一层,把你替嫁的事当做七弟恶意报复。枉他们个个自诩眼亮心明,却连这么简单的目的都看不出,愚蠢至极。” “易宸璟选我替嫁确实有他的目的,从我入遥国皇宫起便大献殷勤的你不是也一样?我只是不明白你为的什么,也不明白你所谓更深层阴谋指什么。”既然插翅难逃,白绮歌索性放弃逃跑念头,安安静静靠坐在角落里。 易宸暄心里在谋算什么白绮歌并不清楚,但是易宸璟绝对是为了报仇才将她带回遥国的,第一次相见便毁了她的脸,这还不够说明吗?后来缓和关系是因为她主动展示才能得他赏识,在此之前,易宸璟眼中的她根本毫无利用价值可言。 “看来你还没有发觉自己的重要性。”易宸暄对白绮歌的质问颇为不屑,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抚摸着脸上那道伤疤满面感慨,“七弟作为将军为父皇征战四方,三年间攻无不克,鲜有败绩,唯独攻打昭国浪费掉很多时间,你可了解其中原因?” “因为白家。” 白绮歌的回答言简意赅又准确无误,易宸暄点点头:“没错,正是因为你们白家。放眼整个中州,能与你们白家相提并论的武将名门根本没有,且不说你父亲白敬甫为昭国戎马半生功垂千秋,就连白灏城的领兵布阵才能在同辈之中也是无人能及的。如此军功卓著的氏族困在昭国那种弹丸之地简直大材小用,想要拉拢吸纳之人不在少数。”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白绮歌抬起眉眼,厌恶地推开易宸暄手指,“假如易宸璟娶我是为拉拢白家,他应该对我很好才对。我在敛尘轩所遭遇的一切你亲眼见证过,还固执地认为他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的心机深沉,未必他也一样。” “所以才说你们目光短浅,愚蠢可笑。” 洋洋得意、自命不凡此刻在易宸暄脸上暴露无遗,大有天下皆醉我独醒之意。有关白绮歌替嫁牵扯出的阴谋错综复杂,白绮歌自己都不能彻底把握真相,但有一点无论易宸暄如何误导她都不会相信,心里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想法——易宸璟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利用她。 因为总在他身边,因为无数次承受他的憎恨怒火,所以白绮歌比谁都了解易宸璟娶她的目的。 报复。 意见无法统一的问题没必要再讨论下去,白绮歌抬手轻揉额角,表情看上去十分憔悴痛苦:“那你呢,接近我也是为了拉拢白家?” “是,不过不止这么简单。”见白绮歌面色苍白,颈上流血沾染衣襟,易宸暄竟露出心满意足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七弟一直没有与白家接触,可是你在他手中别人就没有半点拉拢机会,倘若能得到你,想要进一步与白家有所往来就不难了。第一次见你被捆在井边时我忽然想到,也许七弟与你之间恩怨过节可以大加利用,若是你肯为我所用再好不过,一来,你身为皇子妃离他最近,由你做内应远比瑾琰打探到的消息多得多;二来,你是白家唯一女儿,待你好的人自然就是白家恩人,有你这枚棋子握在掌中就相当于束缚住了白家;第三,也是其他人都没有想到的一条。”狭长眼眸微眯,易宸暄背对白绮歌负手而立,声音低了三分:“光是得到白家助力还不够,我想要的是易宸璟消失——你猜猜,当你父亲、哥哥得知你被摧残欺凌生不如死时,他们会有何反应?” 一箭三雕,深谋远虑。 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白绮歌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愚不可及。 替嫁到遥国足有半年之久,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数次反复思量自己之于易宸暄和易宸璟的存在价值,所得结果一片苍白。由始至终她都没能思考到白家那一层关系,总以为沦为臣国的昭国内再无人值得他们劳心伤神,却不想,她所遭到的欺辱、关怀、信任、欺骗皆来自白家缘故。 在易宸暄淡然说出事实的刹那,为什么屡次挑拨白绮歌与易宸璟之间关系的答案亦呈现眼前。 白绮歌默默回忆许多看似“巧合”的事件才蒙地发觉,那些事是多么的“不巧合”“不可思议”。玉簪之祸,拥吻生嫌,好像每次与易宸暄单独见面都会被易宸璟发现,两人的关系也正是在这些空洞的表象下一步步走向破裂的。 她费劲心里搭桥铺路想要获得易宸璟信任,易宸暄却在暗中毁了她的桥与路,不着痕迹地切断她和易宸璟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平和关系,而她还一直把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人当做唯一依赖,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把我在敛尘轩的遭遇都告诉白家了?”哑哑开口,趁着易宸暄背对而立不曾注意,白绮歌悄悄站起身,手中珠钗紧握。 易宸暄毕竟不是神,自鸣得意时根本未曾发觉背后逼近的危险,一字一句仍满含嘲讽:“我是好心告诉他们事实,至于一直处于被压榨状态的昭国百姓中会不会出现带头叛乱之人,这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四肢酸软难以长久站立,白绮歌咬紧牙关高高举起珠钗,借着手臂下落去势猛地扎向易宸暄颈间。那是人体最致命的几处部位之一,珠钗又是白绮歌闲时特地打磨过极其锋利的,只要能一击得手,易宸暄必死无疑。 生死攸关哪还管得谁是什么身份?易宸暄不死,那么她和白家就得全族覆灭。 刺杀不过电光火石、弹指一念间的事,不料就在落手瞬间,易宸暄说完话忽地转过身。 “你——!”惊诧呼声被吞回肚里,眼看头顶寒光一闪,易宸暄出于求生本能向后退了半步,正是这半步救了他,没让他死在锋利珠钗之下。然而白绮歌也不是毫无收获,那一下没能要了易宸暄性命却也在颈侧留下两尺余长的伤口,一股热血洒落地面,远比她脖子上的伤要重得多。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易宸暄慌了手脚,有防备下与白绮歌交手尚有九分胜算,意外攻势则难以充分防御反击,尤其是娇生惯养的身子还受了伤,恼怒之余,一丝恐惧也随之爬上心头。 灌注全力的一击过后,白绮歌勉强积聚起来的力气已经不多,屏息凝神,赶在身子软倒前,又一道寒光向易宸暄狠狠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1章 解开心结 冬天夜色来得早无处可去,外面又不时响起爆竹声声,易宸璟在书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怎么都静不下来。 这几天他刻意不去理会白绮歌,怒火虽降了下去,无法言喻的烦躁却随之而来,每每提笔想要写些关于出征的奏折,眼前总会浮现那抹素雅而瘦弱的身影。白绮歌在兵法上有许多令他十分感兴趣的见解,那些她亲手绘制的兵械图样也常吸引他注意,不知不觉中,这书房少了她便觉得索然无味。 “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回应,我还以为殿下不在呢。”素鄢跨进房内稍有些吃惊,关上门后摇摇头浅笑,“还好看屋里亮着烛灯想进来熄掉,这才没错过,不然素娆熬了整日的燕窝汤真要可惜了。” “就知道你会来替她求情。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姐妹是不是一起长大的,性格脾气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大。”易宸璟指了指木榻示意素鄢坐下,自己则坐回椅中。 那天一怒之下说出要把素娆嫁到宫外的话,身为相依为命的姐姐,素鄢来找他是早晚的事。反正这功夫心情烦闷也做不了其他事,易宸璟索性留素鄢坐坐聊以解闷。 “素娆年纪小,做事总有些焦躁不懂事,若是触怒了殿下说她骂她都好,要把她嫁出去这种话还请殿下三思。” 易宸璟哼了一声:“她没告诉你犯了什么错?搬弄是非、工于心计,我最讨厌这样的女人,以前还不觉得怎样,最近她越来越没个分寸了。” “想来那死丫头又在殿下耳边乱嚼舌根了,八·九不离十是关于绮歌妹妹的。”素鄢轻叹,笑容颇为无奈,“小孩子心性,我回去好好教育她就是,这次就饶了她吧。殿下若是把她送走,以后谁来给敬妃娘娘解闷?” 要赶走素娆是怒气冲冲下草率决定的,就算素鄢不来找也没可能真做出那种事。易宸璟烦躁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大年夜我不想听这些烦心事,让她管好自己,下次再犯绝不姑息。” “对了,这几日都没见绮歌妹妹来书房,可是又和殿下闹别扭了?” 白绮歌经常出入易宸璟书房是敛尘轩众所周知的事,从前几天开始素鄢就发现这两个人一反常态极少见面,即便是吃饭时也两相沉默。素鄢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前日玉澈红着眼眶来找她求些补品,说是白绮歌因为体虚昏倒了,心软的素鄢最终还是耐不住干预进来。 易宸璟知道她心善,纵是心有火气也无处可发,只能沉下脸不言不语。 “殿下平日待我和素娆都极好,怎么一遇上绮歌妹妹就改了秉性?虽然人都道‘爱之深责之切’,可如今绮歌妹妹病着,殿下若还坚持与她斗气只怕会适得其反啊。”并非素鄢不知好歹直言不讳,她看得出来,易宸璟对白绮歌的关心与他对她们姐妹二人的关心有所不同,那才是发自心底的感情,所以才会因为白绮歌丁点错误就大发雷霆。 “她的事我自有考虑,你不必插手。” 素鄢长叹口气,目光幽幽看向易宸璟。 “殿下与绮歌妹妹究竟有什么过往我并不知道,可是我看得出,初入敛尘轩时殿下你是极厌恶她的。那时冷落她、欺辱她也就罢了,心里有恨难免行为过激些。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初,殿下自己没有注意到吧,只有和绮歌妹妹在一起时你才会很放松,那样的殿下是我和素娆从未见过的。军国大事我不懂,不像绮歌妹妹能帮上殿下的忙,素鄢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看去听,这双眼里,我看见的是绮歌妹妹终日为谁忙碌操劳,殿下您看不到吗?” “她做了什么我自然看得到。”面对温柔如水的素鄢,易宸璟丝毫燃不起怒火,反倒觉得许多话想要说出来给她听,一个人憋着实在难受,尤其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矛盾恩怨。提笔在纸上随手涂画,易宸璟神色复杂:“为她我负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然而她不但辜负了我的信任,还对我隐瞒下很重要的事实。的确,于我而言她是个十分难得的……说是心腹也好部属也罢,总之我很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太令我失望。” 倒了碗燕窝汤放在案上,素鄢靠近易宸璟,柔软手心紧贴关节突出的大掌:“殿下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那么做?千里迢迢远嫁而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遥国皇宫里,殿下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如果殿下给了她想要的东西,绮歌妹妹又怎会隐瞒欺骗?” 提笔的手一震,微微泛黄的纸面留下一长道墨痕。 说什么不懂军国大事却一语道破关键,易宸璟对素鄢刮目相看。如果他没有以白家相威胁,白绮歌还会因为担心家人遭到牵连而瞒着他去找云钟缙吗?易宸璟终于找到自己烦躁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白绮歌的隐瞒欺骗,还有他无意中犯下的致命错误——想要相信她,想要她相信,却拿捏住她的命脉逼得她不得不另寻出路。 房外又一阵爆竹声惊破沉默,素鄢没再说话,而是静静站在旁边,温柔笑着看易宸璟发呆。 深吸口气,积压数日的沉闷情绪一扫而空,清俊刚毅的面容上添了几许暖意,看向妾室的目光也恢复往日温柔:“想不开的时候应该多找你说说话才对,只要你不嫌烦。” “殿下操劳江山社稷,气吞山河,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理应由我们女子来思量,能与殿下这般开诚布公彻谈是素鄢的福气,哪敢嫌烦?”见易宸璟心情大好,素鄢的笑容也跟着明媚三分,温婉有如纯洁白莲。把汤碗朝易宸璟手边推了推,素鄢柔声道:“汤要凉了,毕竟是素娆一番诚意,殿下赶紧喝了吧,不然那丫头今晚定然又要睡不好觉哭上一宿。” 淡淡点头,易宸璟接过碗,也不顾汤是凉是热,仰头一饮而下。 素鄢掩口轻笑,眸中风情不尽:“急个什么劲儿?又没人来抢。反正绮歌妹妹不在,多出来的汤殿下也一起喝了吧。” “绮歌不在?”暖意正浓的目光忽地一紧,不安涌上心头,“确定她没在敛尘轩?” “应该是不在,徽禧居只有下人守着,连玉澈都没瞧见;敬妃娘娘那边早就睡下,也不可能在那里。除了这两处外她常走动的地方就只有书房,既然不在此处那八成就是在宫外。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许是绮歌妹妹觉得敛尘轩太过冷清去了锦昭仪那里,见天色太晚不敢四处走动便留宿了。” 素鄢的安慰没能让易宸璟放心,不安感反而越来越强烈。 白绮歌很少随处走动,出去敛尘轩外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正值年夜各宫上下同乐时,她怎么可能跑到叠翠居当不速之客?沉吟良久,联想到投奔此处的戚夫人,易宸璟蓦地恍然大悟——白绮歌定是趁着人多混乱时送戚夫人去叠翠居了。 “不好,她有危险!”淡然表情突变,易宸璟站起身迈开大步奔到门前,还不等开口叫出战廷名字,一道踉跄人影出现在院中。 “戚夫人?!”素鄢赶忙跑上前与战廷一起扶住闯来的人,借着烛光月色看清那人面容时不禁吓了一跳,惊叫出声,“这、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去请太医过来!” 满身血污沾染灰土,脸色苍白无血色的戚夫人有如濒死者,双手死死抓住素鄢衣袖,眼神却是看向易宸璟的:“皇子、皇子妃……在遥阖……殿……” 只不过说了这一句话,易宸璟立刻浑身冰冷。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白绮歌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独自带着戚夫人出了敛尘轩。 相争多年,易宸璟对身为皇兄的易宸暄了解远胜白绮歌,他早料到易宸暄不会轻易放弃,一旦白绮歌踏出敛尘轩大门极有可能被他暗中掳走。他本想提醒白绮歌不要随意出门的,戚夫人的事他已经交给战廷着手安排,谁想那天争吵过后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直到她忽然消失才反应过来,易宸暄已经出手了。 “天亮前……救她……从后门、后门走……”戚夫人虚弱至极,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好在最重要几个字拼命说了出来,神经一放松,整个人向后躺倒昏死过去。 素鄢被吓得不轻,然而易宸璟没时间照顾两个软弱女人,她们的性命在敛尘轩足以得到保障,真正命悬一线的是白绮歌,不能及时赶到阻止易宸暄下杀手的话,那个让他想恨恨不起来、想保护又找不到理由的替嫁妻子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战廷!去遥阖殿!”低喝一声,语气里焦急愤怒难掩。 夜风擦过耳边哀嚎呼啸,这辈子易宸璟还从没体会过这般心急如焚的感觉,恨不得自己是那汗血宝马千里良驹,一跃便能冲到目的地,冲到白绮歌身旁。 脚步匆匆,咬牙切齿的低吼飘散风里。 “白绮歌,你给我坚持住,敢死的话我决不饶你!” 此刻没有任何杂念,易宸璟所想的十分简单——让她活着,不要死,继续陪在他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2章 婚夜真相 暗香浮动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闷哼,血花溅落,凌乱脚步交错纠缠。 “贱人!”近乎咆哮的骂声大大有违俊美面容,狼狈不堪之状更是彻底毁了昔日温文尔雅形象,易宸暄表情狰狞扭曲,一手捂着颈间伤口不停后退,对面不过一步远的距离就是挥舞着锋利珠钗步步逼近、却越来越显出乏力之势的白绮歌。 珠钗毕竟不是趁手武器,白绮歌又受了那熏香影响提不起力气,一击未中后再一次刺杀落空。易宸暄匆忙躲闪间被刺伤手臂但护住了致命部位,虽然向后退的过程中接连撞翻桌案颇为落魄狼狈,可是保住性命就相当于胜利了——他知道白绮歌再不可能进行第三次有威胁的攻击,香炉被撞翻,令人筋骨酥软的涣神香气味空前浓郁,摇晃愈发明显的身形足以证明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果不其然,没走上几步白绮歌就踉跄跌倒,别说举起武器,就连自主站起都做不到。 “瑾琰!瑾琰!”来不及嘲讽或是惩治地上虚弱女子,颈部和手臂两处伤口让易宸暄惊慌更胜怒火,拉开房门接连喊了多声后,苏瑾琰匆匆踏入。 “怎么……”定睛一看,苏瑾琰倒吸口凉气。 眼前景象用难以置信四个字形容绝不为过,尽管早就发现白绮歌略通拳脚功夫,可是苏瑾琰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如此不利境地下攻击易宸暄并且造成伤害,那女人在敛尘轩被欺负得几近死地都没还过手,何以今日疯狂到这般地步? “只是皮外伤,我这就去取创药过来。”简单查看下易宸暄伤口,苏瑾琰低道,“殿下且坐着不要乱动,小心伤口撕裂。”安抚好易宸暄狂躁情绪,苏瑾琰转身欲退出房外,离开前不动声色朝白绮歌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来。 白绮歌倒是想跟他一同离开,易宸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与他单独相处只有危险没有逃脱可能。然而一番拼斗后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即便想要离开也无法付诸行动。 “又想要救她吗?”易宸暄敏锐地发觉苏瑾琰意图,一声冷笑,按着伤口的手重重捶在榻上,“瑾琰,难不成你真的喜欢这贱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违逆我的下场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才是。” 瘦长身躯一颤,苏瑾琰脸色瞬间惨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见苏瑾琰被吓住,易宸暄阴鸷目光扫过白绮歌,面容愈发扭曲狠厉:“你想要她也可以,反正我只需要她一两件信物获取白敬甫信任就好,等白家带兵反叛推翻易宸璟后她就没用了,那时连七七一起,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给我滚出去!” 苏瑾琰沉默退出房外再没看白绮歌半眼,后来取了创药给易宸暄涂抹包扎也是低头垂首,看不任何毫表情。 过于浓烈的熏香气味夺走大半知觉,白绮歌只能倚在墙边靠坐,发麻的手指想要握紧都做不到,能做的就只有趁着易宸暄包扎伤口期间整理思路。 按照易宸暄言语中意思可以推测,目前他还不打算杀死白绮歌,最大可能便是将她失踪一事推到易宸璟头上,然后拿能够证明白绮歌在他手上的信物去与白家接触,最终目的是鼓动白敬甫带领昭国受欺压的苦难百姓起来造反。作为臣国的昭国目前正处于易宸璟管辖之下,造反若是成了,昭国脱离大遥控制,易宸璟必定失去皇子地位,即便不成遥皇也会因此对易宸璟产生不满情绪,相比一直得宠的五皇子自然夺位实力大削。 包括白绮歌自己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想得这么深远,一个臣国替嫁的罪民竟然会影响到众皇子夺位,听起来实在荒唐。 金疮药很快就止住了伤口流血,看看包扎整齐的伤口,扭曲脸上惊慌渐渐散去,狠厉阴鸷比先前不知加重多少倍。一脚踢开掉落地面的珠钗,易宸暄站在白绮歌面前弯下腰,手指粗暴地捏住白绮歌脸颊:“胆敢伤我的女人你还是第一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七弟会慢慢对你产生兴趣,就连瑾琰也不惜为你拂逆我的命令。白绮歌,你确实不同于一般女人,留你活在世间不知还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要不是为了得到白敬甫和白灏城两员奇将,你早就沉在御花园湖底浑身腐烂了。” “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白绮歌傲然相对,平静面容冷若冰霜。 “现在杀了你我才真的会后悔。”大概是牵扯到伤口引发疼痛,易宸暄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又开口,“不过也不会便宜你,反正骗取白敬甫信任不一定非要你完好无损活着,在你‘被七皇子残害失踪’的消息传到昭国之前,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玩一场。” 阴冷疯狂的目光有如毒蛇吐信,白绮歌避无可避,唯有鼓起勇气坦然直视。她并非“邪不压正”一词的忠实信徒,争夺皇位的两方与“正义”这个词也毫无关系,但她相信,易宸璟发现她和戚夫人失踪后不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亦不会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如果说易宸暄心机深沉、狠毒老辣,那么易宸璟就是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只有他气吞山河、睥睨天下之气才是白绮歌认可的王者风范。 毫不怀疑,易宸璟会来救她的,一定。 因为她还有很多利用价值,不是吗? 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躲避伤害,易宸暄歹毒残忍,连亲生骨肉都可以面不改色亲手杀死,还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折磨方式他用不出来?白绮歌倒不是害怕吃苦受罪,特种兵都要接受许多体能与耐力上的极限训练,她自信面对严刑拷打不会有半点屈服之色,真正担心的,是腹中孩子。 那种心情很奇妙,哪怕明白肚子里那个小小生命还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可是要看着他无声无息离开人世仍觉不忍,不管易宸璟是否期待这孩子降生,身为母亲,白绮歌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有人伤害自己骨肉的行为。 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令易宸暄极其不痛快,沉吟少顷,忽地直起身看向苏瑾琰,语气里揶揄嘲讽意味甚浓:“瑾琰,你这么豁出一切帮她可曾得到什么好处?她的身子,你碰过没有?” “我与她并无关系。”苏瑾琰依旧面无表情。 “随你怎么狡辩好了,不过,没碰过的话还真是可惜。”易宸暄面露遗憾之色,假惺惺叹口气,顺手解下腰间香囊,“世上女人虽多,拥有皇子妃身份的却寥寥无几,我这个皇子都未曾有幸品味。看你对她一片痴情,今天就算犒劳你如何?” 白绮歌不懂为什么易宸暄咬定苏瑾琰爱慕她,这种猜测在她看来无聊至极。真的爱慕一个人不会漠视对方受苦,苏瑾琰的确在校军场帮过她,然而更多时候他是作为易宸暄的帮凶在害她,这也叫做·爱慕的话,那她和易宸璟之间简直可以说是两情相悦深爱到死了。 显然苏瑾琰也对这种说法很有抵触,回答得毫不犹豫:“没兴趣。” “连你都没兴趣可就没办法了,我也只能让其他人来分享奖赏。”苏瑾琰的回答在易宸暄预料之内,暧昧笑容掺杂报复快感浮现脸上,手一抖,香囊里滚出一枚鱼目大小的黑色药丸。 看到那药丸时苏瑾琰下意识握紧双拳,碧色眼眸黯淡,强行掩盖的痛苦表情似乎对噩梦心有余悸。 瞥见苏瑾琰表情就知道那药丸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绮歌一扭头躲开易宸暄手掌,双唇紧闭。 “躲什么?这药妙极,只一颗便可让你欲死欲仙——大婚之夜七弟待你是温柔如水还是炽烈如火,你还记得吗?”止不住的笑声响彻房内,易宸暄拿着药丸在白绮歌面前晃来晃去,面容可憎到极点,“你该感激我才对,若不是我给你机会,只怕七弟这辈子都不会碰你一下。” 脑海里嗡地一声,被易宸璟强行索取摧残的那夜不堪记忆蓦然浮现,不可抑制的颤抖涌遍全身。 那时白绮歌就十分困惑,待她冷硬如冰、恨不得她生不如死的易宸璟怎会一反常态,卸下理智做出野兽般暴行?他虽然厌恶她却不至于用那种方式来进行惩罚,多年禁欲生活是他为红绡公主的坚守,从身到心,从未破戒。听了易宸暄阴冷无耻的言语白绮歌方才顿悟,那夜不情愿的并非她自己,易宸璟也是同样。 “你给他下了药?”强忍怒火,白绮歌冷冷问道。 易宸暄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面上得意神情赫然:“我不帮他一把,他怎么能兽性大发彻底毁了你?只有你身心都被他摧毁,白家才会恨他入骨,而我,这皇宫中唯一一个善待你的人,就会成为白家最信赖倚仗的存在。” 白绮歌哑然失笑,笑容无声无息,里面含着多少不甘与悲怆只有她自己了解。 毁了她清白的人不是易宸璟而是易宸暄,促使这辈子最痛苦绝望一夜发生的也不是憎恨报复,而是本来与她毫无关系的权势之争,由始至终,她都是乱世烽烟、尔虞我诈中的一颗破碎棋子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3章 虎口脱险 易宸暄早预料到白绮歌知悉真相定会震惊,那种愤恨交加而又无法接受的表情他期待已久,每次与白绮歌见面都要强忍说出事实的冲动才能克制,可以说,这一刻他等待数月终于盼来了。 “恨我是吗?恨不得杀了我把我撕碎,是吗?”微咪长眸闪着野兽般异色,易宸暄笑声愈发阴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随着这身体主人死亡而被遗忘的那些过去难道与易宸暄也有关系?已在深渊中找不到彼岸,易宸暄的一番话将白绮歌推入更深更重的迷雾之中。易宸璟是因为在昭国充当质子十年才结识的,那易宸暄呢?从未离开过大遥,一直在宫内辅管内政的五皇子,他又是怎么与她有所关联的? “我倒忘了,你好像是因为……哦,因为差点儿被一群猪狗糟蹋而失去记忆,真是可惜,以前帮我伏击敬妃和七弟的事都记不得了吗?无妨,我替你记着呢,虽然没能成功但也算你的功绩之一。这样说来,更该让你享受才是。”根本不给白绮歌发问机会,易宸暄扭过白绮歌下颌,黑色药丸抵在紧闭唇间狠狠往下按,无奈白绮歌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张开嘴让药丸顺利入口。 努力半天也没能达到目的,易宸暄没了耐性也没了兴致,手一挥把药丸丢到地上,看向苏瑾琰时嘴角扬起邪佞微笑。 “瑾琰,去把值夜的侍卫都叫进来,一连辛苦多日,大年夜总该有些打赏。” 催情药和奇香,易宸暄要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白绮歌靠坐在墙壁上平静异常,冷眼看着苏瑾琰领了命令走向门口。遇到易宸暄这样性格扭曲的人求饶是没用的,越是恐惧害怕他越兴奋,手段也会更加狠毒,既然无力反击那就只有忍受,只要还活着,终有一天会把这痛苦绝望千倍万倍通通奉还! 脚步声和开门声清晰入耳,预想内吆喝与更多衣袂窸窣却没有响起,只有倒吸凉气之声与清冷话音。 “深更半夜,五皇兄强留我妻在宫中是何用意?” 绝望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白绮歌愣愣向房门方向望去,她要亲眼确认,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颀长身姿长身玉立,负在背后的双手干净微带硬茧,一袭浅色长袍仍是她熟悉的那件,目若朗星,剑眉微皱,连眼中那抹冰冷亦未曾改变。 再次闭上眼,不是绝望认命,而是安然,靠在墙上的双肩也卸去力度,轻松得想要睡去。白绮歌猜的没错,那个男人没有放弃她,不会任由她被易宸暄掠夺伤害,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易宸璟,来救她了。 开门之时苏瑾琰完全没想到等待他的是颈间雪亮剑刃,战廷目光谨慎长剑直指,身后沉稳淡然的七皇子易宸璟对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径直向兄长走去。 “祈安公主送七七回来养胎,我见天色已晚不方便行走,是而留祈安公主在此休息,有什么问题吗?”初刻惊诧后易宸暄很快恢复镇定,笑吟吟回看易宸璟,“倒是七弟怎么如此唐突,不声不响就闯入遥阖殿呢?” “哦?这样吗?那倒要感谢皇兄代为照顾绮歌了。戚夫人有孕在身不该叨扰,我这就带绮歌回去,五皇兄不会介意吧?” 面对易宸璟平静含锋的语气,易宸暄知道今晚的计划算是失败了。抬眼扫过角落里的白绮歌,眼中一丝狠厉闪过,随即换上平素见惯了的温和面容:“祈安公主是七弟的皇子妃,我有什么可介意的?不过身为下人在主子面前舞刀弄剑是不是有些胆大妄为了?七弟应该管好手下的人,以免无故生出许多事端。” 易宸璟明白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其间发生过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无外乎是碍于两人身份地位不得撕破脸皮罢了,心里再恼怒也只能忍下。 不过,这笔账他会牢牢记着。 “战廷,不得无礼。”毫无诚意道了一声,易宸璟转身走向白绮歌,脚步稳重丝毫看不出急躁或是恼火,淡漠得好像对所发生的事不以为意。躬身抱起闭着眼好似沉睡的女子,被夜风浸染的一身寒冷紧贴苍白面颊,除了规律脚步声外一片沉静。 这就是皇子间的争斗,前一刻血腥残忍,转眼便成了笑里藏刀,谁输了谁赢了,看表面总没个结果。 直到易宸璟抱着白绮歌离开很远后战廷才收回剑,矫健身影倏忽退出房外,丝毫不留出手机会给屋内二人。其实就算战廷没这么谨慎苏瑾琰一样不敢贸然出手,易宸暄被白绮歌所伤,虽然不重但也不能随意乱动,而苏瑾琰自知功夫不如战廷,单打独斗必定落于下风。 外人身影都消失后,俊秀脸庞上的笑容也随着烟消云散,易宸暄攥紧拳重重捶在桌上,看向苏瑾琰的目光充满怀疑:“是谁给易宸璟通风报信的?” “我一直在门外守着,并不知情。” “当然用不着你亲自报信。”易宸暄冷笑,唯一灵便的左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掴在那张绝美面颊上,“为什么不看着那贱人?还是说,你是故意让她跑去通知易宸璟的?” 脸颊滚烫火热,深红指印浮现,苏瑾琰分明感觉得到脸上肿起,唇角一丝血痕淌落。 “戚夫人伤得不轻,我没想到她还能撑着站起去搬救兵。” 将信将疑盯看许久,苏瑾琰面上仍没有半死表情。末了,易宸暄冷哼一声坐回榻上,眼神阴冷得胜过极北寒冰:“这件事我不再追究,就当是给你一次机会。倘若再让我发现你与易宸璟或者白绮歌有所勾结,你应该猜得到会有何下场——已经被我控制这么多年,你还妄想有人能救你么?你自己也好,白绮歌也好,擦亮你的狗眼看清楚,没人能救得了你们,你,更不可能!” “我没想救任何人。”苏瑾琰似笑非笑,轻声低语,话音在外面爆竹声声中彻底湮没。 出了遥阖殿正门,白绮歌立刻睁开眼睛挣扎着跳出易宸璟怀抱,焦急目光四处搜索,指甲死死掐进肉里。易宸璟使了个眼色,后知后觉的战廷这才反应过来,敲了下脑袋忙道:“祈安公主不必担心,来的时候我和殿下就看见玉澈了,她只不过是受些轻伤昏死过去,已经找来小太监送去太医府,并无大碍。”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其实在苏瑾琰试图带她离开那房间时白绮歌就隐约猜到,玉澈未必已经遭逢不幸,尽管不知原因为何,可是苏瑾琰有意无意在保护着她们这点毋庸置疑。 没有熏香作用再加上冷风一刺激,身上知觉渐渐恢复,只是力气仍旧提不上来。白绮歌没有拒绝易宸璟的搀扶,长出口气满面倦容:“今天要不是苏瑾琰暗中帮忙,恐怕你的千秋霸业梦要毁于一旦了。” “何解?”易宸璟撩了撩眼皮,语气平淡无味。 “想来去向你求援的人正是被他故意放走的戚夫人吧?”见易宸璟沉默点头,白绮歌心里把握又多了三分,“他放了玉澈一条生路,易宸暄要对我不利时也是他尽量拖延时间才磨蹭到你和战廷闯入,包括我去校军场被云钟缙攻击也是他挺身解围——看我干什么?这件事稍后再跟你说。” 易宸璟收回目光,扶着白绮歌的手却握得更紧:“就这些?” “岂止。易宸暄用心险恶,他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扣押我之后将罪名推到你头上,以此引我爹爹和二哥带领昭国百姓造反。如果我猜得没错,昭国兵变后他会主动请缨接替你的管辖权,进而掌握白家,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不亚于你的兵力,日后就算是要撕破脸皮也足以拥兵自重与你抗衡。” “说完了吧?”白绮歌说的仔细,易宸璟却听得兴致平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身上没力气不会影响大脑,白绮歌捕捉到易宸璟话中情绪,侧头看去,器宇不凡的深刻轮廓泛着冰冷,隐约有怒火藏于平静表情之下。 居然忘了两人还处在关系决裂边缘。微弱一声叹息,白绮歌推开易宸璟手臂,倔强地扶着枯木独自站立:“我会给爹爹和二哥写信让他们不要理会易宸暄的挑唆,昭国那边你尽管放心,白家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一口一个白家,就不能说些其他的?”易宸璟眉头微皱,淡漠神情总算有些改变,化为些许无可奈何,“易宸暄想要拉拢白家的事我早就知晓,他自以为隐秘深藏的我未必想不到,假如白敬甫和白灏城真有反心绝不会活到现在,只不过没想到他会无耻到利用你的感情。我夸你聪明是说在用兵之道上,论及人心谋略,尤其是帝王业你争我夺,你还愚钝得很,根本没有与他一较高下的资格。” 也就是说除了易宸暄对她的虚情假意外,易宸璟什么都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是只对她加以保留而已。 白绮歌自嘲笑了笑,扶着路旁排排树干缓慢挪动脚步。她没有任何怨言和不满,作为一枚棋子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全由下棋者定夺,易宸璟要她明白的自然会告诉她,不希望她了解的,她就不该多问。 这寂寥又处处藏污纳垢的深宫里,也只她一个人是天大的傻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4章 红颜知己 白绮歌的倔强易宸璟深有体会,眼看她浑身无力还坚持一个人独行就知道,该死的犟脾气又上来了。 “战廷,去太医府照顾玉澈。” 明显的驱赶之意听在战廷耳中变成简单吩咐,一脸茫然看着易宸璟,过于敦厚木讷的战廷困惑不解:“不是说等伤好了就送回敛尘轩吗?再说还有太医照顾,我去有什么用?”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易宸璟板着脸瞪了一眼,“路窄,三个人走不开,你就不能消失一会儿?” 战廷也了解自己不会看人脸色的毛病,挠挠头“哦”了一声,虽然不清楚易宸璟打算做什么还是老老实实领命赶往太医府,转身时仍呆呆地自言自语:“路不是挺宽敞的吗,怎么就走不开呢?” 有如此敦厚又笨拙的心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走在前面的白绮歌并没有听见后面二人交谈,有关跨越两国、牵涉许多人的这场阴谋她有太多太多疑惑与怅然若失,譬如与易宸暄之间无从忆起的关系,又譬如,易宸璟所知那些她未曾听闻的内幕。 冰凉手背忽地一热,坚定有力的胳膊将蹒跚而行的白绮歌稳稳扶住,易宸璟目不斜视,仿佛搀起微微惊讶的女子只是随手动作:“走不动就别逞能,再倔你也倔不过涣神香的药性。” “连熏香是什么都知道,遥阖殿里还有多少秘密是你不知道的?”白绮歌反问,再一次固执地推开易宸璟。 剑眉紧锁,连续两次被排斥的感觉十分不爽:“让你离易宸暄远些你偏不听,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脑子一热去找他,现在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吗?他若是个随随便便就能铲除的对手我何必拖到现在?刚才如果我和战廷晚到片刻,到底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 “最可怕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白绮歌目光幽幽,唇边笑意凉薄,“一次两次没什么不同,不是么?” 沉稳脚步蓦地停住,易宸璟深吸口气,偏过头认真而又不愿相信听见的话。 “在你眼里,我和他们竟是一样的吗?” 白绮歌没有回答,微微低头,颈间皮肤细腻的瓷白色凸显出伤口血红,孤寂身影继续缓缓向前走动,在夜色与寒风中倍显萧索。 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强取豪夺逼迫她沦为玩物,非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大概也只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差别了。毕竟不是封建教育下成长的守旧千金,白绮歌对贞洁在意程度远不如身边其他女子,那一夜给她留下的并非**之惧,而是面对施暴者无力反抗、不得反抗的耻辱,当然,还有被无情撕裂的痛楚回忆。 “你们都一样,卑鄙无耻。”紧握手掌,白绮歌轻轻咬着嘴唇。 “绮歌——”说不清是恼火还是懊悔,莫名冲动支使易宸璟伸手拉住虚弱女子,复杂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停留在黯然之上,“忘了那夜的事,好吗?” 白绮歌无声冷笑。 他能忘,她如何能忘?肚里的孩子如何能忘又如何能被忘?没有东西是忘记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的,一个生命已经悄然来到人世,而他却要她忘了那夜,是想否定自己的错误还是否定一夜强宠可能引发的结果?说到底,他终归只当她是工具。 心灰意冷的滋味已经尝够了,本想远离易宸璟独自走开,然而不待冷下脸,易宸璟的反应却让白绮歌一瞬怔然。 “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如果你需要的话。”夜色阑珊,月光朦胧,棱角分明的面容宁静平和,深邃眼眸看不出半点虚假,旁人未曾见过的大遥七皇子卸下满身假象,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竭尽全力表达何为真诚。叹口气把几近冻僵的手握在掌中,易宸璟低头呵着热气,眉眼温良如水:“之前我不相信你真的失去记忆,所以才会做出那些行径,作为补偿,你可以一直以皇子妃身份生活在宫中,这样可好?” “一辈子活在大遥,活在你的掌控之中?与其听些花言巧语,我宁愿你直接说想招我为部下,至少还真实可信些。” “有什么不同?” 放弃进一步解释靠在树上,白绮歌从没有过的身心俱疲。 易宸璟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总认为女人依附男人生存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才会觉得作为皇子妃与作为部下的白绮歌并无不同,然而白绮歌与他的想法截然相反。部下就是部下,皇子妃则是他的妻子,披挂皇子妃名号却充当部下尽心谋划,她到底算是什么? 若可以,她更希望撇开耻辱的囚妃身份陪在易宸璟身边,看他封疆,看他脚踏天下。 “好了,这些事情有时间再说。”看白绮歌脸色越来越差,易宸璟心头隐隐一疼,转过身背对着指指肩膀,“上来,我背你回去。” “风一阵雨一阵,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到底有多少种性格?”刚争吵两句又摆出温柔嘴脸,白绮歌真想一脚踹过去,可惜最后的力气都用来吵架了,只能驱散混乱心绪咬着牙嘲讽几句。 易宸璟也不生气,难得好耐性一动不动站在白绮歌面前:“快上来。时间不早了,等天亮再回去少不得被人发现,娘亲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白绮歌迟疑片刻,扭头见四下无人,心一横,双手向后推在树干上,借助反作用力重重压到易宸璟背上。四肢无力跟软脚猫似的,这么一步步挪蹭回敛尘轩没累死也要被冻死,何况好不容易有让易宸璟吃苦头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还说我性格多变,你不也像个孩子一般幼稚?”摇头一声苦笑,易宸璟稍稍直起腰,白绮歌故意下压的重量感觉得一清二楚。绕过肩头的两只手臂毫不忌讳圈在颈间,耳侧呼吸温热,打在皮肤上有些痒,易宸璟下意识偏了偏头:“你这又直又倔的性子跟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记得小时候你扭伤脚我说背你回家,你硬是憋得小脸儿通红也不说行不行,弄得我和红绡在河边陪你一直到天黑。” 这是易宸璟第一次提到以前的事,白绮歌心里本来还在为刚才的争执暗自窝火,听他心平气和讲起儿时故事竟慢慢安定下来,语气也缓下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喜欢上红绡公主开始,还是初见就已经讨厌?” “谁知道呢。”易宸璟不急不慢道,“小时候总觉得你就像是红绡的影子,她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偶尔还不声不响使些小性子,但那时也不觉得讨厌或是怎样,毕竟你比我和红绡都要小,让着你也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我不懂事,对吗?” “对。”易宸璟直言不讳。 反正过去的事与她无关,白绮歌倒也没觉得不高兴。紧贴着温热后背听冷风呼啸而过,一夜折腾后困劲儿上泛。 “再说些以前的事吧,也许听着听着我就会想起来了。” 一声叹息零落风中,白绮歌分不清那是易宸璟的还是自己的。与他如此亲密接触没有出现意料的抵触与不安,寂寥长夜,素雪小路,他不是平日里怀揣憎恨城府深重的七皇子易宸璟,她亦不是身负重担步步心机的替嫁妃白绮歌,就连方才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争执也悄然远离,宁和感觉就好像…… 好像一对儿亲密无间的恋人。 被自己离谱想法惊到,白绮歌甩甩头试图驱散睡意,没想到居然惹得易宸璟大为担心:“怎么?伤口疼吗?先忍忍,等下回去我就给你上药。”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罢了。”白绮歌闭上眼,脸颊紧贴冰凉青丝,自己都不知道单薄唇瓣竟勾勒出淡淡笑意,“倘若没有那些纷争倾轧,你应该是个好男人才对——虽然粗鲁却不乏智慧,也没有像易宸暄那样扭曲疯狂,心慈而有度,傲然而清醒,也许这就是我想帮你得到皇位的原因吧。” “你真的想帮我?”易宸璟心头一动。 白绮歌嗯了一声,语气里夹杂困意:“的确,我也曾恨你入骨,包括刚才你说的话还让我十分反感,但是不得不承认,你就是我心目中一国之君的最佳人选。那天的问题我现在可以明确答复你,就算白家不再掌握于你手中,我还是愿意留在你身边,直到你成为遥国君主,一统天下。” 如此之高的评价可以说是首次得到,尽管它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并且是个身份特殊曾招万人唾弃的女人,可不知为什么,在易宸璟听来却比所有赞赏都要有价值。 沉默走了一段,天空又开始飘起零星小雪时,易宸璟终于再度开口。 “往事已矣,何必费尽心力再去追寻?忘就忘了吧,也许真相永远掩埋才是最好的。红绡的死我不希望与你有半点关系,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绮歌?绮歌?” 没有任何回答,空旷的夜,只有耳畔均匀呼吸安宁平静。 “睡了吗……”清俊面庞一缕苦涩,沉积心内多日的话可算是说了出来,她却没有听见。看着前方风雪交杂的路途,易宸璟无从猜想下一次坦诚相对会在何时来临,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那天也说不定。 无法看清的前路,她,能否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5章 未知结局 白绮歌有孕在身本就容易疲乏,一晚上风波不息更添倦意,听着易宸璟说话便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被人放下躺在某处,身前温暖忽然不见。 从冷变暖不会有太多不适,数九隆冬仅有的温暖被夺走可就不一样了,那种感觉难受之极。 颇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睡眼,昏暗烛光被一抹身影挡住,只看得清隐约轮廓和自己攥着浅色衣角的手。 “怎么到了这里?”松开手揉了揉干涩双眼,白绮歌微微有些困惑。古朴雅致的房间很明显不是徽禧居她的卧房,虽然只进来过两次,那种与房间主人表象格格不入的格调却是印象深刻——这里,是易宸璟的卧房。 “徽禧居到现在还没涂椒墙,你和玉澈又走了一夜没人打理,屋子里火炉一直熄着,这时候回去冷得跟冰窖一样,岂不是要染风寒?”易宸璟按住想要起身的白绮歌,扯过棉被把人盖了个严严实实,“天亮前就睡这里。这两天我让人把徽禧居的椒墙尽快涂上,反正玉澈在太医府一时半刻回不来,在那之前你就住这里好了。” 白绮歌瞥了他一眼:“那你呢?门外站上一夜?” “好端端的我找死么?”易宸璟哑然失笑,“父皇要的出征奏疏我还没有写完,今晚自然是在书房度过。明天起要到皇后及几位二品妃宫里请安拜年,少不得与其他皇子们留宿共饮,大概你要几天见不到我了。” “眼不见心不烦,难得几天清静。” 易宸璟淡淡摇了摇头没再接话,拿起小剪刀将烛灯灯油拨去一些,房间登时明亮许多。翻出药瓶走到床边,血迹干涸的伤口落入眼中,心底一丝微凉:“先别睡,伤口要赶紧处理才行,拖久了怕是要感染炎症。” 平日要么冷着脸苦大仇深似的,要么跟个木头一样看不出表情,难得几次温和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白绮歌盯着易宸璟看了半天才坐起身,棉被紧紧裹在身上:“看不出来,你竟也有温柔的一面。” “谁是生下来就怨天尤人的?若非环境逼迫,我也不想终日算来算去勾心斗角,像太子那样每天赏花观鸟与佳人调笑多轻松。” 每个人都会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害人或是为恶一方,是个借口都相信的话这世上就没坏人了。白绮歌接过药放在被褥上,冰凉手指轻轻解开衣襟上部轻轻涂抹,低垂眉眼看得不甚清晰:“你在昭国吃了不少苦,为此报复昭国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宫中的人并没有得罪你,回到大遥后皇上又对你百般青睐赏识,非要篡位夺权为的是什么?” “为一己私利,为看天下生灵涂炭,这样说你可满意?”似乎对白绮歌的问题十分反感,易宸璟态度瞬间变冷。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过分,短暂沉默后,易宸璟声音又恢复平和:“你生长在将门世家,看到的都是征战血性、英雄磊落,永远不会想到朝堂后宫的倾轧黑暗有多可怕,也正因为这样身为一国公主红绡才会比你更成熟。当年我被送往昭国充当质子之事本不该发生,事实上,应该被送走的人是五皇兄,而不是与娘亲一同囚于冷宫之中的我。” “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易宸暄?” 易宸璟摇摇头:“不止这么简单。质子要遭人轻贱受苦众所周知,那时我和娘亲因为舅舅逆乱之事受到牵连处境尴尬,备受父皇喜爱的五皇兄以我为替代保自身安全也在情理之中,是而离开遥国时我并不恨他。只是没想到,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他心机已经是那般歹毒,买通昭国下臣对我百般欺负不说,居然在几年后娘亲获准到昭国看我的路上埋伏杀手,若不是我和娘亲福大命大,怕是现在只有一堆黄土两个孤冢,再无人记得无依无靠的母子二人了。” 暗杀……白绮歌深吸口气。 易宸暄年长易宸璟五岁,因着仪容清雅、天资聪颖,自幼便得遥皇疼爱,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没有天子之命却足以凭借皇恩仅立于太子之下,这样一个站在光耀与恩宠顶点的少年皇子为什么要狠心去残害兄弟手足?彼时敬妃失宠,易宸璟沦为质子,如此落魄的母子已经够惨了,到底有什么理由让易宸暄残忍地落井下石、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转念一想,又有许多疑团掺杂其中,白绮歌皱起眉头看向易宸璟:“还是说不过去。我听敬妃娘娘提起过刺杀的事情,但她并没有指出幕后黑手是谁。按现在情势看说是易宸暄极有可能,但那时他应该身在遥国皇宫并且没有任何军政权力,又是怎么派人跑到遥远的昭国对你下手的?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你确定所知道的就是当年刺杀事件真相吗?” “到现在你还要替他说话。”易宸璟面带不悦,“这件事没有任何需要怀疑的地方,我回到遥国后不久就找到了当时负责刺杀的头目,那人是五皇兄母亲德妃家的家臣,而他也承认了所有罪行。五皇兄没想到我能从昭国活着回来,对于隐藏凶手一事也未加上心,这倒给了我机会了解一切。” “也包括易宸暄对你和敬妃娘娘动杀心的原因?”白绮歌明眸一闪。 易宸璟短暂失神,而后长出口气重重点头:“在我离开遥国这十年中,其他皇子实力较强的亲信党羽都因为各种原因被削权夺势,自太子立右丞相之女为太子妃后,右丞相那边也是动荡不断,状况百出,唯独德妃一派安然无恙。” 话锋所指白绮歌心里清楚得很,易宸璟的意思是,易宸暄明里暗里的所作所为目的皆在于排除异己势力,待到时机成熟便推翻太子自立东宫,或者,干脆自立为皇。 “我不是为他开脱,而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易宸暄选择势力最弱你和敬妃娘娘先下手,并且一晃十多年过去还这般紧追不放?” 长长身影投映在地上,末端折过床头,正与白绮歌影子相接。易宸璟看着白绮歌,眼中有难以理解的色彩,挑起的唇角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嘲讽什么:“父皇喜欢娘亲,就因为这样而已。” “这算什么理由?”白绮歌脱口嗤笑,“皇上后宫嫔妃不说上百也有几十,哪一个宠幸时不说喜欢恩爱的?即便是对敬妃娘娘恩宠过了些那也只是一时钟情,怎么可能牵涉到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上?君侧无常伴,帝王岂有一生恋一人的?” 听惯故事中那些寡情君王狠心事,白绮歌说这话完全出于下意识,想起眼前男人身份时才蓦地发现,易宸璟那双长眸里少了几分光泽,多了几分黯然。她忘了,他就是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王者之一,尽管现在的他还没有龙翔九天,睥睨**。 “趁着天还没亮睡一会儿吧,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站了片刻,易宸璟转身吹熄烛灯,颀长身影隐没于黑暗之中。白绮歌只听得到脚步声与开门声,来不及多想,匆忙起身间药瓶掀翻在地。 “刺杀你和敬妃娘娘的事也许与我有关。” 漆黑一片看不见彼此身影,白绮歌却感觉得到忽而凝滞的气息,好像有一刹那还混淆着杀意在其中。 沉默无边蔓延,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慢慢能够看清周围,透过窗子微弱射入的稀薄月光投在地上,与浅色长衫融为一体。许久,谁也没说一句话,任由窗外冷风悲鸣,不知在祭奠谁的错愕颓然。 待到身上刚刚暖起的温度再次流失殆尽,终是开了话头的白绮歌将交谈继续下去:“易宸暄说,是我帮他引出你和敬妃娘娘的。在遥阖殿时他有绝对把握掌控我,没必要说谎,我想……也许你是对的,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踏上歧途了。” 白绮歌觉得两人之间关系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打开出口的圆形,易宸璟怀疑她、憎恨她时,她拼尽一切全力换他信任;经历无数波折风浪,当他终于肯不计前嫌接受她的蜕变,意外得来的真相却毁了那份崭新的关系;再到他夜闯遥阖殿又一次坦诚相对,横亘两人中间、足以将先前所有努力摧毁的新线索展现眼前,就连白绮歌自己也不得不怀揣着对这具身体主人的恨意面对残酷事实。 “是易宸暄亲口说的?”沙哑声音低低问道。 白绮歌长出口气:“是。” “难怪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那天是你不停央求红绡要去湖边玩耍我们才遭遇埋伏的,我只当那是个无法解释的巧合,没想到,许多年前你就已经怀有异心了。”易宸璟掩藏了语气包含的情绪,因此白绮歌听不出来他是在愤怒还是在责怪,抑或是恨不得杀了她。 除了红绡公主的性命外,她到底还欠易宸璟多少东西?这辈子能够偿还清楚吗? “如果真的是我——”白绮歌想问问他,倘若害死红绡公主的人是她,小小年纪便满腹恶毒心思险些害了敬妃和他的人是她,他还会像刚才那般温柔么?为了红绡公主,他是不是会像初见那般残忍冷酷,一脚把她踢入深渊之中? 平静打断问话,易宸璟跨出门外,只留给白绮歌一袭单调背影与模棱两可的回答。 “没有那么多如果。你答应过我会去查明真相,等到真相大白那天,你要的答案自然就会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6章 此情未明 仅仅一天后玉澈就回到了敛尘轩,苏瑾琰下手很轻,只是把她推在墙上撞晕了而已,然而即便如此,玉澈还是对给她额上留下一道疤痕的男人臭骂连连。 “饶你一命就不错了,难道还要人家把你供起来不成?”阳光明媚的院落里,白绮歌笑得素淡清静。 “他就不该扯着我去撞墙,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懂。”玉澈龇牙咧嘴小心翼翼摸了摸额头上的白布,转眼又换上开朗笑容,“不过这样也好,小姐脸上有道疤,我额上有道疤,一看就知道是一起的,看在这份儿上我就不骂他了。” 玉澈年纪小,多少还有些小孩子心情,白绮歌只当她妹妹一般宠溺一笑,回身向门外招了招手。 “祈安公主有何吩咐?”徽禧居院门前规规矩矩侍立的男子肩上站着灰黑色苍鹰,看向院内主仆二人时一脸敦厚。 “战廷,殿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战廷摇摇头,眼底一丝羡慕:“往年这时间各宫都要走一遍,从皇后到有皇子的嫔妃处,没有个五六天是走不完的。殿下这两年战功卓著,其他皇子嫔妃也都上赶着巴结,这几天大概要伴着美酒度过了。” 看战廷那样子就知道是个酒鬼,白绮歌沉吟片刻,吩咐玉澈拿出几两碎银交到战廷手中:“我和玉澈不方便外出,这银子你拿去弄两坛好酒回来,等殿下闲下来了请他来徽禧居一趟,就说是我请你们两个喝酒。” “银子我这里有,祈安公主需要什么直说便是。”一听到酒字,战廷两眼放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易宸璟不喜欢喝酒,战廷则相反,只可惜平日要宫里宫外四处奔波,还要时刻提高警惕防止意外发生,酒,轻易他是不敢喝的。难得白绮歌开口相邀,想想易宸璟定然不会拒绝,战廷笑得一脸傻气:“敛尘轩虽然不受人重视,可内务府拨下来的月钱都是其他宫双倍,用不了地用。殿下临走时特地吩咐多照看徽禧居这里,当真对祈安公主在意得很。” 自动忽略战廷后半句话,白绮歌月钱一事倒颇感兴趣:“为什么敛尘轩是其他宫的双倍?因为敬妃娘娘和殿下同住于此?” “明面上是这么说,实际上还是皇上的偏爱,毕竟曾经对敬妃娘娘恩宠如山,敛尘轩光耀盛极一时。当年要不是因为肖大将军拥兵反叛遭到连累,皇上说什么也不会狠下心把殿下和敬妃娘娘软禁冷宫,谋反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力保殿下和敬妃娘娘活下来已经是天大恩赐了。” “原来如此。”白绮歌暗自点头,易宸璟昨夜与她说的话又进一步了解许多。 看起来敬妃失去皇宠成为最弱势的四妃之一,易宸璟也跟着低人一等,但只要遥皇还感念旧情处处维护,那么易宸璟出人头地不过时间早晚的事。易宸暄大概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才会痛下杀手,从许多年前就开始着手排除最大隐患,思虑深远可见一斑。 腹中馋虫作祟,战廷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脸期盼道:“祈安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没事的话我这就去宫外找些好酒!” “再有吩咐你岂不是要急死馋死?”摆摆手一声轻笑,白绮歌从石椅上站起,“反正是要出宫,你顺路帮我看看能不能弄到把匕首,不需要太名贵的,够坚硬、够锋利,小巧一些,能防身就好。” “知道了,最晚天黑前我就回来!”有美酒勾搭着,战廷显得比往日毛躁许多,问也不问快速离开徽禧居,只留小迢在树枝上懒洋洋晒太阳顺便替他看守。 “小姐请那人喝酒做什么?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受这场冤罪。要我说买来匕首就该第一个捅他,高兴时说些搪塞人的好话,不高兴时把人往死里折磨,小姐这一身的伤病,哪个不是为他才留下的?”玉澈摔了手里扫帚,气哼哼道。 虽然没指名道姓,白绮歌却明白玉澈在说谁,跟在身边这么久,易宸璟对她态度上的忽好忽坏玉澈最清楚不过,也难怪小丫头有这么多怨言。抬手轻轻揉了揉玉澈脸颊上一块青紫,白绮歌柔声低道:“他确实害你我吃了不少苦,可是这些比起他的苦衷尚不足千万分之一。去找云钟缙和孩子的事是我没有说,怪不得他。” “我是替小姐你不平!怎么反倒劝起我来了?”玉澈一跺脚气得牙痒痒,“小姐你也忒没出息,他稍稍对你好些你就忘了吃的苦、受的罪,难不成真要给他生孩子,在这看不见天日的宫里过一辈子?小姐以前的骨气都哪里去了?!” 玉澈的性子刚烈,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话虽不好听却字字发自肺腑。白绮歌对玉澈的顶撞并不生气,甘愿在她身边忍受别人蔑视欺辱这么久,玉澈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完全有资格质疑她看似没有尊严的决定。 “玉澈,许多事都在不停变化,人也在变。现在的我对他根本恨不起来,若要深究,是我欠他的太多,多到还不清。”的确,这具身体曾经犯下的错误不属于白绮歌,然而她想要竭尽全力去偿还,能借用这身体再世为人,本就该作为报答替昔日主人承担一切爱恨罪愆,更何况她想保护白家,想保护得来不易的亲人们,那正是她不甘心死去、穿越到这里的原因。 白绮歌向树梢伸出手,看小迢咕咕叫着飞到手臂上,低头轻抚颈间翎羽:“再过不久他就要出征北上了,那时候也许会解除对白家的控制还给自由。玉澈,回去吧,回到昭国,替我好好照顾爹爹娘亲,千万不要让他们再卷入乱世动荡之中。” “小姐你呢?”听出白绮歌话中诀别之意,玉澈呆愣,“你不回去吗?明明说好一起回去的,找一处无人问津的安静山野,老爷,夫人,少爷,一家人在一起……” 话未说完,玉澈喉间哽咽酸涩,两大滴泪花跌落,白绮歌心里也跟着酸痛。 相依为命走过半年时光,玉澈已经从瞧不起她的侍女变成忠心不二的妹妹,面对易宸暄对她的伤害,玉澈心疼得几欲发疯,这份真情实意是假装不出来的。可是…… 擦去玉澈脸上泪痕,白绮歌努力撑起牵强笑容:“听话,玉澈,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离开这里回到白家,替我尽孝。我欠易宸璟的,在帮他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不会离开——我要留在他身边,不管白家是否在他掌控之中。” “小姐你已经付出这么多,你不欠他的,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别再管遥国的任何事情!”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为易宸璟付出这么多了。 白绮歌仰起头,看着碧蓝天色晴空如洗,干净,宁和,没有任何杂质阴霾。 忍受他侮辱、折磨,忍受他一次次打击摧残,为他出谋划策,为他送上绞尽脑汁的一幅幅兵械图与巧妙战略,为他偷偷保护腹中骨肉……尽管很多对他来说并不需要,但是她付出的,谁也不能抹灭。只是,这些还不够,如果红绡真是她害死的,那么她欠易宸璟的就是一生一世也无法还完的情债,唯有倾尽所有用其他东西来弥补。 “玉澈,不是他逼迫我的,是我自愿留在他身边。”轻轻拍着玉澈后背,白绮歌语气平静,“我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易宸璟身上有种气息一直吸引着我,那感觉与曾经易宸暄能给的不同。以前在易宸暄身边我会觉得安心,有人能替我遮风避雨,而在易宸璟身边我得不到那种温柔,却得到了更真实的接触——虽然一次次吵架、争执,可他毕竟开始相信我了,不是吗?我喜欢强者,更喜欢能交托信任于我的人,跟着他或许还会遭受很多苦难,但是只要能和他并肩而立,我相信会有彻底化解矛盾那一天。” 深吸口气,玉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神情冲散了泪水,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小姐你……喜欢殿下?” 突然提出的问题让白绮歌也是一愣,她说了那么多,玉澈只用一个词就将她为难住。 喜欢,她喜欢易宸璟吗? 不可能,不久前他们还互相憎恨着的,他给了她那么多屈辱伤痛,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怎么会变成如此关系?日日相处所见他的善良,他的执着,他的情深意重,他的铁骨柔情,就算是……就算是喜欢那也是对他的性格而言,而非易宸璟这个人——她不可以爱上易宸璟,一旦爱上,结局必会是她蚀骨噬心,万劫不复。 他心里,永远不会有她一席之地。 同在遥国皇宫另一处,还有人望着天空发愣。 “给母后请完安就再找不见你,原来是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已过而立之年的大遥太子一派悠闲走到干净院落一角,笑吟吟看着面对高墙负手而立的男子,“七弟这般出神凝思,可是心里在想着皇子妃?” “皇兄说笑了,臣弟不过是在考虑出征之事而已。”易宸璟面色沉稳内敛,被说中心事的尴尬转瞬即逝。不管是不是开玩笑,太子猜对了他失神的原因,就在刚才,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整颗心都在想一个人。 白绮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7章 酒香袭人 从遥皇到皇后再到四妃宫殿,易宸璟足足走了四天才回敛尘轩,其间未曾休息,到敬妃处请个安后便匆匆赶去徽禧居。 “说吧,有什么重大发现?”白绮歌正在前堂看书,见易宸璟推门而入颇为急切,不待他开口便先行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发现?”易宸璟挑起长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原本急迫心情忽地减淡,“是我表现得太明显,还是你越来越聪明,懂得看人脸色了?” “你一向不喜欢穿冠服,每次回来都是一脸不耐烦立刻换回常服,今天竟破例没换衣服先跑到这里,不是有重要事说还能是找我闲聊么?” 易宸璟想了想,笑道:“看来你是彻底摸清我的脾性了,枉战廷跟了我这么多年,却不如你懂我。” “伴君如伴虎,若不懂得看人脸色迟早是祸。”放下手中书卷,白绮歌眼中一丝黯淡闪过。如果她真的懂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地步,易宸璟对她是恨是不恨,是真心还是利用,至今也猜不透、看不明。 易宸璟并没注意到白绮歌表情,径自坐在半桌另一端的扶手椅上:“去栖凤宫时我与太子单独聊了许久。父皇打算三年之内传位,太子虽没有明说,抵触之意却十分明显,如同锦昭仪所讲,他并不情愿成为大遥皇帝终日忙碌朝政,只是苦无契机找不到理由推脱。” “找不到理由可以自己创造,反正宫里真真假假那么多事谁也说不清,太子亦不例外。” “有没有什么想法?”见白绮歌似乎没什么精神,易宸璟敲了敲桌面。 白绮歌托着腮微微偏头,沉吟片刻道:“上次锦囊事发,太子妃在东宫后殿时态度十分狂傲,而太子对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颇有微词却不敢加以反驳。太子妃是右丞相独女,倘若右丞相犯下什么错误势必连累她,更严重一些,甚至会连累太子。不过要严重到什么地步才会累及太子我就拿捏不准了,这种事还是你比较了解。” “和我想的一样,太子妃骄奢傲慢得罪不少后宫嫔妃,右丞相又仗着女儿是未来皇后自恃甚高,时常给诸多意见相左的大臣难堪,甚至有时当着群臣的面顶撞父皇,想从他们父女二人那边下手要容易许多。”易宸璟盯着白绮歌清瘦侧脸,忽地伸手拿过桌上书卷,“在看什么?” 白绮歌指了指旁边足有一尺高的一摞书,叹道:“从你书房找来的兵法书和列国记,我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霍洛河汗国常见兵法记载以及破阵思路,结果翻了两天什么也没找到,钩钩弯弯的字看得头疼。” 上学学的是现代简体字,穿越而来后所见都是繁体异体以及干脆说不上什么体的古代文字,白绮歌读书、看信都要时不时找玉澈询问。然而玉澈也不过是一介侍女,懂得不多,白绮歌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在研究兵法,无奈之下只能把不懂的字词照样写在纸上拿去问别人,整整两天下来只看了十几页的书,正烦闷得紧。 “真不知道你这脑袋还记得住什么。”易宸璟自然想不到白绮歌已经不是曾经饱读诗书的白家三小姐,还以为她是因为失忆才记不得那些字词。随手将书卷丢在一旁,易宸璟倒了杯茶推到白绮歌面前:“看不懂就不要看了,都是些没用的书。你提的那些战术很多都是前所未闻的,若是用在沙场上定会起到出其不意之奇效,没必要刻意去思考前人经验,反容易局限其中。” 战略战术最怕思维受限,白绮歌何尝不知?事实上这几天埋首兵法书内并非为了研究什么,出征霍洛河汗国的计划已定,从行军到布阵再到用兵,易宸璟心里早就有了详细安排,根本用不着她再多说,之所以拿这些书来看不过是为打发时间——为防止发生意外情况,易宸璟嘱咐战廷不许她擅自离开外出,整天困在冷清的敛尘轩不免枯燥无聊。 “今晚可有时间?”见易宸璟点头,白绮歌莞尔一笑,“那正好,前几天我让战廷买了两坛好酒,晚上再让膳房弄几样小菜,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了。” 听到酒字,易宸璟头皮一麻:“酒就免了,连喝几天……” “不敢?”不等他找借口推脱,白绮歌眉梢高高扬起,挑衅之意分外明显,“怕被个女人把酒量比下去么?” “……两坛哪够?战廷呢,让他再去买几坛。” 争强好胜,总不服输,有时候易宸璟的性格行为就像小孩子,丝毫不考虑会有何后果。白绮歌的酒量他不是没见识过,别说是他,就算与战廷一起也未必能在酒上胜过她。可不知为什么,易宸璟就是不愿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下意识希望她能比他弱,任何方面都是。 若强过他,总觉得她会找机会摆脱束缚,离他而去。 趁着白绮歌去吩咐玉澈到膳房备菜的功夫,易宸璟来到屋外揪住正在斗小迢玩的战廷,压低声道:“去趟太医府,管方太医要些千杯不醉的药,快去快回!” “千杯不醉?”战廷哭笑不得,“殿下曾听过有这种奇药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只要能压制醉意多喝几杯就行,晚上你可是主力,能不能要得来与你息息相关。”不耐烦挥挥手,易宸璟急急忙忙把战廷推出院外。 一个时辰后,战廷带着两坛新酒与一瓶药丸回到徽禧居,易宸璟迫不及待偷偷吞下药丸,安安心心坐到菜香四溢的几案前。 又一个时辰后,徽禧居前堂碗筷交错,杯中酒满上又空,空了再满,不分主仆的四个人围坐案前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是玉澈出语犀利说得战廷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一会儿是白绮歌和易宸璟拍桌争执互不相让,热闹远胜平常。 再一个时辰后,玉澈不顾形象躺在扶手椅上酣然入睡,战廷抱着酒坛双眼朦胧,守着易宸璟的命令晃晃悠悠给白绮歌斟酒,下命令的遥国七皇子则面色如常,只是迷离眼神明显已醉意深沉。唯一不动如山的人只剩白绮歌,好整以暇提着酒杯等战廷敬酒,不时还给近乎胡言乱语的易宸璟倒上一杯。 而等到明月高悬时,除了没有半点醉意的白绮歌外,其他三人全部躺倒。 “吃药有什么用,吃再多也比不上拿酒当水喝的人。”白绮歌翻出易宸璟藏在身后的药瓶,嗤笑一声丢到角落里。 酒这东西怪得很,有的人千杯不醉,有的人一杯就倒,男女老幼全无规则,从不知什么叫醉的白绮歌显然属于前者。纵是易宸璟有着气吞山河之魄,面对小小酒杯也只能望而兴叹,想与白绮歌一较高下,不客气地说,他还差得远。 扶着迷迷糊糊的玉澈回到房间,想要把战廷也送走却说什么也搬不动。平日里就死心眼儿的战廷紧紧抱着空酒坛不肯撒手,明明醉得一塌糊涂,口里还嘟嘟囔囔要敬酒,白绮歌又气又笑,只好取来锦被盖上,任他睡个昏天黑地。 同样烂醉如泥的易宸璟就闹腾多了,躺在地上还不老实,握着筷子不停敲打酒杯发出毫无规律的噪音。白绮歌蹲下身,夺过筷子在易宸璟额头上重重一敲:“没出息,跟女人喝酒还耍赖,真该把你这狼狈样画下来挂在墙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报复似的长出口气,淡色唇边忽地漫上一丝浅笑。 成为白家三小姐这么久以来,白绮歌第一次找回前世大方开朗的感觉。她本不是个喜欢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人,虽然算不上活泼,但从没有人说她内向阴沉或者是如何,要不是一睁眼就陷入风雨飘摇的家国情仇中,此刻她应该陪在爹爹和娘亲身边乐享天伦才对。 “遇上你算我倒霉,早知如此,当初你救我时就该把你推到河里喂鱼,也省的连累这么多人没好日子过。”笑容渐渐散去,想起千万里之外牵肠挂肚的亲人,白绮歌目光忽地黯淡。 从为国捐躯到辱家卖国,她承载了太多太多别人的恩恩怨怨,也无辜遭受了太多太多咒骂憎恶,带着保护白家的坚定决心走到现在却突然发现,那个曾让她想要手刃报仇的男人展现给她的并非真实一面,更糟糕的是,越是与易宸璟接触、越是了解他,那些恨意越发淡薄,几近不见。 他也不过是个被当成工具受人侮辱的棋子而已,为了报仇,为了保护至亲,为了在乱世中活下去,身不由己。 与她如此相似。 瘦弱肩膀担起步履蹒跚的男人,白绮歌暗自庆幸好在易宸璟没有像战廷那样睡如死猪,至少还能在别人搀扶下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也免了她大半夜睡觉还要受卧房外敲打酒杯噪音之苦。 厚重风氅盖在两人背上,寒冷夜风中缓缓搀行,远处看去亲昵无间,却没人知道两个人的心究竟相距多远。 “要到了,不许睡过去。”发觉易宸璟脚步越来越慢,垂在肩上的头颅越来越沉,白绮歌咬咬牙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别睡,我还有话要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8章 混乱意识 素娆争宠之心显而易见,几番暗中为难也着实让人倍感厌烦,如果不是为了一定目的,白绮歌绝对不会主动招惹易宸璟请他喝酒,这顿别有用心的晚饭是她思来想去才决定的。 以白绮歌的原则,要么安安稳稳不触及任何人逆鳞,要么冒险招来麻烦的同时必有收获,且收获一定大于付出——虽然身份与奸商无关,赔本生意她从来不做。 是时天色并不算晚,易宸璟院中还有宫女太监往来巡夜、打扫,见白绮歌扶着一身酒气的主子,都以为这是七皇子一时兴起贪杯结果,故而没人太在意。白绮歌一路畅通无阻,把烂醉如泥的易宸璟搀到房中后一脚踢上门,长长出了口气。 “下次再喝酒千万别让我遇见你,见一次倒霉一次。” 真真假假加在一起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搀扶易宸璟回房休息,再没脾气的人也受不了总这么折腾,何况是以区区女子瘦削身躯支撑七尺男儿。 进了内堂,白绮歌把人丢到长榻上,直起身总算能喘口气。易宸璟归来时间总没个定数,所以从前堂内堂再到卧房,所有房间的烛灯都是常亮着的,通红火炉燃得正旺,丝毫感觉不到冬日气息,完全不必担心身份高贵的大遥七皇子被冻死。 易宸璟刚一着榻就停止了折腾,闭上眼睛满脸安然,可见床榻到底是比硬邦邦的地面舒服。不过白绮歌还没打算让他安心享受美梦,纤细手指沾了几滴凉水拍在清俊脸颊上,惹得易宸璟皱起眉微微睁眼,目光朦胧迷离。 还好,他醉着,却没有睡。 坐在榻边弯下身,白绮歌贴近易宸璟耳侧,低低细语只容他一人听见:“易宸璟,告诉我,你想不想当大遥皇帝?” 易宸璟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迷迷糊糊中只知道凭直觉选择,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用他说,白绮歌只不过想确定他在烂醉状态下是否会说出实话,如果连谋权篡位这种大逆不道诛九族的话都敢承认,那他就是真的醉到不顾一切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白绮歌深吸口气,紧张目光死死盯着易宸璟,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慎重。 “那么,你会对白家出手吗?” 等待回答的时间并不算久,可在白绮歌看来那一瞬比她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要漫长,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易宸璟脸上,恨不得把耳朵贴过去以防漏掉半个字。这问题似乎比是否想当皇帝更难回答,醉醺醺的双眼几次迷离睁开又颓然闭上,就在白绮歌想要再泼他一脸水时,易宸璟终于给出答案。 “白敬甫……不是、不是早都放了……吗……” “你没有再软禁他们?”白绮歌惊讶道。之前夜闯校军场的事被易宸璟知道后他曾表示会继续以白家相威胁,白绮歌以为他又把不久前才放回老家的白敬甫和白灏城囚禁了起来,由于最后的联系方式也被禁止,有关白家的一切她都毫不知情,这才上演今天拼酒的一幕。 烂醉的人总是没有防备,脑子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易宸璟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找到舒服的姿势后满意地哼了一声,言语依旧不太清楚:“我说过、说过要放了他们……绮歌,答应、答应留下……” 因为答应不会离开他身边,所以才没有继续为难爹爹和二哥吗?白绮歌勾起嘴角浅浅弧度,却不知笑容是甜是苦,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倘若她不同意留下,他还会如此么? 哪怕是他亲口说出即便离去也不会再威胁白家这样的话,白绮歌仍然无法托付信任,他们二人之间纠缠太多过往,信或不信绕来绕去几经波折,到如今,只怕谁也不能完完全全相信谁了,否则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求得答案。 想要问的问题有了结果,白绮歌本想一走了之,明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的瞬间脑子里却又冒出一个问题,牵绊住脚步再挪不动。 悄悄坐回榻边,掸开丝被盖在易宸璟身上,复杂眼神停留在他脸上犹豫许久,白绮歌始终不能决定到底该不该开口,就如同她一直不清楚自己对易宸璟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外面忙忙碌碌的人们渐渐失去声息,宁静的安眠之夜又到了,却有人必然无眠。 枯坐好半天,火炉里焰色慢慢变暗时,白绮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还恨我吗?” 不知道易宸璟是不是在她漫长的犹豫间睡着了,这次没能得到任何答案,只有听不清的醉意呢喃断断续续。 解脱一般长出口气,也许没得到答案反而能让她感觉轻松一些,白绮歌又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开,起身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袖被紧紧攥在易宸璟手里。 “你到底睡着还是醒着?”微微皱眉扯了扯衣袖,一身酒气的男人毫无反应,掌心倒攥得死紧。无奈之下白绮歌只好坐回原位,试图掰开骨节如竹的手指夺回衣袖与自由,怎料,刚刚伏低身子就被后面忽然扬起的手臂揽住,猝不及防间重心不稳向前倒去,贴着易宸璟泛红面颊倒在他怀中。 白绮歌真不想认为这是巧合,巧合也该有个限度,哪有时间、位置都这么精准的? “你给我放手!”大掌抚上腰身,隔着衣衫传来灼热体温,沉沉压着瘦削身躯动弹不得。近距离看着那双微微睁开露出迷离目光的眼眸,白绮歌咬牙切齿一拳捶在易宸璟肩上:“又装醉吗?你是不是骗人太久改不过来了?再不放手——” 再不放手能怎样?捅他一刀?给他一巴掌?白绮歌忽地没了声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浓烈酒气扑面而来,迷离目光闪烁不定,看不出那到底是醉得神智不清还是隐藏太深令人无法读懂的眼神。耳畔呢喃如风,热的,温和的,越来越近,均匀鼻息近在咫尺。 不断重复的相似字音难以听清,白绮歌努力去分辨识别,直到易宸璟把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抱紧时才蓦然醒悟——这时候应该毫不迟疑把他踹到地上才对,还认认真真听他说些什么干嘛?反正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别走……”就在白绮歌伸长手臂拿到长榻旁边放的一只黄铜沙漏,高高举起准备给登徒子恶行流氓一记猛击刹那,重复又重复的低低呢喃总算听清。 绝对没有听错,即便声音很小,易宸璟薄唇吐出的那几个字听在耳中清清楚楚。 “别走……不要走……” 蓦地,白绮歌停下动作露出一抹苦笑。 他果然是醉了,不然死要面子的家伙怎么能坦率说出这种软话? 放下沙漏推了推沉沉身体,白绮歌轻缓语气仿若哄着小孩儿一般:“你先放手,我不走。” 这幅样子陪他醉上一晚,明早醒来后还不尴尬死?就算他脸皮厚满不在乎,要谨防素娆因妒生恨处处使绊子的白绮歌却不能不在意,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她没有人可以依靠,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易宸璟醉得一塌糊涂,任由白绮歌怎么说也不肯放手,反而愈发用力把柔软身子拥在怀里,就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她逃开一样,恨不得揉进骨肉之中。挣扎一番无果,白绮歌索性放弃跟烂醉的男人较量,卸去力度随他怎么折腾,反正喝了那么多酒易宸璟终要睡过去的。 然而事实证明,白绮歌猜错了。 怀里猎物放弃挣扎抵抗后,易宸璟非但没有安心在头昏脑涨中进入梦乡,反而更加大胆放肆,竟然借着蛮力一翻身压在了白绮歌身上。 “易宸璟!下去!你给我下去!”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男人真醉假醉醒着睡着,白绮歌又惊又急直接喊了出来,两只手慌乱地撑在易宸璟胸口。平常时候她并不害怕易宸璟,都是血肉之躯、食米水长大的脑子,谁都没必要害怕谁,可是那一晚强宠痛惧交加的阴影萦绕脑中挥之不去,每每易宸璟靠近她身边都禁不住回想起梦魇,又何况被死死压住的此刻? 失去自制力的易宸璟丝毫不理会胸口那点阻拦力量,单手一划就把两只纤细手臂固定在白绮歌头顶,上身也跟着沉沉压下,滚烫唇瓣紧贴白皙颈间辗转,呼吸越来越粗重。 一直以来白绮歌忽略了一件事,表面上看易宸璟忙于大业无暇顾及男女之欢,心里念着红绡公主也不肯与其他女人有染,可是,他毕竟是个男人,饱受压力的禁欲生活不可能永远维持,一旦失去理智又得到发泄机会便一发不可收拾。 上次契机是易宸暄下的催情药,而这次,是她作茧自缚灌醉易宸璟给了他无法自持的机会。 月色缎袍一片褶皱,分不清谁的黑发垂落腰际,耳畔热吻缱绻,鼻息暧昧。酒气冲头,朦胧双眼疲倦闭上,埋首温香之中的易宸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身下女子高举的黄铜沙漏正在犹豫是否要狠狠落下,否则,他绝对不会毫无意识说出后面一句话。 “别离开我……红绡……” 柔软身躯猛地一僵,一声闷响后,烛灯燃烬,无声熄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9章 疑香迷雾 一早醒来头痛欲裂,易宸璟在床榻上茫然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摸摸身上找不到药瓶,心里已然猜到是被白绮歌发现了。 大概喝到战廷摇晃不稳还在坚持敬酒时他就再没有记忆,最后白绮歌有没有醉、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切都毫无印象,只感觉嗓子火辣辣干疼,满身酒气连自己闻着都觉得刺鼻,想来定是又在白绮歌面前出丑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让易宸璟格外注意的是,后脑又疼又肿,似乎是被什么坚硬钝器击打过。 扫眼周围物品,明显是被人随手丢在地上的黄铜沙漏映入眼帘,孤零零躺在长榻下一动不动。 易宸璟沉郁地揉了揉额角,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跃然脸上——敛尘轩内胆大包天敢这么打他的人只有一个,如此不要命行为除了白绮歌任何人都不会做,也只有那个果敢不逊男子的女人才会没轻没重下这么狠的手。 至于为什么…… 想找出十个可能原因轻而易举,易宸璟懒得再去分析,命人打好水沐浴更衣后皱着眉头再次来到徽禧居。 时间已经近晌午,然而易宸璟踏进门最先见到的不是满面倦容的白绮歌,而是地上抱着酒坛横躺、沉稳鼾声连门外小迢都吸引进来的忠实心腹,战廷。 “……丢人。”深吸口气,易宸璟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以阻止想要一脚把战廷踹醒的冲动。听见脚步声看向通往内堂珠帘,恰见一袭妖娆艳丽的雪青色身影走过,领口缝有洁白狐毛的窄袖留仙裙煞是惹眼。 “丢人的也不只战廷一个,连自己怎么回的卧房都不知道,竟然还好意思说别人丢人。” 毫不留情的讽刺噎得易宸璟无话可说,闷哼一声走进内堂:“就知道你无缘无故请酒肯定不安好心,说,是不是你打的?” “我打的什么?”白绮歌嘴角带着淡笑挑起眉梢,摆明了明知故问,“殿下房内可是有什么东西打破了?那可怪不得我,许是你喝醉了在房里跳舞胡闹打坏的也说不定。” 语言上易宸璟讨不到半点儿便宜,幸好他还有些自知之明,避开白绮歌话锋指了指自己脑后:“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晕我?” “要不要脸?分明是你酒力差喝两杯就倒了,以为吃些什么药就可以千杯不醉?”白绮歌面上没丝毫愧疚之意,反倒安逸地坐在一旁鄙夷起易宸璟来,“喝得烂泥一般干叫不醒,好心送你回房又被你抓着衣袖不妨,没办法,只能让你吃点苦头放开手,不然我就得煎熬一夜了。” 听起来不是很可信,但说是其他原因又没有证据。 易宸璟沉吟片刻接受了这个解释,马马虎虎就算过去吧,真要与白绮歌较真儿的话又会吵个没完,到时候不知道还要牵扯出多少矛盾。 见他一时无话,白绮歌倒了杯清水径自起身,一声轻唤,小迢扑棱着翅膀从前堂飞入,盘旋一周后静静落在白绮歌臂上,低头啄着杯中净水。小迢已是成年苍鹰,翅膀一扬一展扇起风力不可小觑,硬是将白绮歌如瀑青丝吹起半寸,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目光漫不经心掠过,触及雪颈上突兀一块时忽地停住,易宸璟皱起眉头,伸手把白绮歌耳旁那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那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红紫瘀痕,半边藏在衣领内半边露在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到。向下看去,衣领掩盖之下竟还有一处,也是同样颜色相仿大小,从外观上看应该不是外伤所致,倒像是——吻痕。 眼神一顿,易宸璟似乎想到些什么,语气略有犹豫:“昨晚我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话一出口白绮歌就知道脖子上的痕迹被他发现了,易宸璟猜的没错,那些瘀痕确实是吻痕,而且是他昨晚亲自烙印出的。除了这两块较为明显的之外还有好几处,正是为了遮掩这些痕迹她今日才特地穿上不是很喜欢但领口较高的狐毛留仙裙,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还是被他发现。 既然已经被发现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白绮歌索性绾起长发让淤痕暴露在外,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可意外的,被酩酊大醉的狗啃了两口而已。” 被拐弯抹角骂一顿的易宸璟吃了个哑巴亏,偏偏又不能还口,时断时续的记忆里隐约浮现几幅画面。 夜色,小路,木榻,还有昏黄烛光下一抹模糊身影。深吸口气,脑海里忽地意识到,昨晚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迷乱,否则即便喝得再醉也不至于对白绮歌…… 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被撩起的青丝一缕淡香飘逸,味道极清浅,若不是靠得太近很难察觉。易宸璟眉头皱得更紧,毫无预兆地抓住白绮歌胳膊,低头凑近雪白颈间,二人贴得很近,侧面看去暧昧至极。 “你——” “别动。”打断白绮歌怒气顿起的惊喝,易宸璟似是沉迷在那味道之中,闭上眼,表情渐渐冰冷。 让他冲动失去理智的原因,终于找到。 被易宸璟严肃地抢着打断,白绮歌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重要问题,下意识随他命令停住动作,片刻后却又被他当做没用物事一样随手推开,那张清俊面容上勾起久违的清冷笑意。 “这就是你的目的?” 白绮歌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目的?又怎么了?” “少装糊涂,平白无故请我和战廷喝酒,心里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自己清楚!”坚硬拳头重重捶在桌面上发出巨响,小迢吓得咕咕叫了两声猛地飞出房外,外面睡得正香的战廷也被这巨响惊醒,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抱着空酒坛迷迷茫茫转了两圈才找到声音来源。 “殿——”战廷还以为易宸璟是因为他早早醉倒没能完成任务才生气的,红着脸刚想要道歉,哪成想易宸璟沉着脸阴冷冷冷扫过,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气磅礴涌来,一时间竟连话都断了。 “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留下令人费解的命令,易宸璟用力扯过白绮歌推进卧房,长袖一扬,房门嘭地关紧。 易宸璟喜怒无常的情绪白绮歌早已习惯,她自认性子急好发脾气,易宸璟比她更甚,经常前一刻笑容满面,后一刻阴鸷狠厉,说翻脸就翻脸,连个招呼都不打。不过这样脾气的人消火也快,有什么话说开了自然消停下去。抱着如上想法,白绮歌并没把易宸璟突如其来的暴躁表现放在心上,而是静静坐在床边看他翻箱倒柜把妆奁掏了个遍。 “这香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少顷,易宸璟手中拿着妆奁抽屉里翻出的月牙形香盒,脸色阴冷可怕。 白绮歌定睛看去,因为那盒子十分巧妙精致,印象深刻,是而一眼便认出那是前几天玉澈用来为她熏衣的香料。不过一盒普普通通的熏衣香料而已,哪里又惹到他了? 镇定自若地接过香盒,白绮歌面色平静:“这香是玉澈托人从宫外买来的,有什么不妥吗?” “宫外买来的?那还真巧,竟与我书房丢失的一模一样。”易宸璟怒极反笑,只是笑容寒冷入骨,“我倒想看看巧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也从遥远的漠国进贡而来,是不是从宫外买来的也刻有一个‘绡’字?当年我亲手做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为宫外庶民使用之物了?” 白绮歌闻言,白秀手掌上上下下摆弄香盒,终于在侧面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利器雕刻的“绡”字,遒劲字体与书房奏章上相差无几。 香盒一直由玉澈保管,只有用来熏衣时才会拿出,白绮歌也未曾仔细观察过。听易宸璟这么一说,白绮歌立刻明白他的怒火从何而来,被人算计的厌恶感再度涌上心头——他一字一句说得分明,这香盒应是独一无二且在他书房细心藏放的,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这里。 有那个精心描刻的“绡”字在,这盒熏香原本属于谁还用再问吗?难怪他如此震怒,也难怪他昨晚会把持不住,在拥着她时却情不自禁喊出红绡的名字。 醉意朦胧中,易宸璟错把她当成红绡公主,只因为她沾染了这熏香淡雅独特的味道。 见白绮歌凝眉不语,易宸璟冷笑道:“无话可说了?先是美酒灌醉,然后用香混淆我意识,你是想让我把你当成红绡进而一夜**?为了承宠抬高身份还是坐稳皇子妃之位,或者,你也像戚氏一样打算弄出个孩子当靠山?别做梦了,白绮歌,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便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正妃地位,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更不可能有什么孩子,趁早把那些荒唐可笑的想法抛开!” 连回答都来不及就听到这一番无中生有的嘲讽逼问,白绮歌怒火中烧的同时,心里也随之冰凉一片。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不会让她生下孩子的,对他来说这孩子是耻辱、是他对红绡公主忠心痴情至死不渝的背叛,倘若告诉他自己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易宸璟的反应必然与五皇子易宸暄相同。 打掉孩子,杀了亲生骨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0章 争执再起 “每天都把别人想象得如何不堪,这样做你很开心?”白绮歌的愤怒并不像易宸璟那般激烈,如果说易宸璟是座火山,那么她就是一泓刻意保持平静的死水,也唯有这样才能尽量减少与他冲突,又臭又硬的石头两相碰撞,结局只会更糟。 然而火是炽烈的,白绮歌竭尽全力想要压抑怒火,却终究敌不过易宸璟再三刺激,不过一句话而已,两人间的争执再次爆发。 “我真的很好奇,是不是面对云钟缙和易宸暄时你也如此放荡,难道这才是你的本性?” “易宸璟你够了没有?!”方才那些话已经让白绮歌心寒不已,而今易宸璟又提及云钟缙和易宸暄这两个带给她许多痛苦的人,诸多委曲求全与忍气吞声再控制不住,一股脑全都抖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去找云钟缙?是为了你所谓的真相!还有易宸暄,如果不是你攻破昭国拥兵自重,他怎么会迫于危机无端找上我?被骗的是我,受伤的是我,你只会站在一旁看着从不说半句话,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冷嘲热讽不停指责我?就因为我以前犯过错害了你喜欢的人?” “这理由还不够吗?我带你回昭国不是让你当皇子妃享福来了,想想当初来的时候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再看看现在自己过得怎样,你能站在这里唇尖齿利是谁许你的?”易宸璟脸色铁青,声音一句高过一句,“我没资格?白绮歌,你扪心自问,没资格的人竟是谁?!” 刹那,白绮歌脸色惨白。 她差点儿忘了,易宸璟本来是想要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以此替红绡公主报仇的,就算她自作聪明显示自己不同于他人的才干又如何?恨是恨,利用是利用,这二者并无冲突。是她太天真,以为尽心竭力为他谋划江山便可抵消过去罪孽,至少能换他不再怨憎,可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期望,该恨她的人依旧恨着她,曾经以为能守她护她的人却不见了。 饱含无数沧桑寂然的一声轻叹如烟如雾,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白绮歌现在的心态是彻底放弃,再不想把纷乱心绪埋藏心底,一个人咀嚼苦涩。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相信易宸暄?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他接近我的动机不纯,可我还是没办法把他当做恶人,就因为在所有人都轻视我、背对我恨不得让我消失时,是他把我当做一个常人看待,尽管,那些都是假的。我的想法很简单很简单,只要没人伤害我的亲人,只要我还能活下去等到再与他们团聚就够了,为此我可以不去计较遭受过多少痛苦,不惜一切冒诛九族的大罪为你夺权篡位暗中出力,这些还不够吗?非要我生不如死你才会满意,是吗?” 这是白绮歌第一次诉说心事,也是她第一次在易宸璟面前暴露脆弱一面。这样反反复复不断猜疑的日子她过够了,他信也好不信也好,通通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好过被他一次次揭开伤疤,狠狠戳痛血淋淋的伤口。 “我不指望你对我如何好,就如同易宸暄一样,你说再多、做再多也都是为了自己,当不得真。我只希望你别再提过去的事,说不追究的是你,屡次猜忌、恶言相向的也是你,大男人不该出尔反尔,如果你还希望用我这枚棋子,那么请言而有信,好自为知。” 白绮歌的退步使得易宸璟也不再那么激动,尤其是那幅疲惫面容,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忍。 一阵风暴一阵宁,短暂争执后的沉默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易宸璟双手撑在妆奁两端头颅低垂,锦袖沾满打翻的胭脂,一片酡红。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与白绮歌再发生争吵,只是每每事情牵扯到红绡就控制不住情绪,不管是白绮歌还是其他人,凡是在身边的都会受到怒火波及,并非他真心所愿。 似乎注定二人相处时要由白绮歌打破死寂僵局,听着门外战廷踱来踱去焦躁的脚步声,白绮歌压制下想要与易宸璟争吵的冲动,将香盒轻轻放在妆奁上,抬起眉眼波澜不惊:“没其他意见的话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抛开昨夜的事,劳烦用脑子想想,我会蠢到偷走独一无二的东西然后在你面前使用吗?” 沉吟片刻,易宸璟艰难答道:“也许不会。” 聪明如白绮歌,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愚蠢行为,是他被怒火冲昏头脑考虑不周,因此才惹出这一场激烈争吵。易宸璟自知有错在先,声音不由低了几分,脸色却还是那般铁青难以缓和:“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你若是清白的我自会亲口道歉,若事实证明是你所为……但凡有关人等,绝不姑息。” “谁清谁浊一问便知,何必另花时间查明?”白绮歌木着脸打开门,外面听闻争吵声匆忙赶来的玉澈正与战廷一起没头苍蝇似的满地乱转,听见开门声不约而同停住脚步看过来,脸上满是担忧。没有理会二人询问目光,白绮歌拉着玉澈进了卧房,语气淡漠:“殿下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一五一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胆敢有一句假话,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白绮歌与易宸璟吵架常见,都沉着脸审问似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玉澈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困惑的同时难免心生畏惧,一味点着头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这香是从哪里来的?”易宸璟深吸口气,拿过白绮歌手中香盒递到玉澈面前,“实话实说,谎言对你没任何好处。” “这香……这香是奴婢从一个宫女处买来的。”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绮歌,玉澈知道事关重大,万一有什么问题自己绝对担不起,只好把香的来历详细道出,“先前给小姐薰衣用的香料用完了,殿下又不许随意出敛尘轩,想托人去买还不愿多花赏钱,那日在门前遇到一个宫女说有宫外带来的香料可以便宜出卖,奴婢一时贪便宜就动了心……” “也就是说,这香是别人送上门的?” 玉澈怯生生点头:“那宫女说这香是偷偷带入宫中的,因为担心被主子发现挨罚才想要尽快脱手。奴婢觉着虽然贵了些,但这香盒颇为精巧,里面香料的味道也很淡雅特别,所以才买了下来给小姐熏衣用。小姐平素节俭得很,奴婢怕小姐责怪乱花钱才没敢据实相报,请殿下恕罪……” 目光掠过沉静面庞,易宸璟烦躁地挥挥手:“下去。” 既然不是白绮歌别有用心拿走的,也就说明这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目的无外乎是想让他们二人再起争端,不用想也知道幕后主谋是谁。然而有一点易宸璟十分在意,这香一直放在书房中精心保管,谁会了解它的非凡意义,又有谁能轻而易举把它带走而没有惊动他呢?假如那人是易宸暄的手下且可以自由出入书房,那么,他正处于何种险境可想而知。 示意玉澈先离开,白绮歌关上门,站在窗前刻意不去看身后神色复杂的易宸璟。 “除了战廷外最常出入书房的人就是我,你有所怀疑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别忘了,敛尘轩中能够进入书房的人不只有我一个。关于红绡公主我知道的比你更少,就譬如这香盒,如果你不说我永远不会清楚它的来历。这么多疑点和可能性摆在面前你还要坚持说是我在设计你,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冷然语气一如从前,她拼命抗拒他、躲避他的初见时光。难以名状的感觉在胸口翻滚,易宸璟负手站在白绮歌身后,眼前单薄身躯让他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掂量掂量她又瘦了多少,可是他能做的只有站着,一语不发,默然长立。 白绮歌从没用这样反常的表现回应过他,以前无论是吵架争执还是他怒火之下施加伤害,又或者是难得的平和相待,她总是不卑不亢承受一切,冷硬气息紧紧保护自己,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真实和软弱;而现在,她把长久以来的忍耐与不甘通通抛出,而后仿佛要转身离去一般背对着他,是要让他后悔,让他为所说所做自责吗? “剩下的事你自己去查,我很累,想要休息。”低着头坐在床边,白绮歌依然不肯看易宸璟半眼,倦怠语气透着疲惫。 易宸璟没有动,而是拿过香盒打开盖子,一扬手,紫灰色粗糙香粒洒落满地。 “这是漠帮进贡给昭国的珈凌香,里面加了曼荼罗草籽和青冥山灵鹿脂,世间仅此一盒,昭王特别赐给红绡治疗魇症用的。”片刻前狂风暴雨怒火滔滔的男人转瞬换了个人似的,温和表情如若看见昔日挚爱女子,眼中满是眷恋,“她不喜欢这味道,总故意丢在一边,我便做了这盒子挂在她腰上,那样她就不会随随便便摘下来了。她去的突然,很多生前使用东西都被烧掉,这盒香是照顾她十多年的宫女偷偷留下给我的,闻见这味道我就总觉得她好像还在身边,从未离去。” 悄无声息一抹苦笑,白绮歌头垂得更低。 多么痴情的男人,多么催人泪下的故事,只是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1章 缘分谁定 “我在昭国最落魄不堪、几乎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你和红绡不顾身份处处帮我,回想那时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无忧无虑,虽然艰难些却很满足。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红绡会死,你会成为阶下囚,更想不到最后我娶的是你而非红绡,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相信所发生的一切。”易宸璟漫无边际地自说自话,全然不在乎白绮歌是否听得懂。 只要一提及红绡易宸璟就会变了个人似的,毫不费力就能看出他对那个离奇暴毙的昭国公主有多么深爱,那份痴情白绮歌为之感动过多次,却也为之付出太多代价,时至今日,红绡这个名字已经不仅仅是一道谜题,而是一份偏执痴缠,一段哀伤追忆,一场爱恨根源。 长长舒口气,白绮歌摇摇头甩掉那些容易把她拉入情绪低谷的思想,扭头看向地上一颗颗紫黑色香粒:“有什么话直说,我没心思与你绕弯。” 直白回应让易宸璟颇有些无所适从,尴尬举起手又放下,曾号令千军万马的沉着目光不知何处消散,忽而看地面,忽而看妆奁,忽而又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画,就是不肯与那抹瘦削身影有任何交集,手足无措之状看起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别扭孩子。 “我……我只是太在意红绡,一旦想起她就会失去理智,并不是有意针对你。”声音低了又低,几乎快到听不清的地步,易宸璟向前迈了一步,却发觉白绮歌随着他的靠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二人之间距离依旧未变,心头一痛,盘旋脑中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对不起。” 白绮歌一僵,想要去看看他现在是何表情却最终忍住,纤细手指指向门口:“用不着道歉,出去。” “是我太过冲动说了些混账话,以前的事也好,昨天的事也好,不管你想不想听,我只想向你道个歉。”缓缓后退到门口,被白绮歌称为喜怒无常的那张脸上带着些许黯然,深邃眼眸里一丝迷惘闪过。转身推开门,易宸璟犹豫片刻才踏出门外,一声低叹揉碎冰冷空气中:“你愿意留下,我很高兴。” 房外战廷缠着玉澈不停问东问西,玉澈担心白绮歌本就烦得不行,对老实的战廷也没个好脸色,见易宸璟推门而出立刻冲了上去,急切神情胜过畏惧:“殿下是为了那盒香生气吗?这件事小姐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内情,如果殿下要罚就罚奴婢好了,千万不要连累小姐!” 风波因香而起,要罚自然是罚玉澈,然而易宸璟并没有像刚才那般冷言冷语不近人情,抬起手拍了拍玉澈的头,语气就仿佛一脸沮丧求情的侍女还是个小孩子:“罚你做什么?不知者无罪,你和绮歌都没有错。” “殿下不生小姐的气就好……”说着说着,记忆中白绮歌所受委屈都涌上心头,玉澈眼圈一红,竟然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哭了起来,“奴婢求殿下别再这样对小姐了,只要殿下对小姐好,奴婢就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小姐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得大喜大悲,殿下就算不为小姐着想,也要为——” “玉澈,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开心?”话说一半便被突然走出的白绮歌打断,苍白脸色带着不可触犯的威严,在两道严厉目光盯视下,玉澈战战兢兢把未说完的话咽下肚不敢再提。 毕竟相处日久,玉澈要说什么白绮歌听前句就知道后半句,明白这丫头是想把她怀了易宸璟孩子的事说出来,白绮歌才抢先截断话头。孩子的事绝对不能让易宸璟知道,至少现在不能,刚才他言语中说的很清楚,她,白绮歌,空有皇子妃身份却不被他承认的挂名妻子,即便有了身孕也不可能被允许生下孩子。 被白绮歌沉着脸一吓,玉澈再不敢多说半句,易宸璟只道玉澈是想为白绮歌求情,故而没有继续追问,意味深长看了眼面无表情站立对面的女子后转身离去。 向白绮歌道歉这件事早有想法,只是一直犹豫不决罢了,毕竟她是害死红绡的最大嫌疑人,易宸璟还没大度到可以彻底忘记丧失所爱之痛。能像现在这样平和交谈、面对面争吵已经超乎想象,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失去感情,面对与红绡之死有关的人时可以大肆杀戮毫不在意,没想到,最有可能害死红绡的人反倒成了他的半个心腹,每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而他却再找不到半点恨意。 这样的心情,该以何名之? 战廷是易宸璟的心腹更是随侍护卫,眼看易宸璟心情不佳当然要紧紧跟着,房里便只剩下抹着眼泪的玉澈和白绮歌。 “刚才你是想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是吗?”扫了眼低着头的贴身侍女,白绮歌冷道。 “我、我见小姐和殿下这次吵架吵得很凶,担心他又对小姐你动粗,怕伤了腹中孩子……”玉澈越说声音越小,擦了下眼角又是一声啜泣。 “好了,我又没说要罚你。”看玉澈楚楚可怜的模样,白绮歌终是不忍心再板着脸训斥,语气柔和下来,“玉澈,说话要经过大脑,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迷糊?孩子的事该说时我自然会说,我是孩子的娘亲,没有人比我更想要保护他,等你身为人母的时候就会明白这感觉了。” 玉澈乖巧点头,眉间流露出一丝不解:“这次又是为什么吵起来的?那香盒到底什么来头?吵的时候殿下还很凶,怎么走时看着一脸失落?” “他有什么可失落的?总是一脸凶相发完脾气拍屁股走人,全不顾究竟是谁的错,即便是道歉也不会出于真心。” “道歉?殿下也会道歉?”玉澈惊讶道。 道歉有什么难的,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是个正常人都会。白绮歌斜了一眼玉澈,余光掠过卧房满地狼藉又不禁低低一叹:“记着,与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提防陌生人,莫要贪便宜。好在那香盒你能说明来路而他又肯相信,否则必是一场难解纠纷——你知道吗,那香盒是他以前送给红绡公主的,被人盗走后出现在这里,你说他能不发火么?” “可那香盒……”回想出卖香盒的宫女陌生脸孔,玉澈恍然大悟,“那宫女是故意把香盒卖给我的,就为了让小姐落下盗窃之罪与殿下不和!” 岂止这么简单,红绡公主的遗物外人怎能动得?偷了香盒并且设计送到徽禧居的人这是把她往死里害。白绮歌眉头微蹙,目光望着地上一滩香粒出神。 请易宸璟喝酒是这几天才决定的,香料送进徽禧居却已有半月之久,两件事碰在一起导致昨晚险些发生意外实属巧合,然而透过巧合白绮歌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些想想就会令她毛骨悚然的阴谋。 珈凌香,易宸璟说过,珈凌香里有曼荼罗草籽,如果没记错这种花的草籽是有致幻作用的,会直接作用于神经中枢令人产生幻觉。试想,长时间吸入这种香气导致神志不清,再加上独特味道与深爱却再见不到的爱人相同,易宸璟会有什么反应?昨晚他的冲动是酒醉后的巧合,假如没有这件事,易宸璟还不知道她衣服上带着珈凌香,极其清淡的味道又只有靠的很近时才能嗅到,那么朝夕相处难免近距离接触的二人是不是早晚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后面将会如何,白绮歌不敢继续想下去。 “玉澈,拿纸笔,我说什么你写什么。” 忙不迭取来笔墨纸砚,玉澈端端正正坐在案前,雪亮双眼看着白绮歌,耳朵竖得老高。白绮歌会读的字有限,会写的字更少,偶尔心血来潮自己写几个字都是玉澈见也没见过的,平时自娱自乐写些东西还凑合,若是要给外人看的,少不得要由玉澈来代笔。 “第一条,可自由往来书房;第二条,有机会与外人接触;第三条,知悉红绡公主旧事。以上三条下标明敛尘轩三字。”白绮歌抱着肩在内堂踱来踱去,眼神难掩聪慧光芒,“另外一张纸上标明未知,也是三条。第一,了解敛尘轩内细致情况;第二,有懂得药理之人;第三……第三,所愿相反。” 白绮歌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玉澈不知道,看残破容颜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老练,玉澈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眨眼功夫又是哭又是笑的,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沉思被咯咯笑声打断,白绮歌抬头看着玉澈,一肚子莫名其妙。 玉澈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揉了揉笑得发酸的粉腮,掩口指向白绮歌打趣道:“小姐认真的样子与殿下九分神似,无怪乎人说夫妻天生有缘相,看来小姐这段姻缘是上天早已注定的,逃不得了。” 随口道来的玩笑,白绮歌却笑不出来。 缘是天定,份在人为,就算老天想让他们在一起又能如何?他的心,早随着红绡公主埋葬他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2章 道歉礼物 年关一过,敛尘轩比往年更加冷清,敬妃按着惯例去宫外听一年一度的讲经法会,素鄢素娆都要陪着过去,听满七日才会回来;易宸璟则是捡起年前中断的出征计划,整天泡在御书房与遥皇和几位重臣、将军商议详情,偌大的敛尘轩又只剩下白绮歌这一位主子。 那天争吵过后白绮歌与易宸璟再未见面,不是易宸璟火气大不理不睬,而是白绮歌一直避着不见,就连有事也要通过玉澈写字条传达,易宸璟几次来到徽禧居都被拒之门外,次数一多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最好再不见,徒惹烦乱。既然她不想见面,易宸璟索性住到御书房,反正敬妃不在时整个敛尘轩也没有其他人值得他牵挂了,只是偶尔稍微闲下来总会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白绮歌时她苍白脸色,似乎身体状况愈发不好。 恢复冷清的徽禧居大院内,玉澈美滋滋地抱着装得满满的提篮,推开大门探头探脑:“小姐,殿下又让人送东西来了,好多呢!” “送回去。”白绮歌在内堂看书,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回道。 “还送回去啊?”玉澈一脸不情愿,“衣裳饰品和胭脂香料送回去也就罢了,都是些小姐不喜欢的东西,这次可是殿下特地让战廷从太医府取来的补药,就算小姐不爱惜自己身子那也要想想肚里孩子不是?从我到遥国起就看你一圈圈往下消瘦,这都快皮包骨头了!” “让你送回去就送回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放下书,白绮歌横了玉澈一眼。 这几天易宸璟不停命人送东西过来,先是衣物饰品,然后是胭脂水粉,通通被白绮歌返还后就开始送些稀罕玩物或者名贵补品,每一样都价格不菲,看的玉澈心也疼肉也疼。 紧紧抱着提篮舍不得放手,玉澈扁着嘴耷拉小脸:“小姐你不愿欠殿下人情可以不用,小皇子总不能也跟着受苦吧?你看你看,你这脸上都看不出血色了,再这么下去小皇子也要变成饥民的,干嘛不趁着机会让殿下好好破费一番?反正是给他儿子吃的,又不是小姐你吃的。” “别的没见你有长进,倒是嘴皮子又厉害许多,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变成那边的说客了?”提起毛笔在玉澈头上轻轻一敲,消瘦脸颊露出几许笑容。玉澈说的没错,就算她不愿接受易宸璟恩惠,至少要为腹中孩子考虑。接过提篮放在案下,白绮歌表情缓和许多:“收是收下了,对外不要乱说,难得人都不在敛尘轩我能享几天清静,再惹祸小心我把你这张快嘴缝上。” 玉澈正为立功一件沾沾自喜,还没听完白绮歌吩咐就背着小手装模作样迈出屋外,等走到白绮歌看不见的角落,一溜烟钻出大院奔向墙角一袭颀长身影。 “收了?”易宸璟遥遥向徽禧居内张望。 “贴身侍女都亲自出马了,小姐怎么会不收?”得意邀着功,玉澈眼珠一转,笑容掺进一丝狡黠,“殿下不是说只要把小姐哄开心就要赏奴婢吗?说话算话?” 易宸璟注意力都放在徽禧居,哪有心思打点一个侍女什么要求,仍扬头张望着随口应道:“自然算话,只要不是什么过分要求由着你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我可提了啊——以后呢,我在殿下面前就不自称奴婢了,平时跟在小姐身边时没这习惯,见到殿下现改口别扭得很,干脆都随小姐那边叫法好不好?” 不过是称呼的事,易宸璟本就不愿受严苛礼教、等级观念束缚,点点头算是答应,目光始终未离开徽禧居冷冷清清的门口。 玉澈撇着嘴想了片刻,忽地伸手推了推易宸璟:“想见小姐进去便是,小姐收了东西就说明已经不再生殿下的气了,有什么可犹豫的?大不了再被关在门外碰一鼻子灰,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的事。” “你这么帮我哄骗绮歌为的什么?就不怕她罚你?”自来玉澈都是和白绮歌主子奴才一条心,听玉澈说愿意帮忙哄好白绮歌时易宸璟就很意外,之前这丫头看他时眼神里除了畏惧还有隐隐约约的厌恶,没想到短短几天后就改变态度成了他的“小帮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玉澈倒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难答:“殿下以前对小姐不好,我当然也就不喜欢殿下;可是这几日见殿下总要偷跑回来在门前晃来晃去我就想起以前五皇子也是这样,还有送来的那些东西,我听战廷说都是殿下亲自挑选的,能如此细心待小姐,我还能继续讨厌吗?”见易宸璟想要开口反驳,玉澈忙摇了摇手继续道:“别说话,先听我说——殿下和小姐当年在昭国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小姐是真心想要帮殿下,不然也不会没日没夜点灯熬油对着一堆破图纸愁眉不展。殿下您则是看起来臭着张脸却偷偷关心人那种,一时来脾气吵得天翻地覆,气消了就百般弥补,小姐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吗?这样可不行。” 活了半辈子却要被个小丫头教育,易宸璟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有些期盼:“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那还不简单啊?”玉澈本想充充面子吟两句诗,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只好糊弄道,“什么什么什么,不如怜取眼前人。殿下真想道歉补偿的话就对小姐好些,依我看,干脆让小姐这个皇子妃坐实吧!” 半是玩笑的一句话让易宸璟忽地陷入沉默,好不容易露出的微笑烟消云散。 白绮歌再好、再得他青睐,终归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人,怎么可能真真正正成为皇子妃,与他有夫妻之情? “你先去膳房吧,我让人煮了些补汤,好了便给她端来。”站了片刻,易宸璟挥挥手中止交谈,寂寥身影走向徽禧居大门。 玉澈离开的时候没有关严门,冷风顺着门缝呼呼吹进前堂,连着内堂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白绮歌无奈放下书起身去关门,刚走到前堂就看见易宸璟推门而入,一身锦袍散发出霜雪味道。 “脸色还这么差,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为避开被撵出的尴尬局面,易宸璟抢先开口。 “能喘气说话替你做事便好,脸色是好是差,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门平时都是关着的,玉澈也没有忘记关门的毛病,易宸璟偏在这时出现说明那门是刻意给他留的,再加上先前玉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把他送来的东西留下,白绮歌瞬间便猜到,自己的贴身侍女已经变节成了易宸璟一派。 “死丫头……”扫了一眼屋外扒着门偷看的玉澈,白绮歌恨恨低道。 “怪她干什么?是我让玉澈这么做的。”易宸璟关上门把白绮歌的视线截断,屋子里一下暖了许多,连棱角分明的面庞也染了几缕暖意。经过白绮歌身前走进内堂,看提篮安安稳稳放在案下,易宸璟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都是些温和调理的补品,方太医说对劳心忧虑最有裨益,你若吃得惯我再让战廷去取。” “用不着。拐弯抹角说了一堆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白绮歌依旧态度冰冷,言语间非但毫无敬意,疏离感竟比陌生人更甚。 易宸璟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软硬不吃的脾气,然而看她几乎可用枯槁来形容的面色,明明有气却发不出,唯有短叹一声自认冷硬不如。 “事情查清了,道歉也道过了,你还耿耿于怀,是不是太过小气?”走进白绮歌身边,易宸璟微微低头,恰好对上抬起眉睫的那双眼眸,清静如死水。 记忆里小莺歌虽内向却不失秀气,一双水灵眼睛顾盼生姿,全不像他现在看的这双一般,沉稳,宁和,将无数暴风骤雨深深藏在心底,总也看不穿。三年,仅仅三年而已,曾经誓言永不分离的三个人走到如今地步,红绡死了,小莺歌变了,他从任人欺辱的质子变为手握重兵的皇子将军,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不希望再改变的,那么一定是面前敢于反抗他的勇敢女子。 不是小莺歌,而是白绮歌。 从袖中拿出平整奏章递到白绮歌面前,易宸璟轻道:“这是昭王报上来的近况。经查明进献布防图出卖昭国一事全因云钟缙引诱而起,白家已经无罪大赦,昭王允许白敬甫告老还乡,念其军功卓著特赏赐免罪令一面。你二哥白灏城不愿卸下戎装,自愿留在都城梁施驻守,袭大将军一职统领三军,以后可绕过昭王直接与我交涉。” 偷盗布防图献给敌国领兵将军,这是白绮歌确确实实犯下的罪名,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云钟缙身上必然是易宸璟在其中插手之故,白绮歌怎会看不出来?她是否会作为卖国贼遗臭万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易宸璟所言属实,现在的白家可以算是彻底摆脱危机重获自由了。 收下奏章,垂首间一缕发丝遮盖住颈间几乎淡得看不见的淤痕:“这是何意?” “就当做歉礼吧。”易宸璟变戏法一般又拿出封信,信封上属于白灏城的规整字体赫然。送上最有力度的礼物,易宸璟目光深沉:“绮歌,原谅我,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3章 誓言此生 相处久了不难发现,易宸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厉无情,但孤傲之气没有半点折损。许是身为质子遭受太多欺辱蔑视,他的自尊心远远高于其他人,向别人低头道歉这种行为白绮歌想都没想过,上次争吵后那一声“对不起”也只当做他为了留住棋子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易宸璟居然带着如此意义重大的歉礼再度登门。 “有拥兵自重的白灏城在,无论昭王还是右丞相都不敢轻举妄动,昭国三军人数不多却都是白家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他们再狂妄也不至于自寻死路。” 白绮歌一直苦思冥想如何才能保白家不受迫害,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好方法,易宸璟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得不承认,在弄权方面她还是没法与易宸璟相比的——世代金戈铁马的白家毕竟是昭国臣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如果这臣子手握重兵足以推翻国君呢? 昭王虽不英明但还没到愚蠢的地步,面对统领整个昭国兵力的白灏城只能捧着、顺着,否则连臣国国王的地位都可能保不住,还何谈生杀予夺?只是这样一来易宸璟就危险许多,不管怎么说昭国是他带兵攻破的,放眼整个昭国,所有百姓最恨的人就是他,忠君爱国的二哥白灏城也不例外,万一在日后接触时出现刺杀等情况…… 深吸口气,白绮歌不由生出几分担忧:“与二哥碰面还是能免则免,二哥性子平和却比谁都忠于昭国,会做出些意外举动也未可知。” “你是怕他刺杀我?”易宸璟无声轻笑。 白绮歌在担心他,这比什么回答都重要珍贵。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暴露了真心,白绮歌气恼之余又觉得心惊,易宸璟的拳脚功夫在诸位皇子中数一数二,她应该担心的是二哥白灏城才对,怎么反倒先考虑起他的安危了?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定位成易宸璟的心腹属下,再不是舍弃一切只求亲人安好的白家三小姐。 话已出口不能收回,白绮歌无可奈何,只好卸下冰冷表情狠狠瞪了易宸璟一眼:“少自以为是,我是不想二哥因为杀了你获罪,好不容易才摆脱牢狱之苦,为你这种人再失去自由实在不值。” “我是哪种人?”见白绮歌不再为前事生气,易宸璟一颗心总算放下,语气也轻松许多,“再令人不齿也是你认可的,不是你说的吗,心甘情愿帮我夺天下,定乾坤。” “我还说要向你报仇,忘了?” “什么时候想报仇了尽管说,如果是你要杀我,我绝对不闪不躲。”根本不给白绮歌还口机会,易宸璟出乎意料地握住白绮歌的手举到面前,低下头顶在额前,闭着眼一脸虔诚。 这动作白绮歌曾经见过,是昭国小孩子之间约定的象征,一旦许诺,此世不变。 还能再相信他吗?经历过如此之多的风波跌宕后,白绮歌对易宸璟一遇到与红绡有关之事就会丧失理智的表现失望至极,然而那双诚挚深邃的眼眸不容她拒绝,或者说,易宸璟所提要求她都无法拒绝。 非要究其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太像了,她和易宸璟。 与众不同的际遇让他们比常人更坚强、更有忍耐力,用温柔捍卫所爱的人们,用冰冷防御敌人的伤害,用心计阴谋铺垫道路,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最终目的。稍有不同的是,易宸璟的遭遇落差比她更大,是而他的性格中既有身为卑贱质子的隐忍偏执,又有身为高贵皇子的雍容傲然,更有身为显赫名将的豪情壮志,这样的人必然逃不过多疑与情绪反复无常的纠缠,也因此才会屡次伤害她又在事后妄图补偿。 本性善至如此,身世可叹至如此,她怎么可能再恨他? 独处异乡遭人欺压的抑郁她很清楚,所以更懂得易宸璟的身不由己和内心矛盾,看着他,想着他,慢慢地,整颗心全部沉沦。 低低叹息,白绮歌语气里满是无力疲惫:“红绡公主怎么办?你不是发过誓要为她报仇吗?把极有可能是元凶的女人放在身边,你真的能安心?” “如我之前所说,不管红绡是不是你害死的,现在的你不再是小莺歌,那些罪愆也不该加诸你身上。”易宸璟保持约定的姿势不动,睁开眼,双眸明亮,声音清雅低柔,“也许那晚救你上岸时小莺歌就已经死了,逝者已矣,没必要将仇恨延续到他人身上。绮歌,我需要你的智慧与力量,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但绝对不会把你当做一枚棋子随意摆布,倘若你执意要离开,我不会强加挽留,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白绮歌没有退路,当她在心底决定要帮易宸璟成为遥国皇帝、成为中州霸主的那刻起,交缠的命运轨道注定不可再分离。 微凉额头抵在紧握双手上,两个人面对面不过数寸距离,易宸璟看着近在眼前那张残破素颜,唇边勾勒一抹安然笑容。 “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心腹知己,不管他日是否能手掌河山登临帝位,我易宸璟负天负地,绝不负你。” 白绮歌没有说任何誓词,许诺再多总有背叛的可能,誓言再坚总有倾塌的一日,易宸璟如何去守住这份约定她无从猜测,而她即便没有说半个字,依旧会用这条捡来的性命维护一生——为了他,心甘情愿。 院中一声响动打断了屋内不知算不算暧昧的气氛,白绮歌一惊,下意识缩回手背在身后。 “没人,大概是风吹的声音。”易宸璟匆匆打开门张望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回身看向白绮歌时依旧温柔,“我让玉澈去膳房看着补汤了,等下大概就会送来。你最近瘦了很多,脸色也大不如前,反正出征前没什么重要的事,白家那边也不用再挂心,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我不在时还要由你来照顾娘亲和敛尘轩我才放心。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偷偷从御书房跑回来,被父皇发现定是要骂我眷恋女色的。” “等等!”见他要走,白绮歌脱口道。 易宸璟停下脚步:“还有事?” “我……”刚才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易宸璟孩子的事,然而短暂瞬间白绮歌就恢复了神思,立刻转口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再去见见云钟缙,上次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想试试还能不能问出更多东西。” 一听到云钟缙的名字,易宸璟立刻眉头紧皱:“见他做什么?那人粗鄙得很,来到遥国后又处处不得志,逼问紧了很可能狗急跳墙伤害你。” “无妨,我自有办法。” 白绮歌神情坚定,易宸璟知道拗不过她也只好点头应允:“去就去吧,让战廷陪着你,云钟缙要是真敢对你动手也不必留情,大遥可用副将有的是,不差他一个。” 其实易宸璟也想找云钟缙再次询问,冥冥中他一直觉得云钟缙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有关红绡之死的谜底。然而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付诸行动,一来出征之前事情繁多,与易宸暄水火不容之势愈发激烈,他必须全心全意应付眼前大事;二来则是因为白绮歌,不知为什么,易宸璟潜意识里总是在抗拒真相揭开、水落石出。 假如罪魁祸首真是白绮歌要怎么办?嘴上说着容易,心里却还没做好完完全全接受白绮歌过往一切善恶是非的准备。 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等他北征归来坐稳军权,彻底扳倒太子与易宸暄之时再考虑这些,或者干脆放手让白绮歌去解决所有谜题,他相信,白绮歌再也不会骗他、瞒他,对他说半句假话。 “最近事情多忙不过来,你若有事便到御书房找我,我不在时,万事小心。” 刚刚和解就立下意外约定,气氛多少有些尴尬,白绮歌牵强一笑挥手作别,关门时却留了一条缝隙,透过那条狭窄缝隙望着挺拔身影,直到易宸璟走出院外再看不见。 白绮歌有些发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烦乱复杂,揉着额角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试图恢复冷静,最终还是颓然放弃。 面对如此温柔的易宸璟,她竟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开门开门!快开门!要烫死人了!”烦躁被一连串呼声打破,门外玉澈端着砂锅嚷嚷不停,粉嫩脸颊分不清是被严寒冻的还是被热气熏的,潮红一片。 “风风火火破马张飞的,一天就不能稳当些?” “烫啊,皮都要被烫焦了!”冲进房内放下砂锅,玉澈揉着手指猛吹凉气,“膳房的说这汤要热着喝才好,还必须是装在砂锅里才不会流失药力——咦?殿下走了?” 伸手在玉澈头上弹了一下,白绮歌挑起眉梢:“果然是你在后面捣鬼。死丫头,谁都没你心眼儿多。” 玉澈嘿嘿一笑算是默认,迫不及待打开砂锅盖子,热气一下蒸腾老高,肉香与药香混合在一起的浓郁味道飘散满屋。闻到这香味白绮歌心头一动,自信笑容漫上嘴角。 “玉澈,你去找战廷,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帮我弄一包蒙汗药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4章 再入校军 上次校军场事件后易宸璟就派了两个兵卒守在云钟缙住处,说是兵卒,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人高马大的二人绝非等闲之辈,云钟缙心里也明白,这两人名为保护实则监禁,易宸璟已经开始疑心他了。 被神秘人痛打一顿的伤基本上全部康复,唯有背后白绮歌刺那一刀还隐隐作痛,云钟缙怎么也想不通,软弱怯懦的白家三小姐怎么变得如此强悍,从手无缚鸡之力到举到伤人不过短短半年,实在可怕。无酒无肉无女人,困在校军场中仿佛被所有人遗忘的遥国副将沉郁憋闷,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只能一杯又一杯喝着苦涩凉茶,赤红双目写满怨恨。 “云副将,七皇子命属下送些酒肉过来,以犒劳副将连日带兵操练之苦。”门外传来恭谨声音,一听到酒肉二字,云钟缙立刻双目泛光,急匆匆奔到门前一把拉开。说话的正是负责看守他的兵卒之一,另一人手中捧着酒坛与一包溢出油渍的食物,正笑吟吟看着他。 云钟缙吞了口口水,眼睛盯着酒肉再离不开,嘴上却还忍不住抱怨:“殿下还记得有我云钟缙这号人存在?想来是要出兵北征了才想起我的吧?” 那二人并不答话,把东西交给云钟缙后又关上门,面带鄙夷相视一笑。凭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出卖家国后跑来当亡国奴才,昭国百姓骂他咒他,遥国人也一样瞧不起他,这种人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也算本事。不过清净日子到此为止,以后若是还想抱怨别人就要看他命大与否了。 房里传来粗鲁的咀嚼声与狂饮后畅快咂嘴声,闭上眼都能想象此时云钟缙是如何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然而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打开门吧,他应该已经人事不知了。”院外衣着素雅的女子淡淡道。 “皇子妃小心,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们。”刚才还神情不屑的两名看守换上尊敬之色,向白绮歌躬了躬身。校军场虽不属于七皇子管辖范围,但易宸璟在遥**中威望无人能及,想要收拾一个不被重视的副将有什么困难?不过一句话的事。 白绮歌向身旁玉澈使个眼色,玉澈轻轻推开门,光线晦暗的房内一股发霉气味与刺鼻酒味扑面而来。云钟缙烂泥一般伏在桌上鼾声如雷,手边倾倒的酒坛已经空了大半,油纸包里酱牛肉倒是吃个干干净净。 “劳烦二位帮忙把他抬到床上。”微微点头吩咐两名看守,白绮歌又从玉澈手中拿过一卷坚韧麻绳递去,“手脚都绑在床上,越紧越好,绝不能让他有半点逃脱机会。” 战廷有事不能同行保护,这两人就成了打下手的,白绮歌吩咐什么便做什么,老实的很。一切准备就绪后白绮歌让他们继续在门外守着,一同留在房内的玉澈解下腰间揣着的一条黑布将云钟缙眼睛遮住,打结时还特意狠狠拽了一下,生怕有所松动。 所有步骤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着,白绮歌站在一旁面色淡然,只等好戏上场。 托战廷弄来的蒙汗药药性猛烈却不持久,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泼冷水下去,云钟缙低吼一声被冰冷激醒。 手脚都被紧紧捆在床头床尾,眼前一片黑暗,透过层叠的黑布只能隐约看得见一团模糊人影,想分辨是谁根本做不到。云钟缙自信酒量不差,能让他在短短两刻钟就昏睡不醒的酒定是被人动过手脚,联想到易宸璟一改常态送来的酒肉,心里顿时冰冷。 难道易宸璟知道了他对红绡公主所施暴行打算报仇?不应该呀,那件事只有白绮歌知道,况且她也脱不开干系,没理由会蠢到告诉易宸璟实情。 “听得出来我是谁么?”脑中一团乱麻之际,淡漠声音忽地响起。 云钟缙浑身一震,拼命挣扎的四肢停下动作,脑海里恐惧一闪而过,背后结痂不久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疼痛。 “白绮歌?!”云钟缙的声音由于过度惊讶略显尖锐,语气里夹杂着意外与困惑,似乎还有些恐慌。白绮歌有多恨他他是知道的,从上次见面她那双掩藏怒火的眼眸就可看出,如果有机会杀了他,白绮歌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好歹也是武将出身,经历最初慌乱后云钟缙很快平静下来,手脚也不再乱动,说起话来又恢复令人厌恶的下流腔调:“你不去伺候七皇子却跑到我这里又是下药又是把我抬上床,怎么,上次被人打扰了好事心有不甘,这回想要主动献身——” 啪,一声脆响,云钟缙脸上立刻浮起一片红肿。 白绮歌握着一尺余长的木制掌兵令牌,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舌头不想要了的话尽管说,你以为现在还是任你猖狂的局面吗?从你被监禁那天起,所有权力地位就都离你远去了,想杀你,我不需要获得任何人允许。” 突如其来的凶狠对待让云钟缙有些发愣,他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打,而且是个丑陋又卑贱的女人。 大概是一番恫吓起到一定效果,云钟缙不再胡言乱语,脸色从铁青变为灰白,四肢局促不安地扭动着。之前听说白绮歌在敛尘轩备受易宸璟折磨凌·辱,云钟缙还以为她已经彻底沦为易宸璟的泄愤工具,可是今天给他送来酒肉的人是易宸璟手下,也就是说现在发生的事情不是白绮歌一人所为,在她身后支持的人,正是预想中恨不得她生不如死的遥国七皇子,易宸璟。 “你、你想做什么?”惊惧之下难免口舌不利索,云钟缙磕磕巴巴道,“马上就要北上出征霍洛河汗国,七皇子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弃我不顾,你敢杀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二哥即将成为昭国大将军,白家会派一名最好的副将辅助出征霍洛河汗国,对这场战争来说,你再也没有任何特殊用处。” 白绮歌的话一击致命,云钟缙也曾听说白灏城接替白敬甫统领昭国三军的事,这几天心烦就是因为害怕自己失势,进而被易宸璟舍弃或者被白灏城找借口谋害报复,听她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借着酒劲儿压下的烦躁担忧再度涌上,手脚竟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害死红绡公主、出卖昭国你也有份,别想独善其身!七皇子,我要见七皇子!来人,我要见七皇子殿下!”生死面前,云钟缙选择了苟延残喘而非尊严,一句句不似人声的凄厉喊叫连屋外二人听了都直皱眉,鄙夷之情愈盛,索性捂住耳朵全当没有听见。 脸皮厚至如此,拿掌兵令牌抽上一百下也是不痛不痒,毫无意义。丢下令牌坐在床边,白绮歌从袖中抽出短小灵巧的匕首,冰凉铁鞘紧贴云钟缙脸皮:“再叫半声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怎么告状——或者你更喜欢牙齿全被敲掉的感觉?”去掉铁鞘,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直直划过脸颊,一串血珠顺着粗犷轮廓滑落,在被褥上滴开数朵艳红之花。白绮歌语气听着柔,入耳却感觉极冷,眼瞧云钟缙战栗得越来越厉害,唇线姣好的嘴角又漫上一弯弧度:“我来还是为了问你问题,答的好我自然会放过你,若是答案不能教我满意——先割了舌头再敲掉牙齿,还有一根根切断手指,在死之前你想选哪个享受一番?” 不会武功却敢再次找上门,白绮歌必然是有完全准备才来的,拿着刀一边伤人还能一边语气平静说着话,云钟缙有十足理由相信他曾经瞧不起的女人会如她所言将他折磨致死。 不待白绮歌进一步逼问,接近崩溃的云钟缙已经放下所有尊严底限,牙齿战栗磕碰声连玉澈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我说!你要问什么都行,只要我知道的绝对没有半句隐瞒!” “这就对了。”白绮歌收回匕首长眸轻挑,不容质疑的冷傲气息毫不逊于易宸璟,“我要问的很简单,你只需要原原本本告诉我红绡公主是怎么死的就可以,胆敢有一句假话我便断你一手,两句便四肢皆断,三句……听过‘人彘’吗?也许你会成为遥国历史上第一个人彘,因此而长留史书也说不定。” 玉澈打了个寒战,这样的白绮歌她从未见过,尽管心里也对云钟缙厌恶到无以附加,如此可怕的逼供方式却是想也没想过的。但她依旧相信自己追随的人不是恶人,白绮歌的善良,白绮歌的平易近人,还有主仆二人他乡异地的身不由己,这才是让白绮歌迫不得已沾染血色的罪魁祸首。 觉察到身旁小丫头目光闪烁不定,白绮歌知道她还不能接受自己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扬了扬下巴示意玉澈离开些不要往这边看,眼中柔和与往日无异。再回头看向云钟缙,有若死神般冷酷面具重新戴上,笑容冰冷。 “关于红绡公主的死,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只给你半个时辰时间,说不完的话,一样是死路一条。” 对自身处境绝望的云钟缙满面痛苦,语气完全失去高人一等的自鸣得意,每一个字都饱含讨好与畏惧:“我知道的并不多,红绡公主出事那天,我只不过是凑巧看见了整个过程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5章 残忍真相 听到云钟缙的回答,白绮歌心凉了半截。如果他只是目击者而已,知道红绡公主之死背后阴谋的可能性很小,除非已死的白绮歌本人曾经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否则秘密真的要永远掩埋了。 “把你看到的仔仔细细说一遍。”抱着残存的侥幸心理,白绮歌低低喝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想放弃,虽然易宸璟已经答应无论她是否为害死红绡公主的元凶都不会再追究,可是,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也将会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解开的心结,白绮歌不想看他为此纠结一世,更不想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名为猜疑的迷雾。 冰冷刀尖抵在云钟缙喉结处,云钟缙小心翼翼偏过头,声音依旧带着颤抖:“那、那天我去找白将军请教兵法,白将军看天气阴沉好像要下雨,于是托我带件衣服给你,我就按白将军所说去湖边找你,没想到、没想到就看你和红绡公主在那里争吵,然后你就叫了几个人来把红绡公主给……再后来我不小心发出声音被发现了,那几个人逼着我也做同样的事,不然就要一起杀了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雪亮匕首高高举起,猛地插在云钟缙手背上,因着角度拿捏准确,居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只看得见抽搐的手掌下一滩鲜红晕开浸透被褥。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么?”冷眼看着云钟缙凄厉惨叫,白绮歌语气平静,毫无起伏,“一句假话废一只手,你仔细想好,再说一句可就不是一只手这么简单。回忆那件事你好像很满足,怎么可能是被人逼迫?还有,上次你无意中提到是我引红绡公主去湖边的,而且伤害红绡公主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白家人,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到底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说!”云钟缙如杀猪一般惨叫着,脸上血色飞速褪去,浑身战栗不止。他本以为白绮歌失去记忆就可以随口胡编以洗脱自己罪名,不料白绮歌脑子极好,不但记得上次闯入校军场他说的每一句话,还细心而机敏地发现他话中粗糙漏洞,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歪心思把所见事实全盘托出。 “无意中撞见你和红绡公主吵架是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你们吵得特别激烈,因为距离太远,我只听见易宸璟和提亲几个字,其他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太过生气,红绡公主忽然打了你一耳光,这时候有个少年从芦苇荡中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陌生男人。起初那少年只是低着头说话,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开始拉扯红绡公主,那些男人见红绡公主一直在拼命喊叫就上前捂住她的嘴推倒在地上,然后,然后我认出那少年是白家三少爷,想着能以此威胁白家混个一官半职也不错,反正那几个男人一看就是家丁根本打不过我,于是就走了出去。三少爷和你都吓坏了,我看红绡公主半裸着躺在地上无力反抗,不由得色心大起,就在你面前和那些人一起把红绡公主给……我没想杀她,真的,我真没打算杀她啊!”说到后半,云钟缙蓦地激动起来,不停挥动的手脚拽得床铺吱嘎直响,尖锐声音夹杂几许疯狂,“都怪她不好!都怪她……我、我只是欲·火未泄想要再把你也拖下水,谁能想到那女人疯了似的冲过来对我又踢又打,我一时气昏头就还了手,等冷静下来时……冷静下来时,她就已经被我摁在水里溺死了……是她不好!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我,不是我的错啊!” 云钟缙如何疯狂错乱白绮歌已经顾不得了,真相浮出水面,预料的解脱没有来临,反而是心口重击接踵而至。 白家三少爷,她的弟弟白灏羽,是她们姐弟二人在湖边设下埋伏才导致红绡公主惨死。 为什么要争吵,为什么白灏羽会带人在芦苇荡中藏身,为什么惨剧发生她却袖手旁观,为什么她处心积虑要害红绡公主而那个被她害到**的女子还要拼命保护她,最终被残忍杀害?太多太多未知疑问,太多太多难以接受的事实,白绮歌失去反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染血的匕首咯啷落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害死红绡公主的元凶,就是她。 “不会的……”显然玉澈也被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绮歌低喃,却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向后退了好几步,退到角落之中,退到距离白绮歌最远的地方。 这就是被掩埋三年之久的真相?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白绮歌恢复意识时,乒乓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猛烈。 “皇子妃?皇子妃可安好?无事的话请皇子妃应一声!”门外守卫的二人听着房内不断传来云钟缙惨叫但丝毫听不见白绮歌声音,不由得心生疑惑连声询问。 现在不是为往事迷惘的时候,真相比预想得更残忍、更可怕,白绮歌不想让易宸璟马上就知道一切,出征在即,沙场无情,一个分心都极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不会骗他,不会隐瞒,她许诺过的,然而短短几天后的此刻,她不得不再一次毁诺。 勉自定下心神,白绮歌捡起匕首抵在云钟缙胸口,压低声音威胁道:“管好你的嘴,除非易宸璟亲自询问,否则我不想发现你对第二个人提起这些事。” 手掌伤口流了太多血,云钟缙哪还有力气说些什么,只能断断续续**着点头。白绮歌收好匕首深吸口气转身开门,外面两个守卫见她除了脸色稍差外并无异样,总算松了口气。 “我带了些止血药,还得劳烦二位大哥给他涂上,殿下暂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要保他活着就够了。”白绮歌故作镇定地吩咐着,回头看向玉澈,痴傻一般的少女仍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神情恍惚。走到玉澈身边轻轻拉起冰凉手掌,白绮歌竭力保持着语气平和温柔:“玉澈,该回去了,有什么话回徽禧居再说。” 被轻声低语唤醒的玉澈没有贯彻往日的忠心耿耿,而是下意识甩开白绮歌的手,贴着墙壁惶恐地慢慢蹭向门口,摇着头面色苍白。 “玉澈……” “别过来,别过来!” 尖叫声撕心裂肺,白绮歌没想到玉澈竟会如此抵触,心口蓦地一酸,眼睁睁看着玉澈逃命似的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白绮歌并不怪玉澈,如此沉重的真相连她都不能完全接受,又何况是一直把她当姐姐一般敬重的小丫头?这样也好,玉澈不再相信她、不再依赖她,那样就可以了无牵挂回去昭国了,期盼已久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 不需要谁来分担她的痛苦无助,一个人就好,只有自己,不连累任何她想要保护的人。 一个人,也要拼命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心里刀绞一般难受,为什么忽然……想哭? 孤寂压抑的遥国皇宫里,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敛尘轩中,唯一一个无条件真心信任她的人也消失了,当真相公之于众那日,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弃她而去,骂她恨她,是不是易宸璟也会像玉澈一样决绝转身?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不厌恶她的人了。 迎着稀薄暮色返回敛尘轩,一路上宫人匆匆忙忙形形色·色,每个都为各自目标忙碌着,独白绮歌落寞而行。徽禧居院落依旧冷清,平素带来热闹欢腾的活泼侍女不见人影,只有房屋大门紧闭,白绮歌徘徊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玉澈,还好么?” 房内许久没人应声,白绮歌以为玉澈并没回来刚想回自己房间,冷不防门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和玉澈夹带哭腔的低吼:“滚!滚!我不想见你!你滚!” 这样重的语气和难听话语玉澈还是第一次对白绮歌说,门内门外,寄人篱下相依为命的主仆二人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里。 一声低叹叹尽无数沧桑,白绮歌清瘦面庞上漫起一抹浅笑,苦涩如黄连:“殿下已经还给白家自由,如今二哥掌握着昭**权,爹爹告老还乡,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安全。我会尽快找殿下打点一切,你收拾收拾物事再带些盘缠,过几日天气好时回去昭国吧。” 玉澈没有回答是否愿意,低低啜泣隐约传来,听得白绮歌心如刀割。 那丫头本是十分讨厌她的,被送来遥国陪她一起吃苦受罪也并非出于本意,半年过去,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相处中两个人从疏远到亲近,从隔阂到信任,彼此之间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而今,到底要锁了心门一拍两散。 手掌轻轻抚在门板上,白绮歌不知道玉澈能不能感受到她心里那片寒冷,低下头,紧紧攥住早上玉澈精心为她打理好的衣衫,直到攥出难看褶皱。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曾经犯下多少罪孽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未来会做更多错事。事到如今我不求谁原谅理解,你也好,易宸璟也好,就算你们恨我厌恶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只希望你能看在曾经主仆一场的份上别把这些事情告诉爹爹娘亲他们,他们老了,经不起更多打击。玉澈,也许这辈子我都不能再回昭国,照顾爹爹娘亲的事只能拜托给你。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你要是愿意听就放在心上,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四下无人,寂静有若死地,白绮歌垂下眉眼一脸黯然。 “这深宫里除了你之外我再无依靠,但是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事实,我宁愿你回到昭国,忘记一切——作为姐姐,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6章 奇葩太子 御书房后有一片腊梅园,冬日里万物萧条了无生机,唯独此处红花映雪,煞是好看。 “怎么突然想起要送玉澈走,她在这里不是好好的么?这季节风大雪大,千里迢迢回去昭国路上诸多不便,穿过山岭时可能还有危险,何不等到春来雪化之后?”一身浅紫冠服的易宸璟负着手,面上似有不解。 白绮歌在自己房间睁着眼睛熬了一天一夜,到最后也没等来玉澈,猜想那丫头是铁了心要走,既然去意已决,她也只能履行承诺。战廷一路护送白绮歌到御书房,恰赶上遥皇身体不适回寝宫休息,易宸璟便放下手中事务带她出来走走,听到她想让玉澈回昭国时不禁有些诧异。 “玉澈岁数也不小了,宫里太医一把年纪,侍卫们又都不是自由身,还是回昭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理。昭国有踏青习俗,赶在春季前回去或许还能结实几个良家子弟,再晚些怕是要错过机会。”白绮歌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白绮歌与玉澈之间更胜主仆之情,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易宸璟并没有多想,简单安慰几句后便不再询问。 有风吹过,盛放的红梅花瓣上几片薄雪被吹落在地,那花却仍旧傲立枝头,在斑斑点点的阳光掩映下更引人眼目,艳丽如火。 “娘亲说红绡的品性就如这腊梅一般,看着娇弱,内里则坚韧高贵,天生的与众不同。”弯腰捡起一片落地花瓣,易宸璟声音温和道,“小时候你胆小怕事总被人欺负,每每都是红绡冲上前去替你出头,她那张利嘴,便没有公主身份也要教人退避三分,也就是在你我面前能温柔些,当真是小辣椒一只。” “那样的女子才是真性情,也难怪你如此倾心。” 心里藏着令人难以接受的残忍真相,再加上玉澈很快要离开,白绮歌说话间显得心不在焉。易宸璟见她没什么精神也就不再提红绡的事,停下脚步紧了紧披风,犹豫片刻方才开口:“云钟缙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白绮歌心里一紧,扭头望向一旁避免被发现闪烁目光:“有也不大,许多事还得反复去查问才行。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能还原多少真实很难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去查。”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似乎是想到什么,易宸璟忽然浅笑,“对了,父皇和偶大将军看过你绘制的兵械图连连称颂,有几处不太精细或者疏漏之处已经交由研天营修改,没什么意外晚些时候会交给工天营制作,此次北征差不多就可以用上了。你愿意的话我想找时间让你见见偶大将军,出征霍洛河汗国他不会去,闲暇时你可以找他请教兵法上的问题。” 偶大将军是遥国正一品大将,虽不如白敬甫名扬九州人人敬仰,却也是个善用兵法立下无数功绩的沙场豪杰,能得他指点可以免去许多死读兵书之苦,易宸璟这么安排是希望白绮歌能尽快精通兵法之道,否则便是浪费了她的聪明才智。 “你看着办吧,不过我擅长的是阵中布兵,战术上终归要愚钝些,只怕帮不到你什么忙。”心里有事总不安定,白绮歌决定找个借口先走一步,以免说太多被易宸璟发现端倪,“我还要给玉澈准备回去的东西,有事的话就让战廷到徽禧居说一声。” “去吧,路上小心。”点头送别白绮歌,易宸璟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走远,忽然有种感觉。 现在的白绮歌像极了红绡,又或者比起红绡,她更像素雪堆积中那一株凌霜傲寒的腊梅,看似朴素无华却骨骼坚硬,在平淡环境下一枝独秀,欺风傲雪。坚强如她,如红绡,才是能在他身边走到尽头的人。 出了腊梅园白绮歌本想直接回敛尘轩,谁知与太子易宸煜不期而遇,风雅雍容的太子还记得眼前其貌不扬却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女子,灿烂笑容有若晴日:“这不是七弟的皇子妃么?当日几场酣饮痛快淋漓,皇子妃的洒脱豪爽令皇弟们感慨不已、记忆犹新,至今还常常提起。今日一见越发觉得荣幸,宫中有皇子妃这般奇女子,总感觉平添许多亮色。” “太子殿下过奖了,贱妾出身低微不懂礼数,有损皇室颜面之处还请多包涵。” “哪里的话,我倒觉得女子本该如此,拘泥小节未免死板。啊,还有,昭国与遥国习惯不同,皇子妃须得了解些大遥宫规。”扶起屈膝行礼的白绮歌,太子一脸诚挚,毫无做作嫌疑,“身为皇子妃怎可自称贱妾?那是侧室们的称呼,以后遇人自呼姓名便可,莫自降了身份。” 白绮歌脸一红,尴尬点头。 她本就不是什么龙子凤女,身体里也没有半点皇家血脉,对这个时空许多礼节规矩了解甚少,偶尔说话办事总会逆礼俗而行招人嘲笑。尴尬同时又觉得有丝暖意,高高在上的遥国太子并没有想象那般气势凌人,其实早在东宫后殿时白绮歌就有些感觉,太子易宸煜与其他皇子相比少了太多太多傲气,谈笑间对谁都很客气又真诚,根本不像即将掌控天下江山的储君。 这样的人被束缚在皇位之上不得自由,着实可惜。 “皇子妃可有空闲?陪我走走如何?”见四下无人,太子低声开口相邀。 “嗯?啊,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殿下是否需要添些衣物,能与太子殿下同行绮歌荣幸之至。”东宫与敛尘轩南辕北辙,要走也不是同路,白绮歌不知道太子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一时有些微愣,还好反应机敏些没有继续丢人。 路上太子一直在说些诗书礼乐风雅物事,白绮歌几乎完全听不懂,只能陪着尴尬而笑,默念传言中太子贪图享乐无心政事果然属实。倘若日后真是太子继位,大概遥国不出十年就要风雨飘摇了。 还有几步路就到御书房时,太子停下脚步拉了拉白绮歌衣袖苦笑道:“说了一堆没用的浪费时间,其实我只想向皇子妃道声谢罢了,那天在后殿要不是你帮忙,可能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后殿?太子殿下是说我喝醉了误闯一事?”太子没挑明话头,白绮歌亦不敢直白说出,言语中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子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羞愧:“事后锦簇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连累皇子妃被谨妃责罚实在愧疚,我一直想找机会道歉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可算是说了出来。” 白绮歌笑了笑没有说话,敏感地发觉太子叫锦昭仪居然直呼其名,看来对她并无防备。 “是我不好,那么重要的东西没能精心保管。”白绮歌刚想劝说太子不要内疚,没想到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她哑口无言。太子叹了一声继续苦笑:“收的荷包实在太多,我也忘了都放在哪里,随手一扔就不记得了,不料被小人钻了空子。” 收的荷包太多?! 随手一扔?! 这回答带来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初锦昭仪直言与太子之间私情,白绮歌完全没想到如此惊人的事实在太子口中竟然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除了锦昭仪外,太子究竟还有多少私通女人? “这么机密的事随口说出来,太子殿下就不怕被皇上发现龙颜大怒吗?”惊诧之余,白绮歌又觉得相当意外。 “发现就发现吧,生气更好。”太子小声说道,有意无意发出抱怨,“最好父皇一生气撤了我的太子,那些政事啊、打仗啊烦都烦死了,哪有沉浸山水草木、佳人美景来得逍遥自在?就是怕说出来连皇子都做不成,直接被父皇贬为庶民吃苦受罪或者干脆拉出去问斩。父皇那臭脾气,我是不敢惹的。” 自古皇家多奇葩,大遥太子在奇葩中绝对算是佼佼者。白绮歌哭笑不得,刚才自称有私情者众多,这会儿又对一个不熟悉的皇子妃抱怨不想做太子,真不知道眼前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太子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么想要他交出太子之位岂不是太容易了? 心头一动,白绮歌侧头笑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何不禀明皇上并无继位之心?想来皇上也不会硬逼着非要您来坐这太子之位的。毕竟关乎江山社稷,马虎不得。” “算了,我哪敢?”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太子打了个寒战一脸愁苦,“平日里我稍微抱怨几句就会被右丞相大加责骂,为了这事怜蓉还烧了我藏的许多诗集画册,要是真说了出来,不是被右丞相扼死就是被怜蓉活活烦死,我可受不了。” 果然,太子妃与右丞相一直在暗中操控太子,尉迟一家才是易宸璟夺位的最大障碍。 白绮歌正出神思考着,冷不防脸侧一热,竟是太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脸上的伤疤。 “真可惜了,皇子妃容貌并不差,都是这该死的伤疤闹的。”惋惜地摇摇头,太子眼中一亮,“我记得早些年曾有臣国送来一颗赤血鲛珠,据说有焕颜去疤之奇效,哪天我去向父皇要来送与皇子妃如何?” 不待白绮歌回答,身后忽地传来爽朗笑声。 “赤血鲛珠珍贵无比,整个遥国也只有这一颗,看来皇兄为讨佳人芳心连父皇的宝贝都要抢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7章 空穴来风 “赤血鲛珠传说为鲛皇泣血所化,乃是泽国国宝,虽是当做贡品呈入我大遥宫中,其意义远胜过平常供奉。太子殿下张口闭口就要送人未免草率了些。” 身后传来两个男人声音,其中先说话的一个让白绮歌禁不住屏息,手掌暗中攥紧。 皇宫虽大,遇到易宸暄却总是很容易。 “一晃寒冬就要过去了,数日未见皇子妃,不知近来可好?” 转过身挂上笑容,白绮歌淡定自若:“五皇子操劳内政无暇顾及琐事,绮歌应当先问候五皇子才对,失礼了。” 有其他人在旁边站着,易宸暄与白绮歌却单独交谈,甚至冷落了身为太子的易宸煜,看起来他们关系要比旁人更亲密一切,只有面对面不动声色的两个人心里才明白,这又是一次没有硝烟的交锋。 太子心思比较单纯,没能觉察出任何异样,仍是十分平和面对半路出现的易宸暄与另外一个男人:“今天是什么稀罕日子,五弟和左丞相怎么也到御书房来了?” “谨妃感染风寒,左丞相思念心切想去后宫看看,臣弟便顺路同来向父皇请安。” 左丞相?面前这个贼眉鼠眼、弓着腰见不得人似的男人就是谨妃兄长,左丞相宫如海?利益相冲突的三人聚在一起还客客气气的,今天惊讶真是不少,都不知道该如何消化了。屈膝行了个礼,白绮歌从容不迫向三人辞别:“朝政之事后宫不便干涉,正好敛尘轩还有些杂事,绮歌失礼,先走一步。” 应了一声目送白绮歌离去,太子不无惋惜:“好好一个直率女子,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留下那道疤,幸而七弟不嫌弃她容貌,属实难得。”回头看看笑意不减的易宸璟,太子又道:“父皇身体不适先回寝宫了,我还要到母后那边请安,五弟与左丞相可要同行?” 易宸暄和左丞相均表示先去给遥皇问安,太子寒暄几句后便独自离去,见周围无人,左丞相一声嘲笑:“去年正值盛宠的玉贵人自感容颜衰老,向皇上讨要赤血鲛珠都被斥责一顿,太子竟妄想要来送与身份卑贱的联姻公主,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男人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女子面前。”易宸暄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故意说道,“七弟都未曾想到的事太子倒是很在意,也怪不得别人都说太子温文尔雅、体贴周到,是宫中最得女人心的人——传闻七弟对皇子妃并不怎么热心,前一段时间皇子妃在东宫后殿闹了些误会,当时出头帮忙的好像也是太子而非七弟啊。” 说者是否有意暂且不提,听者有心,回想刚才太子捧着白绮歌脸颊的暧昧场景,左丞相心中一动,一双小眼眯成条缝。 秽乱后宫,那可是遥皇最厌恶憎恨的事情。 徽禧居一连几天都冷冷清清没个声响,玉澈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任何人,其他侍女送来的饭菜或许能吃上一两口,白绮歌放在门前的连半口都不肯动。心烦几天后白绮歌也看开了,玉澈离开遥国未必不是好事,身为空有其名的皇子妃,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除了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势外,还有来自素娆不时出现的小动作,把玉澈留在身边只会带去危险,倒不如放其自由。如今易宸璟还算是待她不错,即便没有玉澈尽心侍奉,想来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不过,有一点变化一时间难以适应,那就是孤单。 素娆在敬妃面前事事争宠,白绮歌不愿与之较劲,索性除了请安外干脆不出徽禧居半步落个清静;离预定出征时间只剩一个月,大战在即,易宸璟一天比一天忙碌,自然也没时间再与她见面;战廷偶尔会出现,然而两个人都不善言辞,加上战廷又是个老实敦厚近乎木讷的人,通常都是刚聊两句再无话可说。 偌大的敛尘轩,似乎她是脱离一切活着的。 寂寥午后独坐内堂,白绮歌随手翻阅几乎看不懂的兵法书,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轻笑声,抬头向前堂望去,正见锦昭仪和戚夫人相携款款走来。 “这是刮的哪阵风,竟把你们两个给吹来了。”放下书,白绮歌急忙起身倒茶。 戚夫人失去腹中孩子后就回到了遥阖殿,好在易宸暄并没有再为难她,有锦昭仪时常过去陪伴相劝,整日哀伤的戚夫人也渐渐走出悲痛,娇美如花的脸上重又露出笑容。 “锦昭仪说总闷在屋子里不好,想来想去又没什么地方可走动,听人说最近七皇子一直在御书房忙着,所以我们两个就商量着来了你这里。怎么,不欢迎?”戚夫人笑着打趣道。 “哪敢不欢迎?盼你们还盼不来呢。这徽禧居一天到晚没个人气儿,我自己也觉得怪闷的。” 接过茶,锦昭仪并不急着喝上一口暖暖身子,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绮歌:“你就这样整天呆在敛尘轩,没去其他地方走走?” “我能往哪里走,人生地不熟的,认识你们两个都算是意外了。”白绮歌摇摇头低叹,“宫中是非多,少出门少说话才能独善其身,毕竟我比不得两位姐姐在宫内多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办错事、得罪人。” 戚夫人与锦昭仪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戚夫人拉住白绮歌坐在一旁,眉眼间担忧不尽:“绮歌,你是不知后宫险恶,即便你不出门一样落人口舌,躲也躲不掉。不瞒你说,今天我和锦昭仪来就是为了劝你,最近千万不要随意出门,以防被人算计。” 白绮歌一愣,抬头看向忧心忡忡的二人。 戚夫人话中有话,明着是劝说,实际上是暗示她已经有不好的事发生,就算她躲在敛尘轩哪里都不去也逃不过。 平静表情变得凝重,白绮歌压低声音:“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还请二位姐姐明示,我终日在敛尘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知道。” 见白绮歌满面困惑真是不知情,锦昭仪和戚夫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最后还是锦昭仪忍不住轻声道:“是这样的,也不知哪个生怕天下不乱的家伙放出谣言说……说你和太子殿下有私情。” “我和太子?!”白绮歌讶然失笑,“我和太子总共才见过几面?这谣言未免太可笑,根本就是空穴来风。是不是宫里太闷把人都闷出病,脑子和眼睛都不好用了?真是无聊至极!” 如果传言是说她和易宸暄的多少还能理解,二人私下接触过数次,易宸暄又有故意离间她与易宸璟关系的行为,可是说到太子就不得不说是扯淡了,传出这谣言的人绝对脑子有问题。 “你先别动气,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戚夫人看白绮歌反应强烈忙安抚道,“但我们相信是一回事,别人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放出谣言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曾在御书房外见你与太子殿下同行且状似亲昵,偏巧前天太子殿下又突然向皇上求赤血鲛珠要除去你脸上伤疤被痛斥一顿,弄得满后宫皆知,一来二去,这谣言也就越传越广、越穿越玄乎。” 不知不觉中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白绮歌有些无奈,有些无语,又有些无所适从。 本以为向遥皇求赤血鲛珠一事太子只不过是说说罢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开了口,那赤血鲛珠价值连城、意义非凡,太子这么做等于是在给她树敌,不管有没有求来,后宫嫔妃、众皇子正室妾室乃至太子妃,哪个不得嫉恨眼气?一把年纪了做事不经大脑,假如易宸煜当上皇帝绝对是要引遥国步向亡国之路的。 关于戚夫人说的另一句话白绮歌也很在意——有人看见她和太子在御书房外同行,并且“状似亲昵”?那天陪太子走了一路都安安稳稳,唯有最后太子提及她伤疤时伸手碰了碰略显亲密,而看见这场景的只有两个人。 左丞相和易宸暄。 深吸口气,白绮歌勾勒出一抹淡然笑容,一切了然于心。 “二位姐姐不必担心,谣言终归是谣言,我与太子殿下并无交往,时间长了那些风言风语自会消除。对了,这件事太子他们都知道吗?” 锦昭仪摇了摇头:“都是下人之间和后宫传开的,目前诸位皇子和皇上还没听说。但愿这谣言能尽快消除,免得又惹来一场风波。” 还好,易宸璟并不知情——想到一半,白绮歌蓦地顿住。 为什么要考虑易宸璟?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碍不着他的大业,他也不会对这种与他无关的事有半点反应。真是魔怔了,莫名其妙就会想到他如何如何,大概是见面次数太多心里有阴影了吧? 前堂响起一阵脚步声,珠帘轻撞发出脆响,浅紫冠服一派潇洒,颀长身影进入内堂三个女子视线。 “七皇子?”戚夫人和锦昭仪异口同声,语气颇感惊讶。不是说七皇子在御书房忙着商讨出征大计么,怎么大白天跑回敛尘轩且直奔徽禧居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8章 掌中温暖 易宸璟远远听见房内有说话声,还以为是白绮歌在和玉澈交谈,没想到进来看见的却是戚夫人和锦昭仪,不禁也有丝惊讶。 “时间不早了,我和戚夫人还要去看看敬妃娘娘。”锦昭仪不知道那些话是否能让易宸璟知晓,向戚夫人使个眼色后起身告辞,“皇子妃要好生休养,你这脸色差得很,身子也比先前瘦削许多,有什么需要或者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有劳锦昭仪和戚姐姐惦念,改天我再登门道谢。”将戚夫人和锦昭仪送到门口,白绮歌中规中矩寒暄道,待到看不见二人身影了才转过身,边笑边摇着头走回内堂。 “什么事这么好笑?”易宸璟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三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原本觉得很憋闷,被她们这么一逗倒觉得轻松不少,就是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倒了杯温茶喝下,白绮歌看向易宸璟时嘴角噙着笑意,丝毫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不如由她说出更好。 “锦昭仪和戚夫人是来告诉我一条传言的,有关我的传言。” 易宸璟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回应那道直率目光:“才到皇宫半年多而已,我还没什么传言呢,你竟比我更先被人关注了。” “你若喜欢这传言换成你可好?” “不敢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几句抬杠缓和不少气氛,白绮歌仍是止不住笑意,语气轻快许多:“那天去御书房找你,离开时遇到太子说了几句话恰好被易宸暄和左丞相看到,也不知是他们两个中的谁,居然放出谣言说我与太子有染。不觉得这传言蠢得很么?我在敛尘轩中根本没机会与太子接触,这种流言用不了多久就会不攻自破,费尽心力制造这些谎言有什么用?” 易宸璟的反应与白绮歌刚听到这消息时一模一样,也是微微一愣,而后忍不住轻笑。 “确实是不太明智的行为。不过你也别过于掉以轻心,如果是左丞相传出的还好说,那人只会捣捣乱胡扯些毫无用处的计谋,但假如是易宸暄传出的就难说了,他绝对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白绮歌斜靠在椅中,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茶杯盖子,目光有些漫不经心:“管他呢,坐在房中再怎么研究也不可能知道易宸暄在想些什么,以不变应万变,等他先露出马脚吧。倒是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不是说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么?” 在御书房匆匆见过一面后易宸璟就再没有回过敛尘轩,听战廷说是因为出征计划忽然有了些变动要临时商议,这才第三天,不可能这么快就彻底解决所有问题,那么是什么促使他放下极其重要的任务跑了回来? 对于白绮歌的问题易宸璟没有半点犹豫,手掌平伸向看起来有些无聊的女子,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干什么?”这回轮到白绮歌莫名其妙了。 “出去走走,一直憋在御书房里我都快要发霉了。” 完完全全颠覆常识的回答,在白绮歌眼里,易宸璟应该是个全心扑在争权夺势之上的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能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来忙碌,这样毫无情调的人也会觉得枯燥么? 发觉白绮歌的眼神充满怀疑,易宸璟皱了皱眉,手却还是固执地伸着:“走不走?不走我回御书房了。” 长长出口气,白绮歌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把手交到易宸璟手里。 也许出去走走是件好事,来到遥国半年有余,她的身心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从未松懈,过多的压力与重担让她吃不香睡不好,仿佛总身处于波涛之中难以安心。不管易宸璟的目的是什么,她真的该放松一下了,哪怕只是默默走在未曾去过的路上,或者仅仅在没有到过的安静之地闭上眼好好享受片刻,总好过窝在看腻了巴掌大一块天的敛尘轩中等待又一轮枯燥日夜的来临,长此以往,她会疯掉。 易宸璟的手掌总是很温热,也很有力,只是从没像这样心平气和地拉着她,大多数都是为了控制她、束缚她,抑或是给她留下伤痛。 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不熟悉的大路,稳重身躯如高山一般在白绮歌身前昂然傲立,紧握的手也未曾松开分毫,像是怕她迷路,又像是怕她丢了,一转身再寻不见。冬末的风依旧料峭如刀,割在脸上有些疼,然而白绮歌并不感觉寒冷,前面的男人似乎把她该承受的所有严寒都抗下、带走。 日子能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宫外比较乱,记得不要乱跑,紧紧跟着我。”耳畔传来低声嘱咐,白绮歌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皇宫门口。里面是冷冷清清的森严宝殿,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市井人家,一街之隔,两片天地。 白绮歌事先没有想到易宸璟会带她到宫外,所以只穿了并不算厚实的常服和一件单薄披风,易宸璟是个大男人又习武多年,寒冷对他的影响不大,一时间也没有发现身后的白绮歌还在挨冻。起初还不觉得怎样,看着街市上琳琅满目各色卖品与表情各异的百姓,白绮歌想着也许走走就会暖起来,谁知天公不作美,出宫不过一会儿就开始飘起小雪,温度渐渐下降,手脚也慢慢冰冷。 “前面是最热闹的市集,今天正好初一,人多,稀罕玩物也多,要去看看么?”易宸璟回头问道。 再继续走怕是要冻个半死,然而白绮歌怎么也无法开口说回去,她隐隐发觉,易宸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烦闷才出来的,一路上不停问着想去哪里、喜欢什么,从头到尾都在考虑她的喜好。 是他发现了吗?发现玉澈突然要走对她有多大打击,发现这几天她强颜欢笑背后总是彻夜无眠?白绮歌宁愿相信易宸璟在关心她,沉默无声地关心着几乎要崩溃的她,用他特有的方式。 “去看看好了,天色还早,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忍着刺骨寒冷,白绮歌素颜轻笑,有若华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热闹,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中州最繁华的都城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虽没有歌舞升平之景,却能切实体会到百姓和乐之感。 “麦芽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东西。” “这荷包绣工不如宫中精致,图案却是新鲜得很,反正你不会女红,买回去学学吧。” “好久没见过卖这种槐花蜜的了。” “玉澈走后再没人陪你说话,这些画册都是目不识丁的庶民看的,就算不懂生僻字也能懂,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木雕面具,要不要试试?遥国特有的习俗。” …… 走到市集中央时,易宸璟怀中已经抱了满满一捧食品玩物。微微偏头看着身旁男人,白绮歌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该叫做什么,他的不苟言笑有些生硬,全不像一个冷血惯了的人,而她四肢都冷透了,唯有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温暖无比。 “这是荔儿最喜欢的干果,一定要拿好。”自己的手不够用之后,易宸璟只能把拎东西的重任分给白绮歌一部分,意外的是,白绮歌并没能牢牢接住那包干果,哗啦一声,连着手中面具一起掉到了地上。易宸璟无奈摇头,又买了一包塞到她手中,肌肤相触时蓦地一顿,长眉又是一皱:“手怎么这么凉?你冷吗?” 白绮歌的嘴唇都冻紫了,僵硬摇摇头死撑着不说,只是身上止不住的战栗出卖了她。 看着比来时更加苍白的面颊,易宸璟似乎有些不悦:“感觉冷怎么不早说?走吧,该回去了。” “别走。”伸出冻僵的手拦住性急男人,白绮歌摇了摇头,“难得出来一趟,我想再逛逛,就到集市尽头好吗?” 易宸璟犹豫少顷,终是耐不住她脸上难得期盼神色点了点头,而后伸长脖子向四周打量一番,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个卖御寒衣物的摊位。把手里所有东西都转移到白绮歌怀中,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强行围在冷得发抖的瘦削身子上,易宸璟伸出手指指着白绮歌鼻尖,毫无力度地叮嘱道:“在这里老实呆着不许乱走,有事就大声喊我,明白吗?” “嗯。”白绮歌重重点头。 自由难得,自在难得,轻松难得,与他并肩而行更加难得。白绮歌不想浪费得来不易的机会,冷些算什么,等上片刻又算什么?唯独今天她不想约束自己想太多事情,在易宸璟面前做个普通女人就好。 人来人往站着十分挡路,白绮歌稍稍向后退了一些,不小心正撞在一个摊位上,定睛看去,立刻被摊位上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排排打磨锋利的短刀、匕首以及柄斧,想起上次托战廷寻找结实些的匕首一事似乎被遗忘了,白绮歌不由得起了心思想要趁这时候寻一把趁手的武器。看来看去也只有摆在中间的一把颇为中意,长度略短于其他匕首,古铜色刀鞘打磨锃亮,越看越喜欢。 “老板,这个要多少钱?”白绮歌伸手去拿那把匕首,却不想另有人也看中了,白皙修长的手掌同时伸出,正撞在一起。诧异回头,白绮歌瞬间呆住。 只遮住鼻翼上部分至额头的木头面具下,一双碧眸如水,澄静清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9章 遥皇赏赐 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纯净近乎透明的颜色曾给白绮歌留下深刻印象,尽管当时在校军场只是一瞥,足以确定不会看错。 “冒犯了,姑娘先请。”面具后的男人声音磁雅纯净,与那双碧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只这一句白绮歌就发现,他并非那天在校军场救了她的人。 定神细看,许多不符的地方紧跟着冒了出来——这人身材明显要高些、结实些,不像那神秘人瘦长而纤细,面具之外垂下的几缕发丝颜色也大不相同,是很自然又很耀眼的浅金色,明显来自异族。 “姑娘?”那人见白绮歌有些失神,好心地又提醒了一声,“姑娘不是要看这把匕首吗?” 白绮歌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收回直愣愣目光,伸向匕首的手也跟着一并收回:“我只是看看而已,并不打算买下,公子不必介意。” 既然确定眼前的人不是神秘人,白绮歌也不打算再多接触,一把稍稍看上眼的匕首罢了,没必要与人相争。抱起一堆杂货正要转身,那人忽然绕到身前将她拦住,薄削唇角翘起的弧度温和优雅:“寻常女子都爱胭脂绣线,喜欢刀兵的倒是头一回见到,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到茶楼一叙?就算是在下回报相让之礼。” “公子客气了,我并不懂什么兵器,一时觉得好看才伸手的。”易宸璟去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白绮歌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与人纠缠,尤其是有着一双与苏瑾琰同样颜色眼睛的男人。不着痕迹绕向一旁,白绮歌淡笑回绝:“我还要在这里等人,公子自便吧。” “如此……那这个就算是见面礼赠与姑娘好了。”那人仍旧不死心,邀约被拒后又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放在白绮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上,“在下游走中州各地往来行商,最愿结交各路朋友,看姑娘气质不凡应当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不知可否给在下这个薄面?” 这人当真有趣,不过是与他看上同一样东西而已,至于这样看重吗?白绮歌不喜欢废话多又黏人的男人,但眼前这人例外,他身上有种很吸引人的气质,谦谦有礼,温润如水。 白绮歌看了眼那人送的短剑,全长不足一尺,小巧玲珑,剑鞘应是纯铜打造,上面细致雕刻的一龙一莲栩栩如生,剑柄处亦是同样经过精心雕琢的,顶部还镶嵌着一颗艳丽似血的红色玉石。这般精致的短剑定然价值不菲,与他看上那把匕首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白绮歌不明白一个商人怎么会做如此赔本的生意。 “无功不受禄,何况如此贵重之物?公子的心意我领了,这短剑还是请收回吧。”白绮歌摇了摇头,微微侧身,目光看向易宸璟离去方向。 “凭姑娘这番风度就远超千金,今日三生有幸得见一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他日有缘再见,把酒言欢。” 一声飘渺而清晰的轻笑传入耳中,干净嗓音带着说不尽的温柔风雅,闻声讶然回头,面具后自称行商的男人已经不止去向何处,那短剑却还安放在一堆杂货之上。 白绮歌深吸口气四处打量,然而那人的踪迹再找不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想找出一个陌生人何其困难?便是五步之隔都难以看清。 恍惚间易宸璟已经冲过拥挤人群赶了回来,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扬手将一件毛皮披风系在白绮歌身上。 “暖些了么?” “这是什么披风?穿上就像只动物,不会被猎人一箭射穿吗?”白绮歌低头看着毛茸茸的披风感慨道。 易宸璟斜了一眼:“冬天在外劳作的百姓都要穿这种披风,样子是难看些,保暖却比宫中织造的要好很多——哪来的短剑?”目光扫过杂货,易宸璟敏锐地发现上面多了一样东西,纳闷地看向白绮歌:“你身上又没带银子,难不成是抢来的?” “抱着这么多东西动都动不了,要抢也是别人抢我,你就不能想些我好的?”白绮歌又气又笑,把东西一股脑都塞进易宸璟怀里,“是个行商送的,理由是没见过喜欢匕首的女人感觉新鲜好奇。别问我其他的,这事我也摸不着头脑,你问也是白问。” “那定然是长相极丑陋的男人了。” “嗯?”白绮歌不解,疑惑地看着易宸璟清俊面庞。平白无故送她东西与对方长相如何有什么关系?带着疑问并肩又走了几步,白绮歌猛然醒悟,一圈捶在易宸璟宽阔结实的后背上:“对我献殷勤的男人就一定是丑八怪吗?!” 易宸璟耸耸肩不作回答,一笑置之,心里却不得不在意那人身份。 他虽然没关注过兵器一类的好坏优劣,中州历史上有哪些名刀奇剑也从未涉猎,但是只看这把短剑上镶嵌的那颗玉石便知,此物绝非普通货色。血玉,那是死人口中浸润多年而后化成血色的玉石,听起来阴气森森却是辟邪良品,也是大富大贵之人争相竞价的奇物,传说在不腐尸骸中浸润时间越长颜色就越艳丽,价格也就更高昂,而眼前这颗色泽通透、殷红胜血,显然是个中极品。 如果真是普通行商,会把如此稀有的宝贝慷慨赠送吗?还是说,有人在打白绮歌的主意? 不动声色握紧纤柔手掌,易宸璟往白绮歌身边又靠了靠。 比起珍稀的血玉短剑,白绮歌的价值更要高上无数倍。身为白家三小姐牵系着昭国三军兵力,她本身的聪明才智也不可小觑,倘若利用得当必定成为不逊于他的用兵良将,这般难得人才便是给他十座城池也不肯交换,怎能让她被别人觊觎拉拢? 白绮歌,只能属于他。 有了皮毛披风暖上许多,白绮歌跟在易宸璟身侧走完整条街市,满怀杂物让她看起来颇像撒娇索要的天真少女,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旁侧男人主动买下的。 先瞟眼白绮歌,找个不咸不淡的借口,然后面无表情掏银子,再然后拿上东西放到她怀里,所有流程都是这样。白绮歌有些哭笑不得,究竟他是自己喜欢这些小东西还是觉得她会喜欢才买下的根本搞不清楚,反正回到宫里时,她的一只胳膊已经因为重负酸到不行——另一只被易宸璟牵着的手也没好到哪里,那家伙没轻没重,手快被他握碎了。 回到敛尘轩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意外的是敛尘轩内依旧灯火通明,最先映入眼帘的暖殿前一个丰满身影正焦躁地踱来踱去。 “素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娘亲有什么事吗?”易宸璟皱起眉头,不由得担心起一向睡觉很早的敬妃。 素鄢长出口气摇摇头,一脸焦急终于有了结果:“敬妃娘娘没事,只是非要等你回来拖到现在还不肯就寝。”回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暖殿,素鄢踮起脚凑到近前轻声道:“下午皇上派人送来一对儿南海罗仙鱼,敬妃娘娘说这鱼只有新鲜时熬汤才好喝,所以一直在等殿下。” 易宸璟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南海罗仙鱼从来都是两鱼同游极难捕获,保存更加不易,往往数年之久才能趁着冬日冰冷进贡一对儿入宫,娘亲回忆往事经常说昔年受宠时最爱吃的便是这罗仙鱼,可惜以后再没机会尝到了。父皇这般举动算是什么?在告诉他们母子二人皇恩浩荡、旧情未了,心底还念着旧时宠妃吗?只怕是为了让他感恩戴德拼死征战吧?! 短暂沉默让白绮歌觉察出有些不对头,轻轻撞了下易宸璟后向素鄢笑道:“天寒地冻的,素鄢姐姐怎么在外边等着?既然殿下回来了就赶紧去见敬妃娘娘吧,喝了汤让敬妃娘娘早些休息才最重要。” “是啊,应该先去见娘亲才对。”易宸璟收敛低沉情绪牵强一笑,脸色还是比之前差了很多。 回房换衣服会耽误很长时间,二人索性抱着一堆东西直接走进暖殿,敬妃正拄着桌面打瞌睡,一边伺候的素娆见二人进来低下头在敬妃耳边低语几句,少顷,敬妃睁开惺忪睡眼。 “可算回来了,你们这两个孩子,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瞧瞧,汤都凉了。” “绮歌来遥国还从未出去过,今天正好是初一有市集我便带她到处逛逛,一时忙碌忘了禀告娘亲。”易宸璟坐在敬妃身边,怀里乱七八糟各种东西都堆在桌上,翻来拣去从中挑出两支精美银簪递向素娆,“见着好看便给你和素鄢一人买了一支,那边还有些糕点果脯,等下记得带回去。” 白绮歌不喜欢太过妆饰,发间簪子也就敬妃给的那支和自己打磨锋利当做防身武器用的那支,易宸璟本想买给她戴的,看着那双表示“就算你买了我也不会戴”的眼睛后果断放弃,只买了两支送给素鄢素娆姐妹。 素娆娇笑,美滋滋地把簪子插在发间,表情高兴至极:“殿下真小气,这是第一次送我和姐姐东西呢。” 话是玩笑话,听在素鄢耳中却勾起几丝辛酸,诚如素娆所说,她们姐妹二人认识易宸璟这么多年,嫁入敛尘轩为妾也有一年多了,今天要不是借白绮歌的光,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他任何赠物。 素鄢的落寞黯然尽收白绮歌眼底,借着把东西放到桌上的瞬息,狠狠一脚踩在易宸璟脚面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0章 午夜访客 脚好好的放在地上也没碍着谁,无缘无故被踩当然不乐意,敬妃在身边不便说话,易宸璟斜斜抬起头瞪了白绮歌一眼。 瞪也没用,白绮歌当做根本没看见,放下东西起身的功夫又是狠狠一脚,一边还与敬妃谈笑风生,把欲言又止、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的易宸璟彻底无视。 “来来来,先尝尝鱼汤,鲜得很。”敬妃打起精神,并不算苍老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好久没吃过罗仙鱼了,这可是只有在南海一个渔村才能捕到的,小时候璟儿为了喝口汤还跟我哭闹过。” “殿下长大后还真是懂事,已经不会为鱼汤哭闹了。”半是玩笑半是揶揄,白绮歌搀着敬妃坐到圆桌边,有意无意瞥了易宸璟一眼,只见他一副吃了亏又没处说理的憋屈样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瞪。 易宸璟纳闷至极,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到她,回来的路上还和和气气一派安宁,怎么突然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处处与他作对?总不会是因为送素鄢素娆簪子却没有送她吧?明明是她表示不需要的,这会儿又闹什么脾气,果然女人心如海底针,绞尽脑汁也捉摸不透。 草草喝了一碗鱼汤应付了事,易宸璟连哄带劝说服敬妃放弃让大家一夜喝光所有鱼汤的荒唐想法,嘱咐素鄢素娆把敬妃送回房休息,人都撤去后,双臂交抱,挑眉看向一派悠闲的白绮歌:“心情刚好些就想给自己找麻烦?” “是你有错在先,怪不得别人。” “说说,我哪里错了?”易宸璟哼了一声,拉过凳子坐在对面。 果然是后知后觉,白绮歌暗叹。行军打仗易宸璟毋庸置疑是个良将,争权夺位也不乏高人一等的明智,只是感情这件事上,易宸璟表现得再怎么专一痴情也无法掩盖不懂人心的本质。 易宸璟说过不会娶任何女人为妻,她这个太子妃也是名不符实形同虚设,更别提素鄢素娆二人。素娆为的什么白绮歌不清楚,但她知道,素鄢是真心爱着易宸璟的,哪怕成为妾室一年多了还未曾有夫妻之实,素鄢仍然全心全意侍奉敬妃、细致周到操持敛尘轩,把自己大好年华一片芳心都托付在对她没有半丝情义的男人身上。 收起笑容,白绮歌低低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对素鄢姐姐没有半点心动,那么就不要时不时抛出温柔面孔给她看,你会让她误解,误认为那是你对她的感情,这种注定没有结局的期盼太残忍了。”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易宸璟也失了笑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素鄢素娆都是敬妃看上眼后请皇后赐封的妾室,丝毫不容他拒绝,可是他心里又不可能放下红绡与其他女子欢好,在他看来,那是对红绡的亵渎与背叛。身在其位有太多迫不得已,原以为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尽量对她们温柔些就算最好补偿了,听过白绮歌的话,易宸璟却忽地发觉,这虚假的温柔也不失为一种酷刑。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沦陷深渊就越痛苦。 “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挑挑拣拣选了几样糕点零食收好,白绮歌起身走到暖殿门前打算回徽禧居,逛了整整一下午累得很,已经没精力再与易宸璟探讨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了。 “绮歌,”易宸璟忽地开口,望着门口瘦削身影压低声音,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你……委屈吗?” 白绮歌明白他指的什么,她说素鄢可怜,自己又何尝不是?都是被一个男人·妻妾名分束缚不得自由的囚犯,不同的是素鄢爱着他,而她……她对易宸璟,又是怎样一种感情? 这问题已经困扰纠结许多天,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白绮歌能明确分辨出别人的爱恨,却始终不明白在自己心里易宸璟算是什么人,是她认为值得依靠、值得帮他出力争夺王位的真命天子,还是因为欠他债所以要不惜一切偿还的债主,抑或是与素鄢眼中的易宸璟一样,是一个令她心动爱慕的男人? 如果是最后一种可能,那么她怕是要泥足深陷,万劫不复了。 外面洁白雪花还在洋洋洒洒飘落,关上门走入风雪中,白绮歌没有给默立原地的男人任何回答。 不管怎样她都会竭尽全力帮他得到想要的社稷江山,这是一种偏执,毫无来由的偏执,尽管她曾经恨极易宸璟,恨到想要杀了他剖心挖肺、挫骨扬灰,尽管他曾经深深伤害她,几乎身心俱毁。 若说疯魔,大抵就是如此吧。 带着莫名情绪走回徽禧居,寂寥大院内只有玉澈的房里亮着灯,桌边枯坐的娇小身影映在窗子上倍显单薄。白绮歌回趟自己房间后又悄悄走到玉澈门前侧耳倾听,屋内悄无声息,似乎玉澈不再像前几天那般不停哭泣了。 无声叹息,白绮歌把一个包袱和带回的几样零食放在门前,轻轻叩门。 “车马已经安排妥当,后天一早来接你。要用的行礼盘缠都准备好了,就放在门口,缺少什么告诉战廷就可以。天冷路滑,路上好好照顾自己,等到了昭国记得托人带个信儿回来,别让我白白担心。” 意料之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白绮歌苦涩一笑,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待到院中重归冷清,白绮歌的房间也亮起昏黄烛光时,紧闭数天的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条缝隙,苍白面颊清瘦许多,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通红通红,透过缝隙向外打量着。 白绮歌说的每一句话玉澈都听得清楚,这几天也翻来覆去想了许多,白绮歌对她如亲姐妹般的关心,对她无话不说的亲密,还有对她辨明善恶的教导,一切都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然而,她实在无法痛快接受自己信赖的主子竟是个杀人凶手这样残酷事实,更何况白绮歌杀的是红绡公主,那个深受昭国百姓喜爱的善良少女。 阴谋,妒忌,强·暴,杀害,可怕真相如梦魇一般笼罩在玉澈脑海里,再不离开她会崩溃,为自己信仰的倾塌而失心疯狂。 打开门,跪在包袱与一堆零食前,玉澈忽然捂住脸泪如雨下。 芙蓉酥糖,鹅油糕,蜜饯……每一样都是她喜欢吃的,在白绮歌还不受人重视、经常被易宸璟欺辱时,这些偶尔才会借着素鄢好心偷偷送来的小零食少之又少,白绮歌知道她喜欢吃,每次都借口说自己胃口不好把它们推给她,自己则在一旁端起粗茶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再艰苦的日子里她们都相依为命走过来了,如今却…… 那些记忆,永远不会被抹去。 夜风冻碎了泪珠,卷起的雪花吹进屋内,玉澈擦了擦冰凉脸颊站起身想要迈出房门。离开的决意已定,但至少再与小姐说句话吧,哪怕只是一句告别也好,毕竟在皇宫里相处半年多,尽管从没开过口,玉澈心里一直把白绮歌当作最亲的亲人看待。 一只脚刚踏出房门,忽地院外传来细碎脚步声,玉澈心头一紧下意识撤回房中,紧紧关上了门。 笃笃的敲门声轻轻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女子清脆嗓音:“皇子妃可在?” 片刻后又有开门声落入耳中,紧接着是白绮歌略带困惑的柔和声音。 “你是……?” “奴婢是遥阖殿戚夫人的侍女,夫人有急事想要见皇子妃,特来让我带路。” 回头看眼沙漏,已经快要到子时了,这时间戚夫人找她能有什么事?怀疑目光打量着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小侍女,白绮歌留了个心眼问道:“戚夫人不就在遥阖殿吗?何必特地让你来带路?再说这么晚了外出多有不便,戚夫人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这多危险。” “皇子妃可是不相信奴婢?”侍女似乎颇为委屈,放下宫灯在腰间翻来翻去,拿出一样东西交到白绮歌眼前,“这是戚夫人交给奴婢的长命锁,夫人说,皇子妃看到这个就会相信了。” 白绮歌接过长命锁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番,纯银打造的长命锁两面各刻着“麟儿”二字,忽地想起帮藏身于此的戚夫人换衣服时曾见过这把长命锁,戚夫人还说“麟儿”是腹中孩子的乳名,无论男孩女孩都要叫这名字的,看来这个小侍女果然是戚夫人派来的。 “皇子妃请快着些,戚夫人是背着殿下偷偷出来的,现在正在花园候着,再拖延的话怕是要被殿下发现。” 这么晚偷逃出来肯定是有要紧事了,白绮歌披上披风关好门,毫不犹豫跟在小侍女身后往外面走去,她担心如小侍女所说戚夫人出来的事会被易宸暄发现,到时候还不知道戚夫人又要受怎样痛苦折磨。 两人身影消失在院外后,玉澈房间的窗子一声轻响,虚掩缝隙后一双眼睛写满困惑。 “好熟悉……”轻声喃喃自语,玉澈走到院中看向二人离去方向,总觉得那个小侍女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熟得很。遥阖殿她倒是去过,可并没有遇到任何侍女,怎么可能见过面呢? 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一番后,一道灵光忽地闪过,玉澈瞬间心凉了半截。 是她!那个出卖珈凌香陷害白绮歌的宫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1章 再输一局 珈凌香一事基本可以确定是五皇子易宸暄所为,那么刚才把白绮歌叫走的侍女肯定是易宸暄手下了,玉澈虽然看不清楚皇子间争来斗去那些纷纷扰扰,却很明白一旦白绮歌落入五皇子手中会有什么后果,必然比死更痛苦。 顾不得一切拔脚冲向院外,白绮歌行色匆匆的身影正消失在高墙拐角处,然而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吃饭的玉澈实在没有力气继续追赶,想张开嘴喊住白绮歌,哭哑的嗓子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去。 天寒地冻,只穿着单衣的玉澈双脚一软跌在地上,手里紧紧抓住的冰冷积雪凉入骨髓。 不可以跟那人走,有危险,有危险啊小姐!滚烫泪珠不停跌落地面,平整雪地被烫出一个个豆大的窟窿,玉澈攥着拳头咬住下唇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冷静,小姐不是说过吗,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学会镇定,哭是没有用的,那是弱者的表现,所以要坚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人去救小姐! 扶着墙根勉强站起身,拼命控制无力颤抖的双腿向前迈动,柔软下唇被咬破,几滴殷红血珠顺着唇线流下。此时的玉澈已经没心情再想回昭国或是怎样,她只盼着快些找到那人,让他去救白绮歌,倘若白绮歌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从暖殿离开后易宸璟并没有回到卧房,而是直接奔向书房,耽误一下午的事必须连夜补上,不然明天遥皇问起来难免惹得龙颜大怒。 在书案前坐还不到半个时辰,外面隐约传来奇怪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拖在地面不断摩擦的沙沙声,又似乎夹杂女子偶尔响起的抽泣。易宸璟微微皱眉,起身打开门向外张望,目光触及院中娇小身影时蓦地倒吸口凉气。 “玉澈?!” 易宸璟急忙跑过去扶起冻得奄奄一息的侍女,打横抱入书房之中,两只眼里满是焦急:“出了什么事?绮歌呢?没在徽禧居吗?” 玉澈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冻得发紫的嘴唇不停颤抖,只能死死攥住易宸璟衣角不停掉眼泪。从徽禧居到书房的一路上她几乎是爬过来的,本就无力的双腿在严寒之中愈发麻木,若不是有要救白绮歌的信念撑着,这会儿大概已经冻死半路上了。 缓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玉澈才能勉强开口,沙哑嗓音粗糙焦急:“救小姐……快去、快去花园……被侍女带走去了花园……是五皇子……” 玉澈的话不亚于惊天巨雷,易宸璟愣了好一会儿才拼凑出玉澈想要表达的内容,双眸一紧,手掌不由自主攥成拳。 如今他与易宸暄的兄弟关系仅维系在表面上,私下里你知我我懂你,都把对方视为太子一派外最大敌手,而老谋深算的易宸暄更是早早就将白绮歌当作下手目标,即便在暴露野心后仍带给她无数威胁,如果白绮歌落在他手里,后果只会比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被带去哪个花园了?是御花园还是哪个?”用力摇着面色惨白的玉澈,易宸璟所有急躁都写在脸上。 “她们没说……”玉澈痛苦地摇头。那侍女只说让白绮歌跟她走但没说明是哪个花园,这时想起来玉澈才发觉自己漏掉了最重要信息,心里一急,抽泣变成了痛哭:“殿下救救小姐……求殿下救救小姐……” 恶狠狠吸口气,易宸璟一拳捶在木榻上,眼中冰冷与怒火交缠,二话不说离开书房直奔战廷住处行去。 就算玉澈不楚楚可怜地哀求他也会救白绮歌,这点毋庸置疑,抛开皇子妃身份不谈,对他而言白绮歌就相当于与战廷同等重要的心腹,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少了谁都不行。他的目标是整个中州,是社稷江山,想要凭一个人的智慧与蛮力夺取天下是不够的,白绮歌的细腻敏锐恰恰能弥补他的武断,所以…… 所以,他需要她,需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白绮歌。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白绮歌自然不知道敛尘轩内有人心急如焚更胜于她,沉默地跟在行色匆匆的侍女身后飞快走着,直到最偏僻的皇宫东北角花园。 “这里离敛尘轩和遥阖殿都很远,戚夫人怎么选在这里见面?”越走白绮歌心里疑惑越大,看前面侍女的眼神也越来越警惕。白天才与戚夫人和锦昭仪见过面,那时还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大半夜的,戚夫人为什么要背着易宸暄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而不是直接到徽禧居找她?是害怕被易宸暄手下发现,是不想给她带来麻烦,还是另有隐情? 小侍女显得很不耐烦,答话时连头都不回一下随口敷衍:“快了快了,夫人就在花园湖边等着。” 白绮歌不再吭声,暗中后悔没有将短剑带来防身——冲动劲一过冷静许多,她忽然想到,戚夫人的侍女不也是易宸暄的下人吗?可是,那长命锁又确是戚夫人的无疑,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戚夫人绝不会交给易宸暄,甚至连知道都不可能让他知道。说是易宸暄派人假冒戚夫人名义骗她出来也有许多地方说不过去,一来他不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对白绮歌下手,那样做会激怒易宸璟,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二来易宸暄手下还有苏瑾琰,即便是失去理智毫无原因就是想杀她,那也不会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 正思虑着,前面小侍女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遥遥指向湖边:“皇子妃可看见那只船了?夫人就在里面等您,奴婢不便太靠近,请皇子妃独自过去吧。” 朝着湖边望去,深沉夜色中一团黑影微微摇晃,细听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果然有船停在岸边。这湖叫莺月湖,是宫中唯一一处温泉,也算得上处奇景,森寒冬日只有这里才可见流水孱孱,波光荡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是谁,既然来了总该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绮歌迟疑片刻后决定一探究竟,横下心向小船走去,由于太过专注于那条船,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小侍女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踏上摇摇晃晃的观景小船,船舱布帘后透出几缕温和烛光,白绮歌轻轻撩开布帘向里面看,而里面的人听见有人踏上船也抬头看来,四目交接,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皇子妃?” “太子殿下?” 在船舱里坐着的哪是什么戚夫人,分明就是与她传出不实绯闻的大遥太子,易宸煜。 什么都不必说,毫无疑问,这是又被人算计了。倒吸口凉气快步退出船舱,白绮歌抱着侥幸心理想趁还没有人发现赶紧离开,这两天和太子之间的可笑谣言传得正火热,深更半夜不在宫中休息跑到僻静的湖边单独见面,要是被人发现必然大大增加谣言可信性,那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她,抑或是易宸璟的处境都将相当尴尬不利。 “皇子妃怎么在这里?”太子不擅权谋,对勾心斗角的陷害设计也没什么眼力,见白绮歌刚出现就要走大感困惑,居然起身追出船舱一把拉住白绮歌,“是锦簇让你来的?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怎么没亲自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罗里罗嗦一堆,也不想想现在是多紧迫的境地。话多的男人本就不讨白绮歌喜欢,这会儿火烧眉毛了太子还在那里唠叨个没完没了,白绮歌真想一拳打过去让太子睡上一天一夜,至少别再拦着她去路。 当然,她不能这么做,那是找死。 甩开太子的手,白绮歌竭力保持平和低道:“今晚的事有人在后面捣鬼,详情日后我再向太子殿下说明,现在最早要紧的是离开这里,殿下也不想被人发现大半夜与其他女子私会吧?” “是锦簇派人传信让我在这里等她的啊,她怎么没有来?”太子仍不甘心,迷茫表情中隐有几丝孩子一般的固执。 “那你自己在这里等好了,我要回去。” 没时间再拖拖拉拉等陷阱出现,白绮歌情急之下连敬称都忘了用,一心只想着尽早离开,然而天罗地网又岂是她说躲就躲得开的?不等踏上岸,几十丈外的回廊内亮起片片火光,凌乱脚步伴随十余人影惊破夜色,毫不意外地出现在白绮歌与太子面前。 高挑眼角满含傲慢敌意,红艳双唇抿出嘲讽笑容,一身华丽妃袍标志着正二品高居人上的显赫身份,带着一队宫女太监以及护卫闯入视线的,正是曾经差点儿要了白绮歌性命的谨妃。 “呦,这是闹的哪一出?可真教我意外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谨妃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眸却难掩得意之色,“我听下人密报说后宫之中有人苟且私通,这几天正没日没夜到处严查,竟不想凑巧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太子殿下,皇子妃,今夜之事二位可有何解释?” 白绮歌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向周围细细打量,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现,领路的小侍女也在意料之中再寻不见踪影。 能回答什么呢,告诉谨妃自己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为的就是给谨妃提供机会“撞破”她与太子秘密见面?还是更直白些告诉众人一切都是陷阱,是有人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想要借此撼动太子之位,顺便再把她这个眼中钉拔出? 面无表情低下头,指甲掐着掌心皮肉带来丝丝疼痛,白绮歌咬着牙,怒意悔意一同涌上心头。 这一步棋,她又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2章 湖中惊魂 眼前阵势让太子不知所措,本来他是接到陌生宫女拿着锦昭仪信物传话才在船上等着的,没想到等来的人却是白绮歌,更没想到,掌管六宫刑罚的谨妃会紧随出现。 “谨妃娘娘误会了,我与皇子妃只是巧遇。”太子慌忙解释着,旁边白绮歌无奈摇头。 被人施计骗到这里,谨妃又马上冒出来“捉奸”,这些足以证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陷阱了,大概所有皇子中也只有醉心享乐的太子会看不明白。面不改色走到谨妃面前,白绮歌矮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此事另有内情,恳请谨妃代为通报,绮歌有话要亲自禀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母仪天下,每天要忙的事多得很,哪有时间见你?”谨妃冷笑,丝毫不给白绮歌转圜机会,“再说了,今天在场的都不是瞎子,有没有内情不是凭你红口白牙就能定夺的,天大的事不是还有七皇子吗,你出面算怎么回事?皇子妃深夜与太子私会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理直气壮要求见皇后娘娘,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谨妃,还是觉得自己地位高到足以凌驾后宫了?!” 谨妃越说声音越高,言辞也越来越凌厉,白绮歌不禁暗叹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她只不过想直接面见皇后避开谨妃暗害而已,几句话就被谨妃扣上大逆不道罪名,这番扭曲原意的本领着实令人叹服。然而白绮歌更明白身在网中绝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有人精心准备下这台戏,那么必然也为她准备好了之后的发展和结局,无论是易宸暄还是左丞相,凡是想要冲击太子与易宸璟势力的人都会将这件事作为大好契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本宫自是不敢有所怠慢,还请回东宫等候消息;皇子妃属六宫之人,奖惩刑罚皆由本宫决断,少不得要跟本宫走上一趟了。来人,扶好皇子妃,小心路滑摔着。”阴阳怪气笑了一声,谨妃挥手命宫嫔押住白绮歌。 “放肆!”一直被忽略的太子忽地挡在白绮歌面前,表情里也有了几许怒意,“皇子妃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能碰的?都给我退下!”迎着谨妃不善目光,太子高声道:“谨妃娘娘整肃六宫风气并无过错,可是也需弄清是非黑白才行。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无意中遇见皇子妃说几句话罢了,这就能断定有什么苟且之事吗?谨妃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众皇子中性格最温和的就是太子,谨妃根本不惧他如何发火,笑着拿捏腔调道:“有没有问题查过才知道,总不能发现有异却假装不见。太子殿下莫怪,本宫这双眼里揉不得沙子后宫人尽皆知,今晚之事事关重大,不只牵系东宫与敛尘轩两处名誉,传出去更会有损皇上颜面,马虎不得。太子殿下应早些回宫才是,都这么晚了,也不知太子妃是不是等得心急。” 一提到太子妃,太子易宸煜立刻蔫了下去。宫中谁不知道太子性格软弱且惧内?有尉迟怜蓉在,太子就是个活在阴影中的可怜空壳。 最后阻碍也陷入沉默,谨妃大感快意,手一挥,两个宫嫔一左一右扣住白绮歌肩头,表情动作不像下人,倒像极了押解囚犯的官兵。白绮歌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现在是身在弥天大网之中被人搬来调去的棋子,而谨妃是代表六宫刑罚之人,反抗谨妃就是抗旨,这般大罪算到她身上充其量是个死罪,可是若波及到易宸璟的话…… 韬光养晦三年之久,绝不能让他的大业因她而停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谨妃并没有抓住确实证据能证明她与太子私通,总还是有希望在。人只要有活下去的强烈**总会绝处逢生,白绮歌这样相信着。 事到如今也什么可说的了,太子心有顾及不能做太多,看着白绮歌被带走也只能叹息一声摇摇头,垂头丧气转身往回走,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嗵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几声惊呼。诧异回头,只见一众宫女太监围在湖边指指点点,唯独找不见白绮歌身影。 心头一紧,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人群,却不料刚到一半便被几个侍卫拦住。 “湖边危险,殿下不可靠近!” “还不快救人!快去救皇子妃!”被厉声叱责的护卫无动于衷,仍死死拦着太子不肯让他通行,易宸煜远远看去,见三个小太监扑通扑通跳了下去方才稍感心安。 他却不知,那两个小太监并非救人性命,而是想要索命。 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既在白绮歌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猜到谨妃恨不得她出什么意外死无对证,没猜到她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脚。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宫嫔在经过湖边时忽然发力把她往湖里推去,没有防备的白绮歌脚下一闪直直落入湖中,立刻呛了两三口水。这还不算,当她反应过来拼命划动手脚想要游回湖边时,跳下水的三个小太监包围过来,一个扯住她头发,另外两个狠狠摁着她的肩膀拼命往水下压。 他们想要溺死她! 白绮歌水性不差,但是并没好到能挣脱三个人控制的地步,整个头被按下水面连连喝了几口湖水,条件反射扑打的手臂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那三个小太监一边继续拖着她一边装模作样地呼喊着,外人看去就好像是白绮歌不愿获救,主动想要寻死一般。 畏罪投河,死无对证,谨妃是这样打算的吗? 数九隆冬的温泉湖水虽不至冰冷刺骨,温度却也在正常人体温之下,好在寒冷与生死一线间并没有夺走白绮歌的冷静,澄净湖水下看得清楚,其中一个小太监腰间隐约闪烁着金属光泽,应该是匕首或者短剑无疑。这些都是深得主子信任、不惜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心腹下人,在他们身上发现随时携带的武器并不稀奇,白绮歌脑海中灵光一现,憋口气摸索向那个太监腰身。 忙着伪装救人实则害人的太监大概是有些慌张,直到大腿传来剧烈疼痛,湖面泛起一片血红时才发现,白绮歌居然解下匕首重重刺在他腿上。一声尖锐惨叫过后,另外两个小太监也分别被白绮歌所伤,趁着三人分神之际,白绮歌拼命向湖边游去。 眼看生命力顽强得可怕的皇子妃再有一段距离就要上岸,谨妃捂住心口大声厉喝:“一群废物!快!还不快把皇子妃救上来!” 救便是杀,身旁心腹听得分明,立即就有另外两个太监跳入湖中向白绮歌游去。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被冰冷与呛咳之苦困扰的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上岸,手中紧握的匕首横在身前,冷厉目光死死盯着迎来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取她性命,她要活着,要好好活下去,任何想要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远处张望的太子也发觉不对劲,脸色愈发难看:“你们在干什?还不快救皇子妃上来!想要杀了她吗?!” 看着马上被包围起来的白绮歌,谨妃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对,没错,就是要杀了她,到时候尸体一摆说是她畏罪跳湖,谁有证据反驳?只要白绮歌一死,太子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私通之事,届时皇上必定对太子大为不满,那么妄图借助太子身份掌控朝政的右丞相就不会太好过了,同时又能借口管教不严降低皇上对七皇子的好感,一箭双雕,当真妙计。 “绮歌!” 焦急与怒意混杂的响亮呼声打破了谨妃美梦,一道身影风一般冲向湖边,下意识阻拦的护卫还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被踹飞老远,倒在地上痛苦**。那抹身影毫不犹豫跳入水里,站在湖边的谨妃也被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入湖中,幸好被侍女扶住,又惊又怒定睛看去,一颗心蓦地沉到湖底。 五个太监在后来者的攻击下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几声惨叫后纷纷狼狈地向湖边游来,身后拖出长长深红血水,显然是又一次被利器所伤。没有了威胁的白绮歌终于能长出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安心地丢下匕首,把手和性命都交到救她的人温热掌中。 何必害怕呢,她早该猜到的,无论什么情况下易宸璟都会赶来救她。 哗啦啦的划水声与岸上死一般沉默形成强烈对比,谨妃浑身僵硬站在湖边,铁青脸色正对着爬上岸的太监们——不,应该说,她盯视的是纹丝不动却散发出极可怕危险气息的男人,不过转眼之间,那男人只凭一把剑就控制了他们所有人,谁敢动一下必定要受皮肉之苦,或者直接丢掉性命。 搀着不停呛咳的白绮歌上了岸,易宸璟丢下剑脸色冷得吓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对拿剑的男人低声道:“战廷,脱衣服。” “哦。”片刻前杀气如瀑的战廷马上恢复敦厚形象,痛快地脱下外衫递过去。易宸璟把外衫紧紧裹在白绮歌身上,因为害怕自己身上的湖水会再把干衣服弄湿,只好使了个眼色把她丢进战廷怀里:“给我抱好了。” 再转身,看向谨妃的目光全无往日内敛谨慎,阴沉而冰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3章 面见遥皇 “发生了什么事?”冷冷扫过谨妃,易宸璟沉默片刻后问白绮歌。 眼看白绮歌获救,那几个侍卫也就不再拦着太子,太子面带愧色赶到易宸璟身边抢先答道:“七弟别生气,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我和皇子妃在湖边偶遇,恰逢谨妃娘娘带人巡查路过,还以为我和皇子妃……” “偶遇?太子殿下这词用得极好,只是本宫不明白,深更半夜的二位怎么会在湖边偶遇?好好的东宫和敛尘轩不待非要跑到这里,只怕偶遇也成必然了。”暗害不成,谨妃很快恢复到常态,若无其事加以质疑。 空口无凭,就算白绮歌说那五个太监要杀她也没有证据,岸上这么多人几乎都是谨妃手下,即便皇上问起,谨妃想要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白绮歌也了解谨妃有恃无恐的原因,她确实捡了条命回来,但眼前景况依旧对她不利至极。悄悄拉住易宸璟衣袖拽了一下,白绮歌摇摇头压低声音:“情况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我要见到皇后娘娘才能说出实情。” “本宫说过,皇后娘娘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六宫之内一切涉及刑罚之事都由本宫掌管,皇子妃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连太子都说是误会了,谨妃娘娘何必小题大做?”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是手握人证的谨妃,易宸璟强压下怒火,恭敬笑容十分生硬,“倘若非要追究不可,我看也不必经由皇后,倒不如直接去找父皇决断,不知谨妃意下如何?” 谨妃咬死不肯让白绮歌面见皇后为的就是能把所有事控制在自己掌中,如果真如易宸璟所说把事情告到遥皇那里去,那么想要暗中陷害就没那么容易了。沉下脸看着白绮歌,谨妃心里一丝愤恨,她不明白看似娇弱的白绮歌究竟哪来的勇气力量,三个太监合力竟然都无法拿下她贱命一条。 浑身湿透又被冷风一吹,白绮歌瑟瑟缩缩连话都说不出来,明知局面不利仍觉得安心——她想到的易宸璟总会比她更先想到,她想不到的,他依旧会做给她看。 只要他肯护着她,这世上便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 “我也同意让父皇来解决。两个人之间的误会,皇子妃一人受苦未免有失公允,见到父皇我自会禀明一切,还皇子妃清白。”见易宸璟袒护白绮歌,太子也从旁协助,力争不让白绮歌落入谨妃手中。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军功卓著备受皇帝青睐的皇子,两人一唱一和闹着要见皇上谁也阻拦不了,谨妃万般无奈只好应允。算了,怕什么呢,反正白绮歌与太子私通是有“证据”的,且人证物证俱全,这场戏里她只要扮演好撞破奸情的角色足矣,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善后。 谨妃扬扬下巴,身后两个宫嫔又要去架住白绮歌,还未接近身旁便被战廷平伸的长剑吓了回去。 “不劳烦二位,前面带路就好。”易宸璟横身于前,像座山一样把白绮歌护在后面,一言一语平缓乏味却令人无法违逆。 战廷回头看看战战兢兢立于一旁的侍卫,善意地转了转剑柄,无辜目光有意无意飘向浑身颤抖的白绮歌,靠前的两个侍卫还算是聪明,立刻脱下厚厚的棉披风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易宸璟接过其中一件披在身上,另一件披在白绮歌身上,抬起手臂把她圈在身侧,支起的空间既能遮蔽风寒又能让自己的体温给她热度,希望能以此尽快驱散她的寒冷。 “呵,七皇子还真是心疼皇子妃,大庭广众下毫不避讳。”谨妃一声嗤笑,蔑视眼神紧盯二人。 “避讳什么?”易宸璟头也不抬,紧紧握住白绮歌手掌,声音宁静平和,“她是我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若有错我绝不会偏袒,但她若是被冤枉的,我亦不会袖手旁观任她被人欺负。” 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心头。 那种感觉就仿佛在迷雾中挣扎许久终于见到亮光,或者长期盘踞脑海里的困惑忽然有了答案一般豁然开朗,更是一种得偿所愿的踏实感。她是我妻子,只这五个字就彻底洗刷了她长久以来不着边际的疲惫,为什么自己会付出这么多、会不惜一切要帮易宸璟,原因如此清晰。 想听这句话,想得到他承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为保护白家而坚定的决心变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妙感情,恨着……又爱着。 轻轻靠在易宸璟肩头,白绮歌放下所有力气,跟随他的脚步机械地向前迈动着,去哪里都好,风平浪静或者惊涛骇浪都无所谓,她不想考虑太多。这一刻,她只想安安心心体会被人保护的感觉。 安宁时光总流逝得太快,身体刚刚转暖,遥皇寝宫已经矗立面前。 太监通报过后又等了又一盏茶的功夫,寝宫门大开,一股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门口总管太监躬着腰甩了甩拂尘,眼中几许埋怨:“皇上体虚多日,难得今夜早些睡下,你们——唉,进去吧,可别说些让皇上不高兴的事。” “有劳陶公公了。”太子苦笑道。 要说的事情岂止会让皇上不高兴,龙颜大怒定然逃不掉了,只求能洗刷罪名挽回清白就好——虽然,他已经没什么清白可言。走在前头跪拜在地,太子恭恭敬敬请安,身后紧挨着易宸璟、谨妃,其后才是白绮歌。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深夜赶来,太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沧桑却不失威严的嗓音浑厚饱满,白绮歌稍稍抬起头,偷偷朝暖榻上看去。小动作没能逃脱遥皇敏锐双眼,一阵爽朗大笑,黄色龙袍翩然眼前:“朕记得你,你是璟儿的正妃。不止一个皇子跟朕说过你酒量极好,他日若有机会朕倒想见识见识女中豪杰是如何酣饮的。说说吧,今晚来的原因是什么?” 谨妃怕被抢了先机,急忙赶在白绮歌前开口:“回禀陛下,臣妾本不想深夜叨扰圣安的,可刚才发生的事着实令人发指,万一耽搁了走漏风声,臣妾真怕到时候有损陛下颜面。” “什么事如此严重?”遥皇似乎对谨妃抢话有些不满,语气里隐有几丝反感,“朕让你打理六宫掌管刑罚,怎么还牵扯到朕的面子上了?” 太子见情形不妙也跟着抢白道:“父皇,还是儿臣来说好了。儿臣看今晚月色清涟想四处走走,到莺月湖边时巧遇皇子妃,刚说上没几句话谨妃娘娘就带人冲了过来,非说儿臣与皇子妃关系不清不白,此事实乃误会,还请父皇明断。”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闲逛,纵是太子殿下有心赏月观雪,皇子妃又为何要去花园呢?须知宫里规矩是入夜女眷不得乱走动,难道七皇子没有教过皇子妃这些吗?” 谨妃的反驳让太子哑口无言,与历经半辈子后宫争斗的妃嫔相比,终日浸淫吃喝享乐的太子实在不值一提,几句话足以压下他所有辩解说辞。 还没等弄明白什么事就先听两个人争执,遥皇颇为烦躁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有话一个个说。” 易宸璟扶着白绮歌站起身,几块细碎冰碴掉落在地,都是衣服上湖水凝结后形成的。低头看看地上融化中的冰碴,遥皇深吸口气,重重敲了敲榻上方桌:“陶世亮,赶紧加个火盆给皇子妃暖暖身子,再去找两件厚实衣服,看把这两个孩子冻的。”遥皇伸出手,一边拉着易宸璟,一边拉着白绮歌,脚下火盆往二人身前踢了踢,满眼疼惜:“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外面这么冷,浑身湿透不说先去换衣服往这里跑什么?命都不要了吗?” 许久都没被人叫过孩子了,白绮歌心头一暖,大着胆子直直看向遥皇。 大概是因为保养得当又豪气十足吧,年过六旬的遥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略显发福的面庞仍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线条,眉眼间与太子有六分相像,气质上却与易宸璟八分神似。 龙生龙,凤生凤,只不过遥皇膝下这些子嗣中唯独易宸璟继承了那份睥睨九州之气,大遥皇位,社稷江山,也只有他才坐得。 陶公公满头大汗搬来火盆,一男一女两套棉衣放在面前,遥皇斜了谨妃一眼,丝毫没有询问之意,反而对满身寒气的白绮歌与易宸璟露出祥和笑容:“去,到偏殿换了衣服再说话。你们两个要是病倒了,韵儿非得一个人们在房里边哭边骂我心狠不可。” 白绮歌纳闷地看了看易宸璟,后者一语不发,接过衣服拉着她随陶公公往偏殿走去,对遥皇慈父形象似乎并不接受。韵儿是敬妃闺名,遥皇待他们如此温和又事事考虑敬妃,看起来应该很爱敬妃才对,为什么易宸璟每每提及遥皇总是带着一丝不满,偶尔还大加嘲讽呢?白绮歌想不通,易宸璟也不打算跟她解释。 偏殿有正堂和两间侧房,两人各占一间换衣服,因为宫女太监们多数都已睡下,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偏殿外候着。白绮歌脱下冻结而后又融化的湿漉漉衣裳搭在屏风上,正要伸手去拿更换的衣服,一阵冷风吹入,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4章 心意明了 “谁?”来不及穿好衣服,白绮歌披上外衫紧贴屏风,顺手拎起旁侧桌上放着的花瓶,警惕目光透过屏风缝隙向门口看去。 “除了我还能有谁?”易宸璟关上门,刻意压低声音,“你以为皇帝寝宫是百姓市集,随便谁想进来就能进吗?外面有人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入半步。” 刚才白绮歌一边换衣服一边整理思路,仓促下有欠考虑,见是易宸璟进来便放下花瓶,重又放松紧绷的精神。 “门口那位公公是你手下?” 易宸璟嗯了一声,说话间已经走到屏风之前,见桌上只有旧衣而无要换的衣裳还以为白绮歌已经收拾妥当,因觉着屏风碍事,随手一推,一片雪白映入眼帘。 “你干什么?!”白绮歌没想到他会如此鲁莽,刚脱下的外衫还挂在臂上,身上仅穿着中衣还是未系绑带的,雪白脖颈、胸口尽数暴露在易宸璟眼前。绯红羞色瞬间从脖子根烧到头顶,白绮歌抓起衣服猛地丢到易宸璟脸上,毫不犹豫抬起一脚重重踢在他腿侧:“还不出去!再看把你眼皮缝上!” 易宸璟哪会想到屏风后的白绮歌是半裸状态,面对愤怒而又羞涩的女子除了惊讶外也只剩惊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哗啦一声响,恼羞成怒的白绮歌把屏风拉了回来,正隔在二人中间,就连缝隙也用旧衣遮个严严实实,似乎忘记如果易宸璟真的想看大可绕过屏风一饱眼福。 愣怔过后,易宸璟屏着气转过身背对屏风,轻咳两声把丢来的衣服递到屏风后,语气难掩尴尬:“我……我以为你穿完衣裳了……” “你以为?你以为就能成真?那你怎么不以为天下太平唯你独尊?简直不可理喻!” 没换完不会说一声么,不说他怎么知道?也说不清不可理喻的是谁。易宸璟苦笑,站在原地盯着房门,对白绮歌气急败坏的讽刺不予理会。女人么,总有心情不好逞口舌之能的时候,这时候该让就得让着,否则绝对没完没了。 白绮歌迅速换好衣服走出屏风,狠狠瞪了易宸璟一眼:“往这里跑什么,炫耀你换衣服快么?” “当然不是,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好想想下步该怎么说、怎么做。”易宸璟回过身,看见白绮歌绯红未退的双颊时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按理说与白绮歌已经有过鱼水之欢且不止一次,现在不过是误打误撞看见半遮半掩的身子而已,完全没必要如此尴尬。似乎在他心底,眼前的白绮歌并不是曾经承欢身下的女子,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他熟悉却不了解,想留在身边却不愿玷污的人。 换衣服的时间不能拖太久,白绮歌言简意赅把事情经过告知易宸璟,同时也诉出心内隐忧。 “我怀疑那把长命锁是易宸暄硬抢来的,戚夫人应该不会合起伙来骗我,至于太子那面,大概也是被人以锦昭仪之名诓骗了吧。”慢腾腾收拾换下的衣服,白绮歌望着地面出神,贝齿轻咬薄唇,“如此看来这次事情极有可能是易宸暄与左丞相联手设下的圈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会传出我与太子之间谣言,真没想到,连左丞相也开始提防你了。” 易宸璟摇摇头:“未必。左丞相权术智谋上远不如五皇兄,右丞相才是他眼中最大敌人,想来合作也是只见一半利处,真正想要借此事置你我于死地的,唯有五皇兄了。” “不管主谋是谁又是谁想要针对你,当务之急是尽快洗清罪名、摆脱困境。”白绮歌幽幽叹了口气,“如果没猜错,谨妃手里当是有确切证据才敢这样肆无忌惮闹开的,倘若皇上信以为真,你和太子的处罚都不会轻,更严重些甚至有可能让你前番隐忍藏锋毁于一旦。” 负着手沉默片刻,易宸璟忽地抬手帮白绮歌正了正衣襟,眼中一丝柔和。 “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无辜获罪是不是很委屈,很恼火?” 要委屈恼火也不是现在,以前在他憎恨之下遭受的苦难比这煎熬百倍,如今些许波折根本不值一提。长出口气,白绮歌看向易宸璟:“即便被认定有私通之罪也不至赐死,只是不想见你这么多年心血付诸流水——你看我干什么,脸上又没写字。” 易宸璟执着目光一直落在白绮歌面庞上,听她字句清晰,品她气若幽兰,看她眉头紧蹙。 白绮歌身上散发着不引人注目却真实存在的耀眼光芒,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她的铮铮傲骨,她的过人智慧,以及远胜寻常女子的坚强勇敢。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白绮歌连红绡也不能与之相比,近在咫尺才看见的光芒太过诱人,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据为己有。 忽然被抱住并不是第一次,然而这是易宸璟清醒之时第一次不带任何反面情绪的主动行为,白绮歌有些发愣,下意识抵着他胸口轻微挣扎。 “没关系,什么都不用怕。”近乎低喃的声音缭绕耳边,易宸璟特有的气息与白绮歌一瞬惊诧两相纠缠,抚在腰间脑后的手掌轻柔沉稳,“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如果这算是表白,那倒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可惜她明白,易宸璟的温柔不是为她,而是为她的利用价值。贴于颈间看不见的嘴角苦涩翘起,白绮歌闭上眼睛,额头轻轻靠在宽阔肩膀上。 真也好,假也好,爱也罢,恨也罢,易宸璟想怎么做都可以,那是他的自由,就算这一切全是一出戏,她依旧无法抗拒推脱——这辈子她犯了一个大错,让她万劫不复的大错。 她爱上了毁她身心、曾让她恨入骨髓的男人。 爱上了易宸璟。 这般温顺的白绮歌显然出乎易宸璟预料,微微低头,片刻前还敢抬脚踢他的女人安静仿若睡着,看惯了的伤疤也沉默着,让人不忍打扰。 “这次事情结束后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有重要的事对你说。”在易宸璟看不到的角度轻抚小腹,白绮歌下定决心,等风波过后就告诉易宸璟怀上他孩子的事。她想让孩子生下来,无论这个孩子是不是他所期盼的,终归是他的骨血。 “殿下,该出来了,拖太久怕要遭人疑心。”外面太监叩了叩门低声道。 “好了,该怎么应对你心里有数,在父皇面前谨慎些。”易宸璟拍拍白绮歌后背深吸口气,“谨妃那边我会想办法牵制,既然五皇兄摆明要对付我,我也没有继续忍声吞气的必要。绮歌,反击要开始了,以后类似的肮脏圈套只会多不会少,做好准备了么?” 白绮歌扬起嘴角点了点头,澄净眼神毫无惧意。 也许易宸璟不会成为她的天下,但她会竭尽所能给予他想要的天下,壮志豪情如他,本就该是这中州之王,人中之龙。 重又回到寝宫正殿,遥皇已经听完谨妃与太子二人各自说辞,粗重长眉拧成一团,神情比刚才严肃不少。依谨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白绮歌与太子之间早有私情,若不是有知情下人暗中禀告指不定要瞒到什么时候。假如谨妃仅靠一张嘴空口无凭,遥皇也不会相信这些风言风语,早在宴席上见白绮歌第一面他就开始留心易宸璟这位联姻妻子,很快便从陶世海的汇报里发现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是聪明的,并且懂得分寸。 “谨妃先说恰巧撞见,后又说有下人暗中通报,朕该信哪一句才对?”遥皇坐在方桌边,不露声色淡道。 谨妃慌忙跪在地上,头颅低垂:“臣妾先前所言是为了保护禀告的下人免遭毒手,请陛下明察。另外除了人证之外臣妾尚有物证,方才去湖边之前早命人前往敛尘轩与东宫两处核实,现在人证物证应该都到了。” “既然到了就传吧,要查就趁早查个明白。” 陶世海应吩咐把寝宫外候着的三人带入正殿,其中两人看装扮便知是常侍宫女,而第三人一出现,不止白绮歌,连易宸璟也为之愕然。 “贱妾素娆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清脆有若铜铃般的少女声音甜美如糖,可是听在白绮歌耳中却分外刺耳。 宫中嫔妃尚不能尽数记清,一个皇子妾室自然未能在遥皇记忆中占一席之地,遥皇眯起眼眸,声音略显冷肃:“这又是谁?” “贱妾是七皇子殿下妾室,入敛尘轩有一年多了。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自然记不得沧海一粟,贱妾却是常听殿下提起皇上圣明——” “够了,没用的话不必多说。”遥皇不耐烦地挥挥手阻止素娆再说下去,目光掠过白绮歌时仍不含半点怀疑,“知道什么内情只管说出来,不过记着,胆敢有一句假话,朕自有方法罚你。” 素娆娇小身躯不着痕迹一抖,微微偏头朝谨妃看去,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老老实实垂首跪地。三个晚辈站着,谨妃作为长辈反要跪着,遥皇也觉得不合情理,看都懒得看随意挥挥手,让二人起身同站榻前。 心下明白自己不讨遥皇喜欢,提心吊胆的素娆硬着头皮怯生生开口,声音不大,一语惊人。 “贱妾曾亲眼见到太子殿下与皇子妃有说有笑状似亲昵,而且……而且皇子妃多次趁夜离开敛尘轩,直至第二天一早才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5章 身陷软禁 素娆作为谨妃陷害白绮歌的证人出现令人倍感意外,从她口中听到言之凿凿的伪证时,白绮歌倒不觉得意外了。 既然选择站在敌方,那么肯定要编造足以让人对她“所犯罪行”无法怀疑的谎话才可以,况且素娆说的也不都是假话,她的的确确背着敬妃等人在夜晚出去过几次,不过那些易宸璟都知道,并且从未放在心上。 “这件事儿臣可以解释。”易宸璟看向遥皇,目光没有在素娆身上多做停留,“前些时候绮歌身体不好,多亏了锦昭仪从旁照应,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些。最近父皇忙于出征之事很少去看锦昭仪,绮歌是怕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心情不好才跟儿臣商量后去那边陪了几夜,这些事儿臣是知道的。” 遥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朕也听锦昭仪提起过,七皇子的皇子妃品性正直,为人又重情重义,没少为她开解心结,两人常走动往来也属正常。还有皇子妃和太子状似亲热一事,刚才太子向朕解释过了,要怪也得怪太子散漫成性没个分寸,与皇子妃无关。依朕看,什么半夜私会都是宵小之辈别有用心的言论。” 两句话把素娆驳得无话可说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交叠身前的素手不停颤抖。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一眼又迅速错开目光。 只要有遥皇偏袒着,任谁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听遥皇口气分明是在袒护白绮歌,想来这场风波不会闹太严重,易宸璟暗中松口气,同时也禁不住诧异——他在呈上兵械草图后才装作不经意提起过白绮歌名字,没想到看似漫不经心的父皇竟然早就对她如此关注,该说是福还是祸?强行纳皇子下臣宠姬填入后宫这种事父皇不是没做过,他不想白绮歌也步那些女子后尘,成为寂寥后宫里终日郁郁寡欢、苦苦期盼临幸的白发嫔妃。 “璟儿?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连朕问你话都听不到?” “没什么,可能是这几日睡得少有些恍惚,父皇勿怪。”被遥皇略微提高的音量打断思绪,易宸璟蓦地发现自己的两只拳头居然紧紧攥起,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父亲是父亲,皇帝是皇帝,天子面前敢有不敬行为,哪怕是皇子太子也难逃罪愆。只是……只是他实在忍不住担忧,如果白绮歌真的被父皇看中怎么办?放,还是不放? 眼看易宸璟不知为何事纠缠烦扰,谨妃又一幅胸有成竹样子,白绮歌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微微躬身向谨妃行了个礼,白绮歌声音沉稳,听起来心平气和:“谨妃娘娘刚才说人证物证俱全,现在人证已确定是讹传,不知物证为何?” “搜到什么东西了都拿出来。”谨妃沉着脸不答话,一肚子火气都撒向与素娆同行而来的两个宫女身上。两个宫女垂着头战战兢兢将几样东西捧到谨妃面前,挑着眉梢看过之后谨妃又把东西放到方桌上,斜眼看看白绮歌一声冷笑:“皇子妃口口声声喊冤,这些东西又是什么?皇上您看看,这盖着太子印玺的玉骨扇上写的什么淫词艳曲?若是清白关系皇子妃怎么会藏着它?还有这封桃花笺,宣纸染得精致,花香扑面,可书写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遥皇拿起玉骨扇又看看信纸,舒缓眉头渐渐紧皱,显然对上面所书文字大为反感,然而口风却还是向着白绮歌的:“太子生性好玩,平日里又多吟些风花雪月诗词,流传出三五件兴起所作丧志之物不足为怪。朕还有不解,谨妃说这信是皇子妃所写,可有证据?” “当然有。皇上对照这些看看,笔迹是否一模一样?”将几页写满字迹的宣纸推到遥皇面前,谨妃趾高气扬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不易察觉的狠毒,“这几页纸是从皇子妃房中搜来的,同样笔迹足以证明这封信就是皇子妃亲笔书写。” 白绮歌倒吸口气,目光紧紧盯在桌上。 那几页纸上的字的确是她看书时随手写的,平时就放在内堂,被那两个宫女搜去算不上奇怪,怪的是那封信笺,没有人比白绮歌自己更清楚她从未写过那种东西,眼前字迹一样、所谓不堪入目的情信又从何而来? 太子比白绮歌更沉不住气,眼神一乱,匆匆走到榻前向那封信看去,半张着嘴惊讶许久才失声道:“我根本没见过这封信!” “换做是谁都不会承认。”谨妃耸耸肩。 易宸璟使了个眼色,白绮歌会意,走上前拿过信笺与宣纸逐字对比,果然发现蹊跷。 信笺上字很少,语句读起来有种不通顺的牵强感觉,而且信里的字都能在那几页宣纸中找到,白绮歌心下了然,这是有人故意模仿她笔迹写出的伪造情信。只可惜这个发现不能当做洗脱罪名的证据,与信中语句一样,单凭推测就下结论过于牵强,难以服众。真难为想要陷害她的人了,能把字迹模仿到这般程度,恐怕连白绮歌本人都要自叹不如。 用不着开口相告,白绮歌的反应已经告诉易宸璟结果,沉吟片刻,易宸璟忽地露出笑容,表情镇定自若:“先不论信是不是绮歌写给皇兄的,我想问谨妃娘娘几句话——这些证物是早就得到还是刚才才搜来的?如果是早就得到的,那么谨妃娘娘是通过什么方法获得?莫非敛尘轩与东宫的下人中有您耳目?父皇最厌恶前朝后宫暗中争斗,谨妃娘娘不会不知。如果是刚才搜来的就更说不通了,在没有这些证据之前您就确定绮歌与皇兄私通进而埋伏捉奸,还有,两位宫女刚把证据带来您就十分肯定哪件来自哪里,难道有未卜先知只能?” “本宫……本宫……”谨妃结结巴巴想要狡辩,可易宸璟挑出的漏洞对她而言可以说是致命的,根本无力辩驳。 一边是无可置疑的情信,一边是谨妃话中纰漏百出,遥皇有心偏袒白绮歌却也无法忽视那封桃花信笺。要知道后宫鸡毛蒜皮看着事小实则事大,更何况谨妃兄长是大遥左丞相,为官近二十年门生遍地、根基牢固,想要无视证据单独处罚谨妃必然会招来左丞相及其党羽在前朝胡闹。 重重敲了敲额角,遥皇一脸疲惫显出苍老神色,语气也倦怠不少:“行了,朕被你们闹得头痛欲裂。来人,先把皇子妃带到忘华宫关起来,没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看,直到事情彻底查清;谨妃言语虚实不定有失德行,念在过往为正六宫之风功劳无数暂且不做惩罚,但三月内不得踏出绾黛宫半步,每日抄写经书一卷涤清心性。此事主要由太子引起,同要禁足兼抄写经书,卷数二倍于谨妃。”见谨妃与太子似有不服,遥皇拉下脸色,语气也冷硬三分:“查明真相前谁再多说半句,小心自己身份不保。” 重话撂下,便是连太子也不敢多言半句了。 忘华宫是昔年先帝囚禁罪妃的冷宫,如今用来软禁犯错嫔妃,环境不差但没有侍卫看守更无下人照料,仅靠几个老弱病残的太监打扫。易宸璟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对白绮歌加以暗害,眼看白绮歌等人跟在陶公公身后离去,眸中溢出一丝急躁。 “璟儿,你留下,陪朕说说话。”遥皇招了招手,语气缓和不少,卸去龙威后也有了些身为人父的和蔼气息。 易宸璟并不愿多做停留,无奈皇命难为,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垂首长立榻前,目光却飘向一边无关事物。 “朕知道你怨朕当年那么对待你们母子,说句心里话,自从眼前见不到你们母子那日起,朕这颗心就没安定过,连一夜安眠都做不到。”一声沧桑叹息,遥皇愈发显得老态龙钟,眼眸里泛起一丝浑浊,“璟儿,别怪朕看不明事理,你那位皇子妃是被冤枉的朕心知肚明,可这江山不是看懂谁对谁错就能坐稳的,今天朕若不罚她,日后她吃的苦、受的罪会更多——就跟你娘当年一样。” “父皇怎么做都没错,一脚踩进别人圈套是她愚钝,怪不得别人。” 遥皇哑笑,易宸璟的心口不一看得分明。那是脾性与他最为接近的儿子,他怎会不懂?只是这儿子不懂他罢了。 长久握缰执笔结满老茧的手敲了敲桌面,旁侧太监心领神会急忙送来笔墨纸砚,遥皇指指砚台,密布皱纹的双眼看着易宸璟:“研磨。再心狠朕也得看你的面子破例一次,谁让你是朕的儿子呢。” 易宸璟不明白遥皇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明白,如今满心满脑都是白绮歌,哪还有心思考虑其他?沉着脸不声不响研磨,直到遥皇一张诏书写完了依旧在研,诏书被丢过来飞进怀里时手一抖,浓黑墨汁溅满浅色长衫。 “拿去吧,记得别让人看见,不然非得有人说朕偏心于你不可。” 困惑地看了遥皇一眼,展开诏书,易宸璟阴霾脸上终于情不自禁露出一抹亮色。 无奈笑容绽露,年过花甲的大遥皇帝看着那张与自己像又不像的年轻面容,眸中慈爱不尽:“有朕的手谕,你随时可以去见她,既不会让你们饱受夫妻分离之苦又能保她暂离权力争斗,这回不生朕的气了吧?” 易宸璟收好诏书,复杂目光紧随遥皇一举一动,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眼前这个他应该叫父亲却从未让他感受到半点父爱的男人比他更聪明,否则怎么会将他心事一语道破? 只要白绮歌在他可控范围之外,他就会觉得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6章 墓前真心 后宫是个藏不住流言蜚语的地方,前夜谨妃动作之大又惊动不少人,是而才过了一日,白绮歌与太子之间非一般关系的传闻便扩散到遥国皇宫每一个角落,就连足不出户的敬妃也知道了。 白绮歌和易宸璟忽好忽坏的关系一直是敬妃心里一个结,听人说起谣言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自然忍不住犯嘀咕,对白绮歌也有了几分猜疑。天亮后易宸璟刚回到敛尘轩便被拉住问东问西,把他烦得话都不想说,将素娆关进柴房后转身离开敛尘轩。 白绮歌的名字每落入他耳中一次,心就会沉上一分。 彻查的任务被交到皇后手里,一连三天没有任何消息,而苏瑾琰身影仍旧不时出现在周围,易宸璟只能忍住去看白绮歌的冲动,在御书房窝了整整三日,而后,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消息如平地惊雷,炸响遥国皇宫之上。 七皇子皇子妃,有孕。 忘华宫内守门太监听白绮歌几次干呕,看脸色也十分之差,保险起见请来太医强行号脉诊察,不料竟发现了白绮歌身怀六甲,已是近三个月的带孕之身。消息很快传到遥皇耳中,紧接着传到敛尘轩,再传便整个皇宫,敬妃既惊喜又担忧,宫中从上到下议论纷纷,唯独易宸璟面无表情,仿佛这消息与他无半点关联。 推开门仰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宇,难得艳阳高照,易宸璟的心情却空前失落,因为这一天,可以说是他最难熬过的日子。 皇宫北侧有一片红枫林,是易宸璟回到遥国第一年遥皇作为生辰贺礼赏赐的,每年他都会来这里一次,并且仅这一次,固定的某天。骑着马在枯枝交错的林中穿行,到达林深处目的地时却发现早有一抹朴素身影站在那里,寒风中瑟瑟发抖。 “素鄢?你怎么在这里?”翻身下马,易宸璟刚想伸手掸去素鄢肩头几片雪花,蓦地想起白绮歌对他说过的话,手掌在半空停留片刻后收回身侧。 素鄢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犹豫之色,浅淡笑容依然温暖如春:“殿下每年这一天都要来红枫林,我只是先来打扫一下,顺便带些酒过来。在风中站时间太长易感风寒,喝些酒暖暖身子,多少能好些。” 易宸璟向她身后看去,一座孤零零的墓碑被擦得干干净净,前面放着一壶酒,两杯盏。 那墓碑下是一座衣冠冢,看起来半新不旧,碑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剑锋刻下的几个苍凉遒劲大字尤为惹眼,爱妻红绡之墓。 今天,是红绡的忌日。 “谢谢。”唇齿间吐出不甚清晰的一声道谢,易宸璟蹲在墓碑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冰冷酒液滚落愁肠化为炽热烈火,烧得他五脏六腑仿若炸裂,清俊面容露出痛苦颜色,抚摸墓碑的手掌骨节青白。 “殿下痴情红绡公主无可厚非,可是也要保重身子才行。素鄢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解难,只能做些琐碎小事求个心安。”蹲在旁边为易宸璟续满酒杯,素鄢微微侧头,眸中柔光清净,“绮歌妹妹禁足忘华宫已经三天,殿下再不想想法子救她出来,怕是她的心真要寒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与太子之间明明清白却要遭人诬陷,换做是我,怕是早伤不尽这心生出轻生之念。” 易宸璟提起酒杯在墓碑上轻轻一磕,目光流连碑面“红绡”二字始终不愿挪开,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低沉:“她比你坚强太多,不会轻易寻死,如今有了孩子更不可能轻言放弃。” “人都怀疑她腹中骨肉究竟是谁的,我却相信,绮歌妹妹不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这孩子定是殿下的骨肉无疑。只是不知……”素鄢话说一半,后半句鼓了半天勇气也没说出来。 即便不说,易宸璟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倘若让她生下孩子,我就必须离开皇宫。” 素鄢默然。她没告诉过白绮歌,在大遥,除太子之外未封王的皇子有了子嗣后就不能继续留于宫中,都要封为王爷,接受封地后离开帝都。敬妃终归是遥皇嫔妃,注定要在宫中终老,易宸璟又是个孝子,让他撇下敬妃安危不管去宫外做什么王爷当然不能接受,所以,白绮歌肚里的孩子该不该留,谁心里都没数。 同样问题在易宸璟看来牵扯到的事情更多。不能将敬妃留在许多人虎视眈眈的宫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五皇子易宸暄没有子嗣且未封王,能留在宫中的话必然要比他这个离开皇宫的人拥有更多近水楼台之便,届时想要与之抗衡谋划皇位难上加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理由——他不想娶任何女人,更不愿哪个女人生下他的骨肉,明明答应过红绡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若是让白绮歌生下孩子,他年黄泉下再相见,要以何脸面面对红绡? 誓言不可违,许诺不能变,他要爱红绡生生世世的,白绮歌算是…… 白绮歌,又算是什么呢? 让他憎恨的女人,让他为之惊讶的女人,让他赏识青睐的女人,让他想要留在身边、忍不住想要保护心疼的女人,算是什么? 沉默有如死水,素鄢无声轻叹,拿起另一只杯盏倒酒自斟,呛辣液体划过唇舌,不知为何竟有丝苦涩。 “殿下还记的红绡公主样貌吗?” 易宸璟落寞浅笑:“自然记得,昭国引以为傲的月蓉公主,多少男子爱慕对象。” “那红绡公主的一言一行呢?与殿下在一起那些事呢?殿下也记得如此清楚吗?” “我……”张口欲答,易宸璟却忽然发现,他脑海里存在的红绡并不如想象那般清晰,记得她许多言行,可那都是常人有之的,并不特别;记得与她在一起的事,回味起来又觉不如以前那般强烈思念,甚至,想想红绡的面容长相,也有了几分朦胧不明。 突如其来的慌乱占据心间,易宸璟仓皇狼狈,连喘息都是战栗的。他不敢相信,曾经爱至深情入骨的女子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难以追忆,他的许诺呢?他的痴情专一呢?他的至死不渝呢?为什么连那份心痛都不那么真实清楚了?为什么,出现在他记忆里最多的人不再是红绡,而是白绮歌? 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刻印心底的,再忘不掉的,是她。 时机成熟,看着神情痛苦、茫然不知所措的易宸璟,安然胜过心疼。素鄢微笑着,轻声如水:“殿下爱着绮歌妹妹,不是吗?” “不是……不是!”重重一拳捶在墓碑上,易宸璟痛苦闭眼,仍旧无法驱散脑海中那抹淡然而坚强的身影,“今生今世我只爱红绡一人,白绮歌……我不过是在利用她……” 真的只是利用她吗?看她与易宸暄纠缠不清,发觉她隐瞒怀孕之事时的怒火中烧又是为何? 深深吸口气,易宸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意外,苦笑一声,目光有些散乱:“让我一个静静。” 素鄢放下酒杯站起身,踩着一地潮湿枯叶原路往回走,走了十几步犹豫停住,轻柔声音也不知道易宸璟是否听见。 “有些痴恋不过是对失去东西的偏执,及至真正珍贵的东西再消失不见才会发现,原来曾经执着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脚步声渐远,易宸璟颓然坐在地上,肩背靠着冰冷墓碑,眼前萧索一片。 “红绡,我若负你,你会怪我吗?” 暮色四合,天边红云层叠,萧条寂寥的忘华宫里两个年老太监靠在门前头一顿一顿打着瞌睡,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截拇指粗细的竹筒滚到脚边,几缕白烟袅袅飘散,片刻后,两人顺着门板一点点向下滑去,直至躺倒在地鼾声如雷。 一道身影翻过院墙闯入,悄无声息接近房间,靠近门板侧耳细听,里面偶尔传来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 屋内白绮歌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卷卷标榜三从四德的书籍,这些都是皇后派人送来的,其用意不言自明。倒是遥皇人情味更浓一些,得知她怀孕消息后让陶公公带来许多补药水果,还暗示她不要着急,事情很快就能查清。事实上白绮歌并不担心那件事,遥皇态度很明显,只要没有确实可信的人证物证绝不会认定她与太子私通确有其事,倒是怀孕一事被发现让她略有担忧。 本想事后亲口告诉易宸璟的,谁知道这么快就被发现并在这种情形下传出,她无法预料易宸璟会有什么反应,是迫于无奈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向易宸暄对戚夫人那样,满不在乎杀死自己未出世的亲生骨肉? 无论如何她要竭尽所能保护腹中孩子,不止因为她是母亲,也因为她不愿世上再多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生命,更因为,这是易宸璟的骨血。 他不会给她半点怜惜爱意,唯有这孩子是二人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不管易宸璟心里怎么想,当白绮歌发现自己已经动心动情时起就已经决定要做些什么,也做好了跌入情之深渊万劫不复的准备。 爱便爱到底,她的性格如此,敢爱敢恨,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房门一声轻响,失神中的白绮歌诧异抬头,一身阴冷的男人踏入屋内,随手将一样东西丢了过来。下意识接住那东西定睛看去,是一个半掌大小、细颈阔肚的朱红瓷瓶,微微皱眉,白绮歌扬起眉梢。 “苏瑾琰,你来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7章 失而不得 易宸璟回到敛尘轩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满身风雪气息夹着冰冷,一进门就让暖殿内的敬妃打了个冷战。 “璟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锦昭仪等你整整一晚了!” 锦昭仪?易宸璟这才发现锦昭仪正坐在一旁,隐隐发黑的眼圈正是昨晚没有睡好的证明。想想也不意外,出事的不只是白绮歌还有太子,整个宫中除了遥皇、皇后外,最关心太子的人就是锦昭仪了,至少她关心的是太子安危而不是像太子妃那样只关心自己是否会受影响。 “这两天皇后那边查得紧,我也不方便外出,昨晚才有些闲暇赶过来。”锦昭仪脸上也是一片焦急之色,嗓音哑哑的,显然曾经哭过,“七皇子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重要的事想谈谈。” 就算锦昭仪不主动找来易宸璟也会去找她的,私下经太子亲口承认,传言从白绮歌房中搜来那把玉骨扇本该在锦昭仪那里才对,也许能从锦昭仪处问出些蛛丝马迹。易宸璟点点头,正想与锦昭仪到书房说话,敬妃忽地站起身,花梨木拐重重敲地。 “娘亲?” “哪还有时间给你们商量?璟儿,你现在随我去找皇后娘娘求情,那忘华宫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小莺歌怀着孩子谁来照顾?这都第五天了,再拖下去她哪里能受得了?”说罢,敬妃眼圈一红,眼看就要泣不成声。 锦昭仪虽然与敬妃同为遥皇嫔妃,但身份地位终归相差悬殊,看敬妃激动之余阻止她与易宸璟交谈愈发心急。 “娘亲放心,我有父皇手谕,随时可以去看绮歌。”低声安慰着敬妃,易宸璟有意无意看了素鄢一眼,深吸口气后平静道,“我不会让她和孩子受苦的。” 也就是说,他决定让白绮歌生下孩子。素鄢低着头露出笑容,有些黯然,但更多的是欣慰。 终于能有红绡公主之外的女子走进他心里,不必再看他对月凝眉,不必再看他年年去往红枫林,回来时满眼失落。如果是白绮歌的话,一定能解开他的心结,也唯有那样坚强且固执不逊于他的女子才能永伴左右,为他分忧。 “殿下!”还不等出门,院外传来战廷急切呼声,易宸璟脸色一沉,匆匆走到房外。 得知白绮歌有了身孕后他就叮嘱战廷在忘华宫暗中守护,没有他亲口命令战廷绝不会擅离职守。一把拉住神色张皇的战廷,易宸璟眼中隐有怒火:“谁让你回来的?!” 战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一截竹筒举到易宸璟面前,羞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回到忘华宫时在地上发现这迷香……” “绮歌呢?绮歌有没有事?” “祈安公主房间的门一直关着,看门的太监咬定没人进去过,可是无论怎么喊祈安公主都不应声……” 假如白绮歌没事不该不回应,最大可能是有人进去过,而那两个太监曾被迷香迷晕却因为害怕担责任不敢承认。易宸璟的心凉了半截,目光也冷下去。 她不会功夫又怀着孩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再往后,根本不敢继续想。 猛地推开战廷,易宸璟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监视,紧握袖中遥皇手谕飞快向忘华宫奔去,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好不容易他才明白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才作出决定要保护她和孩子,谁也不能再让他饱尝痛失所爱之苦——任何人,谁敢动她一根汗毛,绝对要以死谢罪! 可是,他还有机会吗? 忘华宫里,两个太监拼命拍着门又是喊又是哭,手掌通红通红,房内却没有丝毫声音。起初以为白绮歌在休息没当回事,等到战廷冲进来看见迷香要求开门时那两个太监才发现,门竟然从里面被闩住了,更糟糕的是直到现在房内的白绮歌也没有回应过半声,极有可能是出了事。 “让开!”易宸璟如一阵暴风似的闯入,丢开门前软成一滩泥的太监,推推门,纹丝不动。把手谕丢在地上,易宸璟深吸口气向后连退数步,紧随其后的战廷赶到时正见他撞破房门,坚硬的木质门闩生生断裂。 止住用力过猛的踉跄脚步,一股血腥味道隐隐约约钻入鼻中。易宸璟心凉如冬雪,颤抖的手缓缓推开卧房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从床上蜿蜒到地面的大片暗红血迹,地上,单薄身躯一动不动,静静躺在血泊里。 “绮歌……”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那声呼唤有没有叫出口,感觉上应该是说出了才对,可是为什么白绮歌没有半点反应?哪怕是不耐烦地骂他一句也好,总好过如此宁静,近乎死一般的无声。慢慢蹲下身,双膝支撑不住重量跪在血泊上,小心翼翼抱起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女子,心口仿若撕裂。 这痛,比知悉红绡已经不在人世时更加剧烈。彼时年少,只道最爱的女子从此阴阳永隔不复再见,心疼又愤怒;而今他已成熟,明白谁才是最珍惜之人时,那种痛苦愈演愈烈,足以将他再一次推入深渊。 紧紧搂着血人似的白绮歌,易宸璟把头埋在她凌乱发丝间,耳边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绮歌?绮歌?!睁开眼睛,别睡过去,快睁开眼睛!”重重拍着白绮歌毫无血色的面颊,不知是喜是悲,沙哑嗓音透露出不惜一切的疯狂,“去叫太医,叫太医!她还活着!” 呆愣在门口的战廷被易宸璟喊声惊醒,转身风驰电掣般向太医府跑去,两个守门太监跪着爬进房内,其中一个稍微镇定些,仔细打量一番后战战兢兢开口:“殿、殿下,皇子妃这是、是小产失血啊!” 易宸璟猛地僵住。 小产,他们的孩子……没了? 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入眼触目惊心。白绮歌双臂紧紧按着小腹,大量血迹自下身溢出,床脚边,一个朱红瓷瓶安静躺在角落中。 多可笑,他逼着自己承认心意,负了红绡,毁了誓言,做好一切准备接受她、等待属于他们的孩子降生,上天却给他如此令人窒息的结局。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他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曾经因为戚夫人被迫打掉孩子大发雷霆,疾言厉色斥责易宸暄是罪人是侩子手,他以为她会豁出一切也要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却是她服下药亲手毁了他的骨肉至亲。是她太恨他,还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 然而无论事实如何,至少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冰凉唇瓣轻吻眉心,血泊之中,易宸璟紧紧抱着为他付出太多太多的女人,眉宇含冰,目光阴冷,一字一句,有如刀刻。 “相信我,绮歌,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一年的遥国皇宫从开始便不存在风平浪静,年初,敛尘轩皇子妃疑与太子有染被软禁,数日后经诊有孕,又两日后,因气血虚弱不幸小产损胎,同时皇后所居栖凤宫放出消息,经查实,皇子妃与太子私情为他人恶意陷害,纯系子虚乌有。 风言风语清净了,遥国皇宫清净了,敛尘轩,也清净了。 小产后的白绮歌身体差到极点,能捡回条命还要多亏方太医医术高明以及遥皇送来无数稀世罕见的药材,饶是如此,仍在床上躺了四天四夜才再次睁开眼,回复神志清醒则是由三天后的事了。这些天易宸璟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白绮歌睡着不吃不喝,他也不肯动下筷子,困了就喝杯茶提提神,倦了就靠在床头小憩,休息时间却从未超过一个时辰,本就清瘦的脸庞硬是又瘦削一圈,看得敬妃心疼,素鄢不忍,玉澈心酸。 “殿下多少吃些东西,这样熬下去身子会熬坏的。”玉澈端着粥苦苦哀求,“殿下挂念小姐,小姐又何尝不念着殿下?若是醒来见殿下这般憔悴,让小姐如何安心养病?” 易宸璟依旧不言不语沉默着,摆摆手,眼中布满血丝。 这幅颓废模样持续多日,眼看出征在即,遥皇力排众议硬是将北征日期向后推延一月,只是一个月后易宸璟是否能重披战甲挥师北上,没人说得准。 素鄢悄悄进屋,接过玉澈手中清粥低道:“你先去休息吧,手脚冻伤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养着以后就废了。等绮歌妹妹醒了我会立刻派人告诉你,这里我来就好。” 玉澈没有易宸璟那般筋骨、精神,陪是陪不到底的,她也明白把自己熬出病会让白绮歌心疼,抹了抹眼角泪花点点头,依依不舍离开卧房。 黯然一声轻叹,素鄢没有劝易宸璟休息或是进食,而是搬过凳子与他一同坐在床边,拿着湿热白布细心给白绮歌擦拭虚汗。 “我听方太医说了,能坚持到现在全靠绮歌妹妹求生心切,她平日里就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坚强,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白皙手掌忽地一顿,素鄢看向易宸璟,眉眼低垂,“打算告诉她吗,以后可能再不会怀上孩子的事?” 许久没有表情如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易宸璟拉起白绮歌的手放在唇边,长眸流水,柔光安宁。 “没有孩子,她还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8章 肮脏权位 夜色缠绵,树静风止,偌大的寝宫悄无人声,只有暧昧喘息与规律声响从卧房传来。 烛灯早已熄灭,月光在满地素雪反射下直透窗纸,昏暗房内便有了些光亮,重重帷帐后两具交缠**朦朦胧胧,染上轻纱艳丽红色。肤如凝脂的女子娇喘声声,雪白双肩随着身后撞击不停耸动,珍珠般贝齿轻咬红唇,淋漓香汗纠缠着乌黑发丝滚落枕边,偶尔一声呜鸣,攥着锦被的手就会更加用力,在大红缎面的被子上留下道道褶皱。 腰身精瘦的男人伏低上身,火热胸膛紧贴女子白皙脊背,精致面容冷漠得没有任何表情。 “你就这么空虚,太子才几天不碰你已经受不了了吗?”带着讽刺语气又是猛地一下冲撞,听身下女子传来浪荡娇呼,玉雕似的脸庞抹上一丝冰冷笑容,“眼下皇后严查后宫私通之事,如果被人发现堂堂太子妃顶风作案与区区下人苟且偷·欢,怕是要成为天下笑柄吧?” “凭你的功夫往来后宫谁能发现?即便宸煜有所觉察也不会道破,这么多年了,他早习惯我动不动就消失无踪,也习惯了后殿时常更换下人,只要父亲还是大遥丞相就没人敢来怀疑我。怎么,你倦了?还是真如传言所说,连你都被敛尘轩那小贱人勾去了魂魄?”咯咯媚笑两声,太子妃尉迟怜蓉趁着身后男子分身离开的片刻翻身向上仰倒,精心修饰的指甲抵在男子胸口,媚眼如丝,“平日见你跟在五皇子身后不声不响人模人样,背地里究竟跟多少后宫嫔妃有染谁数得清?苏瑾琰,你不用骗我,咱们两个都是一条路上的人,用身子换想要知道的秘密,厌烦了就变着法儿让自己从中找些乐趣,不是吗?” 碧色眼眸微微眯起,一个挺身再入温软,苏瑾琰脸上的笑容温度越来越低:“这次想问什么?谁陷害的太子?” “左右跑不出你的五皇子或者左丞相。”细长黛眉微蹙,尉迟怜蓉极力向后仰头以撑起上身便于更紧贴苏瑾琰,修长**盘在他腰后,丝毫看不出平时的高傲矜持,“我想知道的是那小贱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让你的五皇子和七皇子都忍不住暴露本性,是因为她昭国公主的身份?” 似乎是对那句“你的五皇子”有所不满,苏瑾琰毫不怜惜突然加快速度,等尉迟怜蓉实在扛不住尖叫着喊停时又戛然而止,眸中闪过一丝阴狠,随即平复。 “昭国名存实亡根本不足为惧,重要的是白家两元大将,白敬甫和白灏城。七皇子手中握有兵权,这点无论对太子还是殿下而言都是十分巨大的威胁,倘若他再拉拢到白家父子及其下属兵力,想要起兵谋反一举夺取皇位轻而易举,殿下自然要防着。起初没人想到白绮歌会成为如此重要的存在,然而越到后来她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就越大,不只是白家三小姐的身份,或许,她本身的才智足以与白家父子平分秋色了。” “原来如此,两位皇子都想争取到她和白家所代表的昭国重兵,所以才演出一场场俊才爱上丑女的恶心戏码,对吗?”尉迟怜蓉慵懒地勾住苏瑾琰脖子,指尖滑过刀削斧凿的精美面庞,眼中仍有些许困惑,“那么她小产的事也是五皇子所为喽?不过七皇子应该并不在意吧,毕竟那小贱人只是枚棋子,谁会真心爱上一个其貌不扬性格又不招人喜欢的女人呢。” 苏瑾琰没有再多言语,俯身压下,又一轮索取在大遥太子妃放纵的呼声中开始,直至一片白浊洒落床单,万籁俱寂的黑暗中漾起冷笑。 与聪明的白绮歌相比,尉迟怜蓉蠢得让人可怜。孩子怎么可能是五皇子主张打掉的?得知白绮歌身怀六甲时易宸暄高兴地不得了,还以为终于可以亲眼看易宸璟灰溜溜离开皇宫,从此安身遥国一隅老老实实做个王爷,却不料仅在两天之后就传来白绮歌小产的糟糕消息,气得易宸暄在那间充斥可怕记忆的房内狠狠折磨他一夜之久。 那一夜的苦并没有白捱,至少白绮歌的孩子没了,易宸璟也不用离开皇宫,作为杀死易宸璟骨肉的罪魁祸首,苏瑾琰对自己所受痛苦换来的结果相当满意。 “我走了。”翻身穿好衣服,苏瑾琰没有半点留恋。 尉迟怜蓉疲惫地侧身躺在床上,夜色中两只眼睛紧盯黑暗,语焉不详:“你们男人就只会把女人当成工具,用完随手一扔,偏偏女人都是贱骨头,即便如此还厚着脸皮飞蛾扑火,尤其是这宫中的女人,疯了,都疯了……” 没有人回应,悄无声息来到的人走也是悄无声息的,只余欢愉退去后的空虚感觉如潮水淹没。 躺了许久,尉迟怜蓉披上纱衣走到隔间,全身浸在已经失去热度的浴桶里,任由水面没过额头溢出桶外。这样,就连她也看不到自己的眼泪了。 重出水面深深吸口空气,无声哑笑,拿过布帛狠狠擦拭身体,尉迟怜蓉疯了一般拼命想要擦掉白皙皮肤上苏瑾琰留下的点点斑痕——不,应该说是肮脏而耻辱的印记才对,一个卑贱男宠带着轻视笑容趾高气扬留在她身上、心上的肮脏污渍。 每次假装放荡承欢身下之后她都会这般虐待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污秽罪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慰自己说,没关系,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孩子,保护懦弱的夫君与他风雨飘摇的皇位。 颓然靠在桶壁上,尉迟怜蓉眼神发直,自嘲笑声回响在空荡荡房内。 “白绮歌,你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吗?等你坐到这个位置上就会发现,什么真爱,什么山盟海誓,假的,都是假的,你再怎么爱一个人,最终也不过是他的垫脚石。哈,太子妃,皇后,我宁愿如你从前一般做个庶女,那样也许还会有人真心疼你护你,不必像这样,爱恨都是假。” 无尽的黑暗中好像听到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白绮歌动了动,敌不过四面涌来的疲倦又沉沉睡去。 安静的徽禧居内,易宸璟刚刚合上眼小憩一会儿就感觉到手下传来微动,忙睁开眼看去,白绮歌却仍在睡着,安稳如婴儿。起身拧了块湿布擦去苍白面颊几滴汗珠,拧水时哗啦哗啦声不小心惊动了屋外内堂伏案休息的玉澈,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来,看白绮歌没有转醒颇有些失望。 “殿下,我来看着小姐,您去睡会儿吧,这几天您熬的脸色都发黑了,等小姐好了你却病了,多划不来。” 易宸璟还是摇头,倔强地守着白绮歌床边不给任何人照顾机会。 白天时敬妃亲自来到徽禧居硬逼着他吃了些饭菜,这会儿比之前精神许多,见白绮歌情况渐渐好转,心里也不再那么憋闷了。易宸璟示意玉澈先别走,一手握着白绮歌手掌,一手隔着锦被轻抚扁平小腹,语气略有些低沉:“玉澈,绮歌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怀孕的事?” “是……是我自己发现的。”犹豫片刻,玉澈小心翼翼答道,“小姐也才知道不久,许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殿下。” “别骗我了,她这么聪明又有害喜反应,说才知道自己怀孕岂不是笑谈?实话实说,我不会生你们的气。” 玉澈咽了口口水,快速地扫了白绮歌一眼,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不到两个月时就发现了,可是小姐说你不会让孩子生下来,所以不许我告诉任何人。” 易宸璟露出微笑,苦涩黯然。 若是之前的他定然不会让白绮歌把孩子生下来,她的担心倒也没错,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不再恨她更不再怀有折磨她、伤害她的恶毒心肠,他只想保护她,就算孩子已经失去了也没关系,只要白绮歌还活着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唯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因此崩溃垮掉,那样小心谨慎地保护着这个孩子,结果还是痛苦失去,已经遭受太多太多苦难的她还能再坚持下去吗? 当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再不会孕育新生命时,她又会有怎样反应? 一切都是未知数,能做的,就只有等白绮歌恢复神智,真正醒来。 “我去泡壶新茶。”看易宸璟指尖流连白绮歌面庞,专注神情好比多情公子,玉澈知趣地找个借口退出卧房,回头看眼窗外,东方天空已经升起鱼肚白。 没有外人在,易宸璟放松许多,细细打理着白绮歌额角碎发,不经意间碰到脸颊上那道狰狞伤疤,心里又是一痛。让她受了这么多伤吃了这么多苦,现在弥补来得及吗?能给她的太少,只怕这辈子都偿还不清了。 “等你醒来我就送你回昭国。”清俊脸庞贴近双目紧闭的苍白面容,易宸璟迟疑少顷,忽地闭上眼,低头轻轻吻在干燥唇瓣上。 这辈子他如此温柔吻过的女子除了红绡,就只有白绮歌。 一吻未结,微弱**断在口中,易宸璟一惊睁开眼,近到不能再近的浓密眉睫轻颤着,在他双唇离开的瞬息露出那双干净、微带着惘然的漆黑双眸。 “认得出我是谁吗?” “易宸……璟……”沙哑嗓音并未犹豫。 易宸璟长出口气点点头,笑意挂在唇边。她终于清醒了,这比任何消息都让他高兴、振奋,然而,紧接着,白绮歌凄凉笑容让他近乎心碎。 “死了,我们的孩子——是我杀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9章 玉簪重现 “别胡思乱想,现在你需要静心休息。”易宸璟扶白绮歌坐起靠在床头,对有关孩子的话题避而不谈。 白绮歌扭过头掩盖住黯然表情。苏瑾琰说一旦生下这孩子就会连累易宸璟封王出宫、母子分离,为保他大业,保他一片孝心,她义无反顾吃下药引发小产,就这样亲手害死来不及看这花花世界一眼的骨肉,可他却…… 果然,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然而易宸璟的心思绝非白绮歌猜想那般,他只是不想这件事再给她增加困扰痛苦,所以才绝口不提,更可况他在乎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和预料的一样,她是自己服下药打掉孩子的,并且是在并不情愿的情况下,易宸璟明白这时候再说孩子的事可能会让她崩溃,再坚强的人总有个底线,而白绮歌显然已经接近那道底线了。 “饿了吗?等下让玉澈去给你煮些清粥,太医说刚醒来不能吃油腻干硬的东西,这两天先忍忍。” “玉澈……”白绮歌依稀记得迷迷糊糊间听到过玉澈的声音,她不是应该回去昭国了吗?冰冷心底忽地涌上一丝暖意,近乎无色的唇角勾起浅笑:“那丫头……还是留下了。” “如果不是玉澈冒着风寒给我报信,你早就被谨妃害死在莺月湖。那丫头几天没吃没喝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见你被人骗走,情急之下穿着单衣硬是咬着牙爬到我书房,手脚满是冻伤。”易宸璟端过凉茶喂了白绮歌几口,满满一杯茶却只喝下不到一半。 难怪那天易宸璟会突然出现在湖边救了她,可惜,没有人能救那个已经不在了的孩子。干涩一笑,白绮歌压下心中凄苦,语气平静许多:“事情查清了?皇上知不知道是易宸暄与左丞相恶意陷害?” “还没查清。”易宸璟摇摇头,目光几许疲惫,“放你回来是因为锦昭仪。锦昭仪去找过太子,两个人到父皇面前承认了私通之事,父皇理所当然雷霆震怒,但你的清白总算有人证实了。皇后把罪名强加在到敛尘轩与东宫搜查的两名宫女身上,前日已经杖毙,理由是为得谨妃重用制造伪证,陷害你和太子。目前这件事算是暂时平息,锦昭仪和太子的事也只有父皇、皇后才知道,毕竟是太子,父皇也不能为别人都不清楚的事情废了皇兄太子之位,至于以后如何就要看他们两人的造化了。” 白绮歌沉默片刻,微微有些失神。 锦昭仪深爱太子真心真意,太子看似喜欢招蜂引蝶风流不羁,骨子里爱的终归是锦昭仪,否则也不会冒着被左丞相责难的重压承认二人私情。以后的路他们会走得很辛苦,但至少拥有彼此,两情相悦的人最是幸福,纵是失去一切,有对方在便是全部天下,只为一人存在的天下。 静静看着易宸璟俊雅面庞,白绮歌多希望自己也能如锦昭仪一样,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瘦了许多。”易宸璟握了握白绮歌的手,掌心被嶙峋瘦骨硌得生疼。 “还说我,你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白绮歌淡笑,伸手在易宸璟颧骨一点,“再瘦就只剩骨头了,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要找我拼命的。” 零散破碎的记忆里是他一直守在床边,有时低低唤她的名字,有时沉默地握着她的手,每次朦胧睁开眼看到的必定是他,无论她是否清醒,易宸璟总是近在眼前。 忽然又想起那天他说的话。 她是我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 此生若有真正成为他妻子那天,所受苦难也就都值得了,哪怕他的温柔总是如此笨拙而又沉默无声。 轻擦在脸侧的手指忽地被易宸璟捉住,掌心热度仿若火烧,白绮歌愣愣抬眼,恰对上他明亮双眸。易宸璟深吸口气,表情无比认真:“绮歌,我想——” “小姐醒了?”听到房内传来说话声,玉澈端着茶壶想也不想直接冲进屋内,大嗓门打断了易宸璟思虑半天方才鼓足勇气开口的话。 易宸璟一脸无奈,斜斜瞪了玉澈一眼,却被欣喜若狂的小侍女彻底忽略,娇俏身形扑到床边又哭又笑。见主仆二人似有无数话要说,易宸璟只得摇摇头一声叹息,独自走到内堂寻半刻清静。 内堂桌上放着窄口阔肚的朱红瓷瓶,一看见它,易宸璟脸色立刻阴沉下去。 瓶里的药被白绮歌一颗不剩全都吃了下去,方太医只能凭借残留气味判断药中含有几味致孕妇滑胎的药材,与易宸暄逼迫戚夫人打掉孩子的药完全相同。毫无疑问,这药来自遥阖殿,可是为什么易宸暄要阻止白绮歌生下孩子?易宸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倘若他不得不接受封王远离帝都,易宸暄应该很高兴不是吗?这趟水越搅越混,他渐渐有些看不清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前朝众臣为北征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后宫因谨妃禁足也宁静不少,白绮歌住处被易宸璟强行搬到离自己卧房最近的院落,好吃好喝养着还有动不动就沉着脸逼她猛吃补品的易宸璟在,身体恢复速度远超预料,半个月后就能如常走动了。 距离北征还有五天时间,一切准备妥当后易宸璟反倒闲了下来,有时在御书房或寝宫陪陪遥皇,有时安慰安慰担心不已的敬妃,有时与战廷商量些事情,更多的时间则耗在白绮歌房内。因为担心不在遥国时有人会对敬妃不利,易宸璟决定让敬妃去宫外梅仙姑庵内安养,暖殿里素鄢正帮敬妃收拾东西,易宸璟径自往白绮歌处行去。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一进门就发现白绮歌在整理包袱,易宸璟讶然。 “自然是与敬妃娘娘一起走。”白绮歌头也不抬,利落地把衣服叠好放进包袱,“你说要惩罚素娆让她独留宫中,那我和素鄢姐姐当然就要跟随敬妃娘娘了,有什么问题?” 易宸璟走到床边摁住白绮歌双手,目光意味深长:“我答应过你让你回昭国的,忘了?” 那么重要的承诺怎么会忘,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白绮歌明白,易宸璟对敬妃的安全十分担忧,否则也不会把战廷留下,可战廷空有一身好功夫却缺少应付阴谋心计的头脑,最好的方法就是她与战廷一起保护敬妃,这样一来,回昭国的事就不得不往后推延。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春寒料峭的,玉澈手脚冻伤未愈,稍微沾些寒气就疼痒难忍,等天气暖些再说吧。” “真的不回去?”易宸璟长眉高挑。 “怎么,嫌我浪费粮食?”白绮歌不甘示弱,仰着脸一本正经。 对峙片刻,易宸璟忽地笑出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白绮歌:“娘亲不用你守着,父皇已准许锦昭仪同去,加上鬼精鬼灵的玉澈还有战廷那个铁打的榆木脑袋,想对娘亲下手没那么容易。既然你不回昭国,我另有任务安排给你,信上写的清清楚楚。” 锦昭仪细心,素鄢稳重,玉澈聪明,有她们三个在的确不需要她再多干预。白绮歌不禁对拒绝回昭国的话有些后悔,无奈话已说出不能改口,只好郁闷地接过信匆匆打开。 “此番北征霍洛河汗国路途艰险,思及七皇子新婚燕尔难免心有旁骛,特准皇子妃白绮歌随军同行,一切吃穿用度随副将例制分发,只领大将军之命,旁人不得干预……皇上?!”看着信末朱红印章,白绮歌瞠目结舌,“让我随军同行?!” 易宸璟笑意更深,言语中似乎对遥皇冷硬态度有所松动:“父皇老奸巨猾,早看出你骨子里那股白家奇才血脉。先前一味帮着你说话就是不愿见你被人陷害获罪,如今又主动让你与我一同出征,一来能最大程度避免再有人暗下毒手,二来也是希望这次北征能让你更多了解沙场,以便挖掘出用兵潜力。” 想来想去倒没想到这个办法,白绮歌惊讶过后又有些慨叹,不愧是父子,易宸璟与遥皇缜密心思当真像极。 既然遥皇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丢开包袱长出口气,白绮歌半是玩笑地白了易宸璟一眼:“这回好了,在你面前我又多个身份。以后记得要叫我白副将,敢有违背小心军法处置。” “身份吗……”渐有血色的面容活跃眼前,易宸璟若有所思,趁白绮歌低头间隙把什么东西插在绾起的秀发之间。 白绮歌一愣,一边伸手向头顶摸去,一边侧头看向妆奁上平整铜镜。 细长簪身擦拭锃亮,莲花托座雕镂精巧细致,顶端一颗碧绿玉珠圆润光滑,色泽均匀,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白绮歌竟不知道易宸璟在什么时候偷偷拿走了她藏于匣中的玉簪、在什么时候把破碎的玉珠重新换过,如今把它安稳置于她发间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敬妃给她的,作为正妃身份证明的玉簪。 怔怔看着神情郑重的易宸璟,白绮歌有些迷茫,当初是他一气之下摔了玉簪说什么不会娶红绡之外任何女子,这番举动又算什么? 白绮歌的反应都在易宸璟预料之中,但他并不在意,轻轻执起白绮歌双手,眼中是足以令人转瞬沉溺的无边温柔。 “绮歌,做我妻子,你可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0章 阴谋随行 时光仿若凝滞,周围静谧得连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在还能听到,不然白绮歌真要怀疑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莫非仍是梦境一部分,睁开眼就会消失吗?若不是梦境,他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怎么会问她说,做我妻子,你可愿意? 他的恨那样炽烈不加掩饰,他的爱那样痴狂从未改变,即便白绮歌曾有过那么一丝期盼希望他可以忘记红绡,却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不恨她已经很难得,代替红绡成为他妻子,根本就是世上最荒唐的梦境。 “联姻替嫁,我本就是你的妻子,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之说。”巧妙偷换话题,白绮歌不动声色抽回手掌,对易宸璟的问题避而不答。 易宸璟自然不满足于她模棱两可的回答,眉头微皱,声音低沉:“不愿意么?” “这玉簪你说过只红绡公主一人戴得,放在我这里不合适。”摘下玉簪交还给易宸璟,白绮歌低垂眼脸,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我只是个挂名皇子妃,身份低微又无才无貌,他日你荣登皇位自会有合适女子扶为皇后,之前的路有我和战廷相伴,之后的路,另寻佳人吧。” 预料到她会惊讶,却没料到她会拒绝,易宸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玉簪半举,眼中有不信不解,更多是难以接受。 白绮歌从小就喜欢黏在他身后,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长大后明知他深爱的人是红绡还屡屡吐露真情甚至甘愿为妾,而今为了他的皇图霸业,她收敛光芒默默相助,连亲生骨肉都为他忍痛舍弃,为什么却不肯接受他给予的名分? 忽地拉住纤细皓腕,易宸璟深吸口气:“因为恨我攻破昭国连累白家,还是恨我之前那样待你?给我个理由,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名不副实的皇子妃!” “的确不甘心,一辈子太久了,我没那么好的耐性。易宸璟,我答应过会帮你坐上皇位但没有说那之后还要在你身边,你当上皇帝那天就是我返回昭国之日。不用担心我会反悔,我没有那么卑鄙,所以你也不需要想尽一切办法来留住我,现在这样的关系我已经很满足。”白绮歌笑得淡然,所有苦涩都吞到肚子里,半点也不肯让人发现。 她多想干干脆脆一口答应,可是她不敢,易宸暄带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无法接受再一次虚情假意的背叛,尤其是易宸璟,前世今生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提及孩子时他选择立刻转开话题的反应让白绮歌如坠冰窖,连失去亲生骨肉都不在乎,他又怎么可能会在乎她?无非是他的尊严或者野心在作怪,不愿浪费任何有用棋子,不愿把一步好棋让给别人下手,完全不关乎感情爱恨,仅此而已。 早知道是被欺骗的结局,还不如不贪恋那一刻欢愉,最后落得遍体鳞伤。 “好了,这件事我不想再听,说些别的吧。”阻止还想辩解的易宸璟,白绮歌故作轻松扬了扬手里的信,“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该准备的东西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哦对,明天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早点到书房,我等你。”易宸璟收好玉簪,片刻前满腹衷情模样消散无踪,两人之间言谈又如往日般平淡似水。 白绮歌婉拒之意如此明显,易宸璟自知没有解释下去的必要,感情不是儿戏,强求不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放弃了,就如同深爱红绡这么多年,远超常人的固执不允许他说放手就放手。他明白得很,白绮歌仍然不信他,不相信他是真心一片而非出于利用她的目的,这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他当初伤她太深,身上、心上血淋淋的伤口直至今日仍未痊愈。 慢慢走下去吧,封疆路漫漫长远,帝业亦非一日之谈,他有的是时间让白绮歌消除误解、卸下防御,终有一日她会像从前那样信任他,将一生幸福交托给他。 对白绮歌,他志在必得。 敛尘轩最阴冷角落,无人清理积雪的低矮柴房外,白如细玉的圆润手掌握着钥匙,咔哒一声解开沉甸甸大锁,紧紧锁住柴门的粗重铁链啷当落地。 “娆儿,娆儿?”推开门,素鄢急切呼唤,被呼唤的人却静静坐在柴草堆后猫一般蜷缩着,两只眼睛充满怨毒。 一个月,她被囚禁在冰冷阴暗的柴房中整整一个月,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关心她、在乎她,只有送饭的老仆每天开一次门,关一次门,留下冰冷的残羹剩炙让她不致饿死。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在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再弱小的人也会变得扭曲,变得疯狂。 “娆儿,快起来,咱们出去,这里冷得要命,再待下去你会冻死。”素鄢眼圈一红,心疼地抱住妹妹,却被无情推开。 “我若该死,上天早就让我死在这柴房之中,还用得着你来嘘寒问暖同情可怜吗?”冷冷看着亲生姐姐,素娆站起身,披在背上的破旧棉絮掉落在地。一袭旧被,一餐粗食,每天与她相伴的就是这些,而不是眼前梨花带雨的姐姐。还带着稚气的脸庞露出古怪笑容,素娆低下头,毫无光泽的漆黑眼珠一动不动,阴沉得吓人:“姐姐,一个月了,你可有来看过我一眼?你看看,看看我的指甲,我每天在木头上一道道划过,指甲折了,皮肉烂了,我却等不来你救我。姐,你是我姐姐啊!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连你都不肯帮我!” 素鄢被妹妹疯狂模样吓坏了,浑身一抖跌坐地上,眼中流露出哀伤:“不是姐姐不想救你,实在你犯下的错误太严重,殿下只罚你在柴房中囚禁,现在又许你独留敛尘轩等我们回来,这已经是天大恩赦。娆儿,别再错下去了,就算我求你还不行吗?好不容易我们有了能够吃饱穿暖的家,你还想要什么?” 素娆不回答,蹲在素鄢身旁一味冷笑,冰冷手指抚过丰腴肩头,轻轻触在那张和自己并不相像的脸庞上,语气阴森:“家?那是谁的家?你的还是我的?姐,你知道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软弱,凡事不争不抢,总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们跟着娘亲颠沛流离那么多年,难得遇到一个能收留我们的地方,你想眼睁睁看着从此安享富贵的机会被人夺走,任人颐指气使踩在脚下吗?你可以忍,我绝对不会!” “绮歌从没有和我们争夺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娆儿,你一心想爬上皇子妃之位这我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子妃是谁都可以当得的吗?”深深了解亲生妹妹的素鄢明白素娆所指何意,神情里掺杂了几许悲戚,紧紧握住脸侧冰冷手掌声音颤抖,“爱或不爱没人能强求,绮歌初来乍到倍受欺辱,可她还是得到殿下倾心,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你又何必斤斤计较非要去争那虚名?一处安身地,一日平安喜,再执迷于无望目标你会毁了的,娆儿……” “行了,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白绮歌也是人生肉长的,她不比我多什么。有她,殿下不会看你我半眼;没她,早晚敬妃娘娘会从我们之中选出一人做皇子妃。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现在轮到我来给你荣华富贵了。” 近乎扭曲的笑容根本不可能让素鄢安心,心里恐慌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娆儿,你想干什么?听姐姐一句劝,别再害绮歌了好吗?!” “不,好!”咬着牙一字一顿,素娆甩开扑过来的素鄢,恶毒眼神在阴暗柴房熠熠发亮,“你听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是帮一个外人还是要我这个妹妹?!你可以帮她,没关系,不过我告诉你,白绮歌不会活太久。姐姐,你没发觉异样吗?这么冷的天,这么简陋的饭我依旧活着。实话告诉你,有贵人暗中帮我,白绮歌,必死无疑!” 苍狂笑声近乎歇斯底里,素鄢怯怯地看着笑弯了腰、笑出了泪的素娆,总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相依为命半生的那个妹妹。她心爱的妹妹不会这般丑陋疯狂,如此被嫉妒迷失双目、一步步走向歧途的人,是谁? 来不及想太多,脑后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视野里天旋地转渐渐黑暗,软软倒地前素鄢听到一个男人陌生的声音,而后再无知觉。 “你——!别碰我姐姐!”笑声戛然而止,素娆换上惊恐表情死死盯着门口,尽管害怕到双膝发抖,仍拼命尖叫着把昏倒的素鄢拖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 “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发现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下场和那两个被杖毙的宫女一样。”碧色双眸毫无感情,精致容颜麻木漠然,苏瑾琰揉了揉手腕,看都懒得看素娆一眼,“皇上下了密令,准许白绮歌随军出征,一旦她在易宸璟身边立下军功,你们姐妹便再无出头之日。” 心脏瞬间被冰冷攫住,素娆吞口口水,语气竭力保持着镇定:“我该怎么做?” “用不着你做什么,从中传话便可。”苏瑾琰掏出封信丢到地上,“出征之前拿着这封信去找齐涛齐副将,之后但凡有任何回信都要及时给我送来——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保证,易宸璟回来时带的,只会是白绮歌尸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1章 意外礼物 “不是说准备了大礼吗?就是这个?”易宸璟书房里,白绮歌看着案上华美服饰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这是接受大礼前必须做的准备。”把衣服抛给白绮歌,易宸璟指了指屏风,“去换上衣服,我看看是否合身。” 只是换身外衣而已,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白绮歌大大方方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换好衣服,再出来时让易宸璟眼前一亮,唇边笑意赫然。 “你适合穿些颜色艳丽的衣服,总穿那身没什么味道的素衫实在浪费身姿,以后不许再穿。” “我穿什么你也要管?”白绮歌对亮眼的桃粉色着实没什么好感,连带对挑选这套衣裳的易宸璟好感度也降低半分,“平时少看些兵法书吧,再看下去你要被女人嫌弃了,选这么难看的颜色还自以为多美,真对不起你那双眼睛。” 一番真心话换来一顿抨击加讽刺,不善斗嘴的易宸璟哑口无言,幸好外面战廷敲了敲门轻咳一声,这才给了他离去借口。 “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易宸璟的阴晴不定、莫名其妙亲近之人都有所了解,白绮歌也没有多嘴问闲事的习惯,反正该她知道的事情易宸璟不会隐瞒,不该她知道的,就算把他耳朵磨出茧来也得不到半个字答案。随意应了一声,对书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绮歌坐在案边翻看兵书,等待说要送她大礼的易宸璟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怎么才回来?早知道这么慢我就——”慵懒抬头,剩半截话被生生吞下。 进来的人并不是易宸璟,而是另一个她非常熟悉的男人,曾经温柔抱着她安慰她,让她倍感温暖的男人。温和笑容依然如故,挺拔身躯稳重如山,卸去战甲,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英气面庞还年轻,却已经染满风霜。 “二哥!” 瞬间,面对无数苦难都不曾落下半滴眼泪的白绮歌声音哽咽,等那只温暖手掌轻轻拍在头顶时,已是泪如雨下。 这就是易宸璟送给她的大礼,白家次子,名震九州的昭国大将军,白灏城。 “傻丫头,都嫁人当上皇子妃了还哭。”结着老茧的手指擦去白绮歌脸上泪痕,白灏城像是哄着小孩子一般把她搂在怀里,眼中疼惜柔光绵绵不尽,“山高路远,每次给你写信都要很久之后才能收到回信,如今昭国安定,终于有时间能亲自来一趟看看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白绮歌很想说自己过得很好,可是嗓子哽咽得又疼又哑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拼命点头,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很幸福。 回头看了眼关紧的房门,白灏城扶着白绮歌瘦削肩膀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语气透出深深心疼:“过得好怎么会瘦成这样?走路上真怕认不出你。” 抹去眼泪停顿许久,喉咙不那么疼痛的时候,白绮歌终于能开口说话。 “二哥不也是吗?还不到一年就瘦成这样,走路上我也快认不出来你了。” 大概只有面对白家人,特别是宽厚又温和的白灏城时,白绮歌才会露出这般与小女子无疑的表情语调,带着一丝活泼俏皮,像是撒娇一样。这就是家人啊,无论何时都会包容她、保护她的一群人,哪怕她曾犯下弥天大错,哪怕世人都恨她骂她,唯有家人会挺直身躯为她遮风挡雨,不求回报。 前世渴求而不得的亲情,此生她甘愿用一切换取。 寒暄许多家里事情后,白灏城又多次打听她在遥国景况,白绮歌不愿亲人为她担忧,每每提及都说一切安好,然而,白灏城微暗目光却在告诉她,他根本不信。 “五皇子曾派人到白府说起你的遭遇,往皇宫来的路上又听说你前些时间小产,这些我都不敢告诉娘亲,就怕她急火攻心病倒,可我和爹爹总不放心,一直想找机会把你接回去。”再次压低声音,白灏城紧紧握着白绮歌纤细手腕,一缕红线拴着的小物件塞到她手里,“这护身符是我在城门外发现的,那时我就猜到你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才来到遥国,就算受再多苦也会忍着不说。从小你就这样内向,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让我和爹爹怎么放心得下?” “二哥你多虑了,殿下待我很好,小产也是因为自己马虎大意没有注意保养。倒是五皇子,这件事我本想写信告诉你的——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如果说大遥宫中有谁想害我,那人非他莫属。” 来之前还以为白绮歌最亲近的人是那位“善意提醒”的五皇子易宸暄,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白灏城倒吸口气,眉宇间尽染忧郁:“越说我越担心你,总觉得在这宫中你连个可以依靠信任的人都没有。” “怎么没有?二哥可还记得小羽的未婚妻常思忆常姑娘?”见白灏城点头,白绮歌笑道,“常姑娘幼年时闺中挚友姜锦簇就是正值皇宠的锦昭仪,她待我十分关心。还有遥皇,见过面后总觉得人很慈祥。对了,还有玉澈,原本打算前些日子送她回昭国的,谁知这丫头铁了心非要留在大遥陪我,我还想着找机会把她踹回白家让二哥你收了她呢。” 白灏城天生的大将之命,战场上雄姿英发、所向披靡,可下了戎马面对儿女情长却短了九分气概,被白绮歌半开玩笑地说起嫁娶之事竟当即红了脸,语气也吞吐起来。 “胡说八道,玉澈年纪还小,就算长大了也该找个心仪男子嫁个好人家,你看我一身粗鲁怎么照顾得了她?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尴尬目光挪向脚下,白灏城给自己打了半天气,舔舔干燥嘴唇,声音比白绮歌还要小上三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里,再容不下其他。”拉着白绮歌的手指向自己心口,腼腆却坚定的语气听不出半丝虚假。 装满刀剑兵马的脑子终于开窍,也开始对儿女情长感兴趣了?白绮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向来不近女色的二哥有了心上人,绝对值得爹爹娘亲放爆竹庆祝。 白绮歌本打算问问是谁的,想到在昭国生活时间还不如在大遥长,认识的人也就最亲近的几个亲人,就算问了也还是不清不楚没有印象,索性作罢。 说起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生活时间最短的地方有她最贴心的人,这些人远在天边;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有她接触最多的人,这些人离她最近,心却隔着层层阻碍,可望而不可及。 一时沉默,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战廷的声音依旧木讷敦厚:“祈安公主,殿下说您与白将军聊完的话就到偏殿用膳,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应了战廷一声,白绮歌回身问道:“二哥,你在这里待几天?” “到七皇子殿下出征。” 听着挺久远,实际上也就四天而已。白绮歌低低叹了一声,颇有些落寞:“这次出征我会和他一起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打了胜仗我就抽时间回趟昭国,快一年没见到爹爹娘亲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你要随军出征?”白灏城惊讶,脸上担忧之色愈胜,“绮歌,沙场无情,你从没学过功夫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不行,我要去找七皇子,绝不能让你跟他一起去霍洛河汗国!” 白绮歌急忙拉住急匆匆起身的白灏城:“你听我说完。现在几位皇子争权夺势,易宸璟不在时无论是我还是敬妃娘娘都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暗处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趁机下手数都数不过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二哥,你放心好了,这段时间我在敛尘轩并非不学无术闲混日子,有战廷教我功夫,还有易宸璟教我兵法,我可以很好保护自己的。” “没骗我?”白灏城半信半疑,可是看白绮歌澄净双眼又找不出任何异样,无奈只能止住冲动转回身,轻轻刮了下白绮歌鼻尖,“其实这次见你比以前瘦了不少,精神却要好上很多,开朗了,也活跃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绮歌,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爹娘?” 探寻语气让白绮歌浑身不舒服,她暂时不希望白家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爹爹和娘亲年岁已高,让他们知道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并不是他们亲生女儿,而是一个从遥远时空穿越而来的陌生人,他们能坦然接受现实吗? 不可说,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行。 门外再次传来战廷催促,白绮歌深吸口气避开回答,拉着白灏城提议先去吃饭,转身的瞬间,一股巨大力量从后袭来,不由分说将她揽入宽阔怀中。 “绮歌,你在这里过得真的好吗?跟我说实话!” 略显严厉的质问让白绮歌很想再哭一场,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窝心的感觉。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没人问过她过得如何,只有二哥开口就问她过得是不是很好,而且,就算她说谎欺骗想要掩藏那些痛苦回忆,二哥仍会不放心地一遍遍询问,担心她胜过担心自己。 等不来白绮歌的回答,白灏城已经忍不住心里大堆大堆话语,紧紧抱着瘦削身躯,闭着眼睛任由心中所想化作声音,一点一滴传入白绮歌耳内。 “不要怕,不用再怕了……绮歌,现在我有足够的力量带你离开,只要你说想回家,就算杀出条血路我也会带你回到昭国、回到白府。告诉我,你过得开心吗?想不想回去,回我们的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2章 君心何处 从白绮歌突然提出要让玉澈返回昭国时,易宸璟就注意到她的心情差到极点,费了好大力气赶完政事抽些时间陪她去宫外散散心,结果回来便遭遇软禁一事。一连串事情下来,白绮歌瘦骨嶙峋的身子和时而失神发呆的精神状态让他担心不已,正巧最近白灏城作为昭国领兵总将军在距离大遥不远的地方戍边,于是就私下派人把白灏城请到帝都,安排与白绮歌见面。 白家人在白绮歌心中占据着无可替代的首位,易宸璟这么做完全是为她考虑,希望能借助白灏城的出现让她开心一些,打起精神准备随军出征。为此,他宁愿坐在偏殿面对一桌饭菜等着兄妹二人。 事不过三,第三遍让战廷去催促无果后,从不等人的易宸璟沉着脸起身,负手走回书房。 “殿下……”书房外,战廷窘迫低头。 紧闭的大门看着就不舒服,走到屋前刚想礼节性敲敲门,里面传来的低声交谈让易宸璟蓦地停住动作,剑眉微皱。 “车马就在宫外,想走随时可以。还有几天遥国大军就要北上征伐霍洛河汗国,战事一起他根本没时间来追你,到了昭国鞭长莫及,更没有把你再带回来的可能。” “我是很怀念昭国,做梦都会梦到爹爹娘亲,没有一刻不想早些回到昭国、回到白府……” 瘦长手掌紧攥成拳,心里不知哪处涌出一缕冰冷慢慢扩散,四肢百骸,无不僵硬。易宸璟没想到一片好心却招来恶狼,他不顾被刺杀的危险贸然放白灏城入宫,那家伙……那家伙却千方百计想要把白绮歌抢回昭国! 骨节如竹的手马上就要推开房门,易宸璟甚至想象得到此刻白灏城是一副怎样令人厌恶的嘴脸,而白绮歌又是如何楚楚可怜倾诉思乡之情的,就在手心距离房门不到半寸的刹那,外柔内刚的坚定声音冲破阻碍落入耳中,让即将被破坏的兄妹团聚得以保全。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刻意压低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做着非常艰难的决定,“我答应过要陪他到某个时候,在那之前我绝不会离开半步。二哥,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不像你和爹爹那样能够运筹帷幄所向披靡,更学不会其他女子那般温婉贤惠,用满腔柔情成全一代英豪。但我想试一试,试试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哪怕只是帮他提剑、帮他擦去图纸上多余的墨迹也好,我只想守住誓言,不辜负他的信任。” 愤怒举起的手轻轻落下,巨大反差令身后战廷摸不着头脑,呆呆看着易宸璟悄无声息转身离开,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暂时不能接受他没关系,至少她现在不愿离开,只要能在一起,没什么事是不可改变的。 经过战廷愁眉苦脸越来越哀怨的催促,白绮歌终于跟在白灏城身后走出书房,眼圈红红的,精神却比早上要好得多。 白灏城来敛尘轩的事除了易宸璟、战廷和白绮歌外没人知道,借口要与人商议出征之事支走敬妃和素鄢等人,易宸璟只留战廷守在外面,三人坐在桌边准备享用一顿昭国风味午饭。 “坐过来。”看白绮歌自然而言地选择白灏城身旁位置坐下,易宸璟脸色一凝,敲了敲自己身侧空位。 白绮歌瞥了他一眼:“坐哪里不一样?筷子长短又不会变。” 易宸璟分不清白绮歌是真傻还是故意气他,她拧个劲儿也就罢了,偏偏连白灏城也看不懂脸色似的,瞅着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笑而不语,有气无处发,只能闷头夹菜吃饭。 听里面连句说话声都没有,战廷忍不住偷偷瞄了瞄,敦厚脸上难得出现幸灾乐祸表情——这摆明了是殿下醋意横飞,对面兄妹两个看不出来吗?人都说他战廷又呆又傻,原来昭国那位统率三军的白大将军还不如他呢!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草草填饱肚子,易宸璟放下饭碗,目光依旧盯在白绮歌身上。 “这几日白将军就住徽禧居好了,远是远了些,清净却远胜其他地方。” 住徽禧居也好,那里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白绮歌并没觉察出有什么异样,仍低头喝着汤,结果险些被易宸璟接下去的话给呛死。 “绮歌,晚上和白将军好好聊一聊,不过别回来太晚,我一个人睡不习惯。” 手一抖,汤匙里滚热的清汤尽数滑进喉咙,烫得白绮歌捂着嘴差点疼掉眼泪儿,抬头狠狠瞪向易宸璟,后者好整以暇淡然喝茶,微微挑起的细长星眸写满“你奈我何”的戏谑之意。 “死不要脸!”听不清的咒骂从白绮歌牙缝挤出,面上还得装作满不在乎。一直与易宸璟分房而睡这件事如果被白灏城知道了,定然又会认为她不得宠、受人欺凌,同回昭国的建议也必然再被提起。 没办法,易宸璟了解她骑虎难下的境地,只要抓住这弱点,无论怎么过分她也只有忍耐的份。 “她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总喜欢翻身,想来殿下没少受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面瞪易宸璟还没瞪过来,身旁白灏城又淡然地抛出不该被提起的某些话题。 “哦,是么?”易宸璟笑意不改,只是微翘唇角怎么也找不出感兴趣的意味,“这我倒没发现,夜里她睡得比谁都安稳,怎么叫也不醒。” “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叫不醒?”白绮歌被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对话绕得晕头转向,随口顶撞回去后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不妥——又没真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醒或不醒跟易宸璟有半点关系吗?! 相识以来白绮歌不是沉默相抗就是横眉冷对、咄咄逼人,难得见她如此狼狈无措,易宸璟再也憋不住,扭过头噗地笑了出来。 冷硬也好,呆愣也罢,白绮歌一言一行都深入他心底,以前觉着是无比憎恨,现在却怎么也咀嚼不出半点厌恶味道,反而想要更多地看着她、听着她,了解他所不知道的每一面。 是夫妻又不算夫妻的两个人不时斗几句嘴,屋外战廷听得乐呵,唯独白灏城不停倒茶、喝茶,好像壶中苦涩茶水比饭菜更能填饱辘辘饥肠似的,没人注意到那双形状与白绮歌九成相像的眼眸里藏着几许落寞。 饭后,白绮歌让战廷先把白灏城带去徽禧居,两人前脚刚离开,后面一双筷子直直朝易宸璟飞去。 “在二哥面前你胡说什么!”见易宸璟轻轻松松接下筷子丢在一边,白绮歌不解气地又拿起另一双筷子猛地丢去,“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我有说错吗?你是我妻子,食同桌寝同铺天经地义,还是说你希望白家人得知你一直一个人住在冷清院内,千里迢迢外还要为你担心牵挂?” 白绮歌就猜到他会以这件事相威胁,恨恨一脚踢在凳子上,背对易宸璟不再言语。 寂寥皇宫,枯燥生活,能有个人调侃戏耍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易宸璟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放开让他心情愉悦的游戏,靠近单薄背影,双手环抱杨柳软腰,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稍稍低头,趁着白绮歌还没反应过来时贴近耳边柔声细语:“晚上回来直接到我房里,不是开玩笑,我在说真的。”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白绮歌只会当他有事要商量,不假思索一口答应;然而昨天他刚刚表明不知真假的心迹,这会儿忽然又让她夜里去他房间,白绮歌难免有些顾虑。 易宸璟的性格总徘徊于两个极端,或者阴冷可怕,凡事说到做到不惜一切,或者执拗得如同孩子,喜欢的东西,绝不放手。 在他心里,她究竟算是哪一端的存在?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过程中一枚可留可弃的棋子?还是他真心想要捧在手心里,一生一世都不肯放手的无价之宝?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至少现阶段他处处护着她、让着她,可是对白绮歌而言,这两种可能是天渊之别,冰火两重。 她爱他,为他愿拾起红妆或同赴沙场,这身体自然也不在乎和心一起交给他,但前提是,他也爱她。 “君若无心我便休。” “什么?”低低的声音近乎呢喃,易宸璟没有听清,仍在为她没有挣扎推脱感到意外和隐约开怀。 “没什么。”搬开揽在腰际的手臂,白绮歌一个转身闪到门边,明媚阳光直射下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晰,“我去找二哥,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怀中温暖翩然离去让易宸璟有些不适,下意识追上想要逃走的身影,手腕用力向后一拉,双脚似乎也随着白绮歌的身影摇晃失去重心,整个身体向前倒去。还好是在门边,长直有力的手臂撑在木门上,圈起的臂弯中恰是有些惊讶仰起头的清瘦残颜。 狭小空间容不得她再逃窜,易宸璟心满意足地欣赏如此近距离之下白绮歌微微有些愤怒的绯红脸颊,唇角轻挑,毫不犹豫埋下头。 那双不喜涂抹颜色的薄唇依旧柔软滑腻,舌尖辗转而过,轻擦紧闭牙关,末了在下唇上小小咬一口引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怒目而视,却让易宸璟越发欲罢不能。 屋外几声麻雀叽喳乱叫,恋恋不舍收回唇瓣直起身,易宸璟长出口气,指尖轻柔抹去白绮歌唇上一片湿润。 “我等你。敢不来的话,白灏城会听到更多不堪入耳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3章 风雨暗藏 唇上还留着他轻咬后隐隐疼痛,抬眼仰望,为她熬夜多日整整瘦了一圈的清俊脸庞丝毫不见玩笑之色。已经不止一次被突袭的白绮歌不是来不及反应,而是潜意识里根本没有反抗的意识,或者说她本就是期望能够如此的。 倘若易宸璟能认认真真给她许诺,而后又能信守誓言,她不在乎被他吻或是如何,心都甘愿交给他了,还有什么给不得? 原以为自己独立坚强,永远不会为感情羁绊,想不到也会有和普通女人一样沉沦情海这一天。 没有任何告别,白绮歌沉默着离开易宸璟臂弯,又沉默着走出偏殿,杂乱思绪充斥脑海,就连有人迎面走来也未发现。 “皇子妃……”沙哑声音分不清是谁却熟悉得很,闻声抬头,白绮歌困惑地看着眼前蒙着面纱的女子,片刻后终于从那双哭得桃一般红肿的眼睛认出来人是谁。 “戚夫人?”声音难掩惊讶,却比往日多了一份冰冷。 谣言一事白绮歌原以为是易宸暄在暗中操纵一切,包括骗取她信任并成功引她到莺月湖落入圈套那枚长命锁,可是后来易宸璟告诉她,从她被囚禁到小产送回敛尘轩再到休养半月之久渐渐康复,戚夫人在遥阖殿过得好好的,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如果是被易宸暄逼迫抢走长命锁,戚夫人大可私下派侍女前来报信,既然安然无恙却没有来看望白绮歌只能说明一件事。 戚夫人什么都知道,重重阴谋也有她一份功劳。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皇子妃身子可好,见你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我没事的话戚夫人理应烦心才是,何来安心一说?”白绮歌嘴角漾起冷笑,心比笑更凉,“怎样,现在五皇子待你比以前更好了吗?为他立下如此功劳肯定有不错赏赐才对。” 白绮歌话中嘲讽之意赫然,戚夫人明白她已经了解内中实情,一直垂着的头埋得更低:“戚氏这条命是皇子妃救的,可我却恩将仇报险些害了你。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也不敢奢求皇子妃原谅,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赔罪,想打想骂任由皇子妃处置。” 如今的戚夫人已经没有当初歇斯底里形象,平静得让人感觉死气沉沉,孩子死后,这位被当做替代玩物的妾室的心也跟着死了。同样刚刚失去骨肉的白绮歌不想为难一个同命相连的可怜女人,尽管心里恨不得杀了易宸暄与那些为虎作伥的恶棍,面对近乎行尸走肉的戚夫人却怎么也下不了手,连打她一耳光的愿望都提不起来。 “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咬着牙低喝一声,白绮歌半眼都不想多看,只要看见戚夫人她就会想起孩子,想起曾在她腹中安稳睡着,历经风波却还是没能守他平安降生的亲生骨肉。 她和易宸璟的孩子死了,这是重生以来最大伤痛。 “皇子妃请留步!”戚夫人沙哑喊声没能留住白绮歌,直到扑通一声闷响传来,白绮歌这才止住脚步,迟疑片刻后慢慢转身。一身暗色衣裙的戚夫人长跪在地,见白绮歌回头,光洁额头重重垂向地面,一连磕了十几下。 丧子之痛,无爱之殇,人间悲苦之事戚夫人占了不知多少。白绮歌终是不忍心看一个波涛中身不由己的女子如此伤害自己,无奈低叹,走回几步将额头沁血的戚夫人轻轻拉住。 “我们都是乱世深宫里命途坎坷的女人,遭遇不同,结局却该是一样的。”拿出汗巾擦去戚夫人额上血迹,白绮歌低声道,“但我比你幸运,另一段生活教会了我如何自强自立,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好好活下去,而你太软弱,甚至连尊严都舍弃了,穷尽一生都困在名为易宸暄的牢笼中无法逃离。戚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叫你,你我各为其主,今天一别,他日再见便是敌人,这敛尘轩你也别再来了,否则我真的不确定下次还能控制住自己不一刀杀了你。” 戚夫人默默点头,白绮歌的愤怒她最能感同身受,就算杀了她恐怕也难解心头之恨,能得到原谅已经足够。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时白绮歌已经离开身前向徽禧居方向走去,戚夫人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快走两步拉近距离,声音微微颤抖:“绮……皇子妃,小心苏瑾琰,他似乎比殿下更恨你。” 白绮歌没有回应,坚定脚步匀速前行。 恨就恨吧,这宫中恨她的人多着呢,不差苏瑾琰一个。从今以后,她与遥阖殿任何人再无干系,易宸暄也好,戚夫人也好,苏瑾琰也好,凡帮助五皇子者皆为敌人,她要做的就是尽心竭力帮助易宸璟登上皇位,霸业天下。 “脸色怎么这么差?你们吵架了?”徽禧居内,正在院中茫然望天的白灏城看白绮歌满怀心事踏入,不由叹了口气,“绮歌,别委屈自己,白家获罪不是因为你,你也没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肩上。你是白家唯一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妹妹,看你不开心,整个白家都不会好过。” “我没什么,不过是遇到个旧识想起些往事。对了二哥,小羽最近怎么样?”随口转开话题,白绮歌立刻问起另一件让她异常关心的事情。 从云钟缙处得知害死红绡公主的人还有弟弟白灏羽后,白绮歌始终担心真相过早被易宸璟发现,有不再追究她过错的承诺在,易宸璟应该不会对她怎样,可是弟弟呢?他会放过对红绡公主不敬的白灏羽吗?如今白家这一代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人,倘若弟弟再有个万一,年迈的爹娘要如何捱过老来丧子之痛? 惟愿能以自己辛劳苦劳换他网开一面,大不了用她这条捡来的性命替偿。 白灏城听白绮歌问起弟弟不疑有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小羽还是老样子,娇纵惯了,什么事都任性而为。常家已经数次提起亲事不愿再拖,爹爹娘亲也十分着急,可是小羽嫌弃常姑娘姿色平凡说什么也不同意,一拖就拖到现在。” “小羽跟二哥你不同,任性,蛮横,脾气差,纨绔子弟的糟粕他占了个遍。现在白家家道中落,难得有女子不嫌弃他,他倒嫌弃起人家来了,当真是不懂事。”见白灏城反应正常似乎不清楚红绡公主之事,白绮歌便打消深入询问的念头,反正马上要出征了,易宸璟暂时没精力专注于这件事上,不如等北征结束后她回昭国当面质问。 随后白绮歌又与白灏城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晚饭是玉澈送来的,对二少爷满怀憧憬、春心萌动的小丫头一反常态,扭扭捏捏,双颊绯红,白绮歌不断揶揄调笑,三个人一直闹到天黑。 夜幕降临似乎对白绮歌影响很大,随着房内光线渐暗,白绮歌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少,白灏城几次担忧询问都被她推说有些疲倦一笔带过,刚入戌时便急着要回去。白灏城劝不住只能任她离开,目送瘦削背影消失后,眸中质疑神色难以掩藏。 “玉澈,绮歌一直与七皇子同宿?” “没有啊,小姐之前都是一个人住在这徽禧居,也是近几日才搬去殿下那边空房的,多说也不过半月。”玉澈对白灏城不加防备,心思也没那么复杂,一言一语都诚实无比,“原本方太医说没有一两个月小姐好不了,多亏殿下没日没夜守在床边尽心照顾,补药都也是宫内最好的,再加上小姐有孕时间不长对身子伤害小,这才半个月就能下地走动了,连方太医都说小姐福大命大似有神佑呢。” 极少同房偏偏怀上孩子,白灏城不禁怀疑,白绮歌的小产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说,仅仅是个意外呢?如果不是意外,那么…… 英气眉宇间一缕煞气闪过,名震九州的白家年轻将军轻轻拍了拍小侍女头顶,笑容表情颇显生硬。 “七皇子呢,他对绮歌好吗?有没有伤害过她?” 有没有伤害过外人说不清楚,最清楚的人正惴惴不安往书房走着,单薄身躯在门前徘徊许久后才下定决心叩了叩门,力道轻得仿佛怕惊醒夜色。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身松散常服的易宸璟倚在门边,慵懒目光刚刚睡醒一般,惺忪又带着些许倦怠。 “你还真来了?” 白绮歌斜斜挑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回走,易宸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用力扯到房内。论脾气他比白绮歌暴躁,却远不如她冷硬起来那股倔强,在没发火的情况下基本都是他退避三分,这次也一样。 “开个玩笑而已。坐。”客客气气把白绮歌让到桌边,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过于殷勤的易宸璟让白绮歌隐隐嗅到一丝诡异味道,冷眼看去,那张清俊不失英武的脸庞总觉得与狐狸沾了七分相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易宸璟嘴角高挂的笑容僵住,手里茶壶不知道该轻轻放下还是该狠狠摔碎,纠结眼神盯了白绮歌半天,最终无奈叹口气作为收场:“你是不是多心了?我让你来只是想聊聊天,没有其他意思。” 聊天非要夜里到卧房聊吗?白绮歌才不会信他鬼话,依旧不肯给易宸璟半点好脸色。 “什么事值得堂堂皇子大献殷勤只为聊天?不妨说出来听听,我好考虑有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是你肯定不愿聊起的话题。”脸上笑容散去,事先准备好的一堆话都不知跑去了哪里,易宸璟稍微有些紧张,深吸口气后伸手轻轻覆在白绮歌手背上,“绮歌,我想和你谈谈孩子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4章 两情相悦 孩子。 白绮歌有些恍惚。 这两个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说近,不久前她肚子里还有孕育中的小生命满怀期待等着降临于世,说远,怀胎三月后,那个小生命终究还是离她而去。 她一直不想提起有关孩子的任何事情,那是她心里一道疤,一道还未结痂、仍鲜血淋漓的深深伤口,要不是情势所逼,她多希望能生下那个孩子,看他哭,看他笑,听他牙牙学语,叫她一声“娘亲”…… “不告诉我是因为想生下孩子,对么?”易宸璟躬身,目光恰与坐着的白绮歌平视,长眸里是高兴还是愤怒无从猜测,“你就那么笃定我会让你打胎,确信我想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都不来问我一句?” “问不问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过,这辈子要娶的人只有红绡公主,除她之外没人可以为你诞下子嗣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那一嘴?” 白绮歌的恼火比易宸璟来得明显,从脸色到语气,无不是冰冷生硬。 是他亲口说的,是他让她不得不选择隐瞒的,凭什么失去孩子后要来质问她?!他的恨给了小生命孕育机会,也是他的恨夺走孩子被众人期待的机会,还没见过人世一眼的小家伙比她更委屈,就连存在都不敢被人知晓,他的父亲,给他生命的男人,在他再没机会看这大千世界后才知道,曾经自己有一个可怜的孩子,留着自己血脉的亲生骨肉。 胸口隐隐作痛,心如刀绞,用了多少日夜才麻木的伤痛再次被戳破,白绮歌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僵硬坐着,手指紧紧抓住冰凉衣衫。 不哭,不闹,不抱怨自己多么悲惨,不哀求谁来可怜,她就是这样的人,宁愿把所有痛苦都吞到肚子里也不愿任何人看见,嘲笑也好同情也好,无论哪种目光她都无法接受。 哭,哭给谁看?给天看还是给人看,又或者给自己看?上天不仁,世事不公,她偏不肯掏出可悲的软弱作为乞求同情施舍的资本,她要笑,就算心疼碎了也要笑,告诉炎凉人世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她白绮歌的喜怒哀乐不由天定,命运不由天定! 少顷,放松手指,白绮歌淡淡道:“没有其他要问的吗?没有我回去了。” “有人告诉你了吧?一旦生下孩子我就必须接受封王、离开皇宫的事。”双手撑在桌面上,易宸璟低着头,声音也极低,白绮歌的反应让他准备好的心平气和尽数消失,仅余满腹不知该向谁发泄的怒火与心痛。看着杯中沉底的茶叶,易宸璟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眼角余光看得见桃粉色衣角向房门移动,他却不想阻拦,只想说一句话。 “你服药小产之前,我刚刚对娘亲说了我的决定——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 可是,她没有给他机会。 走向房门的身影蓦地顿住,双肩剧烈抖动着,许久无声。 易宸璟仰头闭眼,语气疲惫得要命:“我能为你放弃红绡的深仇大恨,为什么你就不能忘记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只记着我说过唯爱红绡一人不愿另有子嗣,为什么记不起我也说过想尽弃前嫌从新开始?是,没错,我没想过那两夜后竟然会让你有孕,更没想到你会做得那么绝那么干脆,现在想想,难怪你几次提起戚夫人时都那样满是同情……是我糊涂,若是能早些发现就不必牺牲孩子……” “发现又能怎样?封王,离开皇宫,如此沉重代价你付得起吗?”颤抖着深吸口气,胸口疼痛愈发剧烈,疼得快要炸裂。白绮歌转过身,眼里满是黯然冰冷:“易宸璟,你的九州天下,你的江山社稷,你不惜一切也要登上的帝王宝座,这些你舍得拿出来换一个并不被你期待的孩子吗?” “舍不得。”回答干脆决绝。 白绮歌冷笑,笑得苍凉。 他当然舍不得,他要这烽烟血染,为他十年受辱做偿还;他要这盛世倾塌,为红绡陨殁做陪葬。 舍得的只有她,作为天下棋局中可挽一片胜算的棋子。 “我舍不得放弃权势地位,放不下十年忍辱、三年野心,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放弃了同样重要的东西?” 抬手间,衣袖刮翻茶杯跌落在地,清脆一声响后碎片四溅。那声音比易宸璟的声音更大,却没能阻止白绮歌听得清晰。 “那天我已经命人备好马车,只要父皇下旨放你回来我就会递上休书,让战廷护送你以弃妃身份返回昭国安心静养。我放弃了对你的控制,放弃了你能带来的利益,比起在身边出谋划策,我更希望你们母子平平安安活着!” 那样激动的咆哮后,房间陷入死一般寂静。 他们都明白,一切不可挽回,不管对谁而言。红绡的死不可挽回,她犯下的罪不可挽回,他对她的伤害不可挽回,他们失去的孩子不可挽回,还有,他们曾经互相敌视、互相憎恨的心情,一样不可挽回。 当看向彼此的目光忘却憎恨,已经注定前尘是错,往事是错,眷恋而不能互相信任,亦是错中大错。 窗外风声呜咽,悲凉如同洞箫低响,静静燃烧的烛灯许久也不飘动一下,就好像时间停止在了某个时刻。时光若止,此刻定然值得收藏心底,至少对于白绮歌而言这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相信了易宸璟,相信了他追悔莫及的眼神,还有从每一个字间嘶吼出的真实,相信了他昨天问的那句话。 做我妻子,你可愿意? 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眼睛很酸涩,朦朦胧胧一片水雾模糊,却始终感觉不到有眼泪落下。 “哭出来吧,你一直在忍着,已经够了,够了……”把习惯性掩藏痛苦悲伤的白绮歌紧紧拥在怀里,易宸璟不想去考虑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他已经负了红绡,不想再失去令他重拾心动的另一个女人。她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毁容替嫁,身心受辱,如今连孩子也已失去,他亲手刻下的罪孽远超她该偿还的,现在该轮到他偿还了。 温暖而真实的怀抱里,白绮歌紧贴温热胸膛,听着规律心跳声止不住颤抖。 也许她该尝试去接受,而不是一个人扛起太多爱恨恩怨在黑暗中孤单独行,既然她需要的易宸璟可以给她,那么还在固执坚持什么呢?是她先爱上了他,所以才选择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吗? “我想让他生下来,哪怕你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也好……他是我的孩子啊……”终于,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耳畔低声细语,也带着痛,却极力安慰不可能的事:“是你的,也是我的。不过只要你还在,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不是么?”撩起耳边碎发,易宸璟贴近白绮歌脸侧,问的依旧是那句话:“绮歌,做我妻子,愿意吗?” 无限疲倦趁着心力交瘁疯狂滋生,被苦难折磨包裹的境况下又有如此温柔趁虚而入,白绮歌说不出“不”字,她的心不允许。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之前拒绝他是信不过他的心机深沉,害怕自己面对的柔情又是一场卑劣骗局,而当易宸璟赤红双眼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从未说谎时,所有隔阂都不复存在。 “凯旋那日,我想去拜祭红绡公主。” “我陪你。”易宸璟安和轻笑,他明白,这回答就算是她答应了。光洁额头一记淡吻,屈指擦去白绮歌脸上泪痕,易宸璟长出口气:“其实我已经跟她说过想要和你在一起,从小她就那么护着你,一定不会反对。不过你要想好,图谋帝位是千刀万剐之罪,我若赢得天下还好说,自此荣华不尽;我若输了,你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严刑酷法、生不如死。有勇气跟我走完这一辈子么?” “死牢我做过,骂名我背过,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易宸璟,我答应过你的事绝对会办到,不管是作为你的妻子还是棋子都无所谓,但是当你睥睨九州那日,除了唯一的后位之外我不接受任何其他名分,后宫三千你也可以广纳,只要不怕血流成河。” “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易宸璟苦笑,捧着认真脸庞满眼无可奈何,“四妃九嫔三十六昭仪,还有那些下等妃不计其数,我连一个都不可以设?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还以为你这么外放性格不会有什么嫉妒心,想不到却比谁都可怕。” 冰凉手指做刀尖状抵在易宸璟心口,白绮歌目光坚定,丝毫没有打趣之意:“我说到做到。其他人如何我不管,若我爱的人用情不专,我宁可孤寡一世。这就是我的毒,足以毒死天下人,毒死食言之人,毒死负我之人。”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只容得下一个人,易宸璟十年痴恋告诉了她何为执着专一,所以她更要沿着红绡的路走下去,既是替红绡完成一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鸳鸯美梦,也算是感谢这身体原本主人给予的重生机遇。或许这条件换做其他男人很难接受,好在,她面对的是易宸璟,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却绝非敷衍的男人。 “对天发誓那些事我不想做,毫无意义,你只要用这双眼睛见证就好。”将怀中温软身躯搂得更近,易宸璟低下头,纯和嗓音降低半分,轻柔如醉,“今晚没让人给你房间加火炉。” 所以,她的房间今晚不适合住人,是吗? 白绮歌扬起眉,狠狠一脚向下踩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5章 蓄势待发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6章 如鱼得水 易宸璟略带暗示的话让白绮歌局促不安,矛盾心绪忽上忽下,不回应觉得气短一筹,想回应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被人压住气势的感觉,真的很别扭。 欲言又止的窘迫表情落在易宸璟眼中便成了绝佳回答,手臂一撑,整个人翻到白绮歌身上,居高临下两相对望。一丝凉气灌入,和衣而卧的白绮歌虽不觉得有多冷,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两只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推在易宸璟胸口,似是防备着眼前男人随时压下。 “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 “找你來真的就只是为了说说话而已,后來发生的事我也沒想到。”一手揽住白绮歌两只皓腕,易宸璟移开胸口阻力,身子又向下低了低,“满身刺像只刺猬一样,我敢轻易碰你吗?除了战廷之外,你是唯一一个毫不费力就能要我命的人,我哪敢惹你?” “我突然发现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平生所见之极。” 任白绮歌怎么讽刺,易宸璟始终纹丝不动,狭长眼眸微微眯起:“什么时候都不忘讽刺两句,世间女子若都如你这般大胆,恐怕沒有男人能好过了。” 沒有那么大胆子她也活不到今天,其中苦楚外人怎会了解?只是她有胆量闯东宫、伤云钟缙,有胆量威胁他与他讲条件,在这床榻之上却少了几分气魄与他一较高下??男女之事白绮歌知之甚少,仅有知识都來自前世书本,两夜令她不堪回首的强宠留下深深阴影,易宸璟不过是压在身上而已,她已止不住想要逃离。 过近距离让气息愈发暧昧缱绻,白绮歌不知道,半推半就、欲拒还休最是容易令男人把持不住。细微挣扎勾得易宸璟喘息越來越重,手掌从脸颊游走到腰际,所过之处衣衫半解,用力一扯,外衫抛落在地。沉重身躯终于轰然落下,细密缠吻随之而來,额角,唇边,雪颈,最后仍是停留在唇瓣之上辗转吮吸,中衣系带散乱,露出胸口红丝线坠着的护身符,交叠身躯沉默无声,房中一派旖旎气息。 与易宸璟的主动急躁相比,白绮歌显得十分僵硬无措,隔着单薄中衣,被他滚热掌心触碰的每一寸肌肤都传來触电般酥麻感觉,心里,却越來越慌乱。 “停下,我不想??”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低声开口,话音未落,后面字句被易宸璟以吻封锁,手掌也趁机突破最后防线环抱腰间,肌肤相处,滚烫如火。 白绮歌开始挣扎,她是愿意与易宸璟结合的,可她的身体和心还沒能彻底忘却梦魇,突如其來的肌肤之亲触动回忆,两次被迫**,尤其是第一夜他粗暴如野兽的无度索取令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脑海里抹消,那种撕裂般剧痛,所有尊严被狠狠碾碎的可怕,无不深深刻印脑中。 轻抚精干脊背的手开始胡乱拍打,尽管易宸璟并不觉得有多疼,发觉身下女人是在抵抗后还是停下所有动作,满是**的目光有所收敛。 “我会等到你能坦然接受的时候。”翻身躺回白绮歌身侧,易宸璟重又把她抱在怀里,一番折腾后沁出汗珠的额头与白绮歌额头相贴,“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第一个、也会是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胸口起伏尚未平息,白绮歌咬着有些肿痛的嘴唇,怀疑目光毫不掩饰看向眼前清俊脸孔。 如此善解人衣,怎么可能是……转念想起第一次他的强取豪夺基本就是横冲直撞,确实毫无技巧经验可言,蛮力之下也沒看他有过什么享受神情,也许真的是从未与女人翻云覆雨过吧。 “这么说來,你倒是无师自通的天生淫才了。”咬着牙一脚踢在易宸璟腿上,白绮歌狠狠瞪了一眼。 “别乱动。”易宸璟苦笑,把白绮歌又往怀里抱紧些,“你再动我就真控制不住了,忍耐很辛苦,不知道么?” 下身被硬邦邦的东西紧紧顶着,意识到那东西是什么时,白绮歌迅速红了脸颊,安稳蜷在易宸璟怀中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真的捅破他最后底线苦了自己。 怀里温香软玉真实可触,易宸璟心满意足闭上眼,体内波涛慢慢退去,呼吸声渐渐宁静。 他沒有说谎,今晚让白绮歌來本想找机会告诉她孩子的事,却不料自己先乱了阵脚抱怨一通,好在最后还是把事情都说开了,只有一件事沒能按预先计划说出口。 白绮歌的失子之痛超乎他想象,考虑再三,方太医诊察后的结果终是被他隐藏下來。 令她失去孩子的那瓶药药效刚烈,比之戚夫人服食的猛了数倍,导致结果除了小产外还有更严重遗症??白绮歌这辈子,很有可能再不会怀上孩子了。 为了他的霸业,她忍着苦痛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也许是他们唯一子嗣,如此悲凉结论让他如何说出口?要让她在无法躲避的悔恨中憎恨自己、逼死自己吗?他不忍心,比起孩子,最重要的人终究是她。 “这几天身子可好?我知道你根本就沒痊愈,偶尔疼起來还是会脸色发青一头冷汗,幸好方太医有提醒我说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不然我又被你蒙蔽了。”轻吻乌黑发丝,易宸璟低叹着,隐隐心痛。 疲倦地把脸埋在他胸口,白绮歌沒有回答,而是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呢喃。 “他很坚强,在我肚子里度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从沒给我带來任何疼痛。” 她又想起孩子了。易宸璟心疼得要命,只能紧紧抱着她强颜欢笑:“当然坚强,他是我的孩子。倒是你,怀着我的孩子又是喝酒又是奔波又是落水,现在想來我真后怕,哪有你这样当娘亲的?” “还会有吧,我们的孩子?”白绮歌依旧答非所问,语气近乎茫然。 一瞬无声死寂。 片刻后,温热手掌轻抚长发,易宸璟重重点头,唇角笑容淡薄:“会的,我们会儿孙满堂,看他们长大成人,听他们叫你我爹爹、娘亲,很多很多的孩子……” “你哭了?”仰起头,白绮歌伸手擦去他眼角一道泪痕,心里莫名酸涩。他这样的乱世王者,不该露出这种表情。 她怎会知道,那是易宸璟无法说出口的祭奠。 “沒有,只是太困倦了,睡吧。”深吸口气拦住白绮歌素手放在怀里,易宸璟默默合眼,却在白绮歌也闭上眼睛很快睡熟后再次睁开,深邃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曾失去挚爱女子,又失去了唯一孩子,如今身边剩下的就只有白绮歌,他的结发妻子。他害她流离失所,害她饱经磨难,毁了她的容颜又断绝了她美好梦境,她如此坚强却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情债难偿,唯有此生此世护她爱她,不离不弃。 圈紧臂弯,嗅着独一无二的气息,安然入睡。 敬妃不喜吵闹,去往梅仙姑新庵的时间便挑在了人迹较少的晌午,在暖殿等到天大亮也不见易宸璟出现,着急的素鄢让素娆去看看。一路经过书房直至卧房院外也不见易宸璟身影,只看活力十足的战廷在门前逗弄着苍鹰小迢,一脸喜气洋洋。 战廷是个和女人说话说多了都会脸红的人,平日里与素鄢素娆往來较少,打个照面互相点点头就算是招呼过,继续埋头喂小迢食物,等到素娆推开易宸璟卧房门时才猛地想起什么,一拍脑门,满面惨然。 “殿下起了吗?娘亲晌午就要出发去梅仙姑那里了,姐姐让我來催催殿下,可别误了给娘亲请安的时间。”轻轻叩着房门,素娆小心翼翼生怕再触怒易宸璟,语气也因此带了些媚调。 情绪起伏后的安睡总要长久些,听到敲门声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大亮,易宸璟起身揉了揉额角,侧低下头,白绮歌还在睡着。 披上衣服轻手轻脚打开门,看见來人是素娆时易宸璟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冷然:“过会儿我就去暖殿,你先回去吧。” “虽说时节已是初春,外面还是冷风料峭,殿下多穿些衣裳才行。” “行了,出去。”对于素娆近乎谄媚的关怀,易宸璟显得十分不耐,挥挥手声音大了半分,“该做什么用不着你提醒,规规矩矩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足矣。” 交谈声惊醒了白绮歌,睡眼惺忪看不清门口是谁便随口问了句“什么事”,这一句听在易宸璟耳中沒什么问題,听在素娆耳中却如惊雷乍起,怒火中烧。 生硬笑着退出卧房,素娆行色匆匆走到人烟稀少的小花园,角落一只孤零零的腊梅遭了秧,一阵折损,满地花瓣零落。 “不是说爱着红绡公主吗,为什么要宠幸她!她算什么啊!”不顾柔嫩手掌被尖锐树枝刺破,素娆拼命扯着枝桠出气,两只眼睛赤红如血,“她也不过是个庶民而已,连脸都那么丑的卖国贼,凭什么选她不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了?!” 嫉妒疯狂滋长,无处不在的阴暗染黑年轻生命,一封被揉皱的信从袖口滚出掉在地上,将所有憎恨承载。 齐涛齐副将…… 素娆蹲下身捡起信,用力把褶皱处一一抚平,娇俏面容上露出古怪笑容,若有人看见必会觉得扭曲且从心底发寒。 “不怪我,是你逼我的,白绮歌。”将信搂在胸口仿佛那是什么宝贝,素娆盯着满地残落花瓣,目光里丝丝阴暗逸散,一字一句,狠毒无比,“为了我和姐姐的安稳生活,你非死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7章 山雨欲来 送走敬妃和素鄢后,易宸璟带着白绮歌去了徽禧居,白灏城提起昨夜有人暗中监视并短暂交手,惹得白绮歌忧心忡忡。 “易宸暄最怕的就是二哥归入你麾下,之前那么多阴谋诡计都也源于此处。苏瑾琰能來第一次也就能來第二次、第三次,二哥在宫中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早些返回昭国。” 易宸璟并不反对让白灏城提前离开,然而白灏城却不肯,说什么都要眼看白绮歌平安出征后才走,白绮歌知道二哥是太担心自己,加上也舍不得匆匆见了两面就这么分别,只好把徽禧居的安全交由战廷守着,反正她也不需要保护了。。陪伴在易宸璟身边,能伤害她的人少之又少。 就这样在安心与担忧交相错杂的状态下又度过两天,挥师北上出征霍洛河汗国的日子,终于到來。 霍洛河汗国占据北方要地,是中州与北疆连通的必经之路,想要打破中州地界束缚、把势力扩展到异域就必须先征服霍洛河蛮国,是而遥皇对这次出征十分重视,不但派出四名身经百战的老将为易宸璟副将,还特地把出征时间定在晌午,目的就是要在出征前的几个时辰内完成祭天仪式。 一大早天还未亮,易宸璟梳洗沐浴、穿好紫金冠服,清俊面容配上华贵衣饰相映成辉,一眼看去威不可侵,丝毫不逊于那些天生一张风流精致脸蛋儿的其他皇子;白绮歌亦是经过精心妆容的,本想等祭天后直接随军出发,谁知遥皇前夜來诏非要二人早晨祭天之前去趟寝宫,这才有了难得一见的胜景。 白绮歌化妆的胜景。 “看了一路还沒看够?”进遥皇寝宫前,白绮歌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玉澈手巧,胭脂水粉稍一涂抹就有了这般惊艳感觉。”易宸璟叹道,“无怪乎寻常女子都喜欢涂脂抹粉,不管多丑,妆饰过后都可算作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简直是鬼斧神工。” “这张丑脸还真是对不住你了,嫌丑爱美的皇子殿下。” 白绮歌气得牙痒痒,要不是遥皇就在里面不方便吵嚷,与易宸璟唇枪舌战一番是少不了的。 跟在陶公公身后踏进寝宫,一阵急促咳声传來,剧烈而又透着竭力感。白绮歌蹙起眉尖,她总感觉这咳声不是什么好预兆,撕心裂肺一般,分明应该属于濒死之人,怎么会是花甲之年却豪情不减的遥皇发出的?戎马征杀半世,再雄姿英发终有老去一日,不得不说如今力不从心的大遥皇帝可悲可叹。 好不容易等咳声止住,陶公公无声摆了摆手,二人点点头走到内间,脸色晦暗的遥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穿得这般立整,远远看去,璟儿倒与朕当年有几分相像。” “父皇打天下、定江山,功绩烁烁,旷古绝今,儿臣怎能比得上分毫?”易宸璟淡淡应付,脸上沒半点表情。 “怎么比不上?你这份骁勇善战众皇子中无人能及,韵儿常说,看见你就如看见朕年轻时候。”不知道是沒注意还是刻意忽略,遥皇对易宸璟麻木神色并无不满抱怨,依旧慈父般笑着,“等你胜利归來,朕就封你为北靖王。你是个聪明孩子,懂得隐忍藏锋,自然也懂得分寸,韵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朕绝不会再亏待了你。” 看似无意且平常的一句话让白绮歌心头一沉,先前对遥皇些许好感烟消云散,慈父形象也瞬间崩毁,在她眼前的就只剩下城府颇深又老谋深算的一国之君。 分寸,遥皇让易宸璟懂得分寸,也就是在暗示他不要怀有不该存在的奢望。 嘴上说着不会让易宸璟受亏待,实际上却以封王來堵住他继续争权夺势的机会,这算什么偏袒青睐?从头到尾都是在警告他不要对皇位抱有非分之想!白秀手掌缩在袖内静静握拳,白绮歌终于明白为什么易宸璟从不接受遥皇近乎讨好的美意,他很清楚身为皇帝的父亲抱着何种想法,所以早死了心,再不会相信令外人艳羡的“父子情深”。 “殿下还年轻,又沒有子嗣,封王之事何必着急呢?敬妃娘娘与皇上都在宫中,富贵权位不过过眼云烟,殿下孝心使然,自是宁愿在宫中侍奉。” 话音落地换來一片沉静,白绮歌自己都沒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然而说出的话就如覆水难收,只能低着头等待谁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手心很快涌出潮湿汗渍,正在为自己的鲁莽赶到后悔时,一抹温热搭在手背上。 “绮歌不识大体心直口快,说话多有不当之处,还请父皇见谅。”易宸璟微微躬身,贴在白绮歌身边悄悄握住发凉手掌,轻轻捏了捏。 遥皇脸色不太自然,凌厉目光紧盯白绮歌片刻,而后忽然变了表情,露出笑容朗声道:“罢了罢了,她也是为你好。璟儿,能得贤妃如此是你的福气,千万莫要亏待。”沉吟片刻,遥皇又招了招手示意白绮歌走近些,语气带着探询意味:“昭国乃水泽之乡,多出倾国佳人,你身为公主在昭国应当备受呵护才对,何以会有这道伤痕?” 不是公主而是罪民,备受的也不是呵护而是磨难,脸上一道疤算什么,如果把波折经历都说出來,遥皇是不是要大吃一惊? 白绮歌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易宸璟已经先她一步上前,语气波澜不惊:“父皇有所不知,这道伤痕是儿臣当年无心之过,也是为了弥补这过失儿臣才选定绮歌联姻。只是她自幼流落民间鲜有人知公主身份,因此有了不少替嫁之类风言风语,当然,那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嫉妒之辞罢了,父皇明智,定然不会被其误导。” 白绮歌暗吸口凉气。 难道……遥皇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不,重点在于,易宸璟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庶民替嫁虽不太好听,但她毕竟还有昭王封的祈安公主名号,瞒天下百姓可以,沒必要连遥皇也一起隐瞒啊,这中间又有什么隐情? 刚解心结又來疑云,白绮歌着实有些迷茫,看來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帝王家那些烂事她是一辈子也想不通、堪不破了。 眼看祭天时间快要到了,遥皇沒时间再多问废话,嘱咐易宸璟几句多加小心之类,二人临走时又有意无意提了句归來后将封他为北靖王,易宸璟装作沒听见,沉默着快步离开。 天色才有些放亮,春寒料峭,易宸璟沉着脸步履匆匆,更显冰冷。 “你真的接受封王?”白绮歌快走几步拦在面前,语气有些急躁,“易宸暄还在宫中,左丞相一派也极有可能开始注意你了,你若接受封王离开帝都,敬妃一个人如何应付暗处虎视眈眈那些人?” “不接受,等父皇以抗旨不遵为由治我死罪?” “北征之后你便是遥国最大功臣,提一个无关紧要的要求并不为过,总是这样逆來顺受要到什么时候?忍耐过分就是窝囊你不懂吗?” “绮歌,你再聪明终归了解不到牵扯到皇位后人心会有多黑暗。”易宸璟被迫停住脚步,拉着白绮歌的手低低叹口气,“别说些气话,你很清楚不是吗,封王并非无关紧要的事。父皇前两天倒是许了我一个讨赏机会,不过这机会我已经用了,想不到马上就要出征时父皇会來这么一手,的的确确让我回天无力。” 拼上性命征战沙场才换來的珍惜机会,他竟然不声不响用在其他地方?白绮歌缓慢摇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易宸璟扯出一抹无奈却并不后悔的苦笑,抬手指了指琉璃高墙外,声音温和:“父皇已经答应,等我北征归來后就放了荔儿。” 纯真而苍白的面颊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耳畔仿佛想起清脆干净的婉转歌声,想起寒冷阴暗的漏风小屋,想起几近变形的纤细双腿,想起看不见未來却依旧澄净的眼眸,白绮歌无法再提出任何反驳。 荔儿,与战廷一样纯净得不忍污染的存在,那孩子也该得到一丝光明了。 温温额头忽地贴过,白绮歌一愣,小心地看看周围并无人注意方才放松下來,伸手整理好易宸璟已经很平整的衣襟,眼底依旧染满忧色:“我不认为易宸暄会老老实实等你立下战功回來,但愿战廷和锦昭仪他们能照顾敬妃娘娘周全。” “无妨。”易宸璟勾起嘴角,似乎并不担心敬妃安全问題,“战廷一个人或许有些吃力,有帮手就不会了。再说五皇兄也明白对他來说谁更具威胁。。如果他要暗中下手,目标最有可能是你。” 封王的事暂且不说,白绮歌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向遥皇隐瞒她的真实身份,还不等开口,易宸璟忽地把她拉到身后,平和气息转瞬冷冽。 “五皇兄辅佐内政,出征之事应该与你无关,这么早來父皇寝宫是为了请安么?” 目光越过易宸璟肩头,竟然是五皇子易宸暄迎面走來。 初來遥国皇宫孤苦无依时是易宸暄给了白绮歌撑下去的力量,一叹一笑风度翩翩至今记忆犹新,然而容颜依旧,物是人非,如今再见面只有敌意……以及憎恨。 易宸暄沒有回答问话,既然已经撕破脸,毫无意义的交谈又有什么必要呢?唇边笑意森冷,目不斜视与争夺帝位的亲兄弟擦肩而过,才走出数步之外,身后蓦然传來无情低语。 “我会亲手毁了你的一切,请拭目以待吧,五皇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8章 香花有刺 低哑笑声阴冷如冰,听得白绮歌浑身发寒,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声可以如此阴鸷诡谲,性格扭曲彰显无遗。 “毁了我的一切?你拿什么毁,就凭手中的兵权吗?”易宸暄回身走到二人身边,负着手微扬起头,蔑视之意毫不掩饰,“七弟,你是不是以为能调动几万兵马就可以目空一切了?才回遥国不到四年就备受父皇青睐,看起來真是风光无限啊,可惜,到头來也不过是个他乡封王的命,连自己娘亲都照顾不了。” “除太子外所有皇子都躲不过封王结局,你也一样,除非你真能翻天覆地,自己坐上皇位。” 易宸璟的不卑不亢显然激怒了易宸暄,阴暗表情越发狰狞,可是易宸暄也知道动武自己绝对处于下风,目光一冷,右手竟然以极快速度向白绮歌伸去!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做些什么,既不能反抗又不能还击,易宸璟不出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被欺负,倘若出手……遥皇最厌恶道德败坏之人,居功自傲也好,兄弟阋墙也罢,只要他先动手,就算遥皇不加以惩罚也会在心里打个结,终有清算的一日。 然而,易宸暄沒想到一件事。 如今的白绮歌已经不是处处受人挟制的白家三小姐,她的狠,她的厉,易宸暄根本不了解。 突然袭來的手原本只是想吓吓白绮歌逼易宸璟先动手而已,虚闪一下就打算撤回,白绮歌沒有错过这个机会,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一手迅速抓住易宸暄手腕用力向外侧扳去,另一手毫不犹豫挥出,趁易宸暄吃痛发愣瞬间,狠狠一耳光抽在俊美却狰狞的脸上。 啪,, 那一巴掌白绮歌几乎用尽全力,打得易宸暄头颅偏向一侧,红红指印、掌印顿时显现,在白净面颊的衬托下赫然眼前。 舒坦。 白绮歌就这一种感觉。 放开手躲回易宸璟身后,白绮歌若无其事地看易宸暄瞠目结舌傻站着发愣,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心性越高,忍耐越久,积攒的火气也就越大,这一耳光不仅让易宸暄闭上嘴巴停下聒噪,更让一直以來被连番欺骗的白绮歌出了口恶气,要不是苏瑾琰忽然闪出隔在两方之间,真想再上前一步继续來个十连抽。 大感快意的还有易宸璟,挑起薄唇浅笑,语气满是看热闹的嘲讽:“五皇兄该小心些才是,越是好看的花刺越多,一不留神难免被扎得鲜血淋漓,尤其是这朵花,除我之外,任何人都碰不得。” 先出手的人吃了亏,失去突袭机会后就再沒有还击可能,易宸暄反应过來时只觉脸颊肿烫疼痛,怒火三丈刹那升腾。 “你这贱人!”厚实手掌高高扬起,卷起的袖风吹过白绮歌面庞,她却不躲不闪,冰冷目光直直看向易宸暄。那种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眼神让易宸暄恨不得立刻杀了她,一瞬冲动高过理智,双目赤红。 “堂堂五皇子动手打女人,让人看见传到皇上耳中,也不知道皇上会对一向以温文尔雅形象示人的儿子作何感想。”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白绮歌不退反进,迎着高举的手掌仰头站在易宸暄面前,“这里离寝宫并不算远,我若喊上一声大概会有很多人赶过來,五皇子不妨粗略算一算,明天会有多少人口口相传亲眼看见的事实,又会有多少人对你披着的这张伪善人皮产生怀疑呢?” 一字一句有如尖刀利刃扎在易宸暄心口,顿觉骑虎难下。打,如白绮歌所说,自己辛辛苦苦树立的良好形象将会毁于一旦;不打,他是大遥皇子啊,连遥皇都不曾打过他耳光,一个卑贱的替嫁罪民居然在他脸上留下如此耻辱痕迹,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北征尚未开始,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已是如箭在弦,火线一触即发。 高举的手终归沒能如愿以偿,挡在易宸暄身前的苏瑾琰强行拉开二人之间距离,贴在易宸暄耳侧低道:“殿下不可冲动,那边有人过來了。” 易宸暄半信半疑向一旁看去,果不其然,偶大将军与几名将领刚从另一条路过來,用不了片刻就会走到近前。 偶大将军性格直率、爱憎分明且重武轻文,平日里就对极少涉猎军事的几位皇子特别看不上眼,对易宸璟则不用说,是众皇子中最为欣赏青睐的。昔年遥皇从困境中崛起打天下,一直作为先锋立下汗马功劳的正是偶大将军,所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在遥国威望极高,就连太子也要敬畏三分,若是让他逮到易宸暄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恐怕遥阖殿半年内都不得安生。 有苏瑾琰拼命阻拦,易宸暄比刚才冷静许多,看向白绮歌的目光虽然还是恨不得拆骨割肉似的,手脚却彻底老实了。 “这耳光我会记着。七弟,你养了两条会叫的好狗,看好他们,可别一不留神咬错人丢了性命。”对有恃无恐的二人暗示恐吓后,易宸暄阴沉着脸离开,身后苏瑾琰回头看了易宸璟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看什么呢?”白绮歌捅了捅望着苏瑾琰离去背影的易宸璟,大好心情还未散去。 易宸璟微微皱眉,似乎是对什么事感到疑惑:“苏瑾琰的轻功很好,很多时候我根本觉察不出他在附近监视,凭他的实力想要阻拦你简直轻而易举,可他刚才并沒有那么做。” “你的意思是说,他刚才是故意不出手让我打易宸暄?”白绮歌先是哑然失笑,片刻后也品出一丝异样,收了笑容深吸口气,“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來,第一次去校军场找云钟缙时是个神秘人救了我和玉澈,那神秘人无论身形、声音还是眼睛颜色都与苏瑾琰酷似,可是当我问起是不是他时却得不到确切回答。还有,打胎药也是苏瑾琰给我的,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易宸暄会放弃逼你封王离宫的大好机会,现在想想,会不会苏瑾琰是背着他这么做的?如果是,苏瑾琰所做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屡次跟踪白绮歌甚至曾经狠下杀手,自幼在易宸暄手下成长的男宠沒有理由去帮助敌人,苏瑾琰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易宸璟也无法解答。 说话间,偶大将军和几位将领已经走到近前,双鬓斑白的老将笑声爽朗,不拘小节地拍了拍易宸璟肩膀:“老夫还以为要到祭天仪式才能看见七皇子你,沒想到在这里遇上。正好,齐将军和郑将军两位是此次北征副将,他们还是第一次入宫,你们先前未曾见过面,借此机会认识认识吧!” 郑泰郑将军年纪与偶大将军相仿,也是为遥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军之一,只是思想死板僵化不知变通,一直未能担当主将之职;齐涛齐将军是年轻一派将领中比较出色的,自幼深受父亲教诲苦研兵法,于排兵布阵皆有独到见解,但骨子里总有股文臣气息,一言一行习惯引经据典咬文嚼字,也因此不为遥皇和偶大将军所喜,数次出征都只担任副将,这次也不例外。 易宸璟对四名副将身份來历了如指掌,投其所好捡能聊得來的话说倒也不觉得生疏隔阂,加上有偶大将军在,气氛显得十分融洽。 简单寒暄后偶大将军等人赶去寝宫觐见遥皇,白绮歌也与易宸璟分道扬镳,一个赶去准备祭天仪式,一个回到敛尘轩与白灏城告别,,毕竟是男尊女卑的时代,祭天这种重要仪式女人是沒资格参加的。 徽禧居里,白灏城已经收拾妥当,只等到了时辰与白绮歌一道出都城,玉澈垂着手在门口委委屈屈站着,看见白绮歌回來嘴一瘪,几大滴眼泪噼里啪啦滚落。 “沒出息,当着二哥的面还哭鼻子。”白绮歌靠近玉澈低声道了一句,顺手抢下玉澈捏在手中藏掖的香囊丢给白灏城,刻意放大音量,“这是玉澈特地绣的,花了不少时间不说,她这双差点儿冻掉的手不知刺了多少个洞。二哥來遥国我也沒什么可送的,就让玉澈代为表示好了。” 白绮歌早就提过玉澈的心意,白灏城不糊涂又不傻,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拿着香囊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唯有无奈苦笑。 “绮歌,还有什么要忙的吗?沒有的话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随手将香囊放在桌上,白灏城歉意地看了玉澈一眼。 玉澈哭得满脸花,心里又憋得很,一肚子话想说也说不出來了,见白灏城还有话说只好胡乱擦擦眼泪闷闷应了一声,一脸失落出了房间。 “二哥你说已经有了心仪女子,这几天却从未听你提起,是不是为了躲着玉澈胡编乱造出來的?”看着玉澈身影消失院外,白绮歌关上门一声叹息,“可惜了那丫头死心塌地,來遥国这么久还一心一意惦念着你,我都不知道该劝你们两个谁回心转意才好。” 白灏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白绮歌身边轻抚面颊伤疤,拿惯刀剑的手从未有过如此温柔。沙场上叱咤风云的豪迈不见,仅余复杂目光,微妙神情。 “北征霍洛河汗国不知何时才是归期,下次还能不能见面谁也无法预料,趁着还有机会,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9章 血脉亲情 执着目光紧盯白绮歌双眸,无声地告诉她,未得到答案绝不善罢甘休。 “二哥以为我是谁,我就是谁。”白绮歌回看白灏城,似是而非地答道。 白灏城的发问在她意料之外,当初为了掩饰在陌生时空的不协调感,她借着落水受伤谎称受到惊吓记不清过去的事,白家人和易宸璟也从未产生质疑,一路跌跌撞撞走來,好不容易获得了易宸璟等许多人的信任,沒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是最关心她的二哥带着疑问跳了出來。 对于这样含糊回答,白灏城显然是不能接受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困惑更胜,却依旧是关心占了大部分:“从落水被人送回白府那晚起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记不得身为白家三小姐的一切,反而是很多你从前并不了解的东西变得熟悉甚至精通,连性格亦与之前截然不同。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才导致这种情况,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喜好、习惯都随之改变,如此不可思议的情况让我想到一个词。。” 白灏城故意留下半句,深吸口气,眼底神色激烈变幻。 “借尸还魂。” 传说人死后若残念过剩,魂魄不会前往黄泉再入轮回,而是羁留人间四处游荡。有些亡魂在机缘巧合下遇到将死或刚死之人的躯体便会附身其上,肉身与魂魄再次结合,死去的身体将重新复活,可是,那人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本尊,而是被亡魂附体后徒有其表却换了心神的另一个人。 传说大多不可信,尤其是白灏城这样征战沙场多年、对死亡司空见惯的人,换做一年前有人提起借尸还魂一事他定然一笑置之,打从心底对怪力乱神嗤之以鼻,然而,当离奇变化在白绮歌身上悄然发生时,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自己的认知。 “一模一样的身体,容颜,甚至笑起來的样子都沒有半分变化,肩上刀疤足以证明你是我妹妹无疑,可我想要知道的是,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魂魄是谁,你,是谁?” 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提及的问題摆在面前,白绮歌无法回避,白灏城强烈责问的眼神也不允许她逃避。 那是这身体主人同父同母、体内流着相同血液的亲生哥哥啊,她沒有资格也沒有权利骗他、瞒他,得到这么多前生求也求不來的亲人温情,她还有什么脸面用谎言來欺骗善良的他们?她做不到,他们,是她宁愿为之付出所有的骨肉至亲,就算得知真相会排斥她、害怕她也沒关系,继续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身份太累了,真的好累。 幽幽叹口气,白绮歌低下头,平静语气与白灏城记忆中怯懦的妹妹大相径庭:“借尸还魂或许不太贴切,但也只能这么说了。你猜得沒错,我的确不是你妹妹,只是借用她的身体罢了。” “竟然真的……”白灏城苦笑一声,表情既像是黯然伤感,又似乎有几分如释重负在其中。 “当我附身到这具身体时,你妹妹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对周遭一切都不了解,被人送回白府后也只能小心翼翼隐藏真实身份。。我想活下去,哪怕是用别人的身体、名分也好,还有……我也想有个家,有父母双亲,有兄弟姐妹……那种感觉你不会了解,我真的沒有任何恶意,就只是想以白绮歌的身份活下去而已。倘若你非要我把妹妹还给你,我只能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房间许久沒有声响,神情恍惚的白灏城沉默地站了半天,抚触狰狞伤痕的手颓然落下。 这算是最残酷的回答了吧?他保护半辈子的妹妹死了,死在白家遭遇严重变故之前几天,死在他暗自庆幸老天沒有夺走他挚爱亲人那晚,而他却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柔弱可怜的妹妹侥幸捡回条命,就算白家获罪历经风波,终归家还在,一家人还是完完整整生活在一起。 如今景况,又算是什么呢? 见白灏城不再言语似是绝望,白绮歌有丝心凉。不可否认她占用了白家三小姐的身体,可是她已经竭尽所能去补偿,为了白家她忍辱替嫁,最落魄不堪身心受辱时也是为白家不受牵连才咬牙死撑过來,她只想保护好得來不易的亲情,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换亲人平安,难道他们要舍弃她吗?就因为同样的身体里栖宿的不是白家三小姐灵魂,而是一个來历不明的孤魂野鬼? 如果失去他们,失去最重要的亲人,她活着的意义还剩多少? 干涩喉咙肿痛哽咽,白绮歌不想流泪,尽管心里的委屈失落无处寄托,让她几近失去所有力量。 “我一直看着,看着你,从小到大,从呱呱坠地到亭亭玉立,再到大姐二姐相继殒命沙场。”低沉浑厚的嗓音饱含追思之痛,白灏城不知在对谁说话,是魂归九天的妹妹,抑或是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总之,风霜侵染的年轻面庞上笑意苍凉,看着便觉心疼。白绮歌抬头认认真真听他说话,一个字也不肯遗落。 “爹爹娘亲都老了,膝下除了我和小羽外就只剩一个女儿,我害怕,害怕有一天连唯一的妹妹也会离开人世,所以才固执地反对爹爹把你也送入军中,可惜,到最后我还是沒能保护好你……对不起,绮歌,是二哥沒用,是二哥沒有尽到责任,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愿意付出所有。” 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伤心之处,泪落如雨。 白灏城沒有责骂她是盗人身躯的贼,而是不停向她道歉,为自己沒能保护好唯一的妹妹悔恨不已,白绮歌豁然开朗,无论这身体里栖息的是谁的灵魂,白家三小姐这点不可更改,她是爹爹娘亲的女儿,是二哥的妹妹,血可相溶,情不可替。 血脉相连,至亲至爱,快剑可削铁如泥却斩不断这牵系,唯有亲情,永世不变。 轻轻靠在白灏城肩头,白绮歌如同一个小女孩儿在像哥哥撒娇,交错身后的手臂搂住白灏城脖子,声音带着几许期待:“我可以继续叫你二哥吧?” “你是我妹妹,这点永远不会改变。”紧紧回抱,鬓发轻吻,白灏城闭眼哽咽,心如刀割,“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白家才替嫁到遥国的,忍辱负重备尝艰辛,难为你要承担这么多无辜负累。这个秘密我会保守一生,便是死也绝不教第二个人知道,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白绮歌毫不犹豫点头,家在,亲人在,她的心就不会死,只要能守住这份亲情,就是让她答应十个、百个、千个条件也无所谓,连命都可以不要,何惧其他? 长出口气放开手,白灏城怜惜地抚着如瀑长发,言语仍是担忧不尽:“答应我,好好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你自己。” “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撑起笑容,白绮歌满心温暖,“苦难都已经过去了,有敬妃娘娘疼着,有易宸璟护着,还有爹娘和二哥惦念着,我比任何时候过得都好。如今只希望尽早北征归來,到时我会和玉澈一同回昭国去看爹爹娘亲。” “那样最好。爹爹嘴上不说,心里却想你想得紧,你走后他病了足有两个多月,连梦里都喊着你名字。早些回來吧,哪怕只见上一面也能让他们二老安心许多。” 长久以來的困惑解开,压在白灏城心头的沉重也随之散去,能知道真相,能与白绮歌坦诚相待,这便足够。 他并沒有失去唯一的妹妹,不是吗? 屋外隐约传來庄严鼓声,大概是祭天仪式快要开始了,离别也即将到來。白灏城抹去男儿泪无奈笑笑,整理好衣衫后拿起桌上玉澈绣的香囊,声音略显沙哑:“沙场无情,自己小心些。” “等等。”白绮歌忽地拉住白灏城衣袖,想了想,抓起茶杯丢在地上,拾起一块锋利残片在发间一割,一缕青丝翩然落入掌中。白灏城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只看她拿过香囊将发丝细心塞入其中,系好封口又递了回來:“敬妃娘娘对我说过许多大遥风俗,其中之一便是寄发托梦,把这香囊放在枕下,夜里睡熟做梦便会见到我了。眼下正是紧张时期,我沒办法丢下易宸璟独自返回昭国,希望这香囊能让爹爹娘亲多少安心些。” 思念之人梦中相见,醒來只会更增烦忧。白灏城沒有说出口,接过香囊仔细收好,仿佛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祭天马上就要开始,我还得回去换衣服,临出发前我会让玉澈來告诉你。”白绮歌打开门,外面喷薄而出的朝阳高悬天际,火红耀眼。 天亮了,照亮她接下去要走的路,但愿再无黑暗。 瘦削却挺直的身影沐浴阳光,淡淡金色笼罩脸庞,安详宁静。白灏城心头一动,不由自主伸手拉住白绮歌手腕:“你……你的名字是?” 名字,有多久沒人唤过那个名字了?也许再过不久连自己都要忘记。 白绮歌轻笑,有如纯净莲花绽放。 “安寻昔,我的名字。不过已经沒有安寻昔这个人了,我是白绮歌,白家唯一的,也是永远的三小姐。” 前生终了,此世延续,一切才刚刚开始。听风吹來肃穆鼓声礼乐,那是即将开始的新旅程前奏,而她终于可以摆脱往事留下的沉重束缚,无论是对易宸璟还是白家來说,她,白绮歌,是全新的。 只是这时候的白绮歌还不知道,出征霍洛河汗国将会是她卷入九州乱世、烽火狼烟的起点,阴谋爱恨如影随形,纷纷扰扰,不死不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踏上征途 祭天仪式意义重大,遥皇不顾身体染病执意亲临祭坛为众将士祈福,消息一经传出,在城边准备出征的一万骑兵倍受感动,气势大振,效忠喊声震天。 易宸璟身为领兵主将要坚持到仪式最后,直到离出征还有一个时辰时才匆匆赶回敛尘轩,白绮歌已经收拾妥当在门口等候。 “穿上戎装倒不显羸弱了,只是身材矮小些,像个少年新兵。”看着一身皮甲的白绮歌,易宸璟打趣道。 “将军都这么年轻,随侍兵卒自然也要年少才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出來。”白绮歌手里抱着头盔,柔顺长发高高束起,眸中光芒坚定,打眼一看确实像个少年士兵。 白皙细腻的面颊唯独那道伤疤十分碍眼,易宸璟皱了皱眉头,拿过头盔扣在白绮歌头上恰好挡住伤疤,看了片刻满意点头:“这样正好。让你随军出征是父皇密旨,除了几位副将和近前随侍外沒人知道,如果沒有特殊情况尽量不要被外人发现,以免招來祸端。” “我明白。” 白绮歌还记得从昭国來遥国路上被几个士兵骚扰的事,遥国这些年一直处于对外征战中,士兵们有很多都是背井离乡与妻儿阔别数载,常年沒有女人的日子让一些人憋闷难忍,一旦军中出现女子,自然就会引起躁动与事端。 在许多朝臣送行下來到宫门口,白灏城骑马带着玉澈已经等了半天。见到白绮歌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玉澈先笑又哭,不停唠叨易宸璟千万要照顾好白绮歌,白灏城却一直沉默着纵马伴行,目光始终不离白绮歌身影。 “出了城门就要分路而行,白将军若有话说还请尽快。” “不必了,要说的话已经都说过。行军时辰耽误不得,末将谢过七皇子好意。”白灏城直言谢绝易宸璟好意,将玉澈抱下马后又翻身而上,缰绳一紧,骏马低鸣。 “好了,别让其他将军久等。”白绮歌依依不舍看了眼白灏城,调转马身,与易宸璟并驾齐驱,“二哥路上保重,北征归來我一定回昭国探望爹爹娘亲,在此期间就请二哥代为尽孝。” 诀别近在眼前,白灏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动了动嘴唇却一字未出,挥挥手,声音沉重。 “绮歌就拜托七皇子了,末将告辞。” 马鸣咴咴,蹄声响亮,一骑黄沙飞扬,尘埃落地,再不见伟岸身姿,竟是白灏城先纵马飞驰而去。 目送昭国第一勇将离开,战廷也带上不停掉眼泪的玉澈辞别易宸璟和白绮歌赶去梅仙姑新庵,敬妃和素鄢、锦昭仪已经提前两天前往,他们也要尽快到达才行。 易宸璟靠近白绮歌,温热手掌盖在紧握缰绳的白秀手掌上:“霍洛河汗国是游牧民族,兵力不强,想要攻下并不困难,快的话三、四个月便能归來,那时正赶上初夏,昭国风光最佳时节,向父皇请奏后我就陪你一起回白府去看白老将军,如何?” “嗯。”白绮歌轻轻点头,稍稍提起些精神,紧紧回握易宸璟手掌,十指交缠。 十里之外,人烟稀少,白灏城驻马远望,一双星眸似乎想要望穿秋水,望穿打不破的距离。抬手,装着青丝的香囊轻贴唇瓣,波澜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我会守护你一辈子,作为哥哥。” 只能作为哥哥,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尽管…… 想要像易宸璟那样,永伴身侧,与她执手并肩。 一万骑兵在遥国帝都外五里整齐结队,另有三万兵士在不远处军营等候汇合,到了与霍洛河汗国接壤的地方尚有十六万人马会加入大军,届时将有总计二十万兵力踏上征程,向霍洛河汗国大举进攻。四名副将与众参军在骑兵处恭候,远远看见戎装铁甲的皇子将军踏马而來,万人齐呼,声扬百里。 “想不到你的威信如此之高,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凭借皇子身份混迹军中的草包将军。”听远处呼声传來,白绮歌粲然一笑,不无揶揄地看了易宸璟一眼。 “也只在你眼里我才如此不堪。”易宸璟并不生气,为防止被众士兵发现二人之间关系,不得不收回一直牵着的手,清俊面庞波澜不惊,“我用三年时间从归国质子爬到大将军之位,其中虽然有父皇偏袒之心,大部分却还是我自己的实力。终有一日我要让天下知道,这世间一切皆归我所有,那些曾经伤害我和娘亲的人,我要让他们后悔、畏惧,看他们长跪脚下,卑躬屈膝。” 这番话恨意多过豪情,白绮歌却清楚他并非如此心胸狭隘之人,只是暂时被仇恨蒙住双眼罢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散发出独有的耀眼光芒,平江山,定天下,一统中州,冲天为龙。 她爱的人,必是乱世英雄。 “末将参见七皇子!”行至军前,四名副将齐齐单膝跪地,低头响亮高喝。 “几位将军不必多礼。”易宸璟翻身下马把四人一一扶起,淡淡道,“诸位都是我大遥名将,能有你们从旁提点,此战必以我大遥告捷为结局。” “七皇子过誉,我等虽经历战火多些,于带兵谋略上却是远远不及七皇子的,此番出征还要多向七皇子讨教才行。”首先开口回应的正是副将郑涛,黑白掺杂的胡须在微风中飘荡,一派大将之风。 旁侧看起來比较严肃的中年副萧百善将拱了拱手道:“出征时辰已到,请七皇子下令出兵。” “人马可有清点?” “回七皇子,早已清点完毕,全数在此。” 易宸璟无奈摇头:“既是在军中就不必称我七皇子,行军打仗听的是将令而非皇子之命,传出去徒让人笑话。人马既然已经到齐便不再耽搁,行进之事交与郑将军负责,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诸位群策群力,必能得出最佳解决方法。” 众副将、参军领命各自退下,易宸璟位处骑兵队尾,不到两个时辰与三万步兵汇合后便处于中间位置,前后相距百步有余,与白绮歌说话自在许多。 简单对霍洛河汗国情况做了介绍后,易宸璟对白绮歌近乎无知的表现十分诧异,挑起的眉梢满缀不信:“这些事小孩子都听过,你怎么会不知道?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后,对你的变化刮目相看后不久,我不得不再次刮目了。” “刮有什么用?不如直接丢掉,最好连着记性一起。早说过我记不得以前事情,你想嘲笑到什么时候?”身后有士兵看着,白绮歌不方便动手,不然非得狠狠踹易宸璟一脚不可,“我现在所知都是娘亲、二哥以及敬妃娘娘等人告诉我的,什么霍洛河汗国,什么中州九国,除了名字外我根本不了解分毫。” 失去记忆又不是自愿的,易宸璟无法责怪白绮歌,只能感慨命途多遄,上天好不容易给他一个值得信任且十分聪明的女子,偏偏这人脑中空有智谋却不知世事,可惜可叹。 天黑之前,大军已经远离遥国都城,经易宸璟同意后郑将军下令驻兵过夜,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生起点点星火。 “启禀大将军,军帐都已搭好,安排下四队人手轮换巡夜,可还有其他吩咐?”副将齐涛走到篝火边,恭恭敬敬垂首询问。 易宸璟平和道:“你们都是颇有阅历的将军,这些事情心里有数,我也沒什么需要担心的。哦,对了,时节还是初春,让众将士睡时小心着凉,路上若是感染风寒就麻烦了。” “末将替众将士谢大将军关心。”通报结束,齐涛却沒有立刻离开的意思,犹犹豫豫在篝火边站了半天,易宸璟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开口,只好主动问起,“齐将军还有其他事么?沒有的话也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齐涛偷偷瞥了白绮歌一眼,腰弯得更低,紧贴易宸璟耳侧低语:“皇子妃要住在何处?现在皇子妃身份尚未公开,以随侍身份与殿下同寝似乎……” 耳朵敏锐捕捉到皇子妃三个字,白绮歌抬起头,好奇地看向易宸璟。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劳齐将军费心了。”唇边抿起浅淡弧度,易宸璟迎着白绮歌目光笑意暗藏,“一路劳顿,齐将军吃些干粮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行军。” 私人事情不好过多询问,齐涛点点头退回自己营帐,篝火边就只剩下白绮歌与易宸璟二人。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男人的事,问那么多干什么?有想法?”易宸璟挑眉反问。 白绮歌斜了一眼,继续对付又干又硬的干粮。真刀真枪的行军打仗与她前世利用高科技与个人能力执行任务不同,这些不是谁对她解释几句就能明白的,少不得要亲身经历去体会,既然易宸璟不想告诉她那肯定就是说了也白说的事,还不如不问。 消耗很多时间在充饥晚饭上,感觉困倦时已是深夜,仰望星河天悬,皓月银辉一泻千里。 然后,白绮歌终于想起相当重要的问題。 “……我睡在哪里?” 易宸璟淡定无比,翘起嘴角指了指主将军帐。 以少年随侍身份与大将军同住一个帐篷?白绮歌质疑目光不加掩饰,似乎还带着几分鄙夷:“你是想和易宸暄一样传出男宠流言?” 好整以暇起身走到帐前,易宸璟拍了拍守卫的两名兵卒,语气温和:“我不习惯有人在帐前看守,你们两个去休息吧,其他将军若问起就说是我的命令。” 守卫兵卒忙不迭谢恩,面带喜色跑去歇息,留白绮歌原地发愣。 “看着干什么,还不进去?”易宸璟掀开帘帐,回头一脸纯良,“还是,你想以天为盖地为庐,或者与一群鼾声震天的士兵挤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危机暗伏 大遥历元晨三十一年三月末,帝都祥和,绿草新芽,一派生机勃勃。 北征军已经出发半月有余,传回消息都是平安无事,正值春暖阳光明媚,遥皇心情大好,缠绵半年之久的病也好了许多,借着异国使者觐见机会大宴群臣,一醉入深夜。 “许久不见五皇子,今日高兴,再去续饮几杯如何?”宴席散场,众臣三三两两带着醉意各奔回府,唯独左丞相兴致不减,拉住五皇子非要去自己府上继续喝酒。其他大臣只道他是喝多了一时兴起,也就沒人去管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会说些什么,却不知阴谋巨网已经拉开,目标,正是奔赴霍洛河汗国前线的皇子将军易宸璟与其正妃,白绮歌。 丞相府就在皇宫外不远,左丞相支走旁人安坐于堂内,隔着半桌给五皇子易宸暄倒了杯茶:“齐涛那边可有消息?” “急什么,这才过了几天?”端起茶杯嗅了嗅,易宸暄摇摇头,“你的茶还是如此无味,不喝也罢。” 左丞相远不如他这般沉得住气,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真沒想到那些军械图竟出自女人之手,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她冻死在雪地里,也省的易宸璟那小子如虎添翼,愈发得皇上宠信。” “几张兵械图就让你这么震惊,我若说她的才智远不止如此呢?那女人胆大心细,手段凌厉得很,就连我也吃了她的亏。”想起出征那日被白绮歌狠狠抽了一个耳光,易宸暄脸色阴沉可怖,脸颊仿佛还在火辣辣疼痛,“事情很奇怪,我命人打听过白家旧仆,他们都一口咬定白绮歌是个怯懦又软弱的女人,被云钟缙胁迫偷献布防图的举动也说明她十分胆小,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突然转性,摇身一变成了易宸璟最得力的棋子?好在出征前已经知会齐涛见机行事,凭他的小心谨慎与狡猾,想來除掉白绮歌并不是难事。” 左丞相冷哼一声,似乎对易宸暄所作安排不是很满意:“光除掉白绮歌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易宸璟,那小子有心争位蠢蠢欲动,而且遮掩程度不亚于你,,他把敬妃送出宫外以防我们下手,我派人打听了这么多天也沒发现半点踪迹,可恶至极!” 要杀人家生母还怪人有所防备,真不知是该叹可笑还是愚蠢。易宸暄不动声色把玩茶杯,阴鸷眼眸米成一条缝隙。 “放心好了,不管是白绮歌还是易宸璟都跑不掉,霍洛河汗国将会是他们埋骨之地,就让他们在地下做一对儿至死不渝的鬼夫妻吧!” 千百里之外同样的夜色下,遥国大军正沉浸在熟睡中,远远看去只有几间营帐内还亮着灯,其中一个,便是主将易宸璟的营帐。 “过了乌阙河再走上二百余里就是大遥边境重地灵芸城,在那里需要停留三天备足粮草并与剩下人马汇合,这期间还要防止霍洛河汗国的偷袭。那些游牧民族士兵最擅长突袭骑射,灵芸城依托护城河与高墙才免于被日夜骚扰,饶是如此也不止一次出现霍洛河族混入城中大肆抢夺破坏的事件。” 易宸璟凝眉看着平铺案上的地图,神情比行军初时严肃不少,直观地让白绮歌体会到大战临近的紧张感。风餐露宿她不怕,吃苦受累也难不倒她,唯独易宸璟的愁眉不展让白绮歌揪心。四位副将表面看着和和气气,实际上却对年轻的皇子将军并不信服,易宸璟每做一个决定无论合适与否都会受到很大阻力,才半个月下來,人已经明显瘦了一圈。 “还要三天才能到乌阙河,这么早担心干什么?”将油灯拨暗,白绮歌抢下地图塞到一边,瘦削身影投映地上被拉得老长。伸手按住易宸璟眉心,白绮歌真希望能抚平他的所有烦忧,从此不再看剑眉皱起,可是她也明白,那一天永远不会到來。 他是皇子有皇子的烦恼,是将军有将军的忧虑,他若为王,亦有王者的不顺意。 冰凉指尖让易宸璟微微心疼,白绮歌小产还未彻底康复就随他出征,体寒气虚之症來來去去反反复复,手脚一直冰凉如隆冬,尽管她一直装作无事隐忍不说,他却是清楚的,好几个夜里都看她满头冷汗,咬着嘴唇浑身发抖。 这病,也许会伴她一生。 严肃面色缓解许多,易宸璟回身拥住白绮歌,语气轻柔:“还想着今天早些休息,看看地图又忘了时辰。睡吧,这两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到了?” 白绮歌闷哼一声沒有回答,躲开易宸璟,一个人钻入被褥中。 其实她很想抱怨几句,睡不好并非因为太累或是怎样,而是完完全全因为易宸璟,,这几天下雨,天凉,易宸璟睡梦中总把她当成暖炉一般抱得死紧,呼吸都难以顺畅,那种状态下怎么可能睡好?可是看他疲惫神色又不忍心抗议,能给他一时片刻的温暖安然入睡,她情愿少睡些时间。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易宸璟在身边时,白绮歌总能是睡得很踏实。 熄了油灯解下战袍,易宸璟驾轻就熟卸去白绮歌的甲衣,躺在地铺上手腕一勾,温软身子滚入怀中。 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不吃不喝连睡觉都不要,每天全心扑在征战之上,自打白绮歌出现后,行军多了许多乐趣,尤其是夜晚降临成了易宸璟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时候白绮歌才能卸下男装,安安稳稳紧贴怀里。 “又瘦了。”手掌抚在柔软腰肢上轻轻捏了捏,易宸璟贴着白绮歌耳边轻道。 白绮歌拍开滚热手掌,瞪了一眼也不知道易宸璟能否看见:“别闹。” “如果被将士们知道我每夜都有佳人相陪,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真是秀丽佳人或许会惹人嫉妒不满,这张脸……估计沒人会艳羡。白绮歌不置可否,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除了易宸璟这个“别有用心”的男人外,绝对不可能有其他男人沦入自我羞辱之道。 困意如丝如缕一点点侵袭脑海,正当白绮歌迷迷糊糊将要进入梦乡时,耳边一阵热气搅了局,继而唇上一热,气息又开始不顺。 第三次,这是出征以來易宸璟第三次把持不住出现“小动作”,夜夜相拥,也只能相拥而无进展,对于正当青年的易宸璟來说想要一直保持近乎禁欲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前两次燥热都勉强压下,连日來的不顺与暗中急躁让他这次实难忍受,再怎么亲吻也是隔靴搔痒,难解**。 “绮歌……” 吞吞吐吐的语气让白绮歌敏锐察觉,今晚的易宸璟似乎不太一样,少了些耐性,多了些燥热气息。下意识躲开滚烫双唇,白绮歌扭头偏向一边,却不料易宸璟热息也随之跟來,躲躲闪闪中竟被压了个正着。 “今晚可以么?”粗重喘息低回耳畔,压抑暗藏,“我想要你。” “你是不是疯了?!”被易宸璟的话震惊,白绮歌瞪圆眼睛,“这是在营帐,周围睡着四万士兵,想在交战前军心大乱吗?” 主将营帐虽然无人看守,可是其他几位副将参军的营帐距离并不算远,倘若发出一星半点的奇怪声响,在如此安静的夜里肯定会被人听见,白绮歌可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被人发现她真实身份,更不希望之后的日子里数以万计的士兵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再说…… 她还沒做好准备。 纵使易宸璟每晚温柔相对减弱了不少她对那夜可怕回忆的阴影,可是要让她现在就迎合他的**还太早,被他碰触时虽不再浑身僵硬发抖,心理的隔阂却还沒能彻底消除,回忆中那撕裂疼痛太过真实,真实到仿佛仍身处黑暗而无助的夜晚,尊严被无情践踏踩碎那一刻。 冲动了些但理性还在,易宸璟撑着身子在白绮歌脸上盯视片刻后,表情无奈地躺下。 “还是不行么?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抗拒?” 白绮歌沒有回答,这种事她说不出口,也许在骨子里,她还是个比较保守的人。 易宸璟一番折腾弄乱了被褥,雨后微凉空气钻入,冻得白绮歌打了个喷嚏,伸手去拉扯滑到身下的被子时冷不防被他一拉倒在身上,忍不住一声低呼。 “嘶,,” 倒吸凉气声音低低传來,帐内两个人瞬间僵住。 那不是他们两个人发出的声音,而是來自外面,紧贴着营帐的极近之处! 易宸璟反应迅速,扯过外衣披在身上飞快冲出帐外,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外面冷清萧索,夜色深沉,哪还有半个人影?想來那人也知道自己不小心暴露了,第一时间逃脱开去。周围密密麻麻满是营帐,想要找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何其困难,便是身为主将的易宸璟也毫无办法。 拧着眉头回到帐内,白绮歌已经穿好衣服,见他表情就知被偷听那人成功逃脱了,二人面面相觑对望许久,眼中神色皆是愈发凝重。 远离遥国皇宫的千里之外,危险依然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相距不远的草窠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主将营帐,直到营帐内油灯再次亮起又熄灭方才蹑手蹑脚离开,手中紧攥信纸已被冷汗浸湿,上面字迹有些模糊,若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写的是什么。 除皇子妃,诛易宸璟,保君功成名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陷入重围 原以为安全的军中也出现不安定因素,易宸璟与白绮歌熄了灯和衣而卧紧紧相拥,却是双双睁着眼睛找不到半分睡意,一夜无话。 早起后继续行军,直到晌午也不见有人來试探或者提起昨夜之事,倒是易宸璟愈发不对头,面色赤红不说,浑身忽冷忽热,咳嗽也一声响过一声,到下午时干脆咳得连话都说不出來,呼吸粗重,额头烫得不行。 “大将军这是染上了风寒,须得服些驱寒之药再好好睡上一觉发发热汗,快的话一两日就能好,若是硬撑着不肯休息,只怕严重了是要危及性命的。”随军大夫一脸愁容看着四位副将。一來军中沒有药材可供服用,二來,谁不知道易宸璟一切均以出征为重?小病小灾根本阻挡不了他的前进步伐,可是这样挺着也不是办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掉脑袋的肯定是耽误病情的随军大夫。 四位副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目光不约而同向一旁面相清秀的随侍兵卒看去??在不知内情的随军大夫看來,身穿甲衣的白绮歌就是个普普通通清秀少年而已。 白绮歌略微沉吟,向四位副将重重点了点头后走向不远处倚着大石闭目小憩的易宸璟,手掌贴在滚烫额上,心里又是一阵冰凉。 “比刚才还要烫,这么下去非烧坏身子不可。”接过士兵递來的湿汗巾,白绮歌屏退周围众人,一边给易宸璟擦汗一边低道,“昨晚胡闹弄出一身汗,听见声响披着单衣就跑了出去,这会儿湿寒侵体发起热來,你让几位将军进也不是停也不是左右为难。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停兵休息,这样好了,反正此处离灵芸城不远,让郑泰齐涛两位将军快马送你入城先行休息调养,如此一來能挤出两三天左右的时间,等大军行至城外你也好差不多了,不会耽误行军速度,你觉得呢?” 易宸璟脑中昏昏沉沉无力思考,简单想着既然不耽误行军速度,留其他两位将军随军应无大碍,迷蒙着眼睛点了下头,喉咙因咳得厉害说不出话,手却一直紧攥着白绮歌不放。 他是不想跟她分开,怕有危险。 白绮歌怎会不明白他所想,只是她并不精通骑术,想要快马加鞭同去灵芸城完全是痴人说梦,唯有把易宸璟托付给两位将军自己留下随军同行了。浅浅一声叹息,白绮歌靠近易宸璟耳边,滚热气息扑面而來,心疼更甚,面上却还要装淡然:“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在城中好好休养,过几天我就会赶到灵芸城与你会合。” 叫來最擅长骑行的郑泰和齐涛两位副将,白绮歌反复叮嘱一定要尽快赶去灵芸城就医,二人领命后将易宸璟小心翼翼扶上马背捆在腰间,急匆匆向灵芸城方向奔去。 每一次与易宸璟小别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这次有被人偷听的前因在,白绮歌事先就做好准备,把碧目游商送的短剑藏在腰侧甲衣之下,吃饭时也由三位参军陪着,平安无事度过一夜一日。第二日傍晚,正当白绮歌准备去找三位参军一同煮些清粥时,护送易宸璟前往灵芸城的副将齐涛忽然出现面前,焦急神色似乎是遇上什么极大麻烦。 “启禀皇子妃,大将军、大将军路上不小心坠马,伤势严重,看起來……情况不太好!” 白绮歌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心脏一瞬间仿佛停滞,脸色登时苍白如纸:“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多加小心了吗?!” “皇子妃息怒,我和郑将军已经万分小心了,可是、可是大将军着实病得厉害,神志不清楚,不知怎么就自己歪向一旁从马上坠了下來。”齐涛如热锅上蚂蚁惶恐不安,指了指马匹声音发颤,“皇子妃,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大将军伤得十分严重,现在正在路旁驿站由郑将军照顾着,嘴里喊着非要见您。我实在怕……皇子妃请跟我走,再晚就真可能來不及了!” 事情來得突然,加上齐涛说得毫无漏洞,白绮歌心急如焚不疑有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直接翻身跳上齐涛所乘马匹,随口让附近一个士兵转告随军的两位副将后催促齐涛尽快赶去。 白绮歌焦急望向灵芸城方向的功夫,齐涛快速向不远处一位参军使了个眼色,二人共乘一马绝尘而去后,这参军看看四下无人便追上去报信的士兵,随便编了个借口把士兵骗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正说着话,寒光一闪,锋利刀刃突然透体而出,染满士兵滚热鲜血。 “今儿轮到你倒霉,谁让那女人非挑上你去报信呢?”看着断气士兵,参军惋惜地摇摇头,捏住嘴唇发出一声野鸟啼鸣似的唿哨,很快便有十名士兵从营帐群里匆匆赶來,个个都是身材魁梧,一看便知身怀武艺,非一般士兵。警惕打量打量周围,确定沒有外人后参军将十人唤到身边,压低声音道:“人往灵芸城西面去了,一切按计划进行,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做得干净利落的话,齐将军那边赏赐少不了你们的,懂吗?” “多谢陈参军!”十人异口同声,眼中难掩狂喜之色。 不耐烦地挥挥手斥令众人快些行动,陈参军趁着无人注意把无辜枉死的士兵拖到草丛中稍作掩埋,而后若无其事走回营帐群,好像什么都沒发生过。 计划天衣无缝,只要沒有人出现差错,那两个人,今晚就会魂归离恨。 夕阳沒入地平线之下,残留一片火烧云天边飘荡,渺无人烟的平原驿路上,一骑棕色骏马四蹄如飞,空荡蹄声无边扩散。马背上靠后的女子不断向前张望着,不时催促驭马的男人快些、再快些,似柳长眉眉头深深勾起,面容因心悸而惨白。 坐在前面驭马的男人起初还敷衍地应两声,待到驾着马离开驿路踏上碎石与嫩草交错的广袤平原后,不管女子如何询问催促都不肯再开口回答半句了。 “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殿下和郑将军在驿路上吗?”眼看笔直驿路慢慢偏向一边越走越远,白绮歌终于觉察出异样,一边厉声着质问齐涛,一边悄悄把手伸向甲衣内摸索。 齐涛仍是不答话,眼中一丝狠厉闪过,双脚紧紧夹了夹马肚,马蹄便如疾风一般加速向前冲去。 前后表现差距过大让白绮歌对齐涛产生了怀疑,虽然并不后悔自己听闻易宸璟坠马受伤就不顾一切想要赶去,心里却还是对未卜前途充满担忧??并非担忧自己会落入何种险境,而是担心假如易宸璟真的坠马受伤而齐涛又抱怀恶意,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身处危险之中? 他还发着高烧神志不清,若有危险,谁能护他安全? 身后女子忽地沒了声息,齐涛正奇怪她怎么不再逼问时,一道寒芒划过眼尾余光,冰冷剑刃紧贴颈项。 “停下。”低沉语气沉稳冷静,丝毫沒有寻常女子遇到危险该有的慌张惊恐,颠簸的马背上不容易握稳短剑,少顷后齐涛的脖子上就被割出三两道不算太深的伤口,一串血珠沿着皮肤滚落,染红衣襟。 齐涛头皮一麻,手中缰绳下意识拉紧,骏马一声长鸣,终于停下疾驰脚步。 “殿下到底有沒有受伤?人在哪里?” “皇子妃误会末将了,末将并无恶意,先把短剑拿开好吗?”齐涛一动也不敢动,僵硬笑道,“大将军确实坠马受了伤,我怕皇子妃着急,所以离开驿路抄近道行进,再有些时辰就能赶到与大将军相见了。” “你是第一次來这里,地图上又沒有标志何处有小道近路,是谁告诉你这条路可走的?”白绮歌不为所动,仍坚持着以短剑相威胁。 她的敏锐机警在齐涛意料之外,是而齐涛为引她离开驻军大营设下周密计划却沒有考虑到半路有可能被发现,敷衍塞责随口说出的遮掩之词难免有所纰漏,就是这么一点点问題,致使白绮歌彻底失去对他的信任。 手腕下压,短剑上又加了三分力道,越來越多的血液涌出伤口浸染衣衫,齐涛脸色铁青,咬着牙满目凶光。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后面远远传來一片杂乱马蹄声。 这里荒无人烟应该沒有其他人來才对,白绮歌立刻想到齐涛可能还有帮手,一个失神,冷不防身下骏马猛然跃起,前面齐涛趁机横起手肘狠狠向后一击,猝不及防间白绮歌跌落下马。 赶來的十个士兵都是精通马术的,老远距离见白绮歌落马便知时机成熟,当下毫不犹豫加快速度,赶在白绮歌从地上爬起再拾匕首之前将其团团围住。 “皇子妃好身手、好胆量,真可惜如此女中豪杰不能为我大遥效力,马上就要与大将军做一对儿凄惨孤魂了。”抹了抹脖子上血迹,齐涛凶相毕露,一个眼神使过,那些紧随而來的士兵翻身下马,锋利刀刃全部对准白绮歌。 远离危机的遥军驻兵大营里,副将萧百善与梁宫正研究着地图,帐外忽然闯入传令兵,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平民百姓。 “二、二位军爷,我是灵芸城的住民,今早在城外放牧时遇到两位军爷,其中一位让我、让我赶來这里把这个交给管事的将军……” 萧百善与梁宫满面狐疑,对视一眼后接过那庶民手中染血的衣襟一角,上面几个斗大血字触目惊心,引得二人均是凉气倒吸。 齐涛反,大将军遇袭,危。城东速來救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绝境求生 距离灵芸城还有不到百里的东驿站处,满地残肢断臂,血腥扑鼻,十余具尸体横陈驿站内外,清一色遥军士兵服饰。 萧百善握拳的手微微发抖,胸口宛如被巨石重击,看一片狼藉惨烈之景痛心疾首。领兵出征霍洛河汗国是遥皇多年心愿,如今厉兵秣马好不容易走到两国交界之处,谁能想到身为主将的七皇子竟会遭叛将陷害生死不明,而四位副将…… 一个叛变,一个与七皇子一同失踪,只剩他和梁宫二人要如何是好?军队最忌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倘若主将有个万一,只怕这次出征要以败北收场了。 “萧将军,那边有烟火升起!”身后同來的参军眼尖,一下便看到远处一缕黑烟缭绕升空,在广阔平原之上煞是惹眼。 那烟的颜色与寻常百姓家生火做饭的烟色不同,可以确定并非农家燃起,萧百善心头一动,颓废沮丧之气去了大半,声音也高扬许多:“跟我走!也许是大将军与郑将军!” 一行三十余骑兵不敢怠慢,奔着烟火升起处飞驰而去,尚未到近处就闻一股焦臭传來,其中还夹杂着浓重血腥之气。有眼力好的仔细瞧了瞧,看清是什么在燃烧后登时弯腰作呕!!滚滚黑烟燃烧在两具尸体之上,衣衫已经烧光,只剩黑炭似的骨肉,难闻气味正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两具尸体,难道是……绝望悄悄滋生,萧百善手抖得越來越厉害,几乎连缰绳都要握不住了。 “郑将军、郑将军在那边!”跑在最前的骑兵忽地惊叫失声,一手指向烧焦尸体不远处,“萧将军,是郑将军和大将军!他们还活着!” 萧百善毕竟已过天命之年,眼神不如年轻人犀利,远远看去只见一个模糊人影在孤零零的枯树前站立着,脚下似乎还躺着许多人。挥挥手示意众人加速,萧百善心里七上八下,默默祈祷着易宸璟与郑泰不要有事。 距离在忐忑中逐渐缩短,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树前挺胸傲立的人正是副将郑泰,然而萧百善高兴不起來,反从心底涌出一股悲愤与苍凉。 “郑将军!” 饱含悲怆的呼声发自萧百善口中,身后,三十余骑兵不约而同全部下马,大惊失色。 拄着长剑站立的郑泰浑身浴血,身上深深浅浅伤口无数,脚下鲜血已经积成血洼,浇灌了无数幼嫩青草,而在他脚边,六个遥军士兵衣着的男人陈尸草上,身后则是陷入昏迷但毫发无损的遥军主将,易宸璟。 郑泰被鲜血染红的身子已经冰冷,那张严肃面容带着一丝莫名笑意,微微扬起的嘴角似是骄傲又似期待,双眼圆睁,深邃目光遥遥望向远方,望向遥国方向,家的方向。 曾随遥皇出生入死二十多年的一代良将沒有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了同族手下,屹立如山的身躯伤口无数,却顽强地用自己的生命拼死护卫年轻主将,热血流尽,傲立着,死于大遥国边境最北方。 “让郑将军……休息吧。”萧百善不忍再看相交数年的同僚惨状,擦了擦通红眼角,挥手命几个士兵将郑泰放倒在地,恭恭敬敬抬上马背。 郑泰是个有些臭脾气、倔强却无比忠诚的老将,尽管私下里曾数次抱怨易宸璟太过年轻气盛恐难服众,而在生死攸关之际,他仍旧毫不犹豫选择以命相搏,让自己化身盾牌牢牢保护着主将安危。萧百善怎会让他白白牺牲?当下不加思索把高烧昏迷的易宸璟置于自己马上,一声高呼,众人策马奔向已经不远的灵芸城。 易宸璟从混混沌沌的昏睡中醒來时已经是第二日,甫一睁眼便脸色阴沉。 他还存留着支离破碎的记忆,记忆里自己被郑泰背在身后,齐涛似乎与郑泰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执,两人意见不合,齐涛竟趁其不备抽出长剑凶狠地刺向郑泰,后者未及防备身负重伤。而后周围好像又出现许多遥军士兵,这些遥军士兵并沒有拦下穷凶极恶的齐涛,反而出手帮忙一起纵马追击他与郑泰,再往后就记不太清楚了,但有一点易宸璟十分确定!!有人造反,齐涛要杀他。 三言两语问清來龙去脉,得知郑泰已经为保护他而死,易宸璟紧紧握拳,森寒目光令萧百善不寒而栗。 “齐涛人在何处?” “末将一接到郑将军血书就急着赶來,并未见齐涛回去,现在军中有梁将军坐阵,只要齐涛一露面必定会被立刻拿下。” “他还沒回去?”易宸璟略感意外。齐涛在那些叛变的遥军士兵出现时就离开了,时间大概是昨日平明时分,有二十多人的兵力追击,齐涛应该不会想到他能在郑泰的保护下安然无恙。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成为遥国叛徒,否则此时理应隐藏实情赶回军中才对,怎么可能还沒回去?难道…… 陡然深吸口气,冰冷眼神几许慌乱闪过。 “皇子妃呢?皇子妃是不是还好好呆在军中?” 萧百善愣住,忽然想起从得到消息起就沒再见过白绮歌,半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回答。茫然表情让易宸璟的心狠狠一沉,喉中一紧,又是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尚未彻底退烧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冲出房外,却在双脚刚刚踏到地面的刹那无力软倒。 不知所措的萧百善急忙弯身去扶,反被双目通红的易宸璟厉声呵斥:“枉你们个个身经百战,连个女人都守不住吗?!立刻派人去找,哪怕舀干乌阙河水、将灵芸城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带回來!” 出征以來易宸璟都以平和形象示人,就算与几位副将偶有摩擦也是竭力息事宁人,这还是第一次翻了脸雷霆震怒,萧百善浑身一抖,无形魄力压得魁梧副将不敢反驳半句,唯唯诺诺领了命令退出门外,慌忙吩咐近前众人立即联系灵芸城预备军去城外寻找白绮歌。 事实正如易宸璟猜测一般,齐涛把追杀任务交给下属帮手后就匆匆赶回遥军大营,又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将白绮歌骗走,策马疾驰行至预定的灵芸城西侧平原,在他之后紧紧跟随的,是十个由某人在出征前精挑细选、特别指派的杀手,无疑不是身负武功与人命债的亡命狂徒。 斜阳夕照温和,被刀光折射后却发出凛冽寒芒,十把长刀光滑平整,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白绮歌冷冷扫视,执刀相对的士兵全都是身材健硕、面目狰狞之人,看起來应该都会些拳脚功夫,凭她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绝境她不是沒遇到过,生死存亡之际反而愈发镇定:“齐将军这是打算叛乱吗?殿下待你不薄,是谁在背后怂恿你犯下如此糊涂错误?” “少废话,谁指使我的与你无关。”被短剑架住脖子的惊惧尚未过去,齐涛喘着粗气,阴狠目光死死瞪向白绮歌,“我只知道杀了你和七皇子我才有出头之日,其他一概不论!” 其实就算齐涛不说,白绮歌一样猜得到阴谋背后是谁在执着棋子冷笑,恨不得将易宸璟碎尸万段又对她极为憎恨的人只有一个,易宸暄。 紧握短剑横拦胸口,看似娇弱的身躯挺直长立,十一道目光封锁下,白绮歌迎着刀锋做出御敌之姿,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决定!!死可以,但她不会束手就擒。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今日往赴黄泉也要让世人知道,她白绮歌不是贪生怕死软骨头! 染满自己殷红血迹的手高高举起,齐涛眉间一丝煞气涌动,手臂重重挥下,字字狠绝,咬碎齿间。 “给我杀!” 白绮歌早做好准备面对一片雪亮利刃,然而,预想中的疯狂屠戮并沒有到來。那些亡命徒看來对齐涛沒什么敬畏之意,连他的命令也当做耳旁风丢弃一边,倒是眼前瘦弱女子不惧生死的豪情胆量让他们为之震惊。 面面相觑无声交流后,其中看起來像是首领的人上前一步,刀尖垂向地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管是贫民庶女还是什么皇子妃,我们兄弟既然收了人家好处就不得不送姑娘上路,这是最起码的规矩。不过要让姑娘怎么死这是我们兄弟的自由,谁也别想干涉。”那人有意无意看了齐涛一眼,鄙夷之意溢于言表:“我们这些兄弟都背着人命案,平生最怕气短,最不怕死,遇上性情相投之人难免惺惺相惜。这样好了,姑娘,既然穿着甲衣我就当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们兄弟十个不会以多欺少蜂拥而上,一对一,由你选想要死在谁手,如何?” “什么时候了你们还!!”齐涛勃然大怒,方欲下马呵斥,薄而锋利的刀刃唰地挡在身前。 “齐将军是不是忘了,我们兄弟受的是那位大人好处,而不是你。”为首的男人一声冷哼,转回头向白绮歌扬了扬下颌,“选吧,别再浪费时间,横竖都是要在今天之内上路的。” 戏剧化局面让白绮歌有些不适,但这终究是一线生机,如果把握得当或许能脱离虎口也未可知。深吸口气稳定心神,白绮歌沉吟片刻后抬手指向十人中身材较为高瘦的一个,低眉敛目,提足向那人挪动数步。 “我?”高瘦男人有些呆傻,憨憨地指了指自己鼻尖,随着白绮歌一步步走近,脸上居然情不自禁露出眼看猎物自投罗网般开怀笑容。 不过,白绮歌可沒心情欣赏一个亡命徒的纯真笑脸,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这个男人,只是因为他恰巧站在那个位置而已。高瘦男人低头摸了摸刀背,爱怜目光仿佛那把刀才是他心爱之人,而就在这瞬间空隙,白绮歌身形疾动,短剑寒光先于身影落入众人眼帘。 目标,齐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意外援手 齐涛是武将出身,生死战场也沒少踏过,多年军旅生涯给了他极为出色的反应力,当闪着寒光的短剑直直刺來时,他想都沒想下意识向后仰去,堪堪避过白绮歌手中利刃。 突袭一击沒能命中,白绮歌并不气馁,手腕一转,短剑由执拿变为倒提,仍是迅速无比地向齐涛刺去。齐涛人在马上行动不便,可以逃窜的地方也只有巴掌大一块儿,尽管听到短剑破空刺來的声音却无处躲避,噗地一声,短剑深深沒入大腿。 惨叫沒能换來旁边十个亡命徒帮助,对于这种背叛者他们毫无敬意,与其出手相助倒不如冷眼旁观看热闹,反正给他们好处的人只说杀了征军主将易宸璟与他身边女扮男装的皇子妃就可以,又沒说要保护从中联络安排的齐涛。抱着如上想法,为杀人而來的亡命徒或笑或面无表情,总之,沒人打算上前制住白绮歌。 并非他们怜香惜玉有放白绮歌一马的意思,而是他们太自信,自信敌寡我众的情况下白绮歌无路可退,插翅难逃。 饱饮鲜血的短剑又一次贴上齐涛脖子,强忍疼痛脸色煞白的反叛副将瞪着面前冷峻女子,眼神却难掩惊恐,对死亡的畏惧终是高过一切。见那些人似乎沒有阻拦的意思,白绮歌稍稍放心,拎着齐涛衣领一把将他拽下逼在马身上,语气冷硬如铁:“易宸璟到底有沒有受伤?他在哪里?” 齐涛已经流了很多血,加上冷不防被突袭再次受伤,这会儿连反抗一个女人的力气都沒有,又何况气势凌驾于上的白绮歌?狠狠咽了口口水,齐涛战战兢兢地盯着颈间短剑,声音明显发颤:“我、我不知道,坠马是我随口胡说的,但真的有人去追他和郑将军了,之后怎么样我不清楚……” 生死关头沒有假话,像齐涛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更不会用性命说谎。 白绮歌余光向身后众人瞟去,见他们都未加防备,猛地把齐涛推向众人身前,自己则以极快速度翻身上马,双脚勒紧马腹,一声嘶鸣,一人一马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奔出十余丈远。 那些亡命徒刚才要杀她的时候纷纷下马,仓促间來不及做出反应,白绮歌就是抓住这个契机萌生出驭马逃跑念头的,之前挑选那个高瘦男人也好,突然袭击齐涛也好,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为自己夺马的真实意图做掩盖。 一番设计沒有白费,无论是齐涛还是那些亡命徒都沒想到白绮歌会有如此举动,等到回过神骂骂咧咧想起要追时,眼前哪还有白绮歌身影? “不能让她跑了,那位大人追究起來咱们谁都沒好。”为首的男人恶狠狠啐了口吐沫,脸上懊悔不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刀宰了她!好在雨后土路松软,顺着蹄印就可以追踪得到。那女人骑的马已经跑了很久,应该不会再坚持很长时间,都上马,谁先逮到她就能多拿一份银子!” 亡命之徒,生死不惧,他们想要的就是银子和出路,十个人毫不犹豫上马疾驰追去,只留下齐涛捂着汩汩流血的大腿哀嚎**,求天不应,叫地不灵。 脱离重围还算不上是解除危机,白绮歌自知马术绝对比不过那些常年在马背上颠簸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现在惟愿能赶在他们追來之前进入灵芸城,那里有驻兵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想要躲藏哪里都可以,白绮歌如此着急进入灵芸城还有另外一层打算,,阐明情况,搬救兵,无论碧落黄泉也要找回易宸璟。 他不可以死,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然而白绮歌低估了那些人的速度,纵马奔行不到半个时辰,身后便传來渐近的杂乱蹄声与怪腔怪调的呼喝,那些人似乎把她当成了逃不脱的猎物,一边掌控速度追逐着,一边欣赏她疲于奔命的狼狈。 抬头看看,视线中灵芸城已经有了模糊轮廓,高墙大门隐隐可见,可是,她还能坚持到城中吗?身后的人会允许她逃脱吗? 咬着牙夹紧马腹,白绮歌分明感觉到马速越來越慢,心里焦急也越來越甚,再这样下去用不了片刻就会被追上,那时再不会有人粗心大意到给她留下生路,或许能给她的就只有一道刀光,一泊热血,一具尸体,一场遗憾。 与杀机四伏的远疆相比,大遥帝都的皇宫不知要安宁多少倍,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前线捷报传來,唯独遥阖殿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他走多少天了?”依旧是香气缭绕的房间,依旧是锦衣玉容的男人,就连那双阴鸷眼眸也不曾有半点改变,只是周围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眼看去极不协调。 “六、七天,或者更久些。”戚夫人跪在地上,脸上面纱隐隐有血迹溢出,虚弱得连声音都不太清晰,“大军出征后几日就走了,他手里有殿下的令牌,我以为又是殿下要他出去办事,所以就沒在意……” 手中茶杯毫不留情摔在地上,溅起碎片紧擦戚夫人面颊划过,又几道闪着血光的浅浅伤口留下。易宸暄怒气不解,抬起脚狠狠踹在戚夫人肩上,瘦得不能再瘦的身子委顿在地,他却沒有半点怜惜之意。 “瑾琰,苏瑾琰……你若敢坏我好事,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狰狞表情望向门口,沒有绝美男子垂首守候的院落空空荡荡,说不清是冷寂还是枯燥。 那是用尽卑鄙手段好不容易才束缚在身边的重要棋子,如果连苏瑾琰都跑去帮易宸璟,那他还有什么本钱与易宸璟争皇位、抢天下?低头看着手里药瓶,易宸暄眯起眼睛,狭长眼眸冷光荡漾,嘴角一抹冷酷笑意森寒刺骨。 “我怎么忘了,就算瑾琰他有心帮易宸璟,恐怕也沒有命能捱到那天吧?”细长手指捏住戚夫人尖削下颌,逼迫她仰着头对准阴冷双眼,毫无爱意的吻落在苍白唇瓣上。易宸暄喜欢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她眼睛,因为能看见恐惧、看见臣服,却看不见厌恶,这会让他觉得,也许自己还算是个人。 “唔……”离开时,戚夫人闷哼了一声,唇边滚下两滴血珠,是他咬的。 满意地看着自己留给别人的又一道伤口,易宸暄终于不再感到愤怒:“瑾琰身上的药只够支撑半月,半月内不能赶回來,他会生不如死。七七,你知道吗,瑾琰恨我恨得要死,他只是不敢杀我而已,倘若有一天他能离开我了,绝对会毫不犹豫用最可怕的方式來报复我。你们都一样,都装作温顺驯服,其实心里恨透了我不是吗?我喜欢这感觉,喜欢全天下人都痛苦着、只有我一个人高兴快乐的感觉!等我坐上皇位……” 之后会发生什么,戚夫人沒有听见,苍狂近乎疯癫的笑声淹沒了一切,也淹沒了她的微末惧意。迎着笑声戚夫人慢慢站起,伸手抱住笑弯了腰的大遥五皇子,温柔如水。 “哪怕世间所有人都背叛了你,还有我在。” 总有人为一个许诺一句话搭上一生岁月,不管对方是对是错,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一如白绮歌的坚持,只为那个她答应要为其谋划江山的男人。 马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白绮歌从不知道原來麻绳也可以当做武器,不伤人只伤马,却能让人在马背上体验何谓心惊肉跳,何谓命悬一线。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距离灵芸城还有很远时,那些亡命徒就已经从两面包抄上來将她团团围住。 薄刃云头刀锋芒毕露,寒光挡住白绮歌去路,亡命徒之首脸色阴沉,还在为刚才自己的豪爽性情却换來被人横摆一道而愤怒:“我给你机会让你舒舒服服去死,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看看什么才是地狱,也罢,反正我们兄弟自來就不是什么好人,让你见识见识也无妨。” 一个眼神使过,其他人有条不紊地逐渐缩小包围圈,每个人手中武器都换成三尺來长的铁钩,末端不是实心铁棒而是带着倒钩的空槽。白绮歌对冷兵器研究不多,但这种离奇设计她却是明白的,那空槽一旦扎入体内便会成为导管使血液不断流出,令人活生生失血而死,痛苦异常。 拉紧缰绳让已经接近死亡的马止住脚步,轻轻抚摸两下马头,白绮歌深吸口气,握紧短剑。 “还想作垂死挣扎?”有人嗤笑。 “现在不是还沒死么?”白绮歌反问道,澄净目光里隐含令人肃然起敬的坚毅,“但有一口气在,决不放弃。” 那样顽强近乎偏执的精神让众人再次讶异,为首的男人满面困惑,实在不能理解眼前女子毫无意义的抗争究竟是为了什么。假如有机会,他真想好好问这个女人许多问題,可惜,那只是假如,而不能成真。 十把铁钩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包围圈缩至身前一丈距离,不知谁低低道了句“一路走好”,仿佛有人无声命令一般,铁钩齐齐举起,落下。 入肉疼痛沒有降临,痛苦低鸣也不是发自自己口中,白绮歌只看得到一段长鞭如蛟龙般游走跃动,将周围十人瞬息逼退到十步开外,而在被强制破开的空隙后,一个不知该说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身影闯入视线。 “苏瑾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再遇贵人 荒芜原野上竟然有人出手相救,这让那些亡命徒始料未及,更糟糕的是,仿若天降的男人实力显然远在他们之上,一根柔韧长鞭看似几下无意甩动,十把铁钩纷纷落地,被长鞭抽麻的手腕半天也缓不过來劲儿。 “这位英雄功夫甚好,兄弟们佩服,不过兄弟必须事先提醒一句,这种风头出不得!”为首男人心里虽沒底,嘴上仍十分强硬。 带着虚假敬意的威胁并沒有得到回应,长鞭一端垂地一端握在纤长掌中,任谁稍有动作便会被似乎有生命的长鞭盯上,刚刚吃过苦头的众人满心戒备,均乘马原地踏步。所有人中唯独白绮歌沒有紧张神情,望着那张精致近乎妖娆的面容长出口气,握剑握得发酸的手也终于能放松力道,身心都松懈下來。 “过來。”简短而平淡的声音传來,白绮歌警惕地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赤红色马匹旁边,面对伸向自己的手掌迟疑片刻后紧紧拉住,借着力道翻身坐到后面。 那几人见白绮歌就要被人救走自然着急,互换眼色后方欲突然发难,谁料长鞭撤回,一把零碎东西撒了过來,尽数落在众人马匹之前铺满大片地面。定睛看清撒下的东西是什么后,亡命徒们不得不放弃追击,眼睁睁看着白绮歌坐在神秘人马后绝尘而去!!那是一堆细小却尖锐的拐形铁钉,马匹要是一蹄子踏上去就会使其中一端翘起扎入马腿,再无行动能力。 这是山匪贼寇用來阻挡官兵追击的小玩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神秘人又为什么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救走白绮歌?为首的男人跳下马恨恨踢起地面泥土,心里困惑却比懊悔更浓,只是人已经逃走,再怎么自责也沒用了,这次任务彻底失败。 远远回望沒人追來,白绮歌可算松了口气,顿感筋疲力尽,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你又救了我一次。”收起短剑别在甲衣之下,白绮歌轻道。 之前冒冒失失闯入校军场找云钟缙就是被他救回的,虽然当时他蒙着半张脸,平日表现又全不像会帮她的样子,白绮歌也一度怀疑神秘人到底是不是苏瑾琰,可这次她百分之百肯定,救她的人就是苏瑾琰无疑。 一样的身姿,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碧色眼眸,不是苏瑾琰还能有谁? “带我去灵芸城,”猛地想起易宸璟还生死不明,白绮歌瞬间失去冷静镇定,紧拉着劲装衣袖语气急迫,“易宸璟有危险,我必须找到他!” 马速沒有如她所愿加快,倒是被要求的临时马夫淡淡开了口:“他沒事,有人救了他,人就在城内。” “你怎么知道?” “信不信由你。” 只这两句对话,之后无论白绮歌怎么焦急询问对方都不再开口,径自驾着马向驿路方向行去。 长时间奔波追逃令白绮歌体力近乎透支,得知易宸璟暂时平安后精神上也放松下來,颠簸的马背上,竟然就那样迷迷糊糊坐着睡了过去。认真驭马的男人感觉背上一沉被她无意识靠住,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抹无奈表情,悄悄放慢速度以便让她睡得安稳些。 望山跑死马,茫茫原野亦然,广袤平原看着近实则远,返回驿路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距离灵芸城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马蹄安稳停下,白绮歌依然沉浸熟睡之中沒有醒來的意思,看着驿路边一间冷清小客栈,碧色双眸泛起一丝不忍犹豫。沉默片刻,白秀手掌伸到背后轻轻触在白绮歌肩头,蓦地一用力,全无防备的单薄身子禁不住那力道推搡,直接从马上跌落,重重摔在坚硬地面。 沒有梦境的睡眠被突如其來的下坠感与剧痛惊醒,白绮歌吓出一身冷汗,睁开眼,却见高瘦身影遮住阳光,自上而下静静看着她。 “剩下路程自己走吧。” 再无其他只言片语,碧绿双眸甚至沒有更多停留,调转马身,绝尘而去。 这个样子要怎么自己走去灵芸城?白绮歌苦笑,揉着扭伤的脚腕坐在原地。她实在分不清刚才那一推是有心还是无意,马背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沒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摔下來伤到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事,不过是苏瑾琰的话倒不至意外!!那人时而帮她时而害她,淡漠近乎死板的精致脸庞下是阴晴不定的怪异性格,总也摸不清虚实,大概是被易宸暄折磨的吧。 然而白绮歌还是忍不住感到奇怪,为什么苏瑾琰不留在易宸暄身边而要跑到千里迢迢之外的边疆?那些人可以确定是易宸暄派來暗杀她和易宸璟的,按道理苏瑾琰不是该帮他们么,怎么反过來救了她呢? 疑问越來越多,如果说易宸暄是她沒能及时发觉的虚伪假象,那么苏瑾琰就是一团迷雾,拨不开、看不透,在易宸暄与易宸璟两方势力之间飘忽不定。 望着看不见远去身影的驿路出神思考,白绮歌沒注意到客栈大门悄无声息推开,有人正一步步接近。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受伤了吗,小兄弟?”温和声音忽地传來,白绮歌一楞,恍然想起自己还穿着甲衣高束长发,像极了少年新兵。 “不小心扭了脚,坐一会儿就好了。”白绮歌随口敷衍,忍着疼痛扭过身子想要看一看后面是谁!!那声音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來。宽厚手掌伸到眼前,金丝绣边的衣袖代表着富庶,与边境的贫瘠格格不入。抬起头,目光触及对方面庞,白绮歌讶然失声:“是你?!” 柔和面容线条干净,碧色眼眸与苏瑾琰酷似,眸中如流水安宁、波澜不惊,浅金色发梢耀眼明亮,唇角微翘,一身平和气息温润如玉。那样令人难以忘记的翩翩风度深刻心间,是而即便这次沒有面具遮掩,白绮歌还是立刻就明白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來。 是他!帝都集市上送她短剑的行商! “小兄弟认识在下?”那人微微有些吃惊,详细打量一番后也认出了白绮歌,顿时笑容大绽,“原來是姑娘你!恕在下眼拙,隔着这身甲衣竟然沒能马上认出,真是失礼了。” 白绮歌长出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尽管这才是第二次见面。 “姑娘一身甲衣,难不成是随大遥军出征的?也沒见遥军过來啊,怎么姑娘一个人跑到这里來了?” “说來话长,不便赘叙。公子可以帮个忙吗?我急着赶去灵芸城,可是这脚……”白绮歌指了指脚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年轻行商。求人帮忙不是她喜欢做的事,可眼下除了他之外沒有别人,一直担忧易宸璟的心又始终放不下,无论如何,白绮歌都想要尽快赶到灵芸城与易宸璟相见。 “看我糊涂的,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重重拍下额头,年轻行商急忙扶起一瘸一拐的白绮歌,扬手指了指客栈,“正巧晚些时候我也要去城中,不如结伴同行如何?客栈还有空房,姑娘不妨先休息休息,现在驿所沒有空闲马匹,再着急也无计可施。” 冷冷清清的客栈确实不像常有人往來的样子,白绮歌迟疑片刻点点头:“也好,麻烦公子了,所用花销到城中后我会加倍奉还。” “些许小钱,不必在意。不过在下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姑娘能答允。”碧目商人一本正经道。 “公子言重了,两次帮忙感激不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稳稳扶住白绮歌肩膀,温和笑容坦诚直率,“只是希望姑娘别再叫我公子了,听着未免生分,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宁惜醉。” 忙里偷闲宁惜醉,花间著语故相矜。 这人倒和他的名字一样,闲逸有若隐者,一身风华好似不染凡尘,配上异族雪肤碧眸、浅金长发,凭空染了几分谪仙之姿。 在宁惜醉的搀扶下进客栈休息半晌,白绮歌简单说明了情况但并沒有道出皇子妃身份,只说是自己是七皇子麾下一个无足轻重的部属,副将叛乱中与易宸璟失散。宁惜醉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反而念着白绮歌的名字赞叹半天,几经催促才结算房钱、打点好诸多事宜,又特地找客栈掌柜弄了瓶跌打药给白绮歌涂好后方扶着她下楼,小心翼翼搀到马车上。 “此去灵芸城路途不远,只是拉着两车易碎货物不能疾行,委屈白姑娘多忍耐些时间。” 白绮歌摇了摇头:“能赶去足矣,如果沒有遇到宁公子,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停顿少顷,白绮歌目光淡淡扫过,有意无意问起毫不相干的事:“宁公子眸色发色都与大遥种族不同,想來应是异族贵客,独自在他乡异地行商多年不觉得孤单吗?还是说,宁公子在大遥亦有同族乡亲,也如你一样拥有如此奇妙颜色眼眸的人?” 苏瑾琰,宁惜醉,这两个人都拥有同样的眼睛颜色,更值得注意的是,苏瑾琰沒有任何解释就将她丢在客栈门前,而宁惜醉又恰巧出现,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又或者是另一场卑劣骗局? 被骗太多次,白绮歌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她对宁惜醉充满好感。 “有,当然有。”宁惜醉笑意不改,依旧温润亲和,“并且,就在此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小别重逢 宁惜醉的回答让白绮歌心里一惊,碧目之人在大遥可以算是极其罕见,在这里她也只见到两个,难道宁惜醉真的与苏瑾琰有所关联? 见白绮歌脸色不对,宁惜醉有些茫然:“怎么,白姑娘认识我义父?前两天他就赶去灵芸城搜罗奇货了,你们应该沒见过面才对啊……” “义父?”白绮歌讶然,哭笑不得。 苏瑾琰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看起來比宁惜醉还要小些,绝对不可能是其义父,难不成小小的灵芸城还真有第三个碧色眼眸之人?白绮歌不禁为自己的臆断感到可笑,同时也因对宁惜醉的猜疑颇感愧疚。 “对了,宁公子怎么明知要开战了还跑到边境來?这里的建筑破旧不堪,看起來不像富庶之地,就算要行商也不必挑选这种地方吧?” “这你就不懂了。”宁惜醉浅笑,指了指窗外拉货牛车,“我來这里不是为了买卖寻常物品,而是专门奔着大遥与霍洛河汗国之战,说难听些就是发战乱财。你想啊,两军交战少则几月多则数年,这期间就算后方粮草供应得上,酒呢,肉呢,那些朝廷不会想到却不可或缺的东西呢?将士们都在用性命拼杀,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所以他们并不在意钱财。我则相反,我手里有他们要的东西,拿这些东西换他们手里暂时用不到的钱财,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不愧是商人,头脑精明非一般人能比。” 听了白绮歌的夸奖,宁惜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白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很市侩,很会算计?” “这有什么?”白绮歌叹道,“谁不是为生活所迫做着许多自己并不情愿的事情?商人要赚钱就得学会囤积居奇,为官的要出头就得懂得见风使舵,平民百姓想要吃饱穿暖还得精打细算呢,不过是看准商机谋求利益罢了,哪里算得上是市侩?宁公子为人磊落大方,即便对陌生人也不吝伸出援手,世上若能多些你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白姑娘再夸下去我真要无地自容了。对了,既然白姑娘是皇子将军手下,也就是说可以与大将军说上话,对吧?宁某正愁沒有机会与遥军管事提出贸易之事,不知白姑娘……” 商人到底是商人,三句话不离生意。宁惜醉说半句留半句,但并不妨碍白绮歌理解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经由她的介绍把军资粮饷等生意全部包揽,从中大赚一笔。其实这样也不错,行军路上白绮歌看很多士兵破衣烂鞋无处更换,还有些体质差的人因为长期吃干粮导致肠胃生病,如果有新鲜蔬果、暖衣新鞋供这些士兵吃穿使用,遥军战力必然只增不减,而大遥朝廷又不需要拿出大笔银子支付额外军饷,的确是个好办法。 “这件事等我见到大将军会向他建议的,宁公子尽管放心等消息好了。”似乎被宁惜醉平和性格感染,不知不觉中,白绮歌的焦躁散去很多,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在遥国皇宫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像这样毫无芥蒂与人交谈已经多久沒有过,白绮歌记不清楚,只记得即便是面对易宸璟她也有许多话不能说,从沒有哪次闲谈能像现在这般轻松开心。或许是因为宁惜醉远离权势争夺的身份吧,又或是单纯因为他令人感觉可靠、凡事都不斤斤计较的安稳性格。 搭载二人的马车与宁惜醉两车货物慢悠悠向灵芸城移动着,还未到城内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队士兵,个个神情严肃地在听谁说着什么。 “爷,今天全城所有往來货物都要开箱搜查,您这车上可有什么怕磕碰的贵重货物?”负责押车的临时苦工在城门口打听一圈回來,恭谨地向宁惜醉问道。 宁惜醉不解,面上带着困惑:“灵芸城一向往來自由,怎么突然设卡搜查了?就算要防霍洛河族也不该在南门设卡,这是闹的哪一出?” “听说是大遥军一位重要人物被掳走不知所踪,这会儿大将军就在城内,吩咐让人一边巡城一边搜查方圆百里,就算把灵芸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那人。”苦工一声长叹,苦笑着摇摇头,“都是千金富贵之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比得了?官爷们一句话,下面百姓就算再苦也得受着,这不,为了一个人就闹得满城不安,可这心里再不满也只有忍着的份,谁让咱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呢。” 这番话听得白绮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是因为可以确定易宸璟就在城中并且安然无恙,否则也不会说出什么把灵芸城翻个底朝天之类夸张的话;担忧是因为百姓对遥军乃至朝廷的看法,天高皇帝远,遥皇在帝都的开明统治似乎沒能传到这里,灵芸城及其周边地域仍由当地官员掌控着,便是胡作非为也都打气皇帝旗号,长此以往只怕内乱暗藏,早晚有一天要爆发出來。 倘若遥皇退位后真是易宸璟接管天下,这般隐患一定要及早解除才行,等到出事再补救就來不及了。 “白姑娘,想什么想这么出神?”见白绮歌发愣,宁惜醉好奇问道。 “不用管关卡,直接过去,沒事的。”白绮歌摇摇头沒有回答宁惜醉的问題,而是朝苦工摆摆手,转头又吩咐驾车马夫走在前面先行接受盘查。 易宸璟肯定是知道了军中变乱且收到她失踪消息,所以才派人在此设卡,现在她平安无事回來了,那些关卡与出去搜索的士兵也就沒必要再继续执行任务,少做些折腾百姓的事才最重要。 守城盘查的士兵不认识白绮歌,见她拿出皇宫通行腰牌似是极有來历的人物,疑惑下把萧百善叫了过來,一见白绮歌安然无恙,萧百善连连拍胸大呼上天保佑,就差感激涕零虔诚拜谢了,惹得宁惜醉在马车里好一顿闷笑。 有白绮歌作担保,宁惜醉和两车货物通行无阻直接入城,又因她扭伤脚不方便行走,马车一直驶到易宸璟所住客栈前才停住,而城门处早有通信兵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出马车脚踏地面时,熟悉身影已等在门口,一脸倦容负手而立。 从发烧昏迷到遭遇险情再到重新相遇,时间只有短短不到四天,可是在这四天里易宸璟几乎是滴水未进,得知白绮歌去向不明很有可能被齐涛带走后更是连休息都不顾了,一直扶着栏杆向城外远望。他的担心远远高于怒火,齐涛的叛变再可恨终究已经暴露破灭,然而白绮歌落入敌人手中的担忧如丝如缕,始终缠绕在心头难以消除。 早知如此,当时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和她分开,就算死在一起也比如今这般煎熬好太多。 踏出马车的白绮歌并沒有直接向他走來,而是等到另一个男人也下了马车搀扶着她才迈开脚步,一瘸一拐的样子让易宸璟瞬间沉下脸色,阴暗如乌云密布,,百般祈祷,她还是受伤了! 快步迎上前,相距不到三步时两人四目对望,齐齐开口。 “伤得重吗?” “病好了吗?” 异口同声说完又都是一愣,表情九成相似,看得旁边宁惜醉忍俊不禁:“二位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默契得很,可是兄妹?” 兄妹?如果这人不是白绮歌相识,绝对要把他眼睛剜下來悬在城头上暴晒三年。易宸璟冷哼一声不予理睬,不动声色地隔开宁惜醉,伸手轻揽白绮歌腰际,权当周围只有她一人。 “只是下马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并无大碍。”白绮歌怎会看不出他心思,心里暗骂几句小气抠门,侧身歉意地向宁惜醉点点头,“多谢宁公子相助,说好的事绮歌都记在心里,三天内必有答复。” 宁惜醉儒雅回礼,丝毫沒有因为易宸璟的不礼貌对待产生不满,就连笑容也还是那般平和温润:“我和义父就在城东客栈暂住,白姑娘有什么事派人去那里找我就好。哦,对了,义父那里还有些南漠膏药,治疗跌打扭伤最是奇效,不知晚些时候白姑娘可有时间出來一叙,宁某好把膏药带來。” 时间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某人会不会找各种借口不让她出來。不着痕迹地一个回肘撞在易宸璟胸口,白绮歌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阻止了易宸璟即将脱口而出的冷硬拒绝,微笑淡道:“药就不再劳烦宁公子了,小伤小痛过两日就会好,军务繁忙,绮歌不便相送,宁公子勿怪。” “不会不会,是在下唐突。”被婉拒的宁惜醉看起來有些失望,走回马车上轻轻挥了挥手,“那宁某就在客栈等白姑娘消息了,告辞。” 冷眼目送马车离去,易宸璟挑起眉梢,两只眼眸病色尽退,紧盯白绮歌不放。 “哪儿认识这么讨厌的人?以后不许见他。” “沒他我还不一定回不回得來,你哪來这么多怨气?”瞥了孩子气爆发的易宸璟一眼,白绮歌似笑非笑,“男子汉大丈夫大度些,别总一脸别人欠你钱的表情,我可沒有你这样的小气哥哥。” 哥哥。 这算是刚才那个姓宁的所说“兄妹”的延续? 斜飞长眉挑得更高,易宸璟忽然意识到,有些时候绝对不能与白绮歌讲理,会活活气死。手臂猛地用力,一瘸一拐的利嘴女人低呼一声被打横抱起,大庭广众下引得远处士兵目瞪口呆。 “又抽哪门子风?放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既然是兄妹,怕什么?”单薄嘴唇漾起微微弧度,易宸璟眯起眼眸,回击成功的眼神熠熠发亮,“不喜欢的话,下次就直接告诉那家伙我们不是什么兄妹,你,是我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裂隙渐生 低矮石室潮湿阴冷,室外明媚春光丝毫不入,就连是白昼还是黑夜都难以辨明,三丈见方的空旷地面上躺着不停抽搐的少年,污黑手掌颤抖着伸向开门瞬间落入的一点光亮。 那道光转瞬即逝,封死了希望,也封死了少年的心。 “水……我要……水……”干裂嘴唇暴起层层白皮,本应秀气的面容因为过于痛苦扭曲得令人不忍直视,三天不沾一滴水,未体验过的人永远不会了解那有多可怕。少年已是濒死状态,严重脱水带來死亡危机,求生本能让他紧紧抓住垂在地面的衣角拼命求救,然而,得到的只是几声冷笑。 “白家小少爷,真是意外的礼物。瑾琰,你出去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他?” 碧色眼眸读不出半点感情,面对垂死挣扎的少年亦沒有一丝怜悯:“不然还能去哪里?我先去找云钟缙,从他口中得知事情与白家小少爷脱不开关系,想着白灏城就快要返回昭国都城了,所以沒來得及禀告殿下就直接赶去把他带了回來。” “呵,我还以为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挑战我的耐性呢。”纤长不逊女子的手指轻抚精致面容,暧昧气息在肌肤相触间游荡。纵是在人前被如此抚触调戏,苏瑾琰仍沒有半点反应,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便是沁骨之恨也能轻易隐藏,不露痕迹。 还太早,太早。 衣角被拉住的感觉让易宸暄十分厌恶,一抬脚,狠狠将虚弱少年踹到角落之中:“身体里果然流着同样的血,这副贱模样和他姐姐一个德行,看见就想吐。” “红绡公主死因真相已经全部查明,是要留着他还是送上路?”麻木目光看了眼**不断的白灏羽,苏瑾琰垂下近乎妖冶的眼眸低声询问。 想起当初为了离间易宸璟与白家关系不得不与白绮歌假装亲昵,每一次看见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时易宸暄都会告诉自己,早晚有一天他要毁了她,亲手毁掉,用最残忍狠毒的方式來补偿自己。而今看到与她容貌有几分相像的少年,那种恨意又忍不住上涌,抓心挠肝,恨不得把白灏羽扯碎撕烂,就像扯碎污染了他对美丽事物执着的白绮歌一样。 深吸口气驱散脑中狂乱想法,易宸暄露出冰冷笑容,抬脚踩在白灏羽手指上,狠狠碾动。 “还不能杀他。无论云钟缙说什么老七已经不会再相信,但他不同,他是白绮歌的弟弟,是那件事最有力人证,想要让那两个人产生矛盾相互憎恨的话,他的价值不可估量。” “现在七皇子十分宠爱那女人,他们有可能会为这件事反目吗?” “沒什么不可能的。”抬起脚听惨叫变成倒吸凉气之声,易宸暄慢慢蹲下身,拍了拍白灏羽惨白脸颊,“瑾琰,你说一段近十年的痴恋与一段掺杂许多利益关系的短暂感情相比,哪个更可靠?” 苏瑾琰沉吟片刻,答道:“自是岁月深远的痴恋更可靠。” “那就对了。老七是个聪明人,他的野心不比我小,有那十年备受屈辱的质子生活,想來他的自尊心比谁都要高,对别人的信任却比谁都要差。白绮歌又是谁?是害死他心爱女人的凶手,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好棋子,我想他之所以对白绮歌如此宠幸,为的就是榨取她最大利用价值。十年磨一剑,一朝试天下,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半生心血?” 接下去的话易宸暄沒有说,有些事情沒必要都告诉别人,就算是苏瑾琰也沒必要。 于易宸璟,一边是旧恋情深的红绡公主,一边是其貌不扬的白绮歌;于白绮歌,一边是辱她身心的易宸璟,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他们要如何取舍、如何面对真相,想一想便觉得身心舒畅。 那两个人,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痛苦低吟还在弥漫,曾经鲜衣怒马游戏人间的少年再沒有高傲神情,如落魄乞丐一般蜷缩墙角,任谁也想不到他是名动九州的白家后人,更想不到那张秀气的面庞曾犯下滔天大罪。 以及,他即将引发的动荡风波。 遥国征军出师不利,尚未到前线便损失两位副将,好在主将易宸璟于突发叛变中得以保全,在灵芸城等待数日,四万大军终于抵达城外,与剩余十六万兵力汇合。重新分配各自负责任务后,易宸璟又将两位参军提到副将之职暂代,并迫于无奈公开了白绮歌皇子妃身份,,一时冲动在众目睽睽下抱她的结果。 本來易宸璟不想这么快暴露白绮歌身份的,可是那天惊世骇俗的横抱令军中流言蜚语迅速散播,结合几位副将、参军平日对白绮歌恭敬态度,士兵们纷纷猜测身材矮小、面容清秀的随侍兵卒会不会是皇子将军男宠,这让白绮歌走到哪里都要背负揣测目光和不时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终于在某天再次遭到议论时爆发,易宸璟则借此机会拿出遥皇手谕公开,毫不羞涩地宣称身边一瘸一拐的女人就是他的正妃,联姻公主白绮歌。 身份公开后再听不到各种非议,吃饭睡觉都能落个清静,然而麻烦也随之而來。 “都知道你是我妻子了,同居一室有什么问題么?”客栈房间里,易宸璟挑着眉目光轻荡。 “问題很大。”白绮歌翻了翻白眼,“说好只在灵芸城停留三日,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还不发兵?霍洛河汗国必然已经知晓我们出征的事,再拖下去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哪天被那些擅于奇袭的游牧民族來个突击?” 易宸璟托着腮微微偏头,表情全无紧张之色:“计划不及变化快,决定在灵芸城暂留是半个月前的事,可现在霍洛河汗国情况有变,我们自然也要调整部署安排。昨天有巡查骑兵在城北五里处发现霍洛河汗国暗哨,我和萧将军、梁将军商量过,霍洛河国极有可能已经在前面设下埋伏,与其冒险通过不如静观其变,这期间让前哨兵细致勘查,顺便也能让将士们养精蓄锐准备开战。” 这两天因扭伤脚一直在房内休养,易宸璟极少与白绮歌谈起军情变化,忽然听说计划有变而自己却毫不知情,白绮歌不禁有些被排斥在外的感觉,那滋味,很不舒服。 他们应该无话不说才对,至少在出征一事上应该如此,但自从跟随大军出征以來原有那份透明变得越來越模糊,行军路线也好,驻扎地点也好,甚至就连她亲手画的兵械图也很少能亲眼看到,白绮歌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易宸璟不愿她过多接触军务还是怕她太劳累,又或者……他在防备她? 种种猜测堆积心头烦闷异常,看了眼窗外明朗天气,白绮歌推开房门想要离开客栈,前脚刚踏出房外便被拉住。 “去哪里?” 甩开易宸璟的手,白绮歌头也不抬:“散心。” “要散心我陪你去,不知根底的家伙少接触。”强行把人又拉回來,易宸璟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个行商而已,有什么事非要找他说不可?这两天你们在一起还有什么话沒说够?” 白绮歌侧过头看向易宸璟,嘴角低低翘起,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讽刺:“好心好意给你联系行军商人,不领情也就罢了,你还怕我与人勾结要害你不成?” 那本是句玩笑话,是白绮歌对于这两天宁惜醉时常來看她、谈及随军物资买卖总要聊很长时间,因而让易宸璟颇为不满的缓和,也可以说是试探,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 紧握皓腕的手力道极大,似乎想要将她捏碎,逼视目光也沒有如预想般毫不在意,深邃眸中,有冰冷雾气缭绕。 “我只问你,不许再见他,能做到吗?” 空气仿若瞬间凝滞,突然降临的严肃气氛令人无所适从,尤其是冷漠语气生硬得就好像最初相见时一样。易宸璟的所有反应都让白绮歌难以接受,她实在想不通,宁惜醉那样与世无争的性格怎么会让他如此排斥?是他说不愿看她城东城西两面奔走才把宁惜醉硬拉來同一间客栈暂住的,这会儿又忽然提出不许二人再见面,凭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个商人,冒着生命危险來到灵芸城就是为了买卖生意,一不抢你的二不偷你的,你到底在介意什么?”白绮歌也沉下脸,露出质疑眼神,“易宸璟,你到底是在怀疑他还是在怀疑我?” “我不想怀疑你,是你的表现太过反常让我不得不怀疑,,” 话未说完,白绮歌已经怒火中烧,音量陡然提高:“那你说说,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怀疑的?怕我和齐涛一样暗藏阴谋要加害于你,还是怕我与易宸暄勾结要夺你的权势?是你处处对我隐瞒,我不追问已是极大忍耐,你有什么资格反过來怀疑我?!” “非要我说出來是吗?”紧紧锁住纤细双臂压在墙壁上,易宸璟踢上门,将白绮歌囚禁于自己胸前一片狭小空隙之中,复杂目光里有怒火,亦有被夺走珍宝似的不甘。一手伸到白绮歌耳后托住因气愤而微红的面庞,易宸璟低下头贴近,声音低沉:“告诉我,他有什么地方吸引你,让你每次与他说话都会露出开心笑容?为什么对我就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凝香花酒 如果是在平时,易宸璟这样充满独占欲的孩子气表现或许会让白绮歌莞尔一笑,亦有可能大加调侃,可是有宁惜醉夹在中间,白绮歌又对他算不得坦诚的表现感到不满,一切就变了味道。 “你在怀疑我和宁公子的关系?” 冷然语气并沒有令易宸璟有所动摇,鹰隼一般锐利目光仍紧盯白绮歌:“他是谁我不管,我只知道他对你的在意超过了应有范围,而你……让我很失望。” “我比你更失望。”白绮歌沒有任何抵抗,骤然淡漠的语气却让易宸璟一阵心凉。 除了失望这个词外,白绮歌不知道还能用什么來形容此刻心情,从她替嫁到遥国起就一直在忍受不该由她承担的罪责,而这些罪责大多來自易宸璟。是他在她脸上留下无法抹消的伤痕,是他把她当做奴隶一样折磨对待、让所有人都瞧不起她,是他夺取了她作为女子最为宝贵的处子之身,也是他,让她在时有时无的温存中沉沦深陷,不惜为他的帝王业亲手杀死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她付出那么多,他却说失望,失望的到底该是谁?! 推开撑在双肩上的手臂,白绮歌深吸口气,胸腔隐隐作痛:“随你怎么想,我与宁公子所谈都是军需之类问題,从未涉及个人感情,即便有也是因为他的善解人意,而不是如你这般蛮横无理。宁公子是我的朋友,与性情相投的朋友言谈甚欢似乎并不为过,我也沒必要因为你的无聊心思刻意避着他不见,想怎么怀疑猜忌是你的自由,不过你给我听清楚,易宸璟,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请你不要用你那肮脏想法來玷污别人,无论何时,在这件事上我都问心无愧!” 摆脱束缚的身影犹如一阵疾风消失于视线中,易宸璟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这不是他本意,他并不想与白绮歌发生争吵,否则也不会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让她远离宁惜醉。就如同他所说,宁惜醉是谁根本毫无意义,他只是受不了白绮歌在宁惜醉面前那种态度,平和,亲近,笑起來时眉眼间那么轻松愉快,全然不像在他身边时的深沉。 她是他的女人啊,怎么可以对其他男人展现诱人一面? 然而令易宸璟更加无法释怀的是白绮歌的眼神,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失望,失望至极。压在胸口的巨石愈发沉重,易宸璟也不知道发展至如今局面究竟应该怪谁,是他太小气还是白绮歌太随意?总之,一见到她与宁惜醉在一起的和谐般配,怒火就忍不住升腾而起。 “來人。”沉着脸叫來守卫士兵,易宸璟回头看看空荡房间,忽地声音颓废黯淡许多,“去拿壶酒來。” 灵芸城不算富庶,城中居民多以种地为生自给自足,既沒有特别行业也沒有独特胜景,唯有一点名扬遥国内外,,酒。 “入冬前最后一茬凝香花压在陶罐里,加上酒糟、酒引与无根之水,埋在地下三尺深处不见天日,來年打春时节起土开封,这香气便能飘扬十里,所过之处无不是醉人醇香。來,尝尝,是不是比帝都的酒要好喝?” 装饰朴素的小酒家内,宁惜醉小心翼翼倾倒酒坛,澄净酒液翻滚落入碗中,偶有几滴溅到外面都会把他心疼得直皱眉,待到碗里微微泛黄的酒液彻底平静方才展露笑颜,双手推到白绮歌面前。 那酒的确出众,浓香四溢,芬芳扑鼻,与其说是酒香倒不如说是花香,引得旁人直流口水。 “灵芸城外大部分土地都用來耕地种田,凝香花总共就那么几十株,一年下來能酿的酒不超过百坛,除去往來行商高价买走的之外,大概全城也就十余坛了。”碧色眼眸盯着酒碗,比土生土长的大遥族人白皙许多的脸上带着几许惋惜,“如此佳酿若能与知己之交开怀畅饮,那该多好。” “怎么,和我一起喝酒不够痛快?”白绮歌轻笑。 宁惜醉连忙摆手摇头:“才不是,能与白姑娘喝酒是宁某早已有之的心愿,实不相瞒,上次在帝都匆匆一见,我这颗心已经被白姑娘倾倒,,啊,白姑娘不要误会,我是指你身上那种飒爽风度,绝不是抱有非分之想。” 就算有又能怎样?恨谁爱谁本就由不得人心控制,何况白绮歌对自己的桃花缘从不抱任何希望,见惯皇宫中如云佳丽,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张脸有多丑陋,如果说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一见钟情,最不相信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端起酒碗向前一伸,白绮歌行为动作豪爽不逊男人:“干!” 甘冽酒液滑过唇舌落入肚中,沒有寻常白酒的呛辣之感,入口极绵极柔,独特醇香却是从未有过的沁人心脾。 “好酒,看來今天要让宁公子破费了。”粲然一笑,白绮歌拿过酒坛又倒了满满一碗,仰头一饮而尽。反正她只想要醉一场,能在如此醇香的酒中醉去不是更好? 白绮歌喝得痛快,宁惜醉看得可不痛快,店中所有人都为眼前豪爽女子惊叹喝彩时,宁惜醉却看见更深处的某些东西。 粲然笑容下是一心求醉的沉郁,而非欢饮。 酒碗轻撞,饮下时担忧目光一直锁定在白绮歌微皱眉心,等口中酒香融化,宁惜醉忽地伸手按住酒坛,不让白绮歌再次倒酒:“酒再好,沒有相衬心情也品不出该有味道。白姑娘若有心事不妨说出來,总憋在心里容易伤身,借酒消愁并不是好办法。” “说出來又解决不了,何必多一个人劳心伤神?”白绮歌放开手,仰头把碗里剩下的半口酒喝尽,脸颊染上几许苦笑,“倘若所有男人都像你这般温柔体贴,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哀怨女子,可惜事事不遂人愿,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说给谁听也只是连累更多人跟着不痛快罢了。” “感情之事么?这么说來,白姑娘已经有夫君了?” 白绮歌笑笑沒有回答,她也不清楚易宸璟算不算是他的夫君,名分有了,夫妻之实有了,甚至连孩子他们都曾经拥有过,可是二人之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沒有信任可言的感情牵绊,还算得上是夫妻吗?她要的夫君不仅可信、可托,更要有着专一不渝的品格,很显然,易宸璟达不到她的要求。 因为他并不信任她,一如从前。 “果然如此。”宁惜醉惋惜摇头,“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皇子将军吧?看你们二人很有默契,我早该猜到是情侣了,那天开玩笑说你们是兄妹,也不知道大将军是否有生我的气。” “心胸狭隘之人,就算别人一句话不说也是要生气的。” 听出白绮歌话中有话,宁惜醉又倒了碗酒递过,语气颇有试探味道:“难道白姑娘与大将军闹矛盾了?说实话,白姑娘身为皇子妃能女扮男装随军出征这点让我很佩服,同时也很羡慕大将军,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反过來也该恭喜白姑娘有大将军这样的如意郎君,把灵芸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找出來,如此重视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得到的。” “不愧是商人,什么事到你嘴里都是好事。不过我更希望能听你说实话,,宁公子,你真的认为他很在乎我?”白绮歌定定看着宁惜醉,语气认真。 “这……”宁惜醉沉吟片刻,淡笑反问,“白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产生的矛盾?” 白绮歌沉默。 是忽然产生矛盾还是一直都有,只是这件事成为导火索让矛盾爆发呢?她不得不怀疑,易宸璟先前突然转性对她百般温柔也是假的,会不会连他的温柔也是为了利用她? 停顿少顷,白绮歌意识到提完问題却不肯提供更多信息是种失礼行为,无奈一声苦笑,毫无掩饰的回答直接丢出。 “因为你。” “因为我?”宁惜醉怎么也沒想到矛头会指向自己,一时愕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大将军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是作孽了,一句无心玩笑却让大将军误会。不如我去找他吧,把事情说明白,这样你们也就不用为此争吵了。” 纤细指尖蘸着酒在桌上胡乱涂鸦,旁边坐着的人看白绮歌如此糟蹋美酒大呼可惜,白绮歌仿若不闻,表情有些苦涩:“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是怀疑我,怀疑我与你有私情,就因为这两天我经常与你见面谈军资问題。” 宁惜醉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为了他险些连命都搭上,她怎么可能会与其他男人有染?谁都明白的事,唯独他不明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也许,他从未相信过她的真心吧。 “喝酒。”端起碗微微扬手,白绮歌闭着眼再次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这酒劲力十足,才几碗下去,脑中竟然开始混沌模糊,这对从未醉过的白绮歌來说是难得体验,也是求之不得的结果。 醉了吧,醉了就会短暂忘记所有烦恼,哪怕一刻也好。 “白姑娘?白姑娘?”见白绮歌双目迷离,宁惜醉倒吸口气,笑容近乎无奈,“你若醉倒在这里,我怎么送你回去?大将军已经对我很不满了,再有什么情况发生岂不是火上浇油?” 素手轻摆,白绮歌伏在桌上,视线渐渐朦胧,声音也愈发不清。 “不想回去……” 才几碗酒而已,就算是酒力不佳也不至于这么快便醉倒,宁惜醉皱着眉端起酒坛闻了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看白绮歌闭着眼分明是已经睡过去,只好结了帐小心翼翼把人架起,望了望外面三三两两人群低声如细雨。 “不想回去的话,跟我走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夜不归宿 桌上的酒还剩下半坛,盯了半天也不见走的客人回來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后,店小二蹭到刚才白绮歌和宁惜醉坐着的桌边,借着清理桌面的机会贪婪地把酒坛抱在怀里,谁知刚端起酒碗想要送走就被人摁住。 “这位客官……”店小二窘迫地放下酒坛,满面通红,“小的、小的只是想先把这酒存起來等那位爷回來取,人來人往的,这么好的酒容易被顺走。” 眼前年轻男子与刚才买酒之人都有一双罕见的碧色眼眸,店小二立刻联想到二人应该是一起的,被发现想要私吞价值百两的珍稀佳酿肯定会被掌柜责骂,所以才支支吾吾百般狡辩。然而突然出现的男人似乎并不在乎这酒沦落何处,一扬手拿过白绮歌用过的酒碗,高高举起后突然松手,粗糙陶片碎落满地。 店小二不明白这位客官到底要干什么,目瞪口呆傻站半天,却只见那人掏出一锭碎银丢在桌上,清雅干净的声音简洁干脆。 “碗钱。” 一个碗才几个铜板?不要酒还搭这么多钱听声响,最近灵芸城怪人是越來越多了。 少言寡语的身影紧随前面两位客人消失后,店小二一脸莫名其妙摇摇头,弯腰去捡碎片时触在粗糙碗壁上又是一愣,随即困惑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滑?谁在碗里抹了什么东西?” 可怜大半辈子都在酒家中忙碌度过的店小二见识浅薄,他若知道那滑腻腻的触觉源自蒙汗药,而被药力影响沉沉睡去的女子则是当朝皇子妃,只怕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了。 与白绮歌激烈争吵后,易宸璟独自坐在房中直到傍晚,琐碎军务都交给萧百善和梁宫打理,自己撑着前额不停翻看兵法书,却在小二來添灯油时才发现,从晌午到现在,他根本一个字都沒看进去。 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人不在客栈会去哪里?有沒有出城?有沒有危险? 姓宁的好像也不在客栈中,他们在一起吗? 无数纷乱杂思充斥脑海,易宸璟越來越烦躁,放下书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一走就走到了夜色降临,星河天悬。 可是,白绮歌依旧沒有回來。 房外忽地传來规律敲门声,易宸璟深吸口气换上毫不在意的神色,满怀期待打开门,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白绮歌,而是现在他最不想见到亦是最讨厌的人,宁惜醉。 “有关军资的事还想与大将军多谈谈,方便进去坐坐吗?”白净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淡淡笑意,不等易宸璟回答,宁惜醉一脚踏入房中,不拘小节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颇有些好奇,“咦?白姑娘不在?” 易宸璟皱眉:“她沒有和你在一起?” “在下一整天都在和义父清点货物,并未看见白姑娘,也正因如此才直接來找大将军谈军资之事的。” 人生地不熟的灵芸城里认识人总共就几个,如果白绮歌沒有去找宁惜醉,那么,她去了哪里?看看窗外已是暮色深沉,担忧盖过烦躁,易宸璟不禁开始后悔沒派人跟着她。 满面忧色一丝不漏落在宁惜醉眼中,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在易宸璟回过神刹那恢复常态。 “大将军不必担心,如今灵芸城内处处都是大遥士兵,便是有歹人也不敢这时候出手,想必白姑娘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走,用不了多久就会回來。” “你怎么知道她心情不好?”敏锐捕捉到话中信息,易宸璟沉声反问,“她今天找过你?” 宁惜醉慢条斯理品着茶,言语中表现出的熟稔仿佛白绮歌是多年老友一般:“就算白姑娘不來找在下也知道。这两天她为解决军资问題忙上忙下,事事考虑不离大将军左右,突然放下手里事情消失无踪,除非是受了什么委屈找地方排解外,在下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看起來,你比我更了解她。” “旁观者清而已。” 易宸璟盯了宁惜醉半天,然而那张雍容中略带懒散的异族面孔看不出任何漏洞,笑容也极其自然,丝毫不见紧张遮掩。忽地直起身叹口气,纠结半日的大遥七皇子挑起嘴角:“绮歌有沒有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 宁惜醉摇头,表情上看似乎沒有想要知道的愿望。 管他想不想知道,该说的还得说。易宸璟倒了杯茶端放唇边,长而明亮的眼眸微咪,几点光泽随着灯火跃动:“她是我的妻子,遥国皇子妃。” “所以呢?”宁惜醉仍是浅笑如玉,并不惊讶。 “所以,我不想看见任何男人接近她。”利落打开房门,逐客之意赫然,易宸璟目光锐利,不怒自威,“沒有聪明头脑做不了商人,何况是被绮歌大加赞扬的年轻商贾,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明天开始我会让萧将军与你联系军资相关事宜,绮歌身体一直不好,别再來烦她。” 易宸璟的心直口快超乎宁惜醉预料,沉默着喝完杯中温茶,仿若凝固在面上的笑容终于有几许变化,落拓风度却丝毫不损,就连易宸璟也不得不承认,在气度风范上他的确不如宁惜醉,那样的洒脱不羁最容易令女人着迷,,更让他不悦的是,近距离面对面才蓦然发现,论相貌,他也是不及宁惜醉的。 如果世上有完美之人存在,大概说的就是宁惜醉这种吧。 “我看大将军心情也不算太好,不如与在下走两盘棋如何?也许专心棋局中就会忘记烦扰了。”走到门口,宁惜醉转身问道。 看都不想看见的人,哪來心情与他下棋?飞快冷眼瞟过,易宸璟回答得十分干脆。 “沒兴趣。”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以为大将军也是个喜好布局之人呢。罢了罢了,自己回去弹弹琴听听小曲聊以解闷吧!”惋惜长叹,宁惜醉摇着头走向自己房间,浓郁酸腐气让易宸璟浑身发冷。 男子汉大丈夫竟以笙歌艳舞为乐,说出來还理直气壮,这种人……绮歌绝对不会喜欢。 毫无來由,易宸璟站在原地一声轻笑,原本压抑情绪消散无踪,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迅速将一片狼藉草草整理起來,又让小二上了壶热茶,端坐桌边托腮静候。他想等白绮歌回來,夜深寒气重,等她消消气返回客栈,递上杯热茶再说几句好话,今天的不愉快明天一早就都忘了,他们一定还可以和从前一样。 而这一等就是一夜。 皓月东升西落,天幕斗转星移,暖茶一次次变冷,夜,也在晨光撕扯下悄然退去。 天亮了,白绮歌依然沒有回來。 早饭时间,一向精力充沛的遥军主将出现在客栈门前,满眼血丝令守卫士兵噤若寒蝉,连招呼都不敢打,而那双微带凉意的眼不断在门前街道來回逡巡,好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气息也森冷如冰。 “昨晚皇子妃有沒有回來过?” “回大将军,昨晚沒有任何人进出,倒是那个姓宁的又是弹琴又是哼小曲整整闹了一夜,吵得很。”守门士兵小心道。 宁惜醉要唱要跳要死要活易宸璟沒心情管,他现在只想知道白绮歌人在何处,是遇到什么危险无法回來还是她不想回來,又或者人已经不在灵芸城离他远去了呢?她那样决绝的性格发起狠來完全不计后果,几次铤而走险让易宸璟真的是心服口服,对白绮歌的我行我素与倔强偏执无能为力。 “咦,那不是皇子妃吗?”守门士兵目光掠过青石板路时一顿,指着小道口抬高音量,“大将军,皇子妃回來了!” 抬眼望去,一身朴素衣衫的单薄身影摇摇晃晃向客栈走來,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体型,正是失踪半天加一整晚的白绮歌! 沒有任何犹豫,易宸璟抬步匆匆奔去,颀长身姿犹如一阵冷风瞬息吹落白绮歌身边。白绮歌在低着头走路,看到地面多了一双脚后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诧异仰头,正见易宸璟紧锁眉头就快拧到一起,雪亮双目隐含怒火,脸色阴沉得吓人。 “你还知道回來?”本想问她出了什么事,谁料一张嘴就变成厉声质问,易宸璟紧握拳头,心乱如麻。 白绮歌面色不算太好,看上去有些苍白,应付易宸璟的质问时也沒什么精神:“知不知道不都得回來么?难道等你把灵芸城翻个底朝天再掘地三尺,惹到民怨载道再出现?你有那闲心可用,我却沒那颜面可丢。” 迎着守卫迷茫目光径自走回客栈,刚一进房间,身后紧随而來的易宸璟就嘭地关上门,怒火骤然爆发。 “去哪里连句话也不留,一个女人夜不归宿成何体统?你是皇子妃,是大遥、是我的脸面,这么随随便便四处浪荡算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夜!” “我又沒捏着你的眼皮不让你睡,是你自己愿意等,与我何干?”头痛欲裂让白绮歌心情态度极差,易宸璟说一句便要驳一句,仿佛这样才能稍微缓解莫名其妙的宿醉。 一夜担忧就这样被无情嘲讽,易宸璟怒意更盛,粗暴地拉过白绮歌站在身前,距离稍近,浓烈味道扑鼻而來。 深吸口气憋在胸口,语气陡然冰冷。 “你喝酒了?” 烦躁地躲到一边,白绮歌揉着额角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说多了能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也不会听、不会信,就只会不停怀疑、不停指责,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把她所有付出通通抵消。 然而躲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題,易宸璟默默贴近,僵硬手指死死攫住瘦削下颌,四目交错,各自冰冷。 “白绮歌,昨晚,你和谁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覆水难收 直白且赤·裸的质问冷漠无情,犹如一点寒冰入水,激起涟漪的同时也让心湖失去温度。 白绮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易宸璟会对她说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 “你喝酒从未醉过,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会疲惫到这般地步?”施加在下颌上的手指加大力道,捏得白皙皮肤隐隐泛红。白绮歌的疲惫倦怠总会让易宸璟心疼,可是这次情况特殊,在人生地不熟的灵芸城内她有什么事可忙,忙到一夜不归又如此疲乏?无法言喻的冲动作祟,易宸璟忘了一整晚他是如何焦急、如何后悔的,脑海里只有铺天盖地的酒气以及对白绮歌背叛的怀疑。 一整夜,一整夜她都不在身边,是谁让她如此劳累,又是谁让她忽然疏远,变得如此浮躁?不愿去想,却忍不住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于是,盛怒冲动下便有了最恶毒、最伤人的逼问。 “告诉我,你爬上了哪个男人的床?” 啪。 一声清亮脆响,瞬息安静。 剧烈起伏的胸口诉说着无法忍耐的怒气,白绮歌偏着头冷然盯视高出半头的易宸璟,脸色由青到红,再由红到白,近乎透明的惨白。瘦削身躯本就站立不稳,一耳光下去,易宸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倒是白绮歌连退数步重重撞在桌沿上,桌上茶壶、茶杯、叠摞整齐的图纸尽数落地,一片狼藉。 时间在死寂中悄然流逝,苍白嘴唇蠕动许久,终于从齿间挤出低沉声音。 “易宸璟,原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下作的女人,只要不在你身边就是在和其他男人缠绵,是吗?” 怒火被自己荒唐言论惊散,易宸璟哑然无语,看着那双澄净眼中色彩迅速消退,心里宛如被割上深深一刀不停流血。嘶哑苦笑一声接一声低低响起,回荡在房中沧桑不尽。 那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是被气愤冲昏头脑后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但是,毫无疑问,那也是一把最锋利的双刃剑,一句话就彻底斩断他苦心经营维持的关系,导致极小的琐事演变为最糟糕结局难以收场。 喉咙里咕噜一声,想要叫的名字却沒能叫出口,悬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掌心抓不到任何东西。 覆水难收。 茫然中,易宸璟只想到这四个字。 雪一样白,冰一般冷,带着酒气的身影从眼前默然飘过,站在门口停留片刻,白绮歌背对着易宸璟,执拗不肯回头。 “昨晚我一个人睡在城东客栈,,出兵前,有事就叫人到那里找我吧。”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期待回答,一个脚步深深浅浅黯然离去,一个跌坐椅中如同木人,几天前谁为谁拼命求生、谁为谁冲冠一怒都化作虚无,幻影般烟消云散。 轻易得來的感情失去也会很容易,只要一个小小裂隙,无数猜疑、嫉妒便会疯狂滋生蔓延,将整个世界吞噬。 路过宁惜醉房间时白绮歌沒有停留,这件事起因在于她和宁惜醉的频繁接触,她倒不是担心会让易宸璟再次误会,反正两人的关系已经破碎,多几次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呢?怕只怕他会迁怒于无辜之人,把宁惜醉作为发泄对象加以伤害,那样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出了客栈一路向东,昨晚沉睡整夜的城东客栈就在几条街后。 白绮歌还记得与宁惜醉在酒家里喝酒,怎么到的客栈却毫无印象,掌柜说是一个碧目浅发的年轻男人送她來的,想來肯定是宁惜醉了,至于为什么不送她回易宸璟那里而是让她一个人睡在这边也不难理解,,宁惜醉知道她和易宸璟矛盾的源头,凭他的聪明怎会想不到如果送白绮歌回去将会有什么后果?无非是更加激怒多疑的遥国大将军,把已经浑浊的水搅得更加混乱。 落拓洒脱的性格却有如此细腻心思,宁惜醉这样的好男人不可多得,也正因为如此,白绮歌宁愿隐瞒昨天一起喝酒喝到醉倒的事也不愿宁惜醉背负莫须有罪名,毕竟他是出于一片好心。 之后几天白绮歌就住在城东客栈,易宸璟也沒有派人过來找她,只是偶尔会差人送些银子到掌柜手中,悄悄吩咐给白绮歌的吃喝用度一切都选最好的。宁惜醉两天沒见到白绮歌出现才从萧百善口中得知白绮歌搬去了其他客栈,考虑到这时候他也搬过去会让易宸璟更加怀疑,无奈之下只好把白绮歌交给同住一间客栈的义父照顾,,如果那也算照顾的话。 宁惜醉的养父封无疆也是个有着美丽碧色眼眸的人,不过与苏瑾琰和宁惜醉相比,年过半百的封无疆显然不那么惊艳,皱纹横生的脸总一副苦大仇深模样,让白绮歌不禁怀疑是不是封无疆的笑容都给了养子,因此才形成百年不遇的木头脸。 木头脸不可怕,可怕的是封无疆言行举止,宁惜醉本意是让他照顾白绮歌安全,谁能想到这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老人居然刻意搬到白绮歌隔壁,每天早上一开门,白绮歌见到的第一样东西肯定就是眼睑下垂的绿莹莹双眼,跟猫头鹰一样诡异。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精神错乱疯掉吧?白绮歌好几次独自坐在冷清房内苦笑,愤慨渐渐消失,失落与苦涩却日益加剧。 生活忽然变得平淡无味,沒有一大堆需要凝神思索的事情,沒有军队中那种井然有序的气氛,整天就是吃饭,睡觉,看着窗外发呆,随军生活似乎一下变得相当遥远。有时在客栈大堂吃饭会听到百姓谈及战况,今天遥军在城北与霍洛河哨兵交锋了,明天又有几个守城士兵被偷袭受伤,理应与她息息相关的消息忽而遥不可及,直到某个傍晚传信兵气喘吁吁跑來,转达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明日继续向北行军,卯时城北门汇合。” 什么问候都沒有,实实在在的命令语气。 这样也好,白绮歌自嘲笑笑,当初不是对他说过吗,你若无心我便休。既然他已经无意那段脆弱感情,自己又为什么要固执坚持?就在他麾下安安静静做一颗棋子吧,为他尽心谋划,称霸中州,待誓言履行完毕就收起行囊回到昭国,那里,还有家人在等她。 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似乎宁惜醉的淡然也把她感染了。 次日卯时,灵芸城北,二十万大军披甲执枪,整装待发。易宸璟是主将,自然在大军中心位置驭马而行,白绮歌选择了远离他视线的大军末尾,仍是女扮男装与粮饷车、伤兵老弱混在一起。宁惜醉有來送行,温润不失潇洒的笑容一成不变,干净平和。 “沙场无情,万事小心。” “有宁公子送的剑在,这条命沒那么容易被人拿走。”拍了拍略显鼓囊的甲衣,白绮歌回以宁和微笑,“等大军凯旋,绮歌必定陪君痛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可别再醉了,送你去客栈时掌柜那种鄙夷眼神我实在受不了,还不如我喝醉你來送我。” 轻松调笑浑不似大战在即,爽朗笑声让周围老弱残兵也备受感染,期待目光望向遥远北方,似乎胜利已成定局,招手即來。 可战争的残酷,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城门前惜别依依,城墙上两道目光深邃,皱纹密布的脸上一改刻板麻木,精明眼神远望千里。封无疆负手立在城头,身后是同样眸色却年轻许多的异族男子,两人不约而同都把视线投向白绮歌。 “守了许多天也沒见那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大遥的五皇子究竟为什么恨她入骨非要下杀手?老夫沒记错的话,自打遥军进入灵芸城以來已经替他们除掉不止二十个杀手了。” “二十三个。”年轻男人淡淡开口,“那个姓齐的副将不算,是他们自己人杀死的。” 垂至胸口的长须黑白交杂,封无疆捻着胡须微微沉吟,目光由白绮歌移向更远处的大军中央:“大遥太子地位摇摇欲坠,五皇子和七皇子成为夺位最强势力,按老夫所想应该亲近五皇子易宸暄,毕竟他是皇帝膝下最受宠的皇子。” 年轻男子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红线悬着的半块玉佩,瑾琰两个雕字清晰可见。 “五皇子不仁,为人阴险狠毒,就算我们帮他夺了皇位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找机会收拾掉。” 幽幽叹息徜徉城头,封无疆侧过身,目光几许悲哀:“你恨大遥五皇子,我理解,当年若不是他,你们苏家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惜醉不务正业,我说的他都不肯做,难道连你也想看他一辈子混沌下去?许多事我沒有告诉惜醉却告诉了你,就是为了让你替他抉择,譬如那女人,如果我对惜醉说在她喝的酒里下了蒙汗药,那小子非要找我來闹不可。” 年轻面庞闪过一丝黯然,看着城下向白绮歌挥手告别的宁惜醉时不乏同情。 欲语还休的表情沒能逃过封无疆敏锐目光,老人冷哼一声,声音低沉道:“臭小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隐瞒了?说,是不是五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果然逃不过义父眼睛么?”罕见表情变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笑容,精致面庞华光顿现,“易宸暄一声不吭把白灏羽带走了,本人也不知所踪,我怀疑他是不是带着白灏羽來了这边。” “连你也不知道详情?” “一点也不知情,,义父,男宠兼心腹这个身份已经开始遭到易宸暄怀疑,还要继续下去吗?” 封无疆用手指卷起胡须,声音狠戾:“想报仇就要忍常人之不能忍,便是死在他手里也绝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夜色暗藏 拔掉霍洛河汗国前哨继续北征后不久,第一次交锋就在灵芸城北不到二百里的地方上演。对方只有不到一千人,看样子应该是临时凑起的小部队,面对二十万人的遥军根本不堪一击,易宸璟把一千轻骑和指挥权交给萧百善,自己在中军安然等待胜利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个时辰后捷报传來,萧百善用兵游刃有余,以伤不到百人、无人战死的低伤亡数字全歼敌方。 “霍洛河族人擅长骑射突袭,对大军征战并不精通,同等兵力下可发挥实力不足我遥军一半。尽管我们二十万兵马有近一半是临时充军以及负责运送辎重的非战力,想要对抗霍洛河三十万大军并非不可能,相较之下反而更有胜算。”清理完战场继续行进,萧百善和梁宫与易宸璟并驾齐驱,认真听年轻的皇子将军分析形势。 “霍洛河三十万大军只是声称,究竟是多是少谁也不知道,再说了,那种蛮族除了会烧杀抢掠外连与邻邦文化交流都沒有,自然不是我大遥国对手。” 梁宫对霍洛河实力嗤之以鼻,易宸璟并不反驳,只是淡淡道:“成败一念间,军史上以少胜多之例比比皆是,不要掉以轻心才好。”沉默少顷,几天來一直未被提及的人终于出现在易宸璟话内:“萧将军,皇子妃可有按我说的安排在中军队伍中?” “回大将军,皇子妃她……”萧百善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半天才继续道,“皇子妃执意要走在最后与粮草辎重同行,末将怎么劝也无法改变皇子妃心意,请大将军治罪。” “是她自己不从,你何罪之有?不用管她,就让她跟在最后吧。” 萧百善与梁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前段时间如胶似漆的夫妻二人闹的哪出戏,才几天而已就一幅互不相干状态,可白绮歌终归是皇子妃,有个什么闪失沒法向皇上交代,该保护还是要保护的。 梁宫轻咳一声,稍稍压低声音:“大将军,粮草辎重是三军命根,我看不如让陈参军去后面看护如何?万一被偷袭也好有人临阵指挥,不至乱了马脚。” 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马紧随步兵之后,出灵芸城后大军又一直沿着大路走,霍洛河族就算想偷袭也沒办法绕到后面,根本无从下手。易宸璟明白梁宫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对白绮歌十分担心?不过碍于面子无法明说罢了,既然凉宫给了他台阶,顺着走下去自是必然选择。 “也好,让陈安带一队人马在后方巡护,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梁宫领命而去,性情直率的萧百善见周围再无其他人,拉起马缰往易宸璟身边凑了凑:“皇子妃昨晚是在篝火边露宿的,总这么下去身子怕是要受不了啊!怎么说也是女人家,身子虚,地气染多了就容易生病,大将军不考虑考虑接皇子妃……” 易宸璟苦笑摆摆手:“你若能把她劝回我帐中,这大将军位置就交给你來坐好了。” 萧百善干笑,尴尬缩回一边。 行军一个多月,军中还有哪个沒长眼的不知道皇子妃什么性格?看着其貌不扬,说起话來却底气十足、条理清晰,不吵不嚷也能令人哑口无言,尤其是为了驱寒喝酒时的表现,让多少血性男儿五体投地甘拜下风,,那哪叫喝酒?分明就是喝水! 然而白绮歌最为众将士称颂的还是她的智慧与品性,兵械图一事属于机密不被普通士兵知晓,可白绮歌的其他行为有目共睹。如何快速整理行军包裹,怎样在旷野分辨方向时辰,受了伤该把布条绑在哪里才能最有效止血,遇到突发情况各种手势、哨声分别代表什么意义…… 还有,许多从不被将领们注意的细节也在白绮歌潜移默化的影响中逐渐改变,譬如以前军中也是赏罚分明却沒个标准,白绮歌用行动告诉众人责而不骂、罚而不打、惩则严、悔则宽远比严酷刑法來得更有效。 一介女子能有如此魄力、认识实乃罕见,不知不觉中,白绮歌在军中的威望与日俱增,当在灵芸城公开皇子妃身份时非但沒有引來众将士排斥,反而更加受到尊重。 “大遥有皇子妃这样的奇女子,真是我朝幸事。”萧百善不禁感慨。 易宸璟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一肚子苦水不知道与谁相说,,这样聪慧强势的女人偏偏是他妻子,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两个在一起最大的问題就是谁制得住谁,可惜还沒等到那个阶段就接连发生无数波折坎坷,现在他是真沒有精力去理会。 等北征结束吧,回到遥国后再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至少让她明白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走下去,和她一起。 跟在大军最后的白绮歌见到参军陈安并不意外,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从古至今粮草辎重都是出征行军重中之重,她选择留在大军末尾一來是为躲避与易宸璟见面,二來就是为了看护粮草、提防敌人偷袭三军命脉,身为主将阅历丰富的易宸璟想到这点命人來看护不足为奇。 当然,白绮歌并不知道陈安接到的真正命令是保护她,不惜一切。 干脆地推脱掉陈参军“顺便”提起让她回易宸璟营帐过夜的建议,白绮歌依旧在夜色里和衣而卧,枕着头盔盖着又脏又破的薄毯,躺在篝火不远处向迷蒙月光说晚安。 不用再陪着易宸璟点灯熬油研究军情,分开的每一夜白绮歌睡得都很早,只是不如以前那样安稳深沉,沒有温暖胸膛遮蔽夜风,她寻找不到任何安全感。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声突兀鸟叫将白绮歌惊醒,睁开眼看看四周,所有士兵都睡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比那声鸟鸣更大,然而曾经身为特种兵的直觉与敏感让白绮歌立刻意识到,那声鸟鸣有古怪。 人要睡觉,鸟也要睡觉,深更半夜又是在辽阔旷野,哪來的鸟抽风鸣叫? 麻利翻身而起,白绮歌一手摸向腰后短剑,一手扯去身上薄毯,轻手轻脚向鸟鸣传來的方向探寻过去,警惕目光不断逡巡四周。天色很暗,取暖的篝火虽然还未熄灭却也沒有多少火光,周围景物都笼罩在浓浓夜幕里难以看清,那声短暂鸣叫后再无声响,一时间也找不出声音传來的具体位置。 行军不比平时,风吹草动都要倍加留心,一个大意就有可能造成溃败局面,深知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白绮歌不敢掉以轻心,坚持在远离篝火的黑暗中悄然搜索。 适应周围黑暗后,借着朦胧月光稍微可以看清身边环境,白绮歌薄唇紧抿,深一脚浅一脚踏入雨后泥泞水洼,尽量减缓速度悄无声息接近对面茂密草丛,向其中一处传來窸窣响声的地方慢慢走去。 夜风吹透布衣,脚下水洼冰冷,内外交袭的寒冷让白绮歌不停战栗,感觉上亦比平常迟缓不少,专注在对面草丛时对身后漆黑中有一道人影无声接近毫无察觉,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时,一只手掌忽然从身后伸來,将纤细腰肢紧紧揽在怀里。 “谁?!”刚低低喝出一声就被捂着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偷袭制住,白绮歌一失神导致重心不稳,踩着湿滑泥水的脚一闪,整个人向后仰到。 “嘘,,”温热手掌稳稳托住白绮歌后背,熟悉嗓音轻轻响起,“别乱喊,那边有人。” 呼吸陡然停顿,背着月光而站的人露出模糊面容,不用看清,白绮歌已经听出护她不至摔倒的人是谁。 咬着下唇迅速稳住重心重新站起,毫不留恋躲开温暖胸膛,对面草丛窸窣声变大的瞬间,白绮歌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拨开草丛,飞起一脚狠狠踢在鬼鬼祟祟的人影身上。 “妈呀,,”一声哀嚎,带着哭腔的求饶划破夜色,“鬼爷爷饶命!阎王爷饶命!” 费了好大力气看清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人是谁后,白绮歌气得直笑:“什么鬼爷爷阎王爷,站起來好好说话!” “皇、皇子妃?!”听得白绮歌声音,那人终于停下鬼哭狼嚎战战兢兢起身,哭丧着脸一个劲儿抹眼泪,“皇子妃怎么走路都沒个声音?我还以为是有鬼來抓我呢!” “大半夜不在营地睡觉,跑这里來干什么?”这人白绮歌认识,他是负责押送粮草的新兵之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懵懂少年。如此年轻的孩子不太可能有什么猫腻,是而白绮歌直白相问,并沒有要送回营帐公开审问之意。 少年似乎还沒从惊吓中回过身,说话时仍带着哭腔:“我、我……我内急……” “内急你学什么鸟叫?”白绮歌气得在少年头上狠狠一拍,“都在睡觉呢,你学鸟叫是想吵醒谁还是吓唬谁?” 略显年幼的面庞一片通红:“冤枉啊皇子妃,我那是吹哨,不是学鸟叫。我从小就有这毛病,不吹哨尿不出,,” “行了,嘴上沒个把门的。”低沉呵斥打断少年回答,身后的人挥挥手不耐喝道,“回去睡觉,再,,再有情况不许胡乱吹哨,不然以后就永远别喝水。” 从白绮歌身后走出的人显然把少年吓到了,浑身一僵打了个寒战,脸色也瞬间惨然。 “大、大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一语成谶 遮挡住皓月的大片云朵飘过,皎洁月光不再朦朦胧胧,银色冷辉一泻千里,线条清晰如刀削斧凿的清俊面容在月色掩映下也染上一片宁和银色,英姿如玉。 “还不回去,等我叫萧将军來处置你么?”沉着脸吓跑少年,易宸璟回身向白绮歌伸出手,故作漠然,“过來,草丛湿气大,易染风寒。” 提步走出低了一截的草丛,白绮歌刻意绕过易宸璟,面无表情往营地方向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颇为尴尬,少顷,易宸璟收回手大步流星,几步就赶上沉默不语的白绮歌一把拉住。 “想闹到什么时候?让二十万将士一起看我笑话么?” “有什么可笑话的?笑话你大半夜四处乱晃,还是笑话大将军你英武明智却有个不知廉耻的妻子?”白绮歌冷道。 易宸璟放开手,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是不是太重了?我从沒这样说过你。” “和随便爬上男人床相比,这四个字不是很干净吗?”嘴角挑起冰凉弧度,白绮歌头也不回一步步坚定往营地走去。易宸璟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很了解,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全部接受,他那样毫不留情骂她、伤她,用最肮脏的字眼践踏她的自尊,这些不是一个拥抱几句软话就能够弥补的。 看看不远处睡姿各异、喊声震天的士兵们,易宸璟实在放不下心让她睡在这种地方,且不说士兵之中有多少人心猿意马怀揣异望,单是将士们好奇目光就已经让他无法忍受。白天萧百善提起时他不愿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而入夜后,那种无法言喻的憋闷愈发强烈,强烈到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大军末尾來找她。 她不在身边,终归放不下心。 与倔强身影并肩而行,易宸璟负着手极力拉近二人距离,然而他每近一步白绮歌就退一步,总要保持一尺远的距离。 “要我怎么补偿你才肯回來?”别无他法,万般无奈下易宸璟只能选择直接发问,“只要我能做到的,任由你提。” “要你离我远些。”白绮歌仍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以前总听众皇子们抱怨女人如何难哄,一直沒有亲近女人的易宸璟还以为那是近乎炫耀似的夸张说辞,可是自从身边多了白绮歌之后,易宸璟终于明白世界上最难的事不是带兵打仗,而是让气愤中的女人恢复常态。 还好,他留了一手绝招,萧百善趁沒人时偷偷告诉他的。 深吸口气,看准白绮歌脚步迈动规律,易宸璟忽地伸手拉住纤细手腕猛地向后一拽,宽阔胸膛迎着单薄身躯贴了上去。 同时贴上去的,还有两片滚烫唇瓣。 “再硬的女人也抗不住柔情蜜意,越是生气就代表她越希望男人能表现直白些,女人跟男人一样,不就是要个面子吗?大将军也不必费尽心思求什么原谅,胡乱拉过來亲两下,不管是嫉妒还是哀怨还是什么,保管皇子妃‘药到病除’!” 看上去比谁都严肃正经的萧百善竟然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言论,当真意外至极。想到当时萧百善活灵活现的表情,易宸璟忍不住轻笑,刚刚纠缠片刻的唇舌被迫分开,只留下白绮歌被吞进肚里的一声闷哼。 易宸璟想得很简单,他已经想通了不生气了,那么白绮歌也应该和他一样,一点小事不至于闹上许久。 糟糕的是,白绮歌偏偏与他预想的不同,当他的怒火都随着时间七零八落消失无踪时,她的心却是越來越凉,越來越难以重新温暖。他忘了,她是白绮歌,是平生所见女子中最特别、亦是自尊心最强的一个。 陡然断掉的呼吸再次顺畅,白绮歌眼中有惊有怒,更多的是寒凉。 风一阵雨一阵,高兴了温柔百转,不高兴了横眉冷目,难道她是供他泄欲的玩具么?召之即來挥之即去,她是活生生的人,是有感情有自尊、与他完全一样的人,不是随他喜怒就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频繁转换的工具! 怒意在沉默中爆发,猛地推开温暖胸膛,白绮歌用尽力气挣扎着想要摆脱双臂束缚,易宸璟则把这种反抗误以为是怄气的欲拒还休,当白绮歌咬紧嘴唇就快滴出血时,他再一次把瘦削身躯牢牢拥在怀中,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从小到大看过太多太多水性杨花的女人,尤其在冷寂宫中,多少嫔妃宫女奈不住寂寞与侍卫、太医私通有染,所以易宸璟才会比常人更加敏感多疑,特别当对方是白绮歌时,曾经互相憎恨、互相猜疑的过去,她的接受与拒绝,以及在宁惜醉面前她的坦诚自然、温柔笑容,所有一切都让他控制不住心魔,越是想要留住她就越是造成更多伤害。 他只是不想放手而已,不想失去她,不想再品尝那种肝肠寸断的煎熬之苦。 柔软而微凉的唇瓣在摩擦吮吸间变得滚烫,纤瘦双手用尽力气抵在坚实胸膛上,尽管白绮歌十分抵触男尊女卑之类的说法,然而悬殊的力量差距确实存在,这让她根本不可能摆脱孔武有力的男人纠缠。 月光似水安静,耳畔除了风吹草动外就只有暧昧呼吸声,沉浸其中的易宸璟一手紧紧揽在白绮歌腰后推着她贴近自己,一手捏着尖削下颌不让她扭头躲开,前一刻睁眼看见她混乱目光与微翘眉睫,后一刻闭目撷取舌尖唇上独属于她的气息味道,贪婪,陶醉,吻是温柔,却终究带着强迫意味。 无法计算过了多久,直到白绮歌因缺氧导致的短暂眩晕时易宸璟才依依不舍放开手,缓缓拉开紧贴距离。他不敢再继续下去,哪怕再多片刻时间都会让他的身体产生反应,这种事由不得自己控制,荒郊野地的,真压不住的话怎么处理? “你是我的女人。”重重擦去唇边一丝血迹,被贝齿咬破肿起的下唇疼痛让易宸璟语气显得有些狠厉,低沉声音掩不住急促喘息。 短暂眩晕使得白绮歌提不起力气,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的同时脸色愈发苍白。 你是我的女人,同样一句话在两个人心里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短短六个字足以让矛盾更加激化。 易宸璟不过是想让她明白,她是他的女人,所以不该与其他男人过多接触,就算两人之间有了隔阂猜忌也不应用这种方式互相折磨,可是听在白绮歌耳中,所有想法都变了模样。 “我是你的女人就必须忍受是吗?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随兴对待、玩弄是吗?”一声声质问怒意赫然,积压许久的心声终于冲破忍耐极限,白绮歌怒极反笑,却是一句冷过一句,“易宸璟,从一开始你就在演戏,什么生死不渝、什么经年眷恋……我早该想到,你连口口声声说会爱一辈子的红绡公主都能背叛,连时时挂在嘴边的山盟海誓都可以摧毁,你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诚心可言?” “你,,!” “你打,尽管打,我不会还手。”面对盛怒之下高高扬起的手掌,白绮歌不躲不闪,语气忽地平静如死水,“被说中真面目心虚了么?其实你大可不必恼羞成怒,我与你不同,说过的话绝不食言,即便沒有皇子妃身份依旧会帮你,,就当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误决定好了。” 手掌悬在半空,凉丝丝的夜风划过手指将冰冷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易宸璟全身也如手掌一般僵硬不动。 红绡两个字从白绮歌口中吐出刹那,一直以來刻意封印的某些东西被触动了,重新把他湮沒。能说出如此冷硬绝情的话,想必现在白绮歌很愤怒也很痛苦吧?那么她会不会发觉,他要比她更痛苦呢?就在几天前她曾打了他一耳光,身为男人,身为皇子,身为她的夫君,还给她一耳光并不为过,可是易宸璟不可能那么做,举起的手掌永远不会落在她脸上。 他舍不得。 一如多少年來不忍做出半点对不起红绡的事,直到恋上某个人的一股倔犟坚强。 白绮歌还从沒见过易宸璟这般表情,追忆着什么,又好像在抗拒着什么,眼神变幻不定,最终熄灭仅有光泽。唇边冷笑漫上几缕苦涩,白绮歌明白,他是想起红绡公主了,世上也只有那位近乎完美的女子值得他露出脆弱不堪一击的表情,其他人也就只是玩物蝼蚁吧,连他的眼都入不得,又何况是心? 君若无心我便休,沒想到昔日担忧之言一语成谶,早已注定她的结局。 整理好凌乱青丝,白绮歌默默转过身向营地走去,心里蓦然涌起的失落空虚充斥全身,隐约还有一丝歉意。刚才似乎说的太过分了,红绡毕竟是易宸璟心里最大伤痕,从他的反应便可知那句话伤他有多深,但她无路可退,如果不把话挑明而是继续自欺欺人走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毁了自己。 紧攥的手掌无力松开,三丈之外,白绮歌语气淡漠,脚步不停:“殿下请回营帐吧,主将不该到后军來。” 易宸璟沒有追过去,而是迎着清凉夜风立于万丈月华下,目光寂寥空洞。 “白绮歌,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要白家是安全我已经给你,如果不是那还会是什么?既然你不愿留在我身边,好,我给你自由。”长剑悄然轻动紧握掌中,易宸璟抬起眉眼,面无表情,“你现在就可以走,远离大遥回你的昭国去,自此,不再是我易宸璟的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人心难测 白绮歌猛地停住,目光里写满不可置信。 “你是在赶我走?” “不是我赶你,是你不愿留下。”冰凉剑柄握在掌心却传來火烧一般刺痛,易宸璟一步步接近,低着头站在白绮歌面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留下,你不是恨我吗?是我害你和白家身败名裂,是我毁了你的脸和身子,真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非要守在最恨的人身边不可。原以为你还如从前一般为了喜欢的男人不顾一切,看來我错了,敷衍塞责的不是我而是你,由始至终,你从沒有想过要做我的女人。” 身心都给了他还不够,还不能证明她对感情的付出吗?白绮歌露出麻木笑容,巨大情绪波动下丝毫沒有注意易宸璟的手正搭在剑上。 收敛起疲惫神色,白绮歌避开淡漠脸孔:“我只问你一句,不惜一切帮你谋权篡位,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皇后之位,万民膜拜。” “你觉得这些比家人更重要?母仪天下又如何,我会为了毫无意义的名分舍弃所有,心甘情愿在冷清后宫孤独终老?” 易宸璟沉默不语,目光仍直视白绮歌消瘦面容,只等她回答。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哪怕她真的是贪图荣华富贵也好,只要她肯留下,那么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若是她不肯……他不是善男信女、英雄豪杰,不在乎自己的剑染上女人鲜血。 “要走么?我现在就可以把休书写给你。”抬手勾起白绮歌下颌,易宸璟终是沉不住气追问道。 紧抿的唇上还留着他血渍,甜而微腥,与心里苦涩格格不入。被如此对待理应甩手而去,那是白绮歌天生的性格亦是高傲心气,容不得谁怀疑猜忌,可是一旦离去,她的誓言和祈愿就都会落空,如水中月镜中花,再难企及。白绮歌摇摆不定,一面是难以接受偏偏接二连三出现的裂痕,一面是她孤注一掷付出许多的感情,这样的他们,还能继续并肩走下去吗? 闭着眼痛苦思索许久,艰难决定从齿缝间挤出,几乎耗尽全身力气。 “我不走。” 毫无温度的微笑无声绽放,易宸璟俯身靠近苍白唇瓣,闭上眼极其温柔浅吻,直起身时,反射冷月寒光的剑刃已经出鞘,静静悬于白绮歌颈侧。 “你该庆幸自己沒有选择离开,否则,无论是你还是白家,都将从人世间消失。”冷酷语气一如初见,残忍地在白绮歌心头割出深深一道伤口。易宸璟长眸微眯,点滴寒光闪过:“我不会让你离开身边,白灏城也好,易宸暄也好,你在哪里都会成为阻碍我的绊脚石,你若活着就只能跟着我,不然唯有变成死人才会让我安心。” 白绮歌冷笑。 他的吻带着决绝味道,不经意间,她与死亡擦肩而过。 这些才是他的真心对吧?什么乱世恩宠,什么情深意笃,他的句句蜜语甜言都是为了把她套牢,不让她投奔其他人给他带來阻碍。可笑的是她居然相信了那些虚假幻想,竟真的以为这张残破容貌能换得沧海桑田,一生一世一双人。 罢了,梦已醒,再不必心生痴恋。 “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逢场作戏以后可以免了,倘若有假戏真做的一天你岂不是要吃大亏?”调笑语气打破沉重气氛,白绮歌故作轻松,随手将代表他信任的通行令牌挂在剑上,“粮草辎重不可不防,有我在后军想來殿下也可放心些,假如真有敌军偷袭,至少还有个人会死守你的基业之本不是吗?我先回去了,殿下也请回中军营帐好好休息吧。” 从不嘘寒问暖的人忽地热情起來,可惜那热情中少了真心,仅剩陌生人之间应付言辞,听了令人心寒。 看着倔强冷硬的身影离去,这次,易宸璟沒有继续追赶。今夜她多少次驻足转身?他又多少次放下身份主动挽留?记不得了,只记得她一次比一次走得干脆,他一次比一次心冷如冰。 明月高悬,越发冷清,易宸璟收起剑将令牌挂在腰间,头也不回往中军方向走去。 一片草色新绿的旷野平原上,两道身影向不同方向行进着,逆着月光洒下长而淡薄的身影,孤单寥落。 出灵芸城向北行军第五日,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荒原横亘眼前,过了这片荒原就可以望见霍洛河汗国聚居的达邦高地,战争亦随之开启。因在灵芸城耽搁时间稍长,后又遇到连绵雨天行军速度大降,到达等同于两国交界边境的鸿雀荒原时比预定日期晚了近半个月,天气已是十分炎热干燥,不少将士都耐不住北方平原的酷烈温度纷纷病倒。 与萧百善和梁宫商议过后,易宸璟下令三军缓行,白日行军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午后最热时扎营休息,夜晚趁天气凉爽再多行一个时辰,这样便能最大程度减少将士们煎熬。如此一來的确提高了行军效率,但也因此出现十分严重问題。。夜里步兵骑兵可以快速行进,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马却不行,两天下來,辎重队伍与前面拉开足有五里地的距离,远远落在后方。 “照这样下去,只怕到了霍洛河境内时三军要与粮草分家了。”遥望前面一片荒芜,白绮歌不无担心道。 “鸿雀原广阔无边,气候又极其恶劣,这时节正是多雨之际,万一赶上暴风雨很有可能损失大量车马粮草。”陈安回头看了眼同行的老弱残兵,长长一声叹息,“大将军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夜长梦多,倘若不能尽快走出鸿雀原会有更多将士水土不服失去战力,如此严重代价实难承受,毕竟号称二十万兵力的征军实际上只有不到八万精兵,每病倒一个都是莫大损失。” 陈安所说都是事情,白绮歌也不是不了解,然而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最容易埋伏突袭,当年她在战术模拟对战课上就吃过这个亏。吃一堑长一智,对危机四伏环境保持警醒的同时,白绮歌沒有忘记粮草在军中重要地位,远途行军中一旦后方补给出现问題,再强的军队都会成为困兽,直至兵败。 两相不利,骑虎难下,如今也只能祈祷霍洛河族沒有良才智将想到偷袭辎重部队,否则遥军危矣。 有一身戎装的皇子妃坐阵,陈安的任务并不算重,现而今这位英姿飒爽的皇子妃威望不逊主将易宸璟,尤其是在同行数日的辎重部队以及掉队士兵间已有“战妃”称呼不时传出,只要白绮歌往队伍前面一站,后军这些最累最苦的将士们就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倍受鼓舞,个个精神抖擞。 “皇子妃简直是一剂良药,专治士气不振。” 瞥了一眼感慨不尽的陈安,白绮歌淡淡浅笑:“有效的不是我,而是皇子妃这个名号,换做其他女子在这里与陈参军骑马共行,效果是一样的。” “效果会不会一样末将不敢妄断,末将只知道皇子妃巾帼不让须眉,能忍耐出征这份苦累的女子才担得起将士们尊重敬佩。” 白绮歌既不推辞也不反驳,前世她投身军旅为国捐躯,今生随军出征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她宿命本就与战争戎马相连吧,生生世世躲不过烽火硝烟,只不过初衷目的变了而已。。曾经为那些养育她成长的前辈恩人,而今,为了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有他。 爱上易宸璟这点,无论何时她都不会否认。 顶着酷烈日光汗流浃背走了半日,暮色踏过,深夜再度降临。 清点人马物资无问題后,陈安带着两名士兵赶往中军复命,白绮歌与众将士一齐安营扎寨进食休息,留下二十夜哨在周边巡逻,其他人或于帐中或席地为铺进入梦乡。 最近白绮歌一直睡不好,觉很轻,稍有响动便会被惊醒,是而当细微脚步与短促哨声传來时,白绮歌一个翻身猛地坐起,腰后短剑迅疾出鞘。 情况不对,看着大片躺倒沉睡的士兵,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平时这些士兵劳累一天倒下就睡,用不了多久就会鼾声四起,可是今晚所有人都异常安静,沒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也沒有人睡得舒服、不舒服翻个身变换姿势,仿佛都昏过去一般悄无声息。白绮歌蹑手蹑脚走到最近的士兵身边拍了拍,沒有回应,粗略打量不见有伤,呼吸脉搏也沒有问題,看样子只是睡得太沉。 事有蹊跷,白绮歌不敢贸然暴露,皱着眉头查看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一处处轻烟缭绕的篝火之上。 为了减少押送物资负累,遥军做饭取暖都是就近寻觅些可燃物生火,拨了拨篝火堆,显然今天用的燃料与以往不同,不是木柴野草,而是一种从沒见过的干枯藤蔓。白绮歌不知道这些藤蔓是什么,但她隐隐察觉,将士们昏睡一定与这些藤蔓有关,不然怎么会只有远离篝火轻烟的她毫无异样呢? “皇子妃冷了吗?离篝火这么近小心伤到,水火无情啊!”身后蓦地响起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白绮歌回头,恰是之前夜里方便时被她吓到的那个少年新兵。 “是啊,太冷了,近些烤烤火。”深吸口气,白绮歌不动声色撑起笑容,短剑在背后紧握。 她还记得,今晚负责拾取残枝枯叶生火的人,就是眼前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死里逃生 篝火即将熄灭的光亮映在少年眼中明灭不定,稚气面庞显得有些阴暗狰狞,越看越不符合应有年纪。 白绮歌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声音语气毫无变化:“这么晚了还不睡么?明天赶路又要劳累一天,不早些休息??” “皇子妃不是也沒睡吗?”少年口舌伶俐,沉稳老练,全不像先前那般天真胆怯,“睡不着的话我陪皇子妃走走如何?库萨朗的夜景很漂亮,不四处看看怪可惜的。” 短剑慢慢挪向身侧伺机而动,白绮歌眼中敌意瞬生,并非因为少年的语气轻薄不敬,而是因为他说了不该出现的字词。 库萨朗,在大遥国则称为鸿雀原,这是霍洛河族语言中荒芜之地的意思。 “都说霍洛河是蛮夷之地,看不出竟会有你这般狡猾奸诈的孩子,果然谣言不可尽信。”笑意染上继续感叹,白绮歌淡淡看向少年,语焉不详。 蛮夷二字似乎触动了少年心弦,伪装出的平和表情忽地变冷,阴冷气息眸中缭绕,声调高扬半分,嘲讽大笑:“不愧是大遥皇子妃,眼力真好,什么都沒说就猜到我身份了。不过有一点我得澄清下,我可不是什么少年,凭你的年纪还要叫我一声‘阿哥’呢!怎么样,不想接受阿哥邀请去鬼门关走走么?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话音甫落,少年身形疾动,雪亮寒光铿然出鞘,直直向白绮歌砍去。 毫无疑问这人必是霍洛河族奸细,大遥将士用刀攻击多以拦腰横砍为主,这种迅猛狠厉的当头直砍招式是霍洛河族特色。白绮歌当下不再迟疑,在大刀落下瞬息猛地侧身躲过,短剑由下向上飞快挑起,锋利剑刃割在那人手腕上,一刹血雾爆开,残肢落地。 惨叫响彻夜空,被断手的人自不必说,连白绮歌也不禁为手中短剑的削铁如泥咋舌,看來宁惜醉送她这把短剑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定是极其贵重的兵刃。 情势紧迫來不及考虑闲事,瞅准抱着手腕弯腰惨叫的敌人,白绮歌毫不犹豫抬腿一脚重重踢在面门上,一声闷哼后,满脸鲜血的少年向后倒去。倒在地上抱头**的少年扭动着,一声鸟鸣似的哨声忽地嘹亮发出,不远处天然形成的沟壑后立刻传來杂乱脚步声,听上去人数绝不低于十个。 仓促间想要叫醒沉睡的士兵根本來不及,白绮歌咬咬牙冲到营地中央,端起一锅残余汤水哗啦啦倒向最大且仍在熊熊燃烧的一堆篝火,顿时浓烟滚滚,一线冲天,水火交杂引发燃烧物噼啪作响不绝于耳。 大军最后部距离此处大约五里左右,空旷平原上升起这么高的浓烟一定有人看见,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有人意识到粮草部队出了事带人赶來,否则凭白绮歌一个人拼死也保护不了这么多人和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眼看不远处沟壑里窜出十余个人影,抓紧时间四处打量片刻,白绮歌拿过粮草车上放着的一把弓弩,站稳身形,镇定地闭起一只眼瞄准方向,机括一松,带着铁钩的弩箭嗖地飞出,少顷对面传來男人痛苦嘶吼。看來那些人为了突袭方便并沒有穿戴重甲,这个发现让白绮歌大受鼓舞,抓过箭筒里的箭搭在弓弩上,几声破空啸响,穿透夜色的长箭接二连三命中数个人影,转眼间十余人倒了近一半。 这弓弩是遥军根据白绮歌所绘图纸改良过的,体积较之以往硬弩小了许多,但威力与使用方便程度均大大提升,就连老弱伤病也可以轻易拉开瞄准,对于体力跟不上脑力和技巧的白绮歌而言无疑是最佳武器。对面敌人见短时间便出现极大伤亡,一时间也不敢快速接近,剩下的五、六个身影横向拉开距离呈现包围态势,各自扛起已死的同伴身躯抵挡弩箭缓慢缩小包围圈。 继续耗下去会不会被抓住已经不重要,那些人目标是大营集中堆放的粮草辎重,只要稍微靠近放上一把火,遥军所有补给就会灰飞烟灭,此次北征必败。 兵败,追责,降罪,易宸璟本指着北征霍洛河汗国再立功绩进而稳固地位实力,若是败了,他要如何承担巨大打击与遥皇怒火? 白绮歌不敢继续想下去,遥皇那样老谋深算、为了天下江山连儿子都不在乎舍弃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易宸璟。事到如今沒有其他办法,在援军发现并赶到前她只有用尽一切手段拖延时间,尽最大可能保住粮草。 主意已经,白绮歌丢下弓弩迅速从辎重车上翻出一堆火折子,一一点燃后朝四周扔去,又舀出驱寒用的烈酒倒进水囊,顺着火折子落地方向紧随抛出。被火折子引燃的点滴星火遇上水囊里汩汩流出的烈酒瞬间火光暴涨,明亮火光后是被阻隔的敌人,白绮歌依稀听见异族语言粗鲁咆哮,应该是在咒骂她吧。 营地范围不小,只封锁住一面显然阻挡不了太久,稍微商量过后,那五、六个敌人避开着火点从两侧包抄过來,脚步声越來越近,情势再次危急。 捡起地上长刀丢去刀鞘,白绮歌深呼吸,双手握紧沉重刀柄。战廷和易宸璟只教过她如何用剑,这刀还是第一次拿在手里,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得太多,只能凭借身为特种兵的经验和敏捷反应尽力维持了,能挡一刻是一刻,少些损失,易宸璟就少些危险。 营地外不到一里,陈安向易宸璟复命后正顶着夜色匆匆往回赶,身边士兵忽然指着前面失声惊叫:“火!营地着火了!” “鬼叫什么,要吓死人吗?营地哪天晚上不点火?”陈安沉下脸骂了一句,抬头看去不禁也跟着大惊失色??浓密灰烟冲天而起直达天际,磅礴火光显然不是取暖用的篝火,而是真真正正的大火,位置正在营地边缘。 “还不快走!”暴喝一声狠抽马臀,陈安非也似的骑马直奔营地,两个士兵紧随其后。 眼看就要接近营地,几个横躺地面的遥国士兵尸体让陈安心里一凉,这些都是他手下负责巡逻的士兵,看來白绮歌担心的事变成现实,营地遭到偷袭了。 “吹号!叫援军!”死死盯着熊熊火光,陈安倒吸口凉气,声音颤抖,“粮草部队遇袭!快叫援军!” 惊慌失措的士兵手忙脚乱掏出号角呜呜吹起,浑厚角声惊破夜色嘹亮回荡,片刻后便得到远处号角声回应。援军赶來尚需要一段时间,陈安唾了口吐沫,跳下马飞快冲向营地。 等不及了,等不及援军,如果粮草出了什么问題他沒办法向易宸璟交代,更沒办法向遥皇交代。 满地沉睡不醒的士兵令陈安心惊肉跳,及至看见营中央粮草辎重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看见不远处火光前面数道身影时又狠狠吸口气,脸色煞白。 “皇子妃!” 站在中间的人正是皇子妃白绮歌,旁边与她比肩的则是两名遥军士兵,而三人之外尚有三个身材矮小的异族,从衣着上可知是霍洛河族人。听见身后喊声知道是陈安回來了,白绮歌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左侧年纪轻轻的士兵却再坚持不住,一口血喷出,扑通仰倒在地。 “哥!哥啊??”悲痛呼声來自身侧另一个年轻士兵,他们兄弟两个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二人偷溜出去喝酒躲过了篝火迷烟,不幸的是,当他们回來时正看见六个霍洛河族人围向白绮歌,哥哥红着眼睛提刀冲了上去,弟弟紧随其后。三个人并肩对付六个敌人死守粮草车许久,当大刀高举即将砍向筋疲力竭的白绮歌时,是哥哥冲到面前连挡三刀,拼死护着瘦小却勇敢的皇子妃不受伤害,自己却血染黄土。 六个拼到五个、四个、三个,终于等到陈安归來,形势逆转。 三个身材矮小的霍洛河族人见失去优势,当机立断走为上策,在陈安与两个士兵冲上去前消失在夜色之中。 “皇子妃可有受伤?”陈安心惊胆战地扶住白绮歌,染了满手血红。 白绮歌沒有时间理会陈安问候,两只手紧紧捂住倒下的士兵伤口,咬着牙一声不吭。大量鲜血从指缝涌出,眼见那人是活不了了,白绮歌心里是明白的,可她不愿承认,哪怕是为他按着伤口少流些血也好,至少,让她做些什么。 弟弟的哭声断断续续,哥哥面无血色,脸上却还挂着笑容,伸手紧紧攥住白绮歌衣角。 “保护……皇子妃……守我大遥……” 一介空有名号的皇子妃罢了,她何德何能,能让一个鲜活生命为她而死?白绮歌握住那只冰凉粗糙的手掌,漆黑眼眸光亮涌动,目光坚忍:“但有白绮歌一日,绝不教大遥为外族所侵,除非我死。” 沒人去仔细考虑这誓言是否现实,当年轻面庞上双目轻闭,无名士兵露出安宁表情溘然长逝,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沒人再记得曾有这么个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 除了她。 “他叫什么名字?”安静眉眼低垂。 “乔大河……”年轻的弟弟抹着眼眶,拼命让自己忍住不哭,“我、我叫乔二河。” 这是亲兄弟吧?白绮歌低低一声叹息:“二河,记着,我欠你哥哥一条命,答应他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 站起身望向遥远天际,多日烦忧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白绮歌忽然了解到一件事??除了易宸璟和白家之外,也许她还有更多理由要好好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再嫁之问 暗袭有惊无险,一切归于安定,白绮歌想要向陈安详细说明事情经过,猛地小腹剧痛袭來,刹那疼弯了腰。 “皇子妃?皇子妃可是受伤了?皇……”眼前一黑,耳畔声音也越來越小,天旋地转般眩晕后,白绮歌沉沉闭上眼睛,失去意识。 陈安一阵头皮发麻,随军大夫人在中军,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方便解衣查看身份高贵的皇子妃是否受伤,无奈之下只能挥挥手让三个士兵守在原地等待援军,自己跨上马把白绮歌横放马背上,嘱咐两句后匆匆忙忙往中军方向赶去。 夜风越吹越大,温度越來越低,马匹前行速度却越來越慢,陈安骑在马上,心里忐忑比马匹颠簸还要剧烈。 “皇子妃啊,你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个可怕的男人。你为征军出了多少力我陈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也不想害你,可是……可是你不死,我全家老小的命就保不住了。”慢悠悠絮叨着心里话,陈安面上表情矛盾痛苦,“北征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些沒名沒分的将士什么都得不到也沒什么能失去的,好处坏处都在那些将军手里,想些王侯大业还不如考虑怎么养活一家老小,你说呢?” 马蹄渐渐停下不动,向來行动利落的参军陈安不知为什么变得温吞磨蹭,跳下马站了半天,袖中一包药粉始终沒能拿出,反倒要被汗水浸透。 那是來自遥远帝都的剧毒,无色无味,寻常人吃下毫无作用,气血两虚尤其是小产后的女子吃下却足以瞬息毙命,且无从查证死因。 幽幽叹息飘散夜色之中,陈安抬手又放手,來來回回磨蹭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眼中犹豫之色愈发激烈矛盾。陌生的皇子妃与他并无交集,然而一段时间接触下來不难发觉,这个女人有着许多连寻常男子都不如的坚韧勇敢,待人十分温良,再说他也是大遥子民,总不会希望一个有勇有谋的皇子妃在权势争斗中无辜殒命。 不杀她,放了她呢?也不行。 陈安苦笑,早知今日如此纠结难决,当初断不会为了给一家老老少少富贵安稳日子而接受那个男人大笔金银,现在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白绮歌不死,那么他的父母妻子就要死。 为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终究不值。 “慢走啊,皇子妃。”深吸口气抖开纸包,陈安捏住白绮歌两腮,白色药粉颤颤巍巍就要倒下。 蓦地一阵马蹄声急奔而來,稳拿刀剑多年的大手一抖,药粉飘洒风中,巴掌大的纸包也打着旋落入草丛隐沒。 “陈参军?营地不是有险情吗?陈参军怎么停马在这里,,皇子妃?!这、这怎么回事?”带着大批人马疾驰而來的萧百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急忙跳下马上前查看,确定白绮歌只是昏过去后方才长出口气,回头喝道,“快,快送皇子妃去中军让大夫诊治!陈参军,你跟我去营地。” “末将遵命。”跟在萧百善身后无声苦笑,陈安一肚子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如释重负。 生生死死若不想听天由命,那就只能再寻机会动手了。 一觉睡到天明才醒來,白绮歌已经很久沒有这样自在过,睁开眼,熟悉的颜色映入视线,是营帐枯燥的麻色,耳边还有哗啦哗啦翻书声。 “醒了?” 清和嗓音还是那般沉稳。 白绮歌懒得回答,翻个身按住小腹,整个身子蜷到一起。 最先沉不住气的总是易宸璟,无可奈何走到铺边席地而坐,伸手摸了摸苍白脸颊:“除了腹痛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 “是不是我不问起的话你连腹痛都不肯说?” “是。” 易宸璟哑然。 白绮歌的爱恨喜憎太过直白明显,她若对谁好便是舍弃性命也要护着,她若要疏远谁,那么就算把天下江山当做礼物双手奉上,她一样眉头都不抬一下。这点与红绡很像,像极了。 散发出浓重苦气的药汤放在枕边,易宸璟指了指药碗,语气故作漠然:“喝药。” “喝了不会好,不喝也不会死,何必受那扑鼻之苦。” “你是想活活疼死?”抓着瘦削肩膀把白绮歌扶起,药碗送到嘴边,易宸璟沒好气低道,“大夫说你这病不能劳累、不能动气,一旦发作那就是要死要活的疼痛。这两天又是置气又是与人拼命,疼到昏过去也不肯说半个字是么?你这死倔的性格只会苦自己,早晚把命都搭上。” “搭上也肯定是在做完该做的事之后,殿下不必担心。” 端着药碗的手一僵,易宸璟脸色明显沉下许多。他明白白绮歌话里话外意思,无非是说他的关心都是作假,实际上还是为了骗她、利用她,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话说回來,他也不会认为白绮歌之前种种表现出自真心,如果真如他所想,她还像少年时那样眷恋他,为什么总在拒绝与他欢好? 人心隔肚皮,谁也看不清、摸不透,只能小心翼翼猜着,往往猜着猜着就擦肩而过,错失良缘。 放下碗,易宸璟放弃逼她喝药的想法,白绮歌不想做的事沒人能强迫,除非以白家相威胁,而他现在不想再把白家牵扯其中,,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放不下,昨晚梁宫抱着面无血色的白绮歌闯入营帐时,他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梁将军正在查找那些人偷袭路线,陈参军已经清点过,粮草辎重无一缺损,这些还都要谢你。” 想起为自己挡刀而死的青年,白绮歌心里又是一阵茫然若失,盯着营帐被风卷起的门帘出神。沒那两兄弟及时出现的话,现在的她应该是一具尸体横陈荒原,身旁则是焚烧殆尽的遥军补给,她再看不到易宸璟清俊面容上凝神皱眉的表情,再完不成北征后回家探望爹爹娘亲的许诺。 人命如此脆弱,旦夕祸福无法预料,原來她自以为的坚强如此不堪一击,抵不过敌人一刀之伤。 “乔大河……已经安葬了吗?”沉默许久,白绮歌低低开口。 “他弟弟执意要带他回家,早上已将尸首烧了,骨灰装在坛子里埋在地下。我本想让他弟弟辞了军带骨灰回家的,那孩子却说要完成哥哥心愿,看大遥获胜,看你平安无事才肯离去。”易宸璟忽而一笑,从桌上拿过一块坑坑洼洼的木头疙瘩轻轻放在白绮歌手边,“他弟弟让陈安把这个转交给你,从你在灵芸城公开女儿身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雕这块木头,说是战胜归來而他又沒战死的话……他会亲口告诉你,他喜欢你。” 明知她是皇子妃,是大将军的女人,依然痴傻地雕着不可能的结局吗? 指尖抚过木头上斑斑点点凹痕,白绮歌仿佛看到荒原上一个平凡的年轻人嘴角噙笑,认真仔细地低头削着木头,沉醉表情宁和满足。当然,他所谓的喜欢不一定指男女之情,也是只是对她的一种憧憬罢了,但无论如何,那个匆匆而來又匆匆离世的年轻士兵沒有遗憾,最后是带着安然表情闭上眼的,这样足矣。 “世上有个能为自己而死的人是件很难得的事,日后再有这样的人出现,我想我一定会不顾一切随他而去。” 嚅动唇瓣低低叹息,白绮歌也不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易宸璟听的,她是真的想要那么做,与一个不计较她身份、相貌、过往的人长相厮守,沒有地位也好,沒有权势也罢,粗茶淡饭,半亩劣田,只求真心实意,不离不弃。 易宸璟沉吟半晌,目光也随着落在那块木头上:“你会为我而死么?” 白绮歌只当沒有听见他问话,抱着木头再次闭上眼,缩在薄毯里一动不动。其实何必多此一问呢,她所作所为有多少不是为他付出的?抛开过去为了白家的忍辱负重,剩下的不都是为了他易宸璟吗?孩子沒了,不顾大病未愈撑着随军同行,独自面对敌人抱存誓死之心,只为保粮草无虞、保他北征大业顺利完成。 他沒长眼睛沒长心,所以才看不见。 “为什么不问问我,问我会不会为你而死?”挑起被汗水浸透的长发,易宸璟轻抚苍白脸颊。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題。”白绮歌闭着眼淡道,“你要的是江山社稷,爱的是红绡公主,等的是一飞冲天,盼的是登临帝位。本就与我无关的事情问有何用?我甚至可以替你回答,不会,永远不会。” 虽然也曾经一时冲动有过愿为她不惜一切的想法,等到平静下來仔细考虑,易宸璟又觉得似乎那样做并不值得,就如同白绮歌所说,他生命中大部分重量都被其他事情和人占据,能给她的只有微末一点,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放弃天下乃至性命呢?白绮歌比他看得更清楚明白,他是个寡情之人,至少对她來说是这样。 一定,一定是这样……尽管,心口疼痛欲裂。 “留在我身边吧,我找不到其他更适合做我妻子的女人。” “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之大总会有令你心动之人,就算沒有,你不是说过此生只爱一人么?守着那份承诺到死好了,毁诺负情的男人最是可恨,你这副面孔去轮回台上,好意思见红绡公主吗?” 两句话又败下阵來,易宸璟摇头苦笑:“我说不过你。其实只是想问你,等所有事情风平浪静、尘埃落定后,再沒有皇位之争时,你愿意忘记发生的一切,再嫁我为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贵客同行 军中出现霍洛河族奸细,粮草部队险些被偷袭成功,皇子妃与两名士兵奋力抵抗累至昏倒……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让遥国大军不得不暂时原地驻兵停留,一边查探敌人是从什么路线摸过來的,一边排查军中可疑之人。 托驻兵的福,白绮歌总算能安安静静休养两天,这次旧病复发相当严重,整整躺了一日才捱过小腹剧痛时期。 乔二河被易宸璟从押运部队调到中军,唯一任务便是在他离开时死守白绮歌,沒有他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营帐,就算是萧百善和梁宫也不可以。饶是如此,易宸璟仍嫌不够,白绮歌回到后军补给部队的要求被断然拒绝,居所也重新定回易宸璟所住将帐,与先时无异。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了,在白绮歌干脆地回答他“不愿”之后。 她不同意再次成为易宸璟妻子,无论现在还是未來。他坐拥万里河山是最好结局,而她,不曾明说的爱意安放心底就够了,总好过各怀异心,活在无数阴影中吵來吵去,越吵嫌隙越大。 在彻底清点三军准备重启征程前一日,不速之客忽然到來。 说是不速之客只有易宸璟这么认为,无论白绮歌还是下面将士都对这位客人欢迎得很,萧百善等人也是出于考虑易宸璟面子才沒太过于表露欢迎之情,毕竟人家是來送东西的,还都是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其实大军启程后不久我们就跟着上路了,军资这东西一次补给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和义父商量着租了两辆车随你们一路往北,这样一來军中需要什么随时可以补充上。”营帐里,面容秀雅的碧眸男子从包袱里不停往外掏着东西,很快就堆满了矮脚桌面,“萧将军上次不是说喜欢凝香酒吗?宁某特地高价拉了两坛在车上,就算送与萧将军的;还有治疗头痛的奇药,是给梁将军的;另外还有二十匣西贡冷肌膏,只要剜出米粒那么大一块抹在额角就能防暑驱热,足够大军在鸿雀原走上十个來回??这个是义父特地从西贡购得的,每匣十七两,二十匣就算三百两好了,余下四十两权当宁某心意。” 一行两人加两车货物跑到战场前线卖东西,在场几位将军、参军无不咋舌??见过商人,沒见过这么赚钱不要命的商人,更沒见过这么赚钱不要命又黑到死的奸商! “宁老板,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虽是折了价,可……”梁宫干笑。军中花销是他一手掌管,遇上易宸璟那样大手大脚惯了的就只能自己把好钱袋,不然大军归国皇上问起军费之事,他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啊! “此地酷热干燥,不少将士因此病倒,至今为止花费的药钱也不下百两,我看不如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題,看着是多花了些银子,却好过之后慢慢消耗又要白白损失兵力。”白绮歌看出梁宫意思,抢在前面开口道,“再说宁公子不是还附送许多东西么,单是那两坛凝香酒就价值不菲,算來算去倒是我们占了便宜。” 从进入营帐开始就沉默不语的易宸璟斜了一眼。 这两天白绮歌一直沒给过他好脸色,要么木着脸一句话不说,要么简单几个字打发他的长篇大论,偏就到了宁惜醉面前满面春风,一字一句都在向着宁惜醉说话。 女人善变他接受,但是,把他抛在其他男人身后,这点实难接受。 “药留下,其他拿回去。”淡淡推开桌上东西,易宸璟盯着白绮歌目不斜视。 只要宁惜醉出现,一向自恃大度隐忍的某人必然违背常理出现怪异行为,因此白绮歌对易宸璟的决定并不惊讶,依旧连看也不看一眼:“只留药也好,能让下边士兵少受些酷热之苦,宁公子功德无量。” 易宸璟长眉高挑:“商人为的不就是赚钱么?要立什么功德不如分文不取,直接相送。” 萧百善和梁宫知道这两个人正处于家庭内部矛盾时期,对看似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见怪不怪,刚刚到來的宁惜醉却不知道,眼看白绮歌冷着脸,易宸璟也沒什么好态度,还以为自己的出现又惹了祸,苦笑得快要滴出黄连汁來:“白姑娘还是别帮我说话了,再这么下去这趟我非赔光本钱不可。” “军中容不得强买强卖,谁敢这么做那便是滥用权势,少不得被天下人笑话。” 不软不硬的钉子扎在心口,易宸璟忍着一肚子无名火还要假装满不在乎,与宁惜醉说话时任谁都能听出强忍的咬牙切齿语气:“开个玩笑而已,想來宁老板不会介意。我听萧将军说宁老板打算随大军同行至霍洛河边境再返回灵芸城是吗?那正好,明日三军就要继续向北行进,有宁老板的大批军资跟着,我和几位将军也多了些底气,不过军旅艰苦,有什么耐不住的地方还请宁老板忍不住也得忍,不然就早日打道回府吧。” “无妨,无妨。”宁惜醉一脸纯良连连摆手,“我和义父会安排好自己的衣食住行,大将军不必惦念,分神耽误正事可就不好了。” 惦念他宁惜醉还不如惦念口破铁锅!狠狠瞪了一眼,易宸璟真想大声问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你还要脸么?瞅瞅一旁时不时瞟來一眼的白绮歌摆明事不关己态度,无奈之下也只好火气往肚子里咽。 一物降一物,宁惜醉降得住白绮歌,白绮歌则是他的软肋,绕來绕去,地位最高的皇子将军反倒成了最窝囊的。易宸璟幽幽长叹,座下萧百善等人想笑又不敢,憋得肩膀筛沙子似的抖來抖去,心肝肺跟着一起颤悠。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有宁惜醉在中军跟着,易宸璟简直度日如年??行军时随处可见白绮歌和宁惜醉两人并肩骑乘有说有笑,休息时也要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他的存在感史无前例薄弱低微,大半天下來,白绮歌居然半眼都沒看过他。 见易宸璟心情烦郁,陈安骑着马快走几步赶上前,低声建议道:“大将军,我看不如让那姓宁的跟在后军吧,皇子妃与他走得这么近,让其他将士看着难免生出是非谣言……” “从谁嘴里传出谣言就割了谁的舌头。” 陈安打了个冷战,他怎么也看不出易宸璟是在说笑,那样淡漠表情与狠厉语气毫不留情,隐隐还带着一丝怒火。无声叹息摇摇头,暂带副将一职的陈安回头看了看白绮歌二人,他们大概还不清楚易宸璟的愤怒,或者……是故意要惹火大将军的? 觉察到前方有视线投过,宁惜醉揉了揉脖子:“白姑娘,你和大将军闹别扭不要总牵扯上我啊,走在军中总感觉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舒服。”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前几天粮草队伍遭袭,虽然沒损失分毫,将士们却都提心吊胆害怕补给跟不上,有你和货物在可以让军心安定,他护着你还來不及,哪敢刁难你?” 白绮歌的安慰毫无力度,宁惜醉苦笑:“是否会刁难,等晚上就可见分晓。” 事实证明,宁惜醉目光雪亮,而白绮歌高估了易宸璟的气度,低估了他的气性,同时也低估了易宸璟为难人的手段。入夜,三军安营休息,白绮歌仍然滞留在宁惜醉身边闲谈,很少随处走动的易宸璟破天荒负着手慢慢悠悠朝二人走來,脸上还带着令人浑身发寒的古怪笑容。 “这么晚了还不回营帐,非要我亲自來找你?”易宸璟故技重施,当着宁惜醉的面刻意将他与白绮歌关系说得暧昧赫然,目光转向宁惜醉时多了两分生硬笑意,“哦,对了,白天军务繁忙沒來得及告诉宁老板,营帐数量都是根据出征人数携带的,沒有闲余可用,晚上只能委屈宁老板露宿了。” 不待白绮歌揭穿粗劣谎言,宁惜醉已经笑呵呵抬抬手,漫不经心地指向营地边缘:“大将军不必介怀,义父向來考虑周到,早在车上备好帐篷以供过夜,还有沿途所需用品一应俱全。如果大将军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來找宁某,价钱嘛……有白姑娘在中间,宁某绝对不会随便开口漫天要价就是。” 易宸璟不动声色点点头,心里早把宁惜醉骂了个遍。商人就是商人,蝇头小利要赚,蚂蚁大的亏不吃,拿些杂货骗着他的钱还要苍蝇似的围着他的女人转來转去,这种人最该拉出去丢在荒原上脱光暴晒。 有宁惜醉陪着聊天解闷又可旁观易宸璟罕见至极的郁闷表情,白绮歌连日來的郁郁寡欢去了大半,眉眼间也有了丝笑模样,看周围将士不少偷偷往这边瞄想要坐看好戏,心想让易宸璟这样杵在一旁尴尬不已终归不是好事,索性伸手挽住戎装下长臂,笑颜雍容温雅。 “天色不早了,宁公子一路劳累该早些休息,绮歌不再打扰。明早出发前我再过來,无论如何也要与宁公子义父见上一面,感谢他为我大遥征军考虑的如此周全。” 有人一旁冷冰冰沉着脸,宁惜醉再不知趣也不会阻拦白绮歌回去休息,跟两车军资用品比起來,显然在反复无常的皇子将军眼里,皇子妃才是更重要的。 目送二人离去后,宁惜醉慵懒地伸伸懒腰,翠玉般碧色双眸染上几许困顿,身后老者鬼魅般靠近,悄无声息。 “为了这个女人紧追遥军数百里,你究竟看上她哪点?老夫跟你说过,成大事者绝不可耽于女色,你都忘了吗?” “别说得那么严肃啊,义父。”宁惜醉挑起嘴角,浅笑温润,目光忽而深邃,“您看不到吗?她的光芒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耀眼,美到令人忍不住惊叹,美到……想要据为己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惊魂奇兵 霍洛河汗国是个马背上崛起的国家,从黄发小儿到耄耋老翁均擅骑射,可以说是全民皆兵,自十几年前族长乌巴木自立为王后大肆扩张,对周边邦国骚扰不断,大遥亦是其中之一。 在大遥众将士眼里看來,只有十万正规士兵的霍洛河汗国根本不足为惧,那些刚摆脱茹毛饮血生活状态的蒙昧愚民懂什么?除了散兵游勇骚扰百姓外别无能耐,用梁宫的话说,他们也就是扛着木棒假模假式吆喝几声,当明白大遥二十万兵马不是他们看惯的猎物野兽时就会吓破胆,不攻自亡。 这种散漫基调在军中一直存在,任凭易宸璟百般提醒依旧很少有人留神在意,于是便导致了那一夜险些成功的偷袭,以及接下來又一次意料之外的趁夜进攻。 离开众人目光后白绮歌便放开了易宸璟手臂,躲瘟疫似的离得老远,然而易宸璟一句“好歹你我也是名义上夫妻”就驳得白绮歌无话可说,只能迎着他得意脸色走进营帐,不声不响扯过薄毯和衣而卧。 在外人看來,皇子妃白绮歌是个不拘小节、不受限于礼数之人,出入易宸璟营帐从不避讳,与那些扭扭捏捏动不动就要绯红脸颊的女子相比更显洒脱豪放、英姿飒爽,瘦削身影平添一份巾帼气息,但是沒人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被多少大男人敬佩的女人发起脾气來丝毫不逊河东狮??听不见雷鸣咆哮,只见得冷硬如铁,浑身是刺。 易宸璟熄了油灯紧贴着卧于白绮歌身侧,扯了两下薄毯,身边人沉默片刻后把整个薄毯都丢了过來,举动与赌气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不过是睡觉而已,我什么都沒做,哪來的小性子?”侧过身扬起薄毯盖在两人身上,易宸璟略微迟疑,犹犹豫豫伸出手搭上纤弱腰身,确定白绮歌沒有反抗后稍稍松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你都要扮好皇子妃角色,之后回帝都想怎么闹都随你,我陪着还不行么?” 说來说去倒好像是她在耍脾气。白绮歌缩了缩身子往外面挪动半尺,语气不耐道:“睡不睡?不睡出去。” “敢把皇子赶下床的女人,大概你是古往今來第一个。” “论及厚颜无耻,你也算是天下首屈一指的。” “无耻也只是对你一人,谁让你这臭脾气软硬不吃?骂不得、哄不好,看着萧将军悲悯目光我都有直接把你拖回营帐的冲动。”毫不在意白绮歌的刻意疏远,易宸璟黏上前去,手臂抱得更紧,“我不会动你,只要你安安稳稳睡在身边就好,大战在即,我不希望将士们脑子里还想其他闲事。” 不会动,那越搂越紧的手臂是在干什么?如果说两人分居而眠会引发议论,那么同住一席就不会了?怕只怕乱想的人会更多吧。 白绮歌实在懒得驳斥易宸璟纰漏百出的借口,他就如同山间雾气一样,你不去碰触他,他自会慢慢接近;你若想把他攥在手里,又会蓦然发现,那根本不可能。 他们的性格如此酷似,不愿被人掌控,却又忍不住接近。 黑暗中听帐外风声呼啸,似乎又要下雨了,易宸璟把头贴在白绮歌脑后,却怎么也找不回以前那种安定感觉。 她的戒备隔阂,终究让他心凉。 两个人都保持着各自的冷硬入睡,即便紧紧挨着也得不到熟悉温度,睡梦中一片混沌不清不楚,直到一声凄厉号角惊醒沉睡的遥军营地。 “别乱跑,在这里等我!”听到角声易宸璟迅速坐起,也顾不得穿甲衣,拿过剑飞快冲出营帐。沒有紧急情况哨兵是不会吹号角的,上次还是粮草部队遇袭时听过这尖锐角声,难道霍洛河族竟如此大胆,刚偷袭沒几天就组织人手正面冲进了遥军营地不成? 心里忐忑难以掩饰,易宸璟沉着脸一路往前走,许多同样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将士乱成一团在帐外茫然张望。走出大概有十几丈远,负责巡逻守卫的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过來,一脸惊慌扑在地上:“启禀大将军!我军两翼被敌人偷袭,看身型应该是霍洛河蛮族,现在陈参军和梁将军正在指挥应敌!” “敌方有多少人?”易宸璟镇定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大概八百到一千五之间。夜里看不清东西,只听对面不停吆喝,又是射箭又是丢火油弹的,根本沒办法接近啊!” 易宸璟眉头紧皱。 三军安营之处都是对地形精挑细选后决定的,此处两侧均以干燥而平坦的沙地为主,中间数道沟渠纵横交错,前行十分费力,一旦靠近必然会因踩踏沟壑流水发出响声,同时空旷沙地上也无法掩盖身形,所以他才削弱了大军两翼防御只留四队巡守警戒,霍洛河族是怎么悄无声息快速接近而后又突然发起进攻的呢?上一次突袭所行路线已经让他和几位将军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次,又是如此。 远处火光愈胜,散乱呼喊声也越來越大,时间紧迫,易宸璟不得不放弃盘旋脑海中的无数问題往交战处赶去,走到一半时正遇上已经穿戴好战甲的萧百善,二人短暂交谈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别奔赴大军两翼。 在易宸璟离开后,白绮歌也简单整理好衣衫走出营帐,远处天空一片橘红让她既吃惊又担忧。 “皇子妃还是先回帐中等候吧,外面太乱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跑动时撞到皇子妃怎么办?有大将军在,那些蛮人蹦跶不了多久,充其量几个时辰大将军就会毫发无损地回來了,皇子妃不必太担心。”见白绮歌站在营帐前不停张望,乔二河收起不安硬装出笑脸安慰道。 前方战况不明,易宸璟又沒有穿戴甲衣,白绮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刀剑无眼,再怎么聪明勇猛他终归是血肉之躯,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甚至危及性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儿戏。 白绮歌沉吟片刻,转身回帐中取來易宸璟甲衣交到乔二河手上:“去把这个送给大将军。” “不行,”乔二河果断摇摇头,“小的奉了大将军命令要寸步不离保护皇子妃,哪里都不可以去。” “人命关天,大将军现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白绮歌微微动怒,然而乔二河的情况特殊,她也明白眼前年轻人有着与他哥哥一样的执拗,这种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无奈一声低叹,白绮歌咬咬牙:“那你跟我一起去,要不然就找别人送,总之这甲衣一定要尽快交给大将军。” 四下看了一圈,所有将士都忙于按照命令向前线奔行,哪有信得过之人可以接受这个任务?乔二河为难地思索半天,终于无可奈何点头:“那好,我护送皇子妃过去。您先穿上皮甲,我去牵马,这样能快些。” 白绮歌当下不再犹豫,掀开营帐门帘迅速穿上皮甲,整颗心都系在卷着寒风匆匆离去的背影之上。 无论多少遍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易宸璟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到伤害,这种心情无法言喻描述,恨着,又牵挂着。 他若有这份心情的百分之一也好,至少她的付出沒有全部白费,至少她有借口安慰自己,不必为摆脱不了的眷恋痛苦沉沦。 皮甲的系带多而繁琐,白绮歌费了半天功夫才刚要系好,耳中忽地听到身后传來细碎声响,像是脚踩在沙砾上的碎裂声,又像是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而且,近在咫尺。 敏锐直觉与求生本能救了她一命,在意识到身后有人的刹那,白绮歌迅疾闪向一旁,才转过身就见一道寒光劈下正落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一寸多厚的矮脚案瞬间化为碎片。那样的力道若砍在血肉之躯上一定当场毙命,连声惨叫都來不及发出,而拥有如此力量的人在大遥军中并不多见。 倒提长剑横挡胸前,白绮歌定睛看去,袭击者令她大吃一惊。 那是个矮小而粗壮的男人,皮肤黝黑,面相狰狞,身上穿着霍洛河族特有的羊皮短衣,一把雪亮弯刀执在手中。霍洛河族天生矮小,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那个奸细谎称是少年而无人怀疑的原因。毫无疑问,眼前诡异出现的袭击者就是霍洛河族人无疑。 “你是怎么进來的?”白绮歌一手握剑一手摸着腰间短剑,冷静异常地盯着对方,毫无惧色。 那人并不回答,或许是觉得面对将死之人沒必要回答,裂开嘴嘿嘿一笑,森白牙齿与黝黑肤色形成巨大反差,可笑而又令人从心底发寒。见白绮歌沒有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反而拿着剑一幅要反击的姿态,那人多少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兴奋,好像猎人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 天性野蛮,果然如此。白绮歌心中暗叹。 结实宽厚的手掌在弯刀刀身上抹了抹,那人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眼睛里一丝暴戾闪过,粗犷声音仿若野兽:“女人?遥国大将军,还是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性命相守 中州内除了个别国家军队设有军妓外,通常都是不会携带女人出征的,以风纪严谨闻名的大遥国皇子将军麾下居然有女人出现,也难怪霍洛河的士兵感到奇怪,但从说话看來他并不知道眼前女人是易宸璟的皇子妃,自然也就说明目标并非白绮歌。 “皇子将军,在哪里?”那人并不把拿着剑的白绮歌放在眼里,一字一顿的中州语十分生硬。 “只有你自己來的?”白绮歌不答反问,警惕从目光那人脚下扫过。营帐边缘一处土色与其他地方不同且明显有翻过的痕迹,白绮歌恍然大悟,这人,是从地下而來。 粗鄙之人性格多半急躁残暴,那人也不例外,见白绮歌不回答他的问话,低低怒吼一声抡起圆刀便向她砍去。 霍洛河族人常年以打猎为生计,总要与野兽较力斗勇,男人们个个膀大腰圆、结实健硕,力量是普通人的数倍不止,这一刀力道万钧,若是正中人身,后果与碎裂的矮脚案不相上下。然而白绮歌在灵敏躲闪的空隙发现,这人虽然力量大得可怕却沒有什么技巧,七八次來势汹汹的砍杀在她闪转腾挪间均化险为夷,一根汗毛都沒伤到。 野兽终归不能与人相比,对付野兽的智慧技巧在人面前毫无作用。 又一次挥砍袭來,白绮歌瘦削身子堪堪向后仰去,胸口防御全无,那人残暴面相露出狞笑,瞅准时机一刀狠狠砍下。本以为即将入眼的是血肉横飞、支离破碎,不料,看似狼狈的身形忽地闪向一边,白绮歌一手推在营帐上,借着反作用力敏捷地躲过了攻击,迅速转身扬剑刺下,锋利长剑深深刺入那人后背,一瞬血溅如花。 “别动。”透胸而出的长剑迅疾拔出,白绮歌剑锋微偏,横架敌人颈上,语气冰冷无情。 只不过是故意买了个破绽,动手多过动脑的霍洛河族袭击者并沒有看出來,中计受伤后,形势瞬间逆转。 “你是什么女人?谁的?”双目赤红的男人咬着牙,唇边挂下一缕殷红血丝,愤恨目光死死盯在白绮歌脸上,“不杀我,我杀你!” “我还不打算让你死,当然,我也沒有死的打算。”一脚踢在那人执刀的手腕上,强烈酸麻感让宽大手掌失去力量,弯刀咯啷落地。白绮歌挑起嘴角,高扬头颅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冷傲:“你不是想找大遥的皇子将军么?他是我的夫君,想对他挥刀,你先要过了我这关才行。” 错愕神情浮现于粗狂男人脸上,本就说不明白的中州语因过度惊讶更加不连贯:“皇子女人?女将军、不是?” 白绮歌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乱动,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否则我保证你会比死更痛苦。”想想一个人对付有着巨大蛮力的异族士兵毕竟危险,白绮歌一手执剑一手半掀门帘,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人:“乔二河?乔二河?” 乔二河刚巧牵着两匹马走到营帐前,听得白绮歌呼唤急忙踏入帐内,目光触及地上咬牙切齿半跪的粗鲁蛮人时,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來半句话。 “发什么呆?看好他。”剑刃始终不敢离开那人颈项半寸,白绮歌沉下声指向营帐边缘,“你是从地道过來的?这样的地道还有多少?都在哪里?” 一声冷哼,霍洛河士兵扭头朝向一边,轻蔑之意赫然。 初刻惊诧过后,乔二河已经恢复常态,看着身材矮小的敌人蓦地想起哥哥惨死之状,双目布满血丝,狠狠一拳敲在那人背后伤口上。 “蛮狗!蛮狗!天杀的霍洛河蛮狗!” “乔二河!”白绮歌厉声喝止住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年轻人,心里隐隐涌出愧疚。乔大河是为了救她才死在霍洛河士兵刀下的,身为至亲的乔二河内心悲痛愤怒可想而知,面对仇人却不能让他发泄痛苦,那需要多大的忍耐力?他们都还年轻,世事给他们的艰难困苦太多,太多了。 “想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要以大局为重,不弄清他们如何潜入的会连累大军败北,这代价你我都承担不起。” 听闻柔声劝慰后,乔二河喘着粗气稍稍安定,眼中痛苦之色依旧难掩,然而,看到如此景象的霍洛河战士非但沒有感到丝毫愧疚,反倒放声大笑:“猪猡!杀猪猡!大遥猪猡死得好,死得好!” 刚刚压下的怒火被无情嘲讽咒骂再次掀起,乔二河脑中嗡地一响,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提起拳头冰雹般疯狂向敦实身躯砸去。 憎恨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创造英雄,亦可以将人变成恶鬼,甚至是两族相争,不死不休。 淡淡轻叹,白绮歌摇摇头不再阻止乔二河,感慨恍惚间手里长剑微微垂下。那霍洛河战士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见白绮歌稍有分神,矮而粗壮的身体猛然跃起,咆哮着迎向锋利剑尖扑了过去,噗地一声闷响,已经沾染血色的长剑再次透体而出,位置正在心脏处,溅起的鲜血喷溅白绮歌满身,触目惊心。 乔二河与白绮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人竟会主动寻死,愣怔少顷才反应过來,蹲下身摸向那人颈部脉搏,已无动静。 “正中心脏,一击毙命,想來是死士一类人物。”收起剑摇了摇头,顺手抹去脸上血渍,白绮歌看向还在发楞的乔二河低道,“好在他暴露了地道所在,至少我们能猜到前番偷袭粮草部队的士兵从何而來了,由此推想,只怕现在混乱也与他们有关。乔二河,马准备好了吗?” “就在门外。”乔二河勉强定下心神回道。 既然霍洛河族能精确潜入大军中部企图刺杀易宸璟,那么想要趁大遥前线战士奋勇搏杀时从后面偷袭也不是难事,这么重要的发现必须尽早通知易宸璟,一刻都耽误不得。抱起易宸璟甲衣冲出营帐,白绮歌翻身跃上马背,双脚用力夹紧马腹,一声骏马嘶鸣,于混乱营帐中向前线疾驰。 战事发生在两里地开外,易宸璟匆匆赶到时遥军已经有不少伤亡,满地火光乱箭,一片狼藉。 “敌人是突然出现并发动攻击的,武器主要是强弩和火油弹,将士们很多來不及穿上战甲,再加上那火油弹落地便着,想防御都沒办法。”满面灰土的梁宫紧紧握拳,“大将军,现在正值午夜,士兵们就算想反击也看不清对面情况,我们是不是以退为进、防守为主?再这样下去伤亡会更严重,于我军大为不利啊!” 目光凝视对面偶尔亮起的一两点火光,易宸璟长眉凝重:“退不是办法,我们退他们进,一样的结果。梁将军你阅历丰富,帮我分析分析,霍洛河族这次偷袭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样远距离攻击就算伤也只能伤到我军前沿兵力,况且一到天亮他们就会失去优势,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什么?” “蛮夷之地,粗野之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战术,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我军造成一星半点的伤亡以振士气罢了。” 梁宫的回答无法解除易宸璟心中困惑,不祥预感积压心头,愈发沉重。 马鸣声声打断了二人对话,易宸璟回过身,只见皮甲之下瘦小身躯跳下马飞快走來,身后还跟着理应留守营地的乔二河。 “绮歌?”倒吸口凉气憋在胸口,易宸璟目光一紧,快步迎上前去,伸手捧住满是血痕的脸颊,“哪里受伤了?” 白绮歌摇摇头,指了指皮甲上大片血污:“不是我的血,我很好。” 半信半疑打量一番确定白绮歌沒有受伤后,易宸璟沉下脸转向乔二河,语气冷厉:“谁让你带皇子妃來这里的?立刻把她送回去!” “是我执意要來,与他无关。刚才在营地有霍洛河人偷袭,是从地道潜进大营的,我忽然想起这两次奇袭他们都是天降鬼兵一般突然出现,会不会都是从地道而來?” “地道?”易宸璟与梁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对面仍在攻击的敌人望去。 倘若推测属实,他们脚踩的黄土之下掩藏着霍洛河汗国无所不至的密布地道,那么对面沒什么力度的攻击很可能只是诱饵,真正的威胁來自地下,來自……他们身后。 重重一拳击在弩车上,易宸璟沉声低喝:“立刻通令全军收兵!所有人马最大程度集中到营地附近!” 负责传令的士兵躬身领命,还不等回身去执行,一支尾端粘着彩色羽毛的长箭呼啸着射向血肉之躯,咚地沒入体内,,那是霍洛河族自制的强弓,通体精铁打造,箭簇尖锐无比,普通皮甲根本抵挡不了。 一刹,死寂无声。 “有、有人偷袭!”少顷,惊恐呼声乍起,忙于应付前面夜色里隐藏敌人的大遥士兵乱成一团,混乱中几个矮小身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个相距不过五丈,手中弓箭拉着满弦,直对易宸璟与白绮歌站着的方向。 生死间,心如弦。 肩头一沉,白绮歌心也跟着一沉,讶然抬首,竟是易宸璟下意识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用自己宽阔肩背面向敌人,为她筑起血肉屏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稍作休息 时间仿若停止,白绮歌听不见自己咚咚心跳,看不见他坚定表情,有什么东西哽咽喉中、心里,酸涩难忍。 铁甲抱在她怀里,他只穿着劲装单衣,那箭若是射出必定穿透他身躯……她只是枚棋子,值得他在生死一线间用性命守护吗? 她只是枚棋子吗? 耳畔依稀听见满弦松开嘭地一声以及箭啸临近,白绮歌闭上眼,紧紧抓住易宸璟衣袖,贴着温热身躯近的不能再近。如果箭足以穿透他身躯,那就连同她一起穿透吧,她受不起这般巨大代价,受不起他用自己性命为她换取的生路,要死,便死在一起。 箭啸声戛然而止,抱着她的双臂却沒有丝毫放松,呼吸声都如此清晰。 “保护大将军!保护皇子妃!”铿锵有力的怒喝响彻夜空,是梁宫的声音。白绮歌慢慢睁开眼,拼命祈祷着不要看见任何血光,不要看见他胸口透出冰冷箭簇,而上天总算待她不薄,抬眼所见,是易宸璟温和双眸与如释重负的安宁表情。 “还好你沒事。” 那样清雅平淡的嗓音听过千万次,唯独这次真实且清晰无比。紧攥的手掌松开,目光越过平整肩头看射箭之人被蜂拥而上的遥军士兵围攻屠戮,白绮歌垂首,额头轻轻靠在坚实胸膛之上。 还好他沒事。 他沒事就好。 这算是疯魔了吗?放着白家那些亲人的思念不顾,居然生出与他生死与同的想法……可是心里又觉得本该如此,他若是死了,她所做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看不见的未來又该如何走下去?将毕生都押在他的帝业之上抛弃所有,她已经沒有其他路可走,只能与他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尽头,人世终结。 “你不可以死。”筋疲力尽的感觉涌遍全身,白绮歌软软靠在易宸璟身上,四肢百骸的力气不知都流到哪里去了。 那句呢喃也不知道易宸璟有沒有听见,温暖胸膛忽地撤去,一手揽着脸色苍白的妻子,一手握紧腰际长剑,遥军主将眸中寒光闪过,冷如冬雪。 “给我杀,一个不留!” 只是险些伤到而已,又不是真的伤到了,何必火冒三丈非要赶尽杀绝?留这些偷袭的人活口或许还能问出点信息,一个不留,实在是不明智的决定。梁宫无奈摇摇头,狠狠吐了口吐沫,里面隐隐夹着几条血丝,,霍洛河族对付野兽用的箭果真厉害,他穿着铁甲挡在皇子身前被射中胸口,虽然沒能沒入半分,却生生将他五脏震伤。 霍洛河族派出从地道潜入后方偷袭的士兵并不多,一阵屠戮过后满地残尸,数一数不过三十具罢了,可就是这三十个人拿着强弓与弯刀,硬是拼死了遥军七十余人,对比之下大遥伤亡惨重。 “启禀大将军,对面敌人全部撤退,我军总计伤六百余人,死二百,顾参军壮烈殉国。” 主将营帐内,易宸璟坐于案前,面无表情盯着铺开的地形图,下面萧百善、梁宫、陈安等人也都沉着脸不声不响,吃了大亏后的憋闷溢于言表。 “击杀敌军三十人换我军八百伤亡,顾御史独子战死,如何,诸位,还觉得霍洛河汗国都是一群不懂战术的蛮人吗?”冷哼一声,易宸璟推开地图,怒意毫不遮掩,“既然早就发现马蹄踏地声响不对为何不及时禀报?莫参军,你该当何罪?!” “属下疏忽犯下大错,请大将军责罚。”莫参军跪在营帐中央,头埋得极低,“当时发觉马踏地面传回的响声十分空洞,属下以为只是有地下水脉经过的原因,并未多想,却不知竟会导致我军伤亡惨重,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先前沒想到敌人这般狡诈是吗?你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面对十多年间异军突起的霍洛河汗国怎么会轻敌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上次若不是乔大河兄弟二人死守,我军粮草辎重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这次又亏得敌人数量不多,否则现在在这坐着的不会是我们,而是霍洛河那些为偷袭成功狂喜的首领!” 行军以來谁都沒见过盛怒如斯的易宸璟,然而他说的并无过错,一路走來身为主将的皇子提醒过多次莫要轻敌,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老将听不进去才导致如今局面。萧百善长长一声叹息,正值壮年的面庞上沧桑不尽:“事已至此,大将军也不必过于恼怒,末将已经命人寸寸土地排查地道,这几日不如就先在此安营暂驻,一來防止再度遭遇敌人从地道暗袭,二來也能让三军稍作休息,这一夜偷袭让将士们都累坏了也吓坏了,士气低迷总不利于交战。” “继续前行无异于自寻死路。传令下去,三军原地休息三日,这期间务必要把所有地道封死,绝不能让霍洛河族再有偷袭机会。” “末将领命。”趁着易宸璟与其他人说话的功夫,萧百善偷偷朝角落里端坐的白绮歌看去,年轻的皇子妃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平凡样貌怎么也瞧不出她骨子里竟会有那般聪慧勇敢。纵使易宸璟把保护粮草的功劳都推在乔大河兄弟二人上,军中却是无人不知真正的功臣是皇子妃白绮歌,昨晚霍洛河的奇袭也是亏了她及时发觉、及时通知才能使众人早有防备免遭不测。难怪易宸璟连出征都要带着她,关键时刻确实可堪与他们这些阅历丰富的老将相比,甚至更加有用。 安排好近日事宜屏退众人后,易宸璟疲惫地伏在案上,角落里白绮歌仍是沉默出神,两人就这样心事各异同处一帐整整半天。 回想起那时挡在白绮歌身前,向來对自己性命极其珍惜的易宸璟也不禁茫然,他一直对白绮歌似有遮掩的疏离抗拒有所猜忌,按理说不会做出那样鲁莽的行为才对,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狡辩,沒人拿刀逼着他,是他自己主动将她揽在怀里加以保护的,原因……谁知道呢。 一天一夜都在为战事操心劳累,伏在案上慢慢有了丝倦意,易宸璟连甲衣都懒得脱,就那样闭着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迷迷糊糊才休息片刻,忽然脸上传來一丝凉意,皱着眉撑着疲倦身体抬起头,眼前是带着丑陋伤疤的平静容颜。 “先别睡,不擦药容易发炎。”白绮歌指尖轻轻点在易宸璟脸侧,那里有一道两寸长但并不深的伤口,是被流矢刮伤的。 蘸水白布小心翼翼拭去凝固的血迹,力道轻柔温和,易宸璟实在想象不出她这双手怎么会是博倒霍洛河野蛮战士的那双,,听乔二河说起她如何冷静制服敌人时,连萧百善等人都为止感慨赞叹,他也忍不住暗中思考一个问題。 把这么粗暴的女人放在身边真的安全么?不会哪天晚上她有什么不顺心一刀捅了他吧? “你笑什么?”白绮歌下意识摸摸自己脸上,莫名其妙地问道。 “只是在想,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握住脸侧慢慢涂抹创药的手,易宸璟静静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你的臭脾气我见识过,这样温柔却极少见到,大概也只有在面对你二哥和姓宁的时才能借光欣赏。” 白绮歌抽回手缩在袖内,嘭地把药瓶放在案上:“自己涂,,谁对我好我自然就对谁好,你这种人,凭什么对你温柔?” 易宸璟避而不答,侧头慵懒地伏在案上,指了指仅露出伤口那一面脸颊。 “我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清楚。” 不好的话,怎么会连命都不要挡在她身前?尽管那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事情。 重又拿起药瓶轻轻在易宸璟脸上涂抹,白绮歌沉默良久,见他半天也沒发出声响还以为是睡熟了,轻手轻脚绕道身后解开甲衣系带想要把沉重的铁甲脱下來。身侧都系带都已经解开,半悬的铁甲晃來晃去,稍作迟疑后,白绮歌又伸长手臂环绕到易宸璟身前打算把最后一道系带解开,冷不防被温热大掌死死攥住。 “脱了甲衣再睡,沉甸甸的,容易压伤身子。”贴在耳旁轻道一声,白绮歌继续去解那条顽固的系带。 她是把他的故意举动当成戒备了。 易宸璟手上发力一拉,白绮歌吃不住向前力道又贴近许多,整个人差点扑在他背上,即便还有一只手撑着勉强跪立,过近距离与易宸璟偏过头打在她面上的呼吸还是令白绮歌感到窘迫别扭。 时至今日她仍对如何面对二人关系一事犹疑不决。 “我累了,很累。”不着边际的话发自易宸璟口中,低沉近乎呢喃自语,身子歪向一旁躺卧时连带白绮歌也跟着倒下,手一扬,本靠在身后的白绮歌被拉至面前,面对面躺倒榻上。 时间不过是傍晚,暮色才开始拉开,营帐外人声吵杂脚步不断。白绮歌倒吸口气在易宸璟胸口不轻不重一捶:“放开,小心有人进來。” “不管。”几近耍赖行为的大遥七皇子看起來就像个任性的孩子,闭着眼睛把头贴在白绮歌前额,声音透出深深倦怠,“什么都别管,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一会儿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帝王之谋 翡翠棋盘黑白子,落子声声,纵横交错间,十方世界尽现局中。 惋惜长叹在大遥皇宫皇帝寝殿响起,遥国大将军偶遂良一脸不甘,执着黑子却不知还能如何挽回败局。思虑半天,悬空的手终于颓然放下,朝着对面九五之尊竖起拇指:“陛下棋艺日益精湛,如今已是出神入化地步,末将再做不得陛下对手了。” “当年是你教朕如何下棋的,可惜后來你醉心兵事荒废了琢磨,这才给朕机会将你这个师傅击败。”遥皇端起茶淡笑,“遂良啊,有机会你该与璟儿和暄儿走两盘,看看他们棋艺是否能当你对手。” “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面上说让末将试探棋艺,心里却想着从末将的棋盘上看二位皇子谁更胜一筹,如此重任真让末将吃不消。” 遥皇朗声长笑:“好你个偶遂良,自登基以來多少年过去,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聋子,唯独你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连个弯儿都不拐,偏偏朕只信你也只能信你,谁让你是朕腹里小虫无所不知呢?” “官不好当,小虫更不好当,末将都躲到军营里去了还被陛下捉回來,看來末将这一辈子都得跟在陛下身边啊。”偶大将军无奈摇头,“不过陛下这次交与的重任实在难办,两位皇子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人前背后所作所为末将也不是全部知晓,倘若下手去查又怕惊动了旁人,让人生出陛下要废太子之想法。” 皱纹密布的眼睑下,深邃眸中闪过一缕精光,遥皇咽口茶停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低沉三分:“朕也不想这么做,可是煜儿不成器,终日沉迷山水花鸟、游戏享乐也就罢了,身在东宫居然还四处拈花惹草,连锦昭仪……那是朕宠着的女人,他也敢碰。”重重放下茶杯,杯中清澈茶水溢出数滴,澄净水珠映出遥皇紧锁眉头:“既然他无心帝位朕也不强求,免得日后下面众皇子不服生出祸事还要怪到朕头上。如今皇子之中当属暄儿和璟儿最为出色,纵是处处小心遮掩,他们的灵秀聪慧朕都看在眼里,为难就为难在立谁为太子更合适。遂良,你跟朕相交多年,情分上早已超过君臣,朕希望你也帮朕出出主意,这件事不办好,朕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陛下龙体安康,乱谈什么生死?立谁不立谁全凭陛下一句话,若有不服就让他们争去,胜者为王。” “你啊,还是这般直率刚硬。”遥皇苦笑,提着棋子在盘上自娱自乐,“这两个孩子都是朕心头最爱,暄儿自幼受宠,诗书礼仪无所不精,待人又圆滑稳妥,心中不乏天下大事,可总有股狠厉之气;璟儿在外流落十年,性格上隐忍惯了多少有些特异,但论及敏锐天资犹在暄儿之上,他们兄弟两个要是争起來必定牵涉旁人无数,弄不好就是天下大乱。” 偶大将军明白遥皇担忧,更明白遥皇向他诉苦抱怨并非真的需要他出谋划策,伴君如伴虎,毕竟是天子之位,由谁來坐遥皇心中必然早有定论,由不得他胡乱指点。 果不其然,见偶大将军沉默不语,遥皇淡笑着轻敲翡翠棋盘,偶大将军低头看去,黑白分明的琉璃棋子赫然摆出一个字,谁将取代易宸煜为太子,横纵交错的棋盘大局已然给出。 “这……也好,只盼他继位后不要手足相残。对了,陛下打算何时下旨昭告天下?” “平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之后。”仿佛是看见整个中州万民朝拜那日,遥皇眼中亮起一抹异样光泽,目光微微荡漾,“那时,朕就把皇位托给那孩子,然后袖手天下不再理会任何事情,寻一处山水绝美之处,携着韵儿安享晚年。” 后宫三千佳丽,曾得恩宠者不计其数,然而在遥皇心底,此生挚爱也只有敬妃一人。 “在其位谋其事,身入皇家,坐于龙椅,许多事就不得不做。朕这一辈子亏欠太多人,受够金丝鸟笼之苦,能有解脱那日也算圆满了。遂良啊,你有什么打算?偶夫人玉陨后你再未续弦,膝下唯独一女,朕知道你疼女儿,不如把她指给璟儿如何?” 偶大将军一愣,连忙摆手:“不可不可,阵雨年纪还小,再说七皇子已有皇子妃……” “你是心疼女儿,怕她做妾委屈。”遥皇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偶大将军真心,低叹一声挑起笑容,“尽管放心,你为朕平天下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朕绝不会亏待了你的掌上明珠,等她嫁过來朕便下道圣旨,降那姓白的丫头为妾,小阵雨为正妃,怎么样?” “陛下这是在为难末将啊!”倒吸口凉气,偶大将军苦笑,“七皇子与皇子妃伉俪情深,再说皇子妃精通兵道又助我大遥征军有功,不赏反降其身份算什么事?好歹也是昭国公主,养父又是赫赫有名的白老将军,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遥皇意味深长淡笑,指尖洁白棋子掉落局中,发出悦耳脆响。 “还不明白吗?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成为璟儿正妃。” 远离帝都的遥国边境,已经原地驻兵两天之久的遥国征军终于再次启程,不过目标不是正北方霍洛河汗国居所达邦高地,而是稍偏向东片的一处地域。 排查地道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两天,起初排查十分缓慢,几乎是一寸一寸挖掘翻找,第一天下午时白绮歌琢磨许久后提出可以用渗水方法排查,萧百善命人从远处拉來五大桶湖水逐片泼在地上,很快地道入口就展现眼前,,鸿雀原这一片地区几乎都是沙砾为主,上面薄薄一层泥土,水浇上去很快便渗到地下,凡是有地道入口用木板隔着的地方都会出现四四方方的凹痕,原因是松散的土质结构使表层泥土都随着水透过木板缝隙渗入更下方了。 利用白绮歌提出的巧妙方法,遥军士兵很快就把附近清理个遍,总计发现四十六处地道出入口,而后易宸璟一声令下,所有出入口都被泼洒大量油脂、火药并拴好火折子,一旦有人推动木板便会促使火折子摩擦起火,进而引燃油脂与木板,堆在旁边的火药罐亦会紧随炸开。 后两夜,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屡屡升腾。 “皇子妃妙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入口悉数查出,再有大将军设下的机关,那些蛮人再想通过地道偷袭就只有被烧成灰的份了!”兴高采烈的梁宫随在二人马侧,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在唠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梁将军,口渴吗?渴了多喝水少说话,后面这里凉快儿些,别总在前面碍人眼目。”后面不远处,萧百善挤眉弄眼高声揶揄道。 梁宫老脸一红,这才反应过來为什么周围沒有其他人同行,原來都先知先觉躲到一旁去了,中间只留易宸璟与白绮歌夫妇二人并驾。 “您瞧我这……”红着脸拍了下额头,梁宫急忙减慢马速拉开距离,趁易宸璟脸色还沒黑到底之前闪到大后方去。如今三军上下都知道大将军与皇子妃如胶似漆,不到万不得已沒人会跑过去凑热闹找收拾,这还多亏了随军同行的异族商人,宁惜醉。 “我早提醒过你……”白绮歌斜着眼睛狠狠一瞪,气不打一处來。 那天易宸璟说什么太累非要抱着她睡会儿,沒想到才不过半个时辰宁惜醉就在梁宫引路下闯了进來。梁宫是个出身行伍的粗人,平时大大咧咧也沒个礼节习惯,易宸璟几次提醒他进门要先通报都被忘到脑后,那天也一样,于是,榻上相拥的两个人在帐帘掀开后完完整整落入梁宫和宁惜醉视线。 更糟糕的是,梁宫是个喝多酒就会胡乱说话的人,当天晚上偏巧宁惜醉拿出两坛凝香酒请萧百善等人畅饮…… “有什么关系,他们想说就说去。”易宸璟倒是满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你是我妻子,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记住?夫妻同宿天经地义,他们笑也是因为艳羡,相比之下不声不响闯进别人营帐又‘凑巧’宴饮几位将军的人才是别有用心吧?” 矛头再次指向宁惜醉,这似乎成了易宸璟乐此不疲的习惯,只要宁惜醉在,他眼中就沒有其他值得讨厌的人。 谁让宁惜醉请白绮歌喝酒,谁让宁惜醉坐在她身边有说有笑,谁让宁惜醉在的时候她就不理他呢? 自找的,活该。 “这是往哪里去?为什么不直接向北继续行军?”岔开一团乱麻的话題,白绮歌看向前面广阔平原。 “你引为知己的宁老板说,前面不到二十里处有座孤山,孤山下有山泉长河,整个鸿雀原沟壑纵横的溪水都來自那里。”易宸璟抬手指了指远处一个隐约黑点,“看见了么?再走一段时间就能到了,我想让三军好好休息一天,都去洗洗身上尘土晦气,干干净净再上征程。” 白绮歌无奈摇头:“二十万人,也不知道要分多少队才能全部洗好,只怕清静完毕后都要天黑了。” “从军的男人哪有你想的那么拖沓?不必担心,我会让人单隔出一块水域给你,想休息多久随你。”沉吟片刻,易宸璟侧过头古古怪怪地瞄了白绮歌一眼,微翘嘴角似笑非笑,“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戏水鸳鸯 果然如宁惜醉所说,大军走出不到二十里,一座孤山矗立眼前。 “这山是鸿雀原上唯一一座高山,山间清泉來自地下水脉,方圆数百里都靠它滋润,干净得很。” 听过宁惜醉极其简单的介绍后,易宸璟一声令下,迫不及待的遥军士兵们欢呼着跳入长而宽广的浅河之中,一瞬笑闹声填满空旷平原,热闹非凡。 行军极苦,风里來雨里去,栉风沐雨,沐浴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精神紧张加上身体疲惫使得远途行军总要折损许多战力,能有个放松身心的机会十分难得。易宸璟对保持战力相当重视,所以才会在出征计划已经耽误数日的情况下还坚持花上一天时间來这里让士兵们休息沐浴,一來能缓解三军疲惫,二來也能安定军心,准备即将到來的大战。 长河宽广交给士兵们尽心洗浴,稍远处一块有矮坡遮挡环绕的湖泊成了白绮歌专用之处,闻闻快要发酸的衣服,白绮歌再不愿意露天沐浴也只能皱皱眉头接受,不然还沒等与霍洛河汗国交战,她已经先被自己给熏死。 中州大陆北热南冷,鸿雀原又是海拔较低的干热大平原,在遥国帝都还是温润春季时这里已经炎热如夏,便是一脚踏入天然湖泊中也丝毫不觉寒冷。 白绮歌脱下皮甲长靴放在岸边,里面劲装却是怎么也不愿脱下,毕竟是露天地方,不远处还有数以万计的男人,她可不想脱得一丝不挂然后一个意外被谁看光光。 五月·天,正是蓝桑花开时节,山崖上几株盛放花朵不时飘落,顺着泉水涌入湖中。细腻流水温润清澈,其中还夹着花香花色,舒服自在又兼得自然之美,白绮歌陶醉其中,解开高束长发泻至腰际,片刻后又实在忍不住脱下外衫挽起衣袖,只留单薄中衣贴在身上。 多久沒有享受到水的浸润了?闭上眼仰头迎着灿烂阳光,感受流水划过皮肤的清凉畅快,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尽管容貌已毁,白绮歌仍旧拥有一副完美身姿,曾有的丰腴在遇到易宸璟、进入遥国的一系列风波起伏中彻底消去,现而今瘦削更显挺拔,气质天成。被湖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半透之下隐约看得见白皙肤色,衬托出曲线玲珑,而白绮歌自己并沒有意识到,如此半遮半掩的效果愈发诱人心弦,令人血脉贲张。 反正有易宸璟命令在,沒人胆大包天敢闯入这片水域,怕什么呢? 易宸璟自己也郑重表示绝不会偷看,对他的信任多少还是有些,所以白绮歌毫不在意,自由自在地徜徉湖中,享受天地精华,水波荡漾。 然而不到片刻白绮歌就猛然发现一件事??易宸璟的鬼话绝对不能信! 岸边大石上好整以暇托腮坐着的人不就是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发誓保证绝不偷看的大遥七皇子吗?! 肤如凝雪,线条妖娆,易宸璟意外发现白绮歌也是个有着不差姿色的女人,如果不看脸的话。本想悄悄看一眼确定她安全就离开的,结果目光落在悠然自得的白绮歌身上时就再挪不动,并非因为那玲珑身段勾动心火,而是她的表情、她的风姿,自然轻松,放开所有防备警惕。 修长雪白的颈项上几缕清澈泉水滑落,顺着利落曲线滚进胸口,半透中衣粘在皮肤上若隐若现。脑海里还记着触及那身体的柔软微凉感觉,易宸璟微微走神,冷不防一样坚硬东西猛地打在肩头留下一片水渍。 讶然低头看去,一块圆润的石头骨碌碌滚到脚下,易宸璟这才感到肩头一阵疼痛,抬起眉眼颇为无奈:“非要这么粗暴不可?” “再硬的石头也打不破你的厚颜无耻??转过身去!”又一块石头飞临。 偷看女子沐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易宸璟好歹还有道德底线,摇摇头转过身,目光漫无目的四处乱逛。其实看了又能如何?他是堂堂皇子而她是皇子妃,明媒正娶,算不上流氓或是怎样,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止名义上夫妻这么简单。 胡思乱想半天,发觉身后已经很久沒有声响后易宸璟猛然转身,湖面哪还有白绮歌踪影?只剩岸边一堆皮甲外衫静静放着。 “绮歌?绮歌?!”散漫脸色瞬间铁青,飞快冲到岸边四下张望,易宸璟大声喊道,“出來!别闹了,快出來!” 尽管白绮歌出生于水泽遍布的昭国,泅水本领比大遥人士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易宸璟也知道她身体并不算好,出现抽筋昏厥之类现象不是不可能,这湖水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要淹死一个人轻而易举,万一白绮歌偏巧这时晕在湖中……深吸口气,易宸璟感觉得到自己心口微微发颤。 “绮歌,出來!别吓我!”深一脚浅一脚踏入湖中,沉重铁甲在水里显得笨重憨拙,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令担忧的心愈发紧张,抬眼看去,湖面平静如故,波澜不惊。 突然响起的哗啦啦水声刹那冲破一个人茫然呼喊的紧张感,易宸璟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回看,猝不及防间腰间一紧,巨大力道让水中站立不稳的遥军主将失去重心,扑通栽进湖里。 “下盘不稳,警戒性差,名动九州的皇子将军也不过如此。”浑身湿漉漉的白绮歌抱肩站在水中,高挑眉梢看着慌乱扑腾的易宸璟,微末笑意让那张半毁的容颜平添三分光彩。 听得水上白绮歌声音,易宸璟立刻反应过來自己这是被算计了,虽然心里懊恼不已,终是放心多恼火。定下心神站稳脚步,带着一身水波钻出水面,易宸璟一把拉住得意洋洋的水乡女子,伸着手指指了半天却只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懒得与你计较!” “你不与我计较,我倒要与你计较偷看的事,你的保证呢?眼睛就不怕被大水冲走吗?亏你还是一国皇子,率领二十万大军的将军!”刚才的报复还是不够解气,白绮歌一咬牙,又抬起脚向易宸璟膝盖后踢去。 聪明人不会连续两次绊倒在同一块石头上,这次易宸璟早有准备,在白绮歌身形刚一动作时便迅速出手,死死攥住纤细皓腕的同时敏捷躲开水下袭來的一脚,一个转身绕到她身后将两只手紧紧束在一起。 薄削唇角漾起笑意,易宸璟扭着不断挣扎的白绮歌,语气轻快:“是你说非要计较不可的,别怪我。” “我真想知道你的脸皮究竟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连最长最锋利的矛都刺不透!”一边暗呼倒霉一边想尽办法摆脱束缚,白绮歌都快要把牙齿咬碎了。 她总是忘记易宸璟会功夫并且还练得很不错这点,被别扭地困在湖中才蓦地想起,自己这又是找不自在呢。 好好的非得跟他置气干什么,自讨苦吃! “行了,不闹了,你把手放开。” “你说放就放?”易宸璟显然沒玩够,斜飞长眉染上几许玩闹之意,能让白绮歌心服口服的机会不多,有这么好的条件怎能错过?嘴角挑得更高,滴着水的手指捏上白绮歌下颌,语气里有了一半质问意味:“刚才谁小心眼儿、睚眦必报藏起來拖我下水的?我也在昭国住了十年,论水性什么时候比你差过?说吧,打算怎么补偿。” 伪君子真流氓还有理了?白绮歌翻了翻白眼,摆明拒绝无意义交涉。 易宸璟一只手牢牢握住她手腕,慢悠悠晃到前面,得意神情让白绮歌真想狠狠踹上一脚。清俊面容沒有平时的严肃冷漠,笑吟吟模样更添风华,眼角一丝柔情落在白绮歌眼中再难忘却。 “不说的话,我替你决定了??” 还來不及问是什么决定,湿润唇瓣忽地贴上,白绮歌瞪大眼睛看着清俊容颜转瞬近在咫尺,一时忘了呼吸也忘了其他所有。 突如其來的吻前所未有地缠绵,易宸璟就如同在大漠里走了许久的人终于遇上甘霖雨露,两片微凉薄唇怎么也碰触不够,仿佛那上面有她的体温,有她的气味,有她躲避数日的一切。 无法否认,他想她,从她在灵芸城冷然离去的那一刻就开始想念,不顾一切也要把她夺回身边。 有些事,瞒得过自己的心,却瞒不过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时间。 缠绵轻柔的吻忽而变得激烈,束缚皓腕的手紧紧搂住纤腰贴在身前,另一只手抚上湿漉长发,带动生疏僵硬的头颅迎合他的动作。白绮歌本是紧闭着唇齿不肯让他探进半寸,然而漫长的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稍一启口便被瞬间攻入,一团柔软温热灵活转动,扫过贝齿,掠过舌尖,贪婪地带走她的每一次喘息。 双手已经解放,她可以推开易宸璟远离不期而至的纠缠,脑中短暂混乱后,白绮歌放弃了逃避。 想起他义无反顾挡在身前,想起他以性命相守时的毫不犹豫,她知道自己已经再无逃离可能,他若真心,她便失去逃离的理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波涛难止 旭日长河,净水宁湖,波光潋滟间倒影成双。 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易宸璟无比享受此刻愉悦,他不是第一次吻白绮歌,却是第一次得到她回应,虽然那回应十分微弱几乎不易察觉,可是至少她有所动作。。不是凶着脸推开他,而是轻轻回抱,交错背后的那双素手有湖水的凉意,亦有她的温暖。 如果不是需要喘息才能活下去,易宸璟绝对不会放过那两片薄而温软的唇瓣,即便放过了,手臂却还是紧紧箍着瘦削身子不肯放松。 万一她又跑掉怎么办? 万一又有人來抢夺她怎么办? 越是明白自己的患得患失、反复无常,易宸璟就越担心有一天白绮歌会离开他,率领千军万马踏破万里河山,看似强悍的他有着无人知晓的脆弱谨慎,那就是背叛。 他容不得任何人背叛,曾经红绡的死让他肝肠寸断,除了痛失所爱之外还有对青梅竹马那个小女孩儿的愤怒憎恨,明明是最好的知己至交,为什么她要伤害红绡?而今她化身为另一个他从陌生到熟悉、从憎恨到眷恋的女子,这次,他不会给她背叛的机会。 摧毁好过失去。 “除我之外,不要再接近任何人。”抚着湿漉而柔顺的青丝长发,易宸璟伏在柔软耳边低道,“你只要属于我就够了,全部都归我一人所有。” 白绮歌默然静立,由着他近乎要揉进怀里的拥抱。 普天之下能看见他偏执脆弱一面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偏巧是看得最清楚那个。易宸璟害怕的是失去与叛离,无论是她还是战廷,又或者是素鄢素娆,他能容忍他们犯下滔天大错却不能坐视任何一个对他不忠不诚,十年孤寂,十年落魄,与亲人天各两端的凄然,与爱人阴阳永隔的痛苦,沒有人比他更胆小、更软弱,只不过,他用最坚硬的甲衣遮掩住了那些阴霾,只给人看无与伦比的刚强坚毅。 倘若可以,她会守他一世,永不背叛。。当然,要等一切风波平息之后。 浅浅一声叹息,白绮歌把头埋在他胸口,温柔如普通女子。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远远离开你,老天不允,偏要把我和你的宿命连在一起。我不知道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无数坎坷波折,但只要你肯信我、不再怀疑我,那么我绝对不会有负于你。” “这话……应该男人说才对。” 微微挑起黛色长眉,白绮歌仰头:“你也算个男人?男人有像你这样折磨女人的吗?” “嗯,我不是男人。”本以为易宸璟会以同样玩笑语气反驳,白绮歌却沒想到他回答的那样认真,“对你犯下的过错我会补偿,只要你愿意,这世上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我都会给你,唯一条件就是不许再瞒我骗我,否则……” 否则什么,后面沒有说出。 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要有些保留,哪怕最近亲的人也不例外,白绮歌懂得这道理,她不会也不愿逼迫易宸璟将所有都毫无保留展现她面前,她需要的只是一颗真心而已,他给了,那便足够。 “绮歌……” “嗯?”抱在一起说话倍感别扭,白绮歌试着推了推,无奈易宸璟说什么也不肯放松丝毫,苦笑摇头,只好由他高兴。 易宸璟微微皱眉,唇角却还挂着柔和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真的该好好洗洗了,一身酸臭。” 一身酸臭拜谁所赐?还不是身为皇子妃不得不随军出征的结果? 哗啦一声轻响,易宸璟目瞪口呆,眼看着白绮歌笑吟吟捧起湖水对他灌顶而下。这女人的野性简直是个传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做出让所有人都为止震惊的举动,更糟糕不过的是,他迷恋的正是她的特别,独一无二。 对白绮歌任何报复都无效,唯独一种。 身子一僵,白绮歌连倒吸口气躲开的机会都沒有,唇上尚未彻底消散的温度再次袭來,比刚才更激烈,更深沉。 大概,他笨拙得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吧。 闭上眼安心体会被心爱之人珍视的感觉,白绮歌抬起手勾在易宸璟颈后,微微红着脸踮起脚,似乎这样就会抹消两人之间的距离隔阂,魂魄相连。 “大将军,萧将军说。。哎,这、这……哎呦喂!” 不合时宜出现的梁宫鲁莽闯入,一边说着话一边搜寻易宸璟身影,谁料入眼的不只有大将军,还有雪白双臂交错的皇子妃白绮歌,最可怕的是……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这就走,这就走!大将军和皇子妃继续,继续啊!”梁宫又愧又羞,从头顶红到脖子根,风风火火來的又风风火火转身往回跑,笨拙憨厚惹得白绮歌哭笑不得,抬脚狠狠踩在易宸璟脚上。 “踩我干什么?我都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梁将军冒冒失失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郁闷地瞥了一眼梁宫离去背影,易宸璟回头捏住白绮歌下颌,“谁敢不怀好意看你半眼,我一定会剜了他双眼一脚踩碎。” “你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白绮歌讶然,她竟看不出此刻易宸璟所说是真是假。 易宸璟淡笑,不置可否:“你说呢?” 敢于觊觎他所有物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死是便宜的,若是对白绮歌有所不轨,那人必定生不如死。。譬如易宸暄、宁惜醉之流。 一声响亮的喷嚏回荡半空,碧色眼眸的青年懒散地靠在大堆货物上,黯然目光居然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伸手拉了拉身旁老者,宁惜醉声音略显低沉:“义父,你说会不会是大将军在咒我?据说有人在背后说坏话就会打喷嚏。” 封无疆冷冷瞟了养子一眼:“什么时候你能把闲心放在正事上,老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义父还沒看够世间佳人美景,怎么可能撒手人寰呢?这神镜买的还真是值得,五百两就能把远处景致看个清清楚楚又不怕被人发现,义父就是为了偷看才买的不是吗?值,太值了!” 拿着神镜的手一僵,封无疆脸色瞬间铁青,脖子上青筋闪现:“老夫看什么佳人美景了?!这神镜是你说能看见远处东西觉得稀罕才买來的,又怪到老夫头上。。” “义父急什么,”宁惜醉依旧一幅慵懒模样,浅淡笑意让封无疆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却又不舍,只能瞪着眼听他继续说,“神镜的事就不提了,您说您一大把年纪还躲在远处偷看女子沐浴,这种事说出去让人怎么看?啧,身为品行正直的义子,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啊!” 铁青脸色变成赤红,恼羞成怒的封无疆终于忍不住摔下神镜狠狠丢进宁惜醉怀里,沧桑声音里透着滚滚怒气:“你自己看!老夫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这种不堪入目的场面老夫躲都躲不及,你个孽障居然、居然……自己看!” 似乎是把义父气得发毛这种事宁惜醉已经很习惯,漫不经心接过铁皮卷成桶的神镜向远处看去,翘起的唇角与笑容均沒有半点改变。 “哎呀呀,旖旎无限,难怪义父脸红。咦,好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封无疆竖起耳朵,立刻恢复严肃神色,“发现什么了?” 宁惜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很奇怪,难道是因为姓氏的原因?白姑娘的肌肤真的很白啊!” 嘭地一声闷响。 “年纪大了脾气都会变差么?”宁惜醉龇牙咧嘴捂着后腰,苦笑着看向满面怒容的封无疆,“说实话也会被打,多亏了义父,从小到大孩儿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身铜皮铁骨了。” 封无疆几欲被他活生生气死,一脚踢上车中货物,一袋风干肉脯洒了满地。 “义父生气也别拿我的货物出气啊,这些可都是高价买來的,卖出去至少能赚两翻。”宁惜醉心疼地弯腰去捡那些肉脯,小心翼翼如同是在拾取珍珠宝石。 看着挺拔俊朗的年轻人沉迷在宝贝货物中,封无疆忽地感到身心疲惫,幽幽一声长叹。 “惜醉,什么时候你才能做些正事?老夫花了近二十年养育你、教导你,怎料你却沉迷此道,难道老夫这半辈子的心血都要白费,毕生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吗?” 拾取东西的手放慢速度,一抹沉静闪过碧色眼眸。 “义父不觉得经商也算正事吗?自食其力,不偷不抢,有什么不好?不用考虑王侯将相的勾心头角,也不用像寻常百姓那般为生计愁苦忙碌,动动脑子让自己过得更充裕、开心,孩儿认为世上沒有比这更值得投入一辈子的事了。” 如此回答让封无疆面上倦色更重,揉着皱纹丛生的额头许久无话,片刻后,苍老声音才又响起,浑浊眼眸中漫出继续漠然。 “惜醉,别怪义父,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大业,你不去做,还有谁能來完成?倘若你真的喜欢那个女人……义父许你娶她,只要你肯按义父的要求去做。” 说來说去,还是要做那些极其讨厌的事才行吗? 宁惜醉摇摇头,笑容不知不觉染上苦涩味道,收起神镜再不去看湖中沉溺情海的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异常身份 时近傍晚,洗去灰尘晦气的将士们都开始饥肠辘辘,萧百善安排大军沿河扎营生火做饭,几位将军围坐在篝火边谈天说地。 “我不是沒想那么多吗,萧将军说要问问今晚是不是赶回正路,我想着大将军那会儿应该沒什么事就跑了过去,谁想得到……唉!算我倒霉,这回不知道大将军要瞪我多少日子。”一脸愁苦的梁宫倒碗酒仰头灌下,旁边萧百善、陈安等人笑得东倒西歪。 “大将军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奇才了,皇子妃更胜一筹,一介女子竟然有这般胆识智慧,若是生为男儿身,想來又是白家一代豪杰。”笑过之后,陈安长叹感慨,“不过这样也好,我大遥一直缺少年富力强的出色将领,大将军熟读兵法擅用战术,加上皇子妃奇谋迭出从旁辅佐,为皇上一统中州指日可待。” 萧百善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满怀憧憬,语气脸色里似乎都有一些隐忧,说起话來也是语焉不详。 “那也要她能一直坐稳皇子妃之位才行啊……” 平缓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易宸璟拉着白绮歌凑到篝火边,平和面色下隐有一丝笑意:“聊什么这么开心?几位将军难得齐聚,是打算好好喝一场吗?” “大将军不在,我们怎么喝的好?來來來,快坐,这河里有鱼,等会儿抓住就送來了,烤着下酒正合适!” 一路行军到现在,众人对易宸璟也算有了许多了解,战事之外的平易近人使一众将士对他少了分敬畏多了分亲近,交谈时也很少客套,更像是朋友之间闲聊。 “饿了吧?先坐下休息休息。”拉过白绮歌坐在篝火边,易宸璟温柔不尽,这让几位副将、参军面面相觑,彼此相望的目光意味深长,,年轻就是年轻,纵是带兵打仗老练如神,夫妻关系上遥国著名的皇子将军依旧青涩,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忽而一幅老死不相往來的样子,忽而又如胶似漆难以分割,与所有年轻夫妻别无二样。 被梁宫搅乱情调从湖中出來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坐在湖畔晒了小半个时辰的太阳,烈日炎炎使得衣衫很快就彻底干透,松软轻飘,也沒了讨厌的酸臭之味。心情大好的易宸璟早把梁宫鲁莽行为抛到脑后,现在只感觉肚子里万鼓齐鸣,单是听到“鱼”字就快要流出口水。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能有足够的干粮吃已经很好,那些鱼肉瓜果只是梦里才有的东西,眼看不远处河中一堆士兵弯着腰四处摸鱼,不止易宸璟,就连白绮歌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频频向河边瞄去。 二人如出一辙的行为动作表情引得萧百善等人忍俊不禁,憋着好半天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笑得白绮歌脸上两团绯红。 “笑什么,饿了要吃,渴了要喝,人之常情。”易宸璟沒有丝毫羞愧,反而当着众人的面揽在白绮歌纤腰之上,似是在宣布她的归属权。 白绮歌飞快瞥了一眼,不动声色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 这人……脸皮太厚。 “对了,怎么不见宁公子?”四周打量一圈,白绮歌忽地问道。早上行军时还和宁惜醉打过招呼,到了大河附近就再沒见过,难道他不需要清洗沐浴么? 对白绮歌的问題易宸璟颇为不屑,背着她眼一瞪,方欲开口的陈安和梁宫立刻老老实实憋了回去。 不过,有些人总是不请自來的,不管有沒有人提到,也不管是不是有人不太欢迎。 “白姑娘是在找我吗?”清亮嗓音由远及近,白绮歌抬头,萧百善身后,正是宁惜醉抱着一坛酒缓步而來,白皙面容上笑容温和淡然,“我族风俗是不能在河中沐浴的,所以车上早有准备木桶,平时都是烧些水在帐中清洗,白姑娘不介意可以把木桶拿去用,我和义父共用一个,,” “脏兮兮的东西,拿它做什么?”易宸璟不咸不淡打断,搂在白绮歌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低头看着篝火而不看宁惜醉。 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军中必然会弥漫极大醋味。 白绮歌暗暗捅了易宸璟一下,挪出身边一片空地向宁惜醉笑道:“宁公子一起坐吧,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苦不苦。”宁惜醉摇摇头,“苦的是义父,所有货物都是义父负责置办的,我只管收银子。”转身让开一步,站在宁惜醉身后的封无疆出现在众人眼前,宁惜醉仍是一副散漫表情给众人介绍:“这位就是在下的义父,祖姓封。不只是军中贸易物资,就连在下的生活起居也都是义父一手照料的。” 众人一一与封无疆打过招呼后客气让座,封无疆木着脸也不知推脱或是感谢,直愣愣坐在宁惜醉与白绮歌中间,惹得易宸璟又是一阵冷眼横飞。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是因为难得放松的原因么?为什么感觉每个人都暴露出鲜为人知的本性并且都不知觉呢?易宸璟的率直,宁惜醉的玩世不恭,萧百善等人的不着调……总之,一切都与往日不同。 “绮歌代大将军多谢封老先生援手,有了这两车军资的确为我遥军增添不少方便,可谓助力极大。” 封无疆似是沒有听见白绮歌的道谢,头一扭,低声与身边宁惜醉交谈起來。白绮歌尴尬笑笑,她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这张脸让老人家食欲不振,不然干嘛一副欠他钱的样子?换做别人白绮歌早就直白询问了,然而封无疆毕竟是宁惜醉的义父,于情于理都不宜冒犯,自嘲轻笑,白绮歌打消追问念头,转换话題问向宁惜醉:“早上我听萧将军说,宁公子打算这几天就要离开,可是事实?” “嗯,是事实。”宁惜醉点点头,碧色双眸淡淡盯在白绮歌面容上,“我和义父商量过,再走几天就是霍洛河族边境了,我们曾与霍洛河族有过往來贸易,此番作为敌军商人出现不是太好,再说运來的军资也基本用完,多留无益。我们打算明天收拾好东西就往回走,在灵芸城逗留些时日后再赶往周边小邦小国,看看是不是能淘得些稀罕货物。” 白绮歌颇有些失落,却还是支起笑容:“也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日宁公子再到遥国,希望还能相见。” “那是自然,有如此红颜知己,就算沒有买卖也要常去才对。” 瞬间,一片寂静。 敢把皇子妃称为红颜知己的男人有几个?除了皇子外还有吗?真的可以有吗?萧百善眉头拧得快要烂了,拼命向宁惜醉使眼色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翠玉之色的美妙双眼只盯着白绮歌,其他一切皆不见。 这是找死!众人眼神交流,一致认定。 正尴尬着,士兵送上一篮活蹦乱跳的新鲜河鱼,白绮歌急忙抱着篮子离开篝火堆,借口去收拾鱼躲得老远,,再不躲,不知道口无遮拦的宁惜醉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言论,她可不想今晚面对易宸璟听一整夜酸气十足的抱怨。 白绮歌落魄逃跑,宁惜醉沒了说话的人,看起來也有些失落,易宸璟打量封无疆片刻,忽地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风老先生和宁老板是哪国人?碧目白肤在中州大地并不多见,我记得十多年前灭亡的夏安国就是碧目族人为主。” 一语发出,萧百善等人都是气息一滞,目光齐刷刷看向封无疆。 夏安国,中州拥有碧目臣民最多的小国,也是十多年前被遥国大军踏破的异邦,因国王拒不臣服,遥皇一怒之下下令屠城三日,斩首数万,之后,碧目之人于中州再难见到。假如宁惜醉和封无疆真是夏安国遗民,那么他们接近遥国大军的目的就十分可疑了。 少顷,浑厚笑声打破沉默,封无疆抚着长须指了指宁惜醉:“大将军,你可曾听说夏安国有这等发色之人?夏安族,碧目白肤,发直而乌,若说老朽是夏安族尚有人相信,但要说惜醉是夏安族,呵,孤陋寡闻一词老朽是真不想加在大将军身上。” “孤陋寡闻么?我的确有这缺点。”面对封无疆直白且毫无敬意的嘲讽,易宸璟不怒反笑,淡淡语气有若平静流水,“宁老板或许与夏安国无关,那么封老先生呢?您可是标准的夏安族特征,难不成……封老先生真是夏安遗民?” 躁动与怀疑气氛弥散开來,陈安收到萧百善眼色,悄悄将手放到身边长剑上,只要宁惜醉或者封无疆有所异动,必会在第一时间遭到诸人格杀。 仿若凝滞的时空下,长而干净的手端起酒碗,澄净酒液洒在篝火上,一大蓬火光忽地窜得老高,映亮周围心思各异的众人面庞。宁惜醉脸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紧张神色,平静,安定,一如既往。 “义父是夏安国遗民又能怎样呢,大将军?”神秘碧眸微挑,和煦笑容比落向西山的阳光更加温暖,宁惜醉单手托着下颌,遥遥望向河边白绮歌单薄身影,“是打算杀掉我们以避免潜藏危险吗?大将军认为,我们接近遥军是为了向遥国复仇、为夏安国百姓报仇雪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河畔鱼香 白绮歌抱着篮子回來时只见篝火边不见了宁惜醉与封无疆身影,好奇问起才知道刚才就二人身份一事易宸璟又加以为难,幸而那二人看起來并沒有动怒。 篮子被重重放在地上,易宸璟挑眉看去,白绮歌不满回视:“你非要与宁公子作对不可?他们父子二人真有心害遥军,在提供的酒肉里下些毒药不就可以,何必费尽心思追随大军这么多天吃尽苦头?总这样疑神疑鬼,再好的人到你眼里也变成敌人了。” “安全起见,不得不防。”易宸璟淡道。 他性格如此,苛责也无济于事。白绮歌摇摇头,往远处看去,一缕青烟缭绕升起,当是宁惜醉父子在自己的小帐篷外生火做饭。 “最后结论是什么?真的是夏安族遗民?” 易宸璟低头倒酒,语气略显沉闷:“应该不是,你的宁公子一头浅金发色,而夏安族都是黑发,我也只不过是怀疑那个叫封无疆的老者而已,既然宁惜醉说那老人从小到大都跟在身边照顾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夏安遗民了。” “不是最好??等等,”忽地察觉出易宸璟话中问題,白绮歌斜过眼睛,“什么叫‘我的宁公子’?你又胡乱猜忌什么?” 易宸璟耸耸肩,抢过篮子往里摸去,挑起嘴角岔开话題:“手脚够麻利的,这么快就都收拾好、串好了,以前弄过?” 篮子里的鱼整整齐齐串在树枝上,外面鳞片也都已经拔除洗净,白绮歌自豪地扬起头:“沒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河边那些士兵都在忙着烤鱼,一边看他们怎么弄的我就跟着学了,这东西又不难。” 半天插不上嘴的一群人终于有话可说,一个个直勾勾盯着篮子里的鱼口水横流,目露绿光。 “皇子妃天资聪颖,学什么会什么,小小鱼儿有何困难?” “大将军有妻如此,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实在是福气啊福气!” “男人这辈子也就指着有个好媳妇,吃得饱穿得暖,冷了热了有人心疼,末将看见大将军与皇子妃伉俪情深羡慕不已啊。” “就是,皇子妃这般文武双全性格又好的妻子哪里寻去?啊,当然,大将军这样威武夫君也不可多得……” 一时间奉承美话不绝于耳,听得白绮歌自己都觉着心虚,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梁宫吞了口口水,将众人心思一语道破:“皇子妃啊……鱼,能烤了吗?” 千言万语,其实都是为了那一条条洗得干干净净等待上火下肚的鱼啊! 从沒下过厨房的白绮歌难得过把主妇瘾,把着鱼说什么也不肯交由他人烹烤,篝火上架起一排排树枝,瘦削身躯靠得极近,认认真真盯着鱼,隔片刻就要翻一翻,生怕烤焦了或者烤不匀影响众人评价,沒过多久细密汗珠就从光洁额头上低低滚落。 易宸璟就坐在一旁看着,不说不动,眼眸含笑,目光由始至终未曾离开白绮歌面容分毫,萧百善等人索性当他们两个不存在,自顾自喝酒等着大餐奉上。 阵阵香气慢慢溢出,篝火边众人轮流咽口水,白绮歌不急不慢继续翻烤着,直到确定鱼已经烤透才满意点点头打算拿下,手刚伸到一半却被易宸璟拦住。 “少了些东西。”迎着白绮歌困惑目光,易宸璟拿过篝火边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捡起盐块捏碎细细洒在鱼身上,又撕了几片香叶揉碎放上,这才伸伸手,示意白绮歌亲自给几位副将、参军拿去。 那些副将、参军都是比他们年长的,论辈分皆在二人之上,作为晚辈,白绮歌亲自奉食理所应当。易宸璟是希望借这种细微举动拉近白绮歌与诸将的关系,行军艰苦,能多个人帮忙真心实意照顾她总是好的。 把鱼都分派下去后,白绮歌回头招了招手:“乔二河,你也过來一起。” 她不说的话,易宸璟都快把后面尽忠职守的乔二河给忘了,点点头命拘谨的乔二河一同坐下后似乎有些拥挤,平和暖意却多了许多。 烤至澄黄的鱼肉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梁宫第一个忍不住,捧起鱼吭哧一口狠狠咬了下去。看着梁宫饿虎扑食的样子旁人都是食指大动,也紧跟着纷纷捧起,斯文些的用手撕下鱼肉,大部分则与梁宫如出一辙,一口咬下。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白绮歌沒有忙着吃,而是满脸期待地看着众人,急切表情就如同新嫁娘做了第一顿饭等待公婆评价。 “……”萧百善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 “哈哈,哈哈……”陈安面带微笑,只是,好像有些痛苦表情暗藏其中。 “唔……”顾参军也神色复杂地看着白绮歌。 白绮歌终于沉不住气,期待目光瞟向易宸璟。 易宸璟倒吸口凉气,刚放到嘴边的鱼也不知道该不该咬下,打量众人表情后愈发犹豫:“怎么都不说话?好还是不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放开金口,于是重任与信任眼神便落到一向惯于有话直说各种得罪人的梁宫身上。梁宫抬起头,眼圈微红,惋惜地盯着鱼肉,咧开的嘴角痛苦异常:“苦……胆……” “苦胆?”白绮歌半信半疑抢过易宸璟手中的鱼,“不可能啊,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所有内脏都掏出去了,怎么可能还有苦胆呢?”赌气似的一口咬下后,白绮歌不说话了,表情与易宸璟之外的众人完全同步。 她不知道,原來光去除鱼胆是不够的,摘除的过程中一旦鱼胆破裂,那么沾到胆汁的地方仍旧会苦死个人。 所有人中只有易宸璟沒有吃那鱼,见白绮歌耷拉脑袋精神颓靡,心里既有不忍又觉好笑,扭头无奈低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 等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大概所有人都要历经人世间饮食地狱之后才行吧? 就在众人都在为失败的烤鱼惋惜时,欢快咀嚼声清楚传來,一圈目光循着声音望去,集中落于乔二河身上。 大半条鱼已经吃完,只剩下一小块还在树枝上串着,乔二河仿佛沒有味觉一般,开心地继续去攻克最后一小块鱼肉,满脸幸福表情。 “难吃就不要吃了,我去那边再要几条重新烤。”白绮歌低声道。 “不难吃,真的。”乔二河傻笑,抹了抹嘴边残渣认真望向白绮歌,“只要是皇子妃烤的就都是最好的,黄连也能变成蜜糖,比什么都好吃。” 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白绮歌默然,看着乔二河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喉中哽咽酸涩。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将她捧得高高的人,并且是真心实意而非阿谀奉承。乔大河已经为她舍命,身为弟弟的乔二河非但不恨她害死哥哥,反而接替遗愿寸步不离守她平安,把有关她的一切都视为最美好的东西……这样的情债,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 许是乔二河的神情让众人心生愧疚,被放下的鱼又重新拿起,仔仔细细去品尝其中滋味。 易宸璟也举起树枝上的鱼轻咬一口,染满唇舌的腥苦味道十分浓烈,然而他还是咽了下去。乔二河只是个仰望白绮歌光芒的普通人,因为憧憬所以忘却了所有苦痛,他为什么不能?他是她的夫君,理应是世上最护着她、最爱着她的男人,沒理由在这点上落于人后。 是他爱的还不够吗? “丢了吧……” 白绮歌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抢,易宸璟侧过身子躲开,顺手按住清瘦肩头:“想吃自己烤,这是我的。” 一圈人大反常态个个吃得兴高采烈,好像那苦味从不曾有过一样,有的只是香,是人间难得珍馐,或者说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一种感情。 “哦,对了。”易宸璟忽地想起什么,从篝火上拿出两串烤鱼交给传信兵,指了指远处轻烟升起方向,笑容纯净温良,“去,把这两串鱼给宁老板送去,同甘共苦,少不了他们一份。” 动容表情僵在脸上,白绮歌瞬间火冒三丈。 “易宸璟!” “只是想让宁老板也品尝品尝你的手艺,别多心。”易宸璟勾起唇角,一幅无辜表情。 苦,那也得拉着宁惜醉一起苦! 传信兵捧着鱼飞快向宁惜醉帐篷方向飞奔着,数百里外,另有一辆奢华马车向着大遥征军营地疾驰,车内半闭着眼小憩的男子一身儒气温文尔雅,对面面容精致更胜女子的碧眸青年则面无表情,麻木淡漠。 车轮下一小块石头引來马车颠簸,易宸暄睁开眼,挑起窗帘望向窗外一片辽阔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瑾琰,你还沒告诉我为什么会追來,我走时应该沒有告诉任何人要去哪里才对。” “殿下带着白灏羽还能去哪里?” “这倒是个线索。”抬脚往下一踩,落足不是坚硬车底板而是柔软身躯,一声闷哼低低响起。易宸暄直起身稍稍低头,满脸血迹的少年不停**着,声音被脏兮兮的破布堵在口里怎么也出不來,多少降低了易宸暄的烦躁:“那你也该说说追來的原因是什么吧?别告诉我是七七让你來的,她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苏瑾琰闭上眼,似乎有些困倦。 “有七皇子在,我担心殿下被他所伤,所以才赶來保护。” “哦,是么?”易宸暄轻敲车窗,笑容意味深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为君解衣 清洗净身放松一整天,一夜好觉自是不能缺少的,夜幕刚一降临易宸璟就下令三军入帐,除轮班巡逻的士兵外全部休息。 白日里勤务兵将几位将军的被褥都拿出去晒过,干爽轻柔令人躺下就想舒服入睡,白绮歌扯过薄毯盖在身上,困意潮水一般汹涌袭來。世上最难抵挡的东西之一就是困倦,任你是英雄豪杰也好还是小人奸臣也罢,玩得转天下江山的人不一定能与睡眠较量,困意一來,全部放倒。 “好歹把皮甲脱掉,这样睡怎么睡得舒服?”易宸璟推了推白绮歌,换來一声闷哼和不耐烦甩手。 荼毒过众人肠胃后还能睡得这般安稳,这女人狠毒起來丝毫不逊于与杀戮为伍的将军们,想想以后很有可能一辈子囚禁在能用饭菜摧残身心的可怕妻子身边,易宸璟不由惨兮兮苦笑。 卸去擦洗一新的光亮铁甲,被烤鱼闹得根本无心睡眠的大遥征军主将躺在妻子身边久久不能入眠,盯着帐篷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忍不住捅了捅身侧女子:“绮歌。” 沒有回应。 “再有两天就要到达邦高地霍洛河蛮国住地了,害怕么?” 还是沒有回应。 “乔二河与战廷有些像,憨厚近乎呆傻,倒不失为忠心之仆,北征归国把他调入敛尘轩如何?” 继续悄无声息。 “也不知娘亲她们现在是否安好……”低低一声轻叹,发现白绮歌呼吸均匀沉稳分明是进入梦乡后,易宸璟愈发无聊,干脆侧过身面相她,手指卷着柔顺发丝自寻乐趣。 以前他经常这样躺在红绡身边,在宁静湖畔,碧绿草地上,眯着长眸笑吟吟卷起黑发,等着活泼的小丫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扑进他怀里嬉闹。年年岁岁往矣,物是人非,朝朝暮暮相似,谁记旧情?还守着那段纯真时光的就只剩他一人了,红绡已故,白绮歌记不得过去,世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活在昭国十年里,寂寞冷清。 手指流连划过白皙面庞,触及长长伤疤时一阵心凉。 刚才他说“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时,分明见白绮歌眼中一丝黯然闪过,尽管只是一瞬间而后便神色如常,他却是知道的,坚强如她,一样无法把那道伤疤当做不存在。纵是她学得一手厨艺下得了厨房,这张被他毁掉的脸要如何入厅堂为人称颂? 若时光倒退而他又早知道自己会爱上这个女人,当初绝不会伤害她,可惜,一切都无法回头,更不可能改变。 指尖换做薄唇轻吻,细腻皮肤带着的平和气息让易宸璟贪恋不已,明知不该吵醒她熟睡却怎么也停不下,从脸颊到额角,从额角到耳畔,又从耳畔辗转至双唇,越是想要停住就越难以克制,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烈火在胡乱冲撞,寻不到地方冷却。 “绮歌……”沉浸梦中的瘦削身子动了动,下意识偏头躲开滚烫唇瓣,易宸璟轻轻扳过白皙面颊,忽地冒出不再克制的想法。 两相憎恨时他强宠过她,后來她若即若离不肯委身大概是因为不信任或者害怕,现如今再沒有什么阻碍在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克制忍耐的呢?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床笫之事再正常不过,便是征军途中也沒人说不可以有男女之情,那份克制究竟是要给谁的? 轻手轻脚翻过身,健硕身躯悬在半空,一只手撑着地面保持距离尽量不压到白绮歌令她惊醒,另一只手抚过侧脸,游移到颈项间,轻轻拨开衣襟,无暇玉肌朦胧映入眼帘。易宸璟稍稍伏低身子,细微磕碰也沒有让白绮歌从沉睡中醒來,倒是被因为胸口压迫呼吸不畅,从微张的双唇中挤出一丝无意识低吟。 那声低吟仿佛是响亮信号,藏在易宸璟体内紧绷的弦刹那断裂,爆发出的热量让浑身瞬间发烫,热吻如细雨密集落下。 再深的梦境也该醒了,白绮歌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呼吸越來越艰难,想要呼喊也发不出声音,胸口一片滚烫似火,热得她浑身难受。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气息,同样的火热,记忆最深层被封闭的某处,男人健硕身躯数次重重压下,线条流利的腰身狠狠冲撞着她,毫不怜惜。那是她最不愿想起的噩梦,每每提及都会再次身临其境一般感到身体里撕裂疼痛,还有,寄人篱下的耻辱,被无情碾碎尊严的痛苦。 猛地睁开眼,惊恐目光直直望向面前模糊面容,一声急促低鸣,白绮歌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上缠吻的男人。 “嘘,,”易宸璟急忙捂住白绮歌的嘴示意她不要乱喊,毕竟是在军营里,这种事传出去虽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名誉上终归不好。紧紧抱住惊坐而起、大口喘着粗气的白绮歌,易宸璟轻轻拍着瘦骨嶙峋的脊背低声安慰:“别怕,是我。” 当然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 惊魂未定的白绮歌摁着胸口,所有困意全被朦胧噩梦与刹那惊魂驱走,一身冷汗几乎浸透中衣。 “你干什么?”勉力压下惊慌失措的心绪,白绮歌皱起眉头,语气里埋怨之意赫然,“你吓到我了。” 易宸璟只道她是被惊醒有些害怕,心里并未多想,笑容在几乎看不清东西的黑暗中扬起:“见你睡得熟就沒喊你,想不到还是把你惊醒了。怎么,以为是别人闯进了营帐想要对你不轨?你也不想想,有我在这里谁敢进來?” 白绮歌无心与他说笑,他的无意之举触动了她最大噩梦,尤其是在两人独处的夜里,尤其……尤其身边的人仍旧是他,曾经粗暴夺走她处子之身的大遥七皇子,易宸璟。 “好了,别怕,什么事都沒有。”易宸璟点亮油灯,昏黄火苗仆仆摇曳,映着白绮歌略显苍白的脸孔明灭不定。紧贴白绮歌身旁坐下,易宸璟轻柔拉起冰凉手掌贴在脸侧,低声细语仿若怕惊了她魂魄一般:“做恶梦了还是怎样?我沒想到你会这么害怕,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 “这与胆量无关,我只是……”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腹中,白绮歌不想告诉易宸璟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噩梦正來源于他,已经过去的事不该再被提起,特别是有关红绡,有关曾经发生的惨剧那些。 白绮歌的欲言又止看在易宸璟眼中不过是羞涩罢了,想想周围睡着数以万计的将士们,最近的营帐不过几百步远,宁静夜幕下有个风吹草动都容易把旁人惊醒,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翻云覆雨的确很冒险……也很令人期待。昔日一个被舍弃在他国的卑贱质子竟敢与一国公主产生感情,从小易宸璟就注定是个喜欢挑战且不畏流言的人,但这终归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生长在礼教之家的白绮歌怎么可能轻易接受? 沉默片刻轻轻搂着白绮歌靠在自己肩膀上,易宸璟将油灯调暗,营帐中光线晦暗不明,隐约透出几分朦胧暧昧之色。 “我不打算问你北征后愿不愿意继续做我妻子,这问題已经沒有意义了,你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既然如此,你应该可以放开一切再无顾忌才对,我不愿总是见你把事情藏在心里,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沒必要所有事情都独自承担。”捏了捏不足盈握的肩头,易宸璟轻吻柔软耳垂,“白灏城手握三军兵权,连昭王都要畏他三分,沒有人可以伤害到白家一根汗毛,你也不必继续为白家忍辱负重,不管是易宸暄还是谁,沒有人能威胁到你,就算是有,我也会为你铲平一切威胁。” 都说世上最动听的就是情话,在白绮歌心里,如此直白而不关乎风花雪月的话却比山盟海誓更加动听,易宸璟知道她担心什么、在乎什么,能够让白家脱离任人宰割的境地已是最珍贵礼物,她不该再有其他奢求。可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不受她心意控制,明明愿意将身心都交付于他,偏偏每到肌肤相亲时就忍不住战栗抵触,她不想,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深吸口气闭上眼,白绮歌顺势倒在易宸璟怀里,紧紧抓住温热手掌抱在胸口:“并非我有什么顾忌,你想要什么我也明白,只是我不能承诺你能顺利得到,,先听我说完,”扬手止住急上眉梢想要追问的易宸璟,白绮歌很认真地看着他,“有些东西你还不了解,我亦无法完全控制,能做的只有尽量去做。让我试试吧,好吗?” 这种事有什么要试的?所谓的控制又指什么?易宸璟听不懂白绮歌话中含义,男欢女爱自然而言,至于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气氛凝重吗? 幽幽一声浅叹,瘦削身躯从怀里离开站起,易宸璟目光紧紧追随。 那番话懂与不懂都不重要了,他只要懂得眼前场景足矣,,白绮歌站在软榻前,静默身姿背着油灯投下淡淡影子,皮甲系带素手轻解,与易宸璟铁甲并排放在矮脚案上,干净服帖的劲装凸显出玲珑腰身,柔而不媚,妖而不俗。 玉手柔荑局促不安地虚掩胸口,缓缓跪坐,白绮歌贴近易宸璟清俊面孔。 “今晚,我把自己交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春风入帐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醋香缕缕 说是要早些睡,然而直到长夜将尽,两个人仍交抱在一起毫无睡意。 “在想什么?刚才的事?”易宸璟挑起眉梢调侃。 照着结实胸膛一记重捶,白绮歌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沒发现你这人这么下流无耻?我是在想经常做的一个梦。” “梦?什么梦?梦里有我么?” 面对易宸璟从骨子里透出的厚脸皮本质,白绮歌选择性无视,闭上眼轻靠温暖怀中,眉眼间满是幸福憧憬。 “我梦到我们有了一双儿女,女孩儿像玉澈,古怪精灵的,男孩儿像战廷,憨厚淳朴。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卷入手足相残的夺位之争中,答应我,不管这梦会不会成真,永远不要把皇位交给我们的孩子,好吗?” 易宸璟沒有回答,片刻前开怀心情一瞬沉进谷底。 她还不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做不了母亲的残酷事实,若是知道了,她能否坦然接受?怕是不能吧,她那样喜欢孩子,对舍弃亲生骨肉的易宸暄恨之入骨,直到现在仍对沒能來到人世的他们的孩子抱着深深愧疚自责。上天不仁,偏偏给了她最难以承受的惩罚,而他连说都不能说…… “孩子自然要像你我,怎么会像外人?”轻轻抚着柔顺长发,易宸璟深深掩藏眸中晦暗,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我们的孩子肯定是要做天子的,不过手足相残兄弟相争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因为,此生此世,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也只会有这么一双儿女。” 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闭着眼捱到天亮,军号嘹喨响起时两个人才匆匆穿好衣服简单梳洗,掀开帐帘,外面一片金光灿灿,朝阳似火。 “宁公子和封老先生今天就要走,好歹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去与他们道个别。”猜到易宸璟不会喜欢看见宁惜醉,白绮歌直接把送别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得到不干不脆的允许后直奔营地边缘与众不同的小帐篷而去。 见到宁惜醉时,有着好看眸色的异族青年行商正打着哈欠坐在帐前,惺忪睡眼昭示他尚未睡够的落魄状态,帐篷后则是忙于收拾东西装上车的封无疆,一脸铁青好似被人狠狠气过一通。 “封老先生似乎不太高兴?”白绮歌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是下面士兵招呼不周怠慢了吗?” “不不不,跟别人无关,是义父自己的问題。我都说晚些再装车启程了,义父非要趁着天未亮就起床收拾,等我睡醒他就这幅模样了。唉,人老了觉轻,脾气也怪怪的。”宁惜醉摇摇头,无奈语气好像受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年轻力壮的在里面安然睡觉,让老人家起早贪黑在外面忙碌,换做谁也不会高兴吧?白绮歌搬过圆椅挨着宁惜醉坐下,从腰间摸索出一张银票塞到宁惜醉手上:“这是大将军让我送來的,这段时间将士们吃你的喝你的,所费花销想來不比你这趟战乱财赚到的少,别的不说,单是那两坛凝香酒就值个五十两了。行军在外金银带的少,这一百两银票权当大将军给你的补偿,总不能让你大老远随军帮忙却赚不上几个钱。” “不要。”宁惜醉想都不想一口拒绝,“就算赔了老本儿我也不能收白姑娘的钱。” “是大将军,,” 白绮歌还想辩解,不料宁惜醉听也不听直接打断:“你那位小气夫君才不会给我补偿呢,沒把我和义父连人带货扣押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会性情大变让你來送银票?白姑娘不过是碍着你我之间关系不愿我吃亏罢了,这份心意宁某领下,但这银票绝不能收,,知己之间莫谈钱财,谈了那便是虚情假意伪君子,这份情谊不要也罢。” 惨遭拒绝还被人一眼看透心思,白绮歌有些尴尬又觉暖心,宁惜醉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而非利用她与遥军交易谋取利益。 既然宁惜醉都这么说了,白绮歌也不好继续相劝,索性收回银票,眼中更加真诚:“能有宁公子这样的知己至交是绮歌这辈子最大幸事,他日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凡是绮歌能做到的绝无半分推辞。” “不用他日隔年的,现在就有需要白姑娘帮忙的地方。”宁惜醉碧眸荡漾,笑容明亮如皎洁月光,“宁某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白姑娘帮我找个贤妻吧,也不需要什么名门大户倾国佳人,一切条件能与白姑娘相当就好,果然我还是喜欢白姑娘这样的女子呢。” 意外言语让白绮歌一瞬楞然。 宁惜醉静静看着她,唇边笑意宁和简单,浅金发端垂在胸前反射出阳光耀眼红芒,晃得人看不清他表情。 沉默片刻,宁惜醉噗地笑出声:“开个玩笑,白姑娘不要介意。” 幸好是开玩笑,不然这种话被易宸璟听见不知要捅出多大篓子,“小气夫君”连别人盯着她看都要目露凶光,敢说喜欢她,那岂不是主动挑起祸乱自讨苦吃? 看向仍然铁青着脸忙碌的封无疆,白绮歌指了指地上一堆货物岔开话題:“宁公子怎么不去帮封老先生一起装车?也许能让封老先生高兴高兴也说不定。” 宁惜醉连忙摆手,一脸理所当然。 “我懒,不爱动。” “……”白绮歌倍感无力,她发现,宁惜醉与易宸璟在某方面惊人相似,,同样的厚脸皮,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说话间,宁惜醉目光一直盯在白绮歌脸上不曾挪开,歪着头想了片刻后起身走进帐篷,再出來时手里拿着一条毛色纯净的蓝狐围领,不由分说套在白绮歌脖子上:“这是我去年路过琴湖沙漠时从漠民手中买來的,自己留着用不上,丢了又觉可惜,今日就当做分别礼物送与白姑娘吧。” 那围领一看便知是上好狐皮制成,手工也精巧得很,蓝狐本就是罕见灵兽,这东西放在大遥不说值个三百两市价也得有二百多,随随便便送给素昧平生、才见过几次面的人,是不是过于贵重了?再说大热天的,谁会带这么热的东西行军赶路? 白绮歌想解下围领还给宁惜醉,还不待伸手,宁惜醉先一步断了她后路:“白姑娘若不接受就是表示不承认我这个朋友,那么他年或隔日宁某再入大遥,我看也就沒有再相见把酒言欢的必要了。” 这意思摆明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想想一个头脑聪明的年轻行商定然不缺钱才,也许旁人看來贵重的蓝狐围领在他眼中只是普通物品,根本不值一提吧。迟疑片刻,白绮歌点点头,将围领圈在颈上系好。 再热也忍得下,这是宁惜醉一片心意,她不愿辜负。 “时间不早了,我和义父还要赶着上路,白姑娘记得替我向几位将军告别,顺便也向白姑娘的小气夫君道个别。大军马上启程,白姑娘赶紧回去吧,莫要耽搁行军。”宁惜醉笑吟吟作别,目送白绮歌身影回到主将营帐后仍不知疲倦似的挥着手,一双翠玉眼眸暗藏失落。深吸口气打起精神,神秘的异族行商伸了个懒腰,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隙:“期待下次再会吧,白姑娘……绮歌。” 一路顶着将士们诧异眼神回到营帐,白绮歌掀帘而入并沒有看见易宸璟,想來是去几位将军那里了。摘下快要热出汗的围领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小匣内,收拾妥当后拿起布帛想要对着镜子擦去颈上汗珠,目光掠过铜镜,白绮歌蓦地顿住。 终于明白大热天的为什么宁惜醉会执意送她蓝狐围领。 白皙纤长的脖子上,一块块红色吻痕赫然密布,从胸口到耳垂,一夜激荡过后的欢愉痕迹无处不在,异常醒目。 白绮歌深吸口气,心乱如麻。她并不希望宁惜醉知道昨夜她与易宸璟的翻云覆雨,不只是宁惜醉,所有人都不知道才好,只是宁惜醉特别一些。可以说重生于这个时空后,那位碧目浅发的温和男子是最令她感到投缘之人,与他的身份、性别无关,单单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轻松,有许多聊得來的话題,这是连易宸璟都无法给她的特别感觉。 当然,与对易宸璟的感情不同,她不过是把宁惜醉当成朋友、知己,而易宸璟是她爱着的男人,两者沒有任何可比性。 宁惜醉一定是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猜测出昨晚发生过什么,尽管他的表情沒有任何变化,白绮歌依然相信,行军途中与易宸璟沉浸男欢女爱之中是非常可耻的,宁惜醉心里必然有所隔阂疏远。在这个崇尚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一个女人连行军时都不忘勾搭主将一夜**,若是传出去肯定被冠以荡·妇之名。 帐帘掀起,一道阳光落地。 “傻站着在想什么?”结实双臂缠上纤细腰身,帐外的紧张与帐内柔情似水对比鲜明。见白绮歌对着铜镜,两只手都捂在脖子上,易宸璟好奇地扳下她的手,雪肤之上点点红梅映入眼帘,不由失声轻笑:“害怕被人看到?早知道能看见你如此委屈表情,昨晚我就多留一些了。” “……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白绮歌仰头侧看,目光里满是质疑与鄙视。 “沒办法的办法。”易宸璟撇撇嘴,长眸微眯,星眉高挑,唇边得意笑容丝毫不见大将之风,只余彻头彻尾的无赖气质,“不这么做,那位宁公子似乎总也记不住你是谁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生死约定 经过一天一夜彻底放松,遥国二十万征军将士精神满满再踏征程,两位阅历丰富的副将萧百善和梁宫紧随主将易宸璟身边,旁侧是一身士兵皮甲女扮男装的皇子妃,白绮歌。 “大将军今天是怎么了?从起程开始就一个人闷笑不停。”梁宫拉着马缰靠近萧百善,偷偷捅了捅共事多年的同僚。 “你脑子都用來吃饭的吗?自己不会看?”萧百善瞟了眼衣领高竖、大热天还带着头盔的白绮歌,眼底几许古怪笑意,“倒也是,怪不得你,谁让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沒个媳妇呢?” 梁宫想不通大将军反常表现跟他有沒有媳妇怎么能扯到一起,被萧百善鄙视一通也不好意思再问,目光愈发频繁地往白绮歌与易宸璟身上投去。 白绮歌的直觉十分敏锐,被人盯着自然有感觉,至于为什么,不说也知道。横过胳膊朝着易宸璟肋下狠狠一撞,炎热天气还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皇子妃百般遮掩还是被精明副将发现端倪,脸色绯红如霞。 易宸璟挑起眉梢,难得在行军中露出微末笑意:“萧将军,你再开绮歌的玩笑她真会发火,到时候全军上下都要陪你吃苦胆鱼,连累众将士身心受苦,你就不怕被军法处置?” 一提起“苦胆鱼”,萧百善和梁宫都是浑身一震,暧昧笑容转眼变成苦笑,似乎昨天在胃里闹腾一夜的白绮歌特制烤鱼又蹦到眼前。 他们可亲可敬的皇子妃什么都好,就是厨艺令人不敢恭维,想想自己不过是偶尔吃到一顿特制野味就这般叫苦连天,以后要忍受一辈子的皇子将军要如何呢?是痛苦忍受抑或是甘之如饴,像乔二河一样把最苦的黄连也当成蜜糖痛快咽下?萧百善渐渐沒了笑容,他比梁宫年纪轻,却对遥国皇宫内的事情看得更清楚。 再恩爱两不疑,终是要过了皇上那关才行。 兵行两日,鸿雀原的干燥炎热走到尽头时,硝烟也即将到來。达邦高地紧挨鸿雀原,中间一条宽阔长河相隔,一边是数丈高的陡峭山坡,一边是虽有高地之名却明显低洼下去的邻国异邦,这样一线之隔天差地别的景象让白绮歌叹为观止。 “传令下去,三军原地扎寨,沒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易宸璟挥挥手,表情凝重,“萧将军、梁将军,大战在即,原定计划有诸多改变,今晚还请二位辛苦辛苦來我帐中,有许多东西需要从长计议。” “为大将军马首是瞻。”梁宫、萧百善齐齐拱手。 放眼望去,辽阔平原尽头乌云密布,滚滚惊雷不时炸响,竟是一场暴风雨酝酿其中。白绮歌深呼吸,身为特种兵的她经历不少不见硝烟的战争,这样真刀真枪、血光相搏的战争却是第一次面对,她能熬过战火活下去吗?再悬殊的兵力差距终会有伤亡产生,到最后,她身边将有多少熟悉的面孔此生不再见? 失去,获得,一切都如轮回般在历史长河不停上演,她挣扎其中,只能做一个过客。 小巧手掌被紧紧握住,熟悉温度伴着平和声音,用尽力气平复她的波涛心绪。 “绮歌,很快就会结束了,什么都不用怕。”站在山坡顶端,易宸璟揽着白绮歌瘦削肩头,目光坚定,“我们会一起回到大遥,去昭国看你的父母,之后你要亲眼看着我一步步走上大遥帝位,一统天下。” 封疆路,帝业途,那是多少人穷尽毕生都无法触及的,他需要多少年岁去完成?她又有多少年华可以等待?白绮歌知道自己劝阻不了他的野望,能做的就只有竭尽全力帮他,哪怕后世提起她白绮歌的名字只会引來骂声一片,说她红颜祸水,说她助纣为虐。名留青史流芳百世谁人不想,但若与所爱之人愿望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她的性格本就如此,宁为至亲至爱碧玉击碎,不为苟且偷生留得瓦全。 指尖轻轻扫过温热掌心,白绮歌无声叹息。 “别让我等太久。” 倘若等到红颜消逝、人老珠黄,她怕再沒什么可以留住他的东西,她什么都沒有,沒有惊世容颜,沒有纯洁天真,如果说易宸璟天性多疑患得患失,那么,她也是一样的。 开战前夜,暮色四合,易宸璟避开最后畅饮的众将士们与白绮歌单独坐在营地外,一摊篝火,几条鲜鱼,噼啪燃烧的火光见证了白绮歌奇迹般突飞猛进的烹饪水平。酒足饭饱后静静靠坐,温度相近的十指交缠,谁也沒有谈起近在眼前的烽火狼烟。 “说给萧将军他们听肯定不会信,才两三天而已,你居然能烤出这么好吃的鱼。” “总是要进步的,我可不想看你们皱着眉头拼命吞下的痛苦表情。”白绮歌倒了碗酒送到嘴边,淡淡味道并不刺激,“你若喜欢,等回到大遥之后我再烤给你吃,吃到你吐为止。” 易宸璟无奈:“就不能说些好话?夫君就要上战场了,做妻子的不能给些鼓励吗?” “鼓励你勇往直前不要命去杀人或者被杀?”放下碗,白绮歌倚在易宸璟肩头,犹豫少顷低低开口,“不可以带我一起去么?我会保护自己。”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起要一同奔赴沙场了,也不是易宸璟第一次干脆拒绝,他说要在一起生死不离,但不包括危险之处,连他都自顾不暇的地方,谁能來代替他保护白绮歌?宁愿忍受分别之苦,绝不教她有半点危险。 得到毫不犹豫的否定答案后,白绮歌不再强迫,而是仰起头轻轻吻在单薄唇瓣上。 “我等你。” “嗯。”低头回吻,眼前颤动眉睫令易宸璟喜忧掺半。曾经冷硬如冰、恨他入骨的白绮歌终于能坦然接受他,在红绡离世后,他孤寂数年又得到另一份令他动容的感情,然而一路行來,霍洛河汗国表现出的智谋不得不让他多了七分担忧。。与那个骁勇而不乏聪慧的民族交战,万一他回不來怎么办?娘亲,素鄢,战廷,荔儿,那些依靠他活着的人要怎么办?白绮歌又该怎么办? 天地之大,谁能代替他保护最重要、最珍视的人们? “绮歌,如果我有什么意外……” 习惯性一拳捶下,白绮歌横眉冷目:“怎么,想让我找个好人嫁了?” “不。”易宸璟丝毫沒有开玩笑的意思,摸着白皙面颊上那道伤疤轻轻划过,字字清晰,“如果我死了,我要你陪我一起。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绝不许其他任何人拥有你。” 白绮歌先是一愣,而后出奇平和地从甲衣内解下短剑举到易宸璟面前。 “你活着,我会努力活下去,你死了,我亦不会苟且偷生。易宸璟,不管面对什么敌人你都给我记好了,你身上牵挂的是两条人命,胆敢轻言放弃我决不饶你,便是到了阎罗殿、轮回台也要找你算账!” 要多狂野的女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刚刚聚集起的凝重气氛被白绮歌一瞬击破,易宸璟哑然失笑,捧着倔强面庞深深吻下。 这才是他易宸璟的女人,勇敢,坚强,敢做他人不敢做的事,敢爱他人不敢爱的人。也唯有她,能教他在江山佳人之间摇摆不定,眷恋不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绮歌觉得时间忽然变得缓慢,早晨一个轻吻送别,看着易宸璟大步离去,一整天记不住多少次传來前线消息,记不住多少次在营帐中心急如焚來回踱步,直到他带着疲惫眼神归來一切才又恢复正常。 与霍洛河汗国已经小小交战不下四次,遥军有胜有败,易宸璟与梁宫、萧百善每夜都要商议至很晚,从中军大帐回到住宿营帐,其他人都要摸黑进入帐内,唯独易宸璟的帐前有摇曳光亮等候,还有急切深藏的瘦削身影,一碗热茶,一袭暖铺。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交战第四日,遥军基本摸清了霍洛河族的行动方式与习惯战术,易宸璟将萧百善、梁宫以及几位参军叫到中军大帐商量何时发动大规模袭击,外面传信兵忽然來报,说是大军后部有马车赶來,非要见主将易宸璟不可。 敢这般摆架子直言要见主将的人应该來头不小,易宸璟担心是宫里有什么事,匆匆放下手中地图來到营地后部,只见一辆奢华却沾满泥土污渍的马车停在外面,驾车的人面目有些眼熟,似是见过。 “车内何人?”长而坚毅的剑眉微皱。 驾车的仆人见易宸璟來了急忙下车磕了个响头,战战兢兢敲了敲车门轻声道:“七……大将军來了!” 马车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精工细绣的锦衫一角荡出门外,玉珠落盘般清雅声音听不出半丝感情:“战中打扰七皇子实在抱歉,只是殿下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当面告知,所以。。” “所以,我就不请自來了。”优雅笑声自车内传來,易宸璟心头一沉,目光蓦地盯向车门。面无表情的苏瑾琰走出车外,躬着身手臂平伸,修饰光洁的手掌搭上玉色锦袖,久不相见的面容出现眼前。 “我有大礼相送,怎么,七弟不欢迎?” 出现在易宸璟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让他在遥远沙场上也不得安宁的大遥五皇子,易宸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战中惊涛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两国交战前线,萧百善等人愣怔半天才反应过來,急忙躬身行礼,易宸璟则阴沉着脸,冰冷目光寒气缭绕。 易宸暄出现,绝沒好事。 饶是心里提防警惕,易宸璟仍不动声色笑脸相迎:“五皇兄不在皇宫帮父皇忙碌内政,怎么跑到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來?可是父皇的旨意?” “父皇近來龙体安康,许多事也不需要我再代劳,这才有时间穿过鸿雀原來看看七弟你??兄弟一场,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七弟尽管开口,宫内的事自有我照看着,不必担心。” “有话到大营再说吧,天气炎热,进去喝杯凉茶。”易宸璟暗中向萧百善使了个眼色,萧百善琢磨片刻会意,趁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易宸暄并不急于进入大营,而是淡笑着侧身指了指马车:“瑾琰,把礼物给七皇子送上,这份大礼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來的,七弟笑纳。” 一声虚弱**,苏瑾琰利落地从马车里拖出一个人,那人手脚都被紧紧绑着,脸上、手上、腕上,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都难再见到正常颜色,均是充满淤血的青紫伤痕,就连梁宫这样从军多年见惯残肢断臂的老将也不忍看去。 “这是……?”易宸璟沉吟片刻,困惑之色愈发浓重。 那人隐约可看出是个少年,破损的衣衫亦是华贵织料制成,看样子也是富贵之家后代,易宸暄千里迢迢跑到前线就是为了把这么个陌生人交给他看?稍微靠近仔细打量,脏污的眉眼脸庞引起易宸璟注意,那样子,竟与白绮歌有些许相似。 难道…… 易宸暄把踉跄站起的少年一脚踢倒,冷笑着抬起眼:“七弟不认识吗?我还以为凭你的精明敏锐一眼就能认出呢。”隔着汗巾揪起少年散乱长发,易宸暄逼迫少年仰头面相易宸璟,语气平淡得仿佛手中只是一只蝼蚁:“小少爷,还不快见过皇子将军?哦,我差点儿忘了,论辈分你还该叫他一声‘姐夫’才对。” 姐夫? 联想少年似曾相识的眉眼与易宸暄所说称呼,易宸璟倒吸口凉气,终于确定眼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是谁。 白家三少爷,白绮歌的亲弟弟,白灏羽! 从相识开始白绮歌就一直以保护家人为所有事情前提,为了保护亲人,她甚至可以忍受屈辱委身于他,如果让她看见最最珍惜的亲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定会心疼不已。 易宸璟的脸色愈发阴沉冰冷,言语间也少了面子上的客气:“五皇兄这是何意?他既是绮歌的弟弟,算起來便是我的亲人,名动天下的白家将门之后,就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五皇兄也不该私自抓人、滥用刑法,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 “七弟先别着急。”易宸暄乐得欣赏易宸璟阴沉脸色,故意不急不缓拖拉时间,“鸿雀原的天气确实很热,先到中军大帐如何?反正说來话长,一两句也解释不清。” 不待易宸璟回应,苏瑾琰已经单手提起白灏羽,拖在地上的双脚下几滴血珠蜿蜒出长长殷红痕迹。 “去把大夫领到大帐。”易宸璟低头吩咐旁边小士兵,再直起身,面色不像刚才那般冷硬,“五皇兄请。” 凡事欲速则不达,易宸暄面上亲近,实际心里恨他恨得要死,这一点他们兄弟二人是完全一样的。易宸璟懂得这时候不宜表露感情,否则会被狡猾的易宸暄当做软肋,当务之急是确保白灏羽性命无忧并保护白绮歌??他还深深记得,在遥国皇宫易宸暄是怎样伤害她的。 被“温柔相劝”尽量不要离开营帐的白绮歌枯坐在矮脚案边翻看兵法书,帐帘掀起还以为是易宸璟回來了,满怀期待抬头看去,却是一脸急切的副将萧百善。 “萧将军?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殿下他??” “大将军沒事。”萧百善急急打断,“是五皇子,五皇子突然來到营中,大将军让末将來知会皇子妃一声。” “易宸暄?!”这消息仿若惊雷,惊讶中忘记应该尊称一声五皇子才对,白绮歌攥紧手掌,与易宸璟的反应一模一样。易宸暄也算是她的一场梦了,令人作呕的梦,比起易宸璟在身体上的伤害,易宸暄对她的欺骗与玩弄更让白绮歌无法忍受,孩子的事也与他难脱干系。深吸口气定下心神,白绮歌直直看向萧百善:“萧将军可知道五皇子來这里做什么?” “末将刚与五皇子见面就被大将军谴來通告,其他一概不知。怎么,皇子妃与五皇子有过节?”萧百善小心翼翼问道。 白绮歌勉强一笑:“沒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算不得过节。” 当然不算过节,是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刻骨积怨。 易宸暄突然出现必然意味着阴谋与灾难,白绮歌不敢耽搁,穿上皮甲跟在萧百善身后來到中军大帐,到门口时却迟疑起來,压低声音让萧百善独自进去,自己则在外面侧耳细听。 帐中传來的果然是易宸暄声音,那声音曾伪装温柔,对她说过许多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如今听來,竟是那般刺耳恶心。 “事关重大,各位将军是不是回避一下?下面要说的事我想七弟一定不希望外人知道。”大帐中,安坐椅上的易宸暄微微笑着,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虽然,他本身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易宸璟挥挥手命萧百善等人退下,帐中只留易宸暄、苏瑾琰以及白灏羽,退出大帐的梁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外面偷听的白绮歌更是惊讶困惑,正要开口询问,被后面跟上的萧百善一手堵住嘴巴拖走。 萧百善有双毒辣眼睛,他看得出易宸璟与易宸暄兄弟二人内有嫌隙,而易宸璟马上让他通知白绮歌的反应也侧面说明,皇子妃与五皇子之间亦有特殊关系,并且应该是不小的矛盾。然而他更明白,这些都是皇家人、皇家事,他们这些负责征杀战伐的局外人不该管也不能管,明哲保身远离权力烽烟才是上上之策。 众人都撤去后,白绮歌让门口守卫的士兵也去休息,又与前來报告前线战事的陈安费了番唇舌让其暂时离去后才又紧贴大帐继续偷听,而这时帐内似乎已经有过不少交谈,听不到易宸璟的声音,只听得易宸暄得意而又嘲讽浅笑。 “怎么样,七弟,这份大礼是否满意?” 易宸璟沒有回答,而是压低声音,嗓音沙哑:“你说的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七皇子、皇子救我……”另一个惶恐男声喘息哽咽,似是十分虚弱,听起來十分熟悉。白绮歌出神片刻,忽地反应过來说话的人是谁,一口气沒提上來,胸口憋得有若撕裂。 小羽,白灏羽,帐内声音虚弱的人是她的弟弟白灏羽! 为什么小羽会在这里?易宸璟不是信誓旦旦对她保证沒人能动白家人一根汗毛吗?!毫无疑问是易宸暄带小羽來的,可是小羽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他的声音挺起來有气无力近乎衰竭,是受伤了吗?任性的三弟一向娇生惯养,他怎么能受得了残忍对待? 无数问題萦绕脑中,直到最后白绮歌才猛然想起,还有另一个更可怕的问題。 杀害红绡公主的事……暴露了? 慌乱目光惊了向來平静镇定的神色,白绮歌真希望能立刻冲进大帐保护弟弟,也保护好她费尽心机隐瞒下的残酷事实。好不容易她才与易宸璟走到今天这步,纵是他承诺过无论真相如何都不再追究她的罪孽,可是,小羽呢?他会放过小羽吗?曾经担忧不尽的问題再次摆在面前,白绮歌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静静地站在大帐外贴耳倾听。 要忍着,还不能闯进去,倘若小羽并沒有说出那件事的真相,自己这样贸然闯入岂不是惹人起疑吗? 帐内审问仍在继续,易宸璟脸色空前之差,紧攥拳头青筋毕现。 “他是绮歌的弟弟,对她做过什么再清楚不过,沒有事实他又怎会凭空捏造陷害自己的亲姐姐?那对他沒有半点好处。”易宸暄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座椅扶手,对着易宸璟冷冷嘲讽,“还是说七弟你鬼迷心窍,除了绮歌外谁都不相信了呢?” “闭嘴,你沒资格叫她的名字。” 沒有外人在场,易宸璟的厌恶毫不掩饰,阴冷语气根本看不出与之对话的是他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负手走到白灏羽面前,易宸璟眸冷如霜,执着长剑重重杵在虚弱少年肩头:“我再问你一遍,刚才你说的都是事实吗?敢有一句假话,我??” “你想怎样?杀了他,还是杀了我?”人未到,声先至,白绮歌的质问打断了易宸璟冷厉威胁,掀开帐帘,表情漠然地踏入大帐。 只几句话她就听得明明白白,沒有秘密了,关于红绡公主之死,再不是秘密。 这就是易宸暄千里迢迢赶來这里的目的吧,告诉易宸璟让他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此不惜把除了她之外唯一活着的当事人抓來作证。本打算北征后再找机会想他坦白真相,看來她又晚了一步,白绮歌可以想象得到,被人捷足先登后易宸璟会是怎样的恼火,因为她又一次瞒着他,骗了他。 低下头,白绮歌轻轻扶起瘫在地上的弟弟白灏羽,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悲喜。 “不必再逼问小羽,易宸璟,你沒听错,害死红绡公主的人,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柔情末日 白绮歌的出现显然让易宸暄兴致更高,尤其是当她挡在白灏羽面前,而易宸璟手中长剑并沒有因此而放下的时候。 一场好戏少不了主角,在易宸暄看來,眼前即将上演的劳燕分飞好戏其主角是白绮歌而非易宸璟,毕竟当年害死红绡公主而今顶替其位成为皇子妃的白家三小姐如麻雀一般飞上枝头化为凤凰,这种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若是摇身一变成了罪魁祸首,那么这出戏才有看下去的价值。 冷眼旁观的易宸暄抱着什么样态度白绮歌怎会不知?那人唯恐天下不乱,但凡能让易宸璟痛苦的事他都会乐此不疲,简直就是个变态。 “听说云钟缙被人打成重伤,瑾琰去看他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天大秘密。七弟,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这个害死红绡公主又不知廉耻爬到你床上的女人,你还打算捧在手心里吗?”易宸暄故作惋惜,“可怜那位名动昭国的月蓉公主了,年纪轻轻死于非命,而且还是那种……那种惨不忍睹的死法,换做是我,根本不能接受与仇人同眠共枕,红绡公主若泉下有知,死也不得安宁啊。” “说够了么?这是我的家事,与外人无关,说够了就给我滚。”长剑斜指门口,易宸璟冷着脸丝毫不留情面。 易宸暄不恼不怒,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原本也沒打算多作逗留。收好这份大礼吧,你追查多年的真相终于有了结果。哦,对了,”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易宸暄拍了拍额头:“忘记告诉七弟你了,云钟缙我已经替你收拾掉,反正留他在人世也只会让你想起红绡公主被那群猪猡糟蹋时的惨状,,” 寒光一闪,冰冷剑刃紧贴颈侧。 事实也许会很糟糕,易宸璟早就想过,但他沒有想到竟会可怕到这般地步,听白灏羽断断续续说出事情经过时,整颗心彻底跌入冰冷湖底。 的确,红绡不是白绮歌亲手杀死的,可是她所作所为比亲手杀了红绡更加残忍,,是她把红绡带到河边,是她勾结白灏羽对红绡不轨,也是她,眼睁睁看着红绡被一群男人糟蹋蹂躏!那是与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红绡啊,她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呼吸仿佛都带着疼痛,执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反不如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易宸暄镇定。易宸璟已经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也只能控制到这地步。 “滚出去,立刻。” “走吧,瑾琰,七弟对我们送的这份大礼喜欢得紧。”易宸暄神色自然地躲开剑锋,走到大帐门口向苏瑾琰微微抬手,笑容依旧那般毫无温度,“把时间留给他们一家人,我们就在营地静候好了。” 与白绮歌擦身而过的刹那,易宸暄挑起嘴角露出无声冷笑,长久以來想要疯狂报复却不能的憋闷终于有所缓解,一双眼眸中阴鸷满溢。 走出大帐很远,紧随身后的苏瑾琰忍不住开口:“殿下不怕他们二人依旧如故,不为此事所动吗?” “他们倒是想像从前一样,可惜的是,七弟做不到。”摇起手中折扇,易宸暄悠然自得,“他信不过任何人,白绮歌亦不例外。何况他对红绡执着得令人费解惊叹,而逍遥法外多年的真凶又是白绮歌姐弟,一而再再而三被同一个人欺骗,他那样心高气傲又多疑的人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白绮歌于兵械上的造诣连偶大将军都赞不绝口,殿下不是也说过么,从沒想过她竟会有那样高的利用价值。对七皇子來说,立军功著战绩比什么都重要,我觉得他有足够理由隐忍不发,至少等到大获全胜后才会追究红绡公主一事。” 一声轻蔑浅笑,易宸暄合上折扇握在手中,回望中军大帐的目光胸有成竹:“你不了解他。七弟与我最大不同就在于,我不在乎失去任何人,而他,尽管一直想要成为杀伐决断干脆利落的王者,却始终放不下性情二字。倘若今天跪在地上的是白绮歌,他或许会出于种种原因按捺情绪假装不在意,可我们送给他的凶手是白灏羽,一个与他沒有什么利益关系的蝼蚁,他的怒火远比白灏城的微末价值更高,,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 苏瑾琰终于明白易宸暄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他想要易宸璟杀死的人就不是白绮歌,而是白灏羽。 真相大白于天下,无论易宸璟对白绮歌是真心还是假意,企图借此机会除掉白绮歌的可能性小之又小,易宸暄对此了然于心,之所以还要千里迢迢将白灏羽带到前线,为的是搅局。 即便易宸璟容得下白绮歌活着,定然容不下白灏羽苟且偷生。 “殿下是想让他们产生分歧,进而决裂?”苏瑾琰碧色眼眸一荡,一丝狠厉转瞬闪过。 易宸暄笑而不语,正了正衣襟,往不远处将帐走去。 暗潮得见天日化作惊涛骇浪,此刻正在中军大帐内上演,无可隐藏的事实摆在面前,不知有多少记忆打碎,誓言崩毁。 “小羽,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告诉我。”把白灏羽扶到椅子上,白绮歌沒有过多袒护满身伤痕的弟弟,而是焦急询问白灏羽所知道的一切。云钟缙终归是半路杀出的凶手,到底为什么自己会与红绡发生争执,又为什么要设下埋伏导致红绡公主惨死,一切的一切,她需要最真实、最完整的答案。 “够了!你觉得我还沒听够是吗?还想再满心欢喜地回忆自己肮脏嘴脸是吗?”白绮歌的要求令易宸璟勃然大怒,他的心都快要疼碎了,而她还要往他的伤口上撒把盐,一遍遍听着红绡如何惨遭凌·辱杀害……眼前女子忽地变得陌生,易宸璟无法确定她就是夜夜安睡身边的妻子,她的模样又变回了过去,变回他最憎恨的时候,丑陋无比。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辩任何事情。”白绮歌淡淡道,“你有知晓真相的权力,我也有,就算我犯下滔天大罪,至少也该让我死得瞑目。给我些时间让我听小羽说完,你不想听的话可以走,沒人强迫你在这里发疯。” 长剑重重收回鞘内,易宸璟死死盯着白绮歌看了许久,目光渐渐变冷。 “好,让他说。你一直都说自己失去记忆什么都记不得,那就让他帮你想起过去你犯下的罪孽。我不走,我会仔仔细细一个字不落地听着,直到你无话可说为止。” 这两句话说得白绮歌心冷如冰,当她以为波折都已经过去时他们却又回到原点,一个无辜迷茫,一个恨意深刻。 原來,他对她的感情终不如红绡那般浓烈。 “说吧,小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强忍住心里酸涩,白绮歌低低开口问道。 被折磨数日之久的白家三少爷如惊弓之鸟,满眼都是惊恐慌乱,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大遥五皇子森森冷笑以及那个碧目青年冷漠无情的眼神,直到白绮歌问他第三遍方才稍稍有所反应,蜷起身子窝在椅子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 “姐姐说的……是姐姐你说的啊,如果我真的喜欢红绡公主,你会帮我,不是吗?你说就算红绡公主不同意,找几个人吓唬吓唬她就可以了,所以、所以我才叫蔡老六他们跟我一起在河边埋伏……见红绡公主和你吵架我才忍不住跳出去的,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听了蔡老六的鼓动就想……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谁会想到突然蹦出來个云钟缙!姐姐、姐姐你救我!我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啊!”战栗不停的少年触及易宸璟几欲杀人的目光,浑身筛糠一般剧烈抖动,连滚带爬从椅子上跌下來,跌跌撞撞爬到易宸璟身边,脏污手掌紧紧攥住朱红衣角,“殿下,殿下你放过我,放过我吧!不怪我,是姐姐的错,是姐姐让我这么做的啊!那时我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红绡公主是殿下的人……殿下你放过我,只要你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白绮歌闭上眼,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这就是事实吗?令她在痛苦中煎熬不断,令白家陷入水深火热,令整个昭国国破家亡的真相?!命悬一线,怯懦怕事的三弟不会说谎,他说的便是事实,是无法自欺欺人的真相。 三年前,那时的白灏羽不过是个沒有判断能力的孩子,她居然利用一个孩子根本做不得真的喜欢之情去害红绡公主。如果不是她的设计,白灏羽怎么会带着几个男人埋伏草丛后,又怎么会受人怂恿对红绡公主犯下那等卑鄙无耻的罪行?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悲悲喜喜,所有一切都是她亲手酿成。 “听懂了?是你引红绡到埋伏之中,是你让她失了身又丢了性命!”嘶哑近乎低吼的声音响彻大帐,震耳欲聋。易宸璟忽地拉过懵然的白绮歌,一双铁手死死攥着纤细胳膊,两眼赤红如血,“白绮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想抵赖狡辩说不怪你、不是你亲手害死红绡的吗?如果沒有你她根本不会死!” “还不如,是我杀了她……” 苦涩笑容漫上苍白脸颊,白绮歌无声哑笑,苍凉绝望。 他,还是恨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决裂眼前 双臂在钳制之下渐渐麻木,白绮歌想要挣脱束缚却抵不过那样巨大力量,易宸璟憎恨的力量。 “冷静下來,冷静下來再说,好吗?”近乎哀求的语气沒能打动怒火中烧的大遥七皇子,白绮歌贴在身前的低沉声音入得了他的耳却入不了他的心,压抑近四年的恨,追求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结果,他已经濒临极限,再不能控制自己。 红绡死讯传來,他经历过一次生不如死。 而今,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再度加诸身上,比前番更加痛苦剧烈。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红绡……”脑海里一片空白,除了恨意痛苦再无其他,易宸璟语无伦次喃喃自语,手上的力度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卸去。 解脱带不來任何轻松之感,白绮歌抱着双臂,高墙一般挡在白灏羽和易宸璟之间,她也痛,她也恨自己,可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那就是保护白灏羽,保护她的弟弟。 尽管只是个不成器的弟弟,终日贪图享乐拈花惹草,可他依旧是爹爹娘亲最爱的孩子。二哥常年与征战为伴,随时随地有可能马革裹尸,她远嫁昭国,成为屈辱与卑贱的代名词,两位老人膝下只有白灏羽可以略尽孝道,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爹爹和娘亲要怎么活下去? 谁都不可以死,除了她,,谁让她本就是个罪人呢? 不着痕迹退到白灏羽身前,白绮歌深呼吸,尽量让自己面上看起來冷静安定:“你打算怎么办?我不期盼你会格外开恩放过小羽和我,若能有其他方式弥补,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弥补?你用什么补?用什么弥补能让红绡完好无损地回來?”易宸璟冷冷看着姐弟二人,浑身满是杀气,“世上沒有任何东西足以代替红绡,就算你们两条贱命合在一起都抵不过她。” 答案在意料之中,他早就为红绡公主疯魔了,白绮歌比谁都清楚他的恨与痛足可毁天灭地。 然而哪怕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必须保护弟弟直至最后一刻。 “我知道自己只是烂命一条,生生死死不会有人在乎,可是事情总要有解决的一天,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究竟怎样才可以平息你的怒火憎恨?一句话就好,我想知道答案。” 易宸璟陷入沉默,不是因为冷静下來,而是他在想,想要如何报复。 他在墓碑前发过誓要替红绡报仇,哪怕令天下动乱、战火不熄也沒关系,爱她一世的诺言已经毁了,这一条不管怎样都要坚守到最后,,哪怕,挡在他面前的是白绮歌。 薄削唇瓣色淡如水,挑起的微笑冰冷森凉:“白绮歌,我答应过你不会为这件事杀你,但是,我沒说过不杀其他人。” 心头蓦地一沉,最不希望听到的答案偏偏从他口中冷漠说出。 “我不会让你杀小羽。” “你拦得住么?”长剑再度出鞘,森森寒光映在营帐粗布之上,雪亮刺眼。易宸璟抬起手臂,剑尖直直朝向白绮歌身后的白灏羽,如他眼眸一般锋利:“谁挡我,谁死。” 果然,什么生死不渝、什么忘记过去都是假的,只要事情与红绡公主有关,他不吝于撕毁诺言赐她一死。心已经凉得不能再凉,白绮歌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毅然决然死守白灏羽身前。 “那么,先杀了我。” “好。” 沒有丝毫犹豫,曾染敌血无数的剑锋直奔白绮歌胸口刺去。 白绮歌闭上眼,淡然面容仿若平常。 他要杀谁沒人能阻止,她是在赌,赌易宸璟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眷恋,哪怕只是因为她曾委身于他也好,因为她能给他江山策也罢,赌那一剑不会穿透她胸膛再刺死白灏羽,用她的性命与所有去做一场豪赌。 赢了,至少保得住弟弟性命;输了…… 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连他都转身离去,活着又为了谁?莫不如以此身躯换爹爹娘亲不加埋怨,换她为家人不惜舍弃性命的圆满结局。 剑身飞快袭去,带着缭绕冷息如噬魂恶鬼,就在白灏羽呆若木鸡等待溅满一身鲜血时,剑尖却戛然停在距离白绮歌胸口不到半寸之处,沒有预想的血光飞溅,亦沒有倒下的躯体。 悬在半空的手骨节青白,颤抖竟比白灏羽还要剧烈,袖中掌握成拳,青筋毕现。易宸璟喉结轻动,牙齿几近咬碎,赤红双目狂乱痛绝,扬手狠狠将长剑摔到地上。 他下不了手。 睁开眼是她绝望神情,闭上眼是她一颦一笑,是她日夜陪伴的沉默无声却付出不尽,耳中嘈杂,一句句山盟海誓钻入脑中挥之不去。 爱她或是红绡,时至今日易宸璟仍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更偏重哪个女人,一个是青梅竹马,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不嫌弃他、给他无尽温暖快乐的异国公主,一个是突然出现却能助他夺取皇图霸业、性情相投的明媒正娶之妻,他以为更爱红绡时偏无法伤害白绮歌,他以为更爱白绮歌时又禁不住因红绡之死怨她恨她…… 沒人能告诉他该如何取舍,该爱的,又是谁。 长剑落地许久之后白绮歌才缓缓睁开眼,她赌赢了,易宸璟不舍得杀她,可是浑身上下沒有任何轻松感觉,相反地,无比沉重。 她赢了就意味着他输了,输了对红绡公主的专一痴恋,输了不惜一切报仇的誓言承诺,他的表情从未有过地痛苦,痛得她不忍看去。现实如此残酷,她重生得到的这具身躯背负着沉重罪孽,而要报仇的男人偏偏与她纠缠不休,从恨到爱,从假到真,举步维艰一步步走來后才发现面前是更黑暗的未來。 “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回身抱住颤抖不停的弟弟,白绮歌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害死红绡公主的罪魁祸首是我,与小羽无关,他只是被利用了而已,你想报仇的话,任何时间、地点,悉听尊便。”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断裂,断掉的两端在白绮歌与易宸璟心口各自留下深不可测的伤痕,汩汩流血。 现实不允许他们思索自己所作决定是对是错,人心难测,亘古不变的真理。白灏羽呆愣半天才回过神,听白绮歌句句袒护、看易宸璟步步紧逼,被家人当宝贝捧在手里的白家三少爷何时受过如此惊吓?两道浑浊泪水混着脸上脏污滚滚而下,毫无男子傲气。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红绡公主!”软骨头作祟,刚刚才被白绮歌扶起的白灏羽再次跪倒,爬到易宸璟脚下死死拉住衣角不放,涕泪交流,狼狈窝囊之状令人不齿。 “小羽,起來!” “别管我!你少管我!都是你,要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对易宸璟贱如奴隶的白灏羽面对白绮歌如换个人一般,粗暴凶狠,咒骂不断,“是你嫉恨红绡公主,恨喜欢的人却向她提亲,你算什么姐姐啊,利用我、害我!白家沦落至此都是你害的!” 一霎间,白绮歌脸色惨白如纸。 本以为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厌恶她、恨她,至少还有家人在,爹爹娘亲和二哥保护她疼她,沒想到最伤人的话居然发自血脉至亲口中。 谁骂她都可以,她有罪,她该死,可是小羽最最不该、最最不能啊!她拼了命在保护他不被易宸璟伤害,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如此说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刺破,一刀下去,血流如注。 凄然惨笑让憔悴面颊刻满悲哀之色,白绮歌踉跄倒退,一脚绊在椅子腿上跌倒在地。 别人犯的错,她來偿还;别人的恩怨,她來承担;别人的爱恨,恨是她的,爱却不见踪影。只想平平淡淡与家人在一起终了一生,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实现,她还要再受多少苦、遭多少罪才能真正解脱?难道她再世为人就是为了受尽苦难给上天看? 天地不仁,万物不仁,世间不仁! “滚。”一脚踹开不停求饶的白灏羽,易宸璟冰冷目光无意间看向白绮歌,心忽然被紧紧攫住。跌倒的白绮歌沒有站起,而是扶着椅子不停颤抖,一只手按着小腹无力地弓起腰身,他蓦地想起大夫说的话,白绮歌小产留下严重遗症,一旦情绪激动起伏过大便会引发小腹剧痛,疼起來比死不如。 双脚·交错,易宸璟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两步,伸出的指尖就要触及瘦削身躯时却又停住,冷冷放下。 还关心她做什么?不值得。 “來人。”掀起帘帐叫來远处守卫士兵,易宸璟指了指瘫成一堆的白灏羽,“把他关进囚笼,沒我命令任何人不许接近。” 已然浑身无力的白绮歌抬起头,嘴唇如脸色一样惨白,连声音也失去力气微颤:“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你当我是佛光普及的圣人还是大贤良师?”低头站在白绮歌面前,易宸璟刻意不去看她因脱力而虚弱的身子,只看她眼底无可奈何的坚定决绝,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变的冷硬。 拾起长剑收入鞘中,此时此刻的易宸璟一如初见时那样阴冷淡漠。 “白绮歌,我不杀你是因为曾经许下约定,这辈子毁一次诺就够了,我不想因为你这种人再次辱沒自己。白灏羽我一定要杀,要死要活随便你,不过给我记好,想死滚去沒人的地方死,别脏了大遥三军将士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各有计划 五皇子易宸暄的到來给大战在即的遥国征军蒙上一层阴影,沒人知道他是來干什么的,只知道自从他踏入军营那一刻起,形影不离的大将军与皇子妃势同水火、分崩离析,两个人从如胶似漆变为分席而居,形同陌路。 不,或许比陌生人更不如,四目交接时连旁人都感受得到那股阴冷肃杀,当五皇子出现时更甚。 萧百善看着易宸璟忽然间沉默下去心急如焚,他是主将,是二十万大军的头领,如果易宸璟精神状态不佳,连带三军气势都会受到影响。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每每提心吊胆开口询问只会得來一句“莫问闲事”,终日徘徊于营帐与囚笼间的白绮歌亦不肯吐露分毫,众人唯有从被关在囚笼里那少年有着与白绮歌一丝半缕相像的面相猜测,是不是白家出了什么事。 三天三夜,白绮歌滴水未进,夜不能寐,好几次趁着夜色跑去看白灏羽,只因毫无來由的不祥预感。易宸璟的性格她虽了解却并非彻底摸透,譬如她想不到他如此绝情,更想不到他恨意入骨,快四年过去了依旧不能放下过去那段恩怨。 她也恨白灏羽,恨自己的弟弟不争气,小小年纪一身纨绔气息色胆包天,居然敢对一国公主下手,可是最恨的还是自己,或者说,恨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正的白绮歌。从白灏羽口中得知当时情同姐妹的二人吵架已不下十数次,全都是因为易宸璟??天真的红绡满以为说服易宸璟娶白绮歌为妾三个人就能继续开开心心在一起,却不料,早有人心生变,嫉恨横飞。 那天白绮歌说服白灏羽带人去河边埋伏,将红绡公主引去后便直白坦白,要么二人都为妾室不分大小,要么让易宸璟同娶双妻。红绡公主沒想到好姐妹会提出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情急下出语过重起了争执,躲在草丛中的白灏羽见情况不对便听了下人怂恿冲上前去,后面的事就与云钟缙说得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根源,终是她的设计与冷眼旁观害死了红绡公主。 白绮歌从沒像这样失落过,未得到的东西,即便不曾拥有也不会觉得可惜,已经得到的再失去,那种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了解。肩上的担子越來越重,她渐渐流失的力量已经无法承担,白家,亲人,战争,还有易宸璟的反复无常…… 就连想要休息的**都沒有了,只希望陷入沉睡,永不苏醒。 “我早说过这世上不会有男人真心待你,你不信,所以才会落到这般田地。”酷烈阳光下,易宸暄找到距离囚笼不远处直直站着的白绮歌,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煞是惹人嫌恶,“现在懂了吗,七弟心里根本就沒有你,跟红绡公主相比,你不过是个稍具利用价值的影子罢了。” 白绮歌并不理会,依旧默默看向囚笼中不停**的弟弟。 “你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早晚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绮歌,我曾经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欺骗你呢?”指尖贴在苍白面颊上细细游走,易宸暄嘴角微斜,嘲讽目光以温柔为伪装,低低声音近乎耳语,“你只是红绡的影子,什么叫影子懂吗?她死了,留下生前接触最多的你,再加上你的性格与她如此相似,所以七弟才会情不自禁想要得到你。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他终归对你沒有半分感情,透过你这张丑陋容貌他看见是红绡,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不想听,偏偏话语句句入耳,不想看,偏偏眼中藏不得假。 始终在动荡中未曾停歇的心痛随着易宸暄的话愈发强烈,白绮歌恍然发现她忽略了很重要一件事??易宸璟爱她何处? 聪明如她,却忘了如此关键的问題。 也许,是她根本不想问吧。 囚笼在大营边缘,四周是粗略扎起的木栅栏与马厩,除了几十丈开外有两名士兵守着囚笼外周围空无一人。易宸暄借着清静愈发放肆起來,低头不停摩挲白绮歌鬓发凌乱的侧脸,语气低靡暧昧:“放弃他如何?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只要你不再帮他,我可以救你和你弟弟离开这里,后半生??” “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吃香喝辣,呼风唤雨,是吗?”冷冷打断易宸暄言语,白绮歌目不转睛盯着囚笼,嘴角意义不明的笑容看着便令人从心里冰凉,“我若再相信你说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白绮歌软硬不吃的脾气易宸暄有所了解,刚才的话也不过就是顺口试探,既然碰了钉子也就不再相劝,负着手退离她身边,依旧那幅无所谓的样子:“给你机会不要怪不得我,其实我完全沒必要帮你什么,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和七弟也回不到原來那样的关系了。白绮歌,我很期待你们二人反目那天,是他心狠手辣将白家彻底除去,还是你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呢?我会好好看着,看你们给我演一场最可笑的悲剧。” “就算是悲剧,结局也不会有你的好处。” 如果命中注定她非死不可,那么她一定会把易宸暄拖下地狱,刀山火海,阎罗酷刑,唯有他,绝不放过! 冷寂空地上又只剩下白绮歌独自一人,秀拳紧握,坚定目光一扫沉郁,苍白脸上露出莫名笑意。 “大将军,那少年再暴晒下去怕是熬不了几天,是不是……”中军大帐内,萧百善犹豫开口。 易宸璟漫不经心挥了挥手:“不用管,生死有命,是死是活全凭天意。”沉吟片刻,埋首战图中的易宸璟终于抬起头,眸中几许晦暗,“皇子妃这几天怎么样了?” “依旧不吃不喝不休息,晚上会趁着士兵懈怠小憩时偷偷送些食水给那少年,大夫想给她好好脉也不成,不是在囚笼那边站着就是闷在营帐里,末将担心继续这样下去皇子妃会支撑不了啊!” 卷起战图放在一旁,易宸璟疲惫地靠坐椅中,神色倦怠。 “萧将军,众多副将参军中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萧百善不明所以,却还是机灵地单膝跪地:“末将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起來吧,你是前辈,跪我便是让我折寿。”易宸璟苦笑,清俊面庞似乎沧桑许多,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目光又恢复阴冷如初,“传令下去,白家三子白灏羽通敌叛国,企图扰我大遥战事,后日午时处以火刑,以震我大遥军威!” “……末将不敢领命。”迟疑少顷,萧百善战战兢兢答道。 白家三子白灏羽,果然那少年与皇子妃有着莫大干系,可是他怎么会被五皇子带來又为什么惹得大将军盛怒?不管怎样,杀白灏羽不仅会得罪白绮歌,还会牵扯到名震中州的白家,要知道白家威望在中州将士心中可谓无人能及,即便是敌人也鲜有说其坏话的,若是杀了白灏羽,白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萧百善思虑重心思细,看白绮歌与易宸璟关系急转直下,正值壮年的副将越來越担心,说什么也不敢领下烧死白灏羽的命令。 易宸璟似乎早就料到萧百善反应,长眸微眯,声音冷了三分:“说什么万死不辞都是空话吗?让你传个命令都推三阻四,罢了,你不传自然有人传!” “末将斗胆请大将军三思!皇子妃身份不同常人,杀白家三少爷便是与皇子妃、与白家两位将军为敌,这般毫无缘由痛下杀手只会教外人猜疑,对我军军心不利啊!” “利弊得失我自己会考虑,用不着你來提点!”易宸璟也随着萧百善提高音量,语气似是十分不耐,“按我说的去做,这是命令,你若还想当这个副将就别管些不该管的事!” 军令如山,戎马半生的萧百善更是将军命二字视为一切,哪敢不从?纠结半天终是重重点头,满目无可奈何。 原地踟蹰许久,待易宸璟冷然望來时,萧百善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低道:“那……这件事是不是要瞒着皇子妃?” “不,不必瞒她。”毫不犹豫否决,易宸璟的干脆利落仿佛白绮歌与他从无瓜葛,“行刑前日许她与白灏羽再见一面,另外备好饭菜给白灏羽送去,上路之前怎么也要让他吃饱喝足,免得到阴间地下说我苛刻狠毒。”皱眉思忖少顷,易宸璟再度吩咐:“对了,看守囚笼的士兵换些可靠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万一,唯你是问。” “末将……领命。”痛苦回应后,萧百善悄悄抬头看向靠坐椅中的易宸璟,希望能从年轻主将眼中看出些什么,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易宸璟并不如预料那般满眼憎恨抑或是露出除去眼中钉肉中刺的痛快表情,而是显露出于年纪不相符的老练深沉,似笑非笑的目光隐隐藏着些东西,眸中闪着深谋远虑的熠熠光亮。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萧百善不由自主苦苦猜测,他发现,原本被认为年少无知的皇子将军绝非浪得虚名,易宸璟的聪明与果断在行军途中展露无遗,而那份足智多谋、难以揣测更引人遐想,禁不住想要更进一步接近易宸璟,看看这位大遥七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奇才。 是为国泰民安、开疆扩土不惜舍弃心爱女人的冷酷将军,还是…… 倘若是后者,那还真叫人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愁入骨髓 临时腾挪出的营帐中,温文尔雅的男子闭目侧躺于软榻上,帐中异香袅袅,缭绕扑鼻,榻前单膝跪地的碧眸青年头颅低垂,双肩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七皇子已下令后日午时处死白灏羽,白绮歌这会儿被软禁在帐内,由陈安亲自看守。” “我早说过,老七虽擅于隐藏忍耐,但终归是个性情中人。”易宸暄睁开眼睛,白秀手掌向苏瑾琰招了招,苏瑾琰迟疑片刻跪到他身边,脸面埋得更低。轻抚精致脸颊,易宸暄满意浅笑:“跟那种丑陋的女人朝夕相处,想來他已经忍到极限,有红绡公主之事推波助澜激起他怒火,那两个人想不分道扬镳也不行,不管怎么说,红绡公主可是老七痴恋十年的女人呐!” 苏瑾琰木着脸,语气一如既往淡如流水:“七皇子只下令处决白灏羽却并未对白绮歌下手,殿下不打算斩草除根吗?” “不斩草除根必后患无穷,可是白绮歌这根草我偏要留着。有她在,老七绝对沒办法专心于与霍洛河汗国交战的事上,只要有一点点差错纰漏,他掉脑袋的可怜结局指日可待。” 祸人身不如乱人心,领兵打仗最忌急躁盲目,如果能以战败将军身份令得易宸璟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振,岂不是远好过处心积虑冒着被父皇发现的危险暗中害他?易宸暄心里盘算得很清晰,白绮歌死了不如活着,背负白灏羽性命的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帮易宸璟,甚至有可能与其为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是棋子、是工具,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一连串咳声打断易宸暄思考,抬起眼睑,苏瑾琰苍白脸色与越來越剧烈的颤抖清晰可见。 “沒有解药的滋味如何?欲死欲仙,好受得不得了吧?”嘲讽低笑,阴鸷声音回荡帐内,“瑾琰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若不是有这药限制,你肯定早就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可惜你这辈子都逃不掉,,”指尖划过长而卷翘的眉睫,易宸暄笑得愈发阴冷:“我只有你和七七,就算我死,你们也要陪着我下地狱,懂吗?” 苏瑾琰抖得厉害,牙关紧咬根本说不出话,瞳眸渐渐涣散。 易宸暄从腰间翻出瓷瓶,倒出一粒药硬塞进苏瑾琰口中,不过片刻,苏瑾琰脸色慢慢恢复,战栗也逐渐停止,按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 这种痛不欲生的经历他已经忍受太多太多次,数不清几百几千,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以捱过去,可最后,仍抵不过易宸暄施在他体内的霸烈之毒。也许直到这一世风平浪静、万物湮灭也不会有人知道,堂堂大遥五皇子,竟是极其擅长制毒用毒的可怕男人。 气息甫定,苏瑾琰正打算离开,忽地被易宸暄叫住:“这几天你暗中监视老七可有被人发现?” “论功夫军中最好的人就是七皇子,他都不曾发现我在暗处,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 “那就好,众皇子中当属老七最为狡诈,假如被他发现有人监视,很有可能将计就计反咬我们一口。凡事多加小心,我不想回帝都时被父皇斥骂,更不想那群低贱士兵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小心便是。”苏瑾琰面无表情回应,转身离开营帐。 远处一群士兵正忙着搭设木台,再有两天,白家三少爷就将在那座高台上被熊熊烈火吞沒,而白绮歌必须在一旁看着,或心痛欲绝,或愤恨于心,总之,不会再与易宸璟有任何感情纠葛。 望着已经初见形状的木台,苏瑾琰罕见地挤出一丝笑容,清淡,充满期待。 “为了他的大业,你必须消失。” 山雨欲來,沒有风满楼,只有愁入骨。 听闻易宸璟所下命令,白绮歌本就跌入谷底的心更加冰冷绝望,她知道,他是恨到尽头无法劝回了,等待她和弟弟白灏羽的唯有疯狂报复,宽恕这个词早在红绡公主死去时就于易宸璟心里彻底破碎。 掀开帘帐,外面是恪尽职守的陈安,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我想见大将军。”低低开口,白绮歌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难听得要死。 “这……”陈安犹豫不决,快速扫了眼渐黑天色以及忙着享用晚饭的将士们,这才点点头答应,“皇子妃请换上皮甲跟我走,莫要让人发现。” 白绮歌感激道谢,她很清楚陈安是冒着被易宸璟责罚的风险带自己前去的,按照易宸璟命令,便是她烧了这营帐翻天覆地也不肯与她相见,,决绝至此,果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路过囚笼时白绮歌定定看过去,白灏羽正坐在囚笼中发呆,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眼中却染满更多悲切。毕竟是将门之后,白灏羽懂得不远处那木架是用來做什么的,还有忽然送至面前的好饭好菜,所有迹象都表明,他的路,走到了尽头。 “皇子妃跟紧些,一会儿大将军还要与梁将军、萧将军议事,去晚就再沒机会了!”陈安小声催促。 幽幽一声叹息,白绮歌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跟在陈安身后走向易宸璟营帐,她多希望白灏羽不要那么惊恐害怕,希望心里的话能被他听到。 我是你的姐姐,哪怕舍掉性命也要救你! 见到易宸璟时他正埋首于高高一摞书卷中,旁边灯座里已沒有多少油,昏黄光亮晦暗摇曳。陈安悄悄摆摆手示意白绮歌独自留下,自己则转身离开营帐在外守候,,人家家事,掺合多了无疑于自讨人厌。 易宸璟只知道有人进來却不知是谁,还以为是士兵进來填灯油,随手将灯座推向一旁,闭上眼疲惫伏在案上。 白绮歌沒有直接开口说白灏羽的事,而是拿过摊在案上的布兵图凝眉沉思,提起笔在某处一点,神态动作宛如早时在敛尘轩他的书房里一般。 “净找些沒用的书來看,这‘铁燕’阵是《花氏兵略·六卷守型章》里记载的,其他书籍从未提及,任你翻遍也找不到。” 压在额下的手臂一僵,易宸璟猛然抬头,这才发现站在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远在营地另一端帐内的白绮歌。眼中神色数次变化,最终停留在冷漠微怒之上:“陈安呢?死了吗?还是听不懂人话?” “我用剑逼着他來的。” “凭你?三脚猫功夫,只会丢人现眼。” 放在平时,这席话或许会博白绮歌一个白眼儿几记轻拳,现如今两人关系僵硬如石,白绮歌哪还有心思听他是打趣还是嘲讽?放下笔,澄净目光静静落在易宸璟眼中:“你知道我为什么而來。”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放了他。” “小羽是爹爹娘亲最疼的孩子,你杀了他势必惹怒爹爹和二哥,届时易宸暄见缝插针拉拢他们与你为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是说要一统天下,为了夺得皇位什么都能忍吗?既然能容得下我活着,为什么不能连小羽一起容下?” 连番逼问并沒能打动易宸璟,那双眼依旧冷漠无情:“容你,是因为被你骗了,你三番五次保证不会再骗我却全都是假话,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说出放过你的承诺。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说,你,我不会杀,白灏羽,我也不会放。” 白绮歌仍不死心:“小羽是听了我的怂恿才会做出混事,罪不至死,你非要找人报仇也不该找他。” “你真的是白绮歌么?”易宸璟忽地冷笑,站起身低下头,与白绮歌四目相对,“我想折磨死你的时候你偏要活着,我让你活着的时候你一心寻死,是不是你活着就为了与我作对?坦白告诉你,放过白灏羽这件事绝不可能,你再怎么求也是沒用。” 软话硬化都说遍了,他还是不肯放人,白绮歌长叹口气,目光也冷了下去。 “如果你杀了小羽就是我的仇人,就算我死也不可能为仇人利用,是执意要报仇不惜失去一枚好棋子还是放开恩怨,你自己决定。” 冷笑声蓦地高扬,易宸璟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长眸如月,大掌伸到白绮歌脑后,手指微动,束起发髻的发带翩然落地,如瀑长发泻至腰际,宛若黑龙。 沒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你以为,离了你我就如同呱呱坠地的婴儿什么都做不了?白绮歌,你太高看自己了。” 对易宸璟的冷嘲热讽白绮歌不以为意,本该焦躁烦乱的情况下反倒露出笑容,然而任谁都看得出那笑容凉薄得很,根本毫无快意可言:“我从不高看自己也不会妄自菲薄,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你自己不明白么?或许我不是你争权夺位的关键棋子,但沒有我,你必定会走许多弯路。” “你以为我是为了,,”气怒之下喝出的反驳戛然而止,易宸璟咽下后半句话,冷俊表情转向旁侧,“够了,我不想与你废话,好自为知吧。” 到了这种地步再沒什么好说的,反正白绮歌并不曾寄希望于他的仁慈宽厚,要救白灏羽,她另有办法。 掀起帘帐,瘦削身影在落日余晖映衬下显得更加单薄,而帘帐落下时留给帐中满面疲惫男人的话却坚定无比。 “铁燕阵破阵法记载在《花氏兵略·九卷破阵式》里,还有……我就是我,与红绡公主沒有半点关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逃亡追逐 遥国征军驻扎达邦高地后数日,首次大战即将來临。 几次试探性的交锋后,霍洛河汗国率先拉开战线排兵布阵,擂鼓声声,直逼遥**营。之前的偷袭让遥国损失不少兵力,那些失去兄弟手足的士兵们咬牙切齿眼红如血,恨不得生生撕裂叫阵的敌人为亲友报仇,若不是易宸璟明令禁止出兵,只怕两方交战早已开始。 烽火将起,如箭在弦,紧张气氛让所有遥国士兵把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抛在脑后。。明日,五皇子带來的白家三少爷将执行火刑。 那是皇子妃的亲弟弟啊,前几天还被颂为神仙眷侣天作之合的皇子夫妇,怎么转眼便形同陌路?一个将门少年又犯了什么大错要以死谢罪? 答案只在涉事者各自心里。 白绮歌已经不期望撼动易宸璟决意,他的脾气如此,认定的事极难劝服,尤其有关红绡公主的事,他……他恨不得把世间所有都一手摧毁,只为让那缕玉殒芳魂感受他的入骨相思,全然不顾谁在身后独守毁诺之伤。 罢了,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易宸璟既然不肯放手,那么只能靠她自己。 白灏羽,她一定要救! 是夜,多日憔悴不曾梳洗的白绮歌容装一新,带着饭菜來到囚笼前,同行而來的萧百善使了个眼色,负责看守囚笼的士兵恭敬点头退到远处,望向囚笼内外姐弟二人的眼中充满疑惑。 “皇子妃有话尽快说,大将军只许你们姐弟最后见一面作别,时间太久末将不好复命。” “多谢萧将军。”白绮歌强作笑容颌首道谢,眸中一抹愧疚转瞬即逝,“这坛酒是宁老板留下的,拿去给他们暖暖身子吧,这几天多亏他们照顾小羽,我也沒什么可报答的,权当一点心意。” 顺着白绮歌所指看去,偷偷望向这边的两名看守正期待地咽着口水,见二人回望忙慌张遮掩。萧百善低声一叹:“难为皇子妃这时候还想着他们。也好,夜里风寒,我带他们到营帐里休息休息,皇子妃若是说完了便去那边找我们好了。” 点头目送萧百善魁梧背影离去,白绮歌唇角一丝苦涩,脸色愈发惨白,迅速抹去黯然表情后方才转过身蹲在囚笼外低声轻唤:“小羽,小羽?” 被易宸暄折磨得不成人形又遭易宸璟囚禁,北方酷烈风沙使娇生惯养的白家三少爷萎靡虚弱,看上去几欲断气,迟滞双目在白绮歌脸上停留许久才有所反应。 “姐……救我……” 沙哑无力的声音让白绮歌心头一酸,放下饭菜紧紧握住白灏羽冰凉手掌:“别怕,小羽,不会有事的。” “你骗我……他们……他们要杀我、烧死我……”想到死,濒临绝境的少年体内蓦然涌起求生本能,声音也猛地抬高,“我不想死,姐你救我,你救救我啊!不关我的事,我都是听你的话才会变成这样!” 难道关她的事么?莫名其妙成为背负家仇国耻的罪人不说还要被人百般蔑视摧残,谁曾想过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眼见白灏羽把所有责任都推倒她身上,白绮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啊,为什么连弟弟都不待见她?就算她罪大恶极,如今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救他,为什么还要拼命在她伤口上撒盐? 人在紧张时难免激动,白绮歌亦是血肉之躯、有着凡人苦恼,再坚强,终有疲惫脆弱之时。然而她明白此时此刻由不得她抱怨,大难临头,倘若有半点动摇都会令白灏羽失去性命,弟弟死了,她要以何脸面去见爹爹娘亲,又要如何面对这具身体犯下的错误以及当初信誓旦旦要承担起一切的决心? 深吸口气将满腔心痛忍住,白绮歌捏了捏白灏羽手掌,目光里有着不容反驳的严厉:“闭上嘴,不许再乱喊。” 许是从未见过柔弱怯懦的姐姐有这般表情,白灏羽下意识打了个激灵,顺着白绮歌意思不再吵闹,眼底惊恐却是依旧如前。 “听着,小羽,姐姐拼了命也会救你出去。”盛满稀粥的碗塞进囚笼,白绮歌吹着馒头上的灰尘低道,“你先吃些东西补充力气,等一会儿我再过來带你走。” “你……沒骗我?”白灏羽半信半疑地看着面色沉暗的女子,犹疑语气里似乎还有一缕哀求。 “你是我弟弟,我怎会骗你、弃你于不顾?听话,把这些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回來带你离开这里。”避开那双微弱目光,白绮歌转向百步外萧百善等人休息的营帐,白皙手掌紧握成拳。 走到这一步,只怕是再无法回头了吧? 说什么白首不离相携不弃,与那人相比终归只是一番空话,而她,几度心冷了又暖,热了又寒,再不愿欺骗自己饱受煎熬。 坚定脚步迈向营帐,在帐外停滞片刻后掀帘而入。油灯晦暗的营帐内,两名看守囚笼的士兵与萧百善东倒西歪躺在地上,沉沉响起的鼾声带着醉意,旁侧三只酒碗翻倒,隐隐散发出诱人酒香。 这酒是宁惜醉所送不假,不过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麻痹受伤的士兵意识以方便治疗剧痛伤口,因此酒力极其霸烈,寻常人喝上一碗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彻底醉倒下去。救人的酒却用來害人,白绮歌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情。 不这么办又能怎样?她别无选择。 从士兵身上解下横刀提于手中,白绮歌小心翼翼推了推歪头睡去的萧百善,确定对方沒有任何反应后长出口气,急匆匆赶回囚笼那边。 为了逃命,白灏羽硬逼着自己吃下饭菜又靠着囚笼坐了少顷,身上失去的力量多少收回一些,听见有马蹄声响起抬头望去,不出意料,正是去而复返的姐姐白绮歌。 “上马。”用从看守士兵身上搜來的钥匙解开囚笼锁链,白绮歌指了指身后骏马言简意赅,神色少有地凝重。 白灏城虽然纨绔不懂事却也明白正值生死攸关之际,默不作声爬上马背,心里巨石落地,说起话來也平和不少:“姐,我们是要回昭国吗?” “不是回昭国,是回家。”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的白绮歌语气清淡,“我会送你到灵芸城,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小羽,听姐姐一句话,别再做任何惹爹爹娘亲伤心的事,好吗?他们老了,唯一期盼就是你能平平安安成家立业。二哥和我都有各自负担,孝敬爹爹娘亲的任务只能委托给你,只要你能去了顽劣之气好好做人,姐姐就是为你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记忆里姐姐根本不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白灏羽讶异地侧头看去,月光下,清瘦容颜如死水般波澜不惊,平静得令人心寒。 “姐,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唇边漫起一抹淡薄笑意,白绮歌不知道那是苦笑抑或是自嘲的笑:“我说了,我也有自己的负担。已经承诺的事不可反悔,我答应过易宸璟不会离他而去,那么此生此世必守约不毁。” 她说过的,会陪在他身边。。当然,他也说过尽释前嫌不离不弃,而结果却是对她挥剑。 誓言这东西啊,还在坚守的人也只有愚不可及的自己了吧?不知为何,明明清楚易宸璟已不值得托付信赖,属于她的誓言始终不愿亲手毁掉。 嘚嘚马蹄声在辽阔平原空旷响起,白灏羽在前,白绮歌在后,两副同样瘦弱的身躯颠簸马上,摇曳风里,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竟会是名动天下的白家子女。随着月色稀薄,旭日在遥远的东方冉冉升起,初照温暖洒遍全身,带走冷夜凄寒。 灵芸城就快到了,疾驰一夜的马匹也开始降低速度,筋疲力尽的白灏羽咳声不断,白绮歌不得不停下马上前询问。 “沒事,可能是冷风吹的。”白灏羽一改之前态度满面老实安分,看向白绮歌时多了分恭敬,“姐,你就这么回去了会不会受惩罚?那个大将军会放过你吗?我看你还是跟我一起回昭国。。” “我若跟你回去,昭国将永无宁日。” 沉吟少顷,张狂却并不愚钝的白家三子就明白了她所言何意,一脸愧疚难当。虽说早就被昭闵王授了少将之衔,可白灏羽终归只是个十七岁刚出头的少年,白绮歌不希望他被年幼之时犯下的错误束缚一生,刚想开口安慰,不料眼角余光瞥过,正见远处一个骑马身影鬼鬼祟祟躲入草丛之中。 白绮歌倒吸凉气。 有人跟踪他们! “小羽,看见前面的大石了吗?等下到了那里你加快速度往灵芸城方向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到了灵芸城去找一位宁老板,他应是住在城东客栈里,你只需跟他说是我拜托他送你回昭国的就好,其他不要多问,懂了吗?” 忽而严肃警惕的语气让白灏羽颇为害怕,尤其是见到白绮歌葱白手指抚上腰间横刀的刹那,少年清秀面庞登时苍白。 “不行!姐!你打不过那些人的!” 不管是身经百战的萧百善也好,又或是阴冷邪佞的易宸暄也罢,白灏羽不认为不懂武功又体弱多病的姐姐能抵挡追踪而來的敌人。易宸暄厌恶她、视她为绊脚石,易宸璟则恨她入骨,无论落到哪一方手中绝对得不到好下场。 这些,白绮歌同样明白。 跃上马背与弟弟并驾齐驱,白绮歌仰着头挺直脊背,丝毫不给白灏羽反对的机会。 “你是我弟弟,好好活下去。” 横刀出鞘半寸,雪亮利刃映着朝阳和煦红光绚丽刺目,如同执着它的主人一般光华难掩。白绮歌调转马头朝向追踪者方向,握刀的手沒有半点颤抖。 凡是想要伤害她家人者,结局无外乎你死我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假戏真相 鸿雀原刚经历一场瓢泼大雨,碧绿草木如春笋般疯长,骑马追踪的人根本无法透过密密层层的草木看清逃亡姐弟二人有何动作。白绮歌紧随白灏羽身后倒退而行,直到一人多高的大石旁才停住马蹄,无声示意弟弟躲到大石之后,自己则握紧刀柄贴靠旁侧。 追踪目标丢失的话,后面跟踪者一定会心急赶來查看才对。 果不其然,二人躲在石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草窠里隐藏的追踪者就迫不及待纵马飞奔,响亮马蹄声愈发逼近。侧耳细听越來越大的蹄声,在大石旁边一人一马影子甫一露头的瞬间,白绮歌挥起横刀陡然发难,锋利雪刃直直砍向不期而至的追踪者。 吭啷一声金铁交撞,用尽八分力气的横刀被长剑精准拦截,显然那人也不是吃素的,既能机敏反应又有十足经验。偏转刀锋再次突袭,白绮歌丝毫不留空隙给对方反击机会,一心想着速战速决让白灏羽安全离开,是而再不保留力量狠狠砍去。 “皇子妃!是我!是我!”急迫声音生生止住白绮歌动作,沧桑有力而不失底气,白绮歌熟悉这声音,出征以來几乎每天都听得到。 “萧将军?!” 一身铁甲朱衣,正当壮年的追踪者不是别人,正是遥军北征副将,萧百善。 萧百善可以说是军中仅次于易宸璟的大将了,既是偶大将军一手栽培又深得遥皇信赖,易宸璟待他也要礼让三分,如此身份显赫的副将來追踪她说明什么?无非是,易宸璟对白灏羽的性命势在必得??或许,还有她的这条命吧。 黛眉敛锋高挑,平日里温和的大遥皇子妃面对恭恭敬敬的副将少了亲近多了敌意,手中横刀拦在身前,眼内警戒之色半分未曾减少,语气带着嘲讽:“易宸璟未免太过高瞧我了,竟派萧将军亲自追捕,怎么,我们姐弟这两条贱命比北征大事还重要吗?” “皇子妃误会了??”雪亮刀光逼近,萧百善有苦说出不出,只得退后一步表示并无恶意,一脸笑容比吃了鱼胆还苦,“皇子妃先放下刀,末将并非大将军派來追击二位的。” “不是來追击,难不成是來保护的么?”白绮歌冷笑。 饶是萧百善千般解释,白绮歌始终抱怀戒备之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已经经历太多次欺瞒背叛,谁知道半生戎马为遥国鞠躬尽瘁的中年将军会不会在她放下刀时一剑刺來呢?于遥国,于易宸璟,她毕竟是外人。 看出白绮歌目光里深深怀疑之色,萧百善无可奈何只好弃了剑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单膝跪地:“末将正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前來护送皇子妃与白公子的。” 护送?白绮歌错愕,她是用酒灌倒萧百善等人才带着白灏羽逃出遥国营地的,按道理易宸璟不可能知道,何來护送一说?再者他对害死红绡的白家姐弟二人恨之入骨,又怎么会不杀反护呢?萧百善所说难以令白绮歌信服,或者说,根本沒有足以让白绮歌相信的理由。 才许下白首之诺不过几日易宸璟便拿着剑冷漠相向,他的反复无常,他的心思难懂……白绮歌已不对易宸璟的怜悯抱有任何期待,偏却在这时冒出个人说,他是想保护她。 可能吗? 恍惚神情并未持续太久,一念闪过,白绮歌仍固执地横刀平指,瘦削身躯挡在萧百善面前:“萧将军不必再为他遮掩,只要他肯放过小羽,我可以二话不说立刻与萧将军回去领罪,但他执意要取小羽性命的话??恕绮歌冒犯,就是死,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 白绮歌向來说一不二,出口的事必定做到,相处这么多时日萧百善也有所了解,眼见那张瘦削而又略显苍白的面颊浮现刚毅神色,而立之年的遥国副将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纠结踌躇半天,心里的话几度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的复杂表现令白绮歌纳闷,身形却是丝毫不敢移动。 “皇子妃,您这在逼末将啊……”幽幽一声长叹,萧百善闭上眼摇摇头,下定决心似的深吸口气,“事到如今末将不便再隐瞒,实际上,今日所发生一切都在大将军意料之内,五皇子到來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将军了如指掌。” 白绮歌心忽地一颤,讶然失声:“易宸璟早知道我会救小羽?” “岂止是救白公子一事,皇子妃眼中所见全部都是一场戏,而编造这场戏的人正是大将军。” 原本清晰思维混沌成一团,脑海里似有一条模糊线索却又难以抓住,白绮歌的直觉告诉她萧百善并未说谎,一切的一切,有着她不曾知晓的内幕。 悬于半空的横刀终于无力垂下,萧百善暗松口气站起身,为防再次激怒狐疑的白绮歌不得不保持三步远距离,急切语气缓和许多:“大将军待皇子妃宠爱有加,军中将士有目共睹,纵是别人猜忌揣测,皇子妃万万不该疑心大将军苛待于你啊!这几日面上看着是皇子妃与白公子备受煎熬,其实真正不好过的人是大将军,皇子妃许是沒注意吧,才几天的功夫,大将军整整瘦了一圈。” “萧将军有话明说,易宸璟到底在搞什么鬼?”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萧百善又语焉不详只说些易宸璟的好,头脑一片混乱的白绮歌放弃了独自思考,索性皱着眉头直白开口询问。 “大将军前后态度变化之大,皇子妃就沒有怀疑过吗?”萧百善全然不理会白绮歌的焦急,而是慢条斯理发问。 “这……”白绮歌迟疑。 的确,经萧百善这么一说她才猛然发觉,易宸璟在易宸暄來之前的百般温柔与后來的决绝冷酷实在是天壤之别,她怒火攻心将罪名都怪在他的偏执性格与阴晴不定上,却沒有仔细考虑他的心情??朝夕相处间他的变化不是都铭记在心里吗?生死当前他不是宁愿用自己性命守她安全吗?他虽食言过却一直努力坚守着不离不弃的誓言,这样的他,这样的易宸璟,有什么理由因为已明朗一半的真相而舍弃她呢? 他的变化太过迅速剧烈,如此不真实,而她激动之余竟毫不犹豫给他贴上背弃承诺的罪名。 眼中神色激烈变幻着,苍白面颊上显出迷惘之色,白绮歌的手开始发抖,抖到无力松开,横刀咯啷落地。 “他沒有怪我,也沒有非要小羽死不可,是吗?” 萧百善缓缓摇头:“是不是末将不清楚,末将只知道大将军深爱皇子妃,绝不会因为五皇子的出现或是什么秘事斩断情丝。皇子妃是沒有看到他在人后的样子,大将军总是望着虚空发愣,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当真对皇子妃担忧思念得很。” 如果易宸璟真的如萧百善所说心心念念牵挂着她,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令她几欲疯狂直至逃离? “宁老板留下的酒委实霸烈,可是不喝的话,醉从何來?”萧百善见白绮歌有所动摇,低低开口趁势追击,“看守囚笼的士兵是大将军特地更换的,都是末将最信得过的属下,就算拿刀逼着他们也绝不会玩忽职守跑去喝什么酒,现在他们正清醒地坐在营帐里。还有,皇子妃以为,大将军将火刑之事公开宣布是为了什么?临行前吩咐给白公子好吃好喝养足体力又是为了什么?皇子妃是个聪明人,真的连这些都想不通?” 便是说,萧百善和看守士兵根本沒喝那酒,他们是在装醉;是说易宸璟故意让她知道白灏羽将要执行火刑,想要救人就必须有所行动;是说,他了解她,早知她会被逼无奈出此下策,所以事先提供所有逃亡必须条件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单薄身影忽而一晃,踉跄着后退数步。 她明白了。 哪有什么绝情负她,又哪來的为红绡不惜再次反目?易宸璟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人在她心里的重要性,所以纵是怒火中烧、恨意难消,易宸璟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护她最重要的家人而背叛自己本心,放弃为红绡公主报仇的事。他看似冷酷无情,先囚禁白灏羽又扬言与她无话可说不肯见面,实际上是在做给人看吧?为了躲避某人耳目,让人相信他们已然决裂。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喉中酸涩,白绮歌低声轻问。 他若明示一切都是为了蒙骗易宸暄,她再委屈也不会怪他、不会因此心死,那样岂不是更好? 白绮歌的困惑尽数看在阅历丰富的萧百善眼中,壮年将军不合时宜淡笑:“五皇子何等聪明的人物,戏演假了他哪会相信?一來大将军担心皇子妃你关心则乱,知道实情却因心疼白公子露出马脚,二來……隔墙有耳,大将军不得不防备无处不在的对手,一言一行都要万分谨慎倍加小心,就连与末将也只能利用商谈军事的机会以笔代口,确保不被可疑之人发现。” 沒错,表面温文尔雅的五皇子易宸暄于演戏一道最为精通,她是个性急之人,知道实情与不知道的表现定然不同,极有可能被耳聪目明的易宸暄察觉;再有就是武功高强的苏瑾琰,在遥国皇宫就是这个碧目男子一直监视敛尘轩,军营之中沒有战廷守卫,谁能料到如影随形的监视者是否仍在某处偷听偷看呢? 不得不说易宸璟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这场戏,非这么演不可。 答案揭晓,白灏羽性命无忧,她与易宸璟之间的关系也沒有任何改变,眼帘低垂的逃跑皇子妃唇边一抹笑容浅淡,隐藏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思量。 尽管惊心动魄之后是突如其來的冲击,发生的事让她短时间内还难以完全释然,可是白绮歌明白了一件事?? 他爱红绡,也爱她,真心实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谋外有谋 遥**中一片混乱,霍洛河汗国仍在擂鼓叫阵,甚至挖出先前偷袭中战死的遥国士兵尸体悬于阵前,将士们中不少按捺不住前來请战的,闹得易宸璟头痛不已。 头痛的还有另一件事,不,应该说是一个人,坐在中军大帐中淡然喝茶的旁观者。 “七弟竟然派萧将军去追击,当真是下了血本,也不知能不能把白家那两个罪无可恕的犯人捉回來。”放下手中茶杯抖开折扇,易宸暄好整以暇靠坐椅中,语气满是嘲讽,“白绮歌也是胆大包天,连‘通敌叛国’的罪人都敢私自放走,还灌醉了看守士兵,说來说去终归是臣国贱民,骨子里注定流着背叛之血。我担心的是,倘若他们姐弟二人穷凶极恶对萧将军出手,萧将军是否忍得下心反击呢?” 听这嗓音便觉得无比厌烦,易宸璟眼皮也不抬一下盯着案上地图,语气中敷衍之意赫然:“事情未发生前谁也不能预料,五皇兄有这时间管闲事,不如早日回帝都帮父皇打点内政。” “不急,父皇龙体安康暂无大碍,再说白灏羽是我带來的,怎么也要有个交代才行。” 易宸璟不再回话,与同父异母的这位兄长多说一句他便多一分恶心,杀意也随之更浓一分??若不是易宸暄逼迫,他何必演这场违心的戏码,何至于让白绮歌再受心伤?好不容易才解开心结两不相怨,这一闹,又不知她要如何想了。 地图上山脉起伏、沟壑纵横,一如此时易宸璟心内波涛难止,而更让他焦躁的事情还在后面。 传信兵掀开帐帘噗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情急之下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启禀大将军,霍洛河汗国将顾参军尸骸倒吊鞭打,又在阵前将十位殉国士兵五、五马分尸,现在军中大乱,前军士兵都嚷嚷着要出战报仇,梁将军已经压制不住了!” 侍立一旁听命的陈安倒吸口凉气,神色复杂地看向主将易宸璟。 遥国风俗重殡葬,死者为上,最见不得已故之人尸首受辱,霍洛河汗国这般行为无疑是在挑衅,并且挑得很成功。本來以人多打人少出战并无问題,可问題在于,霍洛河汗国摆出的铁燕阵鲜见于战场,至少有五十年无人试过,就连阅历丰富的萧百善也沉着脸说不知破阵之法,草率出战必然对遥军不利,甚至可能因此导致战事大败。 “大将军,是要出战还是……”陈安犹豫片刻开口问道。 “先去前军看看。”易宸璟摆摆手,目光掠过易宸暄时稍作停留,继而转向陈安,“陈参军,你在帐中等候,若有消息传來立刻派人告诉我,半刻不得耽误。” 陈安神色凝重微微颌首,拿过头盔递给易宸璟,后者托着头盔走向帐外,掀起帐帘时似是想起什么忽地又停住转身:“五皇兄独自一人?” “瑾琰沒到过北方,四处走走看看。”易宸暄自然明白易宸璟所问何意,耸耸肩重又端起茶杯,目光中一丝冷光闪过,面上却还保持着惯常笑容,“一个下人而已,七弟不用太过担心。” 一个下人?一个在皇宫中敢携带刀剑监视皇子的下人?易宸璟不再追问,出了营帐数步之远后向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年轻士兵招了招手:“乔二河,过來。” 抱膝蜷缩的乔二河迷茫片刻才反应过來是在叫自己,喉咙里咕噜一声匆忙爬起,跌跌撞撞跑到易宸璟身边,眼中燃起期待之色:“是皇子妃回來了吗?皇子妃有沒有事?” “她不会回來。”易宸璟扬手拍了拍失望的乔二河肩头压低声音,“听着,我现在要你去办一件事,这件事关乎皇子妃生死,无论如何你要坚持到底,明白吗?” 白绮歌私放白灏羽一同逃离之事传出后,乔二河就丢了魂魄似的躲在角落不声不响,这会儿听得易宸璟提及白绮歌顿时來了精神,忙不迭点头。 易宸璟环视四周并无外人,这才放心地沉声吩咐:“萧将军已经追去保护皇子妃,但是有人跟在后面,这人就是五皇子那个碧目随侍,他定会阻挠萧将军并对皇子妃不利。我要你悄悄带一队人马赶去帮助萧将军,无论如何要保证皇子妃安全,送她们姐弟二人返回昭国,能做到吗?” “乔二河愿舍命保护皇子妃,万死不辞!”一介新兵能得此重用足见易宸璟信赖,乔二河激动之余又想起惨死的大哥,暗中握拳,目光明亮坚定。 那样光芒耀眼的女神,值得大哥和他用性命守护。 帐外的密谈并未传入帐内,即便传入了,帐内同样在交谈的两个人也未必听得见。 “末将已经尽力,可是皇子妃与大将军几乎形影不离,实在难找机会下手……”陈安局促站立,低着头面相易宸暄。 “幸亏瑾琰抓住了白家那窝囊废,不然大事就要坏在你手上了。”易宸暄冷冷瞟了一眼,唇角弧度令人不寒而栗,“这件事权且作罢,我问你,七弟这几天表现如何?有沒有异常举动?派萧百善追击是真的吗?” 陈安点头:“情况属实,并无异象。大将军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大发雷霆,险些除了萧将军军职,去追击皇子妃亦是萧将军主动请缨打算戴罪立功的。” “那就好。七弟这人心思缜密又对白绮歌爱恨交杂,虽然恨意占了大半可能,安全起见,还是要确保他不会手下留情才行。”稍作停顿沉吟片刻,易宸暄抬起头,古怪笑容意味深藏,“陈参军,你是想全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想立下汗马功劳从此富贵永远呢?” 荣华谁不想要,富贵却总须险中求得,陈安不是傻子,他明白自己再为五皇子效力必定越陷越深,然而,家人们的安危都掌握于易宸暄手中,他哪有选择余地?无可奈何苦笑点头,一缕黯然转瞬即逝。 “末将……愿为五皇子效犬马之劳。” 狼烟未起的战场已经四处弥漫阴谋味道,距离灵芸城尚远的鸿雀原上,三匹骏马飞驰。 不管易宸璟是不是还在怨恨,白灏羽必须回到昭国白府才能让白绮歌稍稍安心,这里毕竟是即将展开大战的战场,刀剑无情,谁知道危险何时來临?萧百善也赞同先将白灏羽送回灵芸城的想法,尽管易宸璟对宁惜醉颇有抵触,可眼下形势危急,除了那位碧目浅发的年轻游商外确实再找不到人托付重任了,是而萧百善按原计划护送白家姐弟二人一路奔向灵芸城,半刻也不愿多耽搁。 “其实大将军的意思是要皇子妃也一同回昭国。”半路休息时,萧百善委婉相劝,“末将虽不知皇子妃与五皇子之间有什么过节,却也看得出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五皇子有意为之,大将军要操心战事无暇多顾,皇子妃留在营中只会令大将军分神。” “萧将军请放心,绮歌心里有数,绝不会给殿下增加半点负担。昔日我曾与他有约在先,无论何种险境都要同进同退,生死不离,而今正是紧要关头,我更不能弃他而去独善自身。” 萧百善无声叹息。 这二人倒是酷似得很,每每思虑必要以对方为优先,一如易宸璟的面冷心热,又如白绮歌的死生不惧,当真是夫唱妇随,同心同德。只是……饱含深意看了白绮歌一眼,精明的征军副将心头一阵担忧。 聪明如斯,疑心甚重的遥皇能容得下这么一位锋芒耀眼的皇子妃在大将军身侧吗? 自古皇权难掌握,人心易转移,身在王侯天家别说是皇子,就算太子做了什么有违圣意的事情都极有可能一夕之间身败名裂,而这世道终归不愿见女子凌驾于男子,七皇子夫妇情义再深,未來要走的路仍旧难以预料会有什么风波,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萧将军?”见萧百善愣愣出神,白绮歌轻唤一声,“这些日子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羽身上,也不知军情如何,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萧百善咬了口干粮沉吟片刻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霍洛河那些蛮人屡次挑衅,大将军认为时机不成熟禁止应战,前线拖着,我们几个就在中军大帐研究铁燕阵的事。这阵法有近百年无人使用了,也不知道霍洛河人是怎么学会的,用在这片地形上易守难攻,再合适不过。” 白绮歌记性极好,对阵型兵法一类几乎是过目不忘,只可惜明知铁燕阵破阵式记载于哪本书籍却愁在沒人带來,诸事繁杂间也沒时间向易宸璟细说,看來把白灏羽送到灵芸城托付给宁惜醉后要快马加鞭赶紧回遥军大营才行。 坐在旁侧的白灏羽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当年昭闵王倚重白家时为表心意给年仅十岁的白家三子封了个少将军衔,可他毕竟年少无知又不思进取,对什么阵法啊、打仗啊丝毫不了解,索性伸了伸懒腰去拿牛皮水袋。 许是天命使然,上苍还不打算让这个刚刚历尽苦难的纨绔少爷早早殒命,就在白灏羽弯腰的瞬间,一支冷箭不意袭來,划破风声深深沒入身后马腹。 骏马一声痛苦嘶鸣发足狂奔,白灏羽尚未反应过來,手握水袋愣愣傻坐着,白绮歌第一时间将他揽到身后,方欲仰头寻找冷箭射來方向,一片黑影如稳重高山般挡在身前。 “有人偷袭!快走!” 萧百善拧紧眉头低喝,抬眼望去,远处骑着马匹的一道身影映入眼帘,瞬间惊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命悬一线 辽阔天野相接,暴风骤雨即将來临的天空晦暗阴霾,被狂躁风沙吹弯腰的碧草瑟瑟发抖,骏马四蹄稳稳踏过溅起嫩色草汁,冷漠无情。骑于马上的男子一身浅玉色织锦劲装,华贵而不失凛冽之气,紧握缰绳的手掌骨节青白突出,一看便知有好功夫在身。 萧百善常年在军中行走,极少往來皇宫,就连易宸璟也是此番出征才首次接触,更别提面无表情引弓傲视的五皇子属下,可是这个只见了寥寥数面的年轻人偏给他留下极深印象。。不仅仅因为神秘罕见的碧绿眸色,还有那眼底深藏的冷酷麻木。 “末将奉命追击逃犯,此乃大将军亲自下令,如有与苏大人冲突之处还请避让。”微微惊诧过后,萧百善很快镇定心神朗声高喝,不动声色将白绮歌与白灏羽护在身后。 迎面而來的苏瑾琰听得见萧百善喊话却毫无反应,仍是不紧不慢驭马缓行,随手从身后箭篓抽出箭搭好,弯弓拉满,直直朝向名为逃亡实则护送的三人。这情况不必多说,很显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要么苏瑾琰杀了三人,要么,他被萧百善等人杀死。 “末将会尽量拖延时间,皇子妃请带白公子尽快赶往灵芸城。”萧百善低声道。 白绮歌担心高悬,她很清楚萧百善是个尽忠职守的老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放弃护送她们姐弟二人直至灵芸城的重要任务,看情况,忠心耿耿的遥军副将是想要与苏瑾琰拼个鱼死网破了。 细长眉头微皱,萦绕心头许久许久的问題再度涌來,白绮歌真的很想知道苏瑾琰究竟站在那一边。 昔日在遥国皇宫时苏瑾琰于她既有恩又有怨,忽而化身保护者,忽而又化身冷酷无情的暗杀者,作为易宸暄的男宠兼心腹,他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若说是帮,屡次袭击毫不留情险些置她于死地,若说是害,在校军场内,在鸿雀原被追杀时,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伸出援手救她于危难? 那人就像一个谜,如他惑人心魄的碧绿眼眸一样,看不破,猜不透。 想再多无益,唯有事实能证明一切。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出乎意料闪到萧百善身前,瘦削身躯挺拔站立:“易宸暄派你來做什么?杀我还是小羽?或者是两个都要杀?” 内力深厚的人往往听力也极好,白绮歌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都进入苏瑾琰耳中,翠玉一般的美丽眼眸一荡,待距离三人不足二十丈时方才淡淡开口:“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次的目标是白灏羽吗?确定对方來意后,白绮歌不退反进,与萧百善并肩站立死死守住大惊失色的弟弟,清秀面庞有着不逊男子的坚毅神色。 “有本事自己來取!” 话音甫落有如口令,刹那刀剑齐出,寒光交错。白绮歌与萧百善极有默契同时出手,身形迅疾不相上下,看得白灏羽目瞪口呆。 苏瑾琰长眸微眯,对突然出手袭來的二人并无畏惧,稍稍偏过头颅单眼闭上,竟是在刀剑奔來那短暂瞬息瞄向首要目标,丝毫不考虑久经沙场的老将与总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子马上就要赶到近前。 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杀手。 苏瑾琰可以不顾自己性命,白绮歌却不能不顾弟弟性命,发觉对方不惜一切也要达成目的,去势汹汹的攻击立刻转为防御。横刀扬起斜斜撩过,不是砍向挽弓的纤长手臂而是即将飞射而出的箭簇。。苏瑾琰的动作太快,眨眼间便松开了手,白绮歌只能把羽箭从中斩断。饶是如此,力道万钧的羽箭后半部仍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袭向白灏羽,一声闷响撞在少年结实胸口上。 “小羽!”白绮歌止住身形急急向后回望,看见白灏羽嘴角一点血丝溢出、痛苦地捂着心口时,脑海里轰地一声。 白家已破落至此,她不求荣华富贵再享尊捧,只求爹爹娘亲健康长寿,兄弟至亲安然无恙,难道连这点小小愿望都不能实现吗?当年是她怂恿少不经事的白灏羽犯下弥天大错,就算要偿还也该是她才对,小羽不该死啊! 一转身的刹那,白绮歌忘记了教官曾告诉她的戒条:绝不可将身后暴露给敌人。 现在,她身后佩剑挽弓的是是苏瑾琰。 “皇子妃小心!”一道冷光划过视线,萧百善失声惊呼的同时挥剑向马上的苏瑾琰刺去,不料苏瑾琰早有防备,只一翻身便跃到马下轻而易举避过了这一击,有条不紊地抽出腰际长剑冲向背对着的白绮歌。 以他的功夫,以他的经验,想要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千军一发之时哪还顾得其他,脑子里就只剩夜幕下、军帐中年轻皇子殷殷嘱托和热切目光,萧百善一咬牙,居然飞身扑去横拦于白绮歌与苏瑾琰之间。谁都不愿死,能活着安享天年是萧百善这辈子最大心愿,然而不知为什么,当易宸璟郑重鞠躬拜托他无论如何要保白绮歌安全时,一种久违的动容令他无法拒绝。 他还记得,青梅竹马的妻子是怎样死在敌人兵刃下。 他还记得,已经僵硬的尸骨手中紧紧撰着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还记得,自己在瓢泼大雨里最后一次流泪,却哭不出一生一世的愧疚。 征战八方并非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为保家卫国,不再让惨剧重演,不再看有情人生离死别,不再令一段姻缘化为永世悲恸。 为了一对儿纠缠苦恋、誓言不悔的乱世龙凤,这条命,舍了也甘愿。 听见旁边萧百善惊呼,觉察身后杀意汹涌,看到前面白灏羽面色惨白仓皇,白绮歌本以为自己的路真的走到了尽头,一个疏忽导致的是她死于敌手,是无可奈何负了相携相伴的许诺,未曾想,一捧血花四溅,身上却不疼不痒,毫无变化。 “萧……将军……”白灏羽又惊又怕已经话不成句,变了调的嗓音沙哑干涩,眼中泪水连连。 那一刹,白绮歌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身一击沒能命中迅速躲避的苏瑾琰,肩头一沉,踉跄向后跌倒的萧百善正撞在身上,白绮歌一手执剑一手扶住萧百善,目光一扫,胸口气息凝滞。 苏瑾琰那一剑正刺在萧百善上腹,深浅不知,但涌出的血很快就染红甲衣,倘若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生死一念之间,豪放的壮年副将根本不管自己伤势如何,重重一推将白绮歌推离数丈开外,一击失手的苏瑾琰想要追上前去也不能如愿,猝不及防被萧百善弓起身死死拦腰抱住,一时间挣脱不得。 “快走!走!” 粗暴厉喝震荡耳中,向來平和的萧百善第一次显露狂躁一面,仗着自己魁梧有力硬是将苏瑾琰暂时控制住,代价则是背上起起落落的重拳以及满口腥甜。 论兵法战术冲锋挥砍苏瑾琰不是萧百善对手,但若论起一对一的制敌招数,萧百善与苏瑾琰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他又是白家姐弟最后一道屏障,假如萧百善倒下,能够拖延苏瑾琰脚步带來一线生机的人再也沒有,无论是白绮歌还是白灏羽,今天都要葬身茫茫平原。白绮歌深知其中利害,纵是心如刀割万分不忍也只能掉头离开,否则……萧百善就算白死了。 趁着苏瑾琰无法行动,白绮歌飞快跑到白灏羽身边牵过马匹:“小羽!上马!” “可是、萧将军。。” “我叫你上马!”一刻拖延便意味着萧百善多受一刻苦痛,白绮歌沒耐心多做解释,一把揪住白灏羽拖上马背,双脚一夹,疾驰飞出。 听着蹄声起落,萧百善知道她们姐弟二人已经上了马,紫红面庞露出一丝欣慰微笑,继而一大口鲜血咳出,再无力支持。习惯面无表情的苏瑾琰也有了一丝半缕恼怒之意,抬起手肘狠狠砸下,一声闷哼后萧百善放开手臂瘫倒在地,失去光泽的双眼望着白家姐弟离去方向,渐渐浑浊。 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再追不上了吧? 如果换做别人定然会懊恼放弃,看着高高草窠里若隐若现的身影骂上一声转身离开,不幸的是,此时作为追杀者的人是苏瑾琰,整个遥国皇宫之中最为神秘又深不可测的特殊存在,萧百善也好,白绮歌也好,沒人想得到他还在坚持。丢下剑再挽长弓,手腕一转,一支特制铁箭破空射出,精准有力,风啸嘶吼仿佛在说,不饮血,绝不落地。 毫无察觉的白绮歌还在疾驰中茫然,苏瑾琰救过她又要杀她,明明说目标是白灏羽又对她下手,他的话果然当不得真么?便是回答有假,前后互相矛盾的行为又是因为什么呢?谜团越滚越大,早已超出她能推测的范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谁能分辨?江山为盘人皆棋子,等待她的迷局还有多少凶险? 一连串问題得不到任何回答,心力交瘁时只想着,若是易宸璟在身边该有多好。 至少他在时,她可得片刻宁静安心。 遥遥无期的盼望被残酷现实打破,箭啸声弹指间接近,來不及回头查看,正发足狂奔的骏马忽地一颤将背上姐弟二人重重甩落在地,挣扎许久方才勉强坐起。隔着呛人灰土再睁开眼,一片阴影抖落视线,随之而來的容颜精致却漠然。 追击者,已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迷雾双影 直面生死已经不是第一次,然而从沒有哪一次令白绮歌如现在这般紧张,许是心里多了牵挂之人吧,再找不到曾经视死如归的感觉。 她若死了,谁來见证易宸璟一统江山、君临天下,谁又能代替红绡陪他走完半世峥嵘? 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胆小,怕失去,怕诀别。 苏瑾琰沒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白绮歌还会反击,尽管她用尽全力的一拳在他看來不过是玩笑一般,脸上的表情却认真无比,满是对生的执念。曾几何时,这幅表情也曾刻印于他的脸上,不甘,愤怒,惊慌,期盼着谁能來救救自己,哪怕只伸出手拉一把也好,让他知道世上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不放弃他。 “你的性命对我來说并沒有任何意义。”不知为何,以冷漠为面具的精制面容上竟然有了一丝表情,怜悯,或者是惋惜。碧色眼眸深邃幽远,如隔着水雾般触不到真实。皓腕转动,剑锋冷冽,苏瑾琰俯视着仍在挣扎的女子,寒芒扬起的瞬间低喃慢语:“可是为了他,你非死不可。” 为了谁?易宸暄吗? 白绮歌死死护着吓呆的白灏羽,目光越过苏瑾琰肩头望向天边滚滚层云。 如果这就是终结,她颇有些遗憾呢。 來不及对谁说一句话,再沒有机会细数时光戎马与共,完成那些她认认真真许下的誓言。 剑风在嘶吼中接近耳畔,凌厉狰狞仿佛野兽,求生欲让白绮歌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借着一晃而过的晦暗日光看到剑刃劈下,同时也看见另一道光芒迅疾袭來。那样的亮泽光芒属于金属,细长而刺眼,当是打磨得极其光滑才对,与苏瑾琰手中的长剑相比,哪一方更胜一筹呢? 白绮歌全然沒有发觉自己在生死存亡之时居然还想着莫名其妙的问題,直到一声闷哼低响,苏瑾琰踉跄后退出十余步方才反应过來,那一剑,终究沒能要她性命。 天不亡她么? 几欲停跳的心脏刹那放松,浑身力气被紧张抽空,白绮歌长出口气又深吸口气,眼中神色由困惑变为惊讶,再变为迷茫不解,,有人救了她,不是易宸璟也不是萧百善,而是另一个算是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亦是解开她心中疑惑反而带來更大谜团的人。 简单朴素的长袍一角荡漾风中,微瘦却挺拔笔直的肩背对着白绮歌,长臂平伸,手腕微垂,如竹手指紧握一道极窄亮光,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柄精致锋利的软剑。这些都不足以令白绮歌迷惘惊讶,唯一能让她半张口舌说不出话的是那人容貌,只是稍稍偏头看她是否受伤的一刹,白绮歌确定自己看清了那人是谁。 “苏瑾琰?!”讶然失声后,白绮歌也为自己荒唐惊呼感到愚蠢可笑,苏瑾琰不是就站在对面么,拿着长剑企图置她于死地。可是,抵挡了苏瑾琰攻击、救她于危机的人又是谁?那双碧色眼眸,那抹淡然疏远,以及完全相同的脸庞身形……那分明就是苏瑾琰啊! 似乎是早料到所救女子会有如此反应,出手相救的年轻男子沒有半点意外,见白绮歌安然无恙并沒有受伤便转回头与苏瑾琰对视。 “沒有命令让你杀她。” “我想杀她,不可以么?”苏瑾琰脸色冰冷。 有着同样面相的男子几不可闻一声轻叹:“瑾琰,别忘了你的身份,杀了她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受责罚。” “与你无关。”明明是好意相劝,苏瑾琰却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收起长剑,“怎么,你要保她?我杀她会受罚,你保她想來也好不到哪去,何必与我起争执?” 两个人的身形、容貌甚至是嗓音都一模一样,仅有的区别就是语气,苏瑾琰处处无情冷漠,那人则是平和淡然。最初的混乱过后白绮歌轻易地明白过來,这是两个有着相同皮囊不同性情的男人。大概是孪生兄弟吧,不然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呢?由此推测,当初几次救她的蒙面人应该就是身前这男人,而这推测也解开了白绮歌心中困惑,,并非苏瑾琰前后态度行为不统一,事实上害她救她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简单几句交谈,苏瑾琰已经放弃再度出手的打算,浑身杀气快速收敛,看起來好像对那人颇为忌惮。 突如其來的转机令白绮歌愈发想要了解真相,救她的男人究竟是谁?说他是易宸暄手下不太可能,毕竟他每次出现都是违逆易宸暄意愿在帮她,那么,有哪方势力或是哪个人一直想要她活着呢? 易宸璟吗? 不,也不对,第一次在校军场被救时易宸璟与她还沒有达成约定,沒理由派人跟踪她并加以保护。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思考忽地陷入僵局,白绮歌蓦然涌出一种奇怪感觉,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周围有一个隐形人一般如影随形,时时刻刻盯着她一举一动,而她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正身处某人的视线之中。 尽管屡次被神秘人所救,白绮歌仍从心底感到十分抵触,说是不满也好、不知感恩也罢,总而言之,被人当做戏里角色围观的感觉,非常不爽。 手足之间的对峙自然不会愉快,凝滞片刻,最终还是苏瑾琰先退后一步:“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就放过她这次,不过别怪我沒提醒你,除了七皇子外沒有人希望她活着,早晚你我都会接到同样命令,就算今天她能逃过一劫,只怕往后会有更多要杀她的人。” “未來之事,你我都预料不到。”那人也放下软剑收于腰间,负着手始终不离白绮歌身前,语焉不详,“瑾琰,做好分内之事足矣,不要为旁人牵涉太多,我不希望有一天手上沾染你的鲜血。” “他日若要相争,你未必是胜的一方。” “谁胜谁负,这么多年早出了结果……” 云里雾里的话越说越难以听懂,两个人又都万分小心不肯泄露半点线索,白绮歌索性不再关注,低下头查看白灏羽伤势。 苏瑾琰的力量大得惊人,射向白灏羽那支箭虽然被白绮歌拦腰斩断去了箭簇,与少年身躯相接时仍沒入血肉之中,好在受到横刀阻碍多少降了力度,只伤及皮肉而沒有损害筋骨,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惊魂未定的白灏羽话都说不出來,一手捂着不停流血的伤口,另一手紧紧攥着白绮歌衣袖不肯松开,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一旦放开就要坠入无间地狱。 轻柔抚摸弟弟额角乱发,白绮歌握住白灏羽冰冷手掌低声鼓气:“沒事了,已经安全了。站起來,我们得尽快到灵芸城才行。” “灵芸城?”身前那人略感意外回身微微低头,却沒再说什么。 仰头望去,白绮歌这才发现苏瑾琰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离开了,他们姐弟二人的危险也随之宣告暂时解除。扶起站立不稳的白灏羽,白绮歌朝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公子屡次相救之情白绮歌铭记心间,他日有机会必涌泉相报。舍弟有伤在身需要治疗,若无其他事先行告辞了。” 那人也不回话,沉吟片刻后转身离去,冷漠气息与苏瑾琰别无二样。 纵有千种疑虑,毕竟各怀心事提防,两不相问最是妥当。 天边几声惊雷炸响,本就阴霾的乌云又浓厚许多,一场狂风暴雨马上降临浩瀚的鸿雀平原,而风雨过后是晴天抑或是另一场连绵细雨,此时谁也无法断言。 千里外。 堂皇宫殿,雕龙画栋,一派富贵荣华。 遥国帝都正是不冷不热的好季节,特有的苏遥花绽放如火,十里连绵绚烂,满眼艳红,连庭院地面也被小小花瓣铺满,如同华美的绯色床榻令人渴睡。院中央石桌上,几样精致水果盛于琉璃盘中,纤白玉指揪下圆润饱满的葡萄粒放进口内,轻轻一咬,朱唇满溢酸甜汁液。 “我为你沒日沒夜地操劳,你倒好,天天窝在寝宫无所事事,真以为自己的皇后之位坐稳了吗?”双鬓斑白的右丞相佯装生气,在女儿头上重重一敲,“学学谨妃是怎么做的,你呀,有她一半心计爹就知足了!” 太子妃尉迟怜蓉慵懒地托着粉腮,眼波流转,笑容甜美:“有爹爹这等绝顶聪明的靠山在,还怕大遥后位落入他人之手吗?”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都是一样的事情。右丞相摇摇头坐在石桌对面,一双小眼睛里闪过精明光芒:“一切都已安排稳妥,不管皇上有什么意图,太子之位绝不会由旁人坐去,你只要安安心心当好太子妃、学学要如何当皇后就够了。” “就知道爹爹有办法。”白皙双臂环上右丞相脖子,尉迟怜蓉不动声色咽下最大一颗定心丸,扯起嘴角让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自然,“爹爹怎么不说说打算如何对付那两个人?” 不需多说,右丞相很明白“那两个人”指的是谁,一声冷哼后笑容褪去大半:“你嫁的窝囊废一点争位之心都沒有,幸亏他有你这么个正室,否则早晚被五皇子或是七皇子踹下龙椅。我听人说最近皇上经常找偶大将军下棋,所料不错应该是在商议重要事情,而眼下需要密谈的重要之事也就只有皇位。为防意外,我已经派人赶往霍洛河汗国,,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五皇子沒有告知任何人偷偷离开皇宫,肯定是去给北征捣乱了,有他在前搅局,咱们想要除去眼中钉方便了不止一星半点,,”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右丞相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意神色掩盖不住,一字一句,阴狠毒辣。 “这趟北征,就让最有可能争夺皇位的两位皇子长眠异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势力纷杂 滴答滴答的水声从模糊到清晰,隐约还夹杂着细微人语,萧百善努力睁开沉重眼睑,入目是简朴床帏和微暗夕照。 “姐!萧将军醒了!”惊喜呼声在身边响起,萧百善扯起干裂嘴唇苦笑,想伸手揉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却做不到,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也是,那样重的伤势能侥幸活下來已是奇迹,还想要立刻跳下床生龙活虎舞刀弄枪么? 急促脚步匆匆,眼前一花,白皙手掌落在虚弱的副将额上。 “还好沒有发热,这样的话多休养几天差不多就能下地行走了。”白绮歌长出口气直起身,疲惫面容终于有了一抹笑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萧将军,以后你要福星环绕了。” “福星用不着,别再让我遇到那样强的对手就好。”微微转动头颅,萧百善扭头看向白绮歌,神情郁闷,“这里是灵芸城吧?看來末将的任务完成了,虽然有些丢脸。也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怪罪。” 为了完成任务险些连命都搭上,易宸璟真要怪罪的话她第一个反对。白绮歌沒有接这话头,转身接过白灏羽递來的茶杯送到萧百善口边,丝毫不在意身份或者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问題。 “姐,要去告诉宁大哥吗?”白灏羽沒照顾过人颇有些不知所措,挠挠头轻轻问道。 白绮歌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蹙起眉头:“也不知这时他是否在客栈之中。去吧,宁公子不在的话就请大夫过來,也到时间换药了。” 白灏羽应声离开,狭小却干净的房内只剩白绮歌与萧百善二人,喝杯水润清喉咙后,萧百善脸色凝重起來:“许多话末将本不该问,然而现下情况特殊顾不得太多。皇子妃,五皇子究竟与你有什么过节,为何大战在即要把白公子带到军中且狠下毒手?北征霍洛河汗国是皇上多年未竟心愿,容不得半点差池,倘若皇子妃有个三长两短势必会影响到大将军,,这句话许是薄情了些,可是皇子妃与末将都明白,事实确实如此。” “说來话长,其中利害关系盘根错节,一时也不能叙述明白。”白绮歌低叹,“简而言之就是权势之争,这在历代王朝并不少见。萧将军大概多少也知道我懂兵法军械之事,加上现在二哥手中握着昭国三军兵力,五皇子生怕我的存在会打破他与殿下之间实力均衡,因此才在宫内宫外甚至是出征中屡次生事想要将我除掉。如今大战在即,我是真的不希望为这些事情导致殿下分心分神,如果萧将军有什么好方法还望不吝指教。” 一个常年与沙场打交道的人哪会有什么好方法?萧百善有些怅然,过了许久方才无奈回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是两位皇子之间的恩怨,末将与皇子妃一样都是被迫卷入局中的啊……” “怎么,在谈机密大事吗?要不要在下回避?”清朗声音忽地传來,闻声回头,正见宁惜醉斜倚门前笑若春风。 白绮歌很信任潇洒落拓的碧眸行商,交往不深的萧百善却信不着他,见有外人出现立刻收了声音,只点了点头当做招呼。宁惜醉敲了敲门板,后面身形瘦小的大夫应声走进房内,手脚利索地掏出药瓶布带为萧百善换药,趁着这空隙,宁惜醉拉了拉白绮歌衣袖向门外使了个眼色。 “多谢宁老板帮忙。”走到房外,不待宁惜醉开口,白绮歌先行道谢。两天前她拖着身负重伤的萧百善和虚弱的弟弟在鸿雀原上茫然无助,是宁惜醉接到神秘人传书后驾着马车偕同大夫前來寻觅,如果不是救治及时,只怕萧百善已是苏瑾琰身上又一条人命债了。到灵芸城花了一天一夜,等待萧百善苏醒又过了大半天,这时距她逃离遥军营地已经有数日之久,对易宸璟的担忧愈发强烈,然而面对宁惜醉时白绮歌仍然极力保持笑容:“亏得宁老板还沒有离开灵芸城,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找谁求援,这份大恩以后必要好好报答才行。” 宁惜醉依旧一幅散漫而不失风度的样子,唇边弧度温润柔和:“只要是白姑娘需要的,宁闯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士为知己者死,宁公子果然是君子。对了,今晚我要连夜赶回军营,还得请宁公子破费资助一匹好马才行。”白绮歌不动声色岔开话題,心里隐有一丝不安。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大魅力足以吸引宁惜醉这样的翩翩公子,与易宸璟的感情是建立在朝夕相处、逐步了解之上,并无问題,可是宁惜醉呢?纵是性情相投,两人往來也不过几次而已,若说有男女之情未免可笑,然而他已是第二次有意无意说出十分暧昧的话,听在耳中总有些异样感觉。 “这么急?这几天你都沒有休息好,何不睡上一觉等明天养足精神再回去呢?看你脸色白得跟雪花一样,真怕哪天累垮了。” 宁惜醉神色如常,仿佛认为刚才自己所说沒有半点不妥,这让白绮歌不由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无奈自嘲浅笑:“萧将军是殿下最得力副将,伤成这样定然不能赶回辅弼,倘若我也滞留灵芸城不理不顾,军中就只剩下梁将军一位副将,比起我的劳累,殿下更是辛苦百倍。” “这倒是实情。”碧色眼眸闪过一丝困惑,宁惜醉又好奇问道,“还沒來得及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遥军与霍洛河汗国就要开战了,怎么你和萧将军不在军中忙碌反而在荒郊野地伤成那样?是遇到歹人了吗?” 是要多大胆量的歹人才敢对她下手?且不论她皇子妃身份,单是萧百善的孔武有力和她以巧制敌的格斗经验就足以消灭普通歹人,也就是苏瑾琰那般强悍不可抵挡的敌人才能造成如此重创。当然,白绮歌不会清清楚楚把这些话说出來,倒不是想要隐瞒什么,不过是不愿将无辜的宁惜醉卷进这场乱局罢了,那样与世无争的逍遥商人,实在不该与任何权谋争斗有所关联。 “可以不说吗?”面对宁惜醉,白绮歌选择了坦白反问。 宁惜醉耸耸肩:“可以,白姑娘不为难就好。马匹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楼下已经吩咐小二备好饭菜,,不管多急也要填饱肚子再赶路,我可不想第二次被人射箭穿透窗纸告诉我你有危险。” “危险?跟吃饭有什么关系?”白绮歌一时发懵。 纤长白秀的手指不同于易宸璟,沒有半块常握兵器形成的老茧,半举着在白绮歌鼻尖上轻轻一刮,动作极其亲昵。不拘小节的年轻行商指了指楼下大堂,明亮眼睛眯成月牙形:“独自一人饿昏在渺无人烟的大平原上,不危险吗?时间还早,赏个脸一起喝上两杯,可否?” 诚挚邀请难以拒绝,也沒必要拒绝。 沉郁数日的心情忽地明朗许多,那张异族精美面容与清净嗓音总能教白绮歌放缓心情,有如光明普照。 人生得一知己,不枉一世流离。 宁惜醉是个懂得深浅的人,知道白绮歌心里牵挂着易宸璟,故而只连哄带劝让她略进些饮食补充体力便收了所谓酒局,从头到尾却是滴酒未沾,生怕路上白绮歌有什么闪失。等到封无疆冷着脸备好良马,总是温和笑着的年轻行商才收敛了脸上笑意,凝重目光紧随白绮歌瘦削身躯。 这一别,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出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最是难以预料,本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却不得不由着她心思挥手作别,此间心情未经历过的人绝不会懂。 黝黑宝马绝尘而去,白灏羽老老实实去照顾萧百善,长街上,只剩宁惜醉还遥望北方化作黑点消失不见的身影,迟迟不愿离去。 “义父沒什么话想对孩儿说吗?”颀长身影负手站立,一身温润之气忽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带质问的严肃语气,“白姑娘是我朋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伤害她。” 客栈门内,一袭深色人影悠悠转出,正是满脸冷笑的封无疆。 “老夫想杀她还不简单,何必大费周章等到现在才下手?再者她活着对我们有很大好处,就算她想死老夫也会挡着阎王小鬼留她一条小命。” 宁惜醉沉默少顷,再回身时脸上不满之色尽去,依然是那张平和面容:“这么说追杀她和萧将军的另有其人?” “让你总避着老夫,有什么消息也不告诉你。”似是难得找到出气机会,封无疆狠狠翻了个白眼,丝毫沒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稚气可笑,“追杀她的人是瑾琰。那孩子你也有过接触,他从不肯听老夫的话,这次不是易宸暄的命令就是他擅自行动,总之与老夫无关。” 宁惜醉失笑:“义父息怒,是孩儿错怪您了还不行么?”考虑到白绮歌处境尚未解除危险,碧色双眸之上两道长眉又微微蹙起:“这几天有一批约三十人的队伍在灵芸城附近闲晃,看起來既不属于易宸璟也不属于易宸暄,白姑娘一个人势单力薄,也不知能不能平安返回大遥军中。” 封无疆最不愿看他这副神情,冷哼一声不予回答,倒是房檐阴影下走出的另一道身影接过话头,语气淡漠如死水:“如有需要,我可以随她走一趟。” “那样最好。”早猜到会得到这番回应,宁惜醉重重点头,看着眼前与苏瑾琰相貌完全相同的男子,表情里颇有些委屈意味,“你最懂我了,才不像义父只会臭骂苛责于我,脾气暴躁得很,真难相处。” 被人拐弯抹角找机会又损一顿,封无疆气得无话可说,狠狠瞪了一眼拂袖离去。目的达到,宁惜醉收了笑容,沉稳目光老练自信,显出商人特有的精明。 “绮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期望。不弃,拜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燎原星火 尽管不知道苏瑾琰与那个相同相貌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但既然他说会放她这次,想來继续纠缠的可能性不大,另外萧百善和白灏羽都已经安顿好,白绮歌再无其他担忧,在广阔苍茫的鸿雀原上一心策马狂奔。 易宸璟会很惊讶,也许还会生气吧?她总是违逆他的意思,让他措手不及,让他哑口无言。 可是…… 管他呢,不过是想在他身边生死与共,仅此而已。 数日行程在马蹄疾驰下竟省下不少时间,遥军大营隐约可见、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那种急切之情反而更甚。 遥军是精挑细选最有利地形后才安营扎寨的,想要进入除了正面就只有两处入口,而这两处方圆不到三里均是由杂乱巨石和茂密灌木丛组成的天然屏障,狭窄小道仅能容得三两人同时通过,大部队想要悄无声息潜入绝无可能。快要到灌木丛时白绮歌不得不下马走过满地荆棘小道,好不容易度过大半,灌木从中忽然传來一阵窸窣响动。 “谁?”脑中立刻响起警钟,白绮歌迅速拔出短剑倒提,锐利目光直盯不住晃动的草木。 响声并沒有因低喝而停止,就在白绮歌放弃耐心准备先下手为强时,一道人影摇摇晃晃钻出,满身血污泥土杂乱浸染。 白绮歌倒吸口凉气,不好预感与惊讶同时涌上心头:“乔二河?!你这是……谁伤了你?” 狼狈出现的人正是暗中被易宸璟派出追她而去的乔二河,只是这会儿乔二河身边已经再不见同行出发的十个伙伴,独剩他孤身一人伴着遍体鳞伤。白绮歌自然想不到乔二河曾带人追去保护她,还以为是大遥军中出了什么乱子,焦急目光飞向不远处的军营,抬脚就要奔去。 “皇子妃不可以……”乔二河急忙伸出胳膊阻拦,大概是动作过大抻到了伤口,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对于为自己甘愿付出生命代价的兄弟二人白绮歌总带着几分歉意与感激,听得乔二河低吟便停住脚步,担忧之色赫然:“伤得很重?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乔二河满面疲惫,脸色却并不是太差,看來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白绮歌稍稍放心,而后从乔二河口中得知易宸璟发觉有人追杀她和白灏羽因此才派他随后保护时心头又动了动,一丝暖流暗自流淌,,无论情况多糟糕,易宸璟总是想着她的。 “我带了十个人一直往灵芸城方向赶,半路看到地上有血污和打斗痕迹,当时还以为皇子妃遭人袭击,可是找遍周围又寻不到尸首,心里便存着丝侥幸。快到灵芸城的时候有一队大约三十人马在城外徜徉,看起來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我本打算跟踪他们看看是不是能找到皇子妃您,结果反被他们包围了,那十个兄弟都……”说到痛处,乔二河眼眶发红。 十人对三十人,能逃命出來属实不易,白绮歌清楚这时的乔二河有多脆弱,哪还会责怪他半句?然而终归是十条鲜活生命陨落,心情怎么也高昂不起來,只能轻轻地拍拍乔二河肩膀当做安慰。 “那些人是什么來头你可知道?” 乔二河迷茫摇头:“具体不清楚,只听那些人都有帝都口音,被包围时对方为首的那人还问我是不是五皇子手下,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对方是易宸暄手下应该不会这么问,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些人是不属于易宸暄也不属于易宸璟的第三方势力。 白绮歌暗自心惊,如今局面已经够乱了,前面是霍洛河汗国嚣张叫阵,后面有易宸暄虎视眈眈,易宸璟夹在中间必定瞻前顾后难以决断,现在又多了一伙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神秘人,这是要混乱到何种地步?令人大感费解的还有苏瑾琰,即便撇开与他容貌酷似那人不说,苏瑾琰本人身上笼罩的谜团就足够她费神思量,是敌是友,该除该留,一切尚未明朗。 深深吐息,白绮歌面色有些凝重:“既然逃了出來为什么不回军中?出了什么事?” “过不去,他们在。”想起那场惨烈厮杀,乔二河仍心有余悸,语音亦有些发抖,“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穿着兵士们的衣服假装巡守士兵。别人都被蒙骗了,可是、可是他们化成灰我也认得!皇子妃不可以过去,会沒命的啊!” 听到乔二河回答,白绮歌心一沉。 那些人必然來头不小且有内应在军中,否则不会拿到士兵衣服并能够大摇大摆假装巡守,至于到底受命于谁早晚要见个分晓,眼下要紧的是想办法闯过封锁进入遥军大营与易宸璟相见。三方势力纠缠,两股暗流涌动,前所未有的阴谋笼罩在北征军头上,目标,易宸璟,或许还有她。 “火折子给我,你在这里藏好,见不到可信之人不许出來。”丝毫不给乔二河提问机会,白绮歌夺过火折子别在身后,又胡乱砍下几把枯萎灌木用衣衫布条捆好搭在马背上。见乔二河欲言又止紧跟身后不禁无奈,白绮歌竖起黛眉咬牙一瞪眼,一脚踹在乔二河腿上,浑身是伤的年轻人闷哼一声跌倒在灌木丛中。 “带着你大哥的份好好活下去,我不是什么娇小姐,更不会蠢到飞蛾扑火,想要保护的话,就用尽力气保护大遥江山吧。” 留下意义不明的嘱咐,风华耀眼的白家三小姐回眸浅笑,在乔二河眼中定格成绝美风景。 满含不甘遗憾告别前世,此生她得到最渴望的亲情又有相看两不厌之人互为守护,沒什么事值得她枉付性命,要活着,比谁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她重生于此的意义。 杂乱碎石与灌木丛形成的天然屏障距离遥军大营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一眼望不到头却可清晰听见嘚嘚马蹄声,身穿遥军兵服饰的三十个壮汉分成六队在大营周边來回巡逻,只是他们的视线并不聚焦在外面,而是紧盯着大营内。当沉闷马蹄声响起且越來越大时,正处于遥军大营西侧入口的两队人马面面相觑,随即抚上腰际长刀迅速转身,一行十人直奔马蹄声方向冲去。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看见半人高的大石后一袭衣角时非但沒有喜形于色反而更加谨慎,纷纷拔出刀侧身半举,迈开的脚步无声沉稳,一步步接近大石。 “马。”站在前面的一人用口型示意身侧同伴,后者点点头离开人群,朝不远处啃着野草的黑色马匹移动,同样的小心翼翼。 距离大石还有五步左右,剩下的九个人默契地分散开來形成包围之势,而那袭衣角微微颤动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握刀柄,一个手势落下,数道身影齐齐跃起,瞬间窜到大石之后,雪亮刀光耀目刺眼,高高举起,却无力垂落,,那石头之后哪有什么可疑之人,不过是一件搭在蒿草上被风吹动摇曳的衣服罢了。 “调虎离山!”刚才比划手势的男人眼中一抹暴戾闪过,恨恨低喝间飞快转身看向孤零零站着的那匹马,恰见瘦削而矫健的女子身影从后面偷袭落单同伴。紧绷手掌漂亮利落地击在那人后颈,一声惨叫,魁梧的假冒巡守士兵颓然委地不省人事,女子沒有半分犹豫跃上马背,素手一扬,一样东西正落在奔來的九人面前不远。 那是一枚燃着的火折子。 鸿雀原晴雨不定,风雨來时潮湿难忍,大雨过后又干燥无比,一点火星落在枯枝干叶上都会迅速升级为燎原大火,而那枚火折子无疑是引发大火的关键。隐藏在及膝蒿草间的干枯灌木接触到火星立刻熊熊燃烧,不待几人冲到马前就被腾起的火苗瞬间包围。 为首的男人看着草丛中忽然冒出的一圈干枯灌木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方才的凶恶表情化作错愕,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枯草一簇簇被碎布条捆在一起,上面还挂着些许沙土,这才恍然大悟骂了句娘,,那些干枯灌木本是浅浅埋在地下的,等到他们被大石后衣角吸引踏入埋伏圈,设下圈套的女人便拉动布条一端将所有灌木扯出坑外,于是就有了专为困住他们而燃起的熊熊火焰。 借着微风,火势越來越大,想要冲出去根本不可能。绝望的几人透过火光看向纵马离去的瘦削身影呆呆发愣,其中一人忽地一拍脑门失声惊呼。 “难怪觉得眼熟,那是七皇子的皇子妃!” 当然是皇子妃白绮歌了,除了她,整个遥军军中哪个女子有如此魄力与才智?不,大概整个遥国、整个中州也是首屈一指吧?这世上终归只有一个白绮歌,傲视风华,独一无二。 计划得手的白绮歌沒时间享受敬佩目光,枯草有限,火势早晚降下去,而其他假冒士兵发觉不对很快就会赶來,她必须以最快速度冲进遥军大营。 纠缠么?厮杀么?抑或是打算将可疑敌人尽数剿灭的可笑想法? 自知之明这东西白绮歌从未丢弃,她很明白这具身躯能承担的极限,更懂得寡不敌众的现实,乔二河大概以为她会和那些人拼命吧?事实正相反,打从一开始白绮歌就选择了以守为攻的路线,,只需要短暂时间就够了,足以让她不受阻拦长驱直入的寸金光阴。 伏低身子紧贴马背,呼啸风声穿过鬓发,隐约听得见两旁杂乱脚步和低低怒吼。怪异感觉萦绕心头,仿佛哪一处有火热目光投射而來,白绮歌下意识抬起头,大营内,那抹熟悉身影就那样闯入眼中。 是他,是他在遥望等待吗? 如她一般急切吗? 知道所见是最真实的易宸璟,白绮歌却不知,远处,弯弓拉满,锋利羽箭正瞄准她背心。 一刹惊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心口不一 几年來,易宸璟总会在夜里被噩梦惊醒。 梦的开端很美好,往往是他和红绡、小莺歌于昭国泽水边嬉闹奔跑,渐渐地,岸边起了雾气,当他停下脚步茫然四顾时已经见不到那两个小女孩儿的身影,只听见一声声虚无缥缈的轻声细语。 带我走吧,和小莺歌一起,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只要能娶你为妻,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红绡依偎在他怀里,两个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似随意却很认真许下的诺言,一字一句,犹记心间。红绡呢?她去了哪里?不是早就说好等着他,等他成为无人敢欺辱的大将军时就來娶她吗,为什么她不肯出现?他做到了啊!他砍下无数敌人首级、踏破许多城邦听败者哀嚎,他身穿朱衣铁甲立于万人之上,只向垂老将死的父皇佯作臣服,为什么还不能娶红绡? “因为……”幽幽声音仿若地下传來,一抹红艳身影透过迷雾款款步來,容颜从模糊到清晰,笑容恍若隔世,“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刹那,美得足教月光失色的月蓉公主红绡,那张惊世花容满是刺目血污,寒凉可怖。 梦到这时便会在粗重喘息中戛然而止,快四年了,就是这个噩梦一直追着易宸璟纠缠不休,心也跟着慢慢僵硬冰冷。本以为那将会是一生一世的折磨,却不知在何时不知不觉消失,偶尔回忆起來不再有恨,只余矛盾纠结。 红绡,白绮歌,都是上天注定在他生命中烙印入骨的女人。 带上绝情面具将白绮歌逼走后,易宸璟一直处于忙碌而低沉的状态,铁燕阵是摆在众将士面前一道难題,难到他只能眼睁睁看士兵们怒火高涨却不敢轻易应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是焦急就越难以镇定下來,或许,多少跟白绮歌不在身边有关吧。 萧百善与乔二河先后派出却无半点消息回來,渐渐发慌的心情令易宸璟无法安坐营帐中,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到外面走走看看,许是明白他的苦闷,那日沉着脸行走到西侧入口时,急促马蹄与听不清的谩骂闯入眼目,而后便是令他瞬息散去憋闷的身影出现。 “绮歌?!”烈马四蹄如风,瘦削身躯傲然挺拔,薄唇紧抿的面颊一如他最熟悉的那般,坚毅不肯服输。 那一刻易宸璟是满心欢喜的,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因白绮歌的离去如此低沉烦躁,尽管不断说服自己所做一切是为了她好,为了不被易宸暄钻空子才故意让她绝望逃离,可心里终归空虚失落,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藏的后悔,,正因如此,当白绮歌意料之外重现眼前时,他的第一反应唯有迈开脚步向着那个倔强女人奔去,不管不顾。 他想她了,真的很想。 人的脚步再快也快不过许多东西,譬如时光流逝,譬如红颜苍老,又譬如,离弦之箭。 锋利羽箭接近背心时,丢弃警惕的白绮歌丝毫沒有察觉,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等险境,也沒有想起被陷阱围困的两队人之外尚有二十人虎视眈眈,及至听见身后有某种划破风声的锐啸才反应过來,这条小命尚未摆脱危险。 时光弹指间可能发生无数事情,大千世界一个眨眼便诞生千万条生命又消散许多灵魂,白绮歌一心冲向大营忘记警戒防御时猛然发觉背后有人冷箭暗袭,然而当她心里暗道糟糕冰凉一片时,令人无法预料的转机再次降临。 夺命羽箭并沒能精准命中单薄脊背,一声细微脆响,在白绮歌尽最大可能伏地身子驭马歪向一旁的瞬间,三支长箭落地,,不,不该说是三支,事实上只有两支箭而已,不过其中一支从中折断罢了。 冷箭是从白绮歌身后射來的,所以易宸璟并沒有看见,等到白绮歌脸色苍白从马上跌落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偷袭。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绮歌身边,易宸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自己宽阔身躯覆在她身前,生怕那一箭并非完结,后面还有更多的攻击将会袭來。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残箭,白绮歌立刻反应过來自己又被人救了,如果不是谁天降奇运恰巧射断那支箭,那么定是有难以想象的高手暗中相助。 长出口气推了推紧拥的易宸璟,白绮歌声音低弱:“起來,压死我了。” 易宸璟也看见了断箭,但全然沒有白绮歌那般放心,仗着身穿铁甲不易受伤硬是把她包了个严实,就如同怀里是毫无防御能力的婴儿一般。抬起头嘹亮一声怒喝,数十士兵慌慌忙忙冲到营外围在二人身后,彻底断绝了再被偷袭的可能,易宸璟这才略微放松,脸色稍霁:“先进大营,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白绮歌并未张皇失措,仍是冷静镇定,“你先派人把外面伪装成巡守士兵的人抓起來,大概有三十人左右,就是他们暗中偷袭的。” 营后重地竟被三十个身份不明的伪装者牢牢包围,倘若出什么事那还了得?易宸璟倒吸口凉气,急忙吩咐士兵们迅速去抓捕那些人,随后也不顾众目睽睽下有多少人低头议论,抱起白绮歌脚步匆匆走入遥军营地之内。 所有人都沒看见,百丈之外蒿草深处,一个素衣劲装的绝美男子微微漾起笑容似是对自己的杰作表示满意,碧色眼眸里映出偷袭者抱着染血手腕哀嚎的景象,随手将一把木弓丢入草窠中,旁边不远则是被白绮歌设计围困的九人,只是,这会儿都已经昏死不省人事。一声骏马低鸣,沉默护送一路的异族男子看向灌木丛稍有犹豫,而后策马离去。 “有沒有受伤?” “沒有。”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白绮歌翻了个白眼又气又笑,“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么?” 易宸璟摇摇头:“不像,比豺狼还凶猛。” 三十人的防线啊,手无寸铁一介女流硬是闯了进來,还能让他有何评价?换做是他,只怕要深思熟虑且被逼入绝境才会出此下策。将白绮歌抱回主将营帐,易宸璟沉着脸下令任何人不许透露她已经回來的消息,当然,他也明白,这件事瞒不了太久,,有苏瑾琰在,什么事能瞒得住老奸巨猾的易宸暄? 确定白绮歌沒有大碍后,易宸璟脸色反而更冷,怒火深藏:“我会让他付出千万倍代价的。” “谁?”白绮歌一愣,马上又想到他说的是谁,淡淡摇头道,“那些人不是易宸暄派來的,沒猜错的话,有第三方势力卷入了这场明争暗斗中。” 惊雷一个接一个,易宸璟有些难以消化,两道剑眉之间拧成一团,看得白绮歌心疼。 “先别想这些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压制霍洛河汗国嚣张气焰,再这么下去士兵们定然要忍不住闹事的。萧将军说你们都沒接触过铁燕阵,就连记载的兵法书也沒有带來,好在我还记得绝大部分,不过要先画出阵图,,” “为什么回來?”白绮歌说得着急,却冷不防被易宸璟打断,俊朗面容一改方才担忧之色,换上漠然神情,“好不容易才逃出去,你就不怕我抓不到白灏羽拿你顶罪么?我有多恨伤害红绡的人,你再清楚不过。” 白绮歌苦笑。 她自然是最清楚的,昔日是易宸璟精心设计使她沦为叛国罪民,是他纵容云钟缙及其手下对她百般凌·辱,又是他处心积虑逼她替嫁入遥国不断摧残,要不是她咬着牙死扛过來,怕是今天只余一捧黄土一堆白骨了。如今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她的的确确是害死红绡公主的罪魁祸首,他想报复理所当然,就算杀了她也不为过,可是她更相信易宸璟不会这么做。 “如果你想替红绡公主报仇,又何必制造机会让我带小羽离开?还有萧将军、乔二河,你敢说他们不是接受你的命令才去保护我的?是我糊涂,起初居然真的信了你演的那出戏,以为再怎么付出终究抵不过红绡公主在你心中地位,还好,冥冥中总有些天意不愿你三番两次骗人。”伸手握住苍劲手掌,白绮歌看向那双深邃眼眸,唇边笑意清淡,“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 易宸璟别过头不再说话,复杂目光凝视地面。 她如此相信他吗?倘若告诉她,自己至今无法确定她和红绡究竟谁更重要些,两人关系会不会重现裂隙? 那是红绡,是他从儿时便恋慕着、发誓要娶其为妻守护一生的温良女子,而她是杀害红绡的元凶,这样抛弃旧日誓言与仇人耳鬓厮磨许诺一生,上天真的会原谅他吗? 红绡,会原谅他的背叛吗? 温热手指忽地撤去,白绮歌感觉得到,易宸璟在刻意躲避她。 “怎么只有你一人回來?萧将军和乔二河呢?” 清瘦面颊微微黯然,笑意亦有些僵硬:“萧将军受了重伤,目前正在灵芸城休养治疗;乔二河我倒差点忘了,他也受了伤,但并不重,我把他藏在西侧入口的灌木丛中了,该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带他回來才行。” “这些我会派人去做。你先休息片刻吃些东西,然后把铁燕阵破阵式的阵图画出來。”易宸璟转过身,平静神色令白绮歌颇感意外。 “阵图好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可完成,只是……需要这么急吗?” 易宸璟沒有回答,而是撩开帐帘,一只手负在身后,指尖颤抖肉眼难见。 说吧,哪怕伤了她的心,终要说出口才行。 “等到画完阵图你就走吧,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偏惹相思 “你什么意思?” 猜想中的吵闹泪水沒有出现,白绮歌只是直直看着易宸璟,纹丝不动。 也对,她那样倔强坚强的女子怎么可能为了感情之事痛哭流涕?既然能狠下心为了白灏羽离他而去,同样也能平平静静面对他提出的分别要求,这对她來说应该不难做到。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易宸璟深吸口气,“离开这里,离开与遥国有关的一切事情,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于我面前。” 怀抱着不安与期盼冒死赶回,得到的就是这般结果?白绮歌很想开口质问他为什么,甚至想一巴掌打醒他,让他看看眼前下定决心为他谋划江山的女人已经无路可退,然而,她并沒有这样做。 他太过内敛,从不告诉别人在想些什么,就算是被冤枉、受委屈也要独自一人承担,一如此次他逼走她却不发一语为自己的绝情作辩解。 随手将短剑丢在案上,白绮歌丝毫沒有准备离开的意思:“说吧,又在算计什么。” “我让你走,听不懂吗?”易宸璟眉头微皱,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想离开大遥时是你用铁链锁着我不许离去,现在我不想走了,你还打算用鞭子抽着赶我么?” “你。。”对于白绮歌的软硬不吃,经验十足的易宸璟委实束手无策,看她一副痞气赖在椅中摆明对抗到底的态度,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被冲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长长叹息,背负着重任的皇子将军走到结发妻子身前,目光流露几许无可奈何:“萧将军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很聪明,应该看得出易宸暄是有备而來,那天你离开后我发现苏瑾琰也跟着不见,心里有多恐慌你永远想象不到。绮歌,你再坚强终归是个女人,我有太多事情需要承担,沒有多余精力照顾你,难道你想看我……想看我再一次失去喜欢的人吗?” 他害怕的果然是这件事。 易宸暄心机之深难以揣测,做起事來又狠又绝毫不留情,无论是易宸璟还是白绮歌都吃过大亏。在争夺太子之位乃至皇位一事上,易宸暄大有不惜一切排除异己之势,现在易宸璟身为北征霍洛河汗国主将,一旦凯旋归国便是大功一件,日后也就有了足够底气与备受遥皇宠爱的五皇子相争,为防劲敌有机会平起平坐,易宸暄暗下杀手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此说來,事实上她和易宸璟都处在危险之中。 “我哪里也不去。”摊开空白牛皮纸卷,白绮歌目光坚定,“易宸璟,当初你同意我随军出征的目的是什么忘记了么?齐涛反叛,郑将军殒命,如今萧将军又身受重伤无法赶回前线,你手下能用之人还有几个?就算勉强可用,你信得过他们吗?这是战争,是你死我亡只能选择其一的绝路,沒有人能给你后悔的机会。”提笔蘸墨,纸上痕迹清晰有力,如白绮歌安静表情:“若能保你性命长久、此生无忧,我甘愿做你麾下冲锋棋子,百死不悔。” 许久沒有回应传來,白绮歌也不去追问,毕竟如何选择是易宸璟的自由。 沙漏滑落之声在近乎死寂的宁静中听得异常清晰,其实那只是短暂片刻罢了,可是于易宸璟而言就仿佛百岁时光一般漫长,只因前尘后事盘旋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取还是舍,总沒有利落决断。 也不知沉默了有多久,回过神时白绮歌笔下阵法图已经完成大半,新墨湿润,沾染她衣袖一片墨渍。 “我若许你留下,你能保证自己安全吗?” 白绮歌淡笑:“连你都折磨不死我,这世上能轻松取我性命的还有几人?” “我要是不同意你留下呢?” 笔锋一顿,漆黑墨渍晕开大片。 “我要是非留下不可呢?” “总是针尖对麦芒,有什么意思?”易宸璟不满嘟囔,脸上表情却已释然。他固执,白绮歌更固执,相处一年之久这点事他看得很通透,但凡她想做的,就算他竭尽全力去阻拦依旧沒有效果,这次也一样。 既然一样,再坚持也就沒有任何意义。 犹豫少顷走到白绮歌身后,有力双臂轻轻揽纤细腰际:“我可以挥手斩万人,唯独拿你沒辙。” “能轻易降伏的女人你又怎会喜欢?”放下笔,白绮歌闭上眼向后靠在温热怀中。多少天了?在苍茫平原疲惫奔波的那段日子里,她最渴望的就是能重归他怀抱,世间只有这里容得下她,亦会不惜一切守她安好。 一时半刻的安宁依偎对他们來说太宝贵、太宝贵,走过那么多风波坎坷,前面藏着多少艰难险阻还是未知数,谁也不愿开口打破如此难得的温暖。 ……偏有人动不动就打破。 帐帘忽地被掀起,外面明媚阳光碎了一地,站在门口的迟钝副将一脸错愕尴尬,嘴角抽搐不已:“末、末将……末将这双眼睛还是请大将军剜了吧!” 梁宫依旧冒冒失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这是地几次撞破大将军与皇子妃亲昵了,俗话说三次成习,郁闷的大遥副将恨不得抠出自己眼珠子丢到地上踩碎,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易宸璟并不生气,仍揽着白绮歌笑意平和:“梁将军的眼睛还是先留着吧,等亲眼见证我大遥攻破霍洛河汗国后再剜不迟。。绮歌知道如何破这铁燕阵。” “真的?!”梁宫半张着口,两眼放出惊喜光芒,“皇子妃当真是我大遥福将,有皇子妃和大将军在,我大遥岂有不胜之理?” 这话本是半虚半实赞扬白绮歌的,只是颇有些用词不当,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一眼,默契齐道:“福将?” 意识到自己又不经意间说了沒脑子的话,梁宫脸色由红变紫,笨拙得连解释都磕磕巴巴:“不、不是福将……呃,也是福将。因为皇子妃很凶猛。。不是,很勇猛,所以将士们私下里都叫皇子妃‘战妃’,也有人说……说皇子妃比我们这几个笨蛋副将有用,嘿嘿……” 黛眉紧皱,白绮歌微微回头斜视易宸璟,满眼疑惑:“我很凶?” 易宸璟诚实点头,随即一脸苦痛。。脚背要被踩扁了,不疼才怪! “不凶,一点都不凶,无非就是罚开小差的士兵绕着营地跑到脱力,或者一声狮吼把赌钱的士兵吓个魂飞魄散,这哪算的上凶呢?比起母夜叉之流实在是温柔太多了。” “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满口抱怨,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吗?” “才疏学浅,恕不明白。” “……脸呢?你还要脸么?” 夫妻之间斗嘴**再常见不过,为难的是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梁宫,猪肝色面庞因年纪轻轻的七皇子夫妇旁若无人的斗嘴而深深低埋,双肩不住颤抖着,偶尔闷闷发出几声怪响。 关键时刻要一致对外才行,白绮歌和易宸璟齐齐抬头异口同声:“好笑吗?” “不!不好笑!”肚子都要笑疼了还得强忍着,这种痛苦迫切需要得到解脱,梁宫再忍不下去,表情扭曲草草将來的目的简短禀告,而后片刻不等迅速消失。 “伪装成巡守士兵的三十人都已抓到,目前绑在营地中央随时等候大将军审问。” 望着被风卷起的帐帘,方才轻松神情变得凝重。 欢愉不过是一时的,许多事情摆在眼前等他们一件件处理,首先就是那些伪装成大遥征军并偷袭白绮歌的第三方人马。。他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他们來的?目的又是什么?北征已经不仅仅是剿灭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这么简单的事情,大遥权力中心风起云涌、波谲云诡,多方势力交杂其中,而矛头所指,大多都是抢尽风头的七皇子易宸璟。 “我换件衣服陪你去。” “不必了。”易宸璟拦住白绮歌淡淡摇头,“在易宸暄得知你回來的消息之前尽量不要露面,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少不得要多加提防。” 白绮歌本想同去问些事情,转念思考易宸璟所说又觉得有道理,只得叹口气重新提笔:“那我继续画阵图。该问什么你应该都想得到,那些人有功夫在身,万事小心为上。” “嗯。” “怎么还不去?”见易宸璟站在身边沒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白绮歌蹙眉问道。 棱角分明的脸庞倦怠深深刻印,易宸璟深吸口气后缓缓吐出,手指攀上灰尘未去的细嫩脸庞反复摩挲,眼底眷恋不尽:“我很想你。” 不愿相思偏惹相思,愁肠寸寸,一经点拨便再难收回。 不待白绮歌有所反应,易宸璟忽地把人卷进怀中紧紧拥住,力道之大令得白绮歌连呼吸也难以畅通,仿佛要用尽所有力量把她锁于他的宿命之中,两张薄削而滚烫的唇瓣紧随而上,将白绮歌的呼吸彻底湮沒。 那是烙印在血肉骨骼里的冲动,容不得抵抗,何况,他并不想抵抗。 如雾缱绻,似水缠绵,熟悉的气息一丝一缕渗入四肢百骸,哪怕已经数日未曾好好休息,哪怕转眼前还凝眉思虑阵法征杀,这一刻,白绮歌脑海里却想不到任何人任何事,失去的力气在炽烈长吻间悄然回归。 从今谨记,他为她亦舍弃许多,值得死生相守,不离不弃。 “等我回來,千万不要出任何事。”喘息几欲耗尽,易宸璟终于恋恋不舍放弃柔软双唇,见朱红上一点光泽诱人又忍不住轻轻一啄。 方欲放手离去,意料之外白绮歌竟然主动拉住他凑近面庞,微愣之余易宸璟下意识低头迎去,怎知被她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吸口凉气高挑眉梢,似笑非笑牵起嘴角,得到的回应却是白绮歌在耳畔几不可闻的低语。 “别说话,帐外有人偷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荆棘王冠 如果不是易宸璟忽然……忽然发神经,白绮歌也不会注意到帐篷异样,厚厚的桐油布与地面相接之处向内鼓起鸡蛋大小一块,困惑片刻,白绮歌猛然明白,那应该是有人在外偷听时不小心踢到帐篷造成的。 易宸璟无声无息拿起案上短剑,眼中一丝凌厉闪过,白绮歌摇摇头按住他手腕,提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潦草字迹。 将计就计,反守为攻。 “你先去忙吧,反正画完阵图我还要休息一会儿,这几天奔波不断确是有些累了。”拿过易宸璟手中短剑缩于袖中,白绮歌朝帐帘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离开,语气听不出半点异常,“我不会有事,我保证。” “我保证”三个字咬得极重,一语双关,易宸璟纵是不愿也只能放手由她去做,出门前又蜻蜓点水似的在温软朱唇上轻吻,惹得白绮歌白眼横飞。离开将帐很远易宸璟才卸下平静脸色,想要找人暗中监视却发现,手边竟沒有半个可信之人。 确实如白绮歌所说,他的疑心重,寻常人是信不过的,放眼整个征军部队也就萧百善和乔二河两人能委以重任,然而那两人现在都不在眼前,还有谁可用?与她相处时间或许并不算长,可这世上属白绮歌最了解他脾性,那样聪慧又坚韧的女子得他倾心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结果。 寂静的主将帐内,白绮歌气定神闲细细研墨,原本画好大半的阵图被浓墨彻底覆盖,,外面偷听的人是谁她和易宸璟心里都有数,尽管对方在战事上动手脚的可能性极小,她仍是不愿被那人知道己方将要摆出兵阵,多年特种兵生涯教会她谨慎方能杜绝意外危险。 “既然來了就进來吧,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如此腼腆?”余光见帐篷那处突起还在,白绮歌猜测监视者应该沒有走,索性放下笔开口相邀。 无人把守的主将营帐外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许窸窣响动,紧接着微风涌入,光线顿明,一个人影掀帘而入,带來满帐肃杀之气。 “不向你主子禀报我已经回來的消息么?”抬头看着漠无表情的精致面容,白绮歌从容不迫。其实简单想想就能推测出在外监视偷听的人是谁,有着充足理由动机又有不被易宸璟发觉的能力,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苏瑾琰。 碧色双眸冷光烁烁,苏瑾琰站在案前俯视白绮歌,近乎妖媚的面庞沒有半点变化,仍是那般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这个词用于男子似乎有些不妥,然而白绮歌找不到其他词语足以形容苏瑾琰的姿色,或许连倾国倾城四字都无法尽述。翠色如玉的双眸里读不出任何感情,愈发显得神秘令人想要走近一探究竟,瓷白细腻有若凝脂的皮肤让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们也相形见绌,而那精致五官仿佛出自天神之手,每一寸、每一点都雕刻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缺,整合于一起便有了无双容颜,惊为天人。 可惜绝世之美,偏是男宠之身,在易宸暄那样心理扭曲的男人手下必定受了极多苦楚,因此才落得从内到外的冷漠。不知为什么,白绮歌对苏瑾琰抱怀敌意的同时总有些同情掺杂其中,为暴殄天物感到惋惜。 是不是沒有易宸暄,现在的苏瑾琰也能像那个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温和男子般宛如谪仙? 失神盯视令苏瑾琰颇为不悦,侧身避开白绮歌目光,修长而纤细的侧影落在案上:“我答应过不弃暂时不杀你,前提是你老老实实别再闹事,假如被我发现你在私底下破坏他的前程,我不介意随时取你性命。” “不弃?那天救我的人?”一句话里包含太多疑问,白绮歌一时迷茫理不清头绪,“我破坏谁的前程了?易宸暄?” “你不认识不弃?”听得连番追问,苏瑾琰亦有些意外。 长相能相似到近乎一个模子刻出來的,除去孪生兄弟关系再想不到其他,如此说來,那个人就叫苏不弃?谨言慎行的白绮歌摸不准该不该追问苏不弃身份,上次他们兄弟相见时气氛不是很融洽,总感觉二人之间存在一道鸿沟,刨根问底很有可能适得其反激怒苏瑾琰。 果然不出所料,初刻惊讶后苏瑾琰很快冷哼一声,周身气息愈发冰冷:“不认识最好,至少你还会觉得世上有善人存在。” “好歹也是兄弟,就算性格不合,再不济骨子里流着相同血液,何必如此贬低?” 苏瑾琰并沒有反驳,看來兄弟关系是铁定了,只是听他口气好像苏不弃是个恶人一般,而在白绮歌记忆里,苏不弃几次救她时虽然淡漠却毫无恶意,那双眼眸也清澈明朗,全然不像是个虚伪之人。 谜一样的两兄弟啊…… 咔哒一声脆响惊碎了白绮歌沉思,低头看去,案上一青一褐两支细颈瓷瓶骨碌碌滚到手边,瓶口用软木塞严丝合缝封住,形状与昔日在遥阖殿所见几无差别。抬眉仰首,白绮歌询问目光看向苏瑾琰。 “这药可保你和七皇子百毒不侵,药效虽不长,熬过十日足矣。” 好端端的给她药干什么?总不会是担心易宸璟吃了她烤的鱼上吐下泻、毒入骨髓。拿过药瓶把玩手中,白绮歌手拄侧脸勾起一抹淡笑:“你想帮我们?” “不愿易宸暄得逞而已。” 苏瑾琰称呼易宸璟时都叫七皇子,可见不是个沒有礼教的人,按理说对主子易宸暄的称呼应该更加尊敬才是,怎么反而不带半点敬意直呼其名?满腔困惑强压心底,白绮歌不动声色收好药瓶:“我一直以为你是易宸暄的忠实爪牙。” “是什么身份与你无关,你只管照顾好七皇子。宫中已经传來消息让易宸暄尽快返回,最快三日最晚十日,这期间他很有可能孤注一掷痛下杀手,你要做的就是百倍小心,易宸暄于毒药的精通远超你们想象。”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苏瑾琰身子一僵,脸色也随着青白三分。 白绮歌见识过易宸暄用毒,遥阖殿那间酷似刑房的屋子里常年燃着使人无力的异香,还有易宸璟粗暴强宠她时狂乱眼神,沒想到的是,这一切诡异毒物竟都出自易宸暄之手且不知他还有多少更可怕的毒药。明刀明枪容易躲避,唯独暗中下手难以防范,尤其是毒药,对于此道豪不精通的她和易宸璟而言,无疑是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工具。 心头压上一块大石,饶是如何想要表现得毫无畏惧,白绮歌仍不由自主压低声音:“为什么要搅了易宸暄计划?他不是你的主子么?” “他只有我一个心腹,武艺上可胜过七皇子的人也只有我,我若坚持不出手他就只剩下毒这一条出路。”苏瑾琰对白绮歌的问題避而不答,转过身岔开话題,“另外,偷袭你那些人不是易宸暄手下,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派來的,关于这点我可以确定。”沉默少顷,那双充满神秘魅惑的眼眸又回到白绮歌身上,犹豫一闪而过:“就当是回报好了,你必须做到一点,,无论如何不能杀了易宸暄。” 白绮歌深吸口气满脑子莫名,抬眸想详细询问,孰料苏瑾琰根本不给她机会,掀开帐帘大步离去。 本就混乱不堪的线索越來越复杂交错,看似易宸暄最忠实部下的人反而暗中阻碍他野心,还有不知从何而來、受谁指使的第三方势力,神秘莫测若隐若现的苏不弃…… 风雨欲來。 重拾笔墨缓缓勾勒,几条荆棘跃然纸上,在荆棘顶端是一片漆黑墨渍,如看不透的迷雾,更像易宸璟深邃瞳仁。 他们正在走的是一条荆棘之路,路尽头是他的愿望、他的天下,是他隐忍多年坚守的目标,也许披荆斩棘的过程中会流血受伤,白绮歌却沒有半丝退却之意。拨开牵绊,穿透迷雾,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睥睨中州的王者,而她就是为他斩断阻碍的利刃,那顶荆棘王冠便是染上殷红鲜血也必须由他來戴才行,,唯有他,是她认可的人中之龙。 大营中央有一块空地,原本用來搭设火刑架的木头被深深插在土地之下,绑在木桩上的三十人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凄厉惨叫不绝于耳,百步之外则是五皇子易宸暄临时歇息的营帐,一声声痛苦哀鸣清晰可闻。 “老家伙的确有一套,只可惜低估了我和七弟的脑子。”懒散半倚软榻的易宸暄发出一声嘲讽嗤笑。 苏瑾琰顺口接道:“左丞相?还是右丞相?” “左丞相沒这么大胆量,谨妃不得宠,他还要倚仗我來牵制太子妃一派势力,唇亡齿寒他总该懂的,不会蠢到自取灭亡。”勾勾手指示意苏瑾琰靠近身前,易宸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阴鸷寒冷,“倒是你让我很头疼呢,,瑾琰啊,我说过暂时不要动白绮歌吧?忽然发现你不在营中,你可知我有多伤心?” 纤长身躯猛地一颤,苏瑾琰头皮一麻,噗通单膝跪地:“属下担心她逃跑是假,借机搬救兵是真,所以才來不及禀明殿下擅自跟踪追赶,请殿下责罚。” 易宸暄冷笑:“然后呢?怎么又回來了?” 一旦告之白绮歌已经回到大营,狡猾的易宸暄定然会怀疑之前易宸璟所作所为是为了保护她,从而对那两个人的提防也会加重,下一步棋恐怕就是亲自下毒暗害了。 苏瑾琰是真的不想把事实说出,然而被强迫抬起的脸正对上阴鸷笑容,瞬间所有计划与决心均被动摇粉碎。 “因为……白绮歌并沒有走,她又回來了。” 畏惧早已深入骨骼肺腑,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冲动可抵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血腥酷刑 结束质子生涯回到遥国后,易宸璟所接触的人事几乎都与南征北战有关,对那些律法刑罚并不精通,面对被狠狠鞭笞依旧咬牙不肯开口的俘虏毫无办法。 “看來七弟遇到难題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悠闲语气对比残酷刑场颇为突兀,一众将士惊诧回头,看见的是五皇子易宸暄平和笑容。 不客气点儿说,易宸璟最不愿看见的人就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易宸暄,似乎有他出现的地方总沒好事??就算他不出现,但凡有他味道的地方都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心里怎么想终归不能表现在脸上,面对狡诈深藏的易宸暄,易宸璟唯有敷衍回应。 “不劳驾五皇兄,只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歹人罢了,多抽几鞭子早晚会说实话。”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七弟身为主将哪能耗费太多精力在这种小事上?”假装关心摇头,易宸暄所有心思深藏不露,无论怎么看都是温文尔雅、最受遥皇喜爱的那个书生皇子。抬起手扬了扬,身后苏瑾琰恭敬上前,易宸暄眸如清风流水,似不经意道:“瑾琰,这些人交给你了,半个时辰内倘若问不出实话唯你是问。” 重重一点头表示领命,苏瑾琰走向绑在柱子上的三十人,对周遭质疑与嘲讽目光视而不见??易宸璟已经下令用尽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逼问,鞭刑,痛打,甚至反复将头浸于水中,结果仍是得不到半个字,一个小小的侍从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带着看笑话心理袖手旁观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不到半个时辰后,他们的怀疑将被尽数推翻。 “谁派你们來的?目的是什么?”冷漠语气刻板单调,在苏瑾琰未动手之前,那三十个人沒有一个肯开口说一个字,只是拿鄙夷神情看着他。 “下贱小倌!爷还轮不到你这千人上的货色欺辱!呸!” 带着血丝的口水喷來,苏瑾琰面无表情侧过身躲开,美妙碧眸内波澜不惊,仿佛那人骂的并不是他。认定口出狂言的人就是首领后,苏瑾琰二话不说走到面前,伸出两只手指夹住那人脏污手指,稍一用力,咔吧一声脆响,指骨生生折断。 断骨并不会危及生命,但所带來疼痛远胜过鞭打,再坚强的汉子忽然吃了如此剧痛也是要忍不住痛呼出來的,只是那人根本沒有时间呼痛,接下來的片刻骨折之声接连响起,伴着几近气绝的哀嚎响彻遥军营地,令得所有将士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纤细身姿与绝美容颜下隐藏的是凶残嗜血本性,易宸璟早知苏瑾琰功夫高强却不知他如此狠厉,一时也看得呆了。 “还不肯说么?”淡淡看向惨白扭曲的脸,苏瑾琰语气依旧沒有丝毫波动。 不过片刻沒有等來回答而已,令人不忍直视的酷刑再度降临。谁也沒看清那双纤长白瘦的手是如何动作的,反应过來时只听得全不似人类的惨叫冲破天际,刚才鄙夷怒骂的壮汉满脸鲜血高仰头颅,左眼居然瘪了下去,只剩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饶是见过无数残肢断臂的易宸璟也不禁倒吸口凉气,为这地狱般的折磨暗自心惊,全场唯独易宸暄与苏瑾琰面不改色,后者手中还握着染满鲜血的锋利匕首,脚边,一滩深红血泊里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珠子,那是……被剜出的眼球。 有几个年纪轻的新兵耐不住血腥刺激开始干呕,老兵们则移开目光转向别处,期盼能够去除心底恐惧与厌恶,易宸璟也想这么做,只是他身份不同,况且易宸暄就在面前,他不想被认为是胆小懦弱,尽管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万分难受,视线始终未离开被剜去眼睛的俘虏。 “北方平原多蚊虫,尤其是这个季节,饿着肚子的小虫从天上到地下数不胜数。”见苏瑾琰已经起到震慑众人的作用,易宸暄摇开折扇慢悠悠扇着,面上笑意全然不受血腥场面影响,“这些蚊虫最喜欢就是血腥气味,试想,把一个浑身伤口流血不止的人放在草丛中,第二天还能不能看见活人??哦不,还能不能看见全尸呢?” 虫吃鼠咬,噬骨啖肉,捱着剧痛慢慢死去,还有比这更令人战栗的刑罚么? 或许有,在易宸暄的脑子里。 再这么下去最近几天都不用吃饭了,最终还是易宸璟先沉不住气冷着脸开口:“五皇兄分管内政,跑到前线來插手征军事务,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有吗?”易宸暄耸耸肩,“我只是帮你逼问真相而已。七弟你太优柔寡断,这种事根本做不來,当兄长的自然要代劳。” 不管易宸暄是真心还是假意,苏瑾琰的冷酷行为的确起到了威胁恐吓作用,其余二十多个壮汉不同程度露出畏惧惊恐之色,有的,干脆尿湿了裤子。易宸璟无话可说,要知道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五皇子易宸璟可算是个亲和之人了,自己过分针对只会让士兵们反感,如今正是士气低迷、战事一触即发的紧张时期,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易宸璟的沉默无疑是对易宸暄的纵容,不着痕迹冷笑,平和却暗藏阴冷的声音高了半分:“如何?有人想说些什么吗?还是都想试试百虫噬骨的滋味?行军寂寥,偶尔也要放松放松看些好戏才对。” 被剜去左眼的壮汉喊得再了沒力气,浑身颤抖着勉强支起头颅扭头侧看,可是很显然他的凌厉目光不如苏瑾琰扬起的匕首來得管用,易宸暄话音刚落便有人带着哭腔求饶。 “闭嘴!”首领壮汉强忍疼痛怒吼,“都他妈给我闭嘴!” 那一声怒喝多少止住了其他人的张皇失措,眼看就要问出的答案再度沉默,苏瑾琰不待易宸暄命令,手腕一翻,扬起匕首就要朝那人另一只眼上扎去,就在血光即将四溅的瞬间,始料未及的戏剧性一幕发生。 “住手!我说,我说!” 声嘶力竭绝望屈服的,恰是看起來骨头最硬、最不肯屈膝的首领壮汉。 易宸暄走近,嫌恶地躲着地上那滩血迹,眼底冷酷让壮汉不寒而栗:“说。” “你先、先保证不杀我们……”那壮汉疼得上气不接下气,思维却是清醒的,“还有,实情我只能对一个人说,这是我最后底线!” “我再说一遍,出征有关事宜应由我处理,五皇??” “当然是你处理,”意料之外,易宸暄打断易宸璟抢白,表现出对幕后主使身份的毫不在意,好像他本就打算只逼供而不参与其中,“人交给你了,七弟,再有这类事情你应该懂得如何应对了吧?”优雅笑容看在易宸璟眼中完全就是嘲讽,易宸暄却不管他怎么想,揉了揉肩膀显出一副疲态:“其他事我不便过问,七弟自便,我要去休息休息了??啊,对了,晚上一起喝一杯怎么样?就当是给小别的绮歌接风了。” 易宸璟脸色如常,心里却是一沉。 白绮歌才回來不到一个时辰,易宸暄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果然在外面偷听的人就是苏瑾琰,可恨他技不如人,倘若武功高于苏瑾琰便不至于如此忍耐,只消拔出这颗扎在心里的肉刺就可不再处处受制于易宸暄,何必怕狗急跳墙逼得苏瑾琰伤害到白绮歌呢? 如果有机会…… 除掉苏瑾琰的重要性,远远大于除去易宸暄, 暮色很快降临,篝火点点亮起,接连折腾几天后又不眠不休赶制破阵图,直到肚子骨碌碌叫唤不停时白绮歌才猛然发觉已是傍晚,一丝·诱人香味隐约飘來,白绮歌吸吸鼻子,辘辘饥肠抗议得更加激烈, “饿了吧,在帐外都能听见你腹中擂鼓声声,”易宸璟踏入营帐,手里还拎着简陋提篮,诱人香气就是那里面发出的, 再饿一会儿都要虚脱了,白绮歌顾不得形象冲到易宸璟面前,一声不吭夺过提篮掀去盖布,咕噜咽了口口水,提篮里面放着两张大饼、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还有一块油纸包着切成块的熟肉,这是主将和几位副将、参军才有的待遇, “你到底多久沒好好吃东西了?”看白绮歌话都沒时间说拼命往嘴里塞饭菜,易宸璟先是轻笑,继而拧紧眉头,眼中一丝心疼,“慢些,沒人跟你抢,小心噎到,” 谁知道几天了呢,反正自从带着白灏羽逃走那日起,她只在灵芸城客栈真正意义上吃了顿饭,还是带着满腹担忧强咽下去的,风卷残云般将饭菜扫荡一空,白绮歌满足地拍了拍胸口,这才有时间搭理一旁静静坐着的易宸璟:“还有么?” “……填饱肚子就够了,别吃太多,伤身,” 白绮歌也知道暴饮暴食对身体有害,收拾好碗筷长出口气,酒足饭饱后的困顿涌遍全身,慵懒地靠坐在易宸璟的主将大椅中:“阵图已经画好,简单说几句你就会明白,那些人怎么样了,问出些什么?” “易宸暄跳出來掺和了一脚,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早知道内情,问都不问就走了,而且还旁敲侧击告诉我他已经发现你回來的事,” 苏瑾琰的话终究不可全信,白绮歌之前沒抱太多期望,是而也沒觉得怎么失望或是惊讶,淡淡“哦”了一声后又伸了伸懒腰,直逼事情重点:“究竟是谁指使他们來的?” 指尖不易察觉微微一颤,易宸璟故作轻松,回答得云淡风轻, “为首的人招了供,可是答案可信度相当低??他说,是白灏城派他们來保护你和易宸暄……并伺机取我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裂隙之芽 “你信了?”白绮歌平淡如水。 易宸璟摇头:“怎么可能信,你恨易宸暄都來不及,更不会想我死。” 这还差不多,,敢说信,绝对抽他耳光。 看出白绮歌眼底疲色,易宸璟知道她这是太累了,吩咐外面士兵今天不再见任何人后钻回帐内铺好软榻,拍了拍身边空位:“阵图的事明天再说,你先休息,脸色差的跟萝卜一样。” 白绮歌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沒有,难得温顺如小媳妇般依着易宸璟的话躺在榻上,头一沾枕头,汹涌困意便似潮水袭來。 “睡吧,有我在。”伏低身子轻吻光洁额头,易宸璟轻轻拨开白皙脸颊上凌乱发丝,安静地看白绮歌鼻翼翕张,渐渐入梦。他喜欢大方却不聒噪的女人,如红绡,如白绮歌,素鄢素娆也沒什么不好,只是太过小家碧玉,总觉不贴心罢了,至于爱的人…… 红绡的活泼,白绮歌的聪慧,红绡的娇俏温婉,白绮歌的善解人意,红绡的青梅竹马,白绮歌的日久生情……哪一样,都令他沉迷到无法自拔。 世间难得双全法,不负如來不负卿,而他似乎注定这辈子要辜负一人,或是红绡或是白绮歌。原本满怀憎恨的心烟消云散,尽管提及红绡他仍会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害死红绡的凶手撕碎挫骨扬灰,可是,下不了手。 白绮歌这枚棋子,终归是融入他血脉之中了。 均匀呼吸几不可闻,易宸璟坐在软榻上,落于白绮歌颈间的目光恍惚失神。 “白灏城……”薄唇间不经意轻吐姓名。 幽幽一声短叹惊得易宸璟一抖,垂眸看去,不知何时那双水般澄透的眼睛竟然睁开來,四目相接,谁黯然,谁刹那慌乱。 “你果然怀疑二哥。” 缓缓从榻上坐起,白绮歌抱着膝盖露出一丝怅然神情。她熟悉易宸璟的每个表情,就算他嘴里说着相信,眼中却满是躲避之色,分明对白灏城有所怀疑,早明白他有什么事不会直言坦白,逼不得已才装睡观察他反应。 “你不是也不信我么,不然何必装睡?”易宸璟似乎有些恼火,语气不像刚才那般轻柔,“我怀疑他并不过分,毕竟这是严刑逼供得出的信息,难道要不假思索一口否定?我知道你在乎白家人,但你也该为我想想,不应什么事都无条件偏袒白灏城。” “这不是偏袒而是事实!二哥是什么样人我再清楚不过,之前易宸暄的确与他私下有联系,可是上次与二哥相见时我已经提醒过他,你也看见了,他对你并无恶意甚至连半点怨恨都沒有,你还要无休无止怀疑多久?” 白绮歌对二哥白灏城的信任依赖易宸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而越是这样,他心里那道坎越难平息,现在白绮歌竟然只为他算不得恶意的怀疑就如此争吵,那种厌恶与莫名愤怒愈发强烈。随着白绮歌声音越來越大,易宸璟的心也冷了下去,极力掩藏的情绪终于搁置不住,一瞬爆发。 “你还有完沒完?先是白灏羽又是白灏城,我的忍耐不是无限的,即便是我冤枉了他,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吵大嚷?”紧紧攫住纤细手腕,易宸璟语气低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了解他多少?哥哥,一声哥哥就代表他是好人?简直愚不可及!” 冲动并不是白绮歌本性,只是她毫无保留把一切都交给了易宸璟却换不來他信任,那种感觉无可忍受。 怎么也猜不到,重逢尚不到半日,他们又一次陷入争吵之中,白绮歌只觉得累,从心到身体都疲惫不堪,漠然冷笑无声地表达着她的厌烦:“谁对我好便是我眼中的好人。二哥与你不同,他不会藏着掖着那么多筹谋,更不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算计要害谁。” “他会。” 易宸璟松开手,声音嘶哑,当白绮歌以为他争辩不过只余执拗时,一阵天旋地转,手腕生疼。 可惜这时梁宫在忙碌战事沒能恰巧莽撞闯入,否则便会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灯光摇曳,气息温黁,软榻之上两具身躯紧紧贴合,身材颀长的男子沉甸甸压在瞠目结舌的女人身上,大掌死死束缚一双纤细皓腕,而在只有彼此才看得见的视线中,那双本应含情脉脉的眼却是冰冷的,漆黑深邃之后似乎还有怒火涌动。 “为了你沒有什么不可能,,他看你的眼神,与我是相同的。” 之后便陷入漫长沉默。 白绮歌是太震惊以致无话可说,易宸璟则是不想说,他多希望自己沒有发现白灏城的异样,多希望那个和气又名动九州的男人仅仅是她的兄长而已,多希望,自己亲眼所见只是错觉。 许久,白绮歌才低低开口:“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想要逃避么?逃避白灏城喜欢你的事实?” “你这疯子!”白绮歌用尽全身力气企图挣脱束缚,得來的却是更加沉重的压迫,喘不过气,脑海混乱一片。 她不信,易宸璟说的每个字她都不相信。 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是易宸璟,更不是易宸暄,而是远在水乡泽国的二哥白灏城,从她带着一身伤痕与罪孽重生起就是二哥无微不至照顾她、安慰她,为她遮风挡雨,默默给她温暖,因为他是她的兄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是吗?易宸璟看她的目光从憎恨到欣赏再到炽烈,沒有一种与白灏城相同,二哥眼里有的就只是疼惜包容,哪怕已经知道这具身体里容纳的是另一个灵魂。 那是亲情啊,是让她宁愿为之舍弃一切毅然赴死的家人,凭什么易宸璟要侮辱她最宝贵的东西?! 二哥,易宸璟,无论哪一个,都是她甘愿以命相守的男人。 “放开。” “又想逃走吗?沒有勇气面对事实?他喜欢你,白灏城喜欢你,你到底懂不懂?!”近乎粗暴的低吼响彻营帐,心底怒火与不甘冲散了易宸璟的理智,铁钳似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捏住尖削下颌,逼着那双错乱双眸与自己对视,“收起你的盲目吧,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白灏城真的是你心里那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人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敢说他爱你?我熟悉他的眼神,讨厌他那样看着你,因为我知道那根本不是看待一个亲人该有的目光,而是与我一样想要得到你的目光!” “易宸璟!你给我滚!” 怒火到极端便会化作无穷力量,被攥得发红的手腕终于摆脱纠缠重获自由,毫不犹豫,白绮歌将满腔怒火化作行动,在易宸璟眼眸中雕刻惊诧神色。 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道血痕细长,慢慢渗出的血珠汇成一大滴滚落,恰落在白绮歌白皙纤长的雪颈上,刺目异常。 易宸璟知道白绮歌有随身带着短剑的习惯,可他从沒想过有一天那把剑会挥向自己,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就算她不愿听、不想听至多骂他几句,打他一耳光,有必要用剑來解决吗?不可思议地向后坐倒,易宸璟几乎是茫然地摸上脸侧那道冰凉伤口,想说的话都忘在脑后,愣愣地看着满面怒火的白绮歌。 即便被伤了,他也沒有想要怪白绮歌分毫,,她的震惊与怒火,想必比他更深吧? 早在帝都分别前他就看出白灏城怀揣着不该有的感情,作为兄长,白灏城看白绮歌时的眼神太过温柔眷恋,其间还掺杂着极力掩盖的情愫,大概是当局者迷吧,聪明如白绮歌却从未发现亲生哥哥注视她的时候过于专注炽热,反而是旁观的易宸璟看得最为清楚。原本他打算把这件事当做秘密烂在肚子,只要白灏城不说出來他也会装作不知道,要不是刚才怒火攻心一时冲动,如此伤害白绮歌的话他是绝不会脱口而出的。 脱鞘的短剑握在白绮歌手里微微发颤,锋利边缘上一缕殷红与苍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淡淡血腥味道在两个沉默的人中间弥散,沒人说话,沒人动弹,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他伤了她,她也伤了他,这是白绮歌冒着生命危险回到他身边的第一天。 对不起三个字,则是这天易宸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除此之外就只有离去背影。 夜间风大,怒号着吹起布帘钻入营帐中,灌进单薄衣衫引起一阵战栗,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整个帐中昏暗一片,白绮歌就在浓得化不开的昏暗中独自抱膝而坐,旁边剑鞘与短剑散乱放着,血迹已经干涸。 这种悲戚伤感的状态不适合军中更不适合她,然而白绮歌真的不知道除了失神坐着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有气,气易宸璟口不择言玷污她心里最圣洁的亲情,却也悔,悔自己头脑一热居然拔剑划伤他,更多的是不解、无措,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该怎样面对与易宸璟之间这份感情,,他们都竭尽全力维护着彼此在生命中的地位,只是风雨飘摇中太多不可预料的情况发生,每每想要拉近关系反倒起了反作用,一次次用语言、行为互相伤害。 所谓爱,难道就是一把无可抵挡的双刃剑吗? 第一次这般细细思量,第一次产生退却之意,第一次去想,也许他们在一起并不合适。 同样炽烈如火偏藏于不动如山外表下的两个人,稍有矛盾便会激烈碰撞,想要相携不弃走完一生一世谈何容易?是她错了,不该把感情之事想得那么简单美好,以为两情相悦就能胜过一切困难阻碍,真是可笑。 收拢冰冷指尖,白绮歌轻轻向掌心呵气,心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或许…… 他更需要的,只是一枚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不若分离 鸿雀原草原气候十分明显,平时干燥炎热,下起雨來又湿又冷,且天气说变就变从无定数,像是昨天还万里无云,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大雨磅礴。 中军大帐里燃着火盆,木柴燃烧的噼啪响声偶尔传來,围拢案前的几个人神色专注全然沒有听见,只顾着凝神于小小图纸上。 “铁燕阵的阵眼在这里,”葱白指尖点了点阵图某处,“两翼燕翅由装备精良的骑兵组成,可活动区域非常广,燕身则以重盾做外层,内层是投掷矛兵,被重重护住的燕心处就是阵眼,指挥中心所在。这个阵型需要人数极多,燕翅骑兵对体力要求相当高,所以很少有人使用。霍洛河族天生蛮力加之全民皆兵,使用铁燕阵再合适不过,我军想要突破防线就必须摧毁燕翅、直捣黄龙,而且时间不能拖太长。” 白绮歌的讲解简明扼要又不失详细,梁宫以及几位参军很快会意,多日愁眉不展的脸上也有了丝亮色。深吸口气,平素鲁莽却在关键时刻总会表现优异的梁宫皱眉指向阵图:“前几天我带人试探过霍洛河骑兵部分,都是身穿铁甲手执环刀的强壮士兵,坐骑上还驮着不少其他武器,每次我们一靠近就会有许多长矛冷箭射出,手忙脚乱防御时又会被凶猛异常的骑兵攻击,当真是毫无反击之力。” “铁燕阵纵横交错,燕翅灵活性高,想要扛着压力快速冲击阵眼难上加难,皇子妃可有具体破阵方案?” “书中说欲破铁燕须三方齐发,先缚燕翅而后穿心,我想应该是要以防御为首的队伍困住骑兵,再以精兵列纵队直贯燕身阵眼的意思,几位前辈可有什么其他想法?”白绮歌抬头问道。 几位副将参军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表示沒有,紧接着目光都聚集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主将易宸璟身上。 十指交错托着下巴的易宸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看着阵图,脸上却是极为明显的走神表情。主将的心思不放在战场上如何了得?陈安轻咳一声向梁宫使了个眼色,无奈梁宫天生迟钝,傻呆呆看着陈安一脸茫然,陈安只得硬着头皮在易宸璟面前晃了晃手:“大将军?大将军可有什么建议?” “什么?”易宸璟总算回过神,发觉自己走神后苦笑一声,“抱歉,昨晚沒有休息好。这阵图你们來之前我已经看过,想來想去也找不出其他更好办法,倘若几位都沒有建议也只能按书上记载布阵了。” “交战之事马虎不得,须谨慎行事。”白绮歌轻声提醒。 陈安点点头道:“反正今天下雨不能出兵,大将军不如再考虑考虑,我和梁将军先去整顿三军,做好迎战准备。” 谁都看得出易宸璟今天心不在焉,上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人愿意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而都开口劝易宸璟暂缓发兵,易宸璟也知道自己状态不佳,索性传令三军厉兵秣马,等待天晴后寻个好时辰再发兵。 挥手让众人退下,易宸璟疲惫地揉揉额角,昨天与白绮歌争吵后他就一直坐在中军帐中直到现在,整个脑袋混沌一片。 “大将军保重身体,就要正式开战了,您要是病倒了谁來指挥三军?” 挑起眼眉抬头看去,竟是陈安满面忧色开口相劝。 易宸璟对善意劝说避而不谈,反问留在帐中未与其他人一同离去的陈安:“怎么还沒走,有事么?” “大将军忘了,您说今天要再审问那些人的。”陈安忽地跪下,深深低着头,“属下办事不利,请大将军之罪。” 易宸璟这才想起那三十个冒充巡守士兵偷袭白绮歌的人,昨天虽然问出只言片语但他并不全信,离开时让陈安继续拷问來着。见陈安单膝跪地语气愧疚,易宸璟直觉意识到,大概又有意外发生了。 “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昨晚属下命人将他们锁进囚笼里并派人严密看守,只是……”陈安吞了口口水,头颅埋得更低,“今早去看,那些人全都咬舌自尽了!” 似是对此并不惊讶,易宸璟只不过闭上眼睛沉默少顷,再睁眼依旧淡然:“死就死了吧,既是死士,再怎么拷问也得不到回答。” 同样沒有随众人离去的白绮歌却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悦,本來还想与他说些題外话,这会儿也沒了半点心情。掀开帐帘想要离开,易宸璟却忽然开口:“陈参军暂且下去。绮歌,你等等。” 陈安点点头抽身退出,到了帐外露出一丝苦笑,也不披上蓑衣就在雨中黯然长立。 从踏进中军大帐到离开这段期间,易宸璟与白绮歌沒有半句交谈,就连对视都不曾有,与先前的恩爱景象完全不同,那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而他们似乎并无意捅破。 “果然敌不过五皇子老谋深算吗?”自言自语被风声雨声吞沒,并不老迈的面容上显出只有历经波折坎坷之人才有的沧桑,待浑身已被雨水浸湿才叹口气披上蓑衣,往自己所住营帐走去。 都是棋子罢了,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也好,他也好,为了各自目的翻滚在泥潭中不得解脱,就好比在营帐中等待他回复的人,再怎么倨傲终归也是被人束缚的工具,如此而已。 滴答雨声让易宸璟有些烦躁,外面太吵而帐内太静,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幸亏有你,否则不知要被这铁燕阵拖多久。”沉吟半晌,开口却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分内之事。” 索然无味的回答令易宸璟哑口无言,生气时的白绮歌就像一丸哑药,把他想说的话都憋在肚子里释放不出,歉意或是温柔哄劝,全部被她的淡漠封冻。小心翼翼收起破阵图走到白绮歌身边,稍作迟疑,已经抬高半寸的手掌最终还是默默放下,距离总是冰冷而苍白的指尖仅有咫尺。 而就是这咫尺,仿若鸿沟。 “昨天是我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无意诋毁你二哥,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白绮歌不回答,固执地背对着易宸璟面相门口,瘦削肩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怎么说是你的自由,怎么想是我的自由,话都说了,何必事后解释?” “那些人说的话我也不是全都相信,所以才会让陈安继续拷问。可是你也听见了,三十个人全都咬舌自尽,再想问也问不出來。” “你就不觉得蹊跷?” “自然觉得蹊跷。”易宸璟点点头,“昨天苏瑾琰出手狠毒再加易宸暄威胁恐吓,那些人有不少表示屈服,怎么一夜之间就都成了不惜以性命捍卫秘密的死士?如果不是易宸暄在后面捣鬼,那么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图谋不轨。” 先假装招供把脏水泼在白灏城身上,然后咬舌自尽來个死无对证吗?或者那些人根本不是自杀,而是出于其他原因呢?总之,这突然降临的自杀事件对白灏城有利又不利,全看易宸璟怎么想了。 微微叹口气转过身,刻意做出的漠然尽数卸去,白绮歌抬头看着易宸璟,疲倦面色教人心疼:“事情过就过去了,沒必要再提,着了小人的道徒让人坐收渔翁之利。”目光掠过清俊面颊那道细长血痕下意识避开,话锋又是一转:“昨天你走后我和苏瑾琰见过面,简单交谈了几句,他好像并不愿帮着易宸暄助纣为虐。对了,他还给我两瓶药,说是易宸暄很快就要赶回帝都,怕他下毒暗害,喏,药在这里。” 接过药瓶打开嗅嗅,淡而无味。易宸璟剑眉微皱:“苏瑾琰信得过么?他在易宸暄手下这么多年,应该是最得信任的心腹,我担心这又是一个陷阱。” “早在皇宫里时他就对易宸暄阳奉阴违,还记得那次我被易宸暄劫走么,就是他让戚夫人去敛尘轩报信的,在房里他还试着想救我出去,可惜被易宸暄识破并阻止了。我总觉得他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为易宸暄效命的,易宸暄那样待他,心怀怨恨也在情理当中。” 白绮歌说得不无道理,回想与易宸暄数次明争暗斗,苏瑾琰一直是个在中间飘忽不定的存在,明面上看去是易宸暄忠实爪牙,暗地里却做了不少与主子意愿相矛盾、冲突的事,譬如背着易宸暄给白绮歌堕胎药,又譬如在白绮歌掌掴易宸暄时的无动于衷。 “假设苏瑾琰有把柄在易宸暄手中,因此才不得不充当心腹部属,这么想來倒是能解释通所有事情。”思虑片刻,易宸璟眉头拧得更紧,“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他。绮歌,你带着白灏羽逃往灵芸城那几日苏瑾琰有沒有去追杀你们?” 回到遥军大营后就投入紧张忙碌的白绮歌险些忘了被苏瑾琰追杀的事,经易宸璟一问,心里也是一团困惑,点点头又陷入沉思。 苏瑾琰到底想帮他们还是想害他们? 如果是帮,为什么屡次追杀她,又在苏不弃出面后毅然放弃? 如果是害,先前种种暗助又是为何?易宸暄总不会下命令让他破坏自己好事当消遣吧?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觉得所有事情犹如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更隐约觉察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冷静与抽丝剥茧的耐心,在迷雾中找不到前行方向,,这样的自己非但帮不上易宸璟,反而会拖累他。 帐外雨声依旧,相对站着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同时开口,却只有一人说完。 “绮歌,你还……” “易宸璟,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权色交易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乱世真心 一声凄厉尖叫惊落梦境,易宸璟猛地坐起,灯熄了不知有多久,身侧软榻余温尚在,独不见白绮歌身影。 草草穿上衣服撩开帐帘,稀薄晨曦里,高挑身姿背着朝阳舞动长剑,翩跹如鸿。 “我还以为你不声不响跑掉了。”环抱纤细腰肢,易宸璟伏在白绮歌耳畔低语,胸口紧贴着瘦削脊背。白绮歌有股闷劲儿,昨天沒有同意她所谓“分开一段时间”的建议,易宸璟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句话都不留。 才温习一半的招式被打断,白绮歌抹去额上细密汗珠丢下剑,默默推开交抱身前的双手,不着痕迹拉开二人之间距离:“许久不曾用剑,你和战廷教我那些招式都快忘光了,正好今天起得早,随手温习一下。” 昨天的争执沒有任何结果,两个人各执己见谁都不肯让步,易宸璟越是逼迫白绮歌就越是沉默,沉默到最后竟让他生出几许惊慌。。失去红绡时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他怕不久后又会品尝。 抬眼看看天色,昨日阴霾一扫而空,灿烂旭日预兆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迎战的事有决定了吗?梁将军他们还在等你命令,赶早不赶晚,别耽误了战机。” “午时之前我会通令三军备战,最迟不过明日晌午就可出兵迎战。”轻轻挽起白绮歌纤细手腕,易宸璟把她拉近身前,“这次我要亲自率兵出阵,在我回來前你哪里都不许去,乔二河会替我保护你的。” 霍洛河汗国族人个个身强体健力大无穷,被选出保家卫国的士兵更是骁勇善战,论个人战力遥国远远不及,凭借刚刚接触到的铁燕阵破阵图就亲自去带兵,易宸璟此番举动着实吓了白绮歌一跳:“首次大范围交战主将就要上阵?” “我不去谁去?”易宸璟无奈摇头,“遥国的状况你也清楚,父皇自逆境崛起以來一直忙于东征西讨,沒有心思制定武将等级和军职,他防人心重,连小小的副将一职都不肯轻易授予,北征这么大的事只准了我四位副将。如今两位副将战前就已折损,萧将军又在灵芸城养伤,手下可带万人兵卒的就只剩梁将军,加上暂时提拔的陈安也不过两人,你让我如何三路齐发破那铁燕阵?” 白绮歌默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然而易宸璟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断不会给外人奏他违逆军令藐视皇命罪名的机会,破格提拔陈安已是情势所逼,亲自出征无可避免。 幽幽叹口气,白绮歌目光斜向地面长剑,思虑片刻忽然直直望向易宸璟:“我也去。” “不行。”易宸璟想都不想一口拒绝。 捧在手里都怕受伤,怎么可能带她上战场?骨子里再怎么坚强终归是女儿身,总不如男人那般孔武有力,那是血肉相搏的无间地狱,他绝不会让白绮歌涉足险境。 与易宸璟的干脆相对应,白绮歌也有她的执着。 “别把我当成累赘,就算不能仗剑杀敌,保护自己我还是能做到的。” 交谈似乎又陷入僵局,与每次争执相同,谁也不能说服谁而又坚持自己的决定,再这样下去仍旧会是不欢而散的结果。易宸璟苦笑着难得退步:“算了,由你怎么做,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死倔脾气,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我去准备。”纵使易宸璟和颜悦色半点不提昨日之事,白绮歌的态度却沒有丝毫转变,淡漠得一如从前,哪怕就要上战场亲眼看刀兵相对、血肉横飞,依然平静似水。 易宸璟心里隐约有种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白绮歌极力推动的,而他却不愿见到的。 都说暴风雨前总是死一般寂静,这点放在大遥征军中根本是个笑话,出战前日傍晚,易宸璟神奇般地拿出大量肉食犒劳三军,那些苦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嘴巴淡出鸟的将士们欢声雷动,一时肉香、吆喝盘旋营地上空,好不热闹。 合上帐帘缝隙,苏瑾琰面无表情收拾东西,旁边易宸暄眉宇间一股煞气冰冷。 “父皇急于召我回宫必是有人通风报信,可惜了大好机会不能亲眼见狼烟四起,想要利用白灏羽破坏那两个人关系也失败了,这趟远行无疑于白费力气。”想到自己精心筹划的阴谋未能得逞,易宸暄不禁有丝恼怒,“真想不到白绮歌其貌不扬却有如此能耐,竟能把七弟收拾的服服帖贴,连红绡公主的大仇都可抛于脑后,什么年少将才,也就是个耽于男女私情的废物罢了,凭什么……” 后半句,随着一口温水冲入腹中。 凭什么在异国做质子十年,代表着大遥耻辱的易宸璟总是被人称赞?为什么父皇对弟弟青睐有加而渐渐忘记了他这个近乎完美的儿子?太子贪图享乐不理朝政,是他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代为处理国事,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沒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到头來还要跟一个才恢复皇子身份三四年的粗鄙男人争夺皇位,难道就沒人看看他付出多少又得到多少吗? 既然父皇有眼无珠,不择手段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也就沒理由可指责的了。 放下水杯,人前人后截然两面的大遥五皇子一抹冷笑无声:“瑾琰,你有沒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沒有。”手头动作稍滞,少顷,苏瑾琰淡淡答道。 “是吗?我倒是有句话想要说与你听呢。”两只长颈瓷瓶放在案上,手指一推,骨碌碌滚落掉地。 遥阖殿里瓶瓶罐罐多的数不过來,几乎是随处可见,然而这两只瓷瓶却让苏瑾琰脸色一暗,窄袖之下拳头紧握。。这两只颜色特别的瓷瓶,应该在白绮歌手里才对。 “我记得曾经对你提起,这里面装的解药可解除你所中之外数种剧毒,宝贵得很。你有沒有想过,为什么此次出宫我要带着它们?” 苏瑾琰沒有回答,薄唇紧抿,指节因过于用力攥成吓人的青白色。 看他这幅表情,易宸暄十分享受,笑意更深了一层:“身下承欢十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啊,瑾琰。你以为背着我做的那些事神不知鬼不觉么?的确,外人并不知道我擅于用毒,但是假如七弟与白绮歌离奇死于军中,怀疑目光还是会集中到我身上,毕竟你我出现在这里是件令人不解的事,我怎会自招嫌疑?” 温热指尖拂过柔软发端,易宸暄弯曲手指猛地一扯,苏瑾琰吃痛弯腰,而后腹部遭到重重一击,剧烈咳着跪倒地上,毫无反抗之力。易宸璟看着他冷笑,语气狠毒近乎狰狞:“易宸璟和白绮歌加在一起都斗不过我,凭你那点歪心思还想自取其辱吗?不妨告诉你,你偷走的那两瓶药并非解药,而是另一种药效极慢却足以致人死地的毒,不仅那两瓶,他们的灯油中、饮食里我都下了药,无色无味又要借助一定条件才能发作,明天我返回帝都后再沒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可惜我是看不到他们惨死了,唯有这点最感遗憾。” 苏瑾琰最了解易宸暄于毒物之上的造诣,他完全相信易宸暄说的话以及可能发生的后果,只是现在后悔已经來不及,明天他必须随易宸暄离开,而后日,大遥与霍洛河汗国即将正式开战,一切,再无挽回余地。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背叛,原來只是他人笑柄,易宸暄那双眼毒辣到足以看穿一切了吗?若是如此,那个人…… 痛苦地跪在地上不断抽搐,有着无与伦比姿色的五皇子男宠奄奄一息,除了易宸暄外沒人知道,这个武艺高强可冷酷杀伐的绝色男子比谁都脆弱、不堪一击,只消一颗药丸,苏瑾琰就必须如同狗一样摇尾乞怜,在易宸暄的折磨凌·辱下苟延残喘。 毒,多美的东西,毁灭敌人成全自己,远胜铜皮铁骨、盖世神功。 “你就在这里熬上一夜吧,我不会给你机会去通风报信弥补失误,易宸璟要死,白绮歌也要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说心爱女人香消玉殒的悲痛消息。” 心爱的女人?呵,都以为他仰慕那个丑陋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吗? 耳畔声音越來越远,飘渺如云,体内剧毒发作令苏瑾琰紧紧蜷缩,头脑混沌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 竭尽全力还是帮不到那个人,甚至不如白绮歌能为那人做得多,他只能默默注视,悄悄仰望,一次次为那人违逆使命忍受极大痛苦,哪怕被憎恨也要为他扫清霸业道路上各种阻碍,期盼能有一日看他皇袍加身,君临天下。 为那人,宁弃尊严,不惜性命。 他唯一认可的王者,易宸璟。 帐外喧嚣吵闹,帐内温黁暗香,距离暗藏阴谋的五皇子营帐不远处,主将营帐里一片柔光酒气。 战场便是修罗杀场,有人能完整归來,有些人不得不马革裹尸还,还有些人就此消失于历史长河,连尸骨都寻觅不到。生死之前总要有些特别,譬如易宸璟的情动,又譬如白绮歌的忍让。 被纠缠整整一下午加大半个晚上,单纯亲吻沒能止住易宸璟的冲动,还是在营中,还是在那张软榻之上,白绮歌半推半就再一次无奈承欢。。谁也不能保证她与易宸璟都可以活着回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希望留给易宸璟的只有遗憾。 线条利落的脊背微有潮湿,暴露在空气里凉飕飕的,但并不冷,易宸璟拥着白绮歌,手指无意识地在白皙脸颊上划着圈,触及那道伤疤时总是一顿而后轻轻扫过。 “成亲时,好像连交杯酒都未曾喝过。”忽地想到什么,易宸璟起身到了两杯酒,酒樽轻撞发出清脆响声,“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走到今天,也许这就是天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危亡之间 白绮歌向來不惧酒水,仰头一饮而尽却拦住了易宸璟端着的那杯:“酒量差就别喝了,你是主将,战场上带着酒气怎么行?” “好,我不喝。”放下酒,易宸璟静静端详那张与美貌无关的脸庞,忆起前尘旧事今夕明朝,百感交集。指尖缱绻流连,卷起长发如雪,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绮歌,我绝不负你,只要记着这点就好。”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娥眉微皱,白绮歌正想追问,蓦地眼前发黑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沉沉难以思考,易宸璟的表情渐渐模糊看不清楚。 一杯酒不至于如此,便是三杯、三十杯也不会让她有半点不适,唯一可能…… “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险。”接住无力瘫倒的白绮歌抱在怀中,易宸璟并不躲避涣散而难以置信的目光,低沉嗓音夹杂依依惜别之意,“等我,我一定会回來。” 沒有人能阻止白绮歌,那么他只有下迷·药这条路可走。 许是药下得太多,一觉醒來已是一天两夜之后,易宸璟和萧百善、陈安带兵出战过了足有一整日仍未回來,易宸暄和苏瑾琰的帐内也空无一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牵挂的人不在,提防的人也不在,混乱忙碌的心情忽地沉寂下來,被无尽担忧填满。 交战之处距离遥军大营距离并不算太近,然而白绮歌总像是听得到厮杀之声,怒吼,咆哮,剑残,刀断,还有无休无止的悲鸣**。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靠血肉之躯堆积,一将功成万古骨,多少忠魂埋黄土,又有多少英雄豪杰熬不到功成名就,年纪轻轻就裹尸沙场,留下身后亲人心碎梦断。 越是这样胡思乱想,心头那抹阴云便越发晦暗。 “还沒有回來……” “皇子妃进去歇息一会儿吧,外面风大,当心着了风寒。”满身伤痕的乔二河看白绮歌喃喃自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自醒來后白绮歌就站在面相战场的大营边,每有传令兵或通信兵回來都会第一个赶上前去询问,那样满怀期望瞬间化作失望的眼神看得乔二河心疼不已。他从未经历情事,对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也不过是抱着憧憬敬仰之情,体会不到情思间别离之苦,除了劝,也只能是再劝。 白绮歌颇有些后悔沒吃下苏瑾琰给的药,也许吃了就不会再受迷·药影响,那么她便可以随在易宸璟身侧戎马与共,而不是如弃妇般失魂落魄,等着谁,盼着谁。 一骑烟尘滚滚扬起,似是有人纵马狂奔而來,看方向,却不是从战场來的。 乔二河搭目遥望,片刻后指着远处惊喜若狂:“萧将军!皇子妃,是萧将军回來了!” 听到萧百善的名字白绮歌才稍有表情,毕竟是她和弟弟的救命恩人,又是易宸璟于数十万征军中最为信赖的部将,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亲近依赖之感。快步迎上前,仍旧一身战甲的萧百善跳下马抱了抱拳:“末将萧百善见过皇子妃,,來人,换马!” “萧将军且慢,”白绮歌挥退一旁士兵向萧百善摇了摇头,“萧将军重伤在身不可上战场,再说殿下与梁将军都披挂上阵,营中连个主心骨都沒有,您再一走,待战的将士们谁來管控?” 萧百善的为人众所周知,若有战事必定首当其冲,如今脸上一点血色都沒有还拼命赶回军中,无非是想追上战场与敌人拼杀。那天苏瑾琰下手极狠,连大夫都说萧百善能捡回条命是上天庇佑,白绮歌哪忍心看几近不惑之年的副将自寻死路,说什么也不让他追去。 “唉,我在灵芸城听说两军即将开战就马不停蹄往回跑,结果还是沒赶上。”萧百善恼火地摔了头盔,“再早回來些大将军就不必亲自上阵了,哪有首战就由主将出战的?让霍洛河那些蛮人知道了定会以为我军缺少将才,真是丢了我大遥脸面!” 丢脸事小,丢命事大。然而这话白绮歌不能说,易宸璟不在,遥国征军群龙无首,半点影响士气的话都不可出现。 简单向萧百善说明铁燕阵以及战况后,经验丰富的老将很快投入整顿待战三军以及鼓舞士气的工作中,白绮歌则在乔二河的保护下徘徊于大营边缘,,药性还未彻底消除,想要让无力的身体尽快恢复就必须多走动多喝水以消除遗症,如果可能,她还是想去易宸璟身边。 开战第二天夜里,终于有易宸璟的消息传來。 “陈参军与梁将军分率两路士兵去牵制铁燕阵燕翅骑兵,大将军在中路等待一举攻破的时机,我军防备得当,目前人员伤亡极少。”传信兵面带笑容,看得出对这次交战获胜信心满满。 “我问你,那铁燕阵可与我描画得相同?”白绮歌问道。 “相同,半点儿都不差。” 白绮歌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破阵式是否管用,现在看來当是无错的,否则也不会牵制霍洛河汗国这么久,接下來只等敌方骑兵被彻底牵制进而击溃后就可以直捣黄龙了,胜利遥遥在望。 传信兵伏在萧百善身边耳语片刻,萧百善点点头喝退旁人,传信兵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衣襟内掏出一样被粗布包裹的东西交给白绮歌:“这是大将军给皇子妃的,还有句话让小的转达,,皇子妃的东西,大将军有好好收着,等凯旋而归再还给皇子妃。大将军还说……”黝黑面颊忽地显出羞赧绯红,年少的传信兵压低声音,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大将军说,如果皇子妃想他了就倒上一杯酒,等他回來共饮。” “哪來那么多杯子?”白绮歌脱口道,话音刚落便反应过來自己的回答不妥,立刻收了声音闷闷低着头。 “是啊,哪來那么多杯子呢?”萧百善故作抱怨揶揄笑道,“皇子妃时时刻刻都在想大将军,怕是收了遥国所有杯盏都不够用,大将军这次可要醉上三天三夜喽!” 说错话被人嘲笑,活该! 白绮歌无话反驳,只好低着头拆那粗布小包,层层打开,一样熟悉的东西展现眼前。 那是易宸璟剑上的红色剑穗,中间穿着一块上好血玉,敬妃亲手编的,说是血玉镇邪可保出入平安。 他明白她的担心,就如同他不许白绮歌涉足险境,若说牵挂,他丝毫不亚于她,这剑穗便是证明,,不管身在何地,总有些东西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譬如这剑穗,又譬如他悄悄拿走的那样东西。 白绮歌的一只耳坠。 醒來后白绮歌就发现一只耳坠不见了,起初只当是自己不小心遗落在哪里沒有在意,现在才明白,哪是什么遗落,分明是易宸璟趁她睡着解下带走的,看似冷硬的易宸璟有时比她的心思更加细腻。 真是个矛盾的男人。 战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许是感受到來自后方的牵挂惦念,易宸璟经常派人回來通报战况,身体彻底恢复如初的白绮歌本想赶去阵前却被萧百善拦下,一來军令如山纵是皇子妃也不该例外,二來,依萧百善所说,唯有她被重重保护平安无事,易宸璟才能踏踏实实去考虑战事。 光有破阵图是不够的,这一战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霍洛河族人骁勇善战远远超出预料,遥军以三倍兵力屡次骚扰冲乱铁燕阵骑兵翼均告失败,在中路军苦苦等待战机的易宸璟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按部就班一次又一次发动突袭,期盼能早日打破霍洛河骑兵的坚固防线,结束这场身心俱疲的鏖战。 而这个战机,在交战第三日到來。 “敌方两翼出现破绽,梁将军和陈参军正迂回包抄以囚龙阵围困,再过几个时辰大将军便可率兵直冲阵眼!” “铁燕阵两翼已被困住!中路军与敌军交锋,我军即将破阵!” 好消息一条接一条传來,无论是萧百善还是白绮歌,纠结数日的神情终于有了丝笑意,更有留在营中的伤兵开始计划如何庆祝胜仗,大遥军营里气氛逐渐活跃起來,好像胜利曙光已经投射向遥国三军,再无兵败之理。 “敌军主将叫兀思鹰,这人我年轻时曾与之交战,虽然在霍洛河汗国被颂为文武双全的第一勇将,与大将军相比却还差得十万八千里。”萧百善长立帐外,一副气定神闲之貌,“霍洛河是中州除我大遥外最后一个国家了,此次若能顺利征服一统中州,大将军功劳弥天,皇上便是赐个太子之位也不为过。” “萧将军可是喝水喝醉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乱讲。”白绮歌摇头。 “此处又无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末将戎马一生,衷心佩服的人只有三个,”萧百善伸出手指晃了晃,表情郑重,“一是偶大将军,另两位就是大将军和皇子妃了。不只是末将,军中将士也是如此。”侧头看四周无人,萧百善忽地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大遥从文武官员到平民百姓,哪个不希望皇上废太子立贤君?而担得起太子甚至未來皇帝重任的,末将只认大将军一人。” 太子那朵奇葩只知享乐,遥皇若是明君早晚要废太子重立,而今不可预知的是易宸暄与易宸璟二人哪一个才是遥皇心中最佳人选。 白绮歌深吸口气望着前线方向,微微有些出神。 待凯旋归国,必须尽快扳倒易宸暄一派势力才行,只是那男人心机太深、手段太毒,想要除掉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办到的事,少不得又是一阵明争暗斗、风云变幻。 “萧将军、萧将军!大事不好了!”一阵急促呼声伴着凌乱脚步跌跌撞撞闯入,硬生生打断白绮歌思绪。依旧是平时那个传信士兵,但这次沒有笑容,只有慌乱惊恐。 “霍洛河族忽然变换阵型,大将军所率中路军被困在敌阵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残颜战妃 千年风沙漫漫吹过雕刻出达邦高地如今模样,干燥的地表之下,水脉纵横交错带來生命之源,夜深人静时伏在地面便可听到水流汩汩之声,千秋万载永不停息。 人的性命若能如此长久,历史长河里该有多少奇迹发生? “兀思鹰,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枯瘦的中年人露出笑容,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动,“汗王可认识遥国主将?” 年纪略长的霍洛河汗王不屑撇嘴:“不就是遥国风头正盛的七皇子吗?本王看他不过是徒有虚名,与兀思鹰你一比差远了。你说他会分三路进攻他就真的分三路,你说他会率人从中路突袭他就真的突袭,哪一步都是兀思鹰你早就料到的,这会儿你变了阵型,他就跟那小蚂蚁似的团团转,真是愚蠢!” “兵不厌诈。他还年轻,输我只是输在阅历上。不过细算起來那位七皇子也可称做年少有为了,这铁燕阵百年无人使用,他能看出此阵并摆出破阵式已是难得,若有机会兀思鹰想会他一会。” “反正他们输了就会成为俘虏,到时候你想见谁一句话的事。”霍洛河汗王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继续饶有兴致地欣赏远处两军厮杀中的战场。 易宸璟的确是输了,好不容易盼來霍洛河骑兵翼出现破绽,他当机立断下令梁宫与陈安加大兵力牵制燕翅部分兵力,自己则亲率中路大军长驱直入企图直捣黄龙一击致命,沒想到刚带人冲进铁燕阵燕身部分就被一队仿若从天而降的奇兵包围。那些人个个手执长矛铜盾,巨大盾身令得遥军士兵根本无法近身,稍一靠近便会被并列的盾牌缝隙中几道冷矛刺穿,死无全尸。 排列有序,围困有道,很显然,这是阵中阵,铁燕阵内隐藏着对付纵列直冲而來的敌人用的另一兵阵,而他的突袭早在敌方预料之中,那破绽则是引他上钩的诱饵。 曾经他呵斥萧百善等人过于轻敌,而今竟然犯下同样错误小瞧了霍洛河汗国人智慧,结果便是三路大军两路被打得溃败,剩下的一部分被敌人重重包围,插翅难逃。 许是想要活捉敌人主将,霍洛河士兵们并不急于吃掉这块到嘴的肥肉,只是不远不近地围守着,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只有在遥国士兵主动出击时才会稍作防御缩小包围圈,将易宸璟等人死死困于其中。 突袭,攻击,防御,再被逼回原地,反反复复拼杀,身边所剩士兵越來越少,那身白绮歌仔细擦拭过的铁甲已被血染红,最可怕的是,恐慌与绝望在只余千人的队伍中迅速扩散弥漫,如恶疾一般迅速传染着,就连易宸璟都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绝境之下,希望总是那么轻而易举被抹灭,支持他撑下去的是一抹素颜一道身影,怀中小小一枚珊瑚耳坠。 那是最哀绝的两日一夜,饥饿,寒冷,恐惧,绝望,数种黑暗情绪盘旋缠绕在遥军被困士兵头顶,同时也将这些情绪无声无息传递给后方营中将士们,多少人茫然不知所措,又有多少人在即将到來的战败面前彻底崩溃,整个遥军大营如死去一般悄无声息,直到那抹无与伦比的光耀出现。 白衣赤马,青丝高绾,一身宽大松垮的银色铁甲看起來十分可笑,而那张坚毅冷静的残缺面容却让人肃然起敬,,大遥征军军营中央,白绮歌一手托盔一手执着白杆亮银枪,于马侧长身玉立。 “皇子妃……”有人小声嘟囔道,“我们是不是要败了?” “给我闭嘴!少说两句憋不死你!”千夫长回头狠狠一瞪,几个似有话说的士兵立刻老老实实不再言语,质疑目光却丝毫未变。 群龙无首又士气低迷,这样下去必败不可。萧百善心里一样沒底,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再清楚不过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也许一场兵败不算什么,可易宸璟是主将,是代表大遥颜面与军威的皇子将军,一旦成了战俘必定导致此次北征彻底失利,再无挽回余地。 究其原因也怪不得谁,北征军本就缺少统兵将领,易宸璟亲自出战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能说是己方低估了霍洛河族的智慧,不,是他低估了兀思鹰,那个十三年前剿灭有渠国时被他斩下双臂的青年。 狠狠吸口气,萧百善神色凝重地看向白绮歌:“梁将军和陈参军正在重新整队,等他们都准备好了今晚我就带五千精兵伺机突袭,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给大将军冲出条血路,,” “还是那句话,萧将军。”白绮歌不待萧百善说完便淡淡打断了说话,“群龙无首则为散沙,三军无将则为蝼蚁,如今能稳住军心士气的人就只有萧将军你了,无论如何你都要稳坐中军大营。”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皇子妃啊,倘若大将军真有个万一,你让末将、让这些将士们何去何从?” 萧百善的激动与白绮歌的镇定形成强烈对比,周围士兵均困惑不已,按理说,最该担心害怕的人不正应该是皇子妃吗?七皇子夫妇伉俪情深有目共睹,何至于大将军有难时皇子妃竟像个沒事人似的如此平静? 疑问在白绮歌平淡如水的回答中有了结果。 “给我一千精骑,我去救人。” 偌大的空地一刹鸦雀无声。 中州历史上不是沒有过女将,白绮歌的两位姐姐就是令万千儿郎尽折腰的巾帼英雄,然而,她是这么瘦弱单薄,不足盈握的双肩真能扛起如此重担吗?她是皇子妃啊,一个从未沾染鲜血、踏足沙场的将门闺秀,与两位姐姐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让身份高贵的皇子妃带一群骑兵上战场杀敌救人,听起來多像个不靠谱的玩笑! 萧百善收回心神深深吸口气:“皇子妃不要意气用事,末将以性命担保势必救回大将军,绝无半句虚言!” “萧将军,你几时见我说过气话?”带上头盔系好勒带,白绮歌认真而又执着,“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萧将军应该在殿下出战时代为掌管三军,不教我大遥征军不战而败,至于破阵救人一事……铁燕阵是我自以为是提出破阵式,因考虑不周才陷大将军于陷阱的,自该由我担起救援责任,也只有我最了解该如何破阵。其他事我都可依各位将军所言,唯独这件事不想让步,请萧将军成全。” “这……皇子妃,你这是在为难末将啊!”萧百善仰头长叹,一肚子苦水不知与谁相说。 眼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皇子妃的确有着更胜男人的智慧、坚忍,就连固执这点都乃平生所见之翘楚,想要阻拦沒可能也沒必要,但事后七皇子追究起來怎么办?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战她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易宸璟责怪他恨他,萧百善第一个不会原谅自己。 乱世动荡,权谋倾轧,那对儿龙凤在风风雨雨中行走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上天还忍心再夺取谁的性命让他们此生此世天人永隔吗? 天忍,他不忍啊! “萧将军,请受绮歌一拜。”看出萧百善眼中犹豫之色,白绮歌双手抱拳深深鞠躬。 萧百善救过她和白灏羽的性命,又是真心实意保护易宸璟助他北征大业,对这位有着父亲年纪的中年人她抱有一种亲近与敬仰的感情,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阻止她奔赴前线的理由。 躬身的瞬息,萧百善耳畔传來白绮歌低低声音。 “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这是我们的约定。” 魁梧身躯猛地一震。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手百年,白发偕老。 当年迎娶结发妻子时的誓言犹在耳边,大红喜袍与妻子惨死时满身鲜血交错映过脑海,那种酸涩难耐、想要放弃一切同生共死的心情,皇子妃也是一样的吧? 罢罢罢,不救是死,是心绝,莫不如让她放手一搏,哪怕不能力挽狂澜救回心爱之人,至少可无怨无悔共赴死地。 释然地挥挥手,萧百善语气里透着说不尽的沧桑:“既是如此,末将不便再多加阻拦,只是尚需时间挑选精兵,皇子妃且稍等。” “多拖一刻就多一份危险,我看也不必挑选了,现在就决定吧。”白绮歌知道自己这是在越权行事,她是皇子妃而不是部将,根本沒有调兵、统兵权力,萧百善要求等待挑选士兵也沒错,毕竟,将身家性命毫无顾虑交给一个女人,对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士兵而言实难接受。生死关头无暇顾及太多,纵是了解种种关系,白绮歌还是毅然跳上赤鬃烈马,银枪横举。 “若我军兵败,霍洛河便可大举入侵,毁我家园、霸我妻儿,届时我大遥烽烟四起,国破家亡。告诉我,你们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被敌人屠戮吗?” “不愿!”整齐回答响声震天。 许是被瘦削身躯发出的洪亮喝声震撼,原本慌张失措的遥国士兵们渐渐安定,所有目光集中在白绮歌身上,仿佛那白衣赤马亮银枪有着无穷魔力,可以给他们信心勇气,给大遥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为战而死,为战而生,为一人而战,也为天下而战。 “我需要一千精骑随我突袭破阵,这一战凶险异常,死多生少,我不想强求任何人。”长枪一扫,锋利枪尖直指旁边空地,“愿随我去救大将军的站到那边,不愿去的,白绮歌以性命发誓,绝无任何埋怨责罚。” 许久,沒有人挪动半步。 这丫头,真是不解人心啊。萧百善面上苦笑,心里巨石高悬。她都说了这是场凶多吉少的硬仗,这般情况下还由着士兵自己选择去留,能有几人肯留,, 思虑未完,眼前景象让萧百善屏息,久久难以做出反应。 不知是谁忽地喊了一声口号,略显底气不足的呼声仿佛是一道信号,紧接着,营地中央近三千士兵刀兵齐举,嘹亮呼声响彻九霄,冲天入云。 “誓死追随皇子妃!佑我大遥,生死不悔!” 银甲下,残颜如雪莲,一抹轻笑淡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生死与共 人在饥寒交迫时意志最为薄弱,皓月高悬,夜风四起,两天水米未进,易宸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苦苦捱着漫长夜晚,期盼会有神兵天降为他冲出一条血路。 紧握长剑的手控制不住一直在颤抖,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稍放开麻木的手指,那柄跟随他多年的剑就会掉落地上被风沙湮沒。腹中空空带來的无力感贯穿整具身体,然而那双深邃警惕的眼仍不住逡巡,唯有这样他才能尽量保持清醒,不教敌人蜂拥而來大肆屠戮。 大将军,降吧! 大将军,就算死也不能丢了我大遥男儿脸面! 两种声音交错在耳边响起,这两天易宸璟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听多了,就算沒人说也好现象在耳边嗡响挥散不去,吵得他头痛。 对方的确有活捉他的意思,否则不会只围不攻,若是投降应该可暂时保性命无忧,若是不降……苦笑一声,骨节突出的手掌又用力握了握。易宸璟的决意很明确,宁死不降。 “霍洛河总帅兀思鹰请大遥主将借步说话。”沙哑声音忽地传到人群中,有士兵抬抬眼皮骂了几句,更多的则是侧头望向易宸璟,琢磨着自家主将是否会接受敌方邀请。 兀思鹰,这名字易宸璟并不陌生,萧百善曾经提及此人,说是十三年前有渠国最年轻将军,在两国交战时被砍断双臂后便不知所踪,沒想到时过境迁,再见之际仍旧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只不过昔日正当年少的将军已不在,只剩岁月与苦难沉淀之后饱经风霜的霍洛河护国总帅,一个用头脑而非双臂应对遥国侵略的中年男人。 “有话便说,我听得见。” 兀思鹰对易宸璟略带不耐烦的回应并不恼怒,枯瘦面颊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推开身前重重铜盾,竟然毫无防备地站在被围困的遥军士兵面前。 “素闻遥国七皇子骁勇善战、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见易宸璟冷着脸不接话,兀思鹰摇摇头继续道,“冒昧问句,七皇子觉得被俘与殉国哪个更有意义?” 果然是來劝降的。易宸璟冷道:“有骨气之人自是认为殉国更有意义,遇上那些软骨头,当然会选择遮上脸面苟且偷生了。” 这话分明是嘲讽兀思鹰而去的,当年他身为有渠国将领却在国破后从战场逃跑,以这些血性男儿的眼睛來看根本就是个懦夫,还有脸來问什么被俘与殉国哪个更有意义吗?不过兀思鹰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好言相劝:“七皇子为何不想想家中妻儿?你们,都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吗?这场战争是你们遥国发起的,霍洛河汗国不过是保家卫国抵御外敌而已,所以我并不想滥杀多少无辜性命。只要七皇子作为主将写下降书并保证不再犯我边界,我兀思鹰以人格保证,立刻放了所有被俘的遥国士兵,绝无半句虚言??七皇子,以你的气魄风度当成为一代英豪,何必舍命于此?” 提及家中亲人,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间或传來一两声抽泣,片刻前的安静不复存在。 都是血肉之躯,都长了颗活着的心,谁能不为自己想想,为一家老小想想?易宸璟沒有喝止情绪低沉的议论声,他心里清明得很,这场战争就如同兀思鹰所说,是遥国想要扩张版图一统中州才发起的,本就是一场为达成野心而行的不义之战。 “听闻七皇子已有家室,难道就沒想过殉国之后她们会怎样吗?汗王已经网开一面决定不予反击,七皇子还在坚持什么?须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才有可能继续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而不是毫无意义枉死于沙场之上啊!”与其说兀思鹰是个将军倒不如说他是个智者辩才,不过寥寥几句话却句句击中要害,被困遥军最后的坚定意志开始缓慢动摇。 易宸璟闭上眼长长吐息,睁开眼时,异样光芒涌动,嘴角挂起一抹莫名笑意:“多谢提点。” “七皇子的意思是……?”兀思鹰面上一喜。 “出战前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回去,但我更明白一点,”抬起僵直的胳膊将长剑横置身前,易宸璟骑在马上目光遥遥望向南方,声音洪亮如钟,“我若是贪生怕死当了降将,便不配再做她的夫君!” 她的傲骨,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不觉中已渗透他血脉。 话已至此,再多说无用。兀思鹰一声低叹,语气里满是惋惜遗憾之意:“我本以为能有机会与七皇子把酒言欢,看來,这辈子也只能是奢望了。七皇子请放心,他日我霍洛河攻破大遥帝都,兀思鹰必将阁下遗骨葬于故土聊表心意??弓箭手!” 哗啦啦一阵金铁交鸣,兀思鹰快速闪入铜盾后方,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强弓弩箭,全部瞄准被围在中央的大遥士兵。 那些箭有多少支?几万?十几万?或者更多? 易宸璟全然沒有心思去细细思索,只要兀思鹰一声令下,他和身后千余士兵都会成为活靶万箭穿心。手掌紧紧握着,掌心里是一枚珊瑚耳坠,亮丽的红色夺目却不妖娆,一如它的主人。 面对必死绝境,心里反而前所未有地宁静。 对她的许诺又要破灭了,这辈子他喜欢过她,恨过她,爱着她,终于,回天乏力,只能默默念着她的名字等待死亡降临。 等了片刻,预料之中的杀令并沒有落入耳中,倒是霍洛河那边惊呼渐起。被困的大遥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死到临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无论是什么都总好过被箭穿成筛子吧?顺着惊呼传來的方向望去,阴暗夜幕下大片火光照亮夜色,惊呼之后是咆哮的马蹄声,还有孤注一掷的嘶吼磅礴。 “遥军!是遥国猪猡!”霍洛河队伍中响起狠狠咒骂,隐约还嗅得出一丝慌乱味道。 援军么?陈安还是梁宫?又或是其他的哪个参军部将?即将熄灭的心火再度被点燃,易宸璟剑眉斜挑,挺拔身躯涌出无限力量,迎着马蹄与火光长剑高举:“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出重围,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 整齐高呼回应着远处雷鸣般滚滚马蹄声,似是听到这回应,送來期望的天降奇兵加快了马速,在霍洛河匆忙变换阵型的间隙飞速接近。 黑夜里大片火光过于刺眼,兀思鹰皱着眉头问一旁副将:“來的真是遥国援军?” “看衣着是遥国士兵无疑,只是人马也忒少了些,听声音至多不超过五千。奇了怪了,他们还沒吃够苦头吗,这么少的人就敢直冲我军中心?主将被俘急昏了头吧!” “不,不对。”兀思鹰沒有副将那么好心情开玩笑,他知道萧百善也是遥国北征副将之一,那男人绝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还有那过于刺眼的火光,若是为夜间照亮路线用的应该沒有这么强烈才对……不祥预感在心底弥漫开來,开战以來种种不协调感觉愈发明显。忽地倒吸口凉气,兀思鹰脸色发青倒退半步:“燕翼骑兵营呢?骑兵营有沒有遭到突袭?!” 同在身边的两个副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个准信儿,就在这时,两道狼烟自霍洛河大军两侧袅袅升起,那预示着,有战事发生。 “他们果然偷袭了我军骑兵两翼。”兀思鹰语气沉重急促,“來人,传令下去,主阵变换阵型以御敌为主,不可鲁莽交锋!” 霍洛河人数远远少于遥国征军,如果不是铁燕阵发挥了超乎意料的作用,现在胜负形势很有可能大不相同,是而兀思鹰十分重视铁燕阵的完整性,这会儿发觉两翼受到突袭,自然而然担心铁燕阵整体是否完好,能不能继续发挥作用以少胜多。 而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历经苦战败归的陈安与梁宫重整人马后又一次出现在霍洛河燕翼骑兵营面前,仍旧是拖延限制战术,以多出霍洛河骑兵营四倍的兵力将燕翅部分死死牵制住,与此同时,白绮歌带领的三千精骑马不停蹄,带着送给霍洛河大军的礼物直奔主阵而去。 接近一人高的黄铜大盾组合重叠,拼凑出一扇刀枪不入的坚固防线,望着那道困住易宸璟的铜盾壁垒,白绮歌高举手掌重重挥下,身后骑兵纷纷掏出事先备好的油罐朝盾墙丢去。撞在铜盾上的油罐噼啪碎裂,流出的粘稠油脂将盾涂得油光铮亮,再一扬手,一百骑射手拉弓满弦,木质羽箭燃着火呼啸射向那堵极难攻破的黄铜盾墙。 火光袭來的刹那,立于阵中心的兀思鹰脸色惨白如纸。 铜盾不怕烧,便是再多十倍箭雨也攻不破防线,但盾是金属,是金属就会传热,油罐与火箭相遇燃起的熊熊大火发出巨大热量,这热量被铜盾吸收大半,很快便烫得后面执盾士兵手掌皮开肉绽、哀嚎不止,几乎都是下意识地松开手,固若金汤的盾墙不攻自破。 沒有了厚厚铜盾遮挡,霍洛河士兵们视野瞬间开阔,那抹仿若神临的桀骜身影就这样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银铠赤马,黑发红颜,白杆亮银枪枪尖高举,直向天际。 越过混乱人群,易宸璟也看见了松垮铠甲下熟悉容颜,穿透烽烟滚滚,穿透刀兵铿鸣,四目交汇的瞬息,周围所有声音景象都归于湮灭,只剩彼此眸中浓得化不开的眼神,以及哽咽在喉中,根本不需要说出口的话。 君生我便生,君死,白骨同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龙飞凤舞 霍洛河军两翼被梁宫、陈安所率士兵纠缠不得脱身,主阵则被白绮歌出其不意的火攻闹得险些乱了阵脚,要不是兀思鹰指挥果断干脆,很可能就这么被遥军反败为胜了。 为了提高机动性并尽最大可能发挥奇袭效果,白绮歌的中路军并沒有带太多人,兀思鹰抓住这一点将主阵全部兵力压上,硬是在白绮歌与易宸璟所率队伍间隔开一道人墙。然而令兀思鹰沒有想到的是,突然杀入的神秘将领完全不按常理行兵,他调集人马在中间拦截,白绮歌却将中路军从中分为左右两部,众目睽睽下从两旁绕行,更是让所有霍洛河士兵为之后的行动瞠目结舌。。从两侧绕行的精骑一边快速行进一边抖开马身后驮放的密网,全部抛向霍洛河士兵头顶。 密网是白绮歌命人赶制而出的,拇指粗的麻绳打上死结系在一起连成片,上面还挂着鸿雀原一种名为天椒草的野生植物,这种植物本身具有十分呛人的味道,尤其汁水味道更浓烈。霍洛河士兵们猝不及防哪想得到这么多,被密网一罩均是手忙脚乱不断撕扯,结果把天椒草扯个稀烂,刺鼻气味呛得个个咳出了眼泪,别说攻击防御,就连站直身体都成问題。 兀思鹰最明白不过什么叫兵不厌诈,见对方奇招迭出仍是忍不住骂了句粗话,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骂也解决不了问題,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尽可能保住优势。 “转守为攻!但见遥军衣着者杀无赦!” 饶是惜才不愿伤害易宸璟性命,此时兀思鹰也别无选择,毕竟,他的第一身份是霍洛河汗国护国元帅,击败对手才是首要任务。 白绮歌由外向内进攻,易宸璟带着残兵向外突围,夹在中间的霍洛河士兵腹背受敌,即便人数稍占优势仍止不住颓势陷入混乱之中。不冲便是绝路,大遥士兵都是在以命相搏,纵是被称作蛮族的霍洛河人强壮有力也难以阻止求生欲,眼看着两队人马越來越近即将会合。 那一刻,沒有人比易宸璟和白绮歌更加期待。 略显娇弱的身躯与战场格格不入,松垮的战甲,沉重的长枪,唯独脸上不逊男子的刚毅神色与沉着目光相映成辉,白绮歌用尽力气舞动亮银枪,尽管力量上比敌人差了许多,却往往能击中敌人要害,四两拨千斤,一时间竟沒有人敢靠近上前。对面的易宸璟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边竭力厮杀,一边紧盯着那抹灵动身影暗自祈祷。 不要伤了她,不要让她受伤,他宁愿自己挨上千刀也不希望见白绮歌身上有半道伤痕。 她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她的苦、她的痛,他愿全部承担。 “瞄准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擒贼先擒王,耳聪目明的兀思鹰很快发现了白绮歌于敌军中的特殊地位,厉声一喝,下令弓箭手瞄准白绮歌。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少年居然是个女子,而且是支持易宸璟苦熬到现在的大遥皇子妃,天可明证,若是知道之后可能引发的结果,兀思鹰说什么也不会下这道无可挽回的命令。 枪走如龙,奔雷迅猛,白绮歌扬手挥臂间将一个个冲上來的敌人抡伤刺穿,眼前飞溅的血花起初让她不忍、战栗,待到看见易宸璟时便麻木了,再不顾谁生谁死,自己手下又夺走了多少条人命。。此身,卖国辱家,早就是该遭天谴的大罪,何妨再加上一条杀生之孽? 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倘若是为了易宸璟,她不怕手染鲜血背负滔天罪孽,就算人死后真的有地狱又如何?他会陪她笑着走下去,不是吗? 分神的功夫,霍洛河弓箭手已经搭箭在弦,箭头纷纷指向一马当先的“银甲少年”。 易宸璟距离霍洛河主阵最近,弓箭手刚有动作他便看了个一清二楚,见白绮歌毫无察觉仍无所畏惧地策马奔走,一颗心紧张得几欲停跳。 “保护皇子妃!让她回去!”声嘶力竭的吼声也不知道有沒有传入援军耳中,疾驰而來的白绮歌速度不减,旁侧也无人阻拦,倒是相距不远的兀思鹰听了个清清楚楚。 “皇子……妃?!”兀思鹰一口凉气沒吞完,变了调的呼声已然出口,“停下!都停下!不许放箭!” 然而箭离弦发不过弹指间的事,命令未落地,数百冷箭已经脱弦射出,直奔遥国援军一骑当先的白衣领导者而去。 破空锐啸临近时白绮歌已然发觉,來不及多想伏低身子紧靠马背,后面的士兵有机灵的也及时丢过密网稍作遮挡,不过片刻便有几支箭紧贴着头皮划过,当真是生死之间命悬一线。第二波攻势在兀思鹰的阻拦下沒能发出,霍洛河士兵们迷茫地望向主将不解这命令为何意,却见兀思鹰大口大口喘着气,嘴唇发颤。 稍微关注中州风云的人哪个不知道,大遥七皇子娶的皇子妃是昭国白家三小姐啊! 名动九州的白家世世代代名将辈出,白家书斋更是天下习兵法者梦寐以求的兵家圣地,他敢杀易宸璟,却万万不敢动白家三小姐半根毫毛,否则霍洛河面临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大帅,这、这是杀还是不杀啊?”旁侧副将一脸为难,看着白绮歌重又直起身驭马飞奔纠结不已。 “不可动那女子……”颤抖着长出口气,兀思鹰无力挥手,“放人吧,放人,莫与白将军为敌,不然霍洛河再无宁日……” 白将军是谁,白家有着怎样的实力,两旁副将怎会不知?一时默然无声,也同兀思鹰一般满眼颓然无力。什么叫功败垂成,什么叫失望而归,如今几人深深体会到那种沮丧滋味,同时也有一丝惊讶感慨在内心滋长。 无怪乎那个“银甲少年”竟能大破铁燕阵中阵,视围困住大遥主将的古老阵法于无物,原來是白家后代,骨子里存着战神一脉的天生将才。 霍洛河主阵士兵忽地撤离中央地带,横挡在易宸璟与白绮歌之间的障碍不见了,那段本需厮杀许久才能缩短的距离也变得近在咫尺,只消片刻功夫就可到达彼此面前。 是陷阱么?易宸璟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沒有反应,头脑一热夹紧马腹向那道凛冽身影疾驰而去。。白绮歌的马似乎受了伤,四蹄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军中都知道白绮歌不擅骑术,马受伤吃痛定是要发狂的,凭她三脚猫的驭马功夫根本无法驾驭。交战过后的地面上矗立许许多多残剑断刀,易宸璟担心她跌下來会被刺伤,顾不得什么陷阱布陷阱,一人一马风一般冲了出去。 带兵打仗躲冷箭,这几样白绮歌都尝试过并且有惊无险,谁想到最后脸面都丢在了骑马上,任她怎么拉扯缰绳,身下伤马都跟疯了似的乱叫乱跳,跳沒了力气便突然停住,后踢发力猛地一颠,硬生生把白绮歌给甩了出去。 “不会骑马你逞什么能?”跃过刀兵交错的地面跌进温热怀抱,耳畔低低响起略带责怪的声音。 她毫不意外易宸璟会稳稳接住她这件事。 前世在特战部学过搏击学过兵械学过战略战术,唯独骑马沒学过,能怪她么?白绮歌对刚才的惊险仍旧心有余悸,贴靠在坚实胸膛前半天也沒能缓过來,只听得风声呼啸而过,阵阵马蹄向着自己來时方向不知疲惫地奔跑着。 冒着生命危险搏一场豪赌,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霍洛河士兵沒有追击,被困的遥军残部紧随易宸璟身后与白绮歌所率精骑部队汇合,在战友的掩护下,拼死抵抗两天的疲惫将士们终于能松口气放下心中巨石,或哭或笑,悲喜百态。 一行人退回到战场边缘,易宸璟忽地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向霍洛河主阵方向拱手抱拳。。他本沒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甚至连白绮歌按理都该被万箭穿心惨死于乱战中,是兀思鹰吧?那个看起來总带着忧愁表情的敌军元帅,不是他刻意放行的话,他们绝沒理由安然无恙返回。救命之恩终归要谢,敌人是敌人,恩人识恩人,恩怨分明这点,白绮歌用行动教会了他。 萧百善早派人在前沿等候,见易宸璟露面立刻升起天灯通知梁宫、陈安收兵,不到一炷香时间,三路出击的援军尽数归來。 易宸璟已是疲惫不堪,抱着白绮歌下马时险些摔倒,萧百善叫來随军大夫又命人去弄些简单食水,大致吩咐三军整顿休息后便跟在后面进了营帐。营帐里很乱,软榻尚未收起,上面还凌乱堆放着白绮歌换下的女子衣衫,明显走得匆忙來不及收拾。易宸璟扫了萧百善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将军伤还沒好就赶了回來,是我执意要出战的,他想拦也拦不住。”白绮歌知道易宸璟怪罪萧百善沒有看好她,不由开口辩解。 “不说也猜得到,你那倔牛似的脾气……”习惯性抬手想要抚摸白绮歌脸颊,身后萧百善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易宸璟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索性挥挥手让萧百善和大夫都退下,在黎明即将到來的时辰拉紧帐帘,把自己和白绮歌关在狭小的帐篷里。 刚从生死线上归來,纵有无数话想说也找不到头绪,易宸璟无奈放弃,只紧紧抱住同样身心俱疲的妻子,许久不肯放手。 “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怕死还充英雄,刚才是谁宁死不屈不肯投降的?”一路上从士兵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易宸璟对兀思鹰说的那句话,白绮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受,明明决定自此远离、再不做与他长相厮守的打算,却还是敌不过他三言两语的亲昵温存。 无声叹息,纤细手臂交抱在蜂腰后,侧脸贴着肩头,白绮歌闭上眼贪婪享受绝处逢生后的喜悦,冷不防背后一道刺痛,正是易宸璟随手拂过的后肩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旧情难忘 “怎么,受伤了?”觉察到怀中女子微微一抖,易宸璟眉头紧皱,脸色瞬息变得阴沉,“让我看看。” “沒什么大事,大概是被流矢刮到的,皮外伤而已。”白绮歌牵强笑笑却还是拗不过执着的易宸璟,只得解去甲衣,稍一动手臂便传來剧痛。 小心翼翼褪去外衫,大片大片殷红血迹令易宸璟心弦紧绷,紧抿着嘴唇掀开已经割破的中衣,里面一片血肉模糊。伤的确是外伤,只是伤得不浅,也就白绮歌这种对别人嘴硬、对自己心硬的女人能挺这么久,换做其他女子恐怕早就叫苦连天了。 刚才随军大夫走时留下了两瓶外敷药膏,易宸璟沉着脸一声不响倒在手上,似是赌气地拉过白绮歌背向自己,温热手掌却轻柔得很,一边用湿布擦去血渍和破碎皮肉,一边轻轻推开药膏,不时还吹上两口气,生怕弄痛白绮歌。 “小伤罢了,几天就好,你别皱着眉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行么?”白绮歌又气又笑,等涂完药膏转过身,一把夺下易宸璟手中药瓶,“你呢?都哪里伤到了?” 易宸璟摇摇头,看起來精神不是太好,声音也闷闷的:“我沒伤到。他们把我围在中央保护着,在你來之前霍洛河那边也沒有主动发起过袭击,与你的不要命相比,我可以说是安逸非常了。”忽然想起什么,易宸璟从衣襟内拿出那枚珊瑚耳坠,摇摇晃晃的珊瑚珠递到白绮歌面前:“还你。我说过会活着回來的,这次沒有食言。” 如果不是她带人突袭破阵,他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大诉深情?白绮歌翻个白眼一脸嫌弃:“越发觉得你脸皮太厚。” “那也只是对你。”耸耸肩摆出一副无赖模样,易宸璟长出口气,疲惫地倒在软榻上。眼前刀光剑影犹在,惊心一幕还让他呼吸不畅,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当时沒人洒出密网为白绮歌遮挡住箭雨,现在他还能如此安然地躺在营帐里吗? 越想越是后怕。 “霍洛河主将是有意放我们走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不是陷阱,那就算作又欠下一个人情债。”易宸璟侧过身招招手,白绮歌犹豫片刻还是坐到榻前,冰冷手掌被他包裹在宽大掌心里,“对了,易宸暄走之前沒有对你做什么吧?” “我都不知道他和苏瑾琰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能做些什么?只是奇怪他为什么沒有下毒之类行动,难道苏瑾琰真的在骗我们?” 苏瑾琰送來的药沒吃,结果也沒发现有什么不对,饶是易宸璟也说不清那主仆二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易宸暄不在,他和白绮歌相当于少了最大劲敌,这就够了。 帐帘忽地掀开一条缝隙,梁宫探头探脑瞧了一圈,见白绮歌和易宸璟并沒有什么亲昵动作方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把一提篮食物放在案上:“大将军,这里是清水和一些吃的,您用过后先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从长计议。”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余下琐事还要劳烦你和萧将军。”易宸璟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人赶了出去,,死里逃生后好不容易能与白绮歌独处,他一刻都不愿浪费。 草草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易宸璟始终不肯松开紧握的秀手,就连躺在软榻上也要拉着白绮歌,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口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以前虽然也有类似孩子气的耍赖行为,像这样却是从沒有过的,白绮歌不明白他又在闹什么,索性不说不问,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闭目小憩。 沉默了不知多久,就在白绮歌累得快要睡去时,易宸璟忽然低低开口。 “之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还记得出战前白绮歌行为异常,彼时忙着军务无暇顾及,这会儿想起來怎么也安不下心休息,总感觉她像是在刻意躲避他,在两人之间筑起无形屏障。 一路恩恩怨怨走到如今,他岂会轻易放手?名为白绮歌的毒已经深入肺腑,再拔除不掉。 白绮歌不想谈论这个话題,战事未果,易宸璟肩上重任仍在,还不是挑明话头让他为其他事情分神的时候。抬手搭在易宸璟腰背间,白绮歌故作轻松:“莫名其妙说些有的沒的,我只是担心你而已。说起这个,我还沒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是已经同意我一起上战场吗,为什么暗中下药?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得多着急?” “累了,我想睡。” “易宸璟,你别又耍赖!”恨恨地一拳捶在温热胸口,白绮歌怒目而视,却发现易宸璟嘴角噙着清淡笑意,已入梦乡。 他是真的累到极点了。 叹口气收了声音,白绮歌伸手在易宸璟有些干裂的唇瓣上轻轻抚过,指尖传來的温柔,一如他看她的眼神。不可否认,抛却过往恩怨的易宸璟待她极好,用性命相守,用一切弥补,她本该心满意足安心于他臂弯,可是总有丝丝缕缕的芥蒂埋在心底难以挥除抹去。 她在意与易宸璟之间时而发生的争执,在意两个人性格上无可避免的冲突矛盾,更在意易宸暄那句不知真假的话。 你只是红绡的替身。 红绡,年少时便艳惊昭国的月蓉公主,和他有着缠绵过往、至今仍占据易宸璟心中大半地位的传奇女子,那样令许多人念念不忘的无暇美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不了解、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譬如易宸璟与红绡的过往,他挚爱红绡多年的原因,假设易宸暄所说有一点点真实,那么,易宸璟真的是在她身上寻觅红绡的影子吗? 如果他双眼所见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模样,她宁愿割舍这段感情。 或许会痛,总好过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 思考一会儿便觉得头昏脑胀,伤口疼痛阻止不了困顿之意,力战后的疲惫让白绮歌不得不放下混乱心绪,偷得一刻安然,在易宸璟紧拥下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清晨。 “这么说來,梁将军又在大将军和皇子妃不方便时闯了进去?”中军大帐里,萧百善爽朗笑着,一旁梁宫满脸通红不好意思挠头,羞愧目光偷偷向中央坐着的易宸璟瞟去。 是,沒错,又是这位风风火火、莽莽撞撞的副将在他和白绮歌相拥而眠尚未睡醒时闯进了营帐! 易宸璟甚至怀疑梁宫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怎么总能这么精准地饱览二人难得亲昵之状?北征以來总共也沒几次能碰白绮歌的机会,结果倒好,有八成以上都被梁宫撞见,简直是活见鬼! “一大早上就开始沒大沒小胡说八道,不是要从长计议么?一个个的都沒个正经。”白绮歌瞥了一眼,一脚踢在易宸璟腿上。 “是是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易宸璟轻咳一声,揶揄笑意仍盘在脸上,“听见了吗,梁将军、萧将军?白大将军说了要谈正事,再说闲话的通通拉出去军法处置。” 梁宫和萧百善极其配合,双手抱拳一脸假正经:“末将惶恐,请白大将军恕罪!” 军营里很少有这样轻松气氛,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几个人联合起來一起开白绮歌的玩笑,许是想冲淡首战失利的沉重心情吧。看易宸璟面色不错,白绮歌也就由着他们怎么说去,只是偶尔背上传來隐隐疼痛会让她悄悄皱眉,低下头不肯教任何人发现她的不适。 兀思鹰在两军交战中违背霍洛河汗王命令,网开一面放易宸璟与白绮歌一条生路,这件事令霍洛河汗王大为恼火,一气之下除去兀思鹰的主将之职改派自己亲信带兵。消息传來已是三日之后,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再次展开战线的几位将军立时看见一线生机,当机立断重整兵马,准备第二日重开战火,一举拿下达邦高地、覆灭霍洛河汗国,进而完成遥皇心愿一统中州。 战前仍是喧闹伴着宁静,将士们饱食高喝以壮军心,易宸璟则带着白绮歌在大营边散步,手,还是不愿放开。 “昨晚兀思鹰心腹属下來找过我,说明了之前按兵不动放我们回來的原因,,原來他是白老将军的学生,多年前曾在白家私塾听白老将军讲解阵法,私下里与你大哥关系也不错,一直把白老将军当做尊师般敬仰。发觉你也卷进这场战事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叫停霍洛河士兵的攻击,生怕伤到你对不起白家。” “这么说來,那兀思鹰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白绮歌摇头笑笑,“不过多少也关系到二哥的原因吧,现在昭国三军兵权握于二哥手中,可以说除了大遥之外当属白家兵权最重,与白家为敌,无异于与整个昭国为敌。” “实情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易宸璟不置可否,抬头看看远处活跃的士兵们,表情里揉杂几许轻松,“少个强敌不是坏事,至于欠兀思鹰这份情,等攻破霍洛河汗国再还好了。”四下无人,温热手指又不老实地攀上白绮歌脸颊,易宸璟轻轻抬起瘦削下颌让她的目光正对向自己:“绮歌,你真的想和我一起上战场?” “大概是血脉作祟吧,白家人似乎永远离不开战场和烽烟杀戮。” 似是回答又不完全算是回答,模棱两可的应付被易宸璟当做肯定表态,指尖在白皙脸颊上不轻不重一弹,露出的笑容带着一丝感慨:“红绡总说你投错了胎,看來不是投错,而是你骨子里那份悍勇來得太迟,,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沒有,只是记不起任何有关红绡公主的事,你再怎么说我也听不明白。”面上从容,心底却缕缕酸涩流过。 他总在不经意间提及红绡,似乎,那是深植在他心里、生命里,永远不可取代的存在。 默无声息,苍白手掌悄悄退出温热掌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致命的毒 以前白绮歌一直觉得这具身体羸弱不堪,承担不了她该有的力量技巧,自从跟随易宸璟北征以來才渐渐发现,大概血脉这种东西真的可以遗传吧,这具身体的柔韧度与恢复速度强得惊人,至少她原本的身体是沒这优势的。 替嫁入遥国被易宸璟狠狠折磨了很长时间,之后又是挨冻又是小产,看似不堪一击的身躯居然熬了过來且沒留下半点遗症,最令白绮歌欣喜的是,当她跟随战廷和易宸璟习武时分明感觉得到,这身体仿佛天生就是练武的料,怎么扭來弯去都不会有问題,柔韧的很。 将门血统,大抵如此。 因着白家后代的身份,一众人等对白绮歌突然表现出的英勇善战、谋略非凡并不怀疑,惊是惊了些,习惯之后便觉得理所当然了。。世代金戈铁马的白家啊,两个姐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白绮歌又怎会差了呢?不过是耽于儿女私情从未表现出勇武一面而已。 在那之后易宸璟不再千方百计阻拦她同入战场,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情愿,终归是拗不过白绮歌偏执脾气,保险起见也只能尽量减少自己亲自出阵的次数。然而兵多将少,在郑泰与齐涛相继损失后,易宸璟被逼无奈只能屡次参战,不同的是,身旁有了英姿飒爽的妻子,被大遥将士们不断颂扬仰慕的白家三小姐,甚至把原本私底下传來传去的称呼光明正大地叫了出來。 战妃。 白衣铁甲,瘦削挺拔,一杆亮银枪舞动有如战神横扫,所过之处,敌人望风披靡。。当然,这只是传言。 再怎么说也是首次接触冷兵器的刀锋对决,白绮歌很不习惯翻覆手掌间惨烈厮杀,尽管运用刀兵不成问題,经验上却总是被易宸璟无奈斥责,也幸亏有他在身边,不然只怕这会儿都被戳成筛子了。 “让你出些馊主意行,真动起手來还得是我保护你。”慨叹地看着狼狈下马的白绮歌,易宸璟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在光洁额头上弹了一指,“别冲那么猛行么?你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白家那点儿精髓沒传给你,倒是把死不要命的劲头都传下來了,你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下次说什么也不带你去。” “不带我去谁给你出馊主意?脑子笨得跟什么似的,就会死记兵法书。”白绮歌反唇相讥,说的易宸璟哑口无言。 必须承认白绮歌于战术上有着非同寻常的思维,这点在中规中矩的交战沙场上极为难得,也是非常有效果的。像是突袭铁燕阵那次,谁也沒想到她会利用铁器导热这点令得霍洛河主阵大乱,还有坑人的天椒草网,后來易宸璟试着闻了闻,喷嚏打得震天响,可想而知当时被天椒草汁淋满身的敌人有多么惨痛悲苦。 别出心裁的“馊主意”往往能在沙场上取得奇效,兀思鹰被撤去军职更换主帅后,遥军就是靠着易宸璟与萧百善等人近乎完美的指挥以及白绮歌天马行空的各种奇谋迅速占据上风,距易宸璟中计被围困尚不到十日,遥军已经明显反败为胜,打得霍洛河军队连连后退至达邦高地边缘,几近溃败。 意外就是在这时被发现的,当萧百善一脸凝重说明情况时,易宸璟半天沒反应过來。 “负伤的士兵有将近两成出现异常情况,他们的伤口无法愈合,已经有几十人因失血而死……”深吸口气满目悲痛惋惜,萧百善声音低沉,“找不出原因,大夫也说沒见过类似病症,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兵力白白损失掉。” 一路北征到此地,遥国于途中折损的人马不在少数,每少一个战士都是莫大损失,这份沉重易宸璟担负不起,再者,眼看就要发起总攻踏平达邦高地,如果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谁知道还会有多少士兵无辜枉死?假如是疫病就必须尽早医治,真要蔓延开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萧百善到营中走了一圈,易宸璟的心越來越沉。 包括一百多精骑在内总计六百余人出现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无论伤口大小深浅血都止不住往外流淌,几天下來,小伤也变成了致命伤,稍微重一些的几乎濒临死境。找到随军大夫时白绮歌也在场,显然是比易宸璟更早一步得到消息,正忙着帮大夫询问士兵伤势顺带照顾几个比较重的伤员。 “你回去。”易宸璟冷着脸一把将白绮歌推到身后,语气近乎呵斥意味。 白绮歌忙得满头大汗,顺手抹了一把又回到伤兵中央,头也不抬一下:“人命关天,沒时间和你吵。” 别人的命是命,她的就不是了么?是否疫病还不清楚,万一传染怎么办?白绮歌对自己的不在乎让易宸璟十分恼火,所谓关心则乱,也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将士在,一扬手,粗暴地把白绮歌推搡到乔二河身边:“带她回去,沒我命令不许出营帐!” “你凭什么。。”话说半句陡然停住,也不只是太过气份还是怎样,白绮歌的脸色苍白如纸。 易宸璟也颇为后悔自己语气太冲,然而众目睽睽下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向女人道歉求恕,犹豫少顷微微缓和了语气:“乔二河,带皇子妃回去,她身上有伤劳累不得。” “哦。”乔二河是个实在人,眼里心里只希望白绮歌安好,当下毫不迟疑轻轻拽了拽白绮歌衣袖,期盼神情令白绮歌不忍拒绝。 易宸璟毕竟是三军主将,白绮歌不愿驳他脸面,意味深长的目光掠过那张清俊脸颊,而后默然离去。 无奈低叹,整日埋首军务心烦意乱的大遥七皇子挥挥手,似乎想要把所有琐碎烦恼挥走,结果只落得更加烦郁。。他明白,自己的言行又得罪白绮歌了,少不得回去连哄带劝,不然以她的臭脾气保准三天不肯与他说话。 对谁冷漠都可以,唯独她,捧在心口都怕化。 “大将军,这病症小的从未见过,倒是伤者的伤口有诸多可疑之处。”随军大夫有些急躁不安,也不管易宸璟夫妻二人又闹什么矛盾,愁眉苦脸指指血流不止的伤兵们,“正常伤口边缘都是皮肉之色,可他们的伤口边缘都呈灰白色,根本沒有愈合迹象,说白了,他们的伤口沒有新肉生长能力,不能愈合,自然是止不住血的。” 易宸璟拧紧眉头:“有可能是疫病么?” “疫病倒不至于,”随军大夫摇摇头,“第一个伤者发现已有数日,如果是疫病应该早就传染给旁人才对,可是与他同帐的士兵并沒有相同症状。小的行医也有三十年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于病理上讲此般症状根源应该在于血脉,而非肌理。” “如果不是病症,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原因?” 随军大夫欲言又止,思虑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开口:“许是……中毒?” 放在往常,易宸璟必定当大夫的回答是句废话,本來么,行军打仗伤病都有可能,哪來的毒呢?然而不久前苏瑾琰善恶不明的提醒蓦地想起,可怕猜测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毒,易宸暄所用的下三滥手段。 “决战在即,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症状扩大开去。这些人交给你了,不求医好,只要我军凯旋时他们还活着便可,到了帝都总会有办法医治。”拍了拍随军大夫肩膀,易宸璟扭头看向萧百善,“萧将军,调些后军老兵來帮忙照顾他们,另外要注意其他受伤的士兵情况。我看战事不能再拖了,晚些时候你让几位将军都到大帐來,商量下如何速战速决吧。” 萧百善点头领命,见易宸璟面色有些不对,眉间一丝困惑闪过:“大将军有心事?” “我先回营帐一趟。”清润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易宸璟紧紧握拳,声调竟有几分发颤。 能让他有如此反应的人不多,眼下也就是那位风头尽出、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了。萧百善不由得也紧张起來,听见易宸璟后半句话,心立刻凉了半截。 “绮歌……她也有伤在身。” 光线昏暗的营帐内,白绮歌侧身静静躺在软榻上,苍白脸颊上双目紧闭,轻颤睫毛与紧缩眉头间隐约可见一丝痛苦神情,背后,一片血色渗透衣衫染红软榻。 得知军中出现怪病时她就觉察到,自己的情况不太妙,那道算不得严重的伤口几天來就沒有愈合过,无论涂抹多少止血药膏都无济于事,与其他伤兵症状完全相同。失血过多会导致死亡,哪怕只是小小一道伤口,不能及时止血的话终归是死路一条。 帐帘被猛地掀开,阳光刺目,白绮歌抬手遮挡,几不可闻一声叹息。 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这几天你避着我就因为这个?”指尖蘸起软榻上粘稠血迹,易宸璟平静得可怕。 最近白绮歌总不肯与他亲近,夜里休息也防着什么似的距离老远,他原以为她还在生之前的气,却不想真相如此残忍。 这是致命的伤,致命的毒,她却沉默着,不向他提起只言片语。 “你是想等死了之后才让我知道?看着你的尸体懊悔为什么沒有更多关心你、在意你,是不是?”擦去指尖血迹,易宸璟垂下眼帘看着白绮歌,生或死在口中仿若毫无重量,面容木然得如同死水。 毫无來由地,白绮歌一阵心慌,以及心痛。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点小伤死不了。。至少在你得胜归來之前我不会有事,我保证。”开口,声音沙哑,苍白无力。 多么脆弱的谎言,惨白脸色,疲倦无法恢复的身体,甚至她已经沒有力气再坚持陪他策马沙场,只能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默默助他一臂之力,到了这时还要说沒关系吗?易宸璟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五味杂陈,酸涩凄楚,所有,都深深埋藏在平静表情之下。 出人意料地伸手,嗤啦一声撕裂染血布帛,全不顾大片血污是否会脏了衣袖手掌,易宸璟将白绮歌死死抱在怀里,心如刀割。 “就算我求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吗?只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死生契阔 她沒有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白绮歌些许茫然,心底却又有几丝清明了然。 也许是吧,从那天披甲上阵、为救易宸璟奔赴沙场开始,她似乎总在生死边缘徘徊,自己竟全然沒有注意到。她本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当初为了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现在是怎么了?是什么导致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呢? 不知不觉中,为谁改变许多。 “我并沒有找死,这伤暂时还不至于夺人性命。”于耳边轻柔低劝,白绮歌支开身子努力安抚易宸璟情绪,“之前我以为伤口难以愈合只是调养不当,早知道其中暗藏玄机的话哪会拖延到现在?我看这事多半与易宸暄有关,倘若真的涉及毒物,所有中毒的人还要尽早想办法治疗才行。” 易宸璟听不出她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但至少白绮歌表明了愿意接受医治的态度,单凭这点他就安心不少。深吸口气收回刚才的焦躁激动,易宸璟打量着白绮歌背后伤口,如大夫所说,那伤口边缘不是正常的肉色,而是异样的白,微微外翻的皮肉就像被撕碎的白纸,根本看不出有血液涌动,更别提愈合迹象了。 “早晚我会杀了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自明,白绮歌惊的是他语气,狠厉阴冷,咬牙切齿,仿佛是恨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食肉喝血、挫骨扬灰,丝毫不像他该有的气息风度。 他是要成为王者的人,这般表情不该有,这般凶狠不可留。 扯过薄毯披在肩上,白绮歌指尖点着易宸璟眉宇间褶皱,想要把紧缩的眉头按平:“事情还未查清前也不能断言就是易宸暄做的,一切还要等回到帝都才能与之计较,现在你该想的是如何剿灭霍洛河汗国。这样好了,明早我带着受伤士兵先行返回灵芸城找大夫治疗,等你这边都收拾妥当返回帝都时再去城中汇合,如此一來两不耽误。” “不行。”易宸璟一口拒绝,干脆得不留半点反驳余地,“你必须在我身边,现在我谁也信不着。” 他性格本就多疑,难得萧百善和乔二河可得些信赖却都因受伤不能托付重任,再说……如果真是易宸暄下毒才导致这一切发生,他实在害怕这一别就是永远。 白绮歌有些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想丢下三军带我去找大夫么?好不容易绝地反击成功,眼看就可以拿下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这时候你千万千万不能心猿意马,不然我和将士们的苦都白捱了。” 易宸璟仍固执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放白绮歌离开身边,无可奈何下白绮歌只好放出杀手锏,重重击在他软肋上。 “你就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似的闹别扭?这场仗你必须得赢,而且要赢得无可挑剔。”一念思及遥远的帝都,白绮歌脸上露出忧虑之色,“易宸暄与你已经撕破脸,从他带小羽來营中并派苏瑾琰追杀我一事便可知,他似乎不打算继续带着温和面具装模做样下去。夜长梦多,尽早打了胜仗回帝都方为上策,,我很担心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他们真的安全吗?” 一说到敬妃,易宸璟果然软了下去,态度不再那么坚决。 出征前他亲自安排敬妃与素鄢等人去了宫外躲避,怕的就是易宸暄或是其他什么人暗下毒手,常理推算应该很安全,可是最近变化陡生,突然得让他颇感觉应对不暇,于敬妃等人安全上也有了丝丝隐忧,经白绮歌这么一问愈发沒底。 只是到了这程度,他依旧默不吭声,铁钳似的拉着白绮歌的手半分不愿放松。 白绮歌是彻彻底底拜服了,凶起來比恶鬼更冷酷可怕的大遥七皇子一旦摆出为难委屈近乎撒娇的表情,她真的真的沒有半点抵抗力。他这人,骨子里还带着孩子般的执拗未曾褪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有话直说,跟你商量事情真累。”故意表现出不耐烦语气,白绮歌抽回手别过头,不去看易宸璟纠结神情。 犹豫半天,易宸璟终于下定决心:“那……你再坚持两天,等我军突破防线攻入达邦高地后我亲自送你去灵芸城,反正余下之事萧将军他们就能处理好了,不需要我一直掌控。”掀开薄毯又担忧地看了眼白绮歌伤口,易宸璟吸着凉气拿过药瓶重新敷药,好像受伤的是他一般:“幸好伤口不是特别大,,白绮歌,你给我听着,下次再有这种事必须一五一十告诉我,半个字都不许隐瞒!” 但愿还有下次…… 苍白脸颊浮现一抹莫名微笑,白绮歌靠在结实肩头,心里却找不到那种踏实感觉了。 他的温柔虚渺,他的执着不知为谁,假如他施舍的感情只因她与红绡有着某些相像,一切都再沒有任何意义。生也好,死也罢,倘若他透过这张残破面容看见的是红绡,爱的疼的也是红绡,她又何必心生痴念自取其辱? 终究不是给她的温柔。 之后三天,最惨烈战役打响于达邦高地之上,烽烟滚滚,断壁残垣,并不富裕辉煌却很热闹的霍洛河汗国一夕倾塌,所有霍洛河士兵见到那袭颀长冷傲、杀伐无度的身影时都如同见了死神,带着最绝望的心情拼死一战。 大将军疯了。 私下里,遥军士兵如此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原因,谁也不去指责,只是见易宸璟沒日沒夜纵横马上,冷厉挥斥仿若无心无情,与印象中冷静镇定而又才智卓绝的遥军主将大相径庭,总是要有些落差感的。事实上萧百善等人也不比易宸璟好到哪去,得知白绮歌同样出现伤口无法愈合流血不止的情况后,萧百善第一个提出连夜突击速战速决的请求,梁宫则是杀红了眼,但凡上阵都是挥着长矛咬牙冲锋,就好像每前进一寸,白绮歌的性命就安然一分似的。 白绮歌身上有种看不见的光芒,足以牵动数万将士心弦,她危,遥军便有无穷愤怒,所谓哀兵必胜,三日毁灭一个小国并不难做到。 而霍洛河汗国从中州彻底消失那日,白绮歌首次陷入昏睡。 她撑不下去了。 “绮歌,我回來了,明早我们就去灵芸城,好不好?”从战场归來的易宸璟连戎装都來不及卸掉,就那样披着一身血污闯进抽泣声不断的营帐中,伏在昏睡的白绮歌耳畔柔声呢喃。 紧攥掌心已被指甲刺破,他却不能像乔二河那样抹着眼泪直白地表现伤痛心酸,能做的就只有把白绮歌抱在怀里,一遍遍用干净白布为她包扎伤口,看热血将白布染红浸透,丢掉,再次包扎,一遍遍轻吻她冰冷指尖,一遍遍低低唤她的名字。 绮歌,绮歌,绮歌…… 这痛,比知悉眷恋数年的少女香消玉殒时更摧心裂肺。 帐外一样的气氛阴沉。 “皇子妃的伤口虽不大,流血不多,可拖得太久定会危及性命啊。”随军大夫吞了口口水,看着脸色不善的两名副将有些惶恐,“小的已经用丝线尽量缝补住伤口,只是皮肉不生,再怎么做也只能减少失血而不能完全止住。看现在情况,皇子妃再坚持十天半个月是沒有问題,若还是不能及时找到解决之法,只怕医仙再世亦回天乏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说一个死字老子先弄死你!”有火沒地方发的梁宫眉毛一横,朝着随军大夫一顿臭骂。 随军大夫委屈至极,从头到尾他都沒说过半个死字,措辞已经是极其谨慎了,结果还是捅爆了梁宫这位出了名的臭脾气副将,除了连连告罪外也只能躬身忍耐,毕竟,是他医术不济才使得数百精兵与皇子妃无药可救。 他却不知,就如他所说,便是医仙再世也难挽回这些并非得病的生命。 吵骂声令得萧百善心烦,用力推了梁宫一把狠瞪眼睛示意他闭嘴,转身向营中央空地走去。 “车马还沒备好?”沉着脸询问手忙脚乱的陈安,萧百善不无担忧地回头望向易宸璟营帐,那边乔二河已经被赶了出來,通红眼眶昭示着白绮歌不容乐观的情况。 陈安还是一如既往的苦笑表情:“军中只有拉运粮草的车,改成马车需要些功夫,再快也要今晚才能弄好。大将军未免太急了些,这边刚占领达邦高地他就要走,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办,这不是本末倒置,,” “再重要的事,比得上皇子妃性命吗?”冷冷打断陈安的话,萧百善喉结咕噜一声,脸色迅速黯淡下去,“灵芸城找不到能医治的大夫的话,皇子妃……大将军已经拖了整整三天,你可知他是怎么熬过这三天的?劝降或是屠城自有我和梁将军來做,你和周参军务必要一路护送大将军和皇子妃直至灵芸城,那数百伤兵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这任务真是够重的。”陈安叹口气,看向远处的目光里一丝惋惜划过。 他和周参军负责护送所有伤者去灵芸城医治,战事所需,能继续战斗的士兵必须留下随时候命以防霍洛河族反扑,易宸璟身边不会带任何亲信。 那个男人太可怕了,早在离去之前就已将今日所发生事情预料得八·九不离十,虽然微有偏差却不影响后面计划的实施,而他,正是随后阴谋漩涡的执行者,也是一场悲剧的旁观者。低下头茫然地改装着马车,陈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里,如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 “萧将军,我觉得啊,大将军和皇子妃还是留下比较好呢。”漫不经心地锤起锤落,陈安毫不在意身后萧百善全无心情听他说话大步离去,平静言语好像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单单是想说出來,有沒有人听都无所谓。 “留下,皇子妃或许会死,可真要是出去了……他们都会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血洗灵芸 白绮歌是在将近午夜时醒來的,头脑还是有些昏沉,伤口却不那么痛了,睁开眼就见清俊略显消瘦的面颊紧贴自己额头,熟悉的气息将她彻底包裹。 “我睡了多久?”沙哑开口,声音虚弱无力。 易宸璟沒有回答,低下头轻轻啄着干裂薄唇,手臂将瘦削肩头箍得更紧:“明早我们就去灵芸城。” 这是在说她已经很严重,严重到让他不得不放下战事的程度了吧?牵扯起嘴角勉强露出笑容,白绮歌冰凉手指抚上染血战甲,那血迹早已干涸,可想而知他在这里呆了多久,而她又睡了多久。 失血过多的症状便是无力、昏厥以及寒冷,白绮歌冷得快要麻木了,纵是被易宸璟抱在怀里仍然觉得冷彻心肺,可她不敢说,易宸璟那般失落表情她从未见过,她怕说出來会让他更难受??不管他是为谁而难受,总之她看了便也跟着心疼。她对易宸璟的感情是沒有半点杂质蒙尘的,哪怕曾经他伤害过她、摧残过她,当他展现痴情与善良一面时,她还是把持不住沉沦情海。 只是不知他心里那份感情是否如她一般清晰、干净,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终于熬到平明时分,陈安一身尘土走进营帐报告说马车已备好,易宸璟片刻都不肯耽误,抱着白绮歌走出帐外。 其实那哪里算得上是马车啊,不过是粮草车拆下的结实木板拼凑出的小车子,粗糙简陋,四壁漏风,但总好过骑马颠簸经历风沙吹袭。乔二河细致地铺好毡毯薄被,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嚅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脸上惨无人色的白绮歌被抱到车里。 车轮滚动时,乔二河还是忍不住哭了,毕竟年少,也沒人指责什么,谁能说得准日后还见不见得到那位风华绝代的皇子妃呢? 易宸璟始终沉默着不怎么爱说话,马车走出百余丈白绮歌淡淡开口时他才有些表情。 “让将士们都回去吧。” “什么?” 费力挺直身子靠在易宸璟肩头,白绮歌抓着温热手掌轻叹:“我听得见,他们,在送行。” 推开车门向后回望,易宸璟倒吸口凉气??营地内外,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竟是将士们自发來给白绮歌送行,连他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白绮歌在将士们心中何种地位可想而知。 一同赶往灵芸城的还有四百二十七位伤兵,伤轻的搀扶伤重的,还有些更危重的挤在几辆粮草车上面,一行人就这样慢慢向灵芸城行去。伤口本就无法愈合,稍有较大动作便容易撕裂,故而众人虽着急却不敢骑马飞驰,易宸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除了魔怔似的一遍遍唤着白绮歌名字确认她并沒有昏睡外也毫无办法。 数日后,灵芸城遥遥在望,四百二十七这个数字却已经去掉十九,而鸿雀原辽阔大地之下,多了十九具期盼着魂归故里的尸骨。 战争,胜了,只有大遥君王一人胜了而已。 “大将军,有些不对劲。”还有半日即可到灵芸城时,周参军忽地敲开车门,满脸凝重,“灵芸城那边我看有隐约火光黑烟,我们走了大半日也不见任何城中居民,总觉得怪怪的。” 易宸璟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周参军噤声,怀中,白绮歌安静睡着,而他手掌手腕,一片血红。 小心翼翼把白绮歌安顿好,易宸璟走出马车,顺着周参军所指皱眉望去,果不其然,热闹的边陲重镇灵芸城安静异常,平日挂在城头的平安灯笼也不见了,只有几缕淡淡黑烟袅袅升起,随风消散。 “周参军,你先去打探打探是否出了什么事,遇到意外莫要起冲突。” “属下领命。”周参军一人一马一阵烟尘,转眼便成了一个小黑点,其余人马仍在缓慢前进。 那是易宸璟最后一次见到周参军。 天黑的时候,距离灵芸城已经十分接近,易宸璟叫來陈安,后者对眼前状况也十分困惑,然而周参军一直沒有回來,流血不止的士兵们实在不能再拖了,一行人也只有继续前进一条道路可选。 及至到了城门前众人终于明白,灵芸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参军!”一个躺在粮草车上的伤兵最先发现异常,带着悲愤哭腔指向城门高处。 入夜了,月光清亮,周参军的尸体就那样静静悬吊在灵芸城城门顶,满身衣衫轻甲已经看不出本色,只见到红而近黑的脏污以及地面一滩粘稠腥臭。 听闻惊呼跳下马车,易宸璟也被这场面惊得半晌无话,再透过城门口向内看去,整齐的房屋犹在,满地凌乱狼藉却丝毫看不出这是灵芸城,那个热闹干净的平和小镇。几处火光将熄未熄,缕缕浓烟就是从火堆中升腾起來的,与跳跃的微弱火苗相比,整个城更加安静,安静到死寂的地步,悄无声响。 陈安愣愣地往前走着,茫然目光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沒有人,沒有声音,沒有活物,沒有足以证明这座城市还活着的迹象,满地的菜叶、破碎衣衫以及随处可见的血泊表明,这座城市遭到了惨无人道的突袭。 可是,人呢?灵芸城的百姓在哪里?不管是死是活,至少让他看见一具尸首啊! “陈参军,小心有诈??”相距不远的士兵好意提醒,话音未落,陈安忽地一声扭曲悲吼冲破了灵芸城异样死寂,噗通,七尺男儿重重跪地,朝向大街一侧长跪不起。 脚步沉稳无声,衣角血光潸然,是易宸璟第一个走到陈安身边,也是他继陈安之外第一个发现灵芸城大街广场那座小山。 尸山。 满满的,由大大小小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 几百或是几千根本无法计数,满眼月光银辉与黑红血色相纠缠,汇聚成流的血河汩汩流进排水沟渠,经过曾经欢快走过的大街小巷,只是再沒有稚童笑闹,沒有佳人歌喉,更沒有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三三两两的议论,只剩尸体,尸体,还是尸体…… “怎么了?”觉察到外面气氛异常,白绮歌努力爬起推开车门,还未來得及四顾张望,温热却战栗的手掌便覆在她眼上。 “不要看。” 哽咽声音令白绮歌心颤。 “人呢,灵芸城的百姓?为什么这么安静……”血腥味道钻入鼻中,白绮歌忽然明白想要的答案是什么,那样浓烈的腥臭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够散发出來的,而是许多,或者,是整个城的百姓。易宸璟的颤抖似乎感染了她,瘦削冰凉的身子也止不住发颤,固执地推开温热手掌,白绮歌沒有看向血腥味道传來的方向,而是看向易宸璟,眸里有着赤红血丝:“是霍洛河人,还是……易宸暄?” 隆隆的关门声代替易宸璟作出回答,一众人张皇回望,只见许多年不曾挪动的灵芸城城门被硬生关起,四百余伤兵全都成了笼中囚。 “中了埋伏。”低沉声音沒有任何感情,易宸璟拔出剑,雪亮剑光与锐啸铿鸣同声共气,“陈安,陈安?你给我站起來!”一脚踢在陈安背上,失魂落魄的陈安这才强忍着悲痛站起,易宸璟把白绮歌抱出马车放在马背上,一挥剑斩断马匹束缚:“陈安,你听着,过会儿若是交上手你必须把皇子妃藏好,绝不可教敌人发现。” 一旦被发现,白绮歌的结局不堪设想。 “又想丢下我吗?”听得易宸璟吩咐,白绮歌咬咬牙滑下马背,用尽所有力气抓住易宸璟衣袖,“就知道你这人说话不可信。也不想想,既然对方是事先埋伏好的,你以为我藏到哪里能不被发现?与其躲躲藏藏窝囊死去,我宁愿……宁愿死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的确,能血洗灵芸城等待他们走入陷阱,对方显然是有备而來,他们只有伤兵沒有战士,如何与之对抗?就算运气好找到地方藏起,在这座已然死亡的小镇里想找到她还不容易吗?升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已是困兽,根本毫无退路。 “这是霍洛河族最后的复仇吧……”看着远处渐渐走近的矮小却粗壮身影,易宸璟竟露出一丝苦笑。 危急关头白绮歌并不惊慌,这是她与其他女子最大不同之一,慌有什么用呢,解决事情要靠脑子和胆量,而不是尖叫与泪水。大致确定对方情况后,白绮歌拉了拉易宸璟:“他们人也不多,我看应当不超过百人,无非是欺负我们这一群都是伤患罢了,如果能找个易守难攻的点以守为攻,想要全歼他们应该不成问題。退一百步讲,能拖延时间等萧将军他们來灵芸城汇合也比坐以待毙强。” “霍洛河族凶猛彪悍,战场上你见识过,想要防守沒那么容易。”轻叹一声扶住摇摇晃晃的白绮歌,易宸璟也很快镇定下來,“陈安,带着人往后撤,找个方便地方先守好??陈安?” 征军中公认脾气最好的参军陈安今天不知怎么了,自踏入灵芸城起就魂不守舍,一向谨遵军规的他居然沒有理会主将易宸璟的安排,而是在所有士兵惊讶目光注视下走向那一排执着刀兵的敌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携带着滔天愤怒。 “陈安,回來!”易宸璟的怒喝沒能阻止陈安步伐,奇怪的是,对面敌人似乎沒有杀他的打算,走到近前也只是用鄙夷目光与嘲讽冷笑做欢迎。那情形,好像堂堂大遥参军是他们受排挤的同伴一样。 不祥预感笼罩全身,易宸璟握住白绮歌冰凉手掌,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陈安,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刚才一样,陈安根本不理会易宸璟的问題,冒着火光的双眸直直看向设下埋伏的霍洛河敌人,死攥的拳头微微颤抖:“为什么?明明说好只杀主将的,为什么要杀我大遥无辜百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不见白头 陡然变化让所有遥军伤兵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望着陈安。 那些话的意思……他早知道这里有人埋伏,并且这些人与他相识,可那些人是霍洛河族的士兵啊,一个遥国参军怎么可能与敌人有所关联?! 不动声色握紧长剑,易宸璟长臂平伸直指陈安,表情淡而无味:“枉萧将军几次向我举荐你,说你忠肝义胆、有情有义,可当大任,却不想竟是个卖国求荣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闭嘴!”激动的陈安才不管易宸璟是什么身份,回头便是一声怒喝,“我陈安是大遥子民,流的是大遥血脉,早知道他们会伤害城中百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纵容!你有什么资格來指责我?要不是你们这些皇子天天争來争去、为了皇位阴谋不休,大遥岂会有今日局面?!” 皇子相争与他有什么关系?除非他也在局中做着谁的棋子,而诸位皇子中迫不及待想要置易宸璟于死地的,不言自明。 “原來你是五皇子手下。”隐藏关系豁然明朗,白绮歌也不由得怒从心生,“帝位归谁自有皇上决断,与北征有何关系?你知不知道,因你一人背叛卖国,这满城百姓都要遭受无辜杀戮,还有你身后四百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要因你枉死!你算什么大遥子民,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被白绮歌厉声斥责,陈安变得愈发激动,然而他沒有辩解,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忠诚!!对遥国,对体内流淌的血液,而非哪个人。 事先埋伏的霍洛河族士兵早知道陈安是背叛者,虽然瞧不起他却也沒有过多提防,当陈安猛然拔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时立刻乱了套,嘲笑眼神转瞬化为紧张惊慌:“你!猪猡,干什么!” “蒙术王子是吧?让你的人退后,全部退到城外!”锋利刀刃前进半寸,在被挟持的霍洛河男子颈上割出一道伤口,陈安目光凶狠,往日温和形象荡然无存,“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一群霍洛河汗国士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地看向被挟持的霍洛河王子蒙术,后者显然不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物,眼中神色激烈变幻片刻,最终还是颓然挥挥手命众人退下。陈安押着蒙术边走边退,一直退到易宸璟身前,对面霍洛河士兵也相应退回灵芸城北门处,这么远距离就算想发起突袭亦有的是时间防御了。 “往城南走,出了城是大平原,他们想追就沒那么容易了。” 敌人就在不远处,沒有多余时间询问详情或者追究责任,易宸璟二话不说组织众人向城南移动,只是这四百多人都有伤在身,速度怎么也提不起來,连走带跑耗了许久才见到灵芸城紧闭的南城门。 城南也有霍洛河士兵守着,但人数不多,陈安照旧以蒙术为人质喝令对方退到一旁,目光掠过被留下的几匹马时一亮,面上有了几分喜色:“去把马牵來。大将军和皇子妃先走,其他人……伤轻的各自选匹马逃命去吧,伤重的,愿走便走,愿与我留下殿后的去找几件趁手武器,能守一刻是一刻。” “城已破,守之何用?你想带着大家送死吗?”易宸璟不理解陈安的安排,皱着眉低道。 陈安苦笑耸肩和众人一起推开城门,一身懒散劲儿又似往时一般:“我守座死城干什么?你以为我想死,还是拉着一群兄弟一起死?大将军,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一起逃能逃多远?与其都死在一起,不如让能逃走的多些机会,日后活着的话给大家烧几张纸叨念几声也就够了。”深吸口气收敛正色,陈安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陈安辜负了萧将军与大将军的期望,致使霍洛河族血洗灵芸城,连累数万无辜百姓,这罪孽洗是洗不清了,如今惟愿大将军与皇子妃能逃脱追击,替属下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一声闷响,一蓬血花飞洒,霍洛河王子的头颅骨碌碌滚到易宸璟脚边,死不瞑目的双眼暴突而出,不甘地望着寂寥夜空。 “属下妻儿老小都在五皇子手里,请大将军无论如何救他们逃离魔掌,來世做牛做马,必当报答!”将一只锦囊塞给易宸璟后,陈安洒脱扬手,带着热血的刀刃平指向前,被压迫半生的脊梁骨终于能挺直站稳,做他想做之事。 身后,沒有士兵骑上马,沒有人选择逃亡,残破流血的身躯全部跟随陈安傲立着堵在城门口,为年轻的征军主将筑起最后一道防线,而他们的目光均是一样的,坚定无畏,豪情万丈。 四百人死,换两人生,这是北征之路、是茫茫的鸿雀原上最后一场战役。 沒有动情劝说,沒有热泪盈眶,易宸璟默默地抱着白绮歌翻身上马,定格在众人眼中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双手抱拳,薄唇紧抿,而后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他还不能死,为了自己,为了白绮歌,也为了那些因信任他、追随他而付出生命代价的人们。 他日江山染血又或盛世欢歌,就当做是对他们的祭奠吧。 蒿草茫茫,天地一线,日升月落,夜去昼來。 纵马狂奔一整日,耳畔仿佛一直响着喊杀挥砍声,几日几夜不曾好好休息的易宸璟疲惫至极,除了记得要保护怀中女子之外几乎失去所有意识,便是连身在何处、后方是否有人追击都不清楚。 又一次夜幕降临时,身下的马熬不住倒下了,筋疲力尽的易宸璟也好不到哪去,躺在蒿草丛中再挪不动步。 “睡吧,换我守着你。”耳畔温柔软语,脸颊一丝微凉,易宸璟最后动了动手指,沉沉闭上眼睛。 哪怕睡去,他也不忘紧紧牵着白绮歌冰凉手掌。 原野风声呼啸,风停时则万籁俱寂,白绮歌就趁着风停的短暂时间侧耳细听,听他呼吸均匀,看他眉头舒展,脸上便会露出一丝浅淡笑容。他太累了,一直一直保护着她,做她的屏障,做她的避风处,做她无可取代的守护者。 那么至少他安睡时,让她來守护他。 手指已经凉得失去知觉,背上伤口仍然在流血,本色纯白的衣衫大半都被染红,如同绽开一朵象征死亡的妖冶之花。白绮歌挪动身子躺在易宸璟臂弯里,头枕着温热胸膛,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温暖,让她不至冻僵。 沒有多少时间了,她感觉得到。 曾经无数次设想与易宸璟的未來,好也罢坏也罢,多少还有个盼头,而今这身体就快要化为尸骨长眠地下,许下的诺言再实现不了,那种遗憾无法言喻。 她死了,谁为他画下阵图指点江山? 她死了,谁给他倒杯清酒对酌笑饮? 她死了,谁帮他倾尽所有谋划帝位? 她死了,谁陪他踏遍乾坤袖手天下? “我不想死……”低声呢喃,沒有眼泪,却如泣如诉。 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灵芸城孤零零地矗立在鸿雀原上,当北征的遥军凯旋而归再度入城时,迎接他们的只有残肢断臂,腥臭扑鼻,以及死一般寂静。 萧百善坐在城头呆呆地望着帝都方向,胜利的喜悦全然不见,身旁乔二河哭沒了泪,失了魂似的倚着冷硬城墙,满手血污泥土!!他几乎翻遍了所有尸体,只为再见一眼那张温和笑着的残花容颜。 终是沒能如愿。 谁会想到霍洛河尚有残兵逃走呢,谁又会想到,那个叫蒙术的霍洛河王子居然带人悄悄绕到遥军身后,血洗了灵芸城并铺开天罗地网等易宸璟出现呢?萧百善沒想到,梁宫沒想到,恐怕连霍洛河汗王都想不到。 “霍洛河人把所有士兵都困在城中,那些士兵抵抗很久还是败了,我看有一个大概这么高的男人和一个受伤的女子被特别挑出來,审问几句后就推进了火堆里……”浑身破烂的瘦小男人抖个不停,向萧百善说起自己所见时带着哭腔,“要不是我躲进箱柜里躲过一劫,只怕这会儿和那些士兵一样都被乱棍打死了。军爷,军爷你要为我们灵芸城百姓报仇啊,我的两个孩子还不会说话就……” 后面又哭着说了些什么萧百善根本听不进去,他只听明白一件事,大将军和皇子妃死了,被埋伏于此的霍洛河士兵烧死了。 千算万算算不到天数人命,那对儿龙凤终是沒能逃过这一劫,一同死在战争尾巴上,而他还要走下去,回帝都,回皇宫,去向皇上报告胜利喜讯与残酷事实。 “二河,起來,去给大将军和皇子妃鞠个躬吧,皇子妃一直把你当弟弟一样对待。”推了推表情麻木呆滞的乔二河,萧百善叹了口气,“这次回去我也该卸甲归田了,只可惜不能请大将军与皇子妃喝上一杯,宁老板留下的酒我可是当宝贝似的收着呢。” “萧将军,我怎么觉着,皇子妃还活着呢……那么好的人,老天爷怎么忍心就这样送走?” “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这倒是,名将红颜都见不到白头了……” 风吹过,由北向南,捎带着北征胜利以及七皇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入遥国帝都,一时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有颂赞,有惋惜,更多则是漠不关心。遥皇一股火病倒了,也不只是因着失了儿子还是因着损了一员名将,无奈之下只好将政事暂时交给五皇子代为处理。这一决定又引发不小风波,太子有名无实,多少人都私下猜测遥皇会不会废太子重立,最有可能取代太子的五皇子易宸暄对此却绝口不提,反而主动提出追封七皇子为北昭王、安国大将军,每每谈及早亡的皇弟都是一脸悲伤,唏嘘不止。 许是都沉浸在一统中州的喜悦中,整个大遥国竟无人注意到,温文尔雅的五皇子在祭拜亡者的仪式上露出一抹微笑,阴鸷而满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帝都风云 “你确定七皇子已经死了?”幽静小院内,面色急切的中年男人煞是破坏风景,惹得易宸暄不耐烦皱眉。 “谁告诉你老七死了?”慢条斯理为自己倒杯茶,易宸暄嗅着茗香,挑起唇角一抹冷笑,“算他命大。陈安临阵倒戈挟持蒙术给他闯了条活路,他和白绮歌一起骑马逃走了,好在我安插灵芸城的人手利索善后,沒让萧百善那帮人看出端倪,否则你我那点儿勾当早晚被人捅出來。” 左丞相可沒他这么悠闲淡定,弓着腰在院里走來走去,一头汗水细密渗出:“现在你我是沒事,等七皇子回來怎么办?” “你以为我让人传出老七和白绮歌已死的消息是为了什么?为了给自己安慰?他身边除了白绮歌之外沒有任何能帮忙之人,想要回到帝都谈何容易?如今全国上下都以为他死了,这时冒出个男人自称七皇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胸有成竹的目光满含自信,易宸暄似乎对左丞相的愚昧很是费解,“再说,在灵芸城沒能要他的命,我就不能换个地方继续么,天高皇帝远,北方那些地方官员不少都是你的门生,你的人脉加上我的手下,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深吸口气,左丞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秀美面容:“你是……打算暗中追杀?” 易宸暄淡淡饮茶,不置可否,旁侧侍立的绝色男宠眸中一丝狠厉转瞬即逝。 苏瑾琰明白,易宸暄已经不相信他了,私下勾结霍洛河王子在灵芸城设下埋伏的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不然他绝对会想尽办法提前通知易宸璟,又怎会让易宸璟身处险境九死一生呢? 可惜,明白的太晚,知道的太晚,而今他只有沉默等待的份了。 仰头看看天空,炎热夏季就要开始,更多无法预测、愈发猛烈的暴风骤雨即将來临,乱世惊涛中,可还有那位惊才绝艳的七皇子一席之地? 皇宫沉浸于喜悦与沉重两种矛盾气氛的同时,千里之外,逃亡仍在继续。 易宸璟这辈子从沒这么疲惫过,一觉醒來睁开眼居然已是一日两夜之后,天边朝霞绚烂如火,温暖日光洒落身上,带來新的力量与精神。 “绮歌?”拍拍怀中女子苍白面颊,易宸璟轻声低唤,视线触及单薄身躯下一大滩血迹时心里仿若刀绞。碧绿草叶都被血染红,连着那身本该洁白如雪的衣衫一起粘在白绮歌皮肤上,血红与雪白的对比触目惊心。 几乎失去体温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知道白绮歌还活着,易宸璟稍稍安心。 “能坐起來吗?我得给你重新清理下伤口。” “你睡着时我已经自己清理过,不碍事。”艰难起身,白绮歌的脸色比先前更加惨白,笑容也是十分勉强,“这地方蒿草茂密,就算有人追來也不容易发现我们,当务之急要想法子联系上萧将军他们才行,万一那些霍洛河士兵追來,我们当真是毫无反抗之力了。” 茫茫原野里想搜寻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是而易宸璟也不着急离开,他急的是的白绮歌伤势。又两日白白浪费掉,依着军医所说,她的伤已经不能再拖,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饥肠辘辘却找不到东西充饥,想要离开又沒有坐骑,便是在昭国做质子时也从未遇到这种困顿景况,易宸璟不得不冷静下來思考对策,白绮歌则倚在他肩头,闭着眼听他一声声低语。 “有陈安的锦囊在,想要扳倒易宸暄就有了铁证,,到底是个细心人,易宸暄与他往來交流的字据陈安都留着,包括勾结齐涛雇佣杀手杀害郑将军,借巡夜机会把那三十个假冒巡守士兵毒死伪装成自杀,还有私下与蒙术约定以你我性命换蒙术一族活命……”深深吸口气,易宸璟把白绮歌搂得更紧,“我知道易宸暄想杀我,却沒想到他如此狠毒,北征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敢从中作梗,倘若被父皇知道绝不会轻饶他。” “所以他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阻止我们回去。” 易宸璟苦笑:“那是自然。想不到那些设下埋伏的霍洛河士兵竟然也是易宸暄安排的,知道我们还活着必然会派出人马追杀,掉头回去与萧将军汇合的路上应该已有埋伏。看來我们只能往前走了,并且大城镇不能去,那里人多势杂,极有可能潜伏大批易宸暄耳目,太过危险。” “沒什么区别,小村小寨耳目倒是少,可是弹丸之地突然出现生面孔未免惹人关注怀疑,危险程度不相上下。”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疲惫地揉揉额角,易宸璟再度解开白绮歌衣衫查看伤势,那道伤口渐渐开始出现肿胀化脓现象,流出的血液颜色也不那么新鲜了,显然情况不乐观。从灵芸城出來一路向南狂奔,易宸璟隐约记得再往前走应该有个驿路小镇,那里说不定有医庐大夫,就算解不了白绮歌身上的毒,能缓解伤情也是好的。 他本想背着白绮歌走,无奈白绮歌死活不同意,最后大眼瞪小眼对峙半天达成协议,能走时一起走,走不了或者遇到危险时,白绮歌所有意见作废,易宸璟扛着她跑。 这大概是两个人故意做出的轻松气氛,他们都清楚,前路艰险,生死未卜。 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白绮歌所经历最提心吊胆也是最安心的时光,两个人走在陌生的土地上,躲过一波又一波追踪而來的敌人,即便在小城山村里借宿也要提防随时出现的险情,可偏又觉得无所谓,易宸璟稳稳地牵着她的手,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她是否对帝业前途有什么利用价值,这就够了。 唯独此时她确信,自己是易宸璟的妻子,而非棋子。 易宸暄布下的封锁超乎二人想象,从灵芸城往南的各个城镇几乎都可以发现其手下追杀者,易宸璟根本不敢暴露身份寻求帮助,能做的就只有悄悄去请大夫为白绮歌治疗,而后失望地看大夫们摇头离去,,白绮歌的毒,竟是无人能解。不过也并非沒有好事,在逃亡至一所小镇时二人遇到了一位江湖郎中,那郎中看起來邋遢散漫,眼睛却是极毒的,不仅一语道出白绮歌是因中毒才导致如今情况,还拿出一瓶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交给易宸璟,极大程度阻止了白绮歌伤口继续恶化,也为拖延时间去寻找能解此毒的人提供了消息与机会。 西楚之地,有山青冥,若能得山中毒医相助,天下无不解之毒。 彼时二人一路逃亡至中州东北部,距离遥国帝都近,距西楚之地远,而易宸璟得知有人能救白绮歌的消息后毅然决然折拐方向,带着她往西方奔去。 炎热的遥国帝都几日不见降雨,就连一向湿润温和的山中也开始干燥闷热,宁静院落中,娴静温和的女子团扇轻摇,藤椅上闭目养神的贵妇鼾声渐起,睡得很是安稳。 “素鄢夫人,”院门外,鬼头鬼脑的丫头招了招手轻唤,“敬妃娘娘睡了?” 素鄢点点头,放下团扇轻手轻脚走到院外,仍是压低声音怕惊醒敬妃:“怎么了玉澈,有事?” “这几天我都不见战廷出现,总感觉出了什么事,就是想來问问素鄢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呢,殿下出征前把所有事情都交待给你和战廷了,就算有事也是先告诉你而不是我。”淡淡摇头,素鄢担忧地回身看了看熟睡的敬妃,语气微有抱怨。 易宸璟让她专心照顾敬妃,那时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不过是出征一段时间而已,有必要把敬妃藏到如此难以寻找的深山之中吗?战廷也是,自打來到这里后就神神秘秘倍加警惕,有时一连消失好几天,回來带着满身血腥气,有时又紧紧守在她和敬妃身侧,寸步不离,就好像谁隐伏在暗处要加害她们似的。 总之,一切都不对头。 哗啦一声响吓了素鄢和玉澈一跳,扭头向声音传來的院内望去,更是浑身僵直,几欲窒息。 敬妃仍在熟睡中无知无觉,根本沒意识到身后多了一个执着铁钩的陌生男人,那一身的肃杀凛冽气息令人不寒而栗,目光亦是冰冷可怖。 “敬,,” 方欲开口尖叫,猝不及防一只手掌紧紧捂住素鄢朱红小口,手的主人一左一右堵住素鄢和玉澈,力道很大的手掌传來淡淡胭脂香气。素鄢平时胆子就小,被这么一吓几近虚脱,反倒是玉澈与白绮歌接触多了颇得些野蛮气,灵机一动,抬脚就往后踩去。 “哎呦喂!死丫头,你属活驴的么!姐姐的脚快被你踩扁了!”吃痛呼声耳边响起,居然是个嗓门敞亮的女子。 许是被踩疼放松了警惕,堵住二人嘴巴的手掌微微松了松,玉澈抓紧机会高声呼救,少女清脆声音响彻小院,毫不意外,也惊醒了熟睡的敬妃。 “战廷,以后再有这活儿别找我,这丫头比我厉害多了!” 那女子嗤笑,口中唤的居然是战廷名字,玉澈和素鄢又惊又疑向院中看去,只见敬妃安然无恙坐在藤椅中,身边安静长立者正是失踪数日的易宸璟心腹属下,战廷。 刚才执铁钩的可怕男子这会儿已经沒了凶狠劲儿,软软跪在战廷脚边,而那双眼依旧冰冷,仿佛……还带着一丝嘲讽。 “别怕,是自己人。”战廷向素鄢、玉澈身后的女子点点头,显然后者是旧识,“青絮,你吓到她们了,早告诉你从背后吓唬人不好……” 名为青絮的女子尚未说话,跪在脚边的男人却笑了起來,阴冷狂妄:“灵溪乔青絮?怎么,你们这些江湖人士也打算当易宸璟走狗?呵,人都死了,还替他守着一群女人干什么,不如都送去烟花之,,” 那句话最后一个字是和着血沫一起吐出口的,战廷低着头,刚刚拧断刺客脖子的手微微颤抖,慢慢地,身子也跟着颤起來。 而这些都不足以挡住敬妃一霎神色恍惚,泪落如雨。 “璟儿……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末路情愫 西楚大概算得的上中州最神秘地域,因着地势高、山脉多,常年寒冷又难以种植庄稼,所以人烟稀少,倒是不少亡命徒聚落求生的好地方,自來就象征着危险与荒凉。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易宸璟定然不会带白绮歌來如此危险的地方,可那江湖郎中说得很清楚,普天之下能救白绮歌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施毒者即易宸暄,另一个便是西楚青冥山内隐居的毒医沈御秋。 不去,白绮歌只能等死。 毕竟沒有逃避追击的经验,尽管易宸璟千般小心仍旧难以彻底抹消踪迹,易宸暄派來的杀手阴魂不散地追在身后,摸索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至西楚与梁郡交界处。在芦苇荡里躲了整整一天,将近傍晚时,靠着好心百姓的指点,易宸璟和白绮歌终于找到愿意送他们渡河的艄公,用白绮歌典当钗饰的碎银打点后就等着船來人走。 过了这条河,对面就是西楚之地,亦是满怀希望之地。 “再坚持两天,想來那毒医这么有名,找他应该不难。”双臂环着不停发抖的白绮歌,易宸璟心疼地收紧手臂。那位江湖郎中给的药马上快用完了,在此之前必须尽快找到毒医,他不想再看白绮歌受苦,看她明明浑身冷得颤抖还嘴硬说沒事。。沒事的话,她又怎会动不动就昏死过去? 白绮歌本不想说话,她的体力几近耗竭,每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筋疲力尽,然而视野里一只孤舟出现在茫茫河面上时仍忍不住抬高音量:“船……船到了……” 那船便是她的命,是她此生后半能够继续伴随易宸璟身侧的决定因素,纵是不惧生死,此时也期盼着船早些到來。 易宸璟也看到了那条船,第一时间扶起固执不肯让他背着的白绮歌走出芦苇荡,向船头划桨的艄公挥手示意二人所处位置,那艄公见有人挥手便调了调方向,直奔着二人身影划來。 一切看似顺利,当二人距离小船尚不足十丈远时,易宸璟甚至放心地认为再沒什么危机险阻,却忘记了刚才那一挥手不仅仅能让艄公看到,同时,一直在搜寻他们的敌人也可以遥遥望见。吆喝声响起,火光渐近,艄公一脸迷茫看着不远处忽然出现的一群精壮男子,浑然不觉易宸璟脸色阴暗低沉。 “行船!”易宸璟与白绮歌几乎是异口同声。 艄公被他们一喝下意识撑动长浆,刚刚才靠岸的小船悠悠退离岸边,眼看就要回到宽阔河面之上,易宸璟见白绮歌虚弱得无法再加快速度,索性一咬牙把人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向小船飞快奔去。到达岸边时,小船已离开岸边大概有一丈远,天色暗淡看不清水下情况,易宸璟只好放下白绮歌用力把她推上船,待白绮歌上去后才倒退数步猛然冲刺,借着惯性跃入船内。 “趴下!”白绮歌被他一推险些摔倒,勉强爬起正要回身,颀长身躯忽地压在她背上,而后便是几声锐啸,伴着水花四溅与闷响。 狠狠倒吸口凉气,背上伤口仿若撕裂般疼痛,白绮歌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生怕易宸璟发觉压到她伤口起身避开。。她听得出來,后面追击的敌人放箭了,这种要命的时候绝不能露出身子,不然只会落得万箭穿心结局。 呼喊怒骂声渐行渐近、此起彼伏,亏得艄公颇为机灵,躲过第一波箭雨后立刻使劲儿撑起长浆以最快速度驶离岸边,待到敌人执火挽弓赶到,船上三人身影早已湮沒在氤氲水气之中,眼看到手的猎物再次逃跑。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几十次侥幸逃生了,从灵芸城到西楚,一路停停走走躲躲藏藏,白绮歌甚至怀疑,自己身体里的血真的足够流这么久么?路,总像是沒有尽头,可她依然坚持着,哪怕对什么毒医并不抱希望,只因易宸璟在她身边,风风雨雨,不离相守。 就算结局难逃一死,至少陪他走到最后,倘若有幸活下去……有些事情,也许就不那么重要了。 昏沉的头脑不着边际乱想,过了许久白绮歌方才蓦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鼻腔里,满是血腥味道。 “你受伤了?”滚在喉咙里的声音略带沙哑。 半晌,易宸璟淡淡“嗯”了一声,有气无力,温热身体终于从白绮歌背上挪开,留下一片颜色鲜艳的血迹。 白绮歌用手撑着船板半坐,温热粘稠的液体染上手掌,她知道那是易宸璟的血却沒想到会那么多,在两人身体之间形成一小泊血洼。细细看去,宽厚胸膛上锋利箭簇露出足有寸余,血就是从那被刺穿的伤口汩汩流出的,有如载舟之水,经流不息。易宸璟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情况白绮歌并不陌生,与她一样都是失血过多的症状,然而她的伤有药顶着又不算太严重,挺过这么多日日夜夜她仍旧顽强活着,易宸璟却不一样,他的伤,太重了。 “别乱动。”白绮歌试图用手按住伤口,可那不过是徒劳无功,她残存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压迫血脉减少失血,偏偏易宸璟连这时也不肯安静躺着,迅速失去温度的手掌抚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 “是我连累了你。” “少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能影响到我么?”手忙脚乱地撕烂衣衫堵在伤口处,白绮歌挤出一丝生硬笑容,“不过是被射了一箭而已,别弄得生离死别似的,我拖了这么久不还是活着?” 实情如何,他们二人谁能不清楚呢,这么说也仅仅是给易宸璟和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易宸璟还是舍不得放手,指尖碰触白绮歌脸颊上那道他亲手刻下的丑陋伤疤,眼中几许黯然。昔日他痴恋红绡,为此深深伤害白绮歌作为复仇,而后当他发觉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开始牵挂于她,那道伤疤变成了他的罪,他倾负一生也无法弥补的愧疚,事到如今任何补偿都沒能给她,反而累得她屡次濒死,似乎上天令他活着,就是为了让白绮歌受苦。 如今,终是完结之时了么?亏欠她的,看來这辈子再也还不上了。 缓缓合上眼,滑落的手掌搭在白绮歌腕上,易宸璟长长吐息。 “能和你死在一起,足矣。” 那是多久一段记忆啊,从恨到爱,从怨毒入骨到相看两不厌,一个忍辱负重韬光养晦的落魄皇子,一个怯懦胆小却鼓足勇气向他告白的青梅竹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埋下这场姻缘劫数的呢? 白绮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易宸璟自己并非他所认识的小莺歌,更不知道要如何让他明白,自己那样一个对爱情毫不在意的人在遇到他后颠覆所有,情愿为他背负罪孽,与他同生共死。 从未有过的惊慌蔓延心间,长发浸染血红,面颊紧贴胸口,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身上簌簌发抖,耳畔谁心跳声宁静温和,让她逐渐心安、困倦。 “宸璟,与你相遇,我不曾后悔半分。” 呢喃如弱风细雨,随着河水被船桨搅动的哗啦声汇聚成最后声响,一叶孤舟荡漾河面,舟上表情安和的年轻男女似是睡着,紧握双手容不得滴水渗入,许是受了那样密不可分意念的影响,他们身下的血泊也无私地接受着对方的血液,最终融合到一起,虽深浅不一,或鲜艳或暗红,总归是在一起了。 船头,艄公歪着头呆立半晌,惋惜地叹了两声,钻到低矮船舱里取出一张草席盖在二人身上。撑着长浆向前瞭望,夜幕下水雾迷蒙氤氲,描绘出远处高山隐约影绰轮廓,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客官,西楚到了……”艄公自言自语,在小舟靠岸前解下易宸璟腰间钱袋掂了掂,心满意足地跳下船,再不见踪影。 西楚的寒冷远非遥国帝都能及,当遥远的都城正是炎热夏季时,这里却冷如寒冬,伴着黑夜降临的大雪纷纷洒洒,染得西楚大地万里银装妖娆。与壮丽河山相比,孤舟上两具残破身躯简直渺小可怜,沒过多久便被晶莹剔透的雪花彻底掩盖,只剩一片洁白中几朵艳丽血红,悄悄开放。 “生何忧,死何惧?老天说要谁的命定是半刻都不肯耽搁,世间用钱财买不到的也就是感情和性命了。” 千里之外,月光皎洁。简陋酒肆里,执酒慨叹的碧目男子令萧百善沉郁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不过仍旧是苦涩异常:“宁老板倒是洒脱,怎么说大将军与你交情不深。只是可惜了那对儿龙凤似的人物,峥嵘一时,最后竟连尸骨都烧成灰再找不到。” “萧将军又沒有亲眼见他们二人被俘,怎就肯定那位臭脾气将军和白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呢?”长指轻弹酒杯,宁惜醉笑如流水清淡,意味深长。 “灵芸城侥幸逃过一劫的百姓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话虽如此,萧百善却也开始心里犯嘀咕,那自称灵芸城百姓的男子真的可信吗?深吸口气,再看向宁惜醉时眼中多了一线希望:“宁老板的意思是……大将军和皇子妃可能还活着,有人假造消息?” 宁惜醉笑了笑不置可否,话头又跳到其他问題上:“依萧将军所说,你们到灵芸城时只见陈参军等人尸首,而埋伏的霍洛河士兵不知去向,萧将军有沒有想过他们去哪里了?” “事后我派人搜查过,看脚印痕迹是往南來了,可是我们一路南归不见半个霍洛河人,这点我和梁将军也是颇感疑惑。。宁老板可有高见?” “宁某一个小小行商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觉得那些霍洛河士兵沒理由南下罢了,除非……”故意卖个关子停顿少顷,见萧百善假装听不懂一脸虔诚,宁惜醉撇撇嘴继续道,“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或者换句话说,那些霍洛河士兵在追赶什么东西、什么人。” 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不断追踪的?答案不言自明。 萧百善脸色明朗许多,重重一捶酒桌,嗓音洪亮如钟:“來人!派人快马加鞭回灵芸城把那幸存百姓带來!再去告诉梁将军准备一队精骑,随我去寻找大将军和皇子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恩情牢笼 原本就很安静的素心庵今日愈发清冷,梅仙姑一身道袍青丝高绾,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尘世难以侵袭的超脱安宁。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娘娘何须为此劳神损身?皇子殿下多行善事,想來不会如此短寿,定是哪里出现错误才误传了消息。”一边安慰神情恍惚的敬妃,梅仙姑一边向素鄢使眼色,只是素鄢心有余而力不足,明知这时候理当说些好听的一起安慰才是,可心里的痛大过一切,根本沒有精神劝别人,也跟敬妃似的失魂落魄。 要不是有刺客闯入随口说破,她们这几个女人家尚不知道易宸璟出了事,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得知主心骨死讯的消息更难接受。 “皇帝都已经下诏追封你们殿下为安昭王了,还有什么误传不误传的?死了就是死了,自欺欺人到最后也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乔青絮倚在门边一脸不耐烦,听着素鄢和玉澈低声抽泣不禁三分光火,“哭哭哭,就会哭,你们这些养在宫里的女人一辈子就指着个男人过活?为了个死人茶饭不思,你沒想沒想过战廷辛辛苦苦保护你们这么久得到过什么?榆木脑袋,死愚忠!” 坐在门口石阶上的战廷本不想开口,谁料乔青絮说着说着便把矛头对准了他,无可奈何只好拉了拉乔青絮垂在地上的衣角:“青絮,别说了,她们……她们心里不好受。” “她们不好受,你就好受了是吗?”乔青絮见战廷非但不领情反而阻拦她,一时怒极冷笑,“你个傻子,白白给易宸璟卖命这么多年还替他说话!王侯将相跟你有什么关系,功名利禄你不喜欢,权势地位你沒兴趣,我真想不明白你为的什么!” “殿下救过我,这就够了。” 战廷的语气清淡,好像忠于易宸璟是天经地义的事,无需置疑。 好歹也是多年旧识,乔青絮对战廷敦厚近乎憨傻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再说下去亦是徒劳无功,只得郁闷地叹了一声,瞪瞪眼睛一把抽回衣角:“随你随你,我不跟傻子一般见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继续保护她们?” “嗯。”这次战廷倒是很干脆,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相信他们传來的消息,一日沒见到尸骨,我就一日不承认殿下已死。殿下临走时交待我要保护好敬妃娘娘和素鄢夫人,除非他本人说不用了,否则我会一直保护下去,,青絮,这是我的责任。” 因为那男人一句话他可以不顾生死,可以屈膝埋沒在令人厌恶作呕的皇家官场,甚至心甘情愿替那男人保护毫无干系的女人们,乔青絮是真的不懂战廷的执着从何而來,他明明可以摆脱牢笼纵马山水,明明可以…… 微微嚅动嘴唇,要说的话想了想还是咽回肚里。 身材高挑的乔青絮回头看了眼屋内情绪失落低沉的三个女子,落拓转身,顺手在战廷头顶不轻不重一敲后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让战廷满面感激。 “我去找道上的兄弟们帮忙寻找,有消息就告诉你,,以后你可得记得还我人情,至于怎么还,等下次再说吧。” 那时,一定要吓他一跳。 开怀笑意绽放在乔青絮嘴角,那模样与任何一个烂漫少女无异,若是不说,谁会想到如此爽朗而风韵十足的女子竟会是中州江湖一方豪侠呢?而正因她这句话,本该定下格局的烽烟乱世再度改写。 西楚的雪很大很美,有些像家乡冬季景色,素雪纷飞的壮观场景缔造一场唯美死亡再合适不过。 彻底失去意识前,白绮歌还在这样胡思乱想,重新恢复意识时却感觉不到雪的寒冷,有的只是温暖舒服,还有轻柔男声。 “叶子,去把药园地下埋的无根水取來,记得要三年那坛;还有紫霁草叶,冬根,夏蚍蜉,哦,对了,别忘记带上药布,我去打些水來。” 那嗓音白绮歌可以肯定从未听过,是极其温柔且带着几丝少年气息的清静嗓音,语气则略显亲昵,应当是在和很亲近的人说话。情况不明,白绮歌不敢贸然出声,只好假装还在昏睡,待听见关门声与渐渐远去的脚步方才睁开眼,警觉地四处打量。 她最后记忆是与易宸璟倒在小舟上,那时两人都伤得不轻,然而这会儿后肩基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酥酥麻麻有些痒,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至少下床走动是可以的,显然有人救了她并帮她疗伤。 会是谁呢?刚才说话的人么? 翻身坐起静默片刻,眼前久睡后的昏黑总算散去,这才看得清四周景况。 这是间狭小却整齐干净的小屋,书柜桌案一应俱全,皆是古色古香半新不旧,但别有一番温馨之感;一壶熏香静静燃着,隐隐约约透出清淡药香。看來房间的主人就算不是大夫也是个精通医术之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伤口不再疼痛,白绮歌甚至有丝怀疑,难道,救她的人恰巧就是那位毒医吗? 门外又传來脚步声,白绮歌急忙躺回床上假寐,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开门声,放东西声,而后是那男子轻道:“叶子,你去看看那位公子醒了沒有,沒醒的话继续给他擦药。” “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啊,师兄你真放心我和一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我还得脱他衣服给他擦身子?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清脆女声连连抱怨,白绮歌却从故作委屈的语气中听出几许笑意,然而她无心多想,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那人口中的“公子”身上。 “公子”指的是易宸璟吧?既然救了她,断沒有不救易宸璟之理。听得那人指使女子去给易宸璟擦药,白绮歌多少安心一些,毕竟他的伤比起她來要重得多。醒來后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告诉她,易宸璟沒有熬过这场劫数,好在那只是担忧,并沒有成为事实。 依旧是轻轻关门的声响,均匀脚步走向书案方向,少顷,传來一声轻笑。 “姑娘既然醒了又何必装睡?要知道睡与不睡,吐息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白绮歌脸皮一僵,默不作声从床上爬起,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那人。 人是个普通人,约莫十七八岁,还算是个少年,白净面皮,五官清秀,算不上美男子却也不逊于常人,倒是那笑容温和干净,令人打从心底生出亲近及暖意。就是这笑容让白绮歌打消了疑虑警惕,言谈举止不再遮掩:“只因不知身处何地怕鲁莽冒犯,所以未敢开口,还请见谅。” “沒关系,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那少年并不追究,沉吟片刻后笑容渐渐化为好奇皱眉,“姑娘的伤很是奇怪,我用尽奇效创药仍无法愈合,可是中了毒?” 白绮歌点点头,心里又踏实三分。 这少年果然不一般,或许不必去找什么毒医,由他來诊治也可以解毒呢? 那少年似乎对肯定答复并不意外,挥挥手示意白绮歌坐下,自己则从书案下拿出药罐药杵乒乒乓乓捣了起來:“姑娘再小憩一会儿吧,等小师妹取來药草我再给你换药,,那个,还得先嘱咐姑娘一声,莫要与我那位小师妹争辩什么,权当她年小不懂事,别于她一般见识。” 小师妹?是刚才与他对话的女子?提到那女子白绮歌忽地跳起冲到少年面前,难得有些血色的脸瞬间苍白。 陡然变化让那少年也大吃一惊,还以为她伤口又出了什么问題,谁想,白绮歌开口便是一连串焦急询问:“与我一起的人呢?他怎么样了,伤得重吗?有沒有危险?” “姑娘,姑娘你先冷静一下……”少年苦笑,小心翼翼地抽出被白绮歌扯住的衣袖,“是说那位受箭伤公子吧?他的伤虽然较重但并无危险,那箭沒有伤及肺腑要害,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似乎是想起什么,少年眼中流露出一股钦佩与向往神色:“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与那位公子可是眷侣?” 白绮歌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头:“他是我夫君。” 少年恍然,干净笑容重又回到脸上,看白绮歌时更多了几分羡慕:“难怪那位公子命都不要也要保护姑娘,明明自己伤得更重,一举一动却还是为姑娘考虑,着实令人敬佩。” “保护我?”白绮歌茫然。 她昏过去时易宸璟早已不省人事,何來保护她一说? 正想继续追问,门外一阵急促脚步,紧接着便是大门被粗鲁撞开,一身大红衣裙的娇俏少女抱着提篮出现在门口。 “咦,醒了啊?那正好,一会儿给那大个子擦药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练功呢!”好奇目光在白绮歌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到少年那边,少女大大咧咧地放下沉甸甸提篮长出口气,这才回身仔细打量白绮歌。看了半天,弄得少年都觉得不好意思时,少女忽然撇嘴道:“你们不会真的是那种关系吧?啧,如果我是那个大个子绝对不会喜欢你,他都病得快死了你也不说去看看,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勾搭我师兄,真不害臊。” “他怎么了?!”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來,白绮歌一把抓住少女纤细胳膊,眼中惊慌满溢。 白绮歌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少女发觉她并不是假装惊讶,这才后知后觉地挑起眉尖拉了拉少年衣袖:“师兄,你沒告诉她吗,那个大个子染上风寒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旧情新觉 “这位姑娘刚刚才醒來,我还沒等告诉她就被你嘴快抢着说了,哪里给过我机会?”少年无奈地放下药罐,从提篮里拣了几样药草丢进去,也不等白绮歌开口便主动提道,“叶子,你带这位姑娘先去东屋吧,我看她定是等不及换药之后再去的。” 少女也是个爽快之人,全不记着片刻前还对白绮歌横加指责,毫无顾忌地拉起她的手指了指门外:“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大个子。” “多谢。” 除了这两个字外,白绮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那少年年纪虽不大却很会揣测人心,药都准备好了也不催她,反倒主动让她先去看易宸璟,单是这份体贴就足叫人感激了。一心惦记易宸璟的白绮歌无暇他顾,满肚子困惑不解都深藏腹中,紧紧跟随少女走出屋子向东侧房间拐去,到门口只听里面传來剧烈咳声,听声音正是易宸璟。 “快进快进,他伤寒症重着呢,见不得凉风。”少女几乎是把白绮歌推进房内的,前脚踏进立刻转身关门,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见寻常人家小女孩儿的矫揉造作。放在平时,白绮歌一定早就发现这少女有武功在身,可这会儿她根本沒心情想那些杂事,三魂七魄都牵挂着躺在床上的那道身影,随着咳声一片片碎裂。 躺在床上的人显然虚弱至极,连咳声都那般无力,清俊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找不见昔日傲然风度,只余苍白面色,病容憔悴。 “宸璟……”白绮歌坐在床边低低轻唤,易宸璟只是眼皮颤了颤,并沒有醒來的迹象。手指刮过颧骨,滚烫温度自皮肤传來,正如少女所说,他这是感染了风寒在发热,且是很严重的程度。 见房内有水盆和干净白布,白绮歌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走到铜盆前打算给易宸璟额上搭一块湿布,半路却被少女拦住:“清水有什么用,都是寻常人的土方法。喏,把这药倒水里给他擦身,很快就能退热了。” “很快?”白绮歌斜挑长眉。 “啊,刚才我就是那么一说,看你着不着急而已。”少女吐吐舌头,“大个子对你那么好,我不得试探试探你对他好不好吗?你看,他连命都不要拼死保护你,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去?我可不忍心看他被人骗。” 被人骗?她么?白绮歌又气又笑,气那少女吓她说易宸璟很危险,笑少女的思维当真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她与易宸璟的事,何须别人试探?她为他可以割舍除却家人之外的一切,自由也好,性命也好,一直以來她都是这么走过來的,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一个小女孩儿懂些什么? 对方毕竟是救了自己和易宸璟性命的人,白绮歌也不好多说,接过一碗药渣倒入水盆,立刻将清水染成黯淡灰褐色。 “只要擦身就好吗?” “那你还想擦什么?”少女一脸认真。 “……”白绮歌继续无语,稍稍拧去白布多余药汁转身回到床边,先将易宸璟额上汗珠擦去,登时一股浓郁草药味扑面而來。易宸璟身上只穿着中衣,胸口大片血渍已经干涸,呈现出深重的暗红色,看得白绮歌触目惊心。小心翼翼掀开衣襟,多少夜里温暖她的坚实胸膛上伤口狰狞,药粉下外翻的皮肉令人不忍直视。 “你刚才说他拼死保护我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白绮歌一边给易宸璟擦身,一边问那少女。 少女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把葵花籽坐在桌前悠闲嗑着,头也头不抬一下:“陆老头送你们來的,说是拿了你们不少渡河报酬,看你们死在冰天雪地里过意不去,,啧,我看他分明是不愿自己船上死人,臭老头狡猾着呢。送你们來时大个子身上只穿着中衣,外衣都裹在你身上,这他还嫌不够,把你抱得死死的,我和师兄两个人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你们分开,真是够痴情啊!” “那时他还醒着?”白绮歌惊诧,她明明记得易宸璟比她更早昏死过去才对,什么时候脱的衣服给她盖上了? “他为什么不能醒着?”少女古怪地白了白绮歌一眼,语气里还满是鄙夷,“我跟你说,大个子的伤根本沒什么事,他醒过來昏过去反复折腾是因为体力透支,稍微休息自然就会苏醒。估计是在船上的时候醒來过,看天寒地冻风雪又大才脱下衣服给你保暖,之后又被冻得昏死过去。就在昨天他还清醒过呢,不许师兄给他疗伤也不肯吃药,跟守宝贝似的抱着你不放,脸色差得吓人,要不是我灵机一动用烧火棍敲昏他,只怕这会儿还磨磨唧唧抱着你不肯撒手呢。” 灵机一动。烧火棍。敲昏。 那种自豪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这丫头莫不成以伤人为荣?白绮歌提心吊胆地摸了摸易宸璟脑后,果然,好大一个包…… 但总归是放心了。 “叶子,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先前那少年推门进入,朝少女招了招手,“走,跟我去采药,这里有……呃,有这位姑娘就够了。” 言下之意你个沒自觉的傻孩子不要在这里碍人眼目。少女听不出來,白绮歌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确,那丫头实在是有些碍事,倘若被易宸璟知道自己睡着时两个女人把他扒个精光看了个遍,大概寻死的心都有了。 “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叫我绮歌就好,白绮歌。”无奈笑笑,白绮歌向那少年微微鞠躬,“多谢二位相救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涌泉相报。” “还以后干什么,你愿意报现在报好了。喏,帮我剥葵花籽,我怎么剥都不够吃的。”少女伸出手,掌中一把葵花籽递向不知该说什么好的白绮歌,糟糕的是,脸上表情十分认真,完全沒有开玩笑的意思。 继续这么闹下去,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少年叹口气认命地抓过那把瓜子,一手拍着少女头顶,歉意地看了白绮歌一眼:“我叫傅楚,这是我师妹叶花晚,我们都叫她叶子。等下我们回來再给白姐姐你换药,这期间就请白姐姐辛苦辛苦给那位公子擦身吧。” 白绮歌点头道谢,送离二人后摇头苦笑。 这兄妹二人差距真大,当师兄的为人谦和又通情达理,那位师妹……说不上不懂人情,只是孩子气些,倒也可以说是天真无邪,率直性情。 耳边清静些后,心思立刻又回到易宸璟身上。解去衣衫后白绮歌心惊不已,大大小小的伤痕淤青密布,仿佛刚从修罗场试炼归來一般,忽地想起逃亡以來他沒少受伤,但并不见中毒症状。许是那毒也有发作限期吧,又或者易宸璟根本就沒中毒,谁知道呢? 拿着湿布一点点擦拭滚烫身体,扑鼻药味闻惯也就不觉得讨厌了,只是擦到下身时白绮歌仍不由自主面红耳赤。尽管与易宸璟的关系……反正,她还沒开放到足以坦然接受男人**横陈眼前。 也不知那药是什么來头,擦过身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易宸璟身上就不再那么烫了,白绮歌伤病未愈容易疲惫,索性隔着棉被躺在他身侧,静静看着棱角分明的隽秀侧脸,脑海里回想叶花晚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伤本沒有多重,只因落雪天、严寒气,他无力带她去温暖地方躲避,于是便脱了衣衫都盖在她身上才导致风寒侵体、一病不起。那是大雪纷飞万物冻结的至死寒冷啊,他怎么就不知死活做出这么缺乏理智的举动?被人救走是意外,假如沒有这意外,他是想活活冻死么?越是想下去越是觉得心乱如麻,易宸璟给她的爱太深太多,多到她无法偿还的地步,更胜过江山社稷,皇袍帝位。 一声感慨轻叹,白绮歌把头靠在易宸璟肩上,熟悉的气息紧贴面颊,闭上眼自言自语:“我以为你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想不到竟也有犯傻的时候。” “你才傻。” “……”远山眉下两眼猛地圆睁,白绮歌盯着侧过头淡笑的那张脸孔,半晌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别压着肩膀,你太沉了。”伸手拨开已经呆傻的脑袋,易宸璟侧过身一手撑腮,漫不经心的眼神好似病着的人是白绮歌而不是他,唇角那抹笑意清淡,“伤势怎么样了?看你脸色不错,还学会背后骂人了。” “你什么时候醒來的?”白绮歌茫然发问。 “水那么凉,擦在身上当然会被刺激醒,你就不能打些热水來么?” 白绮歌咕噜咽下口水。 也就是说,他早就醒了,在她给他擦身子的时候,在她一脸绯红咬着嘴唇硬着头皮擦下身之前……那他还装睡! 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易宸璟胳膊上,眨眼间便泛出红红手印,易宸璟也不生气,仍旧笑得泰然自若,咳声也盖不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论脸皮厚度,白绮歌远不如易宸璟,被他这么古里古怪地笑着盯看浑身发麻,说话都是牙缝里狠狠挤出的:“笑什么?我真该一盆水都泼在你身,,” “绮歌,”易宸璟打断她说话,拉过纤长素手包在温热掌心里,眼里柔情浓得化不开,“我听见你叫我了。” 这话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叫他不是很平常的事么,有什么值得特别提出的?白绮歌板着脸:“你又不是沒名沒姓,我少叫过你么?是你耳朵和脑子不顶用记不住吧?” “不,不是往常那样。”易宸璟摇头,伸手勾住白绮歌下颌贴近自己脸侧,低声轻道,“忘了么,在船上你昏倒前是怎么称呼我的?那是你第一次直接叫我的名字。” 白绮歌一口气险些噎住。 她想起來了,终于明白易宸璟所指是什么意思。 易宸璟总是叫她“绮歌”,而她大部分时间根本不去唤他,即便是迫不得已也是连名带姓生硬地说出口,那天在船上两人都处在生死一线间,什么顾忌思虑都抛到九霄云后,自然而然便叫了那一声。 “宸璟……” “嗯。”安心地把人揽到怀里,易宸璟常年紧锁的眉宇间难得一线晴朗,得意而满足。 白绮歌的心,却是酸酸涩涩,有如刀割。 只这一声微不足道的称呼,他也看得那般重要吗? 原來她自诩付出多少都是空话,他最想要的,她从未真正在意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救命条件 时隔三天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再次见到那名艄公,不过初见时那种胆小怕事又很愚昧的感觉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机灵狡猾之感,看上去更像一个商人,还是奸商那种。 “陆老头是西楚一道门,进入西楚的人九成九他都知道,就是他跑來告诉师兄你们两个昏倒在船上的。”看起來有些简陋的大厅里,叶花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向易宸璟和白绮歌介绍道,“遇到了他算你们幸运,不然谁稀得管你们死活?更幸运的是遇到了我家师兄,要不这会儿你们两个光是流血就要流死了。” 幸运?被黑心艄公摸了钱袋丢在船上挨冻,这也叫幸运?易宸璟瞥了白绮歌一眼,后者以无奈目光回应。 陆老头对叶花晚的称赞似乎颇为受用,猴子似的挠挠头嘿嘿一笑:“都是叶庄主你平日教导的好啊,叶庄主不是说过吗,黑钱可以,但不要弄出人命,虽然不怕官府那些差人喽啰來找麻烦,听他们唠唠叨叨也会觉得心烦。” 黑钱可以,但不要弄出人命……白绮歌憋口气在肚子里,担忧地看向一旁坐着捣药的傅楚。 这是掉进贼窝里了?可是傅楚的气质风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贼人匪患,倒像是儒雅书生,如果贼窝里能生长出这么知书达理的秀才那还真是奇了。还有那陆老头管叶花晚叫庄主,年纪轻轻的丫头到底什么來头? 与易宸璟面面相觑,两人同样满脸疑惑。 见白绮歌欲问又止的表情,傅楚摇摇头轻道:“叶子,早告诉过你说话别这么粗鲁,你吓到白姐姐他们了。” “我是有什么说什么,被吓到是他们胆子小,怪我干嘛?”叶花晚翻了个白眼,心里虽然不平,有傅楚在还是收敛许多,低头狠狠地嗑着瓜子,看得出來对这位性格截然相反的师兄还是很依赖的。 “陆伯先回吧,这几天多注意渡口那边,有什么事随时联络。”笑着送走陆老头,傅楚倒了两杯茶推倒白绮歌和易宸璟面前,一举一动十分客气,“二位勿怪,叶子性子太直,有些话说得不太好听,但我们绝非恶人,陆老头拿走二位的钱袋是他不对,如果二位需要的话我替他补上就是。” 白绮歌连连摆手:“不过是些碎银罢了,艄公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些钱权当是谢恩吧。”停顿片刻,白绮歌试探问道,“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初來乍到对西楚很是陌生,有些事情还想请傅公子帮忙。” “别、别叫我公子,”傅楚一刹满面通红,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白姐姐就叫我名字好了,我们这里不比其他州郡,多的都是些粗人俗人,沒有那么多礼节规矩,白姐姐和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嫌弃就好。” 易宸璟假模假样咳了一声,换來白绮歌狠狠一脚踩在脚背上。 礼节规矩,白绮歌懂那些东西么?论起野蛮,许是这些所谓的粗鄙之人还不如她。易宸璟暗中腹诽,看向白绮歌的眼神似笑非笑,憋得伤口都跟着疼。 一直闷头吃瓜子的叶花晚忽然抬头,直直看向易宸璟:“对了,大个子,你还沒说你叫什么呢,不说的话以后我就叫你大个子了啊!” 显然易宸璟对这个称呼不怎么喜欢,臭惯了的脸上沒有一丝表情,一个字都不爱多说:“宸璟。” 易是皇姓,说出全名无异于坦白告诉对方自己是皇家子嗣,疑心极重如易宸璟,绝对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信息透露给陌生人。白绮歌神色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再看向傅楚时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好在傅楚并沒有注意,又把心思都用在了捣药上。 “这里是一叶山庄,庄主就是叶子,因为常有行商往來住宿,这里的各式物件还满全的,二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咚咚的捣药声稍微轻了些,傅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满眼不解,“白姐姐,你和宸大哥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要下这样狠的毒手?” 西楚是个蛇龙混杂的地方,但是像明火执杖大批人马追杀的事极其罕见,是而傅楚有此一问。 白绮歌与易宸璟对视一眼,摇摇头语焉不详:“是些势力很大的仇家,已经追杀我们一路了。” “管他们是谁,你们到了一叶山庄就安全了。”不待傅楚回应,叶花晚骄傲地哼了一声。 再大的山庄又怎能与一国皇子相比?易宸暄私下豢养一批穷凶极恶的杀手,这些日子追杀他们的除了霍洛河那些士兵外都是易宸暄手下,总共百十來人的霍洛河小部队硬生生被他们两个设计拖垮,可那些杀手对付起來就沒那么简单了。 想起易宸璟被箭射中一事白绮歌还心有余悸,那箭再偏一点就正中他心脏,届时别说是什么毒医,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回天乏力。 端起茶杯淡淡咽口茶,易宸璟接过话头转到其他事上:“傅兄弟似乎于医术一道十分精通,绮歌的伤看过许多大夫都无能为力,最好的也不过是靠奇药短暂止血,结果到你这里才片刻功夫就好了大半,果然少年奇才。” “宸大哥过誉。其他大夫束手无策是因为他们沒有走对路子,白姐姐的伤由毒而來,解毒方能根治,普通金疮药自是不见效果。” “那现在呢?已经沒事了?”易宸璟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急切。 先前他和白绮歌被抬到一叶山庄时是傅楚帮他疗的伤,那时他失血过多又风寒侵体,头脑混沌一片,除了记得死命抱着白绮歌不肯让人碰她时被谁打了一闷棍外再记不得其他,之后醒來沒多久就和白绮歌一起被带到了这间大厅,根本沒有时间询问白绮歌是否已经痊愈。 傅楚执着药杵的手一顿,表情有些尴尬。 “白姐姐的毒……抱歉,我也解不了。” 一刹心如巨石重压,瞬息冰冷。 白绮歌对此并不意外,她的伤口只是止住了血但并沒有愈合,那毒还在作祟,倘若傅楚有能力救她早就救了,何必费好大力气不断给她换药却不根治呢?苏瑾琰既然说易宸暄是制毒用毒的高手,那么他所施毒药自然不会轻易被人解开,那江湖郎中也说过,能救她的人只有毒医沈御秋。。 毒医沈御秋! 深吸口气,白绮歌满眼期望看向傅楚:“傅楚,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傅楚沒想到她会突然发问,一时微愣,犹豫片刻却沒有直接回答,“白姐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莫不是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是不是毒医沈御秋?”易宸璟听到白绮歌的问題立刻明白她意思,求解心情竟比白绮歌更加急迫。 从遥国北方走到东面,一路上易宸璟数不清究竟请过多少位大夫给白绮歌诊治,除了那个江湖郎中明确指出是中毒外,其他人都支支吾吾说不太清楚,足见这毒有多神秘,这病有多难治。西楚算是蛮荒之地,按理说各方面都不如繁荣地域发达,众多大夫都看不出的症状只让傅楚看上几眼便说出根源,这难道不是在示意着什么吗? 同样在西楚之地,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精通医术的少年,对毒药了解出人意料地透彻,说傅楚与毒医沈御秋无关,只怕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 “你们该不会是想找我师父解毒吧?”傅楚面露难色,虽未回答却已给出答案。 皇天不负苦心人。易宸璟仰头一声轻笑,满眼的喜色竟是止不住了:“是,我就是要找你师父,绮歌的毒只有他能解。” 扑通一声闷响,几人的目光齐齐向声音传來的方向看去,只见叶花晚狼狈地坐在地上,姿势极其不雅,旁边椅子倾倒狼藉,满地的瓜子皮屑。揉揉屁股哼哼两声,叶花晚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大个子你在说笑吧?凭你们两个想找师父解毒?哎我问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确实不知。”易宸璟毫不避讳老实回答,“不过,我只知道他能救绮歌就够了。” “你也太狂妄了。”叶花晚翻翻白眼,鄙夷地冷哼。 但凡能人异士都有些古怪脾气,看來这毒医解毒救人也不是谁都肯帮的,必定有选择条件。白绮歌拉了拉易宸璟衣袖示意他暂不要说话,满眼诚挚向傅楚躬了躬身:“我和宸璟极少外出,对这些名人高士并不了解,还请傅兄弟说说我们请不來毒医是何意?如果有什么条件也请详细告知,我们定当遵守。” 傅楚急忙扶起白绮歌,脸上表情愈发苦楚:“白姐姐,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师父有言在先,帮穷不帮富,帮毒不帮医,帮死不帮活。若是因中毒而命悬一线穷人百姓,便是不求,师父也会慷慨施以援手;若是富贵人家、患病而非中毒者,又或是可以行走不至濒死者,纵是金山银山搬到面前他老人家也不会有一丝心软。” “这算什么条件?富贵之人就是不是人?为医者理应救死扶伤,哪有挑剔身份状况之理?”易宸璟勃然大怒,全不顾身上重伤未愈,猛地从椅中站起。 “你吼什么吼?來求人的还是來杀人的?”傅楚被他怒喝吓到一时缓不过神,倒是身后叶花晚叉腰跳出,“我师父救谁不救谁是他老人家的自由,关你什么事?别以为读过几本破书有点儿烂金银就目中无人,你再敢吼我师兄,我、我……我不但不让师父救她,还会下一百种、一千种毒毒死她!” 少女纤细手指指向白绮歌,眼眸里满是厌恶。 “你再说一遍试试。”易宸璟声音低沉,浑身气息陡然冰冷,漆黑瞳仁映出叶花晚煞白小脸,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谁都不可以拿白绮歌开玩笑,尤其是她的性命,一句、一个字都不可以! 好好的气氛转眼陷入僵局,白绮歌呼吸一滞,急忙把易宸璟拉到身后。她明白易宸璟怒从何來,可叶花晚并无过错,一个小孩子的气话而已,他何必当真动怒?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叶子,别乱说话。”缓过神的傅楚也是脸色苍白,拉过叶花晚护在身后,连连向白绮歌道歉。 白绮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两个直肠子,两个收拾烂摊子,这搭配……简直无话可说。回头捅捅易宸璟,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还在气头上,起伏胸膛宣告他火气尚未结束,扭过头谁也不理。 罢了,由着他去,还不如傅楚那少年懂事。 “都少说一句吧,气头上谁沒两句气话呢?”顺手抓过桌上的葵花籽,白绮歌朝一脸委屈兼不满的叶花晚扬扬手,笑容浅淡,“我帮你嗑瓜子,就当替宸璟赔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心有灵犀 易宸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更不会不讲道理,只是事关白绮歌性命,无论如何他也冷静不下來。 好不容易找到了毒医的线索却被无情告知不肯救,从希望顶端跌落失望谷底那种感觉,未经历的人绝对体会不到。 “你先回房,别在这里发无名邪火,能说通的事都被你搅合了。”回身的功夫,白绮歌低声轻道。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易宸璟恼火地一甩手转身离去,留下白绮歌和傅楚,以及被吓得不轻的叶花晚在大厅之中。 “他是担心我才会这样,这毒你们也知道,不治早晚是个死,这些日子他都快急疯了。”无奈摇头,白绮歌歉意地向叶花晚笑了笑,生死在她口中仿若毫无重量,重要的反而是易宸璟。 傅楚看得出易宸璟有多在乎白绮歌,是而对他的过激言语更多的是体谅,何况白绮歌由始至终沒有抱怨过一句,对他们师兄妹二人仍是当做恩人般以礼相待,全然沒理由责备。 “也请白姐姐不要多心,叶子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口无遮拦,但她绝对沒有要害白姐姐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是气话罢了,怎会放在心上?”沉吟少顷,白绮歌深吸口气,“傅兄弟,你刚才说的那些条件沒有破例的可能吗?” 傅楚摇头:“师父向來说一不二,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三条限制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过來的,多少不合规矩的人带着奇珍异宝來求救,最后都绝望而归,或者死在这山庄里。”见白绮歌略有失望表情,傅楚又急忙续道:“不过白姐姐也不用太担心,这毒我虽然解不了,控制却是绰绰有余的,白姐姐何不与宸大哥就在此居住?一叶山庄也算半个客栈,空房有的是。” “治标不治本,终归不是办法。”侧身向四周打量一圈,白绮歌很快便被这里景色迷住,许久再未说话。 一叶山庄建在半山腰,山势平缓,院落宽广,近处有清流山泉、冰花满树,远处有山岚如雾、磅礴浩渺,说是人间景致却有几分仙风道骨,说是仙境却又满含人情味道,当真是难得胜景;最重要的是,这里匪患严重,官府势力根本无法渗入,一直处于极其自由的无管辖状态,也就是说易宸暄的手下在这里沒有任何优势,想追杀他们难如翻山。 若能在此隐居一世也很不错吧? 色淡如水唇边漫上一抹清浅笑意,似是憧憬,又似可惜。 封疆路不平,帝王业难立,如今她和易宸璟被杀手追得四处奔逃,哪还有半点皇子与皇子妃样子?易宸暄心思缜密又阴狠毒辣,定是早派人看死回帝都的每一条道路,一旦他们露面就会被立刻抹杀,根本沒有机会面见遥皇禀明真相。 倒不如寻一处安逸之地白发相守,终老此生,不去想江山社稷,不去求功名利禄,两个人平平淡淡你耕我织,如常人一般走完此世。 那样的日子,她想,他却不想。 “……姐姐,白姐姐?”呼唤声打断怅然神往,白绮歌敛起心神回头,傅楚正一脸担忧看着她,“白姐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在想事情而已。傅兄弟,多谢你的的挽留,不过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可能长留此地,等过一段宸璟养好伤我们就离开。这段时间还得请你多费心了,他脾气拗,可能一时半会儿转不过來这个劲儿,若有冒犯还请多担待。” 傅楚叹口气,少年老成的脸上惋惜不尽:“如果我能解这毒就好了,难得遇上白姐姐和宸大哥这样的人物,眼看着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话挑起白绮歌一丝兴趣,听傅楚的意思,好像在他眼中她和易宸璟二人很是特别,特别到他也对师父的决定有所不满。 “我和宸璟是怎样的人物?”微微偏头,白绮歌好奇问道。 “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好,只觉得你和宸大哥有种不同于常人的风度。”见白绮歌不再为解毒的事为难,傅楚不由会心一笑,倒了凉茶又为白绮歌续上一杯热的,“那天派人把你们带回來时我就很羡慕白姐姐,常听人说生死相许,为情可负天下,我却是第一次亲见为所爱可以不惜生命之人。宸大哥第一次醒來时神智并不清醒,几乎是凭着仅存的意识在行动,他不许任何人碰你,连靠近都不行,就那样抱着你直到昏过去。他是想保护你的,只要醒着就必须在你身边才觉安心。” 白绮歌低头,沒有笑容。 易宸璟付出越多她越觉得沉重,怕还不起,更怕那些付出并非为她。 傅楚的话仍在继续着:“及至白姐姐醒來与我交谈,那种感觉愈发明显。白姐姐与寻常女子不同,无论说话语气还是行为举止都充满男儿罡气,既不扭捏造作又无小家子气,这让我想起一位前辈,也是如白姐姐这般英姿飒爽,总叫我佩服至极。至于宸大哥……白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有什么不当问的,直说无妨。” “嗯。”傅楚应了一声,仍是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开口,“宸大哥,他不是普通百姓,对么?” 抚在茶杯边缘的手指一抖。 端起茶轻咽一口作为掩饰,放下茶杯,白绮歌浅笑如常,不露声色:“傅兄弟所说的不普通是指何意?” “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富家子弟了,唔,我是说,宸大哥举手投足间有种威不可侵的风范,便是病时也难掩气吞山河的风华之姿,这样的人必出自天子之家、真龙血脉,也就是……” “皇子。”白绮歌代为说出。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傅楚并无异常神色,仍是和气友善:“不知道有沒有猜错。总之我觉得宸大哥一身贵气,而且是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威武得很。” 这是双年轻却毒辣的眼睛,白绮歌心下赞叹。好在傅楚看起來并不是坏人,至少目前沒有半点要加害他们的迹象,只是易宸璟的身份关系重大,万一被外人知晓又传到易宸暄耳中,恐怕这片宁静雅致的小山庄也要遭到连累了。 “傅兄弟眼力不错,宸璟的确出身宫廷,但也沒你说的那么位高权重,他只是个将军罢了。” 傅楚似乎有些失望:“这样啊……嗯,那也很厉害了,宸大哥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将军,我连那些兵法书都看不懂呢,真希望能像宸大哥一样冲锋陷阵、指挥千军万马。”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若看过沙场血肉横飞的惨烈景况他就不会这么说了。白绮歌也不出言反驳,只笑着继续喝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尽管那些梦想有很多都被过度美化,留着总是必要的,她不想让残酷现实毁掉傅楚的梦。 “师兄,你当好你的算账先生就够了,当什么将军?你去当将军了,以后谁來给我算每天赚了多少银子?”一直插不上话的叶花晚终于找到缝隙,扒在傅楚胳膊上晃來晃去,傅楚倒也不嫌烦,宠溺地拍着小师妹的头。 这少年,该不会是喜欢自己的师妹吧? 白绮歌被自己八卦的想法吓了一跳,伤还沒好,毒还沒解,前路还不知要如何走下去,她哪來的心思考虑这些闲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作为惩戒,白绮歌挂上笑容又看向傅楚:“怎么只见傅兄弟和叶姑娘,你们的师父呢,不和你们在一起吗?” “师父不喜欢与人接触,自己一个人住在后面的青冥山上。我爹爹过世后沒人打理山庄,师父嫌我太聒噪就让我和师兄滚下山來看山庄,正好也能帮他挡挡乱七八糟求访者。”叶花晚天真率直,对白绮歌的问话毫无怀疑,殊不知几句话就把白绮歌想知道的信息全部透露出來了。 后面的青冥山,一个人居住。 如此最好,既不用费力再去打探,找到后也不必担心有人拦路,只要能见到毒医就有希望。 “时辰不早了,我去给宸璟换药。叶姑娘,明天记得來找我,我答应替你剥葵花籽的,别忘了。”坦然自若起身,白绮歌稍作道别后就往易宸璟房间走,刚走出不到十步便听到傅楚平静声音。 “白姐姐,我会去向师父求情的,在此之前请不要轻举妄动,拜托了。” 好敏锐聪慧的少年。 白绮歌沒有回答,身影稍顿后继续前行,直到进了易宸璟房内才长出口气。 易宸璟正百无聊赖地仰躺在床上,脸上阴沉还未过劲儿,见白绮歌回來也不打招呼,懒懒伸出手勾勾手指,意思不言自明。 “吵完闹完拍拍屁股走人,烂摊子都交给我收拾,你一天真是轻松得很。”故作埋怨在易宸璟胳膊上一拧,看他龇着牙倒吸凉气又忍不住笑出声,白绮歌顺势坐在床边,解开易宸璟衣襟查看伤口。 由着白绮歌怎么摆弄,易宸璟老老实实躺着,目光始终不离伤疤横陈的白皙面颊,笑意慵懒:“怎么样,套出话了?” “就你聪明,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瞥了易宸璟一眼,白绮歌点点头道,“毒医就住在后面的山上,一个人。不过傅楚猜出我们要去找毒医,他说会先向毒医求情,在那之前让我们别乱惹麻烦。” 白绮歌的心思易宸璟怎会看不出?以她的性格,假如对毒医不再抱存希望就不可能让他先回來,而是会选择更决绝的方式。。她会不顾傅楚或者叶花晚的挽留当即离开。 留下,就表示她还沒死心,仍打算找毒医为她解毒。 闭上眼感受掌心传來白绮歌脸颊温度,易宸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那是这些日子以來最舒心的一次。 只要她还沒绝望、还想要活下去,这就够了,不管毒医沈御秋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沈御秋给白绮歌解毒,正路也好,邪道也好,能挽救白绮歌性命的方法他绝不放弃。 “……登徒子,病着还不老实?”觉察到温热手掌一路下移,到腰际时开始四处探寻,白绮歌狠狠剜了易宸璟一眼。 “我沒病,病好了,现在只有伤。”指了指自己胸口,易宸璟咝咝抽着凉气,“这伤很难受,必须有女人温柔点儿涂药才会不痛,不然疼到死。” “哦,是么?那我去叫叶姑娘來。” “叫她干什么?”抓住白绮歌手腕拉到脸侧,易宸璟嘴角挑起无赖弧度,“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沒女人,所以我才娶了你。。不过,再温柔些就好了,现在太凶猛。” 稍微放松就开始胡言乱语,这人绝不是她以前见过那个冷漠近乎冷酷的大遥七皇子!一句话还沒骂出口,身子就随着手腕被拉低到温热胸膛之上,熟悉的温度蔓延全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新欢旧爱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么?”把白绮歌箍在胸口,易宸璟并沒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而是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落在床帏上的目光有丝茫然混入。 面对易宸暄重重封锁,凭他们两个人的力量要如何返回帝都将事实公诸于众?如今的帝都必然布满易宸暄眼线耳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难如登天,可不回去的话,他们又能去哪里?难道要在这种地方靠两个小孩子保护消磨一生吗?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野望更不允许。 “你从沒说过,为什么对皇位这么执着。”侧脸紧贴温暖胸膛,白绮歌低叹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易宸璟发觉她的不情不愿,“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能力,还是喜欢傲立万人之上的感觉?” 易宸璟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都不是。起初踏上沙场是为了红绡和娘亲,我想只要手里有权力就一定可以保护她们了,结果红绡沒能等到……红绡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提不起半点争位的兴趣,因为这娘亲和素鄢素娆沒少被宫里人欺负,那时我忽然明白,不管我做得多么出色始终要跪在做皇帝的人脚下,想要彻底翻身就只有一条路。。” “所以你开始四处征战立功,就为了让皇上重视你,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取代太子成为遥国皇帝?” “不只是这样,从我下定决心不再被任何人踩踏时就已经做好打算,不管父皇有沒有废太子的念头,这皇位,我要定了。”大逆不道的话从口中说出并沒有任何心虚,易宸璟知道白绮歌会包容他的一切,好也罢、坏也罢,他选择的路,无论尽头是碧落黄泉还是阿鼻地狱,她都会一路陪伴到底。 只是他不知道,他所说的话里有多少个字眼深深扎在白绮歌心口,汩汩流血。 他恨她,因为红绡;他举兵攻破昭国,因为红绡;他要夺帝位,起因也是红绡。他所有一切都是围着红绡在转,却沒有一个字是为了白绮歌。 那么,他对她的感情呢,也是因为红绡吗? 满眼寂寥敛于眸中,白绮歌保持着平静声调故作漫不经心:“我都记不得红绡公主了,宸璟,给我说说吧,有关红绡公主的事。” 这是白绮歌第一次主动提起红绡,易宸璟以为她是在努力追寻失去的记忆,是而并沒有考虑太多,依着自己的回忆与感情,一点一滴为白绮歌拼凑出他心里、脑海里那位无可替代的月蓉公主。 “我们三个认识的时候不过十來岁年纪,那时红绡就有一副远胜常人的容貌,唱起歌來总让人想起山中百灵鸟,每次昭国有外使來朝都赖着要听她唱上一曲才肯满意离去。相比之下小时候的你就像个灰溜溜的侍女,胆小又不善言语,无论在宫里宫外都经常被欺负,要不是红绡处处护着你,你的眼泪都能流成河了。”忆起昔时年少,易宸璟清俊刚毅的面庞显出一丝温柔,沉浸回忆中时不禁淡然轻笑,“红绡待你真的很好,人说她音容兼美,是月色之容、是百灵之声,她怕你自卑,每每有人说这话时她便紧接着说,绮歌也美,绮歌就是小莺歌,百灵和小莺歌少了谁都不行……” 原來这就是“小莺歌”名字的來历,白绮歌深吸口气,胸口隐隐作痛。 竟是从她名字里都可以看见红绡公主的影子,那个被许多人惦念追忆的昭国公主就如同仙子一般,留下的只有美好传说。 易宸璟沒有发觉白绮歌的异样,脑海里那些斑斓记忆仍在继续:“你和红绡两个人在一起很有趣,一个活泼,一个内敛,一个勇敢得像男孩儿,一个瘦小娇弱我见犹怜。你们啊,就连喜欢的东西也很不一样,红绡喜欢亮丽的颜色和动物,你偏偏喜欢素淡色彩,喜欢静静坐着看书;她上树下河捕鸟捉鱼,你就在一旁帮她放风,省得被那些太监发现唠唠叨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们时她就在爬树,也不知道是想掏鸟蛋还是想做什么,结果一个不小心摔了下來,我去扶她,她大大咧咧笑着说沒事,倒是你哭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摔到的人是你而不是她。有时候看你们拉着手走在前面,我就想,你们究竟像什么呢?说是朋友关系不那么浅薄,说是姐妹又有太多不同,到现在也沒个结论。” “也许我可以给你这个结论。”白绮歌忽地接口,语气平淡得毫无味道,“我就像她的影子,对吗?” “确实有些像。。绮歌?生气了?”话说一半顿觉不对,易宸璟轻拍白皙脸颊,剑眉微微皱起。 他的确觉得以前的白绮歌就像红绡的影子,红绡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明明在一起却很少被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影子不也是这样吗?明明就在那里,可是会认真去看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现在的白绮歌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就是她,即便依旧其貌不扬,即便背着卖国辱家的罪名,她的光芒依然无法掩藏收敛,而正是那独一无二的光芒吸引了他,让他情不自禁一步步走近、碰触,然后铭记在心,永不忘却。 胸口伏着的女子动了动起身坐好,面上表情沒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清淡:“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去打些水给你换药,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回來。”一伸手把想要离开的白绮歌拽回,易宸璟挑起眉毛,“打什么水?以为自己沒伤是么?药可以不换,水你不许打。” 扬手甩开易宸璟手掌,在错愕目光中走到门口,白绮歌端起水盆径自离去,只言片语不留。 她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至少一个人静静的权力总该有吧? 水盆放在地上,水井上挂的木桶上上下下几度起落,水打上來又倒下去,哗啦啦的声响许久未断。两条手臂不知疲倦地麻木动作,白绮歌呆呆地看着溅出的水滴打湿衣衫,冰凉井水贴在皮肤上引起细微战栗,许久之后,当胳膊再无力抬起时才颓然放下。 夕阳如血,洒落下残光丝丝缕缕,瘦削身躯旁侧影子被拉得老长,一样的愣怔茫然。 影子,她果然是影子。 苦笑荡漾唇边,顺着半人高的井沿缓缓跌坐地上,白绮歌靠在井边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仿若石化。 无怪乎易宸璟从入骨憎恨变为眷恋痴缠,那哪里是什么可笑的日久生情,分明是他发现了红绡的存在。。从她身上,从她眼里,从她一举一动中寻找着那位近乎完美的旧日情人。 是啊,红绡坚强,胆大,勇敢而又聪明,易宸璟看中她的不就是这些特点吗?可惜的是,她仍旧比不上红绡。 井水溅出形成一泊水洼,水洼里,扭曲的脸颊上一道狰狞伤疤横陈,即便沒有这道伤疤那张脸也与花容月貌四字无缘,又如何能超越音容兼美的红绡、配得上风华无双的他?无可否认易宸璟的痴情与付出毫无作假,他对她情至义尽,甚至不惜性命相守,百般温存,她亦曾经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愿割舍一切,只是假象终有破碎的一天,这天,到來了。 “白姐姐?”惊讶呼声低低响起,傅楚本想來打些水去浇灌药园,沒想到竟看见白绮歌坐在井边一身湿漉,急忙跑到跟前蹲下,“怎么了,跌倒了?” “好好的怎会跌倒,只是累了,想歇歇。”苍白的脸色掩盖不了黯淡心情,白绮歌知道瞒不住年少聪敏的傅楚,索性也不说些遮掩的话,勉强露出笑容摆了摆手,“帮把手,我想给宸璟打盆水换药。” 傅楚先扶起白绮歌坐在一旁又利落地提桶打水,端水回过身却见白绮歌神情恍惚,扫了一眼易宸璟房间方向,轻轻放下水盆。 “白姐姐是与宸大哥闹别扭了?” 白绮歌回过神摇摇头,忽地抬起眉眼看向傅楚:“傅兄弟有喜欢的女子吧?” “咦?啊……我……”秀气脸上涌起绯红,老成的傅楚终于显出少年特有的青涩表情,“算是……有吧……” “那她可知道你的心意?” 刚刚还羞涩腼腆的傅楚忽地失落,低着头卷起衣袖轻轻摇头。 看叶花晚的样子也不像是知道,那样天真直率的少女关注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完全沒多余心思考虑身边成熟稳重的师兄在想些什么,倒是难为了傅楚。长长出口气,白绮歌脸色稍好一些:“如果那个人喜欢的人并不是你,傅兄弟,你会怎么做?” “这个很简单啊,不管她接不接受我,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只要默默看着她,尽我所能替她做想做的事,这就够了。她开心我就开心,我愿意用所有换她一笑,而且永远都不会后悔。” 那样认真的表情映在白绮歌眼眸里,完整地勾勒出一个少年痴心不悔的平和面庞。 默默看着,竭尽所能,共欢而独饮寂寞……这是最好的答案吗? 倘若找不到其他方法,也就只有这一种选择了。 言行怪异的白绮歌令傅楚有些担心,微微躬身,少年微凉手指搭在纤细皓腕上,少顷松了口气:“沒什么问題,只是气血有些虚,晚上让叶子煮些补汤喝吧。” “想不到叶姑娘还会做饭。。”话音未落,白绮歌一声低吟,手掌下意识摸上背后。 温热,湿润。 顾不得礼节拨开白绮歌手掌,傅楚倒吸口凉气。 干净衣衫几乎湿透,一半是井水,一半是血水,由于白绮歌的大意,背上好不容易才靠药物暂时止血的伤口又因磕碰裂开流血,一发而不可收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性命转机 白绮歌的情况比傅楚想象中更加严重,那些特制创药渐渐失去效果,才不过几日就再难止住流血,任凭傅楚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 叶花晚虽然与易宸璟处处不对付,但心地并不坏,得知白绮歌的伤势再度反复后比傅楚更加着急,一个劲儿催着师兄尽快去向师傅求情,傅楚也明白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草草打点后带着叶花晚连夜往后面青冥山奔去,留下同样一身是伤的易宸璟在房中照料。 长期气血两虚令白绮歌脸色苍白得可怕,易宸璟心疼,更心悸,抱着白绮歌比常人冰冷许多的身子坐在床边,一遍遍打水、换药布、清理伤口,却还是止不住伤口中涌出滚热鲜血。 “别忙了,止不住的。”感受身上体温渐渐失去,白绮歌似乎嗅到一丝死亡味道,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多久,空前严重的伤势让她迅速衰弱,连声音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等毒医來就好了,你不会有事。”丢下药布,易宸璟看着满手血污声音发颤,“再等等,他一定会來,一定会的!” 來或不來岂是他能说了算的?明知这是安慰,白绮歌还是努力让自己相信,傅楚那样聪明的少年肯定会有办法劝动毒医沈御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白绮歌从來不是个相信命运的人,若是听天由命,现在她哪可能在西楚与易宸璟彼此支撑,只怕早就死在遥国皇宫里了。这一路风波不断、坎坷无止,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现在,倘若这时失去活下去的信念,那么从前做的那些事、忍的那些痛,一切都付之东流。 冰凉手掌覆在易宸璟手上,体温只能暖她几寸皮肤却不能暖她全身,沒有颜色的嘴唇轻轻嚅动,声如蚊呐:“不能再等了,來了还好说,不來的话,我真的再撑不下去……我们现在就去青冥山,至少多一丝希望……” “你越是动弹伤口流的血就越多,去后山的路那么远,万一……”易宸璟看着白绮歌惨白脸色犹豫不决。 白绮歌费力摇头,用力握了握易宸璟手掌,要说的话都写在眼里。 她想活下去,主动寻求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等着谁因怜悯才救她一命,,救不救还未可知。 深吸口气,易宸璟扯过药布绑在白绮歌肩上用力扎紧,希望能减少流血,而后背起白绮歌冲出房间,顺着傅楚和叶花晚离开那条小路飞快行去。 血滴在走过的路上开出一朵朵殷红小花,易宸璟感觉得到背上越來越湿,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已经浸透他衣衫紧贴皮肤,随着白绮歌越來越弱的呼吸一同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绮歌,你知道吗,娘亲最喜欢的就是你,她说你安稳、善良,娶妻就要娶你这样的才好。”易宸璟不停找各种话題与白绮歌说话,生怕她就这样睡过去,一睡不醒。 白绮歌沒有力气说话,只能动动手指敲着他胸口,告诉他自己还醒着,还活着。 “那次我去红绡坟前,我告诉她想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她怪我也沒关系。一个人的日子我过了太久太久,也想了她太久太久,有你在,我不想再这样一个人走下去。” 胸口冰冷指尖顿了一下,易宸璟的脚步也顿了一下,随后又加快速度疾行:“不说这些。对了,还记得荔儿吧?荔儿跟我说她很喜欢你,等我们回去向父皇求情放荔儿出來后,你,我,荔儿还有战廷,我们一起去昭国走走。荔儿长这么大还沒见过大江大河,我们就去梁施看泽湖;我还要向你二哥道谢,谢谢他保护你这么多年,,以后,就由我來保护你。” “宸璟……”微弱呼声近在脸旁却还是要侧耳细听才能听清,易宸璟不再说话,只听白绮歌一人声音,“听小羽说出真相时……你是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那天在营帐中易宸璟本想杀了白灏羽,是白绮歌挡在面前才沒能下手,即便最后从萧百善口中得知所有事情都是易宸璟为了赶她走、让她远离易宸暄而事先安排好的,他那时的眼神还是让白绮歌不得不介意。 那是根本不可能遮掩的杀意,浓烈而愤怒。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们姐弟二人吧? 因为是她害死了红绡,不仅如此,她还对他百般隐瞒欺骗,将事实一次次隐藏,让他在真相与假象中犯下大错,爱上一个杀人凶手。 “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易宸璟还沒有回答,白绮歌就好像是早知道答案,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那一声歉意低诉后,悄无声息。 他爱的一直都是红绡公主,对她,只因性格相像,错误地把她和红绡混淆,所以才以为爱上了她,,在白绮歌看來,这就是唯一答案。 背上背着几近死地的心爱之人,易宸璟已经承受太多太多痛苦,偏偏这时白绮歌莫名其妙说了一堆语焉不详的话,前所未有的疲倦与混乱几乎要将他击垮,脚步不知不觉中慢了下來,直到彻底停住。 为什么她要道歉?道歉的人该是他才对啊!那时是他被怒火冲昏头脑才拔剑相向,沒想到,竟在她心底留下了阴影与猜疑。 前面的小路蜿蜒漫长,有云飘过时会遮挡住月光,周围便暗得看不清东西,耳中听得窸窣响动由远及近,易宸璟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由背上瘦削身躯冰冷,任由脚边滴血成洼。 他只是在想,难道与白绮歌之间真的就不能毫无隔阂吗?她的心思愈发不懂,有什么横亘着,生生将两人之间拉开距离。 如此滋味,生不如死。 “慢点儿,叶子,路这么黑小心摔倒。”担忧呼唤冲破夜色传來,云开月明,银辉下是树林中穿行而來的傅楚与叶花晚,前面不远处则是易宸璟与奄奄一息的白绮歌。 叶花晚先看到满身血迹的二人,一声惊叫后飞快跳出树林,身后傅楚狼狈地踉跄追來。 “这、这又怎么了?!不是让你们两个在房里等着吗!”叶花晚看见易宸璟脚边的血洼急得快要哭了,冲到身前伸手去推白绮歌,“喂,你醒醒!谁让你睡觉了?不许睡,快醒过來!” “叶子,别乱动她。”追过來的傅楚也是又惊又急,但比叶花晚冷静了不知多少,见易宸璟魂不守舍傻站着,索性接过白绮歌平放地上检查伤势。 “怎么样了,师兄,她还好吗?” 都快成血人了,怎可能好?傅楚望了易宸璟一眼,摇摇头一声叹息:“我真的无能为力了,现在只有师父能救她,可师父……” “还是不肯救,是吗?”易宸璟一声轻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谁,慢慢转过身,单膝跪地把白绮歌拥回怀中,双眼无神,“不救就不救吧,能和她死在一起也好。” 这不是又回到远点了么?傅楚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偏偏又什么也做不了。易宸璟和白绮歌是在命悬一线时被送來的,而今,竟是要看他们经历过希望与失望后重归生死与共的结局?红尘黄泉,阴阳永伴,听起來是绝美的,可终归沒了性命。 “大个子……”叶花晚愣愣地看着颓然的易宸璟,再看看双目紧闭、面无人色的白绮歌,眼圈一红,眼泪噼里啪啦坠落如雨。 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有人死就会有人伤心,西楚一座不高不低的山中,一条静谧的小路上,浑身染血的女子正一步步踏上死亡彼岸,在她身边的人都沉默着,有人泪如雨下,有人惆怅若失,有人已然绝望心死。 嘹亮锐啸响彻山林,如瀑月光之下,一只大鸟在天空盘旋翱翔,像是在呼唤谁、等谁回应似的不肯落下。 叶花晚嗓子里又肿又痛,想出声都不行,只好屈起手指放在口边一声唿哨,盘旋的大鸟听到哨音应声飞落。那大鸟一身灰白皮毛,绿色的眼珠灵动如玉,俯冲到叶花晚怀中一阵擦蹭,待到看见地上躺着的白绮歌时忽然抖起翎羽直直扑去,展开的羽翼轻轻扫着苍白面颊。 “小迢……”喉咙里咕噜一声响,无论如何易宸璟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小迢,想起在敛尘轩白绮歌与小迢亲昵戏耍的模样,心痛陡然而起,疼如撕裂。 眼前景况让叶花晚和傅楚更加惊讶,对视一眼后,傅楚低声问向易宸暄:“宸大哥认识小迢?” 易宸璟哪会有心情回答,手抚着小迢立起的翎羽,仍旧面如死灰,沉默无声。 叶花晚拉了拉傅楚衣袖,半仰的脸上满是疑惑:“师兄,小迢不是战大哥养的吗?他们怎么会认识?” “宸大哥,宸璟,宸……”傅楚倒吸口气,眼中蓦地亮起一丝光芒,“叶子!快去找师父,白姐姐有救了!” 始料未及的变化让叶花晚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反应,傅楚无奈,代替失魂落魄的易宸璟抱起白绮歌,步伐坚定地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小迢就在他前面低空飞翔,如同引路者,又如守卫者。 “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说不肯救白姐姐吗?”叶花晚见易宸璟还跪在原地沒有同行的打算,咬牙一跺脚,追到傅楚身边。 傅楚探头看了看蜿蜒山路,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焦躁懊恼。 “早知道宸大哥就是大遥七皇子,白姐姐的伤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江山红颜 青冥山山高险峻,不经常踩踏的小路枯叶杂草遍地,一不小心就会因地面寒霜脚底打滑,傅楚一个文弱少年抱着白绮歌很是吃力,再加上叶花晚在旁边多此一举的提醒,几次都险些摔倒。 “叶子,你再说我就真抱不动白姐姐了。” “别别别,还有那么长一段路呢,你不抱难道让我抱吗?哎哎,小心前面,有石头!有石头!”叶花晚完全沒有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事,仍在不知疲倦地“善意提醒”着,殊不知被她一惊一乍的提醒兼随手一推影响到,傅楚一个踉跄向前倒去,眼看就要连着白绮歌一起摔倒地上。 一阵衣风卷过,颀长身影赶在傅楚倒地前接过白绮歌抱在怀中,独留沒人管的傅楚摔了个狗吃屎,一身一脸枯叶灰土,狼狈不堪。 叶花晚扶起傅楚拍了拍身上尘土,颇为埋怨地看了赶來的易宸璟一眼:“我还以为你变成石头不会动了呢,害得师兄要替你抱着白姐姐走这么远。” 易宸璟毕竟有功夫在身,即便伤着,想要追上叶花晚和傅楚二人并不困难。其实他跟在后面已经有一阵工夫,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不愿追到近前,及至看见傅楚跌倒、白绮歌就要被甩在地面方才急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护白绮歌不再受伤。 见易宸璟赶來,傅楚长出口气:“还好沒摔到白姐姐。” “你说毒医肯救绮歌了,真的么?”易宸璟脸色仍不太好,声音沉闷低哑。 傅楚指了指前面道路,三个人加快脚步匆匆前行,边走边简单交谈。 “肯不肯暂时说不准,但我和叶子会想尽一切办法求师傅格外开恩,,救不了白姐姐,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战大哥?” 易宸璟不着痕迹地瞥了傅楚一眼:“你认识战廷?他向你提起过我?” “战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认识的,至于宸大哥你……”傅楚摇摇头一声苦笑,“岂止是提起过,宸大哥你不知道,因着战大哥和青絮姑姑广发江湖令,现在满中州的江湖人士都在寻找你们下落,不想竟出现在我们西楚偏僻之地,这大概是上天给我报恩的机会吧。” 什么江湖令、什么报恩、什么青絮姑姑,易宸璟根本听不懂,但至少他从傅楚话中得知,战廷在极力寻找他和白绮歌下落。 一路躲避易宸暄手下追杀到西楚,易宸璟也听闻了自己的“死讯”,现在大遥举国上下从朝臣到百姓都以为他和白绮歌已经死在灵芸城,也因此他无法公开自己皇子身份,,试着与人说过几次,都被拎着扫把赶出來,不是把他当成脑子有病就是说他假扮嘲弄了为国殉身的皇子将军,更有甚者大吵大嚷引來易宸暄麾下杀手,逼得他和白绮歌狼狈奔逃。 现在知道战廷四处寻找他们,也就是说战廷不相信他们的“死讯”,如此一來返回帝都的希望便增加三分,毕竟有人可以帮他们了。 怀中女子无声无息、身子冰冷,易宸璟紧了紧手臂,语气愈发不安:“她身子很凉……” “无碍,我封了白姐姐几处穴道,血脉不通自然会浑身冰冷,但见到师父前也只能这样以保性命无虞。”似是十分有把握毒医会出手救人,傅楚的语调轻松许多。易宸璟低头看去,果然,白绮歌后肩伤口周围扎着数根银针,伤口几乎不再见有血流出。 易宸璟不再多说,抱紧白绮歌以最快速度疾行,神色虽有些黯淡,目光却坚定无比。 无论如何,他要白绮歌活下去。 到达毒医居所时易宸璟忍不住倒吸口气,眼前景象仿若仙境,飘渺虚幻。 这是西楚啊,时不时飘起鹅毛大雪的万里冰封地域,怎会有如此绚丽景致?半山腰处竹楼精致、小舍宽敞,清流急湍涔涔流过叮咚作响,大片大片花草争相斗妍、各展风姿,香气连绵不尽,一眼望去如花开十里,而站在花间的男子素衣散发,一派仙风道骨,逍遥自在。 “师父。”叶花晚怯怯地叫了一声。 弯腰锄草的男子应声回身,眉宇间一丝不耐闪过:“谁许你们带人上山的?立刻送走。” “师父,求您网开一面,这位公子是战廷战大哥的……朋友,徒儿曾蒙战大哥救命之恩,如果不能救白姐姐眼睁睁看她死去,徒儿以后还以何脸面见战大哥?”傅楚撩起衣角跪在地上,向毒医沈御秋苦苦哀求。 叶花晚也后知后觉急忙跪地,小脑袋微微侧偏偷偷看向沈御秋,显然对师父很是惧怕,然而沈御秋看起來并不吓人,微有些严肃的面容看起來不过而立之年,比易宸璟预想中年轻得多。 “战廷于你有恩,于我却毫无交情,要报恩、要救人是你的事,找我做什么?”沈御秋不为所动,继续弯腰侍弄花草,“我的条件连青絮都不能破例,又何况是战廷?”略顿了顿扫一眼旁边抱着白绮歌默然而立的易宸璟,又道:“你有能力便救,沒能力以后就别揽这苦差事,有那精力莫不如多看看医书。” 因之前傅楚所说毒医救人的三个条件,易宸璟对沈御秋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好,这会儿看他见死不救更是厌恶,竟然连求都不肯求,只低头看着白绮歌一脸平静:“穷人富人都是人,排斥权贵以显示自己高风亮节却漠视人命,根本沒有资格自称为医。” “可笑,我何时自称为医了?不过是隐居山间种花采药、安享天命,巴不得世人忘了有我存在,还不是你们这些扰人的家伙不请自來又自作主张到处宣扬的?再者我从沒说过自己高风亮节,正相反,我俗气得很。” 叶花晚见识过易宸璟的冷硬脾气,眼瞅这两人言语冲突、话不投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看看傅楚,同样的一筹莫展。 要救人先求人,连句好话都不肯说还处处冷嘲热讽,哪有这样求医的?叶花晚抓耳挠腮思考半天,忽地露出惊喜表情,起身跑到沈御秋身边拉了拉松散衣袖:“师父,您就救救白姐姐吧,其实白姐姐并不违背您的三条规矩啊!” “你当我不知道他们身份?”沈御秋冷哼一声甩开叶花晚,“王侯天家,皇族血脉,身体里也是一堆腐臭骨头。帮穷不帮富,如此富贵血统别來污了我这贫瘠之地。傅楚,送他们下山。” 沈御秋转身欲离开,叶花晚急忙伸开双臂拦住他去路,水灵双眼骨碌碌一转:“他们哪里是富贵人家了?师父,你看,现在宸大哥和白姐姐被人追杀沦落至此,哪里还有半点儿皇子地位?就算皇帝老子再有钱、再高贵,那也不是宸大哥的啊!其实他比谁都穷,就那几块碎银还被陆老头拿走了。师父,您就行行好吧,白姐姐的毒除了您沒人能解,再等下去人就沒命了,传出去让江湖上的人怎么说?哦,说您见死不救,眼看着符合条件的人死在青冥山上?多损名声啊……” 沈御秋脸面一僵,狠狠瞪了叶花晚一眼。 从某方面來说易宸璟的确是个穷人,大遥再富贵也并非他所有;白绮歌是中毒这点确认无疑,满身鲜血、呼吸微弱也说明她正处于生死一线间,那三个条件她竟是完全符合的,如果不救,他岂不是亲手毁了自己的规矩? 救了,又觉得心有不甘,白让遥国七皇子嘲笑一场。 “师父,别犹豫了,救人如救火,这血流得都快干,,” “闭上嘴,一边站着去。”沈御秋一扬手,叶花晚立刻把话吞到肚子里灰溜溜站到一旁,低眉顺眼一脸委屈模样。伸手沾一抹白绮歌身上血迹放到鼻下轻嗅,沈御秋皱了皱眉:“谁下的毒?” 易宸璟迟疑片刻,低道:“五皇子。” “也就是说,她中毒是因为你们这些皇子相争?”本就不满的面色愈发明显,就连语气里的厌恶也毫不遮掩,“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你们这些王侯将相坐享富贵荣华却要无辜之人流血牺牲,这还不算,难道连我也要拖下水为虎作伥么?” “我只问你,救,还是不救?”清俊脸庞抬起,沒有愤怒也沒有悲哀,有的只是死水一般沉寂。 那样索然无味的表情令沈御秋感到意外,先前听傅楚大加赞扬二人感情之忠贞不渝,何以这位七皇子丝毫沒有表现出对救人的急切渴望呢?是太过绝望因而心死么?他沈御秋虽不是人人都医,可经他手医治的中毒者从无失败先例,那些來求他的人哪个不是毕恭毕敬近乎哀求,唯独易宸璟既不开口相求也不表露丝毫焦急痛苦,这倒让沈御秋很感兴趣。 提在手中的药篮终于放下,沈御秋向傅楚使了个眼色,后者面露狂喜,忙不迭拉着叶花晚去准备所需东西。 “这女子是你何人?” “我妻子。”易宸璟轻吻白绮歌额头,毫不在意有人站在面前。 “你可有想好,确定要救她吗?”手指一拨,扎在白绮歌后肩的银针掉落在地,止住的血又开始流淌,沈御秋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一卷红丝线绑在白绮歌肩头,用力一勒,伤口的血登时止住。指了指不远处精舍,沈御秋示意易宸璟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引路:“你既是皇子又卷入夺位之争中,作为你妻子总免不了成为对手目标,我救她这一次又能如何?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危情险阻等着她,万一你败了,或许比这更加生不如死。” 易宸璟不言不语,仿佛沒听到一样,仍是面无表情。 沈御秋忽地停住脚步,微微侧身,易宸璟的木然与白绮歌惨白脸色尽收眼底,一丝玩味笑容清淡。 “如果我说,要你用皇子之位、天下霸业才能换她一命,你还会坚持救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取舍之道 自古江山美人难两全,为帝王者总要有舍有得,得了天下便要放弃倾国红颜,得了美眷便要拱手奉让霸业,能兼得者,屈指可数。其中缘由无非一心不可二用,加上红颜多祸水,一旦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免不了自鸣得意,除非是极其懂事理的女子,否则时常要和天下百姓、社稷江山争宠,闹的前朝后宫鸡犬不宁甚至祸国殃民。 沈御秋很期待易宸璟的回答,白绮歌与他的前途帝业,他会选择哪个? 救白绮歌性命从此耳鬓厮磨、相守一生? 还是皇袍加身、君临天下? 然而等了许久,易宸璟始终沒有给出答复。 “你好像很犹豫,做不出决断?”沈御秋抬步继续向前走,旁人看不见的目光中有一缕失望。 “只是觉得这种无聊问題沒必要回答。”易宸璟的脸上沒有丝毫表情,语气亦是波澜不惊,进了小舍把白绮歌放在床榻上,听她一声微弱痛吟方才流露出一丝温柔、一丝担忧。起身看向带着探寻眼神的沈御秋,眸中近乎死寂的平静令人心寒:“她若能平安无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得到。” “朱门酒肉臭,纵是你想给我也不愿收。我要的不过是个答案而已,你既然能为她不惜性命守护,衡量皇位与心爱之人的价值并不难做吧?还是说你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荣登帝位一统江山呢?” 意料之外,易宸璟居然露出笑容,只是未免苦涩、黯淡了些。 “我要的是与她在一起,护她安好,守她一生。倘若我无权无势任人宰割,连累她也被人欺辱,即便她活着又有何用?我宁愿与她同死,也不愿她独自一人活在沒有我保护的地方。” 这话换做旁人说难免叫人觉得自负又可笑,然而此情此景,沈御秋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來反驳。 身在皇家深宫,谁能逃得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前朝是百官倾轧,六宫是争欢夺宠,皇子间沒有兄弟手足之情仅剩提防戒备之意……他沈御秋不是局中之人却看得通透,那些披着高贵外衣的皇室贵族,他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欺骗与口蜜腹剑,而究其原因大部分是环境所迫,比平民百姓更加不自由。易宸璟的话中虽处处显出对白绮歌的独占欲,可他的的确确为此付出许多,如果不是发觉这对儿落难鸳鸯出身皇宫,听傅楚提及他们二人情况时他倒真动了恻隐之心。 身份特殊如易宸璟,想要得到更大权力地位保护心爱女子并无不妥,世间哪个男人不想让真爱之人平平安安、不受欺辱?易宸璟的江山,七成是在为白绮歌打拼。 “出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你。”沈御秋头也不抬指了指门外。 易宸璟沒有离开,而是退到角落里笔直站着,小心翼翼的语气中恳求意味细微:“我只要看着她就好,绝不会打扰你。” 提口气在胸腔,沈御秋本想呵斥一声让他赶紧滚出去,见易宸璟直愣愣望着白绮歌的目光又觉不忍,无奈挥挥手作罢。 傅楚打來温水放在一旁,叶花晚也抱着药箱进了屋内,并不算大却干净整洁的房中塞了四个人顿觉拥挤,过于拘束的诊治环境令沈御秋十分不满,除了冷哼就只剩默默无语。 红丝线解开的瞬间伤口涌出大量鲜血,叶花晚提心吊胆地从指缝偷瞧,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是落不到肚子里,相比之下傅楚要从容得多,有条不紊地给沈御秋递送药材、药具,师徒二人极有默契,不过一会儿便将白绮歌的血止住,周边血污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鬼幽草是东海罕见毒物,只一滴汁液便可令人伤口经久不愈直至流血而死,好在她的伤一直有香仙螺粉末顶着,但终归治标不治本。”沈御秋一边研药调制一边讲解似的对傅楚道,“之前你给她用百龄草止血,看似有效实则在催化毒性,所以才会导致现在情况恶化,下次记得先查明毒物再施药,这是最起码的常识。” 听说是自己的失误导致白绮歌伤情更严重,傅楚不安又愧疚地偷偷看了眼易宸璟,谁知后者木然地看着床榻上闭目昏睡的女子,眼中心里再看不见其他人事,根本沒有注意到沈御秋的话。傅楚停下手中动作向叶花晚使了个眼色,叶花晚迟疑片刻,搬过一把竹椅送到易宸璟身前,轻轻拉了拉满是血迹的衣袖。 “大个子,你休息一会儿,哪怕坐坐也好,你身上还有伤呢……” 易宸璟全部心思都牵系在白绮歌身上,自然对叶花晚不理不睬,叶花晚瘪着嘴委屈地站了半天,直到沈御秋看不过去让她出去烧水方才磨磨蹭蹭离开,在彻底看不到易宸璟前还三步一回头,少女懵懂春心赫然可见。 沈御秋看得出叶花晚对易宸璟有好感,一來气宝贝徒弟胳膊肘朝外拐,关键时刻净帮外人,二來气叶花晚芳心错付,偏看上一个死心塌地独宠一人的皇子,下手不由得重了三分,白绮歌在昏睡中也不禁皱了皱眉。 “轻点……”易宸璟哑哑开口,想要上前却又怕影响沈御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矛盾地站在角落里一身黯然。 毒医一称并非浪得虚名,多少大夫郎中都摇头叹息的毒症在沈御秋手中就如同最简单疾病,不疾不徐地研药、调和、涂抹、包扎,不到一个时辰,眉头舒展、呼吸平稳的白绮歌彻底摆脱数十日來的毒药折磨,在舒适中沉沉睡去。 傅楚长出口气,年轻面庞上云开日朗:“宸大哥,放心吧,白姐姐沒事了。” “我还沒说沒事,你倒先知道了?”沈御秋脸色并沒有因解毒完成而好转,反而更凝重几分,“去拿个水碗过來。” 先号脉后又取了白绮歌的血放在水碗中加些不知什么药观察,一炷香的功夫后,看向易宸璟的目光复杂许多。感受到沈御秋怪异目光,易宸璟本能地抬头回看,捕捉到一丝半点同情怜悯转瞬即逝。 蓦地心一沉。 “还有什么问題?” 沈御秋把白绮歌手臂放回棉被下,眼神示意二人到外面说话。 “我问你,她是不是滑过胎?”前脚刚出门口,沈御秋迫不及待地抓住易宸璟手腕,眉头拧得比易宸璟更紧,“谁这么狠毒竟给个年轻女子下如此霸烈的毒药?她这辈子。。” “她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有身孕了,是么?”早知道的事实了,是而易宸璟并无意外,唇边一抹浅笑冷厉。 白绮歌那么珍惜孩子,当初服药滑台让她心痛欲绝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易宸暄不仅逼她杀死了他们的亲生骨肉,更害得白绮歌再无当母亲的机会,这仇,他一定会亲手回报! 冷酷表情让傅楚感到陌生而心酸,他的医术远不如毒医沈御秋,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白绮歌竟然一生一世不会再有孩子,如今知道了,心里的滋味怎么也说不出。 敛裾坐在石凳之上,沈御秋的神色不再向先前那般漠然无情:“你既然知道她不能怀有身孕,还是坚持要和她厮守一生?要明白帝王家不必寻常百姓,母凭子贵不说,龙脉延续更是万事之首,无论你多喜欢她,假如日后你真的登上皇位,就不怕官宦嫔妃借此事攻击她皇后之位?” “皇、皇后?!”傅楚吞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御秋,“师父,宸大哥真的是天子之命?” “是不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今遥国太子声色犬马挑不起大梁,而风头最盛的两位皇子就是五皇子、七皇子,那五皇子从他下毒手法便可知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若承大统必会叫中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非要我选的话,我宁可是这个草包当皇帝。” 傅楚点点头:“嗯,我也觉得宸大哥应该当皇帝。有情有义的人才会眷顾民生、福泽天下百姓,看宸大哥对白姐姐的专一痴情就知道,宸大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你拍他马屁有什么用?难不成他许你高官厚禄、豪宅妻妾了?”沈御秋一个爆栗砸在傅楚头上,继而一声冷笑,“专一痴情最是不可取,帝王有帝王的使命,肩负的是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若是为一个女子罔顾百姓岂不成了昏君?”闲淡目光飘向易宸璟,沈御秋冷笑中暗藏一丝赞许:“刚才我问你是选择皇位还是选择所爱,那问題不是为了为难你,其实无论你给出什么答案我都会救那女人。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的心意,想看看你是否有成为王者的气量风度。好在你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但也沒叫我失望。” 白绮歌已经无大碍,易宸璟的注意力终于能移出几分在其他事上,听沈御秋一番评论不禁诧异,挑起眉梢迎着沈御秋目光看去。 那是张沒有岁月雕刻痕迹的干净面容,浑身上下仅布衣长袍却掩不住孤傲清高之气,最为特别的是那双眼,介于棕色和黑色间的瞳仁明亮有神,几许超凡脱俗,又几许红尘不染,怪的是偏让人感觉到被彻底看透,无从隐藏。 “你到底是什么人?”易宸璟沉下声音。 沈御秋并不回答,拈起一片花叶放在唇边,悠扬嘹亮的曲子回荡山间。 山河撼,琼瑶暗,枪挑凌云马蹄散;荡中州,扬浩宇,铁甲破月,苍龙一跃腾天岸。君且看,十方太平笙歌不倦,唯我大遥,天地永羡。 飘渺歌声自记忆深处渐渐清晰,每一个字词都不曾忘却,易宸璟恍如回到无忧无虑、还备受宠爱的儿时,和谁站在帝都城楼上看父皇率大军亲征归來,那人抚着他的头,笑声朗朗,高歌如虹。 “国师叔叔……” 一霎,往事如风,席卷而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真命天子 “我就猜你会记得这曲子。”放下花叶,沈御秋依旧一副清淡神情,易宸璟却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个人各方面接近完美,完美到足以让挑剔的易宸璟尊敬甚至崇拜的地步,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前任遥国国师,沈君放。 天下皆知遥皇骁勇神武,二十余年间征战不休,将任人宰割的弱小遥国带领成为中州最强国家,可是除去偶大将军等常年追随左右的亲信外极少有人知道,这一切大部分归功于一个弱冠之年的神秘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从未现于遥国任何史书、只在人心中短暂存在如白驹过隙的年轻国师。 那时易宸璟年纪还小,记忆里国师沈君放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能记住的只有那位因虚长他十几岁就逼着他叫叔叔的开朗青年高瘦背影,还有每每父皇凯旋归來沈君放在城墙之上豪气冲天的嘹亮歌声。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天下谋略,也不管是前朝权斗还是赋税法令,只有二十岁的沈君放表现出令所有人惊为天人的卓绝智慧,更叫人赞叹不已的是,这位年轻国师不仅才智天纵,就连提笔蘸墨、举枪杀敌一样不在话下,完美得近乎神人。 就是这样的沈君放为遥皇打下如今一统中州的根基,也是他,在易宸璟欣羡渴望地看向远方时笑着说,早晚,你也会统率千军万马,成为不逊于陛下的大将军。 “你和沈国师是什么关系?”终止漫无边际的记忆,易宸璟急切地问向沈御秋。 据易宸璟所知沈君放并沒有子嗣,沈御秋的年纪也不符合,然而沈御秋的姓氏以及那首曲子都足以证明他与沈御秋非同一般的关系??那曲子,沈君放曾自豪地说,只会唱给他亲近的人。 “是我六叔。”沈御秋并不隐瞒,回答得干干脆脆,提起沈君放也是追思无限,“六叔得病后就是在这里休养的,只可惜那时我医术尚浅救不了他,眼睁睁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死他还惦记着你们易家的皇图大业,对于沒能帮遥皇一统中州耿耿于怀,我却是清楚得很,倘若不是过于操劳那些令人心力交瘁的俗事,六叔根本不会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 易宸璟一丝怅然:“天妒英才,谁也沒想到国师叔叔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病殁……” “我说了,是为你们易家劳心劳力过度才导致他一病不起。他是个笨人,为着什么‘知遇之恩’便付出一切为你们易家谋划天下,如今遥国疆土空前辽阔,其中多少是六叔出谋划策得來的?呵,结果呢?他被嫉妒贤能的朝臣攻讦时遥皇是怎么做的?天子无情,再好的谋臣也抵不过猜忌怀疑,敌国破了,终是要失去君宠郁郁而终。” 沈御秋的语气里似是含着极大怒气,倒好像是怪罪遥皇偏听偏信冤枉重臣才导致沈君放身死,其中详情易宸璟并不了解,也不便过多争论。当年沈君放突发急症辞官还乡后不久就传來噩耗,遥皇接到消息时悲痛不已,却沒有允许任何人去沈君放老家吊丧的请求,更令人不解的是,自此所有人都不敢公然提及沈君放的名字,好像遥皇下了圣旨并将那三个字永远从遥国史书中抹除。 记得的人,都放在心里不敢言说。 难怪沈御秋对皇家后代如此厌恶,想不到偏见竟是从沈君放而起,易宸璟除了感叹也只能是感叹,感叹世事无常,感叹人心难测,感叹造化弄人,二十多年前父皇最为倚重的国师之侄,二十年后却是救他所爱之人性命的古怪毒医,未免令人唏嘘失笑。 既然早有渊源,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易宸璟看了一眼白绮歌静静沉睡的精舍,沉沉叹了口气;“闲话稍后再说。你既然能查出绮歌因中毒滑胎失子,是不是也能解了那毒让她再有获孕可能?” “你当我是什么,大罗金仙?还是菩萨再世?”一声鄙夷冷哼,沈御秋皱起眉头,“若是中毒之后十日内送到这里或许可解,现在……太晚了,她的毒已成病,深入肌理骨骼,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白绮歌此生再做不了母亲的事实无法逆转,那个还未出生就告别人世的孩子是易宸璟与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黯然神色看在沈御秋眼内,虽不了解易宸璟心头滋味,却也明白如此残酷事实对有着夺天下野心的皇子來说意味着什么,说不出欺骗安慰的话,只能淡淡摇头:“我劝你或是放手帝位或是与那女人早日斩断情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你若是真的想要君临天下就必须考虑帝位延续问題。如我先前所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宠她、爱她定是要立她为后的,那时你打算如何面对文武百官的质问?为了个女人与忠良之臣闹翻?那便与昏君无异了。” 以白绮歌的性格见识自然不会阻碍易宸璟的帝业,她就如同最忠诚心腹,大事小情都可以成为得力的参谋,是而易宸璟从未考虑过她与皇位会有冲突。听得沈御秋言简意赅的分析,他猛然发觉,原來那个一直不敢告诉白绮歌的真相还未完结,有些事不是隐瞒下來就可以当做沒有发生,他与白绮歌是否能一起走下去,前途未卜。 他容得下她不能生育,其他人呢,娘亲,朝臣,天下,谁会如他一般因为爱她不顾一切? 叶花晚恰是在这时回到房前,听二人对话矛盾集中在白绮歌的病之上,不由心思一动脱口而出:“白姐姐不能有孩子,那大个子再娶其他女子不就好了?” 一句话引來众人沉默,沈御秋冷冷瞪了叶花晚一眼,不像之前那样半开玩笑似的宠溺感觉,而是真真正正的责备。 感情若是能走到白绮歌与易宸璟这样不畏生死的地步,又怎会容下其他人横插一脚?只怕真有人掺合进來的话也会成为眼中沙,谁都得不到好结果。然而片刻后沈御秋又深吸口气,竟然对叶花晚沒头沒脑的意见表示赞同:“这倒不失为解决方法。我知道你对她的情义,但皇位不比其他,只要你如现在一样真心待她,是皇后还是嫔妃又有什么关系?她真是个值得你珍惜之人的话就应该理解你的选择。” 沈御秋的意思是要易宸璟立其他女子为后,白绮歌为嫔妃,这样一來二人既不用分离又不必受人苛责。 “不可能。”出乎意料的是,易宸璟想都不想断然拒绝,目光沉稳,丝毫不像因冲动而胡言乱语,“我答应过她,日后若真的登上帝位,后宫三千一人不留,此生此世只她一个枕边人。”说完后易宸璟愣了半晌,忽地苦笑:“说这些做什么?连帝都都回不去,妄想些有的沒的何用?” 沈御秋扬眉,满目清淡:“我保你回帝都。” 既然是沈君放钟爱的晚辈,沈御秋自然有他过人之处,易宸璟对此毫不怀疑,同样的,对沈御秋所说会保他回帝都的话也沒有半点意外。 只是…… “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在帮六叔完成遗愿。”沈御秋起身,望向药园的目光微有失神,“六叔在这里养病时向我提起过你,不只是你,还有五皇子,偶将军,还有很多其他人。他说在他最落魄时是遥皇给了他饭吃,给了他得展抱负的机会,他想用万里河山作为报答,只可惜还沒看到遥皇一统中州那天就要……六叔最喜欢的皇子是你,最期待的皇子则是五皇子,他曾说,如果有机会定要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五皇子,令易家永享江山,世代为帝。” 易宸璟沒有提出任何疑问或是反驳。 尽管昔时年幼,他却看得出沈君放对谁才是真正上心,那个风华无双的年轻国师对他再好终不及易宸暄那般看中。其实不只是沈君放,儿时易宸暄便已显露出远胜其他皇子的成熟稳重、天资聪颖,除了习武之外所有事情都在诸多皇子之上,前朝后宫,哪个大臣、嫔妃不说易宸暄是个宝贝呢?他一直都是陪衬,默默无闻,光芒黯淡,只有沈君放会在意他,会对他说,你是个男子汉,是将才,将來要带兵打仗统帅千军万马。 不可否认,他这一生许多选择都因着沈君放这句话,唯独那个人在他儿时生命里留下浓墨华章的灿烂一笔。 哪怕被当做帝王人选的,并不是他。 “我早知你身份却不肯救那女人,原因也是在此。”沈御秋看着绚烂花田继续道,“六叔希望五皇子继承大业,我救你便是给五皇子增添阻碍,要不是小叶子他们两个苦苦哀求,这时候想來你已经恨我入骨了吧。” “可你还是救了绮歌。” 轻轻摇头,沈御秋似是十分失望:“她中的毒都是极其恶劣的,能下此毒手说明五皇子绝不是六叔口中那样温和之人??六叔一世奇才,偏就看人不清不楚,否则也不至于将一辈子都白白浪费在一个昏君身上。国要久远需明君而非暴君,五皇子对手足兄弟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毫无关系的苍生百姓?我不想看六叔耗尽心血才换來的盛世江山化为焦土,他想看遥国长盛不衰,那么我便替他寻个可守这片土地百年平稳的君主,也算是不枉儿时六叔教我许多事理了。” 谁來坐稳皇位竟要外人來定夺,听起來着实悲凉可笑,然而易宸璟十分清楚,就目前情况而言沈御秋绝对有这个能力,再假如他有沈君放那般才学的话…… 有他支持,可以说大遥帝位牢牢在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两丝情衷 白绮歌醒來是在第二天午后,睁眼只见陌生床榻和熟悉双臂,,易宸璟就那样把她抱在怀里,斜倚床头沉沉睡着,本就不怎么饱满的面容又清瘦许多。 背上的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却痛如刀割,白绮歌还保留着昏死之前的记忆,还想着在他背上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而后露出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凉笑容。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终归不是她,而是早已离开人世、带着他所有眷恋的红绡公主。她算什么呢?影子?替身?还是他寄托哀思的活娃娃?还想着自己那些付出总算是打动了他,他的柔情万丈,他的性命相守,他的誓言旦旦诚挚目光……却不知,都是送给别人的。 “醒了?”耳畔一声低语轻柔,旋即唇角一热,是易宸璟低垂眉目侧着头缠绵轻吻。 白绮歌扭过头不着痕迹地躲开温热唇瓣,曾经她沉醉于这特殊气息中无法自拔,而今,竟觉得有些抵触。 “别乱动,伤口还沒愈合,就算不舒服也只能先忍忍。”易宸璟轻笑,揉了揉酸痛的肩背,“你看,我也要陪你熬着,毒医说你不能平躺,我抱着你已经一整夜了,你再不好起來我会,,” “放手就好了。” 淡淡地,白绮歌漠然打断。 他放手,给她自由,她也断绝他永无终点的执念,对谁都不坏。 易宸璟仿佛沒听到一般,下颌轻轻抵在瘦削肩上:“你先在床上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一天沒吃东西饿坏了吧?等着,我马上回來。” 看着双腿麻木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的易宸璟,白绮歌沒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她了解易宸璟,越是表现得不动声色,越说明他很在意那句话,只是他不想谈而已,躲着,避着,不去面对。既然他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沒力气与他争辩,身上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一般疲惫枯竭,由不得她为所欲为。 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说吧,眼下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总不该这时让他分心。 易宸璟出去沒多一会儿就被人推了进來,白绮歌弱弱抬头看去,推他进來的男人素衣散发,一看便知是个不愿受拘束的人,想來应该是那位孤高的毒医了。 “多谢毒医出手相救。” “想谢就赶紧下山,被你们闹的不得安宁。”沈御秋丝毫不领情,推着易宸璟坐到床边。 在床上窝了一整夜加一上午不敢动弹,易宸璟的双腿酸痛麻木,行走尚且成问題,被这么一推自是站不住,不情不愿地紧贴白绮歌坐下:“等她好了我就带她下山,用不着你催。” “催你怎么?沒把你踹下山已是我仁慈,看你就觉得心烦。”沈御秋冷冷斜了易宸璟一眼,表情里却找不出半点厌恶。 白绮歌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她怎么也沒想到神神秘秘的毒医竟会是如此小孩儿心性的人,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感觉像感情极好却总是吵架的玩伴,要说是才刚认识两天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被她目光一盯,沈御秋浑身不自在,皱着眉板起脸:“看什么?你的毒已经解了,服些补气补血的药不出三日就能恢复如常。” “师父,你就让白姐姐多留几天吧,正好宸大哥的伤势还沒好利索,等他们都痊愈了一起下山不是更好?”门外,傅楚端着饭菜踏进房内,“白姐姐,这是宸大哥让叶子给你煮的白粥,还有几碟腌菜。你的伤不比其他,饮食上要注意些,这几天就委屈委屈吃些清淡的吧。” 白绮歌初醒沒有力气,易宸璟夺过碗筷执意要喂她,身后傅楚悄悄拉了拉沈御秋衣袖,然而沈御秋完全沒有回避的意思,反而眯着眼紧盯易宸璟动作。 “粥是刚煮好的,你想烫死她?” 易宸璟闻言手一顿,半勺清粥洒在白绮歌身上,情急之下,碗还沒放下就手忙脚乱地去擦掉,结果越弄越乱,一整碗粥都扣在了棉被上。 沈御秋叹了口气,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其实这也怪不得易宸璟,他自幼被送往昭国当质子总是独自一人居住,归国后地位身份使然,敬妃又有素鄢素娆照顾不需他操心,哪來的服侍别人经验?只是看着自己狼狈结果受到沈御秋嘲笑,心里怎么都别不过劲儿來。 “粥热,你就不会吹吹么?尝尝温了再喂,又烫不死你,不交钱不上供的,少來浪费我这里粮食。”吩咐傅楚又端來一碗清粥,沈御秋沒好气地递给易宸璟。 吃一堑长一智,易宸璟按照沈御秋指点先是认认真真吹着凉气,而后又小心地试了试粥的温度,确定不烫后才松口气送到白绮歌嘴边,却发现白绮歌愣愣地看着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粥凉了。”易宸璟低声提醒道。 白绮歌回过神,看着近在眼前的清俊面庞微微摇头:“放那边吧,现在吃不下。” 这里的事,帝都的事,乱七八糟的事情塞满她心里,任是饥肠辘辘也咽不下半口汤水,见易宸璟殷勤体贴心情更是低沉。 不待易宸璟开口,傅楚抢先一步劝慰道:“白姐姐可是忧虑之后的事?放心好了,师父答应帮忙,定会将你和宸大哥安安全全送返帝都。叶子正在联系战大哥和青絮姑姑,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赶來西楚。” “是么,那还要再谢毒医了。”白绮歌淡淡道谢,瞥向易宸璟的眼中满是疑问。 毒医至多是帮她解毒疗伤,常年隐居偏僻之地的人还能做些什么?动荡局势又岂是小小毒医能随意改变的?怪的是,易宸璟似乎对此并无异议,他那样一个不轻信别人的人居然坦然接受毒医插手干预,蹊跷至极。 “回帝都的事有青絮替你们打点,小叶子和傅楚也会一道前往,沒什么可担心的。再往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王侯天家那滩浑水我绝不参与。这瓶药收好,吃了它可保寻常毒性不能侵体,药效足有月余,五皇子再想下毒暗害也沒那么容易,,对了,离开西楚后把嘴封好,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有关我的事。” 沈御秋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脑袋扒着门缝探头探脑,正是古灵精怪的一叶山庄小庄主叶花晚。 见易宸璟坐在白绮歌身边,叶花晚颇有些小失落,一改往日喋喋不休的小霸王状态委靡地蹭到傅楚身边坐下,一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还不时偷偷向易宸璟瞄上两眼。 “叶子长这么大沒出过西楚,认识的人却比我还多,有她和青絮姑姑的人脉,这一路上能减去不少麻烦。”傅楚怜爱地拍了拍师妹脑袋,喜爱之意不言自明。 “青絮是……?” 易宸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傅楚提及青絮这个名字,听起來似乎与战廷十分熟稔,但是与战廷相识这么多年从沒听他提起过,难免几分好奇。 “是我表妹,灵溪郡山匪头目,”沈御秋接过话头,顺便云淡风轻地抛出令白绮歌都目瞪口呆的事实,“战廷的老相好。” 战廷的……老相好?!! 而且还是山匪头目?! 白绮歌已经惊讶到无以复加,甚至一刹那有种冲动,想立刻飞到战廷面前问他一句,,你到底不吱声不吱气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來真正有故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看起來憨憨厚厚、老实巴交的忠心护卫,战廷。 许是被这意外消息冲散了愁云,白绮歌苍白如纸的面上开始现出一抹亮色,笑容也渐渐展露,傅楚看她不再惆怅黯然心里也踏实许多,只是看叶花晚时多了一缕纠结无奈。 纵是被沈御秋如何逼问仍不承认,叶花晚这小丫头喜欢上了易宸璟却是不争的事实。 知好色而慕少艾,叶花晚双八年华也是情窦初开的季节了,这么多年接触的男人龙蛇混杂,深交的唯有师父沈御秋以及师兄傅楚,如今突然出现一个风华气度皆高人一等的易宸璟,萌生好感也是情理之中,责备不得,却也阻止不得。 谁知情丝如雨骤,朝來夕去奈若何?事到如今也只能盼着她早日看清易宸璟痴心不改的情衷早日放手,免得小小年纪就受了情伤。 房内一时沒了声响,只听得外面细风轻抚百草,静谧宁和。 许久,耐不住性子的叶花晚先小声开了口:“师父,我可不可以在帝都多玩一段时间?”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男人。沈御秋冷哼一声不作回答,倒是傅楚从旁帮忙求情:“帝都繁华热闹,叶子又沒去过外面,免不了被大千世界新鲜事物吸引不愿回來。倘若送宸大哥与白姐姐回帝都一行顺利,师父何不许她多玩几天,玩腻了、不惦念了再回來?”意味深长地看了易宸璟一眼,傅楚低下头,声音略有迟疑:“我想,宸大哥不会介意我们叨扰久些吧?” 自打叶花晚进门就一直偷偷瞄着易宸璟,白绮歌敏锐谨慎怎会察觉不到?那种闪着光泽的眼神她懂,是痴迷,是沉醉,是喜欢一个人时会忘却周围一切的钟情,假如放在平时她会一语道破而后劝阻叶花晚,然而这时,她不想开口。 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易宸璟的自由,她是她妻子时可以防微杜渐,把叶花晚的少女心思折断在萌芽状态,可她现在连自己算是什么都抱有怀疑,哪來的资格权力阻止叶花晚对易宸璟的一片痴情? 但她认为易宸璟不会留叶花晚太久,他那人最不喜欢麻烦,尤其是感情之事。 “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帝都一行是成是败无以定论。” 过了半晌,易宸璟终于有所回应,而回答既让白绮歌大感意外,同时也将更深的不安埋在她心里。 剑眉舒展,连日疲惫焦躁的遥国七皇子罕见地露出明朗笑容,清俊面庞带着惑人光芒:“如果诸事顺利,叶姑娘想在帝都待多久就待多久,敛尘轩由你随意出入,哪怕待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嫌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心之所属 “真的?我想待多久都可以吗?”叶花晚喜出望外,腾地从椅子上跳起,稚嫩的脸蛋上两抹绯红。 易宸璟点头,丝毫沒有注意白绮歌面上一丝惊诧闪过。 “好了叶子,白姐姐才醒过來,需要多休息,你再这么吵闹下去像什么样子?”傅楚拉住叶花晚朝白绮歌笑了笑,“白姐姐好好养伤,我和叶子这就去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师父,您也该休息休息了。”回身半是揶揄半是劝说,傅楚有些无可奈何地对沈御秋道:“您不是说这两天该种新药草了吗?走吧,我帮您种。” 师徒三人中属傅楚最为懂得人情世故,尤其在感情方面,傅楚考虑得比沈御秋更深更多,所以他才撵着师父和师妹两个人离开以便让易宸璟与白绮歌能有一片独处空间,把想说的、该说的通通说个明白。年纪虽小,眼睛却是雪亮的,从那天白绮歌在井边的恍惚神情以及之后易宸璟的异常表现不难看出,这对儿极是般配的龙凤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題,并且到目前为止还未解决,否则白绮歌不会有意无意疏远易宸璟。 目送表情各异的师徒三人离开,易宸璟又端起清粥默默送到白绮歌嘴边,白绮歌用手推开,一口都不肯下咽。 “身体是自己的,别硬撑着,脸上都看不出血色了。”固执地端着碗不肯放下,易宸璟柔声细语又哄又劝,白绮歌扛不住他软硬兼施的体贴,勉强喝了几口清粥。 擦了擦唇边痕迹,白绮歌微微皱眉:“毒医不是不肯救我么,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你是不是许了他什么承诺?” 以易宸璟的冷硬脾气,要他低三下四求人比登天还难,便是勉为其难开口也必定记恨对方,又怎会像现在这样与毒医融洽相处?白绮歌最怕的是他头脑一热答应毒医什么要求,那些超然物外的隐士型人物个个脾气古怪,谁知道毒医有沒有提苛刻条件或是要求作为交换?她不想易宸璟为此付出太多,她已经沒有什么能给他的了,根本还不起。 “我能许他什么承诺?把我有的都给他,那家伙也不见得会抬抬眼皮看上一眼。” 白绮歌失血过多陷入昏睡后易宸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睡着,他守着,两天來滴水未进,这会儿心放回肚子里立刻感觉到饥肠辘辘,也顾不得碗里的粥是白绮歌吃剩的,竟然就着腌菜一顿狼吞虎咽。 他是一国皇子啊,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人,就算身为质子时也不曾沦落到吃人剩饭的地步,即便知道那粥是她剩的他才会毫不介意咽下,白绮歌仍是止不住心疼,冰凉手指攀上清瘦脸颊,徘徊在憔悴眉宇间流连忘返。 易宸璟对她的好她都记着,就因为记得太清楚才会感觉不踏实,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他的专宠。 “这两天你好好休养,战廷收到消息后很快就会过來,到时候有的忙了。”放下空空如也的饭碗,易宸璟捉住白绮歌点在额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在温热手掌中,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简单为白绮歌解释了沈御秋、青絮以及沈君放等人的身份关系后,易宸璟疲惫地靠在床头,乌黑眼圈无声证实着他许久未好好休息过的事实,白绮歌片刻迟疑,轻轻推了推易宸璟肩头:“去睡会儿吧,你太累了。” “在这里就可以,你不在身边,我放不下心。” “那就在这里睡,总之不能再熬了。”向里挪了挪身子,白绮歌腾出一块地方给易宸璟,“你的伤还沒好,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病倒,白白耽误了回帝都的行程。” 易宸璟闭上眼挑起嘴角浅笑,忽地把白绮歌拉进怀里。 “我很好,绮歌,我真的很好。”多日疲劳涌遍全身,易宸璟脸上却是一片开心神情。白绮歌挣扎几下便不再乱动,两个人依偎着半躺床榻上,如此安宁时光让易宸璟无比珍惜,连弹指一刹都不愿浪费,梦呓似的声音清和磁雅:“我从沒想过远离权力烽烟会是这么轻松,也许我一直都错了,根本不该去争什么帝位,像毒医这样隐居山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寻一处僻静田园避世隐居,不需劳心明争暗斗,每日两相对望闲度余生,这样的生活是每个经历过大风大浪与肮脏权斗的女子渴望的吧?易宸璟等着白绮歌露出微笑憧憬未來,却不想等來的是漫长沉默与一声叹息。 “你何必骗我?” 平静表情凝固在脸上,渐渐化作倦怠,易宸璟揉了揉额角,抬眼看向那双澄净眼眸。 “果然瞒不过你么……我想的,你总是知道。” “与世无争的生活是很好,但那并不是你想要的,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忍下多少折辱,以你的性格心气怎会善罢甘休?”说起易宸璟心事白绮歌如数家珍,好像比他更了解似的,分明对刚才易宸璟所说沒有半点相信,“人各有命,毒医可以做隐士,你却做不了。一來你有平天下的雄心壮志并为此付出许多,二來你有治世之才。。至少我觉得你有。你不用顾虑我,如果我不愿你君临天下又怎会留在你身边?你我的约定早已失去意义,我留下就说明希望你有一番作为,而不是寂寂无闻做个庸庸碌碌的王爷。” 手心上白绮歌的指尖冰冷苍白,易宸璟疼惜握紧,体温却怎么也不能让那只瘦长的手变暖。 她太了解他,他的善,他的恶,他的野心,他的能力,每一样都看在她眼里,从无半点遗漏。他也想像白绮歌一样将她看个清清楚楚透透彻彻,想从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读出她的心思、她在想些什么,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若是能做到就不必再为揣测她心意烦恼了。 轻吻光洁额头,易宸璟把白绮歌搂得更紧:“我只想试探你是不是想过那种生活。你睡着的时候我仔细想过,似乎跟我在一起时你沒过上一天好日子,看似锦衣玉食有仆人侍奉,实则劳心劳力,还要时时面对与你无关的阴谋争斗。我怕你累,怕你会退却,更怕你有什么委屈、难过都憋在腹中不说,你的性子,总是隐忍惯了。” 白绮歌枕着易宸璟肩头沉默不语。 她的确是累了,倦了,只因他的帝业未果才勉强支撑。 平心而论,易宸璟是她所见过的人中最适合做帝王的,勇武而不失冷静,聪敏而不失谨慎,风华可掩日月,气度可吞山河,说他是真命天子、人中之龙一点都不为过。而论及缺点,易宸璟唯独一条。。爱憎太过分明,性格总有些矛盾极端,这让他得到的同时也失去很多东西,她要做的就是打磨他过于锋锐的光芒,令他成为完美无瑕的王者,一统江山。 忽地想到什么,白绮歌仰头:“对了,你不是最厌烦多话的人么,怎么对叶姑娘格外款待?” “我是恶人,别有所图。你应该看得出,傅楚年纪虽不大却有惊人才华,毒医答应把他借我一年,之后要走要留他自己决定。那个叶庄主九成是他心上人,所以我想留住叶庄主的话,他也一定会选择继续留下。”易宸璟轻轻抬起白绮歌下颌,“怎么,吃醋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大度的女人。” 这番话本是开玩笑说的,沒想到白绮歌当了真,脸色一瞬冰冷。 “我从不是个大度的人,抱歉,让你失望了。” “怎么当真了?我开玩笑的。”易宸璟倒吸口气,赶忙把人揽回怀里,“我巴不得你吃醋妒忌呢。素鄢贤惠温和,你们姐妹相称沒什么可说的;可素娆心计狡猾,先前屡次掀起事端,我一直等你开口让我写下休书将她赶走,结果等了这么久你只字不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大度到了连我都可以与人共享的地步。” 白绮歌轻笑,素淡无味。 “你的心只系一人,谁也抢不走。” 可惜,那人不是她。 话外之意易宸璟并未察觉,侧身躺下,头埋在白绮歌颈间,呼吸温热,沒多一会儿竟是安稳睡了过去。 白绮歌静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头一片麻木。 易宸璟把她想得太好,以为她大度宽和,不会与任何女人争风吃醋,却不知如今的她正在展现女人最可怕、最丑陋的一面,嫉妒,扭曲,为了毫无根据的猜测胡思乱想,甚至做出虚妄假设并为此伤神不已。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妒妇的?更可笑的是,她嫉妒的,竟是个死了多年的人。 西楚一座高耸的山间,和风旭日下潜藏着波涛汹涌,而中州最繁华的城市正是狂风骤雨,偏有一处鸦雀无声。 ”萧将军已经证实灵芸城那两具尸骨并非七皇子和皇子妃,目前正率人沿路搜寻;做假证的人未來得及审讯就在地方官府的牢狱中离奇暴毙,死因不明,仵作还在调查。陛下,是否要下旨大范围寻找?” 浑厚洪亮的声音惊醒了小憩的遥皇,手腕一颤,撑着的头险些磕到。惺忪睡眼看了看躬身禀告的偶遂良,遥皇反应半天才懒懒挥手:“不用了,璟儿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想办法回來。这件事不是还沒对外公布吗?万一朕一下旨闹得满城风雨,打草惊蛇反倒不好。。要害他的人,只怕不是一个两个啊!” 偶遂良若有所思点点头,面上担忧一闪而过。 “遂良,你挑选一百禁军去趟巫桓山,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被人发觉。”提笔写了封信交到偶遂良手中,遥皇咳了两声,面上浮现一缕苦笑,“璟儿这孩子,以为把韵儿藏到那里就沒人找得到吗?只盼现在去还來得及,否则……这辈子朕对她的愧疚再也还不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以身相许 皇宫之中总有些地方是见不得人的,譬如惩治获罪太监、宫女的暗阁,又或者某些宽敞明亮却藏污纳垢的华丽居所。 遥阖殿的小宫女端茶进屋时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托盘掉在地上。。她见过敛尘轩那对儿双生姊妹侧室,一个丰腴雍容,一个娇俏可人,尤其是妹妹素娆,活泼灵动极是讨人喜欢,谁能把那个敬妃心头的宝贝与眼前枯瘦恍惚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呢? 过于消瘦使素娆颧骨十分突出,身上的衣衫也飘飘荡荡难以贴身,特别是那双惊恐暗藏的双眼,连小宫女看了都觉得可怜、不忍。 “翠月,让外面人都下去吧。”戚氏接过茶低低吩咐道。 当下人的不能多问,谁敢多嘴,轻则一顿皮肉之苦,重了,那便是性命不保的事。小宫女满是同情地看了素娆一眼后低头退出房间,遵着五皇子习惯将大门紧闭。 “左丞相亲口对你说他已经知道敬妃下落了,是么?”端起茶杯,许是茶太烫难以入口,易宸暄皱了皱眉。 素娆木木地点了点头:“是丞相大人亲口说的,他还说人就在某座山里,连随同的人都说得一清二楚。” 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巨大响声,素娆和戚氏都是不由得浑身一抖,下意识低头。 “老狐狸,尾巴藏得倒是很好。行了,你不便在这里停留太久,免得外人疑心,有什么消息传进敛尘轩及时送來,对你沒坏处。”易宸暄屏退素娆,撑着额角沉思。 他本以为易宸璟和白绮歌都死在西楚那条河上,追击的手下返回情报信誓旦旦地说沉了那两个人的尸体,否则他怎么可能高枕无忧逍遥这么多日子?可他也听说萧百善并沒有返回帝都而是带一骑人马由灵芸城开始一路向南搜寻的事,萧百善不是个沒脑子的人,不会做出时隔多天后才莽莽撞撞漫无头绪搜寻,其中定有缘由。可恨的是左丞相这只狡诈的老狐狸,早知道敬妃藏身之处却不告诉他,有敬妃在手的话,想收拾易宸璟就不难了。。狂妄自大是假,易宸璟的孝心却是真。 见易宸暄脸色不善,戚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引他开心,只好找些闲话打破沉默:“七皇子出征这才三个月出头,素家妹妹怎么消瘦成那个样子?原來多惹眼的一个丫头,现在看着精神都是恍惚的。” “引狼入室,她是自作自受。”易宸暄冷笑,满目不屑,“左丞相用过的女人有几个不是这样?你若去看她身上,必然伤痕累累、旧痕新疤,这还不止,脑子里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定是要记一辈子了。左丞相不像我,至少我心情好时会疼你,对比之下你该感激我才是。” “七儿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殿下怎么待贱妾都是应该。”戚氏低眉顺眼站在易宸暄身后,轻柔宽阔双肩时,手腕上青紫淤痕若隐若现。 她的苦,有谁知呢? 侍奉多年竟不如一个男宠地位高,在人前光鲜亮丽,在无人看见的房里,只不过是个吃着药任由易宸暄玩弄、摧残的泄欲工具罢了,纵是有着倾国之姿也无人怜香惜玉,有的是一夜夜承欢身下,尊严碾碎。 偏偏她恨不起來,只是爱着,爱的扭曲,爱的痴狂,甚至不惜恩将仇报设计害白绮歌。 “瑾琰。”一声冰冷低唤,房外碧眸男子应声推门而入。易宸暄沉着脸丢过一颗药丸,似是极不情愿:“我给你个任务,你若能办好的话,先前的事我不予追究。” 即便易宸暄不说苏瑾琰也知道任务是什么,如果易宸璟沒死,敬妃就是撒手锏,而他的任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掳走敬妃以要挟可能还活着的易宸璟。收好解药默默退出房间,苏瑾琰仰头看了看天空,正见远处一只苍鹰向着西边飞去。 一扬手,院墙上咕咕呜鸣的鸽子飞入掌中,铜环里的字条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已到西楚。 形状姣好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精致更胜女子的面容难得明朗宁和,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纯粹干净地笑着。 身在囚笼中他亦有易宸暄不知道的秘密,敬妃安身何处,指引萧百善的人是谁,以及,易宸璟并未如禀告中那样悄无声息离开人世的事实。 易宸璟还活着,那是足以抵消他夜夜毒发之苦的最佳良药。 毛色灰白的苍鹰在天际翱翔,舒展的羽翼自由张扬。天赐的灵物总比一般飞禽更具智慧,小迢很清楚它的目的地是西楚大地上一座高山,几日前它在那里见到了主人的主人并带着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条回到主人身边,今天,它的任务是带寥寥几个字再赴西楚,在那里等待久违的团聚。 小迢还在路上,有人却比它先一步到达西楚,正是这一鹰一人的到來令之后不久遥国朝政巨变,又一场风雨无声酝酿。 白绮歌能行走后就被毒医赶回了一叶山庄,好在她的伤不重,伤口在奇药的滋补下很快就彻底愈合,易宸璟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二人和傅楚、叶花晚大致定下返回帝都的路线后就等着战廷赶來,然而在诸事安排妥当的某天傍晚,意外客人忽然出现在一叶山庄。 “宁公子?”看见一叶山庄大厅里那个落拓不羁的身影时,白绮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听人说你和大将军都……”宁惜醉也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惊讶,身后封无疆却是一声冷哼,背过身不肯与白绮歌打招呼。 北征未结束时白绮歌把白灏羽交给宁惜醉,拜托他送一身是伤的弟弟返回昭国白府,后來发现灵芸城惨遭血洗也曾担心他们是否逃过了那一劫,但彼时她和易宸璟自身难保无暇他顾,这些事情也就抛诸脑后,此刻见宁惜醉和封无疆都安然无恙,想來白灏羽也已经安全回到昭国了,最后一点忧虑终于放下。 叶花晚看着他们二人也颇为惊讶:“咦?宁老板和白姐姐认识?我还以为宁老板只认识做生意的呢!” “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再说白姑娘和大将军也算是交易对家,这次遥国北征我可赚了不少。”宁惜醉笑道。 “北征路上多亏有宁公子这个随军商人,不然将士们就只能吃干粮喝清水,愁眉苦脸上战场杀敌了。”白绮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宁惜醉便觉心情舒畅,不知不觉中露出笑容开起了玩笑,“不过也不清楚宁公子是赚得多还是赔得多,那几坛凝霜花酒据说价值不菲,现在若向我讨要酒钱我定是付不起的。” 宁惜醉摇头:“白姑娘喜欢,便是十坛百坛宁某也愿意白送,几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沉吟片刻,宁惜醉终于把话題扭到正经事上:“对了,我从昭国回來的路上听百姓们说白姑娘和大将军在灵芸城遭到霍洛河残兵埋伏,好像还说找到了尸骨,就连皇上也下旨打算请法能寺的大师诵经超度,沒想到能在此见到白姑娘,这心情倒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白绮歌心头一热,笑容更暖三分:“说來话长,等有时间再慢慢细说与你听好了。小羽的事还多谢宁公子帮忙,我也沒什么能报答的,不如晚上一起吃饭怎样?闲暇时我向叶姑娘学了几样饭菜……” “你是想谢他,还是想毒死他?”嘲讽语气蓦地打断话头,白绮歌表情一滞,回过头满眼怨愤。与傅楚一道进來的易宸璟抹了抹额上汗珠,看见宁惜醉时与封无疆同样反映,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走到白绮歌身旁,还刻意揽着白绮歌腰际做出亲昵之状:“北征时那两条鱼宁老板可还吃得惯?喜欢的话,下次我亲自给你烤。” 或者干脆把他烤了吧,易宸璟很认真地想。 淡金色长眉微微皱起,宁惜醉嗅了嗅,满脸好奇地看向叶花晚:“叶庄主,你们山庄现在不做南北行货的生意了么?” “做,当然做啊,谁说不做了?”叶花晚也是一脸莫名。 “哦,”宁惜醉若有所思点头,“我还以为改行酿醋了呢。” 饶是白绮歌心情再不好也笑出了声,看易宸璟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不由感慨终于有人能让这个冷傲臭嘴巴的皇子吃瘪了。 宁惜醉的到來带着一股轻松气息,易宸璟虽不愿见到他,可是看白绮歌心情精神都好上许多也放心不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躲到一边去整理东西,与一言不发却满脸怨气的封无疆恰成一道风景。 为防止众人被荼毒,晚饭仍是叶花晚做的,小丫头性格泼辣却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厨艺,加上宁惜醉带來的一些各地特色食材,几人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饭。饭后易宸璟被白绮歌撵回房休息,叶花晚如每天一样红着脸蛋儿抱着葵花籽跟在傅楚后面,借着与易宸璟商量事情的机会大肆偷看,封无疆则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早早入睡,宁静大厅独留白绮歌与宁惜醉坐在圆桌之前,一碟小菜,一坛清酒,一壶热茶,履行先前约好的细细诉说。 “西楚位置偏僻、终年寒冷,山上有不少罕见的珍稀药材以及耐寒的动物皮毛,早几年我就和一叶山庄约下货单定期收取。今年赶上北征各处动荡,我想着这里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就先过來了,可巧遇见了故人,确是天意。”宁惜醉浅笑,倒了杯茶推到白绮歌手边,“别喝酒了,对伤口不好。” 白绮歌摇摇头推开茶杯,固执地斟满酒:“一路被追杀无处可去,听说毒医能解我身上的毒就來了这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宁公子你,假如当日你也被霍洛河残兵屠城波及,我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要谢我很容易啊。”明亮眼眸微眯,唇边笑意慵懒清淡,宁惜醉盯着白绮歌双眸半举酒杯,语气淡然,“不如白姑娘以身相许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蓝颜知己 举到嘴边的酒杯许久未动,白绮歌定定地看了宁惜醉半天,然而那双美如幻觉的眼眸里瞧不出丝毫异色,末了也只能仰头饮酒,学着他的云淡风轻。 “宁公子玩笑开过了。” “啊,抱歉抱歉,一时兴起。”宁惜醉连连摇头赔罪,脸上的笑容却沒有半点变化,“不过我真的很羡慕大将军,红尘滚滚中能有佳人如此,夫复何求?” “天下佳人无数,我只是最不入眼的一个罢了。” 想起与易宸璟之间种种,又想起他始终记挂着红绡公主的事,刚刚才好些的心情又跌回原点,连着语气也染上几许寂寥。宁惜醉听出白绮歌话中自嘲意味,倾斜酒壶给白绮歌满上,自己先爽快地干了一杯:“既然不开心,喝些酒也是无妨的。白姑娘与大将军之间的事宁某不便打探,能做的也只是陪知己共饮一杯借酒消愁,愿这杯酒下肚能换白姑娘一时半刻忘忧开怀。” 白绮歌端起酒杯轻撞,低头时一丝笑意清浅。 宁惜醉与易宸璟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一个孤傲谨慎、外冷内热,一个温雅随和、体贴入微,前者疼她爱她近乎霸道固执,后者更愿顺着她心意给与自由。就拿这杯酒來说,如果换做易宸璟肯定会抢过酒杯倒掉,绝不许她伤刚好就沾染发物,而宁惜醉明知她初愈却还是许她喝上一杯,比起身子,更重视她心情。 其实这两个人谁做的都沒错,只是此情此景,对比宁惜醉理解她心情的温柔,易宸璟便显得有些迟钝木讷了,,他还不够了解她,这么多天來仍旧沒能发觉她的心思,也沒有意识到自己总是提及红绡对她造成了多大伤害。 “來,喝酒。”一沾到酒白绮歌就变了个人似的,豪爽近乎粗犷,几杯下肚头脑仍旧清醒,脸颊上微微现出绯红。 宁惜醉也一杯杯陪着,目光始终不离白绮歌白皙面颊,她说他便应着,她不说,他就想方设法说些奇闻异事逗她笑,眼神温柔如水。 “我有沒有说过,宁公子你不像是个商人?”酒过三巡,话说得更开,白绮歌终于吐出心里一直以來的疑惑,“商人总是谨小慎微、锱铢必较,凡事以利益为重;可你不同,你聪明有远见,做买卖应该风生水起、无往不利,却偏偏要做个四处游荡的辛苦行商。还有,北征时你的确赚了不少,但你额外搭付的更多,单是那些酒和那条蓝狐围领就远超你能赚到的价值。你到底为什么要随遥军出征又在半路离开?恐怕不是为了经商吧?” 宁惜醉一声轻笑:“我的的确确是商人,那些赔本儿生意也不是我愿意做的。如果我说这些都是为了白姑娘你,你信么?” 残缺容貌,破柳之身,她本不该信,然而看着那张诚挚面孔,白绮歌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我喜欢白姑娘,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知己至交。其实在帝都第一次见到白姑娘时我就有这种感觉,那时你冷得发抖,一个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眼睛却沒有半点恐慌害怕,干净得不染尘埃。你让给我那把匕首沒什么特别,我只是想找个机会与你搭讪而已,是不是很无耻?”宁惜醉放下酒杯,托腮看着白绮歌,“士为知己者死,金银可以再赚,白姑娘我却不想错失。宁某别无所长,唯独腰中比别人多些铜臭,能用这些铜臭帮助白姑娘少些忧愁,我心甘情愿。” 晃着杯中清酒,白绮歌陷入沉默。 与宁惜醉的初遇说是巧合也不算巧合,但终归是天意使然,抛开起因不说,有宁惜醉在,她的心情总会好许多。这就是所谓的意气相投吧,便是性格有些许差异,他们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是极为默契的,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好一句‘士为知己者死’,这杯酒,宁公子不喝是不行了。”忽地莞尔淡笑,白绮歌举起酒杯在宁惜醉杯前一撞,叮咚之声如翠玉落盘,神色认真而真诚,“这辈子能有宁公子引为知己,白绮歌再无他求。” “别无他求可不行,你那位小气夫君岂不是要把我淹死在醋缸里?” 一句玩笑话罢了,宁惜醉本是无心,谁想白绮歌根本笑不出,反而垂下头不知想些什么。宁惜醉见她情绪忽然又低落下去,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歪着头从侧面缝隙中窥着素淡脸颊:“怎么了,是不是他用醋淹谁惹你生气了?”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想不开。”白绮歌摇摇头。面对宁惜醉很难隐藏心事,而她也真的需要向谁倾诉沉积在胸中的抑郁,不然继续这样下去,还不等到帝都她就先被自己胡思乱想给压死了。长叹口气推开酒杯,白绮歌烦郁地敲了敲额角:“也不知怎么,有些事我明知是自己多心却总摆脱不了,我好像越來越小肚鸡肠了。” 女人在感情上小肚鸡肠无非是嫉妒谁,宁惜醉虽然不清楚白绮歌在吃谁的醋意,但他看得分明,白绮歌并不想陷入如此纠结复杂的漩涡中。 大度,豪情,敢爱敢恨,那才是她该有的光芒。 额头一阵冰凉,白绮歌讶然抬头,宁惜醉蘸着清酒的指尖正点在她眉心,笑意吟吟:“白姑娘身上有着其他女子无法比拟的地方,小气将军不也是因此才对你情有独钟的吗?外人再好,他选择的终归是你,不信的话……”宁惜醉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伏在白绮歌耳畔轻道:“等他睡了说梦话时你听听,他唤的是谁的名字。” 自然,是她的名字。 唯独这点白绮歌百分之百确定。 易宸璟沒有梦呓的习惯,但无论是北征感染风寒昏睡又或是受伤昏迷时,他口中唤的只有绮歌两个字。 白绮歌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如此简单的事情她竟然沒有注意过,是陪在他身边太久习惯成自然了,还是她本就很少在意易宸璟一举一动,总是自私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呢? 他病着,生死一线,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全心全意想着她、念着她,她却无端揣测怀疑他的真心…… “谢谢你,宁公子。” 微抬容颜如素莲无声绽放,那一刹连宁惜醉也停了呼吸,满心满眼只见白绮歌干净笑容,无暇透明,忍不住便伸出手,下意识想要碰触证实那张带着伤疤的连究竟是不是虚幻,何以会让他觉得是世上最美的? “敢碰她一下,我砍了你的手。”冷言冷语凭空炸起,悬空的手一僵,宁惜醉尴尬回身。 不知何时从房内走出的易宸璟正冷冷看着他,身后傅楚与叶花晚傻呆呆地站着,见此情形也不知道是该回避还是该劝阻。宁惜醉对白绮歌表现出的殷勤一直让易宸璟很是讨厌,在房中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还不见白绮歌回來心里就长了草似的坐立不安,而事实似乎与他猜测八·九不离十,前脚还沒迈进大厅就看宁惜醉伸着手好像要摸白绮歌脸颊,怒火瞬间腾起。 “回房。”拉过白绮歌推到身前,与宁惜醉擦肩而过时目冷如冰,易宸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与厌烦,巴不得眼前面相俊美的异族男人觉察到他的排斥自动消失。 被出言威胁的宁惜醉不怒不恼,站在原地负着手浅笑如玉,趁易宸璟不注意向白绮歌点了点头,眸中刻满鼓励之色。 白绮歌读得懂,宁惜醉是在安慰她、给她勇气和自信,教她相信自己,同时也相信易宸璟对她的感情毫无杂质。 得此知己,一生幸事。 易宸璟连推带拽把白绮歌带回房间,看似粗暴,下手却是极轻的,生怕伤到白绮歌。进了房间回手关上门,还不等白绮歌有所反应便嘭地一声把人压在门板上,两手撑在她身侧防止她躲开,围起的小小空间就如同牢笼,轻而易举地将白绮歌囚禁于身前紧贴胸口。 “他有沒有碰你?” “沒有。” “有沒有说下流的话?” “……沒有。” “那你犹豫什么?” “我不是在犹豫,我是在想要不要回答你无理取闹的问題。”白绮歌气得直笑,抬足狠狠踩在易宸璟脚面,“宁公子为人比你正经多了,刚才许是想帮我拍掉身上灰尘,结果被你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妄加揣测。” 易宸璟不满冷哼:“他正经?明知你是我妻子还大献殷勤,安得什么心?我甚至怀疑他來一叶山庄是不是巧合。” “我确信他不是坏人。”额头贴在易宸璟胸膛上,白绮歌安然闭目。宁惜醉把她当做志趣相投朋友,与情无关,她可以向他倾诉所有但永远不会有爱恋之情,而宁惜醉也希望她能和易宸璟在一起,否则又怎会劝她,一句话惊醒她的无端猜忌? 当然,易宸璟有所抱怨也是正常的,他在乎,所以倍加小心。 心里沒有巨石压着的感觉很轻松很轻松,白绮歌稍稍踮起脚尖,轻吻落在易宸璟温热唇瓣上,那里,只有她的气味。 易宸璟挑起眉梢,多少有些惊讶地低头看那张淡然面孔,明明想笑却故意板着脸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白绮歌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也竖起眉毛对视回去:“看什么,许你吻我,就不许我吻你么?” “……总该……矜持些。” 男尊女卑、女人多数只作为传宗接代工具的社会,一个女人大着胆子去吻男人会被认为是不守妇道、淫·荡无度,饶是易宸璟早知她不同于寻常女子,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胆魄性格,每每遇到白绮歌主动时仍觉得意外而新鲜。 该死的是,他竟然完完全全不由自主地接受了。 “宸璟。” “嗯?”双手环抱纤细腰肢,易宸璟乐得享受此刻爱妻在怀,话都懒得说。 “沒什么,”白绮歌伸手回抱,困倦写满眉眼,唇边笑容安定柔和,“只想叫你名字而已。” 这名字,是她今生劫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春心萌动 宁惜醉等人到达西楚后两日,小迢带着战廷的回信再次出现。 信上内容不多却让易宸璟当即决定启程赶回帝都,片刻都不肯多等,白绮歌看过信后也同意了他的决定。。敬妃藏身之处已经多次受到暗袭,所幸有战廷和乔青絮守着沒出大事,只锦昭仪受了些皮外伤。信中还提及遥皇派偶大将军带着百余禁军前來保护,可易宸璟担心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走旁门左道进行加害,一颗孝心怂恿,无论如何是等不及了。 无奈之下傅楚只好让小迢带信回去,告诉战廷和乔青絮他们返回路线,两方人马同时行进,争取在中途尽早汇合。 清闲的一叶山庄忽然紧张起來,备车备物、提前打点路上人脉、摸清易宸暄安插耳目情况……小小年纪的叶花晚不愧为庄主,正经起來一切行动有条不紊,充分显示出干练一面,唯独面对易宸璟才会瞬间恢复少女心态,扭捏模样令得沈御秋大翻白眼,宁惜醉等人捧腹大笑。 离开西楚时毒医沈御秋并沒有送行,易宸璟踏上船时隐约听见那首熟悉的曲子悠扬飘荡,一时默然,向着青冥山方向躬身三拜,至于是拜已故的国师沈君放还是拜救了白绮歌性命的沈御秋,那就不得而知了。 绝境逢生,东山再起有望,易宸璟本该高兴才是,然而他根本高兴不起來,还得分神守宝贝似的粘在白绮歌身边。。宁惜醉说什么都要一起上路,考虑到他常年行走中州各地人脉颇广,傅楚和白绮歌均表示赞同,易宸璟反对无效,只能一声不吭被迫接受。 车是极简陋的双匹马车,傅楚赶车,其他四人坐在车中,封无疆驾着满载货物的另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坐车时四人的位置是固定的,白绮歌与易宸璟同侧,对面是叶花晚,叶花晚身边是宁惜醉,这是易宸璟费尽心思排出的位置,既不让宁惜醉与白绮歌挨着,又能避免白绮歌一抬头就看见宁惜醉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如此小心思白绮歌自然看得出來,无奈之余又不禁感到一丝可笑,易宸璟对她的独占表现得太过明显,就差把她吞到肚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了。 傅楚安排的路线以热闹城镇为主,一來人多混杂,白绮歌和易宸璟坐在车中不容易被发现;二來就算真的被盯上也方便趁着混乱逃走,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再往前走就是霁城,由西楚到帝都必经之路。霁城的朋友说前一段城中來了不少陌生人,平日里什么也不做就在城中游荡,看样子是五皇子手下耳目。”傅楚指了指远处城门,“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晚要在城中过夜,落脚点是雍和布庄老板娘提供的,一会儿到城门口就能见到她。” “雍和布庄的老板娘……是钟姑吧?”宁惜醉摸着下巴沉思,“去年从她那里进了些高档丝料当御贡布卖,价格还真是好……” 白绮歌一瞬无语。 宁惜醉无论性格或是哪方面都不错,唯独这奸商本性有些令人不敢恭维,不过想想也是,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他越是精通此道不就越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商人么?似是不经意地瞄了易宸璟一眼,白绮歌暗暗叹口气。 由始至终易宸璟都在怀疑宁惜醉的身份,原因不外乎宁惜醉特异的眸色以及与她太过亲近,任她怎么为宁惜醉辩护都无济于事。其实就算宁惜醉是夏安遗族又能怎样?他现在埋头经商心无旁骛,要不是因着与她性情相投引为知己才不会管这摊子烂事。 沉思间马车已行至霁城门前,听得傅楚停下车与谁打招呼便猜到,那人大概就是雍和布庄老板娘钟姑了。 不等白绮歌起身下车,宁惜醉抢先一步跳了出去,离开时还特地关上车门,明显是不让白绮歌露面。很快,宁惜醉清雅嗓音也加入交谈中,又过片刻车轮滚动,竟是直接驶入了城内,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白姐姐,下來吧,到这里就安全了。”车门拉开,傅楚灿烂笑容出现在眼前。 白绮歌与宁惜醉先后下车,等了半天也不见叶花晚下來,探头看去才发现,小丫头不知何时居然靠着车窗睡着了。 “这两天叶姑娘沒日沒夜忙着联络各处朋友,这会儿估计是困极了,让她继续睡吧。”轻轻推了推易宸璟胳膊,白绮歌压低声音,“宸璟,把她抱进房里去,这么睡一晚上会着凉的。” 易宸璟皱眉:“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我抱?” “少耍脾气,你不抱谁抱?傅楚那么瘦弱哪里抱得动?” 不是还有那个不正经的行商么?易宸璟刚想开口,蓦地发现宁惜醉早就跑到一旁大院里研究一缸缸染布去了,近前就只他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 深吸口气把火气憋在肚里,易宸璟横了白绮歌一眼,默不作声抱起叶花晚,在钟姑的引路下进了厢房中的一间。也不知道叶花晚是装睡还是真的睡沒睡相,易宸璟本想把她放在床上赶紧走人,不料叶花晚吧嗒吧嗒嘴伸长胳膊搂住易宸璟脖子,而且大有永不放手之势。 易宸璟弯腰站在床前,直不起身又放不下人,尴尬又郁闷。 傅楚和白绮歌在门外与钟姑交谈,丝毫沒有想起房里还有两个人,易宸璟就这样僵着脖子立在床前,一连串腹诽直奔宁惜醉飞去。 “大个子……”叶花晚眼皮动了动,忽地露出孩子似的满足笑容,“你答应不赶我走……” “答应了,你先放手。”易宸璟随口敷衍,试着拉了拉叶花晚手臂,仍旧死抱着他不放。回头看看房外,白绮歌还无知无觉地聊着,易宸璟又急又气,堵住叶花晚耳朵低低喝道:“绮歌,进來!” 听得呼声,白绮歌和傅楚面面相觑,踏入房内看见眼前景况不由掩着嘴笑弯了腰。。叶花晚躺在床上,手臂勾住易宸璟脖子,满脸铁青的易宸璟站不直躬不下,窘迫地死死瞪着二人。 傅楚笑够了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托着叶花晚漆黑小脑袋在额上轻吻一下,像是施了咒似的,叶花晚立刻放开手臂翻了个身,香香甜甜地安稳睡去。 撤出房外关上门,傅楚心疼地摇了摇头:“宸大哥,你别怪叶子,她这是自小的习惯了。伯母生她后沒多久就已过世,伯父疼叶子近乎溺爱,每晚睡前都要抱抱再吻一下她才肯睡。伯父走了之后叶子伤心很久才缓过來,这习惯却戒不掉……别看她一天沒心沒肺笑着,其实心里孤单得很。” “有你这么体贴的师兄在,她再感觉孤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留下语焉不详的话,易宸璟沉着脸拉过还在强忍笑意的白绮歌,“闭上嘴,不许笑。” “笑不笑你管得着?”白绮歌一脚踩下。 旁侧噗嗤一声笑,已为人妇的钟姑感慨万千:“皇子妃真是个爽朗性格,我还以为宫里的女子都是那种走路低着头、说话压着声的娇小姐呢!” 易宸璟询问目光看向傅楚,后者摆摆手:“钟姑是自己人,信得过,宸大哥和白姐姐的身份我也就沒有隐瞒。” “七皇子可是疑我?”钟姑并不生气,爽朗笑声不逊男子,“尽管放心,我这条命是毒医救的,江湖中人讲的是个义字,便是死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毒医的事。不只是我,这一路上多有受毒医或者老庄主恩惠之人,七皇子与皇子妃是毒医的贵客,我们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说在宫中根本就是个笑话,多少人如戚氏那般恩将仇报,又有多少好人不得好报含冤惨死?听着钟姑的话易宸璟也不禁感慨,都说皇族天家最为高贵,可宫中那些人却连最起码的为善都做不到,反不如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磊落仗义。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能帮到什么地步,他们又是否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同样是一国皇子呢? “好了,闲话少说,前堂我准备了些粗茶淡饭,再聊一会儿都凉了。”钟姑指了指前堂又向别院的宁惜醉喊道,“宁老板,七年的青花陈酿,新鲜的庐川江鱼,去晚了可吃不到!” 宁惜醉一听有吃有喝立刻來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众人身边,一双眼却频频朝前堂望去。 “你这黑心肠子,到老娘这里非得捞些便宜才肯走,去年那车布你硬是多磨走四匹,今年來了还好意思白吃我的么?”面对宁惜醉,钟姑显然泼辣得多,一连串笑骂劈头盖脸。 宁惜醉假装沒听到,脚步却明显快了不少,不待钟姑第二波笑骂出口就已经窜进前堂,惹得傅楚等人又是好一顿笑。 这哪里像是逃避追杀的路途?说是四处结交游荡还差不多。易宸璟走在众人最后,抬手拉住前面的白绮歌,目光深邃。 白绮歌明白他的意思,他沒接触过这些平民百姓,更不了解所说的江湖究竟是什么,以他的谨慎小心还无法完全信任钟姑,何况身边还有宁惜醉在?长期身处尔虞我诈的环境,他早已失去对陌生人的信赖。 轻轻握住温热手掌,白绮歌放慢脚步与易宸璟并肩同行,那一霎,仿佛就是他最坚定的支撑。 三千世界,万千路途,有一人相守不离不弃,生死何惧? 易宸璟回握掌中柔软深吸口气,微微侧头,只为一人展露的笑容安然清净。 此处宁静无风,夕阳绚丽,似乎是一个十分顺利的路途起点,然而在无人注意的偏院墙外,一道人影潜藏于阴暗角落,袖口处刀光森冷。 等待他们的,总无坦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诡影疑云 白绮歌与易宸璟的关系一夜之间恢复如初,这让傅楚安心不少,晚饭后端了些饭菜一个人往叶花晚睡着的房间走去,本想找机会劝劝春心萌动的师妹,半路上听见偏院传來一声轻响,思虑片刻后放下饭菜轻手轻脚走向空旷的偏院。 雍和布庄是早年丧夫的钟姑一个人在维持着,因叶花晚提前说明有身份隐秘的贵客要借宿,所以钟姑一早就让织染工人都回家了,这会儿理当只有钟姑和易宸璟等人才对。傅楚常年在山上,虽然与外人接触较多却沒有相应的阅历经验,是而听见有异常响动也沒多想,只想着许是猫猫狗狗的,早些赶走以免扰了叶花晚熟睡。 是时天色已暗,放满染缸的偏院又沒有灯火,望过去黑洞洞的,傅楚试着轻唤了两声沒人回应,异响也再听不见。正要转身返回,眼角余光不经意暼过角落染缸,一丝冷光瞬息而逝。 那是兵刃的冷光。 傅楚深吸口气尽量保持平静,佯作什么都沒发现淡定地往回走,待到有烛光温和透出的房屋前方才颤颤悠悠长出口气,连石桌上的饭菜都顾不得端,飞快地冲进前堂。 “钟姑姑,偏院可有闲人在?” 见傅楚面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钟姑煞是迷茫:“我连管账先生都找借口赶走了,哪里还有闲人?” “你在偏院看见什么了?”易宸璟声音陡然压低。 傅楚咽了口口水勉强定下心神:“是刀刃的反光,而且我确定那兵刃有人拿着,只一闪就不见了。” 易宸璟和白绮歌等人面面相觑,不祥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唯独宁惜醉面色如常,仍专心地刮着茶饼看墨绿色的茶叶掉入杯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姑率先站起身,已不年轻的脸上现出果断刚毅之色,“傅楚,你去保护叶庄主,我去偏院看看,真有可疑之人及早发现总比被埋伏好,,谁敢在老娘地盘撒野,老娘先戳烂他的狗眼再丢进庐川喂鱼!” 前半句豪气十足,后半句急转直下变成泼皮赖户状,易宸璟有些难以接受钟姑的瞬息万变,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白绮歌沒时间跟他解释什么叫性情直爽、什么叫女子本色,扬手拦住钟姑目光沉稳:“要去大家一起去。这里功夫好些的只有宸璟,一旦真有潜藏的敌人我们很容易被个个击破,在一起互相照应更安全。” “也好,人多力量大,,宁老板,你是要在这里继续搜刮老娘的茶,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见宁惜醉专注于茶饼,钟姑吊起眉梢白了一眼。 发现众人都一脸紧张,宁惜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有危险,依依不舍地放下茶饼,露出极不合时宜的明朗笑容:“一起去,一起去,我得保护白姑娘才行。” 说完连遭白眼。 有宁惜醉的地方想严肃起來很难,紧绷的心弦被他这么一搅合又松懈下去。钟姑拿起烛台走在前面,身后易宸璟蓄势待发,一手还紧紧拉着白绮歌贴在身边,以保有突发情况能第一时间替她抵挡化解。 说话的功夫天色愈发深沉,傅楚出去时还能见些暮色余光,这会儿竟是彻彻底底黑下來。乌云遮月,偏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端着烛台连路都很难看清。钟姑小心翼翼踏入静谧偏院,烛光所过之处只有染缸、染布,偶尔细风吹过引得水声哗啦、布匹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再无杂音。 “就在那个角落。”傅楚指着一处轻声道。 易宸璟示意钟姑退后,接过白绮歌递來的短剑紧握手中,借着微弱烛光轻手轻脚步步靠近堆放染布的角落,待到近前屏气凝息,提起短剑护在身前,猛地一把拉下半浸染缸里的白布,, 后面,空无一物。 易宸璟回身摇头,白绮歌拿过钟姑手中烛台走到他身边,二人又把院子里里外外搜寻个遍,仍然沒发现半点可疑痕迹。 “可能是傅楚看错了,也有可能是人离开了。”白绮歌凝眉沉思,“小心为上总无过错,度过今晚明早赶紧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钟姑刚想开口,蓦地,身后正院传來惨叫声,听声音竟是叶花晚! “叶子!”傅楚根本來不及思考,拔足就向叶花晚房间飞奔而去,一刹爆发速度居然连易宸璟都难以追上,足可见心急到什么程度。易宸璟和白绮歌紧随而上,然而宁惜醉沒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染缸后面,若有所思的神情无人看见。 “叶子?叶子!”慌乱的傅楚踢开门冲进房内,看见的却是叶花晚坐在地上一脸茫然,除了睡眼惺忪的小师妹外,房中再无他人。 “师兄,怎么了?你怎么满头大汗的?”叶花晚拍拍身上的灰尘龇牙咧嘴站起,丝毫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满脸紧张冲了进來。 钟姑赶紧上前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见叶花晚沒有受伤,一颗心总算放下:“叶庄主,刚才惨叫是怎么回事?” 揉了揉屁股和膝盖,叶花晚沮丧至极:“梦见一大桌好吃的,刚要伸手,从床上掉下來了。烦人,谁在外面烧菜?这么香,连做梦都是菜香味!” 白绮歌和钟姑扭头轻笑,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傅楚,傅楚尴尬咧嘴,躲开叶花晚怀疑目光深深低头,,叶花晚是闻到他放在房外的饭菜香味才做的梦,小丫头睡觉不老实,一翻身就…… “好了,既然沒事早些休息吧。绮歌,你今晚和叶庄主还有钟姑姑一起睡,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把短剑塞回白绮歌手中,易宸璟走到房外伸了伸胳膊腿脚,微凉空气带來一丝寒意。 这一整晚他是别想睡了,不过为了白绮歌的安全,只能如此。 听说偏院有可疑,叶花晚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露出兴奋表情,钻到马车翻找半天弄來一条长鞭,耀武扬威地甩了两下,胸脯拍得砰砰响:“宸大哥放心吧,有我保护白姐姐,谁敢來绝对抽他个六亲不认天崩地裂!” “……见笑了,叶子沒读过书。”傅楚苦笑,换來叶花晚一鞭子抽在他腿上。 玩笑归玩笑,睡时白绮歌特地让叶花晚睡在最安全的内间,看钟姑也熄了灯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晦暗月色下只见易宸璟坐在冰凉石阶上,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微香的褂子轻轻披在背上,易宸璟侧头,毫不意外白绮歌的出现。 “看样子沒什么异动,许是傅楚眼花了。”握住白秀双手温柔呵着热气,易宸璟拽下褂子简单折叠放在身侧空地上,手掌拍了拍,“过來坐会儿,倦了再去睡。” 白绮歌挨着易宸璟坐下,偏头靠在带着寒气的肩上:“回到宫中之前都要如此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你我受得了,却不知叶姑娘和傅兄弟受不受得了。他们年纪都不大,我总觉得把他们卷入这场争斗中有些愧疚。” “谁不是身不由己呢?若非被逼无奈我也不想与易宸暄为敌,毕竟他是我皇兄,流着同样血脉的手足兄弟。”抬手把白绮歌揽在怀里,易宸璟沉沉叹口气,“傅楚是个聪明人,他早知道帮助我们会有什么风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答应了,毒医说这是他命里注定的归宿,,原來国师叔叔在临终前写下一本《遥略》,里面详细叙述了治国平天下的韬略智谋,并且国师叔叔有言在先,要得他真传的人继续辅佐遥国主君直至大遥一统中州,以此作为对父皇知遇之恩的报答,而傅楚就是毒医选定的继承者。真沒想到父皇那样的人也有这般忠于他的贤才。” 听得出,易宸璟对遥皇仍抱着厌恶情绪。 帝位难得,家事更是难断,易宸璟与遥皇之间的心结不是劝慰几句就能解开的,白绮歌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听他抱怨,让他把腹中不满倾诉而出,不至郁结在心。 这样做,愈发感觉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妻子了。 白绮歌陪着易宸璟坐了大半夜才回去休息,天微亮又早早起來准备继续赶路,就在众人打算随意吃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时,她忽地发现宁惜醉不在前堂。宁惜醉的房间在厢房尽头,中间要路过偏院拱门,然而白绮歌沒等到他房间便停住脚步,困惑地看着偏院里那袭颀长身影。 “宁公子?” “咦,是白姑娘啊。”宁惜醉回身,见是白绮歌便招了招手,“正好,你來看看,我发现一些奇怪的痕迹。” 宁惜醉所指的地方正是昨晚傅楚说有刀刃冷光闪过之处,白绮歌心一悬,快步走了过去。顺着宁惜醉指向往染缸后的空地看去,依旧如昨晚一般空空荡荡,但的确有些东西是昨晚沒有注意到的。 那是几滴血迹,呈暗红色,已经干涸。 天黑时想看清这几滴血迹很难,白天则极为明显,白绮歌皱着眉头蹲下,在血滴旁不远处又发现几枚凌乱但不明显的脚印,怪的是,那脚印有进无出,就好像什么人走到染缸后面然后神奇消失了一样。 宁惜醉也发现了这些脚印,打量一圈后拉了拉白绮歌衣袖,玉柄折扇指了指墙头轻道:“那里,有划痕。” 入春时钟姑请人将雍和布庄里里外外都修缮过,这堵墙也是新砌的,故而几道划痕十分突兀显眼,白绮歌踮起脚靠近仔细看了看,那划痕像是金属擦出的,边缘还隐约看得见一丝血迹。 “看來有人被拖走‘飞天’了啊,这么高的墙得多大力气才能把人硬生生抓起?会不会是妖怪?”宁惜醉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白绮歌沉默无话,脸上神情越來越凝重。 傅楚昨晚并沒有看错,的确有人藏在染缸之后,然而他们來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见了,并且极有可能是被人弄伤带走的。问題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假如暗藏的人是易宸暄耳目,那么,攻击他的人是谁? 敌人?友人?又或者其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此生归宿 尽管在雍和布庄发现种种可疑迹象,一行人的行程并未耽搁,傅楚不放心地叮嘱钟姑多加小心后揣着担忧坐上马车,眼神中免不了多了一丝谨慎。 “钟姑说那地方原來沒有血迹和划痕,看颜色也像是新近才刮出的,基本可以确定昨晚有人潜藏在偏院。”白绮歌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撑着小臂,目光里满是困惑不解,“傅楚看见那人似乎拿着武器,预谋行凶的可能性极大,也就是说把那人带走的神秘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帮了我们,至于是有心还是无意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神秘人力气大,轻功好,那样高的院墙就算是我也很难拎起一个成年人。”易宸璟补充道。 易宸璟天资聪颖,尤其在拳脚功夫与领兵才能上独具天赋,众皇子中他是唯一一个沒有名家宗师指引练武的,却也是功夫最好的,虽比不上自幼习武的战廷,收拾一般练家子绰绰有余。如果连易宸璟都说某人武艺高超,那么这人定是高手无疑了。 二人的交谈让不擅分析的叶花晚很是郁闷,“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们已经离开霁城了,后面的路小心些就是。”见白绮歌仍沉浸在思索中,叶花晚迟疑片刻,轻轻捅了捅易宸璟手背:“宸大哥,我也会武功,可以帮你的。” “是么,多谢。” 敷衍回复令叶花晚微微失望,宁惜醉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浅笑,一双碧色眼眸仿佛把一切都看透。 喜欢的、不喜欢的,爱的、不爱的,这位坐拥绝代战妃与不世出谋臣的大遥七皇子性情意外地直截了当,即便是面对叶花晚这种小丫头也豪不留情,甚至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不肯,所表现出的专情倒是教宁惜醉刮目相看,,比起彼时在军中,易宸璟更珍惜白绮歌了。 出了霁城继续向东行进,路上多是村庄农家,相较而言安全许多,车中沒人再提昨晚的事,心里却都打了个结,最初上路时那种轻松气氛荡然无存。易宸璟一夜沒睡难免困倦,午时未到便打起瞌睡,迷迷糊糊中歪倒在白绮歌肩头,倦意深刻的面庞让白绮歌忍不住心疼。 他还很年轻,所经历的事情却比常人要多上千百倍,也不知余下半生是否会有苦尽甘來之日,能让他安安心心再不操劳。 许是马车太过颠簸,易宸璟并沒有睡很久,醒來时不见叶花晚和宁惜醉,只有白绮歌还坚持当他的枕头。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趁着白绮歌不注意在白皙面颊上一记轻吻,面对惊诧怒目的白绮歌,易宸璟坦然得如同流氓。 “怎么就找了你这登徒子?色性不改。” “前两日谁非礼我來着?礼尚往來,还你罢了。” 于征战、权术上深谋远虑的易宸璟偶尔也会不可思议地展现出少年心性,这样子唯有白绮歌才看得到,每到这时她总要感慨一番天意弄人,昔日那个冷酷绝情的敌国将军不见了,一心一意想要折辱她、让她生不如死的青梅竹马消失了,如今关系,一年之前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曾经她也恨这场身份颠倒的穿越,而今不但沒有愤恨,反而逐渐认为这是上苍赐予她的礼物,给了她朝思暮想的家人,给了她一展抱负的机遇,给了她志趣相投的知己,更给了她挚爱情深的夫君。 这一生,再无所求。 忽然柔和的目光让易宸璟莫名其妙,十指交缠,柔软身子靠在他胸口。 “我会不惜一切助你为王,作为回报,你必须还我一处归宿,,不需要凤冠霞帔,也不需要万民朝拜,只要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这就够了。” 白绮歌看不到,清俊面庞上一丝温柔蓦地散去,化作苦涩紧抿薄唇之间。 秘密可以遮掩多久?当秘密碎裂那日,一同碎裂的是不是还有她的心?易宸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瞒白绮歌一辈子,永远不要让她面对残酷事实。只是他也有心,也会心痛,想起那日她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以及醒來后凄凉绝望的神情,五脏六腑如绞烂一般痛不欲生。 轻抚柔顺青丝长发,易宸璟看向车窗外明媚阳光强撑笑容:“我保证,给你所有。”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归宿,男子当成家立业,女子则要有个爱她的男人,否则,有些东西便会失去常态,陷入混乱。 那些深宫囚锁的嫔妃们,那些三妻四妾尚算不得的侧室们呢? 自然,是挑起风波混乱的最好工具。 素娆已经记不清卧房的床上留下多少次左丞相的精血,她怕,每一次左丞相狞笑着出现都会让她在睡梦中惊醒;她怨,怨易宸璟独留她在敛尘轩任人羞辱;她恨,恨夺走她和姐姐扶正可能的白绮歌;她也笑,笑自己咎由自取,害人之心终得苦果。 然而她无法回头,大错已经铸成,能做的就是一错到底,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我知道敬妃娘娘藏在哪里,”某天晚上,当她主动爬上易宸暄床榻投怀送抱时,笑容里含着一丝卑贱乞求,“放过姐姐我就告诉你。” 那之后第二日,本想赶去与易宸璟汇合的战廷不得不放弃行程,与乔青絮一起傲立在深山小院,周围,满地尸首。 “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皇帝老儿给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关键时刻就只会碍手碍脚吗?”乔青絮冷笑着,目光鄙夷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偶遂良。 战廷摇摇头阻止乔青絮继续说下去,拿出创药恭恭敬敬递给偶遂良:“偶大将军,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杀手,最擅长的便是各种手段暗袭,禁军再强终归敌不过他们的卑鄙。战廷身份低微不该多说话,但为了敬妃娘娘安全只能觍颜相求,,此处已经不安全了,请尽快带敬妃娘娘她们离开。” “你不一起走?”偶遂良皱皱花白眉毛。 “我和青絮另有要事在身不能继续守卫,敬妃娘娘的安全就拜托偶大将军了。”战廷望了一眼西方阴霾天色,铁拳紧握,“除了回宫去哪里都可以,最好找个远离帝都的地方。敬妃娘娘受了惊吓有些恍惚,继续这么下去是要崩溃的,我答应过殿下保敬妃娘娘安全无忧,如今分身无术,也只能求偶大将军帮忙。” 偶遂良深吸口气,捂着臂上伤口紧盯战廷直率双眼:“你……是不是去找七皇子?” 战廷低下头沒有回答。 “怎么,这位将军是想打听出七皇子消息然后告诉这群狗贼的主子?还是说皇帝老儿妻子儿子都不要,一心护着那位歹毒阴险的五皇子?”乔青絮才不管偶遂良是什么身份,语气中嘲讽厌恶之意赫然。 偶遂良脸色一沉:“姑娘说话三思。本将军是受皇上之命前來保护敬妃的,又怎会想方设法加害七皇子?皇上因为七皇子殉国的消息急火攻心病倒至今未愈,足可见七皇子在皇上心中重要性,姑娘开口闭口都是埋怨,更对五皇子出言不逊,未免有些偏颇极端。” 乔青絮和战廷都知道今天这些杀手是易宸暄派來的,但偶遂良并不清楚其中内幕,心直口快的乔青絮几次辱骂易宸暄,直接导致了二人隔阂甚深、难以交流,战廷夹在中间极是头痛。无奈地把乔青絮推到一旁,战廷又恭敬地鞠了个躬:“总之,敬妃娘娘就交给偶大将军,,” 话音未落,房中传來一声凄厉悲鸣。 战廷面色黯淡,偶遂良也好不到哪去,别过头一脸不忍。乔青絮瞪了偶遂良一眼,推开门急匆匆奔向房内。 凌乱的房间里,敬妃正躺在榻上,旁边锦昭仪、素鄢、玉澈俱在,个个满脸泪痕抽泣不止,三双手都不约而同按住敬妃胡乱挣扎的手脚。乔青絮叹了口气,扯出汗巾丢给玉澈:“行了,别哭了,哭给谁看呢?她这病是惊惧过度引起的,安下心神很快就会好,你们只需看好她别让她乱动伤到自己。战廷已经跟那老头子说好带你们离开,路上你们小心着些。” “青絮姐,你和战大哥留下一人不行吗?我怕偶大将军斗不过那些人……”玉澈抹了眼泪低道。 “傻丫头,你以为你们家殿下那边比这里情况好吗?”乔青絮揉了揉玉澈头顶,“五皇子知道你们家殿下还活着定会派主要兵力追杀,今天來这里的杀手虽是比先前强了不少,但都算不上高手,真正的高手只怕是都奔着你们家殿下去了。”回头看看门外手足无措低头站着的战廷,乔青絮压低声音:“我已经请了几位道上的朋友从各地赶往西楚,就算这些人加在一起能不能应付得來还说不准,少了我们两个岂不是更弱势?” 玉澈不是不懂事,她本就聪明机灵,与白绮歌相处久了对这些局势看得也比常人分明,骨子里的坚强勇敢颇得乔青絮喜爱。听乔青絮这么一说玉澈也就不再提无理要求,只把腕上一支镯子褪下塞到乔青絮手中。 “这是小姐给我的,青絮姐要是见到小姐还请帮我转交,就说玉澈会拼尽性命保护敬妃娘娘,小姐只管安心帮助殿下就好,再见之日,玉澈亲口向小姐讨回这镯子。”少女娇俏面容上露出一抹坚强微笑,那笑容让乔青絮恍惚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也如此热血澎湃,为不负人所托不惜一切。 继而乔青絮又苦笑,,自己现在不是也一样么? 为了某个人天涯海角四处奔波却从不抱怨一声,哪怕那人笨得跟头牛似的,完全不懂她心意。 看了看已然精神失常的敬妃,乔青絮拍拍玉澈肩头转身潇洒离去,经过战廷身边时还是那般英气十足,只是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战廷,你给我打起精神,敢有什么闪失我决不饶你。” 那句话并未说完,后半句沉默在嘴边,随着山间微风吹散漫天。 她只是想等到他明白那一天再说出口,看他红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龙槐遇险 从最近一批暗杀者的功夫來看当是易宸暄手下无疑,战廷和乔青絮商量后将敬妃等人托付给遥国兵马大将军偶遂良,二人则连夜骑马向西楚方向飞奔,刚走出不到十里地就见小迢盘旋飞落,脚腕上铜环染血,里面字条已有大半被浸透。 战廷赶紧展开字条,上面四个大字都是蘸着血写下的,到最后一个字明显劲力不济,尾端拖沓长而无力。 “龙槐生变。”将字条紧紧撰在掌中,战廷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乔青絮也是满面忧色,亲了下小迢额头让它蹲在自己肩上,侧头向战廷道:“龙槐县城距离此处路途遥远又是傅楚他们必经之路,这时想要赶去本根來不及,眼下也只能联系那附近的兄弟帮忙。” “你安排人吧,我与他们实在不熟。”战廷从包裹里翻出空白字条与墨块递给乔青絮,忽又有丝哀戚,“看來罗大哥是遭遇不测了……对不起,青絮,我总给兄弟们找麻烦,害得他们……” “既然你选择了帮七皇子,我们便不再是一路人,但兄弟们愿意舍命帮你,就算为此送了性命也沒人会说半句抱怨,你又何必自责?我们只盼着有一天你能回來,救荔儿的事,未必只有那个七皇子才能做到。” 意料之外,战廷淡淡摇头:“不,不是因为荔儿,我效命于殿下并不求任何回报。”话说一半,战廷脸上又露出乔青絮极为熟悉却总是读不懂的认真神情:“我和殿下小时候就认识,他从沒拿我当臣子对待过,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我一半。后來荔儿出事,对遥皇很反感的殿下不惜下跪为荔儿求情,这些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更不会背叛殿下。青絮,我也很怀念和你、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保护殿下一辈子。” 熟悉战廷的人都知道他单纯、敦厚,乔青絮却深知他还有谁也拗不过來的顽固倔强,凡是得到战廷认可的人,他就会全心全意对那人好,譬如易宸璟,那个与江湖毫无干系的遥国皇子将军。乔青絮多少能理解战廷的忠义,虽然心里不愿,口上从不说出,只默默地帮他、支持他,也期望着有一天他能睁开眼睛看清楚,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苦苦等待。 “行了,跟我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我又沒说不让你保护他。”狠狠抽下马背,乔青絮放飞带着字条的小迢,面上重又恢复爽朗笑容,“你个傻子,就算你不回來也沒关系,我,,我们的心都是向着你的。” 战廷感激地点点头,丝毫沒有注意到已不年轻的女子面容上苦涩闪过。 这是自战家满门抄斩、战廷被迫无奈落草为寇并与乔青絮相识许久之后,细细数來,应该是第八个年头。 给战廷传递消息的罗姓男子的确是死了,当傅楚敲门无人回应,逼不得已只能破门而入时,众人尊称一声罗大哥的龙槐县城捕头的尸体已然僵硬。 “下手之人极有经验,挑要害处一刀毙命。”易宸璟简单查看罗捕头颈部伤口,起身拍了拍手,目光越过傅楚看向门外,“看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我们踏出院子就会被围攻。” 罗捕头是龙槐县城内负责接应他们的人,并且是唯一一个,能找到他这里说明敌人已经摸清他们的人脉动向,杀死罗捕头后又关上大门让他们自己闯进來,应该就是为了來个瓮中捉鳖。 换句话说,院外埋伏敌人的可能性高达**分,他们,已经走入陷阱之中了。 事实证明易宸璟的推测完全正确,并且现实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心急的敌人甚至等不及他们走出房间到空旷院落,转眼间二十余服装各异的男人从墙头一跃而下,将众人所处房屋团团包围。 “场面也太壮观了,欺负六个人需要來这么多吗?”所有人都心弦紧绷时,宁惜醉却不急不缓苦笑,手里的折扇摇个不停。 “关上门窗。”白绮歌快速做出决断,“所有人进里屋,不要分散,尽量找其他出路。” 白绮歌的反应略微出乎傅楚意料,在紧张关头她所表现出的镇定冷静尽收少年眼底,明亮眼眸里多了一缕钦佩。叶花晚刚才被罗捕头的尸体吓到了,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木呆呆地跟在傅楚身后关上所有窗子和门,回到房间中央时,下意识拉住易宸璟衣袖躲到他身后。 易宸璟本是想把白绮歌护在身后的,被叶花晚这小尾巴一闹行动受限,结果让宁惜醉抢了先,落拓洒脱的碧眸公子卷着浅金发梢站到白绮歌身前,回头笑得暖如春风:“白姑娘,我來保护你。” “管好你自己吧。”一手拎着宁惜醉衣领把人甩到一边,易宸璟霸道地抢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脑海里把宁惜醉先干掉再对付敌人的想法一闪而过。 那家伙明显比自己更会献殷勤,脸皮厚到极致。易宸璟腹诽着,抽空冷冷瞥了宁惜醉一眼。 罗捕头所居的房屋并不大,除了陈尸的客厅外就只有两间内室,并且沒有任何后门可供白绮歌等人逃走,也就是说,他们彻彻底底被困住了。易宸璟手里拿着罗捕头的佩刀把人都推到距离大门最远的角落里,自己则站到门后,高举的刀锋随时准备将破门而入的敌人砍杀。 只是,他一个人如何能对付二十多敌人呢? 叶花晚简单看了一圈,推开窗子后绝望道:“窗外三步远就是院墙,根本无路可逃!” “有路可逃敌人会留给你机会么?”白绮歌推过书案堵在门前,抬手指向窗外,“傅楚,把所有能堆高的东西都叠到一起,从院墙翻过去。” 见白绮歌掏出腰间短剑,易宸璟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不禁眉头一皱:“沒时间让你胡闹。跟他们先走,我尽量拦着。” “论功夫我自认无能,可是论起杀人,我未必不如你。”白绮歌才不理会他呵斥,与易宸璟面对面紧贴另一侧门后。她是特种兵出身,近身搏斗的经验记忆一直在脑海里存在,纵是力量上远不如前世,凭借技巧杀人还是不成问題的。 易宸璟无奈,他太了解白绮歌,自然知道劝是劝不动的,只好点点头任由她怎么做。 傅楚虽然重义气却不缺乏冷静理智,他明白现在不是争论谁该留谁该走的时候,每多浪费一刻便是在给易宸璟和白绮歌增添压力。外面敌人沙沙的脚步声渐近,傅楚拍了拍叶花晚头顶,同时深吸口气看向宁惜醉和封无疆:“照白姐姐说的做吧,不然只能坐以待毙。” 屋内屋外,一门之隔,一边是小心翼翼慢慢接近的脚步声,一边是桌椅矮柜挪动的磕碰声,而生死之间的人们沉默无语,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有条不紊地努力自救。 那些敌人大概不清楚屋中几人实力如何,是而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傅楚他们把能搬的东西都倒腾到窗子与院墙间、只待垒高后翻墙逃遁时方才有人试探地推了推门,引得破旧木门一阵刺耳声响。 白绮歌与易宸璟对望一眼,同时微微颌首,紧握短剑的掌心汗珠细细沁出。 最初一下响动后很久都再无声息,傅楚站在窗外把头伸进房内,刚想开口让二人一起跳墙离开,猛地木门发出一声巨响,顶住房门的单薄书案刹那间被撞飞。 “动手!”也不知是易宸璟还是白绮歌喊了一声,目瞪口呆的少年只见漫天血雾暴起,腥甜味道钻入鼻中,浓烈而令人作呕。 小家小户的门也大不到哪去,托房门窄小的福,突然闯入的敌人不得不排成纵列依次进入。这短暂瞬间给了易宸璟和白绮歌机会,剑起刀落,四条人命已然呜呼,而后面的敌人见状难免生出一丝震惊或是怯意,脚步一顿的刹那,又两人毙命。 然而纵是先手占了些许便宜,对方十倍多的人数仍然不是白绮歌和易宸璟能够完全阻挡的,利落斩杀九人后,剩下的十余数敌人忽地少了一半,白绮歌正疑惑着,只听头顶一连串青瓦碎裂之声,而后便是几道人影从天而降,与门外数人合力将二人包围。那些习惯了悄无声息致人于死地的杀手总有许多手段,爬房顶,对他们來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白姐姐!宸大哥!快走!快!”傅楚用尽最大力气吼着,可那二人哪有脱身机会?狭窄房屋中躲开敌人攻击已是十分困难,任他们如何闪转腾挪努力向窗口方向移动,始终不得前进半步。 如此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么? 傅楚不敢想象后面会是何结果,嗓子喊哑了,依旧等不來那两道浴血身影。 杂乱晃动的身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耳中惨叫、咆哮此起彼伏,眼内刀光剑影、残肢断臂满目皆是,从未见过如此残酷杀戮的傅楚逐渐茫然,就连脸上溅了大片血迹也浑然不觉。 易宸璟与白绮歌联手十分难对付,杀红眼的敌人听见窗外有人喊叫,想也不想一刀挥去,正朝着傅楚头顶砍下。 眼见刀光袭來,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傅楚根本无从躲避,正在翻墙的叶花晚回头正看他呆愣原地,一时吓得浑身瘫软,噗通从墙头跌落。与此同时,另一道寒芒乍起,赶在长刀落下之前凌厉划过,距离傅楚头皮不到一尺的长刀登时被撞得飞了出去,一个圆溜溜的物体滚到窗前。 那是被利刃割断,满染猩红鲜血的人头。 “叶子!把他拉走!”千钧一发之际出手解救的白绮歌怒喝道,顺手一推,把傅楚重重推到三步开外的坚硬院墙上。 跌回院中的叶花晚闻声急忙爬起,抱住傅楚胳膊就往墙边拉扯,还未到地方,傅楚变了调的惊呼炸开于耳畔。 “白姐姐!后面!” 叶花晚回身望去,白绮歌身后,凶神恶煞的男人举起满是血渍的拳头迅速落下,掌中握着的,是寒光森然的冰冷铁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士为知己 拼斗中易宸璟并沒有忘记对白绮歌的注意,当手执铁刺的男人从背后攻击白绮歌时他也看到了,但与傅楚不同,易宸璟的担心几乎转瞬即逝,仍旧专注对付眼前的敌人。 不是他自私只求自保,他只是相信,白绮歌完全有能力应付这种突袭。 傅楚那一声惊呼前白绮歌就发觉身后有人,然而她表现出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极其沉稳又迅速地弯腰向一侧偏倒,那男人來不及变换攻势,一击落空。多年的特种兵生涯给了白绮歌丰富的近身搏击经验,不等那男人再度出手,白绮歌足尖一旋,瘦削却矫健的身影瞬间转到魁梧背后,手中短剑深深刺入脊背。 惨叫伴着滚热鲜血扬洒,如此血腥场面却无暇多想,白绮歌知道,她身后还有许多敌人,她每杀一个,易宸璟的压力就会减低一分。 这时的白绮歌哪里还有平素温和亲切的样子?短剑挥舞,浑身浴血,脸上表情麻木无觉,远看去,分明就是个杀戮女神。叶花晚已经看呆,清澈眸中畏惧与难以置信并存,踉踉跄跄向后倒退。 “这就是他们的战斗啊。”温润嗓音低柔,似乎还带着些许慨叹。早就翻到院外的宁惜醉不知什么时候又回來了,温热手掌遮住叶花晚双眼,看向白绮歌的目光宁静无尘:“害怕的话就不要看,可是你必须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和叶庄主你不同,除了用尸骨堆砌帝王之路外,别无选择。” 他是个商人,有着近乎洞悉世间一切眼眸的精明商人,所以他看得见白绮歌与众不同的光芒,也看得见她无可避免的坎坷未來。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她能远离纷争,一世安和。 温柔地将叶花晚推进傅楚怀中,宁惜醉合拢折扇轻敲额头,笑容里看不见半点紧张:“真是的,明明说好要保护白姑娘,我怎么可以先逃跑呢?义父,你说对吧?”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墙外一声冷哼。 “老人家就是粗俗。”无奈摇摇头,宁惜醉走到窗前,手腕一转流利地把折扇别在腰间,动作利落潇洒。回头朝面色苍白的少年笑笑,如玉的碧色眼眸似水流风:“照顾好你的小师妹,我得去保护白姑娘,分不出精力照顾你们。” 话毕,宁惜醉抬手抓住窗框,用力一跳。 傅楚一直认为宁惜醉是个很奇特的存在,他潇洒、聪明,他放荡不羁,他走到哪里都有许多朋友,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温雅气度,又不时散发出浪子才有的落拓慵懒,简直是个矛盾却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贴近的怪人。这位异族的年轻行商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呢?傅楚经常茫然猜测,就如同前一刻看见宁惜醉攀上窗子时甚至幻想他会不会是个身负绝世武功的侠客。 可惜的是,下一刻傅楚就彻底断绝此般猜测了。 “好……疼啊……”宁惜醉坐在地上倒吸凉气,一身白衣占满灰土。 傅楚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那个毫不犹豫想要跳窗进入却因为脚绊脚摔个狗吃屎的男人,真的是风流倜傥的宁惜醉吗?! 绝对,绝对不是! 刚才那么洒脱英勇的身影只是错觉,错觉…… 想要安慰自己那只是宁惜醉一时失误,之后一定会大展身手,然而事实再一次深深打击了年少的傅楚,曾让他误认为是大侠并张嘴闭嘴总说要保护白绮歌的宁惜醉彻底打碎了傅楚心中高大形象!!缠斗不休的人堆里多了一道身影,洁白长衫飘來飘去,看似灵动如仙,实则是被众人推來推去、踹來踹去,抱着脑袋四处躲避拳脚的狼狈青年。 “捣什么乱?滚开!”易宸璟抬手重推。 “你怎么进來了?快出去!”好不容易凑到白绮歌身边,等來的却是狠狠一脚。 宁惜醉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本是想保护白绮歌的,可进來才发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累赘。 敌人的数量太多,尽管单打独斗易宸璟明显占据优势且有白绮歌从旁协助,但时间一长体力终是难以支撑。把敌人拼得七零八落就只剩九人时,白绮歌和易宸璟都不同程度挂了彩,宁惜醉有白绮歌在前面护着倒安然无恙,就是脸色不怎么好,显然很是沮丧。 “不能再拖了,想办法脱身。”背靠背守住彼此身后,易宸璟吐掉口中一丝血沫低道。 “我五你四,别讨价还价。”白绮歌咬咬牙换只手握紧短剑,受伤的那只手垂下,在易宸璟手背上轻轻一磕,“我不死,你也不许死。” 话音甫落,二人极有默契地身形齐动,转眼间便将虎视眈眈的敌人分成两队各自应付。原本这些人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放在易宸璟身上,只是手握短剑的白绮歌过于抢眼,在所有敌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情况下凭借干脆利落的斩杀技巧,顺利地吸引走近半数的攻击!!当然,她知道这很危险,但不这么做易宸璟一个人很快就会被拖垮。 最后的拼杀比先前更加激烈,白绮歌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迎敌,根本沒法顾及突然蹦出的宁惜醉,好在宁惜醉也沒闲着,发现敌人完全沒有把自己当回事后索性抱起角落里的铜盆,但凡有被白绮歌或者易宸璟击倒的敌人就冲上去一顿猛砸,直到敌人满脸鲜血昏死过去。 “白姑娘,你站我身后,他们伤不到你。”攻击间隙,宁惜醉喘着粗气跑到白绮歌身旁,煞有介事地高举铜盆挡在面前。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白绮歌真想问问他是故意调剂气氛还是來捣乱的,那铜盆都被敲得凹凸变形了,能砸死人么?还不待推开宁惜醉,又两人一齐举刀砍來,白绮歌被人高马大的宁惜醉遮住视线沒能及时做出反应,发现时已经太迟,竟是无处可避了。 “绮歌!”另一角落,易宸璟胆颤惊呼。 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白绮歌无暇多想,正要将宁惜醉推到一边用自己的手臂抗住攻击,却不料宁惜醉忽然转身,温暖胸膛把她裹在怀中。 这样,那两把刀只会伤了他,白绮歌可以毫发无损。 只一瞬,白绮歌脑海空白。 曾经易宸璟在沙场上也是如此护着她,用自己的肩背为她筑起世间最温柔也是最牢固的堡垒,因为易宸璟爱她,爱到不惜舍弃性命;可是,宁惜醉呢?萍水相逢引为知己,他们的关系胜过寻常朋友却不到男女之情的地步,他有他的远大志向,为了帮她涉险已是极大恩情,又为什么要拼着性命也要保护她? 刀刃折断的声音很响亮,白绮歌却听得不是很真切,她只听得见耳边宁惜醉牙缝间倒吸着凉气,按在她背上的手一颤。 他若伤了,她要如何偿还? “这些人……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背上一道冰凉,宁惜醉放开白绮歌,面上苦笑不止,“伤到了吗?” 白绮歌愣愣地忘记回答,倒是旁边有人掖着怒气冷哼:“你懂得,你懂得怎么不自己学功夫去?每次都要老夫替你收拾烂摊子!” 那声音浑厚略显苍老,正是宁惜醉的义父封无疆。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易宸璟看个清清楚楚,两把刀落下的瞬间,是封无疆突然从窗外窜入,也不见他拿任何武器,只挥起宽袖缠住那两把刀,而后手指一夹,精铁打造的长刀竟然从中折断! 细长黑眸一丝精光闪过,易宸璟看向封无疆的目光里掺杂了几许复杂。微微走神的瞬间险些被敌人偷袭,幸好反应得快堪堪躲过,紧接着便是回过神的白绮歌倒提短剑冲來,在攻击者颈上一抹,转眼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二人再度并肩而立,仅剩的几个敌人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毕竟对付白绮歌与易宸璟已经很吃力,何况又突然闯入一个功夫深不可测的老人? “以后再说。”白绮歌微微侧头,声音低而小,只容易宸璟一人听见,赫然是在防备身后宁惜醉与封无疆二人。 易宸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点点头横过刀,不着痕迹的把白绮歌挡在身后!!刚才那一幕是真吓到他了,再不肯让白绮歌独自面对敌人。 封无疆轻轻松松徒手解决掉向宁惜醉挥刀的两个人,之后就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丝毫沒有帮忙的意思,但被震惊的剩余敌人再不敢轻率行动。面面相觑少顷,其中一人压着嗓子低吼了一声“撤”,几人小心翼翼倒退向门口,看都不看地上横横竖竖躺着的同伴,负着伤的白绮歌和易宸璟也不打算追,毕竟逃亡的人是他们而非敌人。 力搏十倍人数敌人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白绮歌和易宸璟均是筋疲力尽,相视无语。 距离帝都尚有千里之遥,倘若一直处于这种以少敌多的状态,他们真的能活着回到皇宫吗?战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來,傅楚、叶花晚和宁惜醉显然不会功夫,至于封无疆…… 易宸璟丢下剑,锐利目光看向沉着脸的老者,面上表情索然无味:“真人不露相,封老前辈实在好功夫,晚辈自叹弗如。冒昧问一句,那晚在雍和布庄时封老前辈借口要看管货物不肯与我们一起休息,那么,我们不在的时候,前辈可否有!!” 疑问刚要出口,屋外陡然响起连续惨叫,房中几人皆是一惊,额上冷汗沁出。 一番乱战令得白绮歌和易宸璟都已是强弩之末,假如再來一波敌人要如何相抗?用铜盆一个个砸死么? 易宸璟默默拾起剑,仍旧不由分说地挡在白绮歌身前,掌心血水汗水融成一片。白绮歌看看被吓呆的叶花晚和傅楚,胸口一阵气闷。眼下情况连逃都沒法逃,至少她和易宸璟是沒有力气跑多远了。 跑不了,那就战斗到底吧。 “封老前辈,我不求您出手帮忙,只要您能保护宁公子和叶庄主他们不受伤害、找机会离开就好,拜托了。”朝封无疆躬了躬身,白绮歌满目平静,握着短剑的手腕微微颤抖。 惨叫过后,凌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自院中传來,皱着眉头侧耳细听,易宸璟深吸口气:“好像……是在叫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糖醋排骨 听易宸璟这么一说,白绮歌亦静下心侧耳细听,院外呼喊声虽杂乱却也能分辨一二。 “叶庄主。。宸兄弟。。” 呼声焦急,显然十分担忧。 会如此称呼叶花晚和易宸璟的,想來应该是那些江湖人士吧,也就是说……有人來救他们了?易宸璟还有些不太相信,白绮歌却已大步走出房间,跨过一具具尸体时毫不犹豫。 门外灿烂阳光似是许久不曾见到,亲切温暖令人怀念,白绮歌眯起眼睛躲避光芒,过了半晌才看清院中一众半张着嘴的惊讶人群。 “你是……白、白姑娘?”一群人中央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白净面皮,身材微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看着浑身血染的白绮歌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白绮歌点点头,浑身疲惫懒得说话,只伸手指了指屋内:“叶庄主她们都在里面。” “叶庄主沒事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男人兴奋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周围十多个穿着同样衣衫的手下,“快!快去把叶庄主和宸兄弟请出來!赵文,你马上赶回山庄让管家备好酒菜准备接风!对了对了,路上记得把江神医一起带到山庄!”下了一长串命令后,那男人激动地不停搓手:“白姑娘你是不知道,刚才我们一进來就看这些人满身血迹走出,我还以为你们……如果你们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向恩公交代?” 自己的身份都沒介绍清楚,这会儿又冒出來个什么恩公,白绮歌无奈,看來这男人并不是个说话简明利落的人。 说话间易宸璟等人也走到院中,叶花晚在傅楚和宁惜醉连哄带劝下已经不那么害怕,看见华服男子时微微有些迷茫:“我好像见过你……” 那男人赶忙答应:“叶庄主不记得我了?我是荻花庄的庄主荻天洪,老庄主在世时曾到西楚给叶庄主庆过生的。” “荻花庄我听过,龙槐县最大的山庄,我爹也曾经提起。可是爹过世后我就沒再与荻花庄联系,荻庄主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叶庄主的确沒有发帖到我荻花庄,我是接到恩公传信才知道的。”荻天洪点点头,“恩公说叶庄主、傅兄弟以及两位贵客将途经此地,有人暗中欲对宸兄弟和白姑娘两位不利,方才又有下人说今天一早就不见罗捕头出现,情形很是蹊跷,我这才带着人赶了过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幸好啊,幸好來得及时,不然我以何脸面面对恩公?” 荻天洪左口一个恩公右口一个恩公听得叶花晚直迷糊,脑子里思路乱成一团,只好求援似的拉了拉傅楚。 “不管怎样要先谢过荻庄主搭救,我们的确是遇到了攻击,罗大哥……罗大哥已经遭那些人毒手,不幸身亡了。”叹了口气,傅楚试探问道,“听荻庄主提起恩公,不知这位恩公是何身份,又怎么如此清楚我们的动向?” 荻天洪啪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脑袋,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说了。恩公就是二位的师父毒医先生啊!当年我四处闯荡时被毒蛇咬伤无药可救,是毒医先生救我一命,我也是为寻机会报恩才在西楚附近建了这荻花山庄的。难得恩公开口托付,无路如何我也会保几位安全,至少在这龙槐县城沒有我荻天洪办不到的事。” 这话是否有托大之嫌暂且不提,叶花晚乐得有人主动站出帮忙,毕竟熟人不多的龙槐县城里,罗捕头一死她再找不到其他可信之人了。再说师父出面请的人必然牢靠保险,救命之恩啊,舍弃性命回报也不算过分。 见几人沒有其他疑问,荻天洪又接道:“罗捕头这里不能再待,几位还是随我去城外荻花庄吧,酒饭已备好,还能清理沐浴下……” 傅楚等人目光朝白绮歌与易宸璟看去,那满身血污甚是可怖,不换洗衣服定是沒法继续赶路的,而且他们二人都有伤,总要检查沒问題才能放心。低头看看先前埋伏于此的敌人尸体,傅楚略有迟疑,再与易宸璟四目相对,询问之意明显。 易宸璟沉默少顷,继而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荻庄主了。” 不为别的,至少先确保白绮歌的伤沒有大碍才行。 荻天洪留下几个人料理后事,又现找來一辆马车载着傅楚和叶花晚,加上几人原來乘坐的马车一起往城外驶去,队伍末尾依旧是驾着货车慢悠悠跟随的封无疆。一路上易宸璟阴沉着脸,宁惜醉说什么话都会换來他冷冷一瞥,原來的厌烦似乎无声无息转化为恨意,只是碍着白绮歌在身边才沒有发作。 “再让我发现你连累她,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到了荻花山庄后,白绮歌先行下车的短暂功夫,易宸璟压低声音在宁惜醉身边留下冰冷刺骨的话。 他看得分明,当时若不是宁惜醉碍手碍脚,白绮歌怎会险些遭人毒手?最该死的是,宁惜醉还在他面前公然抱白绮歌! “怎么了?”沒见二人跟來的白绮歌回头好奇问道。 “沒,沒什么,真的。”宁惜醉笑容不改,挥挥手一派和气,“大将军说想吃糖醋排骨了。” 荻花庄与一叶山庄一样都建在半山腰,地盘虽小些却热闹许多,光是山庄里的下人就有四十余,另外还有不少在此酿酒的长工。 中州的江湖和白绮歌看里写的江湖并非完全相同,相比之下更真实,更有血有肉,也更加平和安定。就好比这些山庄,哪里有什么天天东奔西走救死扶伤的大侠,其实就是些凭借生意买卖聚拢起人气并与**白道都有往來的商人罢了,一叶山庄是靠南北行货倒卖,这荻花庄则是酿酒卖酒,一进山庄便闻得浓郁酒香,醇美醉人。 荻天洪把几人引入别院又吩咐下人送了两套衣服过來,随手指了指当中一间客房:“白姑娘和宸兄弟先换下衣物,屋内有创药也有清水干布,有什么问題我去叫江神医,他就在庄内随时可以來瞧伤。我和叶庄主她们先去正院前堂等候了。” “我呢?”见白绮歌和易宸璟都有安排,宁惜醉一脸委屈,“我也受了伤啊!” 路上忙着和叶花晚、傅楚说话,荻天洪还沒來得及询问宁惜醉身份,听他有所要求略显迟疑:“这位是……?” “宁老板,一叶山庄的老主顾了,也是白姐姐和宸大哥的朋友。”傅楚简单答道。 “原來如此,既是宸兄弟的朋友那也算是贵客了。宁老板这边请。。赵文,再去取套干净衣物來!”荻天洪把宁惜醉让到另一间房内送上换洗衣物,而后与叶花晚和傅楚一同去了前堂,白绮歌和易宸璟两相对视,无奈轻叹。 荻天洪把他们安排在了同一间房。 “先去换衣服,看看都哪里受伤了。”易宸璟低头在白绮歌耳畔轻道。 白绮歌摇摇头,回身走到宁惜醉房前敲了敲门,隔着房门声音轻柔:“宁公子伤得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屋内一阵脚步匆忙,房门一开,衣衫不整的宁惜醉笑得平和安然:“沒什么,就是衣服被割破而已,义父出手迅速,我连根汗毛都沒伤到。” “那就好。”放下心中担忧长出口气,白绮歌显得略有些拘束,“刚才多谢宁公子舍身保护,只是下次不要再这么鲁莽了,那种情况我可以应付,白白伤了宁公子反倒让我愧疚难安。” 宁惜醉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不等开口白绮歌就被拽到一边,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易宸璟冰冷表情。 “去换衣服。”近乎命令似的语气生硬淡漠,易宸璟把白绮歌推到二人房门口,回头看向宁惜醉的眼神毫无温度。他讨厌宁惜醉,非常讨厌,尤其是白绮歌对宁惜醉露出笑容时,他恨不得让宁惜醉从世上消失,永永远远,彻底消失。 这是嫉妒,他知道,却不想有任何改变。。白绮歌的笑,白绮歌的心,只能属于他一人。 如此明明白白刻在脸上的心思白绮歌又岂会看不出?关上房门抬起眉眼,明亮含笑的眼眸直直落在英气难掩的脏兮兮面庞上:“我看也别吃什么糖醋排骨了,你直接去喝几缸陈醋可好?满身酸味儿,隔着十里百里都能闻见,你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么?” “我更想把他按进醋缸里淹死。”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易宸璟直言不讳,抬起白绮歌下颌一脸不满,“忽然跑进來找死我不说什么,可他抱你算是什么意思?男女授受不亲,看起來满腹经纶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要我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不过是个附庸风雅、披着人皮的无耻登徒子罢了。” 易宸璟自打与宁惜醉相见便表现出疏离之意,今天的事一闹,只怕更是反感憎恶了。白绮歌收起笑意一脸认真,抬手擦去易宸璟额角一道血渍:“他只是想保护我。就像我说的,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他能放下生意与我们同行完全出于至交情谊,你若是再怀疑他,我真的要为他喊冤了。。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不情愿地终止有关宁惜醉的话題,易宸璟小心翼翼握住白绮歌受伤的手臂,满眼心疼。白绮歌说是不会武功却能以极其怪异的身法技巧利落杀敌,每个动作都精准凌厉让他刮目相看,但她的体力终究不济,与敌人缠斗那么久受了不少皮外伤,一身几近干涸的血迹分不清哪处是她的,哪处又是敌人的。 扬手指指内间,易宸璟果断下令:“脱了衣服,床上躺着去。” “……”白绮歌立刻警惕回望,下意识后退三步,“干什么?” 易宸璟深深吸口气,仰头揉着额角浑身无力。 “能别往龌蹉事情上想么?只是给你擦药而已,难不成你想让什么神医的老头子來给你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胜得天下 荻花庄的酒醇香浓厚颇有些名气,白绮歌和宁惜醉都好这口,闻着无处不在、丝丝缕缕钻入鼻中的醉人酒香,便是再丰盛的饭菜也难以下咽。 本來荻天洪早准备了两坛陈酿在饭桌上,就等几人上桌后好畅饮一番,可因着白绮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几处,易宸璟说什么也不许她沾酒,宁惜醉发扬舍命陪君子的精神也倒扣酒碗点滴不沾。一顿山珍鱼肉下來,两个人如同嚼蜡般勉强熬到散席,尤其是宁惜醉,一眼看去无精打采,足见酒瘾之大。 吃过饭后天色已晚,荻天洪吩咐下人烧好热水给几人沐浴用,白绮歌也着实乏了,几人商量后决定在荻花庄休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布置华丽却略显庸俗的房间里,淡淡花香缭绕隐约,白绮歌拘谨地坐在浴桶里许久不动一下,沒过肩头的清水上飘着一层芳香花瓣,恰好将水下景致尽数遮挡。 有些可惜了,易宸璟暗叹。 “眼珠子掉水里了么?要不要我帮你捞出來塞回去?”白绮歌瞪了一眼抱肩倚在屏风边的易宸璟,齿间恨不得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咬碎。 本來泡得好好的,浸在水中舒服又自在,偏偏易宸璟借口帮她填热水而后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边盯看,白绮歌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有回避的意思,这才恍然大悟其心思有多险恶狡猾。 “洗好就出來吧,再泡一会儿要化在里面了。”易宸璟终于有所动作,抖开宽大布巾凑到木桶前,一副好人做到底要帮白绮歌擦干身上水渍的意思。见白绮歌撇了两个白眼过來且固执地坐在桶中,易宸璟露出绝非善意的笑容:“还怕我看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巾帼豪情呢?我以为你有多开放大度,连被其他男人抱了都不在意,原來竟是个纸老虎,只会做样子骗人。” 左拐右拐又回到宁惜醉抱她的抱怨上,白绮歌多少有些理亏,闷不作声从桶中站起,权当是好好表现补偿易宸璟针鼻儿大的心眼儿了。 精心仔细地避开伤口擦干水渍,易宸璟隔着布巾将白绮歌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回到内间轻放榻上。 “我去换水,清洗完了再帮你擦药,,老实躺着,不许偷看。”抓过新的中衣丢给白绮歌,易宸璟满脸认真提防。 白绮歌也想说些什么话气他,可张着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半句,平日里她一句一颗钉子能把他扎得鲜血淋漓,偏就这些近乎暧昧的时候拿他沒辙,比起脸皮,她自觉远远不如易宸璟功力深厚。 穿好中衣裹在棉被里,屏风后传來哗啦啦的水声,越过房门静静望去,屏风后人影浅淡,偶尔可见长臂挥动。 那手臂上满是伤痕,白绮歌亲眼见过的。 易宸璟不比其他皇子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他经历的太多,小小年纪随着朝政风云变幻起起落落,在昭国做质子时吃的苦受的罪其他皇子根本无法想象,那些新新旧旧、深深浅浅的伤疤便是证明。也许正是因为阅历思绪多于旁人,他的心和眼总要比常人看得更远更辽阔,也因此生成了矛盾而偏执的性格,两相结合的后果,便是对帝位的执着。 史书上谋权篡位者多是狼子野心,贪图荣华而谋反者有之,眷恋权力而弑君者有之,白绮歌对这些人通常是嗤之以鼻的,然而她并不反对易宸璟谋求帝位的想法,,许是由于了解他的过往更了解他的目的只是想不再被人束缚,又或许,因为是他,所以只能相助。 天下大势她承担不起,也不愿承担,能看易宸璟愿望达成就够了。 自私些,又何妨? “傻呆呆的在想什么?”脸颊上一凉,抬眉看去,干干净净的清俊面庞正低头俯视。 “想以后要不要学学厨艺,专攻糖醋菜系。”掀开被角示意易宸璟钻入,白绮歌抱起中衣堆在他怀里,两条黛眉挑得老高,“别光着身子在地上走來走去,你的廉耻之心呢?你的脸皮呢?” “习惯了,,小时候你又不是沒见过。”易宸璟回答得轻描淡写。 主动避开完全沒有记忆的话題,白绮歌缩进被子里向旁边温热身躯靠了靠,还沒等碰到一根汗毛,易宸璟忽地掀开被子坐起。 “躺好,擦药。” 难得顺从地俯身躺下,白绮歌任由易宸璟撩开中衣轻柔地涂抹创药,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传來缕缕凉意,竟把刚刚涌來的困倦催散。 “其实我也怀疑那晚在雍和布庄将潜藏者带走的人是不是封老前辈,但我们沒有证据,而且宁公子也不是个暗藏心机的人。” 易宸璟擦药的手掌一顿,旋即恢复正常:“我不如你那么相信他。那姓封的老者体貌特征与夏安族分毫不差,而夏安族正灭亡于父皇手中,即便宁惜醉与夏安族发色有些许差异,我还是不能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白绮歌无声轻叹。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与宁惜醉言语投机才觉可信,但宁惜醉与易宸璟交往不多,不信任也属常情,又怎能怪他过于猜忌?一个是所爱之人,一个是至交知己,少不得要她从中周旋调和二人关系。 白绮歌的伤口虽多却沒有太严重的,大多数都极浅,最重的一处便是右边小臂一处刀伤,简单擦些药即可。易宸璟收好创药又细心掖好被角,体贴入微令白绮歌自惭形秽,,许多事上,她是不如易宸璟这般细致的。 油灯未熄,易宸璟静静看着白绮歌渐瘦面容沉思许久,忽地开口道:“绮歌,你觉得傅楚这人如何?” “少年老成,心思缜密,目光也比一般人看得长远,的确是难得的智者。只是……” “只是什么?” 深吸口气,白绮歌微微蹙起眉尖:“他和叶姑娘算是江湖人但并沒怎么接触过世事,譬如今天的埋伏,他们两个好像都吓坏了。我怕日后面对更多凶险他们会扛不住,最终弃你而去。” 傅楚是毒医暂借给易宸璟的,那少年还在襁褓中时就被毒医收养,从小看的书都是各种医术和前任国师沈君放留下那本《遥略》,于深谋远略、勘定国策上均有过人想法。易宸璟对外人虽冷却很惜才,对傅楚更是求贤若渴,唯一担忧的便是风波终了后傅楚的去留问題。原本他是想拉拢叶花晚进而让傅楚长留身边,可是今天一看,叶花晚显然无法接受他和白绮歌这种时刻处于阴谋暗算中的生活。 “有句话说來你可能不愿听,但既然想到了总该直言。”白绮歌看向易宸璟,眼眸映着灯光明灭不定,“得民心者得天下,文武百官亦然。你回到遥国这几年立下汗马功劳无数,然而众臣赞不绝口的仍是易宸暄,你有沒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易宸璟沉吟少顷,低道:“继续说,我在听着。” 白绮歌点点头:“你听得进去就好,,在我看來原因很简单,你和易宸暄一文一武看似皇上左膀右臂,地位上也该相差不多才对,可他比你更懂得处世之道,因此在人脉方面高你一筹。你怕风头太盛招來祸端,却沒想过长期自掩锋芒、韬光养晦会是什么后果吗?那些大臣个个都不傻,不管日后大皇子的太子之位能否保住,与最强势的皇子交好总不是错,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得皇上喜爱又八面玲珑的易宸暄,而去选择默默无闻、故作粗野的你呢?” 易宸暄与左丞相等权臣交好是不争的事实,易宸璟将其视为最大阻碍也由此而來,只是他从未想过,这等差距竟是二人不同表现引起的。之前他一直草率地认为易宸暄之所以拥有更多大臣追捧是因为遥皇的恩宠,而今听白绮歌直击重点的分析才幡然恍悟,原來,他的隐忍不发是把双刃剑,有利有弊,得到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 闭上眼把白绮歌深深拥进怀里,易宸璟长长吐息:“白姑娘,你的眼睛这么毒,以后就做我的军师好吗?” “那要看你出多少报酬了。”白绮歌抬眼浅笑,随即又散了笑容,“说正事,别总开玩笑。傅楚是个可用之才,若他愿意真心助你,那么他和战廷就会成为你的文武双臂。这一路奔逃虽是辛苦了些,你还是要拿出几分心思想想如何留下他才行,不过别在叶姑娘身上打主意了,那丫头一颗心思都系在你身上,将來能不能与傅楚共结连理真的难以预测。” 最后半句话易宸璟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打算放在心上,凝着脸色微微抬起白绮歌面颊,四目相接中说不尽的迷惘:“那我该怎么做?也学易宸暄那样虚伪?他戴面具这么多年,想从他手心里抢夺权臣势力太不现实,而且我也不喜欢那样。” “谁要你学他了?”白绮歌反问,单薄唇线挑起自信微笑,“就算你也开始四处结交、拉拢人脉,那些墙头草似的弱鸡大臣早就被易宸暄收买不会自毁后路,而刚正不阿的那些,不买易宸暄的账,也不会买你的账。这件事你太局限于这两个选择,其实,你完全可以走第三条路,,”细白指尖点了点温热胸膛,一字一顿,笑容愈发明亮:“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要忠心诚心,攻他假心虚心。” 如此,易宸暄有的就只是随风而倒墙头草,易宸璟拥有的,则是难以撼动的稳固基石。 灯光摇曳下一时无话,明黄光亮打在易宸璟侧脸上,愈发显得棱角分明。就是这张清俊却常挂着冷漠的脸上蓦地露出似水温柔,惑人心弦。 “得你,胜得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风波之夜 白绮歌与易宸璟这对儿夫妻的房间悄无声息,倒是旁边不远宁惜醉的房间不时传來两声闷哼,偶尔有走过的下人纷纷好奇侧目。 “逞强出风头时怎么不知道疼?那女人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生死都不管了。”封无疆脸色黑臭,涂着药的手一用力,宁惜醉疼得丝丝倒吸凉气。 嗅嗅鼻子闻着浓烈药味儿,宁惜醉揉揉肩上淤青,平淡笑意不染半点后悔:“我不跳出去的话,义父您又怎么会出手呢?” 封无疆一声冷哼不再说话。 聪明的商人不会冒险,精明如宁惜醉更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今天忽然跳到打斗的人群中才不是为了赤手空拳保护白绮歌,而是为了逼他出手,让他迫于无奈帮助那两个人。封无疆看得出宁惜醉目的,随便伸伸拳脚帮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只是气宁惜醉以身犯险,为了帮白绮歌居然出此下策,实在不值。 “义父,雍和山庄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穿好外衣,宁惜醉似是不经意提起。 “是又怎么样?” 听得封无疆怒气冲冲的回答,宁惜醉托着腮一脸无辜:“帮忙就帮忙,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义父也有脸皮薄不好意思的时候吗?” “谁帮他们了!”封无疆陡然提高音量,看宁惜醉手指竖在唇边指了指屋外,这才恼火地压低声音,“要不是你个臭小子在里面,老夫管他们是死是活?今日这批人与那天的杀手实力相差甚远,换成是被老夫收拾掉那人,别说二十余个,便是十个杀他们两人都绰绰有余。” “那是自然,一群乌合之众怎能与五皇子精锐手下相提并论?” 听出话中玄机,封无疆脸色稍霁,抚着胡须似乎有所触动:“你是说,今天的杀手不是大遥五皇子派來的?” 宁惜醉摇摇头:“那些人中的一个腰间挂着皇宫通行令牌,乍看去恰好证明他们是受宫内某人指使,而有胆量并急于除掉七皇子的人只有那位五皇子。但是仔细想想五皇子过往一举一动,可见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男人,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指向自己?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么?还有就是他们的功夫,我不认为深知七皇子实力的五皇子会派一群草包來。” 可是……除了五皇子易宸暄外,还有谁想致易宸璟于死地? 封无疆皱紧眉头想了很久仍沒有半点头绪,疑问倒是越來越多:“他们会不会也发现可疑了?” “应该不会。傅楚和叶庄主当时很慌张,注意到细节的可能性不大;七皇子和白姑娘又忙于应敌,自是无暇顾及其他。不过事发蹊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产生怀疑,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场好戏上演。” 碧色双眸内,满怀期待。 “谁?!”房外忽然传來一声厉呼喝打断封无疆与宁惜醉交谈,对视一眼冲出门外,只见易宸璟披着外衫站在院中,微皱眉头下一双深邃眼睛四处打量。 “出了什么事?”傅楚也跑出房外,不解地看着易宸璟。 白绮歌紧跟在易宸璟身后,凌乱外衣一看就知道是匆忙中胡乱穿上的,见众人都在院内毫发无损,长长出了口气:“大家都沒事吗?有沒有看到可以之人?刚才,有人在我们窗外偷听。” 本來她和易宸璟简单聊了几句准备休息,熄了油灯的一瞬间却见窗外有人影鬼鬼祟祟,易宸璟二话不说披上外衣冲出屋子,可偷听的人已经失去踪影。几人本就身处凶险异常的旅途,白日里又经历一场拼杀,这会儿紧绷的神经还沒有完全放松下來,一点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我和义父正在闲聊,听见喊声就出來了,未曾见有什么可疑之人。”宁惜醉道。 “你们自然见不到。”易宸璟语气冷硬,本想直接说宁惜醉和封无疆就是最可疑的,冷不防被听出他意思的白绮歌从后面捅了一下,只得不情不愿改口,“偷听的人很小心,见房内熄灯便脚底抹油逃跑了。” 宁惜醉对易宸璟厌烦表情仿若不觉,甚至一点紧张情绪都沒有,看着并肩站立的白绮歌和易宸璟暧昧浅笑:“荻庄主沒有妻室,这荻花庄上上下下只有白姑娘和皇子将军成双入对,有人在外面偷听倒也正常。” 白绮歌先是一愣,茫然片刻才猛地反应过來宁惜醉的意思,瞬间红了脸颊半张着嘴无话可说。 如果那道人影是谁抱着无耻想法在外面偷听,那还真是……真是欠教育了。白绮歌侧头瞥向易宸璟,还想夸赞他沒借題发挥与宁惜醉争吵,谁知道看了一眼立刻打消夸他的念头,,如此紧张严肃的时刻,他居然还古古怪怪闷笑! 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一拳狠狠捶在易宸璟背上,易宸璟倒吸口气动了动肩背,轻咳一声故作平淡:“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反正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要是发现什么情况就大声喊,宁老板会第一时间赶到的。” “嗯,我会和白姑娘一起赶到。”宁惜醉不甘示弱地笑着还击,在碧色眼眸的映衬下,笑容显得越发灿烂。 冷夜短暂,往往闭眼睁眼间匆匆而逝,睡梦里能有多少事情发生?偏偏在荻花庄这一夜不见太平,前夜可疑之人门外偷听,后夜,则是叶花晚出了事。 天未亮时白绮歌被阵阵咳声吵醒,听声音竟像是叶花晚,易宸璟把她按在床上让她再休息片刻,自己则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离去,沒过多一会儿又满面凝重返回,推醒睡眼朦胧的白绮歌声音低沉。 “叶庄主急病,很严重。” 白绮歌冲到叶花晚房间时傅楚已经在床边照顾,有他这个毒医亲传弟子在,自是不需要再请什么大夫郎中。然而傅楚的脸色并不好,拉着叶花晚小手一脸焦急,一遍又一遍轻声唤着叶花晚名字,而叶花晚只是偶尔喃喃答应一声,更多时候都是以昏睡梦呓与剧烈咳声作为回答。 “晚饭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染了风寒?”白绮歌伸手摸摸叶花晚额头,滚烫滚烫,心下登时沒了底,“好热,这么下去要烧坏身子的!不行,得赶紧退热,傅兄弟,你说说都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向荻庄主求些。” 傅楚不停摇头,被逼问急了才黯然开口:“沒有药,跑遍龙槐县城也找不到能治这病的药。白姐姐,叶子这不是普通风寒发热,她定是沾了阳雀花花粉,只有以房檐草叶上的无根水做药引才能解得。叶子从小就有这毛病,一旦沾染阳雀花花粉就会发热起红疹,一叶山庄附近从不种这种花,就连阳雀花开最盛地方的货物都不收,谁知道……” 一路从西楚过來龙槐县城都不见有什么奇花异草,这荻花庄虽然名字里有个花字,却是实实在在不见半株鲜花,叶花晚是从哪里沾染阳雀花花粉的? 白绮歌心有疑惑却沒时间过多思索,叶花晚烧得满面通红,手背上、颈上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小红疹,看着都觉得浑身发寒,硬挺下去不是办法。转身把易宸璟推到床边,白绮歌不由分说拉起傅楚就往门外走:“跟我去找荻庄主,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弄到药引;宸璟,你照顾叶姑娘,我去去就回。” 不等易宸璟反对,白绮歌与傅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总这样风风火火……”易宸璟无奈叹口气,僵硬地站在床边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是个皇子,白绮歌伤重时都照顾不好,又何况一个算不得熟悉的小丫头? 叶花晚咳得越來越剧烈,额头上慢慢渗出细密汗珠,易宸璟犹豫片刻摸了摸通红脸颊,缩回手深吸口气,,他从不知,一个人发热可以热到这种地步。 拧了块湿布巾小心地为叶花晚擦去汗水,易宸璟试着托起娇小身躯,皱着眉头低声轻道:“叶庄主?能听见我说话么?你得喝些水,咳太厉害了会伤到喉咙。” 藏着水灵灵大眼睛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叶花晚发出一声微弱呢喃,火似的小手搭在易宸璟腕上。 “大个子……我冷……” 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冷,那要怎么办? 易宸璟愣了愣神,望向门口的目光始终不见白绮歌和傅楚出现,咬咬牙掀开被子把叶花晚抱在怀里再裹紧棉被,不一会儿便热出一身臭汗。 白绮歌说过,要他以心换心,唯有所有人都诚心助他才有与易宸暄一较高下的可能。 叶花晚终于不再喊冷,白秀小手紧紧攥着易宸璟衣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只是额上汗珠并未消散,身子比先前更是滚烫了。易宸璟热得难受却不敢动弹分毫,怕惊醒叶花晚,又怕乱动使棉被露出缝隙再让她受了风寒,在白绮歌回來之前就这么硬生生忍着一身热汗枯坐如石。 不知道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又或者更久,当易宸璟口干舌燥就快热炸时,白绮歌终于带着傅楚和荻天洪匆匆赶回。 “她说冷。”沒有人问,易宸璟却看着白绮歌颇有些不自然地解释。 “身上这么热,一接触凉气自是觉得寒冷。”白绮歌帮着傅楚小心翼翼抱过叶花晚平放榻上,丝毫沒有责怪的意思。看傅楚和荻天洪忙着商量药引的事,白绮歌悄悄把易宸璟拉到一边:“看这样子最近两天是沒法赶路了。” 帝都风云变幻尚无定数,战廷离开敬妃往这边赶來,易宸璟更放心不下只有偶大将军保护的敬妃,想早日回到帝都的心多一刻都觉煎熬。这么一拖就是几天,对他而言实在太奢侈浪费,不愿表情显露无疑。 “宸璟,我不劝你以大事为先之类的废话,但你必须明白,现在你急也急不來,,如果沒有傅楚和叶姑娘在身边同行,我们想要回到帝都的路途将会凶险千倍万倍。”整理好易宸璟凌乱衣襟,白绮歌淡淡叹了口气,“所以,再等两天好吗?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叶姑娘和傅楚寒了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误惹芳心 叶花晚的病说好治也不好治,说不好治,其实治疗方法又不难,不过是欠缺一味药引而已。 白绮歌虽然不懂中医,但无根之水是什么她知道,以前常听前辈们说起古代中医的博大精深,其中就有关于药引子的怪奇故事,这无根水便是其中之一。 无根水即指天降而未落地的雨雪,干净,未经污浊,一年四季常见却很少有人会贮存,所以说叶花晚的病容易治但颇为棘手。。龙槐县城位于西楚之东、帝都之西,正是中州大陆降水较少的地域之一,即便是雨季的现在,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滴雨水都属正常现象。 少了这位药引,再昂贵珍稀的药材也只能做废料。 几人离开西楚并不算太远,傅楚本打算带叶花晚赶回一叶山庄,花园下他埋藏着许多坛年份、采集方式各不相同的无根水,只要拿到药引,短短一天就能让叶花晚迅速恢复。荻天洪几经劝说才阻止了傅楚,一來回去的路上是否有危险不得而知,二來叶花晚正病着,颠簸兼着吹冷风怕会更严重。有白绮歌从旁劝解,最终傅楚接受了荻天洪的建议。。由荻花庄的管家亲自跑一趟青冥山取來无根水,而他们就在庄内等候,免去奔波危险。 荻花庄女侍极少,仅有的几个又都是年岁较高、做起事來粗手粗脚的,傅楚怎么也放心不下把叶花晚交给她们照顾,索性几个人彻夜轮流陪伴照看。 月落西山后,白绮歌把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傅楚撵去休息,而后关起房门,就着荻花庄的烈酒反复给叶花晚擦洗身子。烈酒挥发时带走不少热量,叶花晚的体温很快就降下许多,见小丫头虽然还咳着但不再说胡话了,白绮歌总算稍微放心。 “你也去睡会儿吧,我來看着。”易宸璟走进房间看白绮歌两个眼圈发黑,心疼地贴在她耳边轻语。 “也好,总不能叶姑娘好了我却病倒,又白白浪费掉赶路时间。”白绮歌转了转酸涩的手腕,向易宸璟回以疲惫却安然的眼神,“注意她的体温,热了就蘸着酒擦擦额头;小心别碰到那些红疹,傅楚说红疹若是破了沾到酒就会恶化,严重了可能会变成热疮。” 捧起白皙脸颊在额头上落下淡淡素吻,易宸璟捏了捏白绮歌下颌:“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操心。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赶紧回房睡觉,不到天亮不许睁眼,明白么?” 软硬兼施赶走白绮歌,易宸璟搬过凳子坐在床边。探头看看熟睡中的叶花晚,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鼻翼微微翕张,因发热而漫上脸颊的两团绯红愈发显得娇俏可爱,也更加楚楚可怜。 他很少像这样关心一个人,以前除了敬妃和红绡外,世上再沒有什么人能让他心软担忧。 而如今,软下去的心再难冷硬起來。 屋外夜色宁静,淡薄月光一泻千里,昏黄灯光柔软摇曳着,荡起房中片片温暖涟漪。稚气未脱的粉面容颜让易宸璟想起荔儿,想起深宫之中被恩恩怨怨囚锁的小女孩儿,也想起了他跌宕起伏的童年,以及,那个未曾看这世界一眼便遗憾离去的,他与白绮歌唯一的孩子。 沈御秋说过的话犹在耳畔,越是夜深人静就越容易引得心烦意乱。 遥国太子之位向來立嫡不立长,除非情况特殊,否则皇后之子必将一承大统,是而皇后选择十分重要。易宸璟不知道白绮歌再无法孕子之事公开后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但他很清楚,看似待白绮歌极好的敬妃只怕也要打起退堂鼓,对这位她甚是喜爱的儿媳能否为后犹豫不决。 那时候,他该怎么做? 无视众意固执地立白绮歌为后,哪怕天下百姓议论纷纷、群臣不满,最终积怒成怨众叛亲离么? 许是想得太严重了,却也并非不可能,毕竟皇家最重子嗣问題。且不论敬妃是否能坦然接受,上有遥皇,下有皇后,单是后宫中有宠而三年未孕者削其正室之位这规定便足以成为攻击白绮歌后位的有力借口,这些都是他无力撼动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若他为王而白绮歌不能为后,那么他所统领的遥国将不再有一国之母,此生此世,能与他相伴的女子,只她一人。 沙哑咳声惊断思绪,易宸璟低下头,枕间通红的脸蛋儿上两颗漆黑眼眸迷蒙痛苦,放在被下仍有些发热的小手不知何时伸了出來,轻轻拉住他衣袖一角。 “要喝水吗?”愣了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易宸璟笨拙地指了指桌上水壶,看叶花晚费力点头才忽然想起,她的喉咙大概咳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自嘲摇头,起身倒了杯水送到叶花晚唇边,发热整整一日的小姑娘急急地够着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滴水不剩,这才稍稍露出满足神情。 易宸璟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不贴心的照料会招人记恨吧?叶花晚睡着还好,他至多是一个人傻坐着想些事情,这会儿小丫头醒了他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熬到天亮。犹豫片刻,易宸璟刻意放轻声音:“我去找傅楚过來。” 身子还未离开床沿,蓦地衣衫一紧,竟是被叶花晚紧紧扯住。 “陪陪我,大个子……”沒精打采的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原本清脆悦耳的嗓音沙哑断续。易宸璟迟疑少顷终是不忍伤了一个小丫头的心,默默坐回凳上。 其实他并不讨厌叶花晚,见惯了矜持内敛的宫中女子总觉得腻烦,恰是这丫头活泼开朗、无拘无束的性格让他很是舒坦,纵是有些口无遮拦,比起那些暗藏心计的人,叶花晚更得他喜欢。。仅仅是喜欢,单纯的欣赏而已。至于白绮歌总认为叶花晚对他有意,这点他却是不信的,他与叶花晚对话总共才几句,哪來的什么感情? 一见钟情这种鬼话,他从不相信。 叶花晚艰难地翻过身子侧躺,娇俏小脸正对着易宸璟,看着看着,忽地咧嘴傻笑。 “……笑什么?”易宸璟再木讷也明白这时候不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之类的,可是那种开心眼神怎么也不该在重病时出现,难不成发热太久把脑袋烧糊涂了吗?还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摸摸侧脸,不自然的动作引得叶花晚笑得更开心,一边咳一边笑。 对付小丫头实在沒有经验,易宸璟不得不板起脸故作严肃,期望能让叶花晚安静下來再度睡去,然而这举动适得其反,叶花晚见他卸去冷漠浑身拘谨,傻笑虽收敛了,却出乎意料地捧着易宸璟手掌放到自己脸颊旁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那神情就好像一身病痛都已散去,只余安宁。 少女心思总是如此单纯,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易宸璟试着抽回手掌,无奈叶花晚几乎是用尽力气抱住,他一动便更加用力。 “大个子,你是皇子吧,皇子不是可以有许多许多妻妾吗?”似是觉察到易宸璟开始不耐烦,叶花晚睁开眼,怯怯地望向清俊面庞,“我知道你很喜欢、很喜欢白姐姐,可是师傅说了,白姐姐不能做你的皇后,你早晚要另娶其他女子。” 意外话題让易宸璟眉头一皱:“那是以后的事。” “你一定会做皇帝的,我去求师兄帮你。师兄最聪明了,有他在谁也比不过你,所以……所以……”咬住干裂嘴唇犹豫许久,叶花晚侧脸贴在易宸璟手背上,通红脸颊涌上一丝异样颜色。几声咳后又是一阵辛苦喘息,待到舒服了些,叶花晚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明亮目光直直盯住易宸璟眼眸:“所以,大个子,如果你能娶其他女子的话,也可以娶我,对不对?” 易宸璟不知道那一刹自己是什么样表情,但绝对不会很好看,否则叶花晚不会转眼就一幅要哭出來的样子。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要随着性子甩手而去,只是心里的诧异惊讶逐渐生出一丝一缕的愤怒,越來越难以掩盖。白绮歌的猜测变为现实,突如其來的倾诉情衷本就令易宸璟无法应对,而叶花晚那几句话更是将他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绪挑起波澜。 “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背着昏暗烛光,语气如脸色一样冰冷淡漠。 那便是世间最无情的刀子,生生割伤人心。 “我不做皇后,不会跟白姐姐争抢,这也不行吗?”满是红疹的手背揉擦眼角止不住的泪水,叶花晚想要努力收回眼泪,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男人却怎么也做不到。 房中气氛似乎凝成了冰,冷得人心冻结,寸寸碎裂。 谁又是热的呢? 叶花晚的泪,易宸璟的心,都在为各自的梦难圆徒劳默然。 良久,伸手轻轻抹去滚烫脸颊上两趟泪痕,易宸璟无声叹气。他找不到半点理由,哪怕明知眼前少女天真无邪沒有任何恶意,那些在他心上扎出深深伤口的话仍旧不能立刻忘却。 “你年纪还小,许多事看不穿想不透,等以后遇到真正值得你伤心哭泣的男人时才会明白,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有多傻。” 易宸璟的拒绝干脆直接,叶花晚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的倔强容不得就此放弃。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对男人动心,第一次说出这么丢人的话,就算被拒绝也沒关系,她只想说完,无论结果如何。 擦干眼泪,灿烂笑容有些苦涩,带着咳声的清笑爽朗颤抖。 “沒关系,我会长大,会成为白姐姐那样聪明又厉害的人,到那时你再回答我,到底愿不愿意娶我。”许是喉咙疼得太厉害,叶花晚半天沒有再说半句话,等泪水彻底干了,易宸璟站得疲倦了,紧抿的嘴唇才微微开启:“大个子,白姐姐她……” 房间里很安静,但叶花晚那句话实在太低太轻,易宸璟根本听不清楚,当他靠近滚热发抖的小身躯时叶花晚放大音量为他重复了一遍,同时听见的,还有恰巧推门而入的白绮歌。 “白姐姐她配不上你,她杀人时就像个怪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雨碎深谋 “宸璟,你干什么?!”刚踏进门的白绮歌陡然吸气,疾声喝止浑身杀意四泄的易宸璟,冲到床边把惊恐战栗的叶花晚挡在身后,“让你照顾病人來的,你发什么疯?” 易宸璟沒有回答,后退数步站到门边,胸膛因中烧怒火起伏不定。 他不确定那句话白绮歌听到沒有,最好是沒有听到,那样恶毒刺骨的话连他都无法忍受,又何况是白绮歌本人?闪着冷光的眼眸朝叶花晚看去,发觉自己说错话的小丫头眼圈通红,咬着嘴唇一语不发,沒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白绮歌叹口气,看向易宸璟的眼中一丝责怪闪过。 她本是担心易宸璟照顾不好叶花晚才过來看看的,沒想到情况比她预料的更糟,别说是照顾,若是她沒有及时赶來,说不定易宸璟头脑一热就做出什么过激行动伤害叶花晚了。 “才有些退热,别被风吹到,我去叫傅兄弟过來给你看看。”哄着魂不守舍的叶花晚躺好,白绮歌和颜悦色温柔不尽,模样就如同体贴的长姐,说是慈祥的母亲亦不为过。抚去叶花晚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白绮歌伏低身子轻道:“不用理他,让他自己发驴脾气好了,明天我让他來给你道歉,你先休息吧。”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转身离开的易宸璟,安顿好叶花晚后白绮歌跑去叫醒傅楚來替班,顶着月色独自回到她与易宸璟所住房间。 油灯不知是自己熄灭的还是被吹熄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灯油燃烧味道,白绮歌也不去管它,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摸索到内间,轻轻抱住窗前沉默身影。 “她只是个孩子,再大的火气你就不能忍忍么?让傅楚知道了该怎么看你?” “与年纪无关,她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话到嘴边生生咽下,换做恼怒气语。 听得出他余怒未消,白绮歌无奈,绕到身前双手捧住那张铁青面庞:“你能忍易宸暄这么多年,就不能忍一个孩子?何况她也沒说什么过分的话,是你太小題大做,臭脾气该改改了。” 那样的话还不算过分?还是意味着白绮歌根本沒有听见叶花晚说什么? 收起冷漠脸色,易宸璟犹疑地试探问道:“你沒听到吗?她说的……很难听的话?” “难听吗?也许吧……”垂下手,白绮歌逆着微弱月光的表情有些模糊,语气依然宁静无波,“不过她说的也沒错,寻常女子岂会把杀戮当做平常,浑身浴血连眉头都不颤一下?那样的我就像个怪物,不是么?” 易宸璟的心猛地一滞。 她还是听见了! 谁家女子不愿有花容月貌、美满姻缘,谁不爱高居明堂一生无忧?是他打碎了白绮歌安逸生活,把她卷入这场令人难以喘息的明争暗斗之中,她双手染的鲜血,背上负的罪孽,哪一样不是因他而起?为什么到最后却是她要遭人指责污蔑?他多希望叶花晚厌恶的是他而不是白绮歌! “对不起。” 突如其來的拥抱温柔却带着浓浓失落,看似突兀的道歉听在耳中极不是滋味。原以为易宸璟是因为叶花晚的话在生气,当意识到他把荒唐的错误归咎于自己时,白绮歌反倒不知所措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易宸璟沒有理会白绮歌的问題,低头紧贴光洁前额,鼻尖轻擦:“我会去向叶庄主道歉,前提是她收回那些话。你怪我心胸狭窄也好、不明事理也罢,总之,我不许任何人对你不敬,哪怕对方是叶庄主,甚至傅楚,,这是我的底线。” “你想把我捧多高?就不怕外人看着笑话?给我听好了,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成就帝业,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盲目冲动。”玩笑语气忽而转为严肃,白绮歌推开易宸璟怀抱,认真表情后是情真意切,“我喜欢的你聪明冷静,做事果断干脆,既不拖泥带水也不会为别人轻易改变。我可以为你杀伐、为你夺天下,为你手执血刃化身夜叉战神或是修罗恶鬼,就算被人鄙夷唾骂也无所谓,只要你别让我的付出白费。”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易宸璟多想问一句,又多想大声告诉她,她最期盼的梦永远不能成真,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一家三口,共享天伦,那般美好却遥不可及的梦境。 “怎么了?”眼看易宸璟表情里揉进一缕低黯,白绮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火,总觉有些不安。 好在那缕低黯很快散去,易宸璟还是易宸璟,肩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仍旧孤傲而温柔,内敛而风华无双,,如昔日让她沉沦时,毫无改变。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还是说说眼下情况吧。”岔开话題掩埋好不小心露出的感情,易宸璟点亮油灯坐在桌边,一杯凉茶仰头饮下,苦涩在喉中翻滚。他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可能守护她的梦境,就算仅仅能延长一刻、一刹、一弹指也好,若是能将残忍真相永永远远埋葬,那便是再好不过。 白绮歌自然不清楚易宸璟心里在想什么,见他的怒气尽数消弭,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坐在对面单手撑额:“往返荻花庄与西楚大概要三四天,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我们这几天停留在荻花庄不动而战廷全速赶來,大概管家取回药引后用不了三天就能与战廷汇合,届时有那位乔姑娘相助,返回帝都的路途将会顺利不止一点。” “这是沒有意外的情况。” “意外不是已经发生了么?” 四目相对,各有猜测,一个眼神交换就达成了共识。 叶花晚的病症很显然是花粉过敏,在沒有过敏源的荻花庄根本不该发生,是谁抱着什么目的对一个天真率直的小姑娘暗中加害呢?假如是一叶山庄的仇人,为什么不干脆施下致命剧毒?若不是冲着叶花晚去的,又为什么要挑她下手?还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不能忽视,那就是关系性。 知道叶花晚有这种怪病的人必然对她很熟悉。 “这两天小心些,也别与那个绿眼睛的太多接触,诸事安全为上。”贴近白绮歌耳边一阵低语,末尾不忘提起煞是惹人讨厌的宁惜醉,易宸璟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说出口。 白绮歌斜起眉头瞥了他一眼,既不反对也不说同意,伸手夺下茶杯倒扣桌上:“睡觉。” “我赞同。” 遇上厚脸皮到这地步的人还能再说什么?白眼抛过去,换來灯熄声灭,衣袖如风,榻上依着温暖胸膛相拥而眠,一夜安然无梦。 许是照顾叶花晚有些劳累,白绮歌很久沒有睡得如此深沉长久,睁开眼时觉得浑身充满气力,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房间光线尚不明亮,大概时辰尚早,易宸璟还未醒,埋在她发间的面容如若婴儿,安静平和,毫无戒备。轻手轻脚穿好衣衫,目光不经意掠过案上沙漏总觉有些不对劲,皱着眉沉吟片刻,白绮歌猛地跳起,冲到门前一把拉开,, 天色阴霾,沒有阳光也沒有星辰,而这时,已经过了卯时初刻。 伤疤横陈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连长发都來不及梳理,白绮歌就那样披头散发冲到院中,不管不顾又喊又笑。 “要下雨了!傅楚!要下雨了,我们有药引了!” 似是上天在回应凡间女子情不自禁的喜悦表现,一声惊雷炸响,久不见甘露滋润的龙槐县城瞬间大雨瓢泼,十里百里阴云连绵,雨幕遮天。 雷声惊动了那片常年干旱的大地,而笑声喊声惊动了整个荻花庄,清清楚楚传入偏院每一个人耳中。 “下雨了,叶子,你听听,是雨落的声音!我们不用再等了!有药引叶子就不用再受苦,你听听,真的是雨声……”傅楚欣喜若狂,紧紧抱住叶花晚反反复复不停碎念,也只这时他才卸去老成心态,开心得如同每一个同龄少年。 彻夜未眠的叶花晚病情比先前更重,朦朦胧胧中听谁在喊叫、低语,有远有近,熟悉而温柔。 是师兄吗?比任何人都疼她的师兄傅楚?不,不对,那喊声饱含欣喜,柔和不失底气,总是浅浅淡淡地笑着叫她一声“叶姑娘”,更曾在她被易宸璟怒火包围时毫不犹豫挡在身前大声呵斥,全然不顾她说了多么冷酷恶毒的话。 那人,哪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分明是一直温柔待她、处处为她着想、竭尽全力保护她们每一个人的白姐姐啊! 清澈泪水顺着滚烫脸颊滴滴砸落,微凉中带着说不出的难受,叶花晚抱住傅楚的脖子仰起头,哭得像个孩子。 “师兄……为什么她那么高兴……病的是我啊……是不是、是不是只有我最坏?” 喜欢大个子,所以也想像白姐姐那样站在隽秀身影旁,手拉手彼此珍惜,可她现在才明白,那道坚强勇敢的身影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代替的,谁都不能,永远不能。 咳声渐息,滚烫脸颊贴着傅楚脖子,生满红疹的手死死攥住少年衣领,声如蚊呐:“病好了……要向白姐姐、大个子……道歉才行……” 傅楚浅笑点头。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并沒有问,他明白有些事情容不得他插手。好在谁都沒有让他失望,最心疼的小师妹终于不再迷惑走错路,而易宸璟和白绮歌用行动告诉他,他可以毫无保留奉献出自己的忠诚了。 屋外大雨滂沱,惊喜过度的白绮歌沐浴雨中忘乎所以,直到易宸璟沉着脸冲到院中才把她拖回房内。小院另一侧,半开的窗后碧色眼眸微眯,无声笑意唇边开放。 “义父啊,这场雨好像打乱了某些计划,你说,接下來会发生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3章 矛盾决裂 那场大雨仿佛专为叶花晚而來,痛痛快快地下了半日便收起乌云彻底放晴,半点阴霾影子都找不到。 荻天洪匆匆忙忙赶來时易宸璟正踩着梯子收集房檐草叶上的雨水,下面傅楚小心仔细地扶稳木梯,年少面庞上写满欢喜;除他们二人外院中站着的还有封无疆,见荻天洪进院也不理睬,在角落里默默查点他那足有半车的货物。 “怎么不见白姑娘?”荻天洪热心地帮傅楚一起扶住梯子,看总是黏在一起的年轻夫妇如今只剩一人不由感到好奇。 “白姐姐在房中照顾叶子呢。”傅楚和善回道,“日头这么毒,得赶在草叶上的雨水被晒干前收集够才行,好在有宸大哥帮忙,不然我自己笨手笨脚的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对了,荻庄主,既然已经下雨就沒必要再等管家取水回來了,等叶子情况好些我们就准备告辞,只是辛苦了管家白跑一趟,实在有些对不住。” 荻天洪连忙摆手:“傅兄弟何必客气,当年若不是毒医出手相救,现在哪里來的荻花庄?别说是让他空跑一趟,只要毒医或是傅兄弟、叶庄主开口,这荻花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皱下眉头!” 翩翩身影从眼前闪过,傅楚眼一花,手中木梯一轻,易宸璟已然从梯上跃下,细颈大肚的瓷瓶盖上木塞安安稳稳放在院中石桌上。 “荻庄主这般有情有义令人敬佩,他日我能顺利回宫,定要找机会好好感谢荻庄主一番才行。”拍去衣上灰尘,易宸璟单薄唇线抿出一丝弧度,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角落中的封无疆,“我们几人毕竟身份特殊又有人暗中虎视眈眈,在此处常留只怕会引來歹人连累荻庄主,还是趁着方便尽早离开好。” 听易宸璟说要离开,荻天洪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我明白,宸兄弟有要事在身,荻某也不便强留,,其实我來正是为了这件事。傅兄弟是毒医亲传弟子,有了药引想治好叶庄主不在话下,我也知道叶庄主痊愈后你们定然不会多留,所以雨一停就命人去准备车马干粮随时待用。不过,要走也不急于一时。”笑着指了指墙边堆放的空酒坛,荻天洪看向易宸璟:“前两天看白姑娘好像十分喜欢酒,只是碍着身上有伤不能沾染,不如等叶庄主好了之后我摆一席送别酒如何?不是吹牛,我们荻花庄的酒丝毫不逊于宫中御用佳酿,宸兄弟品过便知。”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时间却是等不起的。荻庄主好意心领,还是以后有机会再相聚畅饮吧。”易宸璟不动声色拒绝。 一分晚一分险,谁知道多少妖魔鬼藏在暗处就等他们松懈大意,为了一顿酒招來险境,实在不值。 再说,他也不想喝酒,,酒桌上被自己的妻子比下去,那还有什么脸面自称为男人?丢脸在家里丢就够了,沒必要跑到外面自毁形象。 荻天洪自是不愿放过难得机会,然而易宸璟拒绝得干脆,丝毫不留退路,只得把求援目光抛给傅楚,期盼面皮较薄的少年能从中帮忙说话。傅楚正为难着,蓦地身后传來门声与脚步声,回头看去,白绮歌与宁惜醉一前一后从叶花晚房中走出。 白绮歌摆摆手示意几人不要太大声说话,走到桌边挨着易宸璟站定:“叶庄主刚睡下,别吵醒她。雨水采够了吗?够了的话一会儿我去煎药。” 不等易宸璟回答,荻天洪抢先一步苦着脸向白绮歌抱拳:“白姑娘,正好你來了,有件事还得请白姑娘帮忙啊!” “我?我能帮什么忙?”白绮歌一脸莫名。 “荻庄主见你嘴馋喜欢喝酒,所以打算等叶庄主好起來之后满足你心愿,送上十坛让你喝个够再离开。”易宸璟不无嘲讽的答道。 白绮歌颇为尴尬,不得已只好用生硬笑容掩饰,背后的手伸到易宸璟肋下狠狠拧了一把。 一个笑得古怪,一个倒吸凉气表情扭曲,身后的小动作谁看不出來?傅楚低下头轻咳一声,易宸璟这才揉了揉被掐的地方恢复正色,手臂却极其自然地圈在白绮歌腰上,看向宁惜醉时淡淡浅笑。 那笑容若按白绮歌看來,应该说笑得很欠揍。 深吸口气忽略腰间温热手掌,白绮歌出乎意料地竟然答应了荻天洪的邀请:“荻庄主热情仗义,再推脱就显得我们矫情了,反正一顿酒菜也耽误不了多久,就当别酒吧。” “还是白姑娘爽快!”荻天洪乐不可支,“那就这么说定了,车马我照常预备着,庄内最好的酒也少不了,只待叶庄主病一好立刻送上桌!” “好啊……”白绮歌还沒开口,另有人兴奋抚掌。 能有谁呢,也就是同样好酒的行商宁惜醉了。 许是因眸色、发色异于常人,荻天洪对这位陌生的商人并不怎么热络,见他兴高采烈、满怀期待也只是点点头敷衍以对,不冷不热的笑容似乎还有那么些不屑。众人反应都看在封无疆眼里,无声冷笑,抬手一道黑影直奔宁惜醉飞去。 宁惜醉看见迎面飞來一物,“呀”了一声后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身子跟不上脑袋反应,幸好白绮歌眼疾手快半路将那东西截住,摊开手掌,居然是脏兮兮的抹布。 “义父,你是小孩子吗?还丢这么脏的东西,真恶心。”嫌弃地用指尖挑开那块抹布,宁惜醉歉意地向白绮歌笑笑,“对不住白姑娘了,义父今天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沒人请他吃酒。” “心情不好就可以乱丢东西么?那我心情不好时丢把剑过去,是不是道个歉就沒事了?”白绮歌还未回应,易宸璟早拉下脸满目冰冷。 易宸璟看不惯宁惜醉却从未起过冲突,因为宁惜醉总会退让一步或者化锋锐为软绵;可是封无疆不同,面对易宸璟的挑衅毫无避让之意,更不会因知道其皇子身份卑躬屈膝,哪怕事情本是因他而起。 放下手中货物,封无疆走到宁惜醉身边,负着手面无表情:“你不是要做生意吗?立刻跟我下山,老夫沒心情在这里看人脸色。” 白绮歌深吸口气:“封老前辈勿怪,宸璟并无恶意,,” “我沒与你说话,闭上你的嘴。”封无疆不留情面地打断白绮歌的话,显然是厌极了她。 之前几人关系算不上融洽但至少能和平共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封无疆半点忍耐的意思都沒有,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让宁惜醉也不得不收起懒散换上正经。 “义父,我们进去再说……”陪着笑脸按住封无疆双肩,宁惜醉向白绮歌使了个眼色,白绮歌会意,隔在中间把同样满腔怒火的宁惜醉往反方向推去。宁惜醉的举动令封无疆更加恼火,狠狠一扬胳膊想要甩开肩上的两只手,不料胳膊扬起时无意中打到桌上瓷瓶,倾倒的瓷瓶骨碌碌向桌边滚去,眼看就要摔落地面。 那是等着盼着、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救命水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绮歌、傅楚和易宸璟下意识扑向桌边,旁侧荻天洪愣在原地,眼看单薄的瓷瓶擦着几人指尖落在地上,一声脆响后,清澈雨水迅速渗入泥土,满地碎片。 那些水收集起來十分不容易,一滴一滴,不知道要多少才能积攒下这一小瓶,破坏却是一眨眼的事。 白绮歌愣愣地看着满地瓷瓶碎片,甚至连伸出的手都忘记收回,过了许久才无力垂下。傅楚神色茫然,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宁惜醉的手轻落在肩膀上方才有所反应。 一刹沉默后,死寂被怒吼打破。 “你们满意了吗?够了吗?是不是叶子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最平和的人一旦爆发怒火便是惊人威力,譬如傅楚,谁会想到这个文质彬彬、说起话來总是和声细语的少年也能发出如此响亮吼声呢? 事是封无疆挑起來的,瓶子也是他打碎的,要说过错自然该他承担,宁惜醉沒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糟糕地步,再看封无疆面色冷漠沒有一丝一毫歉意,脸上颇有些拘谨惭愧,只好代为道歉:“义父绝非故意为之,只是个意外。这样好了,趁着雨水还沒晒干我再去收集一些,应该还來得及的。” “是啊,要吵以后什么时候吵都行,现在要紧的是重新收集雨水。” 白绮歌一边帮腔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宁惜醉护在身后,然而细微动作沒能逃过易宸璟雪亮眼眸,一声冷笑,眼神愈发冷冽。 “你们父子真不是故意的吗,宁惜醉?”当着荻天洪的面,易宸璟直呼宁惜醉其名,怀疑语气赫然,“只怕别人看着是无心,实际上封老前辈早就想方设法要把这瓶子打破吧?” 面对易宸璟的指责,封无疆扭头看向别处,不置可否。 荻天洪完全沒想到会出现这般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帮谁说话,看向一直偏袒宁惜醉的白绮歌时蓦然发现,那双总是充满信任的眼中隐约也有了一丝怀疑。惋惜地看了眼地上的水迹,荻天洪摇头叹息:“几位何苦呢?都是自己人,有话坐下來慢慢说,别因为一点小事造成误会伤了和气。” “我倒希望是误会。”易宸璟粗暴地把白绮歌拉回身后,一身戾气纠缠着沉默不语的妻子,“把头抬起來。怎么,沒有面对现实的勇气?那好,我替你说!”再次转向宁惜醉与封无疆,清俊面庞上目光如刀般锐利:“从你们出现在一叶山庄时我就怀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阴魂不散似的围绕在我和绮歌身边?要不是这次叶庄主突病,恐怕我还陷在绮歌对你们的信任中摇摆不定,而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沒错,,你们不知真假的父子二人别有用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4章 意外结果 突然间的变化让荻天洪有些懵然,看看宁惜醉再看看易宸璟,竟是连句话都插不上,更别提参与其中了。 “既然有所怀疑就该早些说出才对,宁某虽然说过要助白姑娘一臂之力,却也沒到明知被人嫌恶还赖着不走的地步,只要白姑娘一句话,我和义父绝不多留半刻。”宁惜醉收起平时的玩世不恭态度,目光落在沉默不语的白绮歌身上时一丝失望闪过。 “何必说得像是我们冤枉了你?”易宸璟不依不饶,横身隔断看向白绮歌的目光挡在面前,“绮歌一直信你、替你说话,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倘若你真的把我们当做朋友,为什么在罗捕头家中封老前辈眼看我和绮歌被围攻却袖手旁观?还有叶庄主的病,我们一路走來都沒见过有什么阳雀花,绝不可能沾染到花粉,也只有你们这对儿行走四方的父子在货物里暗藏花粉的嫌疑最大;另外关于叶庄主的病外人根本不知道,而你与一叶山庄买卖往來多年,老庄主无意中透露给你的可能性极高,至少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只这三点就足以证明你们心怀不轨,还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故作委屈么?” 话已明说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前两日还同桌共饮的人转眼便分崩离析,饶是宁惜醉也只余默然。 众人之中大概就只有封无疆对此毫不在意,來自异族的老者沧桑不掩耿直,一声冷笑,满目尽是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老夫承认,看你们被人追杀老夫根本不想出手相助。既然话都挑明了,再追究谁是谁非已经沒有必要??”转过身,封无疆目光严厉地盯住宁惜醉:“还不走,在这里等人家撵你吗?” 荻天洪本以为封无疆是宁惜醉的管账或者伙计,听宁惜醉叫义父才知道原來这个老人也有着相当地位,并且看起來,宁惜醉无法违逆封无疆的命令。再偷偷看眼白绮歌,荻天洪不禁暗暗叹息??她这会儿只低着头站在易宸璟身后,便是宁惜醉黯然转身离去也未鼓起勇气挽留,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至于是因为难过还是矛盾、怨恨就不得而知了。 封无疆动作麻利地装好货,宁惜醉则慢吞吞收拾零碎物件,离开院子时频频回看,仍等不來白绮歌只言片语。 “白姑娘,宁某真心视你为知己之交,永世不变。保重。”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出的,然而那笑容落寞清淡,数不清多少情绪混杂其中,只怕再沒机会与人相说。 待到下人返回消息二人已经离开荻花庄,荻天洪长出口气摇摇头:“走了也好,如果真是那位宁老板或者老人家暗中捣鬼,留下也只会徒增麻烦。哦,差点忘了正事。傅兄弟莫要着急,我这就让下人们去收集雨水,人多力量大,用不了多久就能采够。” “那就先谢过荻庄主了。”傅楚精神头不是太好,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易宸璟拍了拍少年瘦削肩膀,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沒说。 荻花庄对外做生意年头不少,荻天洪接触的人脉相对广泛,久而久之于人情世故上经验颇为丰富,是而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当即拱了拱手借口还有其他事先行离开,只留心情各异的三人留在院中。 离开偏院走出不到百步,刚才送宁惜醉二人下山的下人很快贴了上來:“庄主,让那两个人就这样离开沒关系吗?” “那二人与叶庄主他们本就有嫌隙,老头子脾气又古怪得很,我也看他们极不顺眼,走就走了吧。不过得派人跟着,他们离开龙槐前必须给我盯好了。”荻天洪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偏院刻意压低声音,“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山下守着,这几天不要让任何陌生人进庄,踏进山门都不行,以防万一。再有就是继续守好风声,绝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在荻花庄,否则我们都得死在五皇子手里。” 似是对易宸暄十分忌惮,荻天洪提及“五皇子”三个字时小心异常,脸色里掺杂了几许戒备。 下人领了命令点点头,忽地想起什么,急忙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上:“这是昨日乔家追发的江湖令。现在附近几个城镇道上的人都知道罗捕头已死,有不少正奔着龙槐赶來,我猜用不了多久乔青絮也会赶到,庄主,到时候我们怎么办?酒好藏,这几个大活人可藏不住啊!” “藏?藏他们做什么?”荻天洪冷笑,眸中宽和眼神不见踪影,只剩狡诈阴鸷。抬脚将一块碎石踢进池塘,荻花庄向來以仁义形象示人的庄主挑起嘴角,胸有成竹:“等时机成熟,我会让所有人知道大遥七皇子在我手中,用不着他们逼问。呵,不是都看不起我吗?这回我就让他们都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小小的荻花庄大雨初霁,一道彩虹高高悬在半山腰,远处望去如梦如幻。傅楚轻轻拍了拍叶花晚脑袋,脸上笑容温和轻柔:“叶子,你看,外面出彩虹了。吃完药我背你出去走走,这两天都沒出房间憋坏了吧?” “不,我不看彩虹。”叶花晚头摇得像拨浪鼓,抓着傅楚手腕一脸急切,“师兄,你带我去找白姐姐和宸大哥,我、我得去给他们道歉……” “道什么歉,昨天被吓的人是你,应该他來道歉才是。”爽朗笑声自外间传來,叶花晚闻声抬头,正见白绮歌推着不情不愿的易宸璟走进房内。 叶花晚低下头避开白绮歌柔和目光,声音小得旁边傅楚都难以听清:“是我错了,白姐姐……” 白绮歌不知是沒听见还是故意不理会,接过傅楚手中药碗坐上床沿,吹了吹滚热的药液送到叶花晚嘴边,表情动作全然就是个贴心的长姐。叶花晚幼时丧母,家里也只她一个独女,长这么大除了师兄傅楚外还沒有人这么体贴地照顾过她,本就愧疚的心绪又多了份动容,眼圈一红,竟然扁起嘴啪嗒啪嗒掉起眼泪。 “我的大庄主、好师妹,你哭什么?就算要哭不是还有汗巾吗,能不能放过我的衣袖?”傅楚无奈苦笑,看着干干净净的衣袖被叶花晚攥在手里擦眼泪,心情却好了许多。 他最担心的不是叶花晚的病,而是她的心,她高兴他便高兴,她陷于情事困扰难过,他便觉得心疼。 “宸璟。”白绮歌向易宸璟使了个眼色,易宸璟挪着脚步蹭到床边,左顾右盼拖沓好半天才低下头,两只手忽而握拳忽而挠头忽而又揉揉鼻尖,被白绮歌白了一眼后才吞吞吐吐开口。 “看你病着我也有些着急,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昨天一时糊涂,我本不想那样吓你的,所以……” “所以什么?说句话这么费劲吗?”白绮歌抬起眼眉撩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易宸璟更加尴尬窘迫。 來之前已经答应白绮歌会向叶花晚道歉,可是事到眼前,对不起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易宸璟自知面皮薄这臭毛病很严重,然而禀性难移,想改也不是说说就做得到的,更何况他对自己有错这点始终不愿承认。 叶花晚才双八年纪,从小被父亲和傅楚捧着护着任性惯了,小孩儿心性十足,听出易宸璟有道歉的意思但一直沒开口明说,好奇心终是胜过愧疚,透过指缝偷偷朝易宸璟望去。 其实,他也沒那么英俊帅气。 其实,他的性格远不如师兄。 其实,她也不是非嫁他不可。 “我不喜欢你了,大个子。”叶花晚一本正经,突然说出的话让白绮歌、易宸璟和傅楚均是一愣,而更令人惊讶又哭笑不得的还在后面。向易宸璟做了个嫌弃的鬼脸,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扑进白绮歌怀里,圆滚滚小脑怪埋在温热胸口:“白姐姐对我最好,以后我只喜欢白姐姐!”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闹不明白叶花晚脑子里在想什么,茫然表情如出一辙,最后还是傅楚对叶花晚各种莫名其妙想法更容易接受,笑着摇摇头,眼中宠溺不尽:“只要你开心,喜欢谁都可以。” 易宸璟正纳闷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宠”,脚背一痛,竟是疏于提防被白绮歌惯常伎俩偷袭成功。斜眼看去,笑吟吟的面容正揶揄地看着他:“被抛弃的滋味如何,皇子殿下?” “……我该怎么回答?” 不回答更胜回答,叶花晚噗地笑出声,嘻嘻哈哈抱着白绮歌笑成一团。 这场小丫头的不成熟爱恋风波就算过去了吧?易宸璟松口气,眼波中多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柔情,抬手轻落,在圆滚滚的小脑瓜上一阵揉搓。 “对不起,小叶子。”躬身抱住白绮歌和叶花晚的瞬间,一直难以出口的话自然而然诉出。易宸璟陡然发觉,原來许多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困难,许多事,亦比他想象得要单纯、简单。 服过药后的叶花晚身体、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笑闹好一阵也不见疲惫,傅楚索性搀着她随白绮歌、易宸璟一起到外面散步,看见宁惜醉住的房间悄无声息时,叶花晚颇感奇怪:“宁老板呢?今早迷迷糊糊的好像还听见他说话來着,怎么这会儿一点声响都沒有了?” 白绮歌和易宸璟对望一眼,而后伏在叶花晚耳边一番密语,只见叶花晚的表情由困惑好奇到惊诧不解再到失望沮丧,不过短短瞬间。 抱着傅楚胳膊斜身依靠,涉世未深的一叶山庄小庄主蓦地生出几许惆怅,黛色弯眉下亮晶晶的眼里光芒渐暗,似是不信,又不得不信。不合年纪的一声短叹飘荡院落,仿佛自言自语的问題让每一个人陷入沉默。 “为什么好好的朋友都变成了敌人呢?”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说的就是如此这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5章 非敌非友 世事的确无常,且不说人心是否叵测,单是看不透的未來就让人时常感叹命运是一种多奇妙的东西。就如同此时的遥国兵马大将军偶遂良,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与所谓的江湖人士有所往來,至今仍觉得迷茫怪异。 “将军大人,药又沒有了!”杂乱的小屋内,年轻的侍女气哼哼地推开药罐,倾倒的药罐里只滚出几粒药渣,再无他物。 “敬妃娘娘的病情还是沒有好转吗?”偶遂良并不恼火侍女的抱怨,忧愁地看了眼对面精舍,微微一声轻叹,“外面眼线太多,就连派人去抓药都不安全。这几天我发现伪装成百姓到处走动的人又多了些,想來是对方加大搜寻力度了,这种情况下更不能冒然外出,否则只会带來危险。玉澈,你告诉素鄢夫人别急,今晚找机会我亲自去药铺一趟,无论如何都会把药带回來。” 郑重保证沒能让玉澈安心,反倒挑起了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畏惧,往偶遂良身边凑了凑仍旧寻不到安全感。愁眉苦脸托腮坐下,玉澈晃着手指在桌面毫无意义地划着圈:“也不知道小姐和殿下他们怎么样了。小姐走时特地吩咐我要照顾好敬妃娘娘,这下倒好,等小姐回來我非掉层皮不可。” “那丫头有这么厉害?平时见她大方稳重、对人礼待有加,竟不知也会对下人苛刻惩罚。” “呸呸呸,谁说小姐苛刻了?”玉澈翻了翻白眼,“小姐从來不苛待下人,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我一份,是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主子。我说掉层皮不是被小姐惩罚的原因,小姐要是惩罚我就好了,至少心里还能踏实些。你知道么,将军大人,我家小姐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她不打也不骂,每次我犯了错小姐总是静静看着我,直看到我自己都过意不去想抽自己耳光。小姐那双眼睛就像……就像什么似的,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犯多大的错都罪大恶极。” 一句玩笑换來长篇大论,偶遂良无奈,他知道玉澈这是太过憋闷。 与战廷和乔青絮分别后他就带着敬妃等人一路往帝都外走,本想着离开帝都能更安全,却不料追杀的人由暗到明变本加厉,几乎是不惜一切想要杀了他们。迫于无奈他只能藏身于帝都近郊人烟稀少的小村豪宅里,饶是如此,仍要万分提防每时每刻都可能杀來的敌人。从禁军营挑选的百余精兵绝大多数都死在了敌人手中,而今只剩寥寥数人随他一起保护敬妃,可悲的是,他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 又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承认。 “快到晌午了,也不知敬妃娘娘醒了沒有……”玉澈伸了伸懒腰从凳子上跳下,在竹篮里翻捡半天,抬头皱眉,“沒有肉、沒有蛋,看來今天又要吃白粥青菜了,这么清汤寡味的,敬妃娘娘能好起來才怪。” 偶遂良全当沒听见玉澈的细碎抱怨,默默帮忙收拾着碗筷,刚把缸中的米舀出就听见对面屋子传來一声尖叫,听声音,好像是锦昭仪。 数十年的沙场生涯赋予偶遂良极快的反应力,玉澈还沒从惊讶中回神,遥国众将军之首早身形飞动向敬妃所居精舍奔去,衣袂卷起的风尚未平息,人已撞门而入。 前堂惨状令偶遂良不寒而栗,同时也心痛无比,,六个人,他精挑细选从禁军营带來的、熬过数次拼杀仅剩的六个部下,如今都躺在冰冷地面上一动不动,有的闭着眼睛,有的则死不瞑目,突兀眼珠布满血丝直直望向屋顶。 然而他明白自己沒时间伤感,敬妃就睡在精舍最里间,必须赶在行凶的人下毒手前将其拦住,拼死也要保护敬妃。幸好凶手不熟悉房间格局,连续推了三间屋子都沒能找到目标,正要推开第四扇门时,偶遂良杀气腾腾举剑袭來。 吭啷一声脆响,半空交接的武器剧烈震荡发出刺耳嗡鸣,偶遂良与袭击者也沒好到哪去,各自倒退数步方才停下。 “是你?!”看清对手面容的偶遂良大吃一惊,顾不得五脏六腑气血翻涌,算不得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苏瑾琰!” 换做普通侍卫下人什么的或许难以记忆,但苏瑾琰不同,不仅仅因为他的异族绝色之姿、与五皇子易宸暄之间隐隐约约的暧昧关系,更因为偶遂良早已看出,这个神秘莫测的年轻人有着相当强悍的实力,宫中单打独斗能胜过苏瑾琰的人屈指可数。 握剑的手臂传來阵阵酥麻,偶遂良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不停屈伸活动,心里暗道不好。 刚才那一击看起來并沒有对苏瑾琰造成丁点伤害,可偶遂良不同,他的半条手臂几近失去知觉,胸腔里四处翻腾的气血靠着内力才勉强压下,足见与苏瑾琰之间实力悬殊,,纵横沙场、挥斥方遒的将军不等于高手,像苏瑾琰这样自幼习武专司杀人技巧的人,想要除掉他这个障碍易如反掌。 敬妃的房间与苏瑾琰仅有两步之遥,偶遂良目光紧盯着面无表情的碧目男子,半点都不敢向那边挪动,生怕被苏瑾琰发觉敬妃就在不远处。然而他也明白,自己能拖延的时间有限,只好寄希望于在房中照顾的素鄢可以觉察危险想办法带着敬妃逃离。 “这么说來,一直追杀七皇子和敬妃娘娘的人真的是五皇子?”换只手握紧剑,偶遂良试图找些话尽量拖延,“亏得皇上总夸赞五皇子谦和有礼最懂规矩,沒想到他居然做出手足相残这种事,实在令人失望。” 苏瑾琰根本不把偶遂良放在眼中,听他发问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完全沒有准备回答的意思,那双无暇美玉一般的碧绿眼眸里藏着怎样的思想感情,谁也读不出來。微微抬手,寒光凛然的剑尖指向偶遂良,语气清淡无味:“让开。” “五皇子若有争位之心,只管去和七皇子争好了,何必要连累无辜之人?敬妃娘娘从不参与后宫争斗更无母凭子贵的野心,难道连她也不能放过吗?” 见偶遂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苏瑾琰下意识朝他身后的那扇房门看去,目光转回,比先前更多了丝暴戾:“不想后悔的话就让开,沒时间与你废话。” 看样子是连拖延都不行了。 偶遂良心内苦笑,想不到自己戎马峥嵘大半生,最后竟要死在一个男宠手里,他日陛下想起來是哭是笑呢?大概是笑不出來吧,最青睐的两个儿子你争我夺互相残害,到最后,沒有赢家。身为一国之君的遥皇看似天下独尊,实则总是郁郁寡欢,这一生都沒有多少开心事,若说有的话……也就是那年亲眼看见的,大雪之中敬妃笑着为遥皇斟上一杯自酿清酒,遥皇笑得那般安逸幸福。 深吸口气缓缓吐出,酥麻无觉的右臂平伸,偶遂良眼神坚毅,声如洪钟。 “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许任何人伤害敬妃娘娘!” 帝王谋,江山乱,一场天下烽火,几家伶仃飘摇,万户流离失所。 他不能平天下百姓之忧,但至少,他能为敬了一辈子、忠了一辈子、信了一辈子的君主、朋友尽最后一份力,拼尽性命,守遥皇此生最爱女子直至身死。 剑锋微偏,挥起的刹那苏瑾琰似是有片刻犹豫,以至于第一剑虽迅疾无比却未伤到偶遂良分毫。侥幸逃过一击的偶遂良立即反击,锋利剑刃直奔高瘦身影而去,然而未及发力,陡然一声高呼将展开拼斗的二人目光吸引过去。 “错了,偶将军,不是他!” “锦昭仪,你这是……?”看着冲到二人中央挡在苏瑾琰身前的锦昭仪,偶遂良倒吸口凉气,急急忙忙朝房门敞开的敬妃房间看去。 房中地面墙壁几处血迹刺目,与凌乱场景不符的是,床上中年女子安然睡着,正是敬妃。 苏瑾琰不是还沒找到敬妃房间吗?那些血迹是谁的?又是谁在房中开了杀戒?难道除了苏瑾琰外还有其他刺客?可是为什么锦昭仪又跳出來保护苏瑾琰? 一连串问題都在下一刻得到解答。 “他是來帮你们的。”房门后走出一袭身影,素衣乌发,与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淡漠语气伴着纯净嗓音,听起來耳熟得很。那人带着很大的斗笠,是而无法看到面容,纤长手腕一抖,染血的软剑甩去血珠,再开口却是与苏瑾琰在对话:“何必杀无关之人?我不是专门给你收拾残局的。” 显然苏瑾琰认识那人,听着索然无味的责怪无动于衷,长剑却已收回鞘中,眉头微皱:“是他们先对我出手。” “都知道你是易宸暄手下,怎能不防?这些杀手又并非与你一路,自然也要出手的,还有,村外有两个易宸暄派來监视你行动的人,我已经先一步除掉了。” 两人交谈内容东一句西一句,偶遂良全然摸不着头脑,看他们沒有继续动手的打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直奔敬妃床边。屋内除了那神秘人外还有脸色煞白的素鄢,尽管被地上两具尸体吓得不轻,素鄢还是尽可能压抑恐惧恪守在敬妃身旁,见偶遂良赶來才呜咽一声,浑身剧烈颤抖。 论及坚强镇定,素鄢不及锦昭仪,尽管偶遂良可怜她一个养在宫中的弱女子竟要遭遇这些凶险,眼下却也只能硬起心肠让她收起软弱照顾好敬妃。确定敬妃并无大碍后,偶遂良回身看向两个不速之客,警惕提防之意未减半分:“二位是不是该报下各自來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神秘男子解下斗笠与走进屋中的苏瑾琰并肩而立,一刹,偶遂良惊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那人嗓音耳熟。 高瘦身躯匀称修长,白皙的皮肤自有风华,精致眉眼如画,美得足以教素鄢、锦昭仪黯然失色;最奇特的便是那双眼,眸色碧绿深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样貌,声音,所有一切,如同又一个苏瑾琰。 此时若是白绮歌在场定会毫不犹豫叫出那人名字,苏不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6章 受困孤庄 易宸璟被噩梦惊醒时,外面天色已经见亮,抹去额上大片汗水静坐许久,起伏心绪才算是慢慢平定下來。 梦很不清晰,十分混乱,模糊能忆起零零碎碎的片段,时而是敬妃浑身鲜血绝望地看着他,时而是白绮歌抱着已经死去的婴儿朝他冷笑,眼里满是憎恨怨怼。 他也是人,会害怕,会恐惧,而世上最令他不敢面对的就是梦中景象。。娘亲被连累身死,以及白绮歌恨他。 如今是爱到缠绵情深,可她知道再不会有孩子之后呢?她能忘记深入骨髓的痛苦,能继续爱他如此,能坚强面对残酷的事实吗?孩子是因他而失的,所有过错都由他引起,初入皇宫对她的折辱虐待也好,后來易宸暄别有用心的接近也罢,再到她忍痛放弃孩子选择助他大业,白绮歌付出太多得到太少,而他得到太多,能偿还的,太少太少。 轻吻安宁睡脸,双唇贴着白皙肌肤久久不愿离去。易宸璟从不否认自己贪恋白绮歌的一切,她的聪明,她的坚强,她的勇敢,以及她能给他带來的无数助益,一如最开始互相约定彼此利用,他始终记着这个女人是一个怎样不可多得的好棋子,现在的改变也只不过是想为她转换身份。 从棋子变成妻子。 他爱她,为此负了对红绡的山盟海誓,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答不上來沈御秋问他的那个问題。 社稷江山、龙皇地位,和白绮歌,若是只能选择其一,他会如何取舍? 不愿去想,每每想起便觉得头痛不止。 “怎么起这么早?”被他温软唇瓣弄醒的白绮歌睡眼朦胧,见他表情恍惚立刻散去睡意翻身坐起,担忧地握紧潮湿手掌,“做噩梦了吗?” 易宸璟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搂过柔软身躯抱在怀里,声音低而深沉:“绮歌,你会有恨我的一天吗?” “也许吧,那要看你是不是会做出让我憎恨的事情來。” 都道情话最是好听,偏偏白绮歌是吝于说些甜言蜜语的女人,便是连这时也要把真实想法不加修饰地直白说出。易宸璟笑得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心里总像少了一块东西,混混沌沌,忧思暗藏。 披上外衫挽起长发,白绮歌越过易宸璟跳下床,回身一个浅吻落在薄削唇瓣上:“不过是个噩梦而已,别想太多。你这人最大毛病就是小心过头、患得患失,先前战廷的信上不是说了吗,敬妃娘娘由偶大将军保护着,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沉沉一声叹息后,清俊面庞上总算不再沉郁。易宸璟揉了揉额角赶走低沉情绪,目光重又恢复锐利:“战廷他们再过几天应该就会赶到,计划照常,耽误的时间必须补回來,以其他方式。” 白绮歌明白他所说何意,只是想到昨天离开的人不禁有些担忧,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短剑。 “也不知道宁公子怎么样了,他不会功夫,万一被人攻击很容易受伤。” 嫉妒心作祟,易宸璟一听宁惜醉名字就觉得心烦,可气的是白绮歌到这时候还惦念着那个狡猾阴险的绿眼睛狐狸,他怎能不恼?掀开被子重重丢开,一肚子不满赫然展现:“姓封的老者功夫相当了得,这是你亲眼所见,难道还认为宁惜醉是个普普通通的行商吗?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药,事事都向着他说话。” “我信他是因为他并无恶意,从北征到现在宁公子帮过我们多少次,他索取过任何报酬吗?假如他和封老前辈真是夏安遗族,为什么不趁着你我最落魄无助时下杀手报仇?封老前辈确是藏了些秘密不曾告诉我们,可那是他的自由,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地咄咄逼人?” 类似的争吵已经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就因为宁惜醉,易宸璟与白绮歌之间总夹着一条裂痕。纵是竭尽全力说服自己相信宁惜醉沒有异心,看着那抹俊雅温润的身影和白绮歌明媚笑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真正安心。 “够了,我不想再因为他与你争执。”烦躁甩手,易宸璟皱着眉扭过头,粗手粗脚地穿好衣服,“早些收拾收拾,也该了结这边的事继续往帝都赶了。” 白绮歌也不愿吵,见他先退一步亦跟着放弃分歧,打开小窗深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时间按理说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然而荻花庄是经营买卖的酒庄,那些下人、酒工天不亮就开始劳作,阵阵香醇从天亮时开始弥漫于整个山庄,单是闻着都醉人。闭上眼贪婪地吸取空气里的酒香,精神集中于一点使得白绮歌耳目分外清明,因此隐约听见了院外传來杂乱的细碎人语,很多,很乱,似有事情发生。 闲淡心情立刻变得警醒,白绮歌胡乱扎好头发大步跨出门外,易宸璟回过头就只看到她离去背影,迅疾如风。 偏院外是小池塘,池塘再往南不远便是荻花庄大门,急匆匆走到偏院门口向前张望,白绮歌见一堆人都围站在正门附近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莫不是有特别之人來山庄? 枯想永远得不到答案,简单整了整衣衫,白绮歌压着速度不急不缓走向人群,看上去好像只是路过一般,待到近前才淡淡开口,故作惊讶:“怎么都围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庄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认识白绮歌的,见她发问便有人上前答道:“是吊桥,不知道谁把吊桥砍断了,对面的过不來,我们也出不去……” 白绮歌先是一愣,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荻花庄建在半山腰,下山必经一条颇为深险的狭长山沟,出于方便和安全的考虑,荻天洪在建立山庄初期就命人搭设了一座吊桥,这座吊桥是快速下山的唯一出路,一旦吊桥断了,想要下山就必须穿过陡峭、茂密而多虫蛇的山林沟壑,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看了眼议论纷纷的人群,白绮歌悄无声息离开,身后,一双敛着得意寒光的眼目送瘦削身影直至转过院落再看不见。 正事当先,片刻前的不愉快早忘到脑后,白绮歌向易宸璟说了吊桥被毁的事后,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剑眉蹙起:“好不容易叶庄主病症尽去可以行走了,吊桥一断岂不是又要耽搁上路时间?而且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时……” 对视目光内眼神如出一辙,心中猜测亦是丝毫不差完全相同。 不到晌午,荻天洪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偏院,心急火燎的样子让别人看了也跟着焦躁。 “也不知道是谁粗心误砍了绳索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这桥断得让人窝火。。荻花庄通往山下就这一条捷径,现在所有人都困在庄内,想修好至少要三、四天功夫。”懊恼的荻天洪连连叹息,紧接着又是一脸愧疚,“本还打算今晚设宴为几位送行的,现在看來不得不多留宸兄弟几日了,许是天意如此,给我机会做些好事也说不定。” 越是急着离开就越多麻烦,这哪里是好事?傅楚看看一扫病容活蹦乱跳的叶花晚,叹道:“荻庄主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耽搁,依我看桥断就断了吧,不是还有山路可走吗?虽然危险些却也用不了一日就能下山,总比在这里枯坐熬等强。宸大哥,你说呢?” 易宸璟点点头,就着傅楚询问接过话头:“我的想法和傅楚一样,与其坐等不如寻其他路下山。这样好了,今晚荻庄主的款待不必延期,夜里我们再叨扰一晚,明早天亮还得向荻庄主借个识路的人领我们走山路离开。” “这……未免太匆忙了些。”见白绮歌等人面色坚定,荻天洪知道自己再劝也沒用,犹豫片刻,重重一拍桌子,“既然诸位去意已决,荻某留是留不住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饭菜酒水,晚上咱们喝个痛快!” 白绮歌颌首道谢,荻天洪叫來庄中管事交代置办酒席,特别叮嘱要拿出荻花庄最好的酒,而后又与几人聊了许久,直到午后身子乏了才告辞离去,傅楚也和叶花晚一起回去各自房间。 简单收拾过后,心绪不宁的白绮歌站在窗前眺望,可惜入眼的只有狭小院落,不见群山巍峨,云霞滚滚。 肩背一暖,有力双臂把轻飘飘的身躯揽在怀中,似是最牢固的加护,令人心安。放松全身力量向后仰靠,身后是她最信任的人,是她全部天下,是白绮歌穷尽所有换來的归宿,她清楚,无论何时这温暖胸膛只属于她一人,永世不变。 哪怕前路崎岖坎坷,伤痕累累中有他相伴,多少疲惫绝望也只作过眼烟云。 送别宴十分丰盛,虽不如宫中御膳用料珍贵,却是龙槐这种小县城能拿出最好的饮食;荻花庄自酿的酒也极香,香到连叶花晚都忍不住沾了沾舌头,而后辣得眼泪横流。看似平常的宴席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协调之感,荻天洪连番敬酒热情不减,无奈白绮歌只淡淡笑着一饮而尽然后一杯杯回敬,多余的话半句不说,目光里含着的意味亦难以辨明。 正是这目光与异样平静,让荻天洪心里愈发虚悬。 “來,宸兄弟,再喝一杯。”荻天洪陪着笑又给易宸璟倒了杯酒,“这酒离开荻花庄就再喝不到,也只此处的山泉谷物才能酿出这样的香醇,不喝到酩酊大醉可惜了。” 易宸璟面不改色,淡如净水的表情沒有半点变化:“的确是好酒。初入口甘冽清爽,待到喉咙中才觉着滚烫热火,烧得骨肉生疼。就像那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之人,明明恭敬笑着却在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转瞬朋友化敌人,笑容变刀子,防不胜防。” “宸兄弟话中有话,难道意有所指?是在说那位宁老板吗?”荻天洪手一抖,很快又恢复正常,然而脸上的笑容再无法保持自然。 “有他一份。”易宸璟不置可否,举杯饮酒,点滴不剩。 气氛就此凝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7章 阴谋盛宴 “今日这送别宴,想必荻庄主花费了不少心思吧?”白绮歌对荻天洪的不自然表情仿若不见,端起酒杯遥遥一敬,唇边笑容丝毫未改,“荻庄主说的沒错,我确实很喜欢酒,宁公子也喜欢,想想今晚就要离开荻花庄、离开这酒香弥漫的地方,心里还真有些不舍呢。” “今晚?不是说明天么?”荻天洪愈发慌乱,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握。 傅楚放下碗筷,少年老成的脸上有着与白绮歌相似的笑意,似是看透了一切,掌握着一切:“桥断了,说明有人不想让我们走,如果我们顺从其意留在荻花庄,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吊桥的事我已经问明,是下人砍柴时不小心砍断了绳索才导致桥断,几位无须担心。”荻天洪急忙解释道。 垂涎数日的美酒已有半坛入腹,白绮歌心满意足地弃了酒杯站起,望向荻花庄正门方向的目光锐利雪亮:“桥边每日有人來來往往不停踩踏,连寸草都无法生长,谁会到那附近砍柴?再者,能错手砍断高到肩膀的绳索,这人一定手误得离谱了。” 荻天洪只是顺嘴胡说,沒想到白绮歌心思细密立刻挑出他话中漏洞,一时张口结舌结巴半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反应过來慌忙继续圆自己的谎话。 “白姑娘误会了,真是误会了,事实并非所想那般。”荻天洪连连摆手,“事实上绳索是谁弄断的我也不清楚,刚才听宸兄弟似有怀疑而傅兄弟又提道断桥及危险,荻某不想几位提心吊胆赶在大半夜启程,这才胡编了些离谱借口,想不到白姑娘冰雪聪明,一句话就把我给揭穿了,真是惭愧,惭愧啊!” “也就是说,荻庄主并不知道是谁砍断了吊桥,对吗?如此一來我们还是要趁夜离开才行,总不能躲在庄内任由砍断绳索的人宰割。” 应付目光锐利、一针见血的白绮歌已然很吃力,再加上心思缜密的傅楚从旁补充,荻天洪的强作镇定很快就被打破,言语越來越混乱无章:“不,不是……啊,那桥其实是我让人砍断的!”脑中灵光一闪,荻天洪忙又牵强笑道:“我见宁老板与几位发生矛盾离去,生怕他会把几位的行踪透露给别人,万一敌人趁夜摸到荻花庄怎么办?所以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派人砍断了吊桥防止敌人进入。唉,都怪我糊涂,几位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我却怕你们不理解我的做法百般遮掩,结果适得其反,倒是让几位起疑了。” 宁惜醉与封无疆知道他们的身份又是决裂后负气离去的,为了报复向敌人透露消息也不是不可能,荻天洪紧紧抓住两方之间矛盾作为自己的挡箭牌,把所有疏漏都推到为保护白绮歌等人才撒谎的表象上。 当然,他对宁惜醉也是真的不放心,因此才派了几个人监视宁惜醉,直到他们父子二人离开龙槐县城。 看似合情合理的回答终于结束了白绮歌与傅楚的怀疑质问,看危机好像是解除了,荻天洪暗暗长出口气,起身又为白绮歌和易宸璟斟满酒:“这件事荻某做得草率,被怀疑也是应该的。來,这杯酒我敬几位,一是为隐瞒实情表示歉意,二來也祝几位之后行程顺利,待到宸兄弟荣登皇位、一主天下,还望宸兄弟别忘了我这个只会酿酒的小百姓。” 白绮歌和易宸璟都沒有推辞,澄净酒液顺着喉咙翻滚入腹,香醇伴着火辣。 “荻庄主有去看过断掉的桥么?”白绮歌忽然发问。 荻天洪心又是一紧:“呃……还沒有,怎么了?” “也沒什么,只是觉得桥断得很有意思罢了,荻庄主应该去看一看的。”摇了摇所剩无酒的酒坛,白绮歌的笑容染上一丝寒意,“方才荻庄主说是你派庄内的人砍断了绳索,我倒是想问问,那人砍断绳索后去了哪里?” “自然是回到庄内复命。” 嘴角翘起的弧度带着嘲讽,残破容颜上笑容愈发清淡:“那还真是奇了,难不成荻庄主这位手下会腾云驾雾?我特地看过,那桥断在对面一端,显然砍断绳索的人当时站在对岸。我想知道的是,成功毁掉吊桥后,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回到山庄的呢?荻庄主,能满足下我的好奇心么?” 刹那间,荻天洪面色苍白如纸。 出入荻花庄只有吊桥一条捷径,走其他山路的话至少要一天才能上來,砍断绳索的下人沒可能这么快就返回禀报。 因为,那人根本沒有回庄,而是守在山脚下封锁所有通路,阻止任何想要进入山庄的人。 不等荻天洪绞尽脑汁编造借口,白绮歌丝毫不给他喘息机会,更多质问劈头砸來:“毒医前辈缜密心细,不可能把宸璟的真实身份坦白给任何人,荻庄主自己也说过,毒医前辈只说我们是贵客而沒有具体说明,那么,荻庄主又为什么会知道宸璟身为皇子的身份,说些他日荣登皇位的话呢?我问过傅楚和叶庄主,他们并沒有亲眼见到所谓的毒医前辈亲笔信,到底谁让荻庄主你來救我们的存在很大疑问,换句话说……荻庄主,你真的是在帮我们吗?” 荻天洪脸上阴晴不定,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现,却还在竭力保持平静:“这么说,几位还真的是在怀疑我啊。” “如果不是荻庄主所作所为太过明显,我们也不想怀疑朋友的,,至少在叶子心里,她曾经当荻庄主是朋友。”轻叹一声握紧叶花晚冰凉小手,傅楚心疼地把小师妹揽在身侧,“当白姐姐告诉叶子所有事情都可能是荻庄主所为后,叶子到现在还不愿相信这一切。荻庄主,傅楚有一句话想问,一叶山庄和宸大哥他们从未得罪过你,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做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摆明是确定一切均为荻天洪所为了。荻天洪原本紧张的心情反而放松,几声大笑后,面容陡然变得阴冷。 “朋友?什么朋友?你们一叶山庄有什么资格说朋友二字?我本本分分维持着荻花庄,江湖上谁有什么困难都尽量相助,结果呢?最后所有的好处不都是让你们一叶山庄占去了吗?!西楚第一庄、叶老庄主、小庄主……道上的每个人都说你们是好人,有谁看见我这么多年默默付出了?两年前只因我不愿与官府为敌,拒绝包庇一个逃犯,江湖上多少人跳出來指责我,那时你们一叶山庄又在干什么?谁替我说过半句好话?这时候想起來跟我说什么朋友义气,真是可笑!” “所以你怀恨在心想要借着五皇子势力铲除一叶山庄?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困在山庄就是为了等易宸暄的爪牙到來吧?” “呵,我等他做什么?”荻天洪冷笑,对白绮歌的猜测嗤之以鼻,“龙怀县令是左丞相手下,他告诉我五皇子和左丞相高价悬赏你们项上人头,如果我想把你们交给五皇子早就去通报了,何必拖到现在?”好整以暇地倒了碗酒,荻天洪舒舒服服地靠坐椅中:“金银我不缺,我要的是地位,要的是江湖名声。乔家那恶婆娘连发三道江湖令召集道上人士寻找并保护你们,假设你们忽然消失、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时,我突然出现说是我救了你们,你们猜,大家会如何看待荻花庄?” 与战廷在一起的灵溪郡女侠乔青絮于江湖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她要感谢某人,那个人的地位名声必然空前提升。易宸璟和白绮歌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倒是年纪轻轻的傅楚和叶花晚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对视一眼,傅楚深吸口气:“现在呢?准备要杀人灭口了?” 荻天洪本意是想在众人寻找易宸璟等人无果的关键时刻出现,以此骗取江湖人士的好感及尊敬,但前提是易宸璟他们信他,并且安安全全掌握在他手中;如今他的计划被揭穿,再想哄骗一干人等已然无望,传出去反而会招來不齿鄙夷甚至乔青絮的报复,与其承担危险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将易宸璟、傅楚等人抹杀,就当什么事都沒发生过。 心事被戳破令荻天洪恼羞成怒又颇为狼狈,语气狠厉阴冷:“是你们逼我的!” “是谁在逼你?不是你自己吗?”傅楚有些黯然,低道,“沒猜错的话,罗大哥也是你害死的吧?那些袭击罗大哥与宸大哥的杀手也算有些功夫,为什么面对你带來的人居然沒有半点反击迹象?是不是因为,他们沒想到会被自己人杀害?” “罗捕头一心保护你们,除了让他变成死人不能再开口外沒有其他办法,再说,我也需要你们的信任,这样你们才能毫不怀疑留在荻花庄。” 这句话便是坦然承认那些杀手就是荻天洪派去的,为了获取白绮歌等人信任不惜舍弃手下的性命,可以说是费尽心思,无所不用其极了。 见傅楚陷入沉默,荻天洪放声大笑,肆意而张狂:“不妨告诉你,就连叶庄主的病也是我动的手脚。当年我与老庄主多少有些交情,曾听他无意中提起叶庄主的怪病,为了找各种借口让你们留在庄内我可是做了万全准备,其中就包括阳雀花粉,这东西放在饭菜里根本就觉察不出來。怎么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傅楚摇摇头,紧紧搂住咬牙切齿就差扑上前去把荻天洪掐死的叶花晚,温柔不改。 “荻庄主看來很有自信,你就那么确定能杀得了我们几人?”许久未出声的易宸璟忽然开口,薄削唇瓣勾勒出浅淡笑意。 “我知道七皇子功夫不错,与你单打独斗我自是要输惨的,不过你也别小瞧了我,你们聪明,我未必就是愚笨。”冰冷笑容散去,荻天洪一扬手,酒碗狠狠摔落地面。残余酒液形成一面水镜,正映着狰狞可怖的嘴脸:“皇子妃,这加了料的酒可合你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谁予温柔 弥散在空气中的酒香浓郁醉人,确实如荻天洪所说那般不同寻常,若是可以,白绮歌倒真的有心搬走几坛,闲暇时既可与宁惜醉共饮言欢,或者干脆灌醉易宸璟看他丑态百出。 “酒是好酒,可惜里面下的药不是好药,狠毒了些。”白绮歌目光清明,波澜不惊。 “被揭穿阴谋还有恃无恐,荻庄主倚仗的就是酒里、菜里的毒药吧?放在酒中被味道遮过去的话确实不容易被发觉,可是菜里就不行了,明显吃得出是花厥草。这种药草单独服用并无毒,必须靠汀木香才能引发毒性,我敢打赌,荻庄主身后那四个香炉里放的应该都是汀木香,只要我们执意离开你就会悄悄点燃,对吧?”傅楚惋惜摇头,“荻庄主不是认识我师父么,为什么沒想到师父解毒本领天下无出其右?还是说荻庄主认定我是个不成器的徒弟,连解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毒都做不到?” 话一出口,荻天洪脸色迅速灰白下去。 他的的确确是忘记傅楚的存在了,忘记毒医沈御秋还有两位徒弟,而这两位徒弟就是他要毒害的人!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你继续做你的庄主,我们离开,从此两不相干,如何?”负手起身,易宸璟淡道。 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是在逃亡路中,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分危险。易宸璟虽厌恶荻天洪的做法,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或者为罗捕头伸冤报仇的时候,他管不了那么多,能全身而退继续赶路才是要紧。于荻天洪,除了一番心思都付之东流外也沒什么损失,犯下这般糊涂错还能悄无声息息事宁人,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然而,人心往往不足,险恶起來更是收不住的。 大圆桌旁,叶花晚就坐在荻天洪左手边,距离最近,而她又是众人中年纪最小、看起來最柔弱的一个,荻天洪陡然发难就是冲着叶花晚而去。饶是傅楚一直小心翼翼护着,他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终是保护不周,被重重推开后怀中一轻,再抬头看去叶花晚已经被挟持在荻天洪臂弯中。 事实上荻天洪应该做的是立刻杀了叶花晚再向其他人出手,他的计谋已经败露,若是不选择易宸璟“两不相干”的建议就只能孤注一掷,杀光所有人以掩盖罪行,而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刚把叶花晚抢过他便不敢再有所动作。 冰凉剑刃紧贴颈侧,执着短剑的人出手平稳、镇定,在荻天洪身形忽动的瞬息便紧随着翩然而动,利落身手令得荻天洪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做半点出格的事,那把短剑就会果断地切断他的脖子。 倒吸口凉气,荻天洪心知不好,嘴上却还在逞强:“皇子妃好功夫。不过杀了我对你们沒有任何好处,甚至连荻花庄门口都走不出去。” “就凭外面那些臭鱼懒虾?”白绮歌嗤笑,“荻庄主,你的梦该醒醒了。” 随着白绮歌话音落地,杀气腾腾的身影闯入堂内,一见那熟悉面容荻天洪立刻委顿,再跋扈不起來。 “辛苦了,封老前辈。” 封无疆臭着脸一声冷哼,对白绮歌的道谢理也不理,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反倒是身后的碧目青年笑如温玉:“白姑娘怎么不谢我?我也是出了力的。” “……宁公子沒给封老前辈添麻烦就很不错了。”看宁惜醉晃了晃手中凹凸不平的铜盆,尽管气氛不符,白绮歌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音。 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不想步步胜利只是别人联手演的一场好戏,荻天洪面如死灰,呆呆傻傻地看着明明已经离开龙槐县城的二人重现眼前,不用想也知道,安排在堂外准备随时大开杀戒的手下们已被解决。 “傅兄弟配的药真好用,那些家伙一个个跟软脚鸡似的,义父都沒怎么用力就把人都敲晕了。哦,还有这铜盆,我看它比什么武器都好用,一敲倒一个,用着极是趁手。” 封无疆无奈扶额,也只他这个沒出息的义子能说出如此可笑的话,做出用铜盆迎敌这种荒唐的事。 再多看宁惜醉几眼怕是要笑翻了,白绮歌赶紧收回目光,手中短剑略进分毫,荻天洪识相地放开叶花晚,,他已是瓮中之鳖、砧板鱼肉,从自信满满的谋划者转眼成为中计者,再挣扎亦是徒劳。 苦笑一声,洋洋自得再寻不见,略显臃肿的身子伛偻下去:“我输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杀了你毫无意义。”白绮歌放下短剑退到易宸璟身边,温热手掌片刻不待将她的手包裹住。快速看了眼忧心不止的易宸璟,白绮歌浅浅摇头表示自己沒事,而后再次看向荻天洪:“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是烧了荻花庄、离开龙槐县城,从此与一叶山庄和我们为敌;二是帮我们引出龙怀县令,我有话要问他。” 荻花庄是荻天洪半生心血,加上与一叶山庄为敌便是与乔青絮所代表的的灵溪一派势力为敌,而龙怀县令不过是你贿我收的金银关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迟疑片刻,荻天洪吞了口口水:“我可以引他來庄上,但你们必须保证此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还有,,”眼中一丝狠毒闪过,荻天洪压低声音:“他是左丞相的人,也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必须杀了他!” 是不是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龙怀县令继续活下去,那么荻天洪将消息出卖给白绮歌等人的事就会暴露,届时他面对的虽沒有乔青絮等江湖人士的报复,但左丞相甚至是五皇子直接灭口的结局定然避免不了。 白绮歌明白荻天洪的顾虑,是而毫不犹豫点头应允,之后傅楚又拿出几颗不知叫什么的毒药给荻天洪服下并以解药相威胁,这才彻底解除几人在荻花庄的危机。 这日时辰已晚,不便让龙怀县令过來,荻天洪吩咐管事明早天一亮就去请人,白绮歌等人则返回住处过夜。 “不出所料,我和义父下山后一直有人尾随跟踪,我们先出了龙槐县城制造已经离开的假象才又悄悄返回,刚潜入山庄沒多久就有人砍断吊桥,再晚一步都赶不上这场惊心动魄的‘送别宴’。”房内,宁惜醉侃侃而谈,碧绿眸中仍旧是那般平和亲近,温润如玉。 “你们安排这么一大场戏都不告诉我,弄得我云里雾里的,只能看着眼馋。”叶花晚不满地撇撇嘴,黏在白绮歌身边寸步不离。 “你那么心直口快,肚皮里藏不住丁点儿秘密,事先告诉你不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了?”傅楚笑笑,“亏得大家演技都不错,这才瞒过了荻庄主的眼睛,尤其是宁老板临走时那番话说得我很是感动,险些当真。还有白姐姐,躲在宸大哥身后的样子……平时还真想像不出。” 躲在身后……小鸟依人……或者说柔弱娇羞之类的样子? 易宸璟偏过头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朵带刺的野花撒起娇來会是什么样,不过,隐约真有那么一丝期待。 “别用那种恶心眼神看我。”狠狠踩了易宸璟一脚,白绮歌翻翻白眼。她想不出自己若是像普通女子那般乖巧可人地偎依在夫君怀里的场景,,虽然这种事经常发生。 “白姑娘不是很温柔么?有什么想象不出的?”与众人反应不同,宁惜醉笑吟吟看着白绮歌微红面颊,眼中一丝痴迷,“天下佳人虽多却沒有及得上白姑娘十之一二的。那时我说的话亦是出自真心,无论日后发生何事,白姑娘是宁某此生至交知己这点,永世不变。” 宁惜醉的表情很认真,沒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白绮歌知他脾性虚虚实实,温雅中不失洒脱,落拓里又不乏稳重,唯独对二人关系这点从不妄开玩笑,心里总觉信赖踏实,然而,有人却不这么看。 茶杯重重放在桌面的声音打破了热络气氛,刚才还平和亲近的易宸璟换了个人似的,也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与白绮歌交握的手掌从桌下挪到桌上,炫耀又似警告般冷冷望向宁惜醉:“宁老板才学兼备、气度风流,想找红颜知己眨眼便能招來一堆。绮歌已为人妇,还请宁老板高抬贵手别再缠着她,我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有旁人惦记,哪怕是所谓的知己也不行。” 柔软手指被钳得生疼,白绮歌看得出易宸璟是在生气。 这时候她应该选择出头澄清与宁惜醉的关系并竭力维持,或者是沉默以对当做默许,不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度破裂,然而无论哪种方法都治标不治本,能解一时之紧,隐患仍在。 左右为难间不禁又有些焦躁,对于易宸璟过于谨慎猜忌的心态白绮歌无法不介怀,如此下去,岂不是她连异性朋友都结交不得? 傅楚和叶花晚虽然不是很了解易宸璟的脾气,听他语气却也觉察出这件事上开不得玩笑,两道无措目光在易宸璟与宁惜醉之间徘徊來去,仓促间根本想不到该怎么缓解气氛。 封无疆看易宸璟矛头直指宁惜醉不由一声冷笑:“一个巴掌拍不响,管好你的,,” “义父,这是我自己的事。”宁惜醉抬手阻止封无疆继续说下去,面上笑意未减,与易宸璟交接的目光坦直磊落,噙着笑的嘴角似乎隐藏着另一番味道。低头倒了杯茶推到易宸璟面前,宁惜醉眸如流水,笑若清风:“世间男男女女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因爱生妒、因妒生恨,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七皇子殿下不愿我与白姑娘接触亦然,此间感受宁某绝对能够理解,可是,七皇子殿下不觉得这样做是在伤害白姑娘吗?” “我只会护她,绝不会伤她。” “哦,是么?”碧色双眸瞥向坐立不安的女子,淡淡眼神里有着易宸璟无法比拟的温柔,“七皇子殿下总是这般提防小心为的什么?因为你信不过白姑娘,信不过她对你的感情矢志不移,你是在害怕,怕她有一天会被我抢走。这样,还不算是在伤害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9章 情若独钟 性子温和不代表好欺负,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大活人? 原以为宁惜醉是个精于买卖算计、对其他事都得过且过的温顺兔子,傅楚从沒想过,面对易宸璟这种强硬态度宁惜醉竟会反驳回去,并且……反驳得十分合理有力。 尽管易宸璟对白绮歌的深爱沒人能够怀疑,但相处中傅楚也有些微不协调感觉,那就是对白绮歌的过分独宠。 当然,这些话傅楚是不会对易宸璟说的,年龄上比易宸璟小太多暂且不论,一个从未有过情事的少年又怎能对已经身为人夫的皇子指手画脚、大发牢骚呢?最重要的,只怕是硬着头皮说了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本想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商量之后有何打算,谁会想到结果成了这般局面?白绮歌暗暗叹了口气,颇为纠结地敲敲额角:“想吵你们两个慢慢吵,我累了,沒力气和你们耗下去。” “算不上争吵,只不过是向皇子殿下说明一些事实而已。”宁惜醉平心静气抬起头,目光毫无遮拦地看向白绮歌。 “我的家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來管。” 与宁惜醉的平静恰成反比,易宸璟满目冰冷厌恶,起身时动作粗暴野蛮。凳子踢倒了、桌子也撞得偏里原位数寸,杯中清澈酒液随着涟漪荡出洒落,好好一场闲聊竟以中心人物拂袖而去告终。 一时间气氛尴尬紧张至极,就连最淘气喧闹的叶花晚也被凝滞气息震慑,缩在傅楚身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封无疆看到好戏落幕便不再旁观,门开门关,苍老而矍铄的身影转眼消失,留下宁惜醉独自面对三双神情各异的眼眸。 “抱歉,又惹得你和小气殿下要闹不愉快了。”宁惜醉抖开折扇,方才的针锋相对化作苦笑,“我该忍一忍才对,反正小气殿下也不是第一次醋意大发,上次还特地送我烤鱼來着。” 宁惜醉言语间是在说笑,白绮歌却笑不出來,抬起眉眼似是惆怅,继而又缓缓摇头:“该谢宁公子才是。有些话,别人不说破他便一辈子看不通透。时间很晚了,都早些休息吧,解决完龙怀县令的事还得继续赶路,少不了奔波劳累。” 送走几人,白绮歌关上门背靠门板,许久不动。 这场算不得争吵的争吵说意外又不意外,她早料到总有一天宁惜醉和易宸璟会起纷争,但沒想到这么快,更沒想到宁惜醉寥寥数语便说得易宸璟恼羞成怒,像是触了他底线一般。事实上宁惜醉所说的话白绮歌都未曾想过,她知道易宸璟患得患失、独占欲强,却从來沒发觉他的**已经伤害到她,不知不觉中她把那些复杂心事与烦躁情绪当作了理所当然的付出,而非受伤。 她只是想着,总该为易宸璟做些什么。 内间悄无声息,外堂静谧沉默,一墙之隔,两道身影各自呆立,直至窗外天色彻底暗下。 僵局往往是由白绮歌打破的,走道内间看见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负手孤立,心里终是不忍微痛。燃起油灯照亮黑暗,昏黄光亮中,棱角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 “等回宫后再解决这些琐事。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先休息,,” 话音戛然而止,劝慰未完,随着低低惊呼吞回腹中。 衣袂摇荡,发丝飞散,窸窣摩擦声细碎,耳鬓厮磨间呼吸缠绵。白绮歌哪里想得到易宸璟会突然有所动作,猝不及防被压在墙壁上,随之而來的便是双手紧缚,重重缠吻。 那一瞬让她忽又想到留下恐惧烙印的夜晚,他也是这般沉默粗暴,把她当做沒有生命的玩物般予取予求。 “放开!”躲开滚热唇瓣,白绮歌低低怒喝。 易宸璟听话地停止近乎侵犯的行为,然而囚禁白绮歌的双臂与胸口并沒有离开,仍旧圈着她,高高的身子微微弓起,整张脸都埋在散乱青丝与脖颈之间。 “我知道这是妒。”沙哑嗓音黯淡沉闷,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带着不愿承认的歉意,“我沒有不信你,半点都沒有,我也清楚你不会和其他人再有纠缠,可我就是不愿见你与其他男人亲近,尤其是他。” 克制住想要逃走的冲动,白绮歌尽量保持平和,然而自心底蔓延到语气里、蔓延到全身上下的细微颤抖根本无从隐藏。 “你先放手,这样沒法说话。” “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易宸璟的回答显然与白绮歌的要求意思不同,坚定而不容抗拒。紧握纤细皓腕的双手攀上柔软腰身,沿着衣衫弧度一路向上,最后捧起晦暗灯光下显得苍白的脸颊,仍是漫长深吻。 这次很温柔、安静,一如平时他动情表现。 唇齿间传來熟悉的柔软触感,别扭,生硬,抵在胸口的手不断推搡着想要让他离开。即便知道这是白绮歌在抗议,易宸璟还是挑动手指解开繁琐系带,呼吸从温变热,愈发控制不住,,他也不想控制,就由着身体和心里的渴望去得到她,哪怕明知这是在伤害。 挣扎中白绮歌摸到了腰间短剑,冰冷触感奇迹般地让她感到安全。宁惜醉送的这把短剑救过她多少次已经数不清楚,当这副身躯给不了她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时,只有这把剑默默陪着她,为她染血,为她拼杀,忠诚不二。 蓦地一丝冷嘲在脑中回响。 也许,这世上唯一能守她护她的,就只有这把剑吧? 雪亮剑刃滑出剑鞘,随着高举手臂悄悄对准易宸璟背后,只需用力挥下,所有忘不掉的噩梦与正在继续的痛苦都将结束。 而她长久以來的坚守与付出,也会一道消亡。 骨节嶙峋的手掌轻抚面颊,粗重喘息缭绕耳畔,白绮歌身子一颤被易宸璟紧紧箍在怀中,有力双臂勒得脊背生疼。耳边低语清淡,听在耳中却仿佛嗅到一丝苦涩自嘲:“你杀不了我,就如同我沒办法对你下手。” 高举手臂颓然滑落,苍白面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酸涩苦笑。 她真的下不了手。 “你还是那样,一点都沒变,想要逼死我,是吗?”对视那双深邃眼眸寻觅其中痛苦,手中短剑吭啷落地。白绮歌深吸口气,胸口隐隐作痛:“既然知道我和宁公子不可能有任何私情,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一边说信我一边让我无路可走,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高兴?你知不知道,我很累,真的很累,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如何?离开我回到昭国或是和宁惜醉远走高飞?”觉察到自己话里醋意盎然,易宸璟烦郁地闭上眼,少顷,再睁开的眼中满是疲倦,“我也很累,绮歌,那是你想象不到的累。我告诉过自己很多次沒人能抢走你,可是一见他在你身边我就控制不住想要让他消失,永永远远彻底消失。是我在犯错,明知故犯,想要他离开也好,伤害你的那些事也好,只因……绮歌,只因为我爱你,唯有你,足以让我疯魔失心。” 真真切切的情话理应让人热泪盈眶,白绮歌却哭不出也笑不出,心头情丝百转千回,错乱缠绕。 爱太深,也是化解不开的痛楚。 并肩携手走过无数风波坎坷,一起戎马浴血,一起历经生死,她与易宸璟之间的感情牢不可破、情比金坚,然而正是这般看似不可摧毁的感情最容易出现裂痕,只需要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仅仅是一句话。 她太沉沦,所以要求他此生此世只得她一妻;他太痴缠,所以容不下其他男人立于她身侧。一样的心理,一样的极端,谁也怪不得谁。 战栗在无声叹息中渐渐消弭,夹在冰冷墙壁与温热胸口间的白绮歌毅然选择了前者。 并非她沒有尊严一心只想在他身边,而是她太明白,这时候易宸璟需要她,若是她转身,甚至仅是做出拉开二人距离的细微动作,那么他本就高于常人的敏感心思便会被无情触动,届时将再无法挽回。 “有时候你比小孩子还要任性、偏执,这点不改,以后要如何令群臣及百姓信服?”松懈衣衫灌入微凉空气,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胸膛上,听着均匀心跳,拉住僵直手掌,身上便暖了三分。 “我想不到那么远,现在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白绮歌的温柔就像一捧清泉,总能轻而易举洗去易宸璟浑身焦躁。似是对刚才的粗鲁感到愧疚,易宸璟这会儿百般柔情,全然沒有意识到两个人忽而争执忽而相拥是多么离奇可笑的场景,满目倦意赫然:“皇位暂且不提,我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与易宸暄争夺皇位失败会落得什么下场。” 已经到了不惜手足相残的地步,败者的结局岂会安好?假如易宸璟赢得天下,易宸暄必然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反之亦然。 白绮歌长出口气,扬手一挥衣袖,油灯噗地熄灭。 “你一定会成为遥国帝王、中州霸者,这世间除了你之外,我不认同任何人。” “说得这么轻巧,你是哪里的女神能预言后事么?”搂紧怀中单薄身躯,易宸璟驾轻就熟地把人打横抱起,借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仰倒在床榻上。展开锦被把两人紧紧裹在一起,面对面时,忽然又吻住有些凉的唇瓣。 白绮歌能做的就是瞪眼,不轻不重咬上一下。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尽量忍着,不过你要记得让那个绿眼睛狐狸离我远些,看他便觉心烦。”指尖擦去唇上湿润,易宸璟皱了皱眉。 “也就是说,今天的事算是过去了?”白绮歌拄着枕头撑起额角,眼中一丝抱怨,“你得罪了人,到最后还得我去道歉疏通,我是欠你的么?” 易宸璟翻身平躺,手掌攥住白绮歌指尖放在胸口,合上眼表情宁静,嘴角却挑起戏谑笑容。 “是我欠你的,还不上了,只能以身相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0章 命定无双 龙怀县令是个大腹便便颇有官家气派的人,跨进荻花庄时,最先报道的不是寒暄声也不是气势,而是滚圆如女子怀胎十月的大肚子。正是这装满民脂民膏的肥肚子让叶花晚好一阵为难,无论怎么绑绳子都很容易松开,最后还是傅楚灵机一动才想出办法。 “一刀捅进去肯定冒出好多油花,恶心死了。”一叶山庄的小庄主嫌恶地踢了龙怀县令一脚,弹力十足的肥肉立刻把所有劲力尽数返回,弄得叶花晚险些摔倒。 傅楚翻过方桌把脑满肠肥的男人四肢分别固定在桌脚上,直起身拍拍手,揉了揉叶花晚脑袋:“叶子,你先回房去。” 叶花晚虽有些不情愿,犹豫片刻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关上门独自回了房间。 龙怀县令是左丞相门生,也是受了易宸暄与左丞相之命派人在龙槐县城周边搜索易宸璟等人行踪的小头目,白绮歌打算从他口中尽量套出些有用消息,其间避免不了要用到一些拷问手段,叶花晚虽然算是一半的江湖中人,对血腥杀戮却相当抵触,让她回避也是情理之中的做法。 门窗紧闭的空屋里,龙怀县令惊恐地看着周围站着的一男一女和清秀少年,拼命挣扎半天后终于放弃,小而圆的眼睛滴溜溜环视众人:“你、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你是谁的话绑你做什么?”白绮歌面无表情蹲下,手中短剑出鞘半寸,“你不是在找我们吗,怎么,连我们是谁都猜不到?左丞相真是吝啬,若是送來几张画像你就不用找得这么辛苦了。” 龙怀县令先是一脸茫然,想到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后脸色突变,惨白近乎无色,连声音都失了调:“你们是、是七皇子和皇子妃?!” “算你还有些脑筋。想必你也明白,逃是逃不出去的,我们想要杀你不过覆手之力。听好了,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别对我说谎隐瞒,那样你会许还有一线生机。” 提心吊胆地看着白绮歌手里熟练翻转的短剑,龙怀县令抖个不停,就差痛哭流涕:“皇子妃饶命,下官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绮歌自然不会信他鬼话,手腕一转,短剑出鞘,锋利薄刃正贴在粗胖的脖子上:“说不说由你,我只管要回答。” 干脆利落的逼问方式令易宸璟很是惊讶,别说一个出身名门的娇小姐,便是征战沙场多年、一直身浸明争暗斗的他也沒有这般气魄与手段,看傅楚愣愣的样子亦可知,身处半个江湖的毒医弟子也是沒见过如此场面的。按捺下心中好奇,易宸璟默不作声抱肩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等着看白绮歌接下來还有什么表现。 “下官只是听从上面安排,怎么说怎么做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县令沒得选择啊!下官早听闻七皇子爱民如子、德才兼备,敬仰都來不及,哪会暗下毒手?七皇子明察,皇子妃明察,下官真是冤枉……” 还沒用手段逼问就开始鬼哭狼嚎,龙怀县令毫无骨气节操可言的表现让白绮歌十分不屑,手腕稍一用力,锋利剑刃割破皮肤划出细长伤口,滚滚热血顺着脖子蜿蜒流下,染红了洁白衣襟。 “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在你身上多开一道口子,你自己看着办,我的耐心可不多。”随手将剑刃上的血抹在龙怀县令脸上,白绮歌压低声音,“你和左丞相是怎么联系的?有多少人在追踪我们?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事?” “丞相都是往來书信或者派人传话……除了让我留心、留心有沒有七皇子动静外,其他……什么都沒说……”剧痛使得龙怀县令收回杀猪似的嚎叫,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拧成一团的五官煞是可笑。 白绮歌沒有继续逼问下去,她看得出龙怀县令是个废柴,至多算作左丞相随时可弃的无用棋子,如此无能又胆小的家伙充其量当个耳目眼线或者侩子手,根本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太多有价值的消息。好歹是一方父母官,当初这人是怎么当上县令的?看他一身赘肉满面油光,只怕与清官二字永世无缘,更不知祸害过多少无辜百姓。 手指灵活一转,闪着寒芒的剑尖朝下对准龙怀县令眉心,白绮歌仍是淡定从容:“最后一个问題,追杀我们的人由谁指挥?别跟我说是五皇子和左丞相,我要具体负责指挥的人名字。” “这个……下官……”刚才回答干脆的龙怀县令此刻开始犹豫吞吐,显然是知道答案但不愿说出。剑尖沿着圆滚滚的脸盘转了一圈,最后悬在布满血丝的眼睛上方,距离不过分毫,那样骇人的冷光让龙怀县令寒战不止,冷汗一颗颗自额上滚落。煎熬许久,就在白绮歌假作不耐烦要落剑时,龙怀县令一声哀嚎:“乔兆海!是鹤雷堂堂主乔兆海!别杀我,别杀我!都是乔兆海派人干的!别杀我……” “鹤雷堂堂主?”白绮歌看向傅楚,后者点点头表示知道此人。 问出这些线索就算是沒有白费力气,看龙怀县令被扒了层皮似的浑身筛糠、不停喘息,白绮歌抬脚把人踢昏,收起短剑回到易宸璟身边。 “荻天洪已经备好车马,只等我们下山继续赶路。这家伙你打算怎么处理?”易宸璟瞥了眼人事不知的龙怀县令,眼里满是厌恶。 白绮歌长长一声叹息:“不能留他在这里。一來要防止他与易宸暄手下接触暴露我们行踪,二來,这种人当县令必然要压榨百姓,可恶至极,莫不如借此机会替龙槐百姓做件好事。” 龙槐县城地处偏僻,一直较为贫困,像荻花庄这样的当地大户拿到外面也不过是小有钱财。天高皇帝远,许多贪官污吏最爱的便是这种穷乡僻壤,搜刮民脂民膏索取无度,纵是闹出人命官司也难以外传。毗邻而居的傅楚对这些十分了解也十分反感,是而听了白绮歌的话颇有感触:“自古以來百姓最恨的不是蛮族敌国,而是将兵刃对准同胞的贪官污吏,国破可再复,家亡可再组,唯独这人心冷了就再难暖起。” “天下,终是百姓的天下。”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易宸璟,白绮歌希望他能明白自己与傅楚一番话的用心,毕竟她读过历史,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看着面色严肃的二人,易宸璟无奈摇头:“你们两个真该去做帝师,左一句右一句,好像我就是昏庸无道的暴君一般。” 一句话缓解了凝重气氛,商量过后,三人将龙怀县令五花大绑,肥胖臃肿的身子塞进封无疆的货车里用杂物掩盖,原本堆满货物的小车更显得像座山峰了。 “我给荻庄主留了三个月的解药,告诉他等我们平安到达帝都后再给他彻底解毒,不过我沒告诉他,他服下的毒药其实就是蓟草、地黄,苦是苦了些,根本毒不死人。”车上,傅楚一脸纯良。 毒医一生解毒救人,而非施毒害人,傅楚哪來的什么奇怪毒药?都是吓唬荻天洪罢了。白绮歌听了忍俊不禁,易宸璟倒是有些感慨,趁着无人看见时眼中几抹黯然闪过。 如果能早些认识毒医,如果在白绮歌堕胎后第一时间就去求他帮忙……也许,她的梦还可以成真。 车轮不知疲倦地转动着,走过一道道沟壑水洼,压出一条条车辙痕迹,驾车的年轻男子也同样不知疲倦地哼着小曲,调子悠扬欢快,充满异域气息。 “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叶花晚忍不住敲了敲车门板。 “家乡流传的小曲而已,沒有名字。”碧色眼眸里笑意绵绵,似是回忆起什么美好景象,忽而变得极其温柔,“小时候睡不着觉时我娘就哼这首曲子哄我,只可惜小孩子睡得快,曲子后半部分总是听不到,到现在会的也只有前半部。” 与宁惜醉相识这么久,白绮歌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人,看他整日无忧无虑、逍遥漂泊,以为他的心也定是广阔无垠,从不知愁为何物,却不想,那温润语气与清雅嗓音里竟也会有思乡的味道。 掀起车窗,耳畔悠扬小曲声大了些,只是宁惜醉的身影仍被车身挡住看不见,白绮歌把头伸出窗外,这才勉强能看见浅金色柔顺长发。 “宁公子的家乡在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沒有城邦也沒有皇帝,许多族人聚在一起生活。”微风刮來的回答响亮干脆,似乎还带着笑意,“那里不像遥国这么繁华热闹,比龙槐县更加贫穷,可是每一个人都很快乐,吃得饱、穿得暖,再有个心爱之人为你煮汤,什么烦恼都沒有。” 白绮歌稍稍安心。 易宸璟一直怀疑宁惜醉是夏安国遗民,而夏安国当年有着不输昭国的城邦与兵力、财富,自然不可能是宁惜醉口中贫穷且为部族聚居的家乡,只要证明他并非抱着什么目的才接近的,那么易宸璟就不会继续猜疑了吧? 宁惜醉与易宸暄不同,他的温柔体贴是真心实意沒有半点虚假,她感觉得到,所以才会毫无戒备与他成为朋友知己。 失神思索间脸颊微微一热,惊讶垂目,是宁惜醉侧过身,勾起的手指轻触面庞。 “风大,小心着凉。” 白绮歌笑笑缩身坐回车内,面上轻微触感渐渐淡去,心里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來自遥远的未來时空,对男女授受不亲之类规矩满不在乎,宁惜醉又是个落拓不羁的开朗之人,两人在一起总免不了一些肢体接触。这些动作在他们看來无关紧要,不过是表示朋友之间的亲密关系而已,可是在别人眼中看來,或许意义就要重得多了。 所以,易宸璟才会妒火中烧。 一声轻笑引來易宸璟困惑目光,白绮歌浑然不觉,挑着唇角看向窗外,微凉指尖自然地放进易宸璟掌中。 “能牢牢牵住我手的人,只有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1章 误入青楼 龙槐县令虽然是个被人当刀使的草包,从他那里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白绮歌等人知道了追杀他们的人由谁掌控,想要避开敌人耳目也方便许多。 “鹤雷堂是个颇有名气的帮派,现任堂主乔兆海是老堂主唐鹤雷的上门女婿,一手‘鹤唳雷鸣掌’比之老堂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亲传弟子就有百人之多,势力更是分布中州各地。”在易宸璟半威胁半冷眼逼迫下,宁惜醉顶替了傅楚车夫身份,傅楚终于有时间给从未涉足江湖的皇子夫妇二人讲解可能接触到的江湖势力。 “既然是大门大派,为什么鹤雷堂会听命于易宸暄?我一直以为江湖人士是不屑与皇家贵族为伍的。”白绮歌感到不解,满面疑惑地看着傅楚。 “白姐姐怎么会有这种奇怪想法?”傅楚讶然,“江湖上各派势力大部分都要依靠官府朝廷才能长存,只有少数具有相当实力足以凌驾当地官府之上的势力才会与官宦撇清关系,譬如乔姑姑他们;而更多势力,尤其是正规门派,想要发展就必须与官府朝廷搞好关系,否则会被以乱党之名剿灭。” 故事害死人,白绮歌自嘲苦笑。里那些唾弃权贵、敢于挑战帝王之威的大侠果然不存在,现实终归是现实,丑陋而黑暗。 见傅楚的话头被白绮歌打断,叶花晚自觉地继续接道:“其实鹤雷堂会搅进这淌浑水并不教人意外。老堂主还沒辞世时就与官府关系特别好,我记得小时候爹对我说过,鹤雷堂老堂主的小女儿嫁给了朝中某个大臣,而这个大臣正是左丞相最得意门生。啧,我怎么这么笨啊,早该想到左丞相要找道上的人办事肯定会去找鹤雷堂,笨死了笨死了!” 叶花晚懊恼地砰砰敲着小脑瓜,傅楚见状忙摁住两只粉拳,心疼地揉了揉:“本來就够笨了,再敲不是更笨么?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才不要嫁人呢,以后就跟着白姐姐走,白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叶花晚骄傲地挺起胸脯,嘴一撇,两只手臂又黏到白绮歌身上。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风一阵雨一阵的,之前还说执剑杀人的白绮歌像个怪物,这才沒几天,叶花晚已经翻脸变成白绮歌的忠实拥簇者,恨不得一脚踹开易宸璟取代其位置,沒日沒夜黏在白绮歌身边。 胆大,心细,爱憎分明,勇敢而又不乏智慧,瘦削却英气十足的白绮歌有着非同寻常的魅力,喜欢的人甘愿为她痴迷,付出再多代价都舍得,厌恶她性格的人则厌恶到极致,如易宸暄,巴不得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早日死去。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白绮歌已经不是当初怯懦、满怀小心机,因为少女妒忌之心辱家卖国的白家三小姐,她是被数万将士颂为战妃的巾帼英雄,是温柔如水可抚平易宸璟躁动的妙药,亦是提剑杀人毫不手软的浴血修罗。 善或恶,谁能断?胜者王侯败者贼,白绮歌从不求万民颂扬,更不想做什么仁慈圣母,她要的是易宸璟为王为帝,要的是他一统江山,君临天下。 他胜,她便是名垂千秋的贤德皇妃;他败,她便是祸国殃民的残颜祸水。 “快到宛宁府了。”车厢传來咚咚两声,是宁惜醉在外轻捶。 “宛宁府人多繁华,正处于鹤雷堂势力范围内,白姐姐和宸大哥要倍加谨慎才行,千万不能轻易露面。”傅楚不放心地叮嘱道。 易宸璟点点头:“沒有特殊情况我们尽量不下车,外面就靠你维持了。” “还有我,”车外传來自信满满的声音,“宛宁府我可是认识不少人的,东街那家胭脂店有上等桃花香粉,陈记玉铺……” 后面宁惜醉再说些什么易宸璟完全沒听见,早堵起两只耳朵不耐烦地屏蔽掉扰人废话,要不是白绮歌在面前,他真想跳出车外把“绿眼珠狐狸”一脚踢昏。 遥国近几年吞并不少小国,流民四散,控制力度较小,是而入城时一行人车马并非受到盘查,直奔着事先安排好的画湘楼而去。画湘楼是叶花晚联系的,老板与乔青絮交情颇深,有这层关系在完全不怕被出卖,因此易宸璟与白绮歌丝毫沒有担心。 然而,到达画湘楼时,二人还是青了脸色。 “咦,我之前沒有说过画湘楼是青楼吗?”叶花晚瞪大了眼睛,无辜表情令人不忍责备。 “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宁惜醉忍耐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叶庄主好想法,这种地方每天送往迎來、恩客络绎不绝,藏身方便,出了事逃走也方便,只是你和白姑娘都是姑娘家,在这里真的……方便?” 叶花晚撇撇嘴满不在乎:“有什么不方便的?江湖中人四海为家,风餐露宿都忍得,这有床睡、有被盖的好地方哪里不方便了?” 莫与女人争,尤其是不懂事的女人。宁惜醉深谙处世之道,面对小丫头的固执也只能耸耸肩表示随意,瞟向易宸璟和白绮歌的目光多少有些同情,,这二位可是一国皇子与皇子妃啊,倘若让人知道他们两个在烟花之地栖宿……可能最无法接受的人是遥皇吧? 叶花晚毕竟是好意,白绮歌也不便挑剔,与易宸璟相视苦笑一番,最后还得乖乖低着头走进提及都觉脸红的青楼之中。 前往帝都路途遥远,途中必须在安全的地方停留歇息并补充白日路上所需,每隔几天还要更换马匹,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必须装作普通路人一样缓行慢走,尽量避免被易宸暄手下耳目发觉。傅楚、叶花晚和宁惜醉都不会功夫,封无疆脾气古怪,除非是义子遇到危险否则绝不出手,剩下重伤初愈的易宸璟以及空有经验技巧却无相称体力的白绮歌,再怎么能打也绝对斗不过大批杀手,终归要以躲避为主。 有着以上诸多因素限制,尽管易宸璟心急火燎想要返回帝都,前行速度仍是快不起來,想要毫无顾忌纵马飞奔必须等到与战廷汇合、借助乔青絮等江湖人士势力保护才行。面对沒有其他选择的境况,易宸璟极力保持着冷静,好在有白绮歌在,许多时候他的焦躁都能被快速安抚,不至于一个冲动就跨上马不要命地向帝都飞驰。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借宿青楼! “这位公子似乎不太满意我们画湘楼,是觉得姑娘不入眼吗?喜欢什么样的尽管跟我秦妈妈说,包你满意!”一尺软红轻纱飘过,娇媚甜腻的嗓音仿佛是含了蜜糖,与尖细声音全然不符的半老徐娘搔首弄姿,抛向易宸璟的眼神春色满溢,掠过白绮歌和叶花晚二人时略有迟疑。 这时候该怎么说?说满意还是不满意?或者干脆不要答话装作木头?易宸璟绷着脸浑身僵直,样子就好像立刻要上刑场砍头一般,根本看不出是坐在画湘楼一处雅致房间之中。咕噜吞了口口水,向來正派的遥国七皇子坐立不安,悄悄伸手在桌下拉了拉身边白绮歌衣角。 “秦妈妈不用管他,我们这位公子脸面小又是第一次來,难免有些拘谨,等下熟悉熟悉就好了。”宁惜醉斜倚桌边,一手撑着额角一手缓摇折扇,悠闲表情看不出半点生分,倒像是这画湘楼常客,天生的纨绔浪荡子。 “海老板不在吗?”不待秦姓老鸨回应宁惜醉,傅楚抢先开口问道,“我们与海老板有约在先,可否代为转达一声?就说西楚青冥山來人了便可。” 听得傅楚问话,老鸨忽然收起浪荡媚笑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到门口张望,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关紧房门转回身轻道:“原來是西楚的贵客,怠慢了,真是怠慢了。海老板平日不住在这里,但他先前吩咐过,若有西楚青冥山來的贵客须得好好招待,通报一声他马上赶來。” 老鸨毕恭毕敬地将几人引到清静后院,简单用过茶饭后便见到画湘楼老板跨门而入,满头淋漓大汗显然是接到消息立刻赶來的。小心为上,傅楚并沒有向画湘楼海老板说明易宸璟身份,海老板也沒有追问,只是表情里偶尔可见一丝犹豫不决。 “海老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傅楚关切问道。 “不不不,不是为难,傅兄弟莫要误会。”海老板连连摆手,迟疑片刻从袖间拿出一物,“这……傅兄弟,我是怕你们进城容易出城难啊!” 叶花晚手快接过那东西,仔细看去竟是一张官府告示,斗大的字潦草却清晰。 “近日飞贼为恶,于城中大肆盗抢,为护本地百姓周全安定,即日起进出城门需经盘查,但有不配合者一律视为飞贼及其党羽扣押,特此公告。”一字字读完,傅楚倒吸口凉气,“宛宁府向來安宁,什么时候出了飞贼?这时间未免太巧合些。” 海老板摇头苦笑:“画湘楼每日送往迎來,接触的人既多又杂,却从沒听说有什么飞贼为患,更不曾听说有谁被抢被盗,我估摸着……傅兄弟,依我看,你们是不是先在我这里躲避一避风声?要知道宛宁府有什么事都会叫上鹤雷堂帮忙,若是真起了冲突,吃亏的定是你们。” 又是鹤雷堂? 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一眼,肩上的压力愈发沉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2章 女扮男装 易宸璟等人的马车进入宛宁府后不久,三人高的朱漆城门就轰然关闭,对外说是官府要查找飞贼,实际上为的什么,大概只有隐藏在幕后的人们才知道。 城门关了总不能硬闯,虽是对借宿青楼颇为排斥,易宸璟也只能依着海老板安排在画湘楼内住下,想起门外就是穿红戴绿的莺莺燕燕,脑子里怎么也安静不下。白绮歌的状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一向不涂脂抹粉,过于浓重的脂粉味儿让她头昏脑胀,才住了一夜,两个人就如同染上重病一般萎靡不振。 老鸨见白绮歌沉闷模样也觉不忍,指了指楼后,告诉她那边有一处人迹罕至的花园,若是觉得太吵闹可以去散散心,外人是发现不了的。 见抑郁的易宸璟在房内小憩,白绮歌只好一个人往楼后绕去,果然如老鸨所说,偌大的花园里绿树蓊郁、野芳幽香,唯独不见吵吵闹闹的人群,只偶尔一两个楼中女子路过。敛起裙裾坐在桥边湖畔,悠悠微风吹得人心旷神怡,困顿之意随之渐起,也不知什么时候,白绮歌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短暂休眠很是舒服,若不是脸上又麻又痒难以忍耐,白绮歌根本不会那么快醒來。 有什么东西粗糙温热,轻轻滑过面颊,白绮歌随手一拨,而后猛地睁开双眼惊出一身冷汗。。那是只人手! “你干什么?!”瞬间从小湖边跳起后退数步,背后汗水被风一吹又凉又湿,贴在皮肤上难受至极。然而白绮歌无心去想那感觉该怎样除去,愤怒目光直向对面猥琐而笑的中年男人:“光天化日,竟敢。。” 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这是在青楼内时,后半句咽回肚中。 片刻前还面带暧昧之色动手动脚的男人皱了皱眉,打量一番后气哼哼道:“还以为什么天姿国色藏在这里呢,原來是个赖疤脸,真晦气!瞪什么瞪,还不滚过來给爷道歉?惹火老子,我看你怎么在这画湘楼待下去!” 惊魂甫定的白绮歌这才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原來那男人把她误当成画湘楼的妓女了,因为睡着时带伤疤那面脸颊被手臂遮住,那男人便色心顿起,想要借机揩油占便宜。 那男人也不知是什么來头,占便宜被识破非但不羞不躲,反倒趾高气扬地连声怒骂,言语中均是市井粗人常用的污言秽语,入耳都觉恶心。白绮歌本就是不肯无故受人欺负的性格,听他嘴里不干不净连爹娘都带了出來,怒火顿时腾起老高,身形疾动如风,不待那男人反应过來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黄瘦的脸上立刻浮现红红掌印。 白绮歌容得下别人骂她,但绝容不下骂她的双亲家人,眼前粗鄙猥琐的男人偏偏触她霉头,不打难道还留着么? 冰冷目光射向目瞪口呆的登徒子,瘦削身躯里似乎蕴藏着惊人魄力,被掌掴的男人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半是惊骇半是恼怒,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个女人打了。一声怒吼,高出白绮歌一头的庞大身躯猛冲过來,白绮歌身形一偏躲过,再想后退保持距离才发现,身后已是深浅不明的小湖。 “躲?我看你还往哪里躲!”揉了揉又红又肿的脸颊,男人骂骂咧咧再度扑來,勾成鹰爪状的手掌眼看就要抓在白绮歌胸口。 陡然一声惨叫惊飞园中麻雀,惨叫之下,清冷嗓音满含杀气。 “活够了是么?” 这世上总有些蠢人、笨人、找死的人,聪明些的谁会在被制住的情况下还口出狂言?而敢于轻薄白绮歌的这个显然属于前者,手腕都被扭到肩后了仍不知悔改,脏话连篇。 倘若知道身后的人是一国皇子,并且是功夫最好的皇子,如此狂妄谩骂他还敢么?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咔地一声响,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清楚楚,猥琐男人登时沒了面色哀嚎不止,然而越是惨叫就越令得易宸璟心烦,接连四声脆响,竟是生生把那人五根手指尽数掰断。 敢轻薄他的女人,便是把这人千刀万剐、死上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息怒火。 “差不多得了,毕竟是在别人地头上。”见那人被惩治白绮歌心情大好,但这里是画湘楼,是好心帮他们的海老板地盘,她不想接受别人恩惠还给人惹事,稍稍解气后便开口劝阻易宸璟。 低头看了看双腿瘫软的男人,易宸璟似是还沒出够气,闷着声朝白绮歌摇了摇头:“等下,马上就好。” 断了人家五根手指还不够?白绮歌正想开口再劝,只听又是咔咔五声脆响,将那人另外五根手指也掰断后易宸璟利落抬脚,扑通一声,把人踢到三步外的湖水里。 “你是在拿他泻火么?”白绮歌倒吸口气,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被你这么收拾一顿,他这辈子怕是再不敢碰女人了。” 易宸璟细长眼眸斜瞪,不答反问:“他是不是碰你了?” 白绮歌本不想说什么,担心小心眼儿的易宸璟再冲入湖中把人捞上來又是一顿狂揍,无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的小动作被易宸璟发现,捉住手一脸埋怨。 “乱跑什么?想出來散心叫醒我不就好了?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來了这边,还不知道这混蛋要怎么欺辱你。” 伸手摸一下就被狠狠抽了一耳光,也不知道被欺负的究竟是谁。怜悯地看了湖中拼命挣扎的男人一眼,白绮歌抬眉轻笑:“你还能更小气些吗?与我说话投机的你要赶走,碰我一下的你就断人家十指,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睚眦必报的男人?” “我是男人沒错,可我也是你的男人,自是不许任何人碰你、打你的主意。”像是要擦去污迹似的狠狠擦拭着白绮歌面颊,易宸璟余怒未消,“跟我犯横的劲儿呢,跑哪里去了?怎么不拔剑砍他?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往死里打,什么都不用顾忌,伤了、残了、死了我负责。” 易宸璟的霸道白绮歌深有体会,桀骜狷狂的性格难以改变,加上身为皇子总有些特殊权利,他的狠厉与霸道只会滋长不会倒退,这点也是困扰白绮歌的问題之一。。将來他是要做一国之君的,这股戾气狠毒不去必为后患。 哗啦哗啦的扑水声与惨叫声早惊动了旁人,听得杂乱脚步声渐近,易宸璟拉起白绮歌钻入树丛,在有人到來之前悄然离去。 潜回所住房间的易宸璟并沒有闲着,扬手把白绮歌丢进屋里转身离开,不过片刻便抱着一叠衣物返回。颜色素淡的衣衫往白绮歌怀里一塞,两道剑眉挑得老高:“去换衣服。” “沒事换什么衣服?”白绮歌莫名其妙,待到抖开那叠衣衫后哑然失笑,“你……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好端端的拿些男人的衣服给我!” “就是要你穿男服。这里是青楼,你穿着女人衣服到处走动少不得会被当成风月女子,刚才那种事我不想再见到。。你不穿也可以,老实呆在房中哪里都不许去,不然谁看你一眼我便剜出他眼睛,碰一下就折了他手腕,这样可好?” 小心过度,谨慎病发作。白绮歌翻翻白眼,思虑少顷还是躲到屏风后换上衣服,再出來时那个瘦弱的小女人全然不见,只有挺拔瘦削、英气勃发的清秀少年展现眼前。 易宸璟说的不无道理,青楼都是男客往來,见到女子第一印象不是妓女便是老鸨,要么就是打扫、伺候的小侍女,白绮歌走來走去确实不方便。 换完衣服的白绮歌看起來精神许多,脸上细长疤痕不但沒有损伤外观,反而更显出一股男子气慨,平添三分英武。易宸璟对于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抱着肩上上下下打量许久,薄削唇瓣抿出一丝好看弧度:“如果你是男人,只怕我也要像易宸暄那般养男宠了。” “如果我是男人,你和易宸暄谁也别想坐这天下。。一个下流无耻,一个阴险狡诈,还不如我去夺皇位治天下。” “随你,你要抢的话我才懒得与你争。”易宸璟忽然欺身而上,抬着尖削下颌便是一枚淡淡浅吻,长出口气意犹未尽,“反正,命中注定你是我的人,无论什么身份。” 许是徐徐和风、融融暖日吹散了一丝半缕的沉郁,画湘楼中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二人难得轻松,言语之间罕见地多了些情丝缠绕,然而有些事情并非表面这样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那个被折断十指并踢入湖中喝了不少水的男人将要带來的麻烦,远远超出他们意料。 画湘楼外西走百步,一身湿漉冷水不停打着喷嚏的男人簌簌发抖,怪异扭曲的手指半举,满脸痛苦与愤恨交杂。对面相距不足三尺处,华丽官轿内传來好奇疑问:“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宛宁府地盘打伤我的人?” “那二人面生得很,属下从來沒见过。”**着哼了一声,狼狈男人跪在轿前抖成一团,“男的功夫了得,一身贵气;那娘们泼辣了些,但看起來不像练家子,早知道是个伤疤脸,属下说什么也不会去碰她啊!” 轿中倒吸凉气声赫然,里面坐着的人似乎很惊讶:“你说那女人脸上有伤疤?” “是啊,很长一道,像是刀子故意割的……” “呵,算你小子好命,这等美事竟然被你撞上。”阴冷笑声低沉,轿帘掀开一角,锐利目光越过地上跪着的男人直向不远处画湘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來全不费工夫。这份大礼若送给左丞相,鹤雷堂必将是大功一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3章 瓮中捉鳖 有关动手伤人的事易宸璟并沒有隐瞒,当海老板听老鸨提及前來问起时,易宸璟承认得十分坦然,,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之处,反而觉得只断了那人手指踹下湖已经很仁慈,要不是处境所迫,敢碰白绮歌的人他定要折磨到死才能解恨。 “宸兄弟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件事确实做得过火了些,现在我也不能再留你们了。”无奈一声叹息,海老板摇摇头。 叶花晚性子急,听海老板下了逐客令立刻表示不满:“青絮姑姑还说你不怕事很可靠呢,原來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伤了个流氓就怕成这样,还说什么义气,不留就不留,我们走还不行么?只是以后见了青絮姑姑可别怪我不说好话!” 海老板苦笑,朝叶花晚躬了躬身:“叶庄主,不是我不想帮忙,你们可知道宸兄弟伤的是谁?那是鹤雷堂堂主的亲传弟子啊!寻常人打就打了,至多我出些钱财去疏通打点,可封城这件事定然有鹤雷堂参与其中……说句不中听的话,叶庄主和傅兄弟不肯对我言明宸兄弟身份,我却是看得出來,官府和鹤雷堂是冲你们來的。”见叶花晚尴尬闭嘴,宽和的画湘楼老板又是一声叹息:“叶庄主话说得让人心寒,既是受乔女侠所托,我怎会因为畏惧权势赶几位离开?我是怕那人已经认出宸兄弟与白姑娘,万一带着官府或者鹤雷堂來抓人该怎么办?” 平心而论,一句话不问便藏匿素不相识的人又善加款待,海老板所作所为已经仁至义尽,叶花晚的指责确是有些过分了。白绮歌拍了拍叶花晚肩膀,向海老板点头致谢:“这件事是我和宸璟太过冲动考虑不周,只盼不要连累了画湘楼,否则于心难安。” “先别说这些了,安全起见,我得把你们先送到楼外才行,明天再找人去官府打点打点,看看能不能破财免灾,想办法偷偷将你们送出城门。” 叶花晚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向海老板认真道歉,而后拉拉傅楚衣袖一脸茫然:“师兄,城门有人盘查出不去,画湘楼又不能继续待,那我们要去哪里啊?” “连你都联系不到其他人,我又能找到谁呢?”傅楚摇摇头,思索片刻,再开口颇有些气馁,“认识的人虽多,可信的却寥寥无几,看來今晚只能露宿,,宸大哥,白姐姐,你们要委屈一夜了。” 鹤雷堂人多势广,耳目无处不在,但还不至于连人迹罕至的地方都要查找,傅楚的打算是去城边偏僻街巷暂时藏匿,等海老板置办好所需物品和替换马匹并打通人脉后再偷偷溜出城。苦是苦了些,总比被人发现來个瓮中捉鳖好。 傅楚刚想开口说出想法,外面忽地传來嘈杂人声,海老板面色一白,急忙走出房外:“不知道是不是官府或者鹤雷堂的人……你们赶紧收拾东西,我去前面尽量阻拦,千万不要出來。” 话毕,海老板匆匆离去,紧闭房门后只剩忐忑不安的几人。 平日最热闹的画湘楼前堂此刻鸦雀无声,还未进门海老板便猜到情况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淡定,提着衣角踏入前堂。 堂内的客人早已散去,满地瓜果狼藉、桌椅倾倒,几个胆小的姑娘躲在老鸨身后战战兢兢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堂中央悠闲坐着的男人。那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做工精细的劲装显出非凡气派,见海老板走近只抬了抬眼皮,端起茶杯轻啜,丝毫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海老板深吸口气,陪着笑脸强作镇定:“这不是乔堂主么?怎么今日得空來我这杂乱地方?可是楼中哪个不识体统的姑娘得罪了贵派?” “海老板是个爽快人,绕着圈子说话沒意思。直说了吧,我來是要找两个人,海老板痛痛快快把人交出來我立刻离去,绝不影响画湘楼生意。”乔兆海语气虽是轻描淡写,话中威胁之意却很露骨,看向海老板的目光也满是轻蔑。 “乔堂主要找人海某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不知要找的是什么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可难办了,乔堂主你看,我这画湘楼每日送往迎來,等着的都是姑娘,等來的都是恩客,哪对儿不是男男女女呢?”海老板不动声色笑道,“不如这样好了,乔堂主告诉我详细些,等我挨个排查查出要找的人再给您送,,” 话未说完,已被乔兆海挥手打断。 跟在乔兆海身后侍立的十余人分散开去,看样子竟是要动手搜查,海老板倒吸口气,眉间紧皱:“乔堂主,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 乔兆海斜起嘴角冷笑:“我要找什么人你清楚得很,少跟我兜圈子,沒你好处。我知道海老板与灵溪那位颇有交情,不过这里是宛宁府,属于鹤雷堂的地盘,她乔青絮再有能耐也管不到我这里。” 海老板面如死灰,一颗心七上八下就差跳出胸口,能做的却也只有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乔兆海手下搜向后院。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他只是个江湖上的小人物,头顶有官府罩着的乔兆海要将画湘楼里里外外搜个遍他根本阻拦不了。其实他倒不是怕与乔兆海为敌,怕的是易宸璟等人被抓到,倘若那几人有个三长两短,他要如何想乔青絮交代? 瞧见有人走去易宸璟所住后楼方向,海老板下意识迈开脚步跟了过去,发觉自己举动可能会暴露时已然來不及,眼睛毒辣的乔兆海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唇角笑意更深。 不急不缓踱步到二楼唯一紧闭的房门前,乔兆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侧耳细听房内似乎沒人,不由皱起眉头。 “这是客人包的房间……”海老板慌忙掩饰。 “既然是客人住的,突兀闯入可就不太好了。”乔兆海惋惜摇头,就要触及门板的手收回袖中,“海老板,里面沒藏着我要找的人吧?” “怎会?里面住着外地來的客人,昨晚与楼中姑娘戏耍到深夜,这会儿八成是在休息,我看不必管他也罢。”看乔兆海有放弃的苗头,海老板暗暗松了口气,,这房间是在二楼且无后门,易宸璟等人想躲都沒地方躲,开门就会被看见。 乔兆海若有所思点点头,双手负在身后,就在海老板转身打算一起离开的刹那猛地回身,抬起脚狠狠踹去。 咔嚓一声,门闩从中折断,沒了牵制的榆木房门瞬间大敞,屋内人事物尽收眼底。 完了,被发现了。海老板眼前一黑险些急昏过去,却听悦耳清和的声音淡淡传來:“宛宁府的人都这么粗鲁,敲门也要用踢的么?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预想中乔兆海的得意笑声并沒有响起,海老板赶忙睁眼,只见碧目浅发的青年坐在桌边缓摇折扇,除他之外屋内再无别人。 人呢?海老板傻眼。 “你是什么人?”沒找到目标,乔兆海气急败坏,脸色又黑又臭。 “行商,天下货物都卖。你要买吗?要买的话去外面找一辆老人家看管的货车,我这里不卖,卖也是收你高价。”宁惜醉面不改色,笑吟吟地看着门口众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烦躁挥手,乔兆海冷着脸朝搜索回來的人低喝,“人呢,找到了吗?” 手下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一脸小心:“回堂主,四下都搜过了,沒有可疑之人……” 乔兆海面上阴晴不定,在原地站了半天沒动。根据弟子描述,今天出手伤人的一男一女当是七皇子与其皇子妃无疑,他自认为來的速度已经够快,对方应该沒有时间逃跑才对,看來还是慢了一步。这画湘楼老板是江湖上颇负名望的女侠乔青絮至交,虽说鹤雷堂有官府支撑并不畏惧,但一无所获还要撕破脸皮两相敌对终究沒有好处。 冷哼一声,乔兆海掉头就走,身后一群手下唯唯诺诺半句话都不敢问,画湘楼的鸨娘、姑娘也都噤若寒蝉,直至一众人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慢慢有嘤嘤啜泣声传來。 海老板转身看向宁惜醉,眼神里写满惊诧与困惑:“他们……” 宁惜醉放下折扇指指身后窗户,好整以暇地倒茶闻香,淡然表现与海老板的惊魂未定对比强烈。 手忙脚乱打开窗子,一道身影嗖地跳进房内,海老板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正是乔兆海搜索无果的易宸璟。无力地靠在墙上抹去冷汗,海老板的声音几近**:“再这么折腾两次我不用活了,吓也吓死了。” 易宸璟沉着脸不说话,回身把露出半个头的白绮歌扶到房内,后面紧跟着叶花晚、傅楚,变戏法似的眨眼间又将房间挤满。 “好在窗外有半足宽的石台可供贴墙站立,不然我们就只能跳下去拼出条血路了。”傅楚亦是心有余悸,拉着叶花晚的手掌满是汗水,“乔兆海反应真快,这么短时间就能带人赶來,之后我们要倍加小心才行。” “哪还有什么之后?你们不了解乔兆海这人,别看他现在是走了,等想明白你们这点儿小把戏绝对会立刻返回。事不宜迟,你们马上随我从后门离开,画湘楼再藏不得!” 才刚休息一夜,这么快又要离开投入逃亡么?白绮歌歉意地看向叶花晚,小丫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沮丧失落令人心生怜惜,然而境况所迫,便是想让叶花晚多休息休息也行不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能咬牙走到底。 “走吧。”白绮歌手腕一转,短剑沒入袖中,动作潇洒利落更胜男子,直看得叶花晚满脸崇拜。 易宸璟忽然有丝危机感,,倘若白绮歌脸上沒有那道伤疤,倘若她也有着显赫身份、崇高地位,是不是天下男男女女都要來跟他争抢了?真是那样的话…… 耸耸肩,大遥七皇子露出莫名其妙的古怪笑容。 谁抢,杀了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4章 为谁而战 天未黑时宛宁府就进入了戒严状态,城门有官府的人守着,城内到处是结队搜索的鹤雷堂子弟,白绮歌和易宸璟一会儿躲在车里、一会儿藏到墙头,狼狈模样以前想都未曾想过。好在几次危急情况都被宁惜醉一张巧嘴化解,叶花晚和傅楚亦少不得装疯卖傻为白绮歌二人藏匿拖延时间,到了天黑人静时,几个人都已是筋疲力尽,缩在马车里动也懒得动。 好消息也不是沒有,在海老板的努力下,宛宁府郡东侧大门的守卫士兵被买通,答应天亮前偷偷放易宸璟等人离去,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夜深人静,等时机成熟。 海老板告诉几人消息后便与傅楚单独商量出城细节,白绮歌借机把叶花晚拉到一旁:“叶子,海老板花了多少银子打点那些人,你知道么?” “不清楚,不过宛宁府是富庶之郡,听说这边连小兵卒的胃口都大得很,我猜……最少也不会低于一百两。”叶花晚歪着头想了想,又道,“白姐姐是想日后还上人情吗?其实完全沒有必要啊,如果海老板在意这点银子就不会答应青絮姑姑帮忙了,这是江湖中人必须有的义气。” “义气是义气,与这两码事。”白绮歌甩了甩空荡荡的钱袋,淡淡摇头,“如果我和宸璟永远身无分文也就罢了,但以后夺回我们应有的东西时,欠的债必须要还上才行??小叶子,你虽是一叶山庄庄主却从未经手账务,不懂得营生之难,自然觉得为了义气破费些理所当然,等你明白海老板经营画湘楼有多不容易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眼下中州战乱不休绝非盛世,能维持一份生意十分不易,白绮歌不懂经商却看得见海老板鬓角白发,拿他的钱怎能心安理得?多了不说,只说这一百两,在现今的中州足可以买下一套小宅,若交给农户人家便是半辈子都花不了的大笔钱财,对于素不相识的人而言,这份恩情太大太深,她拖欠不起。 恩仇必报,这是她的原则。 叶花晚见她眼神坚定不容反驳,只好私下找机会问了海老板,得到的答案却教白绮歌意外。 “打点关系的银子?白姑娘,这件事你可真的谢错人了。”海老板笑着指了指不远处装备马匹的碧目青年,眼中慨叹之意赫然,“疏通人脉总共用了四百两银子,这些钱都是宁老板拿的,说是与白姑娘为生死之交,理当由他出。白姑娘,我经营画湘楼近二十年阅人无数,像宁老板这般为朋友付出不求回报、甚至连提都不提的商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单是冲着宁老板这份仁义诚挚,说什么我也得把你们平平安安送离宛宁府才行。” 生死之交,金石不换,活得如此豪迈慷慨的商人大概也只有宁惜醉了。白绮歌心头一暖,唇边不由露出和煦浅笑。 “笑什么……看他有什么可笑的?”发觉白绮歌的目光正落在宁惜醉身上,走过來的易宸璟眉头一皱,横身挡在白绮歌面前。 “笑你口味独特,偏爱糖醋菜系。”白绮歌抿起嘴唇白了易宸璟一眼,“行了,不与你闹,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易宸璟侧过身,朝马车方向扬了扬下颌:“该准备的干粮、衣物都放在车上,马匹也已经换完,只等时辰再晚些潜出城外。” 等待最是难熬,几人躲在狭小的马车里沉默无语,谁都沒有半点困意,海老板來往于马车与东城门间数次,终于在寅时一刻带來好消息??可以出城了。 马车悄悄驶向宛宁府郡东城门,看守的士兵见海老板在前面带路立刻心下了然,默不作声挪开栅栏,与海老板一起目送载着易宸璟等人的马车离去。 出了城门心情登时好了许多,叶花晚带着稚嫩的脸上露出笑容,倚着白绮歌闭上眼睛,沒一会儿便进入梦乡,傅楚轻手轻脚接过小丫头枕在自己膝上,也跟着闭上眼小憩。驾车的人仍旧是宁惜醉,封无疆则驾驭藏有龙怀县令的货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以防后面有敌人追上,而车内,又一次有惊无险度过危机的二人依偎在一起,从对方的体温、气息里汲取着撑下去的力量。 夜色深沉,月光寂寥,冷清驿路上马蹄空响,说不清是蹄声惊了静夜,还是静夜淹沒了蹄声。 离开宛宁府、离开鹤雷堂势力就算是暂时安全了吧?前路或许仍有坎坷艰险,但此刻终归是宁静平和的。车内虽冷却不妨碍白绮歌安安心心睡个好觉,轻轻靠在易宸璟肩头,困意袭來,意识渐渐模糊。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突然急停,马鸣咴咴中毫无防备的白绮歌险些被甩出车外。睁开眼只见易宸璟与傅楚、叶花晚也同样的惊疑表情,急忙推开车门向前望去,呼吸骤停。 十丈距离外,数十人执着火把、刀剑从路旁密林中窜出,为首的男人眼神阴鸷,抱着胳膊扬头冷笑,目光刀子一般朝白绮歌袭來。 白绮歌并不认识那人,倒是宁惜醉拍了下额头,深吸口气苦笑:“怎么办,白姑娘?拼死拼活跑了半天,我们还是在人家的掌握之中啊!”放开缰绳跳下马车,碧绿眼眸在月光下愈发迷离妖魅,宁惜醉清淡笑着,面对半路拦截的人沒有丝毫畏惧:“乔堂主好雅致,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是想数数天上有几个月亮吗?” 乔堂主?乔兆海么?白绮歌倒吸口气,跨出马车的半身僵立。 乔兆海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宛宁府郡的城中怒气冲冲翻天覆地找人吗?难道他们趁夜潜逃的事走漏了风声?数不清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白绮歌强作镇定,双拳不由自主紧握。 再追究原因有什么意义?而今,已是与敌人面面相对。 得意洋洋的乔兆海张狂长笑,随着笑声,十余手下将马车团团围住。 “出來吧,七皇子,死之前怎么也该看清我这张脸,免得转世投胎连报仇都找不到人。”乔兆海放下胳膊双手负于身后,稳健脚步向前迈动,与马车的距离更近许多。 车门后伸出结实手掌搭在白绮歌腰间,易宸璟一脚迈出车外把双拳紧握的女人挡在身后,面无表情长身傲立,风度依旧。 他是天生的傲骨,哪怕生死面前也绝不屈膝求全,纵使困于重围中亦不损分毫风华姿态,淡漠冷冽的目光给予敌人,坚实安全的背影留给所爱。白绮歌也沒有表现出任何畏惧神情,而是上前一步与易宸璟并肩而立。 他们都是曾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对于生的执念与战的无畏早粉碎了心中恐惧,数十人围攻又如何?只要还活着、还站立着,希望便存于心间。 “我当七皇子是什么伶俐人物呢,原來也不过如此。”乔兆海似乎并不打算速战速决,炫耀似的慢悠悠踱步,“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吧?其实白天搜查画湘楼时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房间只有一个人却放了好几个茶杯,显然有人藏了起來。只要我想,当时就可以把你们几个捉住直接杀死,只是这样一來就必须除掉所有在场的人??杀人灭口也是逼不得已,我可受不了灵溪那娘们的火爆脾气,不如找个无人的地方解决,神不知鬼不觉,落得一身清净。” 说话间叶花晚和傅楚也走下马车,看着乔兆海一副狡诈嘴脸,叶花晚气得直跺脚:“乔兆海,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要是被青絮姑姑知道你敢对我们下手,信不信青絮姑姑平了你们鹤雷堂?!” “她有那个实力,我信,不过……你以为你们有机会告诉她是我下的手吗?”嘲讽地看了眼叶花晚,乔兆海眼神里溢出一丝贪婪,“早听说一叶山庄现在由黄毛丫头掌管,我还想着有机会定要去打探打探,若是能把西楚势力纳入囊中,我还怕什么乔青絮吗?” 乔兆海竟然有吞并一叶山庄的野心,这点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叶花晚瞠目结舌震惊得无话可说,身后傅楚一脸凝重。 按现在的形势,他们逃走的可能几乎是不存在。 “义父好像也被困住了啊……”半天不见封无疆影子,宁惜醉踮起脚向后张望,只听得隐约传來打斗之声,其他什么都见不到。折扇开了又收,收了又开,一向淡然洒脱的宁惜醉仿佛也陷入苦恼之中:“背腹受敌,势单力薄,现在要如何是好?” 面对敌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跪地求饶,要么,血战到死。 明亮眼眸微眯,白绮歌一抖衣袖,袖中短剑滑落掌中,脸上刻印着叶花晚读不懂的奇妙笑意,易宸璟却明白这非悲非喜笑容代表什么,微微颌首,手里长剑铿然出鞘。 “我还以为你喜欢听他废话,这么久还不出手。” “给你时间准备罢了,省得你以此为借口拖我后腿。” 玩笑一般的对话轻松自如,并肩而立的人中龙凤各自执剑斜指地面,目光坚定无畏,如出一辙。 这就是对宁惜醉问題的回答。 “白姐姐,你们……”叶花晚话未说完,温热掌心轻轻覆在她眼前,试图隔绝即将到來的血腥拼杀以及不知胜负的结局。有那一次称白绮歌为怪物的事情后,所有人都极力避免叶花晚再看见杀戮场面,她亦不拒绝这种无异于掩耳盗铃的保护。 然而这一次,她不想再逃避。 冰凉还带着微微颤抖的小手推开眼前手掌,年少的一叶山庄庄主咬住嘴唇,转身扑进傅楚怀中。 “师兄,随便给我把什么兵刃都好,我、我也要战斗,我要保护白姐姐和宸大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5章 无望绝境 易宸璟和白绮歌拿出武器摆明是要对抗到底,这多少让乔兆海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那些王孙贵族都是娇生惯养、贪生怕死的废柴,沒想到今天遇上一对儿骨头极硬的,无端生出几分想要戏耍的心态。 “给我抓活的,抓到的人有赏!” 一声令下,围在马车附近的人疯狗一般齐齐扑來,白绮歌飞快地将傅楚和叶花晚推到一旁,提起短剑朝敌人挥舞过去。相比之下易宸璟更能适应群战,借着对方害怕误伤自己人不敢随意挥刀的弊端恣意砍杀,迅疾而灵动的身形仿若游龙,每一招每一式均是大开大阖、去势迅猛,华丽磅礴中不失精准,不过片刻便放倒数名敌人。 白绮歌力气小,与敌人硬碰硬无疑是死路一条,幸而她脑海里深深牢记着近身搏击等应敌技巧,闪转腾挪灵活非凡,纵是力道上不足,往往能攻其要害、四两拨千斤,找准机会一击毙命,同样时间下來,竟然比易宸璟击溃的敌人更多。 激烈战斗看得叶花晚伸直了脖子,惊惧与排斥不知不觉中减退,甚至看到惊险处会失声怪叫,要不是傅楚死死抱着她阻拦,只怕小丫头早拎着枯树枝冲进人群凑热闹了。 惊讶不逊于叶花晚的还有乔兆海,尽管他下达留活口的命令多多少少会限制手下,但出手围攻的二十多人中有四个是他亲传弟子,其中二人更是宛宁府郡排得上号的,按理说收拾两个人易如反掌,何至于如此费力?尤其是七皇子皇子妃,看似其貌不扬却有着可怕的爆发力和诡异身法,乔兆海不得不承认,那些全然无法预料的陌生招式就连他也有很大可能要吃些亏。 早知如此,干什么要图一时兴起说抓活的? 乔兆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面对一男一女的弱势组合居然异常恼火,重重一挥手咬牙下令,再不给易宸璟与白绮歌留任何退路。 “杀!给我杀了他们!” 杀令既下,鹤雷堂子弟们卸去束缚使出全力奔向二人,先前跟在乔兆海身后的十几个徒弟也加入其中。一时间易宸璟和白绮歌压力倍增,过多的凌厉攻击难以躲避,直逼得二人连连后退,少顷后便回到原点肩背相靠,抬眼看去,已然是被重重包围了。 先前在龙槐县城尚有封无疆出手帮忙,这次封无疆被困后方自顾不暇,还有谁能來助他们一臂之力? 弱质温润的傅楚? 连刀都提不动的叶花晚? 还是埋头在车厢里翻找铜盆的宁惜醉? 白绮歌对神兵天降不抱任何期望,手腕一震甩去短剑上血珠,喘口气又飞身杀入敌中。与先前不同,易宸璟不再保持各自为战的阵势,而是紧随白绮歌步伐左冲右突,明眼人定会看得出,他这是把重点从杀敌转为了保护白绮歌。 若是这会儿有时间机会,易宸璟真想狠狠一脚将白绮歌踢出人群外,,她的骁勇太过,已经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了。 敌众我寡,白绮歌和易宸璟再能打也无法坚持很久,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傅楚看得清明却帮不上忙,眼看周围生死不知的人越來越多,少年浓眉也越拧越紧。他多希望自己能像易宸璟一般英勇善战,可保家卫国,可克敌制胜,可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受伤害…… “宁老板,帮我照顾叶子。”眼中精光一现,傅楚忽地把叶花晚推到宁惜醉怀里,自己则退到稍远处的空地蹲下不知翻找着什么。宁惜醉一手揽着张牙舞爪的叶花晚一手抓住铜盆,紧贴马车边躲闪各种飞溅的血光,抽空看了眼忙碌中的少年,眼底一丝赞许闪过。 艳丽花炮在染满血色的夜空炸开,轰然响声足以令方圆百里听到,突如其來的巨响让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抖,而后又投入惨烈厮杀中。 性命相搏的人哪里有闲心管什么花炮爆竹,只要沒在自己头顶炸开就不能有丝毫松懈,否则便是身首异处,命丧黄泉;会在意傅楚出人意料行动的只有乔兆海,当烟花散去、只留一道朦胧虚幻的白烟于视野中时,鹤雷堂不可一世的乔堂主脸色瞬息万变。 那枚花炮是有名字的,叫做“万青伞”,出自灵溪郡最有名的能工巧匠之手,当乔家寨有人需要救援的时候就会燃起射向天际,凡是看见的江湖人士都会放下手中事务以最快速度奔向“万青伞”升起的方位,可以说,“万青伞”是一枚号召周边江湖人士帮忙的救命烟花。 乔兆海一早在城外设下埋伏,刻意让守城士兵放易宸璟等人通行,等的就是在城外无人处把五皇子高价悬赏的人头拿下,然而千算万算总有遗漏,他竟然忘记一叶山庄与乔青絮渊源颇深,叶花晚或者傅楚身上带着乔家寨专用的“万青伞”再正常不过。 这会儿宛宁府郡附近的江湖人士都在往此处赶來吧?乔兆海恨不得将牙齿咬碎,紧攥的拳头绷出筋骨形状,一双阴鸷眼眸里杀意弥漫,口中一字字宛如剧毒:“速战速决,把所有人都杀光!” 事到如今再顾不得身份地位,乔兆海厉喝一声,脚下迅疾如风,也跟着加入战局之中。 鹤雷堂是专授独家功夫的门派,第二任堂主乔兆海青出于蓝,拳脚功夫更胜老堂主,他一出手自然使得易宸璟与白绮歌压力陡增,每一招都是凶狠无比,杀意毕露。鹤雷堂的子弟见堂主亲自参战,第一反应不是大受鼓舞越战越勇,而是萌生退意缓了身形步伐,生怕盛怒的乔兆海六亲不认伤到自家人。 借着大多数敌人退却的空隙,易宸璟终于拉住白绮歌把她甩到身后,长剑横挡胸前,炯炯目光直望向飞快袭來的乔兆海。 习武之人到达一定境界便能从细微之处品出对手实力高低,只看乔兆海无懈可击的身法易宸璟就知道,自己与对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更遑论根本沒修习过功夫的白绮歌了。 來不及嘱咐白绮歌后退,易宸璟双眼紧盯着乔兆海动作,在铁一般手掌迎头劈下的刹那用尽全力横剑抵挡,而后一声脆响,锋利坚韧的长剑竟被生生劈断! 削铁如泥的名贵宝剑根本拦不住乔兆海,长剑应声而断后,手掌带着凌厉掌风继续劈下,便是不懂拳脚的叶花晚也能看出,这一击若是命中易宸璟,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结果有惊无险。 乔兆海只掌可夺人性命,生死一瞬却蓦地止住去势,足尖一顿,堪堪向后跃去。 掌下捡回一条命的易宸璟大口喘息,转瞬即逝的眼神中藏着后怕。丢下断剑后退半步,酸胀手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抬起,沒有去抹额头冷汗,而是紧紧抓住白绮歌微凉手掌。 刚才乔兆海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后退的,当所有人都凝神于易宸璟与乔兆海的交锋并抱着不同心思等待结局降临时,是白绮歌迅速做出反应,执着短剑不要命地冲上前逼退了乔兆海,不然这会儿易宸璟就只有抱憾而终的份了。 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饶是乔兆海有十成把握能一击杀死易宸璟,发觉有人危及到他性命时也只能选择避其锋芒。站定身形再看向携手并立的二人,眼中怒火愈发酷烈。 “你,是什么人?”乔兆海盯着伤疤横陈的素白面颊,怒火之下隐有一丝惊疑。 白绮歌的敏捷身手与出色应变能力超乎常人,出击招式从未见过又毫无章法可循。说她会武功,看步伐走向却是杂乱无章;说她不会,每每与鹤雷堂子弟交锋偏又能化险为夷,每个动作都那般精准纯熟、毫无累赘,分明有着丰富的制敌经验。皇子妃应该都是养在深宫或权贵之家的名门闺秀,如此老辣、凶狠的招数都是从哪里学的? 如其他与白绮歌交过手的人一样,乔兆海心里满是困惑不解。 “乔堂主是在明知故问么?”回想刚才惊心一幕,白绮歌心有余悸,面对乔兆海的突兀问題佯作镇定淡然答复,与易宸璟紧握的手掌沁出潮湿汗水。先是鹤雷堂子弟后是乔兆海本人,这根本就等同于车轮战,白绮歌极力拖延着对话,期盼能多少争取些时间给自己和易宸璟恢复体力:“我是遥国七皇子的皇子妃,乔堂主封城设计不都是为了我们吗,怎么会问出如此荒唐可笑的问題?” 被白绮歌冷嘲的乔兆海颇有些尴尬,只得以冷笑掩饰:“沒什么,我是想知道得具体些,毕竟你这种不怕死的女人很少见。说起來你与乔青絮倒有几分相像,都是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的愚蠢女人。” “你才蠢呢!宛宁府的空气都因为你沾染了一股子蠢味儿!”听得乔兆海把白绮歌和乔青絮一道贬低辱骂,最先暴躁的是一叶山庄的小庄主叶花晚。挣脱宁惜醉的钳制奔至白绮歌身边,叶花晚强压畏惧挺起胸脯,伸直双臂做出保护姿态:“不妨告诉你,白姐姐是昭国白家的三小姐,你要是敢伤白姐姐一根汗毛,白家一堆大将军小将军非平了你们鹤雷堂不可!怎么样,怕了吗?” 乔兆海倒吸口凉气。 左丞相只说白绮歌是易宸璟的正妃,但从沒告诉他这位皇子妃是联姻而來并且有着极其显赫的身份地位。白家的名气不只限于昭国,中州大陆的百姓有几个不知道昭国白家?那是世代军功卓著的将门啊!转念一想,既然是白家后人,白绮歌能有这般罕见身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你们就都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吧!” 阴森笑容冰冷刺骨,惊诧过后,乔兆海满眼杀机,凌厉掌风伴着恶狠狠低喝猛然窜至身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6章 龙凤难囚 白绮歌从沒思考过一个人的行动速度最快能够到达什么地步,她只知道前一刻还看乔兆海冷笑面容,下一刻便觉心口一痛,整个人向后飞去。 “白姐姐!”傅楚和叶花晚同时失声惊叫,方欲冲上前帮忙,早有一道身影飞扑过去当了肉垫。 体重再轻巧的人像炮弹一样飞來也会产生十分巨大的冲击,加上驿路地面坚硬,宁惜醉虽是稳稳接住了白绮歌却免不了受到波及,眼前一黑,竟是好半天沒能喘上气來。 “白姑娘……伤到了么……”揉揉沉闷胸口,宁惜醉勉强张开嘴说话,然而白绮歌根本无暇回应他的询问,飞快起身又扑向乔兆海。 “再走一步试试。”看着提剑而上的白绮歌,乔兆海只是冷笑,“我倒是无所谓先杀你或者他。” 白绮歌脚步蓦地停住。 那一刹仿佛世间所有都归于死寂,总是沉着冷静的眼中罕见地染上惊慌,哪怕乔兆海手中并沒有武器,只是单纯地站在易宸璟身边而已!!如此之近的距离,任谁都不会怀疑,乔兆海空手亦能置易宸璟于死地。 以易宸璟的功夫本不会这么轻易让人近身,阅历丰富的鹤雷堂堂主也看得出二人之间白绮歌更方便下手,但他选择先伤白绮歌并非为了先除弱敌,而是为了削弱易宸璟。恰如乔兆海所想,在他出手攻击白绮歌的瞬间,易宸璟放弃一切防御全力将白绮歌向后拉扯,以致他那可立夺人命的凶猛一掌只是将白绮歌震飞而沒能造成严重伤害,不过,这就够了。 卸去防备的易宸璟已是他掌中之囚。 乔兆海一手扣住易宸璟命门,得意目光扫向白绮歌身后惊恐少女,张狂笑声恣肆霸道:“叶庄主,我不知道你和这位二位是什么关系,可我想你能冒着性命危险护送他们,其中定有缘由吧?我本可以杀了你当一切都沒发生过,看在昔日老庄主曾与我有过些许交情的份上,我给你两条路选!!” “给你给你都给你!我才不要什么破山庄!”不待乔兆海说出选择,叶花晚抢断话头怒目而视,连半分考虑都沒有,“你放了白姐姐和宸大哥,一叶山庄我不要了!白送你!” 并不是回答得爽快就会招人喜爱,听得叶花晚抢白回答,乔兆海冷厉面色掺杂几许狰狞,眸中似乎可见火冒三丈:“开什么玩笑?!谁说我会放了他们?左丞相和五皇子许诺黄金五千两以及昭国第一帮派地位换他们项上人头,岂是小小一叶山庄可比的?你若肯乖乖写下归附书从此并入鹤雷堂,我就只要七皇子夫妇性命放你们离开;你若不肯……等你死后无人管理一叶山庄,我再破费些钱财买來就是!” 说來说去都是同样的结果,叶花晚气得发抖,小小拳头缩在衣袖里恨不得把自己骨头捏碎。 总是被保护,总是不会受伤的那个,什么时候她才能保护喜欢的人,让师兄、师父为她感到骄傲呢?在一叶山庄里她是呼风唤雨的小庄主,可是在这里,她想用全部身家换两条性命都做不到……那么,她还有什么用? 叶花晚有时间胡思乱想,乔兆海却沒闲心等她回答,手指加力,易宸璟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为了鹤雷堂的光耀,你们就去黄泉作对儿鬼夫妻吧!” 刚硬手掌伸得笔直,在白绮歌惨白脸色与根本不及赶到近前的步伐中断然落下,不若铡刀锋利,却足以摧毁骨骼筋脉。 这便是终结?易宸璟茫然。 帝业不成,心愿未竟,而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事情竟是那般荒唐!!至少,他能与她一同死去。 一声箭啸划破冷风,好像是不愿易宸璟这点小小安慰得逞似的直奔乔兆海,觉察到危险袭來的鹤雷堂堂主听得尖锐啸鸣下意识闪身,一道冰冷紧贴脸颊擦过。 趁着乔兆海分神间隙,易宸璟甩开束缚连退数步直至白绮歌身侧,二人仍旧是并肩靠背,只一把短剑横举。 乔兆海似是被那支箭惊到,目光循着跌落在地的箭身而去,触及箭尾白色翎羽时面色大变,说不出的错愕慌乱。易宸璟微微皱眉看向白绮歌,后者也是一副迷惘神情,完全不明白那支箭來自何处又有着怎样足教乔兆海大惊失色的來历。 嘚嘚马蹄声在乔兆海回过身之前临近,火把光亮范围之外,清脆喝声中气十足:“乔兆海,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乔家寨要护的人都敢下手!” 那声高喝终于惊醒了乔兆海,再顾不得追击白绮歌和易宸璟二人,踉跄后退三步,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乔、乔青絮!” 急促蹄声渐渐变缓,数十道目光集中的方向,两抹驭马身影自黑暗中慢慢靠近,越來越鲜明。 满身泥泞的白马仰首嘶鸣,马背上,面带傲色的女子头颅微昂,眉宇间英气十足,飒爽桀骜;一身青蓝布衣窄袖紧口、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是练家子,手中紧握的精铁雕花硬弓与背上箭筒则说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易宸璟性命的人正是她。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灵溪郡侠女,乔青絮。 “青絮姑姑!”也不知道小小身体里憋了多少委屈,叶花晚一见到熟悉面容就红了眼圈,稚童似的抹着泪放声大哭。 “乔兆海,你个王八壳里安家的沒用孬种,连小孩子也欺负!”恨恨地唾了一口吐沫,乔青絮瞪着眼晴开口就是一顿臭骂,旁边同行的战廷尴尬不已,咧着嘴干笑。 如果非要形容对乔青絮的第一印象,白绮歌和易宸璟绝对会毫无分歧选择“如狼似虎”这个词,尤其是在她跳下马双手叉腰,吓得乔兆海险些腿软摔倒时,简直就是……母老虎的化身。 许是乔青絮的名字太过响亮,鹤雷堂的子弟们一个个既惊且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握着刀剑不知所措,就连直视那抹傲立身影的勇气都沒有。最怕的人大概当属乔兆海了,方才唯我独尊的气势一扫而空,胆战心惊的模样瞧不出半点儿一派老大的魄力,张口结舌好半天也沒说出一句完整话。 只是本尊在面前出现就能吓倒一片,这是怎样的震慑力? 白绮歌默默看了易宸璟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读懂。像乔青絮这种狠角色若能拉拢为己方势力,想不受阻挠返回帝都简直易如反掌,需要的是易宸璟主动些、热络些,而非平常那样沉着脸全天下都欠他似的。 “乔兆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沒有的话我把人带走了,姑奶奶还有事要忙,等回头再与你算账。”不屑地瞥了一眼,乔青絮抬脚走向叶花晚,“叶子,过來,让姑姑看看有沒有受伤?” 叶花晚一边哭一边揉眼睛,站在原地伸手等乔青絮來拉住她。乔青絮大步流星,与乔兆海擦肩而过的刹那,惊惧面庞忽地现出狰狞表情。 站在不远处的傅楚惊慌失声:“青絮姑姑!小心!” 也不清楚乔兆海是早有预谋故意装作害怕以降低众人警惕,还是他真的心生畏惧,只不过思及与乔青絮为敌的后果歹心顿起,居然趁着乔青絮背对他的机会忽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向挺直的脊背凶狠刺去。 白绮歌和易宸璟不由分说蹂身而上,一人执剑一人赤手空拳齐齐攻向乔兆海,然而不等他们到达近前,另一道身影先行赶到,只一扬手便将乔兆海紧握匕首的手腕扭住,再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乔兆海强忍住手骨断裂的剧痛跪在地上,一头汗水瞬间沁出。 白绮歌倒吸口凉气,不可思议地侧头看向关键时刻出手的战廷。 眼前沒什么表情、出手极狠的男人真是战廷么?那个老实敦厚,总会因为与陌生女子交谈而脸红的敛尘轩最忠诚侍卫?她从沒想过,战廷也会有这么冷硬凶狠的一面,令人心惊。 心惊的又岂是白绮歌一人?刚才战廷骑马在乔青絮身后火光照不清楚的阴影里,是而乔兆海并沒有注意到他,及至手腕被生生拗断才想起仔细辨认同來的人是谁,撩过一眼,眼神骤然僵直。 “你、你是……酒夜叉!你是酒夜叉!” 酒夜叉?困惑地看向战廷,熟悉的面容仍旧沒有任何变化,淡漠冷然!!这样子,像极了曾经满怀憎恨的易宸璟。 乔青絮就好像知道乔兆海会偷袭她且又预料到战廷会出手阻拦,沒有丝毫担忧,头也不回走到叶花晚身边,搂住哭成泪人的一叶山庄小庄主好一番哄劝,等到叶花晚哭声渐止才又转回身,定定看着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的乔兆海,目冷如霜。 “我连下三道江湖令请道上兄弟们帮忙找人,鹤雷堂不但不肯帮忙,反而勾结奸臣处处与我乔家寨做对。乔兆海,以前看在你我是本家的份上不愿和你计较,这次可沒那么便宜。” 不留情面的言语有如处刑令,逼得乔兆海再无退路。低垂头颅慢慢抬起,环顾四周心惊胆战的鹤雷堂子弟们,迫入绝境的鹤雷堂堂主双目血红一字一句,声嘶力竭。 “杀了他们……一起杀了他们!手刃乔青絮者便是鹤雷堂下任堂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7章 情往而深 封建王权高度集中的社会,官府是一种极其有效且方便的统治工具,王土臣民无不畏惧。然而总会有些在管辖之外的人群,他们自成一体,不受官府限制亦不受王权管辖,同时也缔造了许许多多传奇故事,无论百姓或是朝廷都习惯用一个词概括他们所坚持的道义。 江湖。 何谓江湖?沒人说得清,便是连那些自认为身处其中的江湖人士也沒有确切概念,而在宛宁府郡官府看來,这些江湖人士完全就是破坏与逆反的代名词。 是日惠风和煦,天清日朗,宛宁府郡近花甲之年的知府却沒什么好心情,一大早看着官府外满地或死或伤的鹤雷堂子弟愁眉不展。鹤雷堂与昭国现任左丞相交情匪浅,许多官宦不便做的事都是由这个所谓的江湖门派代劳,是而他这个知府见了堂主乔兆海也要礼让三分,可现在……那些躺在地上**的子弟还好说,乔兆海浑身关节尽碎,软肉一般瘫在地上惨不忍睹,上面真问起來他要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是他的事了,反正已经在数十里外的“凶手”根本不会去考虑。 “这傻子生怕你们出什么事,时时刻刻催着我赶路赶路赶路,连个安生觉都不让睡。”抱怨之色赫然的青衣女子骑在白鬃马上,颇为介意地瞥了眼易宸璟,“你们也是,明知道自己被人满昭国追杀,就不能低调些?要不是傅楚及时燃放‘万青伞’被我看到,只怕战廷这傻子不止是废了乔兆海那么简单,而是去血洗鹤雷堂了。” 易宸璟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低调是什么?不懂,他只知道轻薄白绮歌的男人都欠收拾。 “青絮姑姑,鹤雷堂堂主怎么说也是乔家人,这么对他乔老寨主不会怪你吗?” 乔青絮朝担忧不止的傅楚摆了摆手:“乔兆海自恃有鹤雷堂与官府做后盾,这几年沒少犯下伤天害理之事,我爹虽然念着都是乔家人时常对他网开一面,但这次让我放过他绝对沒门。”心疼地拍了拍怀里疲惫熟睡的叶花晚,粗犷不逊男人的灵犀女侠眼底一丝温柔闪过,声音也放低许多:“叶大哥就小叶子这么一个后人,我是她姑姑,理当要护她为先。乔兆海那王八蛋敢打小叶子的主意,我再饶他怎么对得起叶大哥?” 听乔青絮言语间称呼,显然叶花晚的爹爹与她并非血缘关系,萍水相逢的义兄妹能做到如此实在难得,这份义气才是江湖中人最值得骄傲、羡慕的吧?非亲之人尚能如此,可叹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却要明争暗斗、闹个你死我活,真是讽刺。 白绮歌下意识侧头看身边的易宸璟,四目相对才发现,两人竟然又默契地对视了。 一声微带怒气的轻咳打断二人无声交流,乔青絮幽怨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低头策马的战廷,扭头转向白绮歌二人:“在我面前不许眉目传情,不许卿卿我我,不许故作恩爱,看着烦。” 话是对白绮歌和易宸璟说的,除了乔青絮之外三道目光却齐刷刷射向战廷,,在青冥山时毒医沈御秋曾说过,乔青絮与战廷二人是“老相好”,可是看战廷木讷近乎呆傻的表现怎么也不像个情郎,怕是还不知道这位乔女侠细腻心事。无奈摇摇头,易宸璟拍了拍战廷肩膀:“战廷,你也该成家了。” “啊?成什么家?”战廷先是一愣,而后瞬间脸红如血,“我、我成什么家……殿下若觉得我碍眼,以后夜里我不在房外守着便是……” 易宸璟脸色唰地铁青。 “夜里在房外守着?易宸璟,这是你的命令?”细长黛眉高挑,白绮歌笑吟吟看向易宸璟,只是笑容里隐隐透出咬牙切齿的感觉。 “不,不是……”易宸璟百口莫辩,忽然发现自己的嘴沒比战廷伶俐到哪儿去。其实他从沒要求战廷夜里守在房外,是战廷固执地非要等他每天熄灯入睡后才离开,沒想到弄巧成拙,连他与白绮歌鲜有的几夜贪欢也被这个敦厚到冒傻气的侍卫一道守护了。 性格开放爽朗的白绮歌唯独对男女之事颇为保守,试想她知道那些暧昧**都落入外人耳中时的心情…… 易宸璟身上寒了一寒,不由露出苦笑。 粗暴如她,定要拿剑在他身上戳几个洞才能稍稍解气吧? 疾行几个时辰,正午的日光开始暴晒,乔青絮解下背上斗笠盖住叶花晚娇小身躯,勒缰扬手,满灌的牛皮水袋丢进白绮歌怀中:“这会儿太热,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等凉爽些再赶路。” 白绮歌点头下马,但并沒有与易宸璟和傅楚一起走到驿路边树荫下休息,而是站在路上回头张望。过了片刻,擦拭一新的马车与货车一起出现在视野中,驾车的男人好像还哼着小曲,满面轻松自在。 “宁公子,封老前辈,先在此处休息少顷吧。”转手将水袋递给宁惜醉,白绮歌径自向货车走去,小心翼翼地朝封无疆微微躬身,“封老前辈,人还在车里吗?” 封无疆不答话,翻翻眼皮指了指车底,白绮歌不得不蹲下身去看,一眼掠过,无奈轻笑。 这两天惊险不断,她险些忘记封无疆的货车上还藏了个大活人,,龙怀县令。 肥硕的身躯被五花大绑紧贴车底,一条肮脏的破布堵在嘴里使得龙怀县令只能哼哼唧唧不能说话,再加上自画湘楼出來后就沒人再想起他,饿了两天肚子又遭受苛刻对待的龙怀县令此时狼狈不堪,一条命似乎去了七分,滚圆的大肚子明显瘪下去不少。 藏着个人总要影响货车速度,而时间是万万耽搁不起的,打量打量周围环境,白绮歌把龙怀县令放了下來,一脚踢进路旁草丛。 “打算怎么处理他?” “放是肯定不能放了,这种贪官污吏只会欺压百姓,放他回去我们就是在作孽。”白绮歌推了推易宸璟胳膊,“把他带里面去,绑在树上由他自生自灭好了。反正他身无分文又无人认识,这里距离龙槐县城老远,就算侥幸逃脱也免不了沿路乞讨,等他减去一身肥肉到达龙槐县城时我们这边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届时再研究怎么收拾他。” “也好。”易宸璟点点头把龙怀县令带到路边野林深处,依着白绮歌建议将肥胖身子紧紧捆在树上,而后扬长离去。 龙怀县令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是否有命回到他管辖的地盘,那就要看天命了。 解决掉多余人口返回原地,叶花晚已经从梦乡中醒來,见白绮歌和易宸璟二人回來急忙起身,屁颠儿屁颠儿拉着白绮歌坐到乔青絮身旁:“青絮姑姑,白姐姐性格跟你很像,而且也很会打架,既然这么有缘分,你一定要送白姐姐和宸大哥回帝都才行。” “小丫头,才几天不见就处处替外人说话,我看再过两年你心里就沒我这个姑姑,直接跟野男人跑了!”乔青絮一声笑骂,言语略显粗鲁,神情却温柔如水。挪动身子腾出一块空地,乔青絮扬扬下巴示意白绮歌坐在身边:“我听战廷说起过你,看得出來他对你很是敬仰,今天见你拎着剑英姿飒爽,确实不辱白家将门之名。” 白绮歌连忙摇头:“乔女侠过赞了,要说英姿自是非乔女侠莫属。先前傅兄弟就说乔女侠性格直爽、义气仗义,我和宸璟向往已久……” 话说一半沒了声音,乔青絮含笑抬眉:“然后呢?” 然后……然后该说什么白绮歌也不知道了。 她本就不擅交际言谈,客套话偶尔三两句应付面子还可以,说多了就会词穷,何况乔青絮对她來说基本就是个只有少量耳闻的陌生人,哪來那么多赞美之词可以吹捧?尴尬半张着嘴许久,见乔青絮眼中笑意越來越深,白绮歌只得无奈叹息:“嘴笨,乔女侠见谅。” “见什么谅,我巴不得你丢了那堆废话说些人语呢。行了,你也别装了,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天天捏着针绣花、说句话细声细气跟蚊子似的姑娘,正对我脾气。”意料之外,乔青絮高兴得很,大大咧咧往树干上一靠,一举一动洒脱无拘,“你若是愿意就叫我声姐姐,不愿的话就直接叫我名字,女侠什么的听着就觉得臭屁。”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早已想到,只是想乔青絮这般豪放的女子白绮歌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怎么,平白就生出亲近之感。 许是性情相投吧,宁惜醉也好,乔青絮也好,白绮歌天生喜欢亲近这些直爽坦诚的人。与这些人交往不需要藏着掖着,也不需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聊上几句都能驱散心里阴霾,所以她才宁可与易宸璟频频争吵也不愿舍弃宁惜醉这个一见如故的蓝颜知己。 “那我以后就叫你乔姐姐好了。”看了一眼与易宸璟交谈的战廷,白绮歌挑起一丝笑意,“乔姐姐与战廷……我听毒医前辈说了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刹,乔青絮沒了笑容。 白绮歌心下一紧,她是看乔青絮爽朗大度才半开玩笑说出这话的,却沒想过万一乔青絮动气该如何是好。果然,感情这种事经不起玩笑,无论是谁。 “白……绮歌?我就叫你名字好了。”乔青絮眼里升起一团迷茫,“你看那傻子像是懂得人情的样子么?” 虽然答案有些残忍,白绮歌还是诚实摇头。 乔青絮叹了一声,垂下眉眼满脸失落。多少英雄儿女迈不过情关,情之一字,折煞万千世人。战廷的敦厚老实纵是令人安心,可这份迟钝亦是一把双刃剑,想要他明白一个已走过青春年华的女子对他何等痴情等待,着实是件难事。 “绮歌,我护你和你男人回帝都,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乔青絮忽然开口吓了白绮歌一跳,静下心看向刚毅面容,一抹憧憬浅笑展现眼前,“我等他太多年,已经不想再等下去,这件事情彻底结束后我就会向他说个明白,那时候如果我怕了、退缩了,你要逼我,逼着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8章 千金一笑 时节正是遥国帝都一年中最炎热之际,处处可见眩目阳光与漫天飞絮,通常这时候人们都会选择在凉爽的居室躲避暴晒,但有些人不得不顶着烈日出行,只因名为皇命的东西。 敛起衣角踏入寝宫,有别于凉爽的森冷之感袭遍全身,易宸暄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这几日外面热得紧,你也知道,稍一闷热朕就咳得厉害,所以让他们多加了些冰砖在殿内。”金丝绣榻之上,遥皇软绵无力地斜倚着,看向易宸暄的目光浑浊模糊。 “前朝的事臣会尽量为父皇分忧,父皇当以龙体为重才是。” 遥皇摆摆手,接连又咳了好一会儿才长出口气抬起头,微眯的眼眸暗淡无光:“暄儿,朕前些日子派偶大将军出宫办些事,可他一直都沒有回信,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哦?难怪最近都不见偶大将军身影,原來是父皇派出宫了。”易宸暄不动声色淡道。 “是啊,璟儿出了事,敬妃又不知所踪,朕这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让偶大将军带人去宫外寻找敬妃。唉,人老不中用了,许多事看得不清不楚,做起來有心无力,只怕再熬不过几年就得归天喽……” 这是自易宸璟殉国的消息传回后遥皇第一次单独提起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儿子,易宸暄面色不改,心里却是冷笑。 他不知道偶大将军在哪里,但他再清楚不过为什么偶大将军沒有回信??三个最得力杀手加上苏瑾琰,偶遂良想要活着回來难如登天,而敬妃则会成为他威胁易宸璟的撒手锏,就算易宸璟能突破重重险阻返回帝都,众所周知的大遥最孝七皇子能够以生母性命作为代价强行闯入么? 敬妃,韵儿,苏诗韵,这个遥皇深爱二十多年老女人终归是有些用处的。 “暄儿啊,朕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撒手人寰,现在北征胜利,我大遥一统中州,本來朕的心愿已了,应该再沒什么遗憾了。可是……”遥皇稍作犹豫,咳了两声后招手示意易宸暄走到榻前,枯瘦如柴的手掌搭在易宸暄肩头,“暄儿,朕的皇位得來并不光彩,那些为这皇位枉死的人至今还在朕脑海里吵來吵去、吵來吵去,朕不想看自己的哪个儿子也陷入这般田地。煜儿和锦昭仪的事想必你也知道,这孩子确是无心江山社稷,硬逼着他当一国之君对谁都沒好处,所以……所以朕打算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另立新储。” 保养甚好的纤润指尖不着痕迹地一颤,易宸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父皇说这些做什么?七弟战死沙场的确令人悲痛,父皇病倒也是为此,等过了这股劲儿自然会慢慢好起來。皇位之事儿臣不作他想,由大皇兄坐也好、由其他兄弟坐也好,父皇立谁为太子儿臣便辅佐谁,绝无异心。” “是吗……那样最好,最好……”安心地放开手靠在软垫上,遥皇的咳声一阵紧过一阵,小太监看情况不太好忙叫來外面候着的太医,易宸暄则借机告退,默默退出遥皇寝宫。 遥阖殿距离寝宫并不算远,易宸暄沒有回到自己宫中,而是绕过遥阖殿直奔御书房。 遥皇因顽疾缠身已经很久沒到过御书房,易宸璟出征后,御书房的一切事务就暂时交由易宸暄打理,每日文武百官往來议事也都在这里。午时正是休息时间,御书房冷冷清清极其安静,易宸暄走进司勤斋时,等待已久的身影匆忙转身。 “皇上找你所为何事?”左丞相似乎有些惶恐。 “放心好了,不是坏事。”易宸暄坐到案前椅中,目光盯在书案上,指节轻揉额角,“父皇好像有些怀疑偶大将军失踪的事,不过并沒有直接质问我;后來又说了几句有关太子之位的话,大意是想废太子重立。” 左丞相松了口气,面色转好许多:“沒被发现就好。太子重立是早晚的事,如今七皇子生死不明,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只盼他日你得了帝位可别忘记,多多少少我也是出过力的。” 易宸暄心下冷笑不作回答,低头研磨,随手在纸上涂画着。 天下熙熙皆为利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左丞相替他联系鹤雷堂追杀易宸璟和白绮歌不是因为他适合当皇帝,而是有其自己目的。谨妃失宠多年,左丞相一派支持者人数日渐稀少,比起太子妃尉迟怜蓉的父亲右丞相相去甚远,想要稳固住地位也只能靠拉拢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做靠山。 到处都是利用,遍地虚情假意,投生皇家,无从选择,怎能怪他心狠手辣?再说易宸璟与他…… “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说啊?”也不知道左丞相说了什么而失神的易宸暄沒有回应,重重一拍书案,左丞相颇有些气急败坏,“现在七皇子有姓乔的女人做靠山,我们再想借乔兆海之手收拾他几乎是不可能,一旦他回到帝都面见皇上,你我那些勾当肯定会暴露,情势所逼,必须要早作好最坏打算。” 唇角一动挑起邪佞冷笑,易宸暄提笔在纸上点下大团墨迹,眼中寒光烁烁:“你怕什么?有敬妃在手易宸璟不敢乱动,想要敬妃活,他就得死;倘若他甘愿用敬妃性命换自己前途,父皇定然恨他入骨??二十多年,都以为曾经被打入冷宫的敬妃不受恩宠,谁会想到父皇一生心思都牵系在一个弃妃身上?假如易宸璟敢做出对敬妃不利的选择,别说是皇位,他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題。” “我真不明白你这份自信哪里來的。敬妃敬妃,你总说敬妃是关键,可到现在我连敬妃的影子都沒看见!五皇子,可别怪我沒提醒你,在敬妃身边保护的人是偶遂良,你那个属下是否忠心暂且不说,他真的能从遥国第一将军手下把人抢过來吗?别闹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着你我的性命都搭进去!” 易宸暄并不反驳,轻蔑笑意掩在端起的茶杯后。 论功夫,宫中能胜得过苏瑾琰的除了敛尘轩战廷,还有其他人吗?那是他花了无数心血、金银培养的心腹手下,偶遂良在苏瑾琰面前根本就是个废柴。至于苏瑾琰的忠诚……其他事上绝无担忧,而涉及到易宸璟的事则无须担心。 放下茶杯,微凉液体顺着喉咙滚落腹内,清爽畅快。 “一个月,瑾琰只有一个月期限。”摇摇手指,易宸暄看向窗外灿烂日光,眼底光芒是善是恶难以揣测,“一个月内不把敬妃带回來,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他再清楚不过。” 筋骨剧痛,肠穿肚烂,每一条经脉都狂躁逆行,酸痒如万虫噬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多年下來,当初那个容貌惊世、倔强骄傲的异族少年已经忘了什么是骨气,什么是尊严,又怎会违逆他呢?属于他的人决不允许背叛,否则…… 便是生不如死。 宁静小镇飞絮漫天,飘絮的是遥国特有树种,曾有浪漫文人说,一见这些白花花的“夏日雪”就好似回到了家乡。 易宸璟对这些飞絮沒有太多感想,白绮歌却是讨厌得紧,白日里要策马赶路不得不忍耐浑身上下挂满白絮难以止痒,到了夜里说什么都不肯踏出马车或者房间半步,任由热得烦躁的易宸璟独自在外闲坐。 乔青絮到來后一切行动就都由这位四海闻名的女侠接管指挥,任何人不准有异议,稍有半点意见必然招來一顿臭骂,倘若异议是战廷提出的,还要额外附加两枚白眼以及不轻不重的一拳。女人心思总是难猜,易宸璟得知乔青絮对战廷的执着后既感慨又担忧,怎么想都觉得若是那二人真结为夫妇的话,战廷以后怕是沒有好日子过了。 望着渐暗天色微微出神间,忽然有人递來一盏琉璃酒樽,青色薄胎玲珑剔透,看着便知价值连城。易宸璟皱了皱眉,抬手推开酒樽,仍是半句话都不肯多说。 “男人不喜欢喝酒哪行?这可是荻花庄最好的酒,总共就那么一小坛,既然殿下不喝,那我去送给白姑娘好了。”不同于大遥种族肤色的白净面容上笑颜清淡,宁惜醉晃晃酒壶,酒樽更往前伸了伸。 易宸璟迟疑片刻接过酒樽,把玩少顷一口饮下,呛辣却甘冽的酒液浓香四溢,唇齿留香。 “这就对了,男人就是要有酒、有佳人方能活得潇洒。” “只会享乐算什么男人?”面无表情交还酒杯,易宸璟忍住胃中火热靠墙而站。事实上他一直很介意自己算不得优秀的酒量,每每看宁惜醉把酒当水一杯杯灌下就觉得羡慕又嫉妒,他多希望能与白绮歌开怀畅饮千杯不醉的人是他,而非眼前总是笑眯眯不知在算计什么的异族行商。 酒香难掩醋味,宁惜醉眸如流水,目光清亮:“殿下总这么防着宁某真教人心寒,好歹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何必吝啬一笑?” 想也不想,易宸璟脱口道:“什么时候你不再黏着绮歌我就朝你笑笑。” “博君一笑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千金难买佳人一笑,殿下的笑大概千百个佳人加在一起都不够换的。”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易宸璟沉吟片刻猛然醒悟,千金难买,这不是在说他卖笑吗?! 杯酒下肚,宁惜醉笑得开怀:“剑就不用解了,殿下还是笑一笑继续与宁某喝酒吧。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时,更需有一个可坦率相对的人共饮忧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9章 各自隐情 易宸璟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在敬妃还得遥皇宠爱,在国师沈君放还沒有离开、经常抱着他在城墙上引吭高歌时。那时的他高兴便笑,伤心便哭,有心事了可以拉着国师叔叔大倒苦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忍、沉默,任何事都要藏在心里不予人知晓。 很累,一个人扛着所有重担真的很累。 “累的时候不妨偷偷懒,喝上一杯酒,听一支小曲,不去想那些天下大事、恩怨情仇,人活着若是总在忙碌正业,这辈子未免太寂寥了些。”宁惜醉扬手指指门口石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坛酒、一碟青豆,俨然是至交好友举酒言欢的架势。 也许是时候该歇歇了,哪怕只一刻也好。易宸璟看着酒坛陷入沉默,许久,忽地抬脚走向门口。 “是你要请我喝酒,日后不还。” “宫中可沒这么好的酒,殿下就算要还我也未必喜欢喝。”自然地忽略易宸璟的别扭性子,宁惜醉跟在身后晃到门边。舍了酒壶,泥坛微倾,清澈酒液挟着浓香落入空碗之中。 习惯了用精致的酒杯、酒樽喝酒,像这样直接上碗喝易宸璟总觉不雅,可是看着宁惜醉独自仰头畅饮又觉得不甘艳羡,索性闭上眼端起碗也学着样子一饮而尽。 然后就是丢脸的呛咳。 宫中酒清洌味淡,民间的酒重味觉,又辣又呛,如他,定是喝不习惯。 宁惜醉递上干净汗巾,坐在台阶上托腮含笑:“殿下是个高雅之人,与我和白姑娘喝不到一起,真是可惜。” “你的意思,你们才是一路人?”不冷不热斜了一眼,易宸璟一声气哼,“别太自以为是,再怎么志趣相投,绮歌终归是我的妻子。” 宁惜醉哑然失笑:“那是自然,我与白姑娘的关系早就向殿下解释过,滚滚红尘中一双莫逆知己,仅此而已。再说白姑娘心里只容得下殿下一人,便是有什么天神转世也再入不得她眼,谁会自找霉头去主动碰壁呢?” 一国皇子且是戎马多年的将军,如此心胸狭窄确有些说不过去,易宸璟自知善妒的毛病又犯了,低头倒酒不再接话。 他不说,宁惜醉却是停不下话头,碧色眼眸中不见醉意,反倒愈发显得清明。 “不过我始终认为,殿下配不上白姑娘。” 端着酒碗的手一滞,不善目光立刻直向宁惜醉笑意雍容的面庞。易宸璟并不反驳,而是反问:“那你觉得谁配得上?你么?你认为凭你可以保护她、给她想要的生活?” “宁某至多是白姑娘的知己好友,若说鸳侣挚爱,我不配,殿下更不配??”扬手止住想要立刻翻脸的易宸璟,宁惜醉摇摇头,脸上终于见些正色,“许是宁某太过偏激,可我一直觉得,这世间根本就沒有能配得上白姑娘的人,绝非贬低殿下之意。” 不是贬低难道是赞扬?收起怒火的易宸璟脸色不变,对宁惜醉所说不屑一顾的态度毫不掩饰。 他与白绮歌之间沒有谁配得上谁、谁配不上谁,他有他的阴狠心计,为夺王位不择手段,白绮歌则有她的平凡身姿、残缺容貌。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既然都不完美,都有各自无法改变的残缺,说配或不配有什么意义? 他爱她,她愿伴他一生一世,这就够了。 “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绮歌,省省力气吧。” 坚定回答似乎并不出乎宁惜醉意料,一杯酒饮尽,落拓随性的年轻公子眼神清淡温和:“殿下对白姑娘好的话我当然不会夺人之美。希望今天一言一语殿下能永远记着,若是有天宁某得知白姑娘过得不开心或者是殿下移心别情……” 会怎样呢? 宁惜醉沒有接着说下去,向來平静如水的眼眸里却有一丝决然转瞬即逝。 只那一眼,易宸璟竟蓦地有几分紧张,好像冥冥中注定眼前优雅而才情兼备的男人将会是他的敌人一般。 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经常下意识与宁惜醉相比,然而越是比较就越生怯意??除去武功不如他这点外,宁惜醉似乎哪方面都比他更加接近完美。性格闲淡不与世争锋,身在纷扰之外自在逍遥,拥着用不完的金银而无步步为营之险境,偏又有副玉树临风的臭皮囊,若不论他皇子身份,世上几成女子会选择他而非宁惜醉? 于是便禁不住去想,假如当初宁惜醉先于他之前遇到白绮歌,那么今日,白绮歌的归宿还会是他吗? “不管怎么说,白姑娘现在是殿下的皇子妃,这才是最该牢记的事实。”似是看出易宸璟的恍惚,宁惜醉又倒了碗酒递出,眸中仍旧波澜安定,“殿下有自信守得好珍宝就不会怕人惦记,倘若连这点自信都沒有也就怪不得别人了。殿下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与白姑娘有些想法是相同的,譬如人生苦短须尽欢,又譬如,这大遥皇位只殿下一人坐得。” “商人都精于算计,宁老板不惜血本帮助我和绮歌为的是什么?他日我若为帝,宁老板又需要什么作为回报?”提及皇位之争,易宸璟立时收敛深思集中精神,三言两语又回到宁惜醉的目的上。 白绮歌相信宁惜醉是为帮朋友不求回报,他可不那么认为,尤其当对方身份神秘、还对自己的女人大献殷勤时。 沉吟少顷,宁惜醉挑起长眸浅眉,笑意暗藏:“天下富贵荣华皆是浮云,功名利禄一刹过眼,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是宁某求之而不得的??我想讨要白姑娘作为报答,殿下肯给么?” 是玩笑还是认真?静静盯着那张看不出真面目的容颜,易宸璟无从把握。 然而,无论如何,答案是唯一的。 衣角掠过长满青苔的石阶染上一片青色,得到颀长背影略带醉意的回答后,宁惜醉坐在原地笑看夜色,摇起折扇细细品味那句话。 “宁愿毁诺,甘负天下,我也绝不教她离开。” 因那晚是借宿农家房屋不够,白绮歌只得与乔青絮、叶花晚同一间房,五个男人则挤在另一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又与易宸璟相见。 “谁也抢不走你。”错身而过的瞬间,易宸璟声音低沉,隐约还带着一丝凶狠。 “发什么癫病?”白绮歌茫然自语,探寻地看向宁惜醉,后者温润如玉、一如平常,看起來不像二人起冲突的样子。莫不是做了什么怪梦影响到心情?无奈摇摇头,白绮歌驱散琐碎思绪跨上马,双脚一夹马腹,疾风似的窜出老远。 有多少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白绮歌不知道也沒想过,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她需要的唯独一人专注目光。 行了有二三十里路,到达岔道口时乔青絮却选择了不同于计划的另一条小道,而这小道通往方向与帝都南辕北辙,白绮歌不免好奇。 “乔姐姐,这是要去哪里?不按照原來的路线走吗?” 乔青絮摆手:“不走原路线。傅楚选的路线沒什么问題,但我和战廷來时太过着急也沒带其他人手,就我们几个人要闯进帝都实在冒险。我打算带你们先回乔家寨一趟,凑够人马再行上路,总共也耽误不了两三天。” “青絮,有我就够了,何必绕路?”考虑到敬妃还在偶大将军保护下躲避易宸暄和左丞相的人追杀,战廷说什么也放心不下,一时糊涂居然驳回了乔青絮的决定。 结果?? “姓战的,要不是骑着马我真想抽你两鞭子。”乔青絮赏战廷个白眼,嘴上说着沒动手,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战廷小腿上。 这事换了易宸璟绝不会忍,换了宁惜醉大概一笑置之,可挨踢的是战廷…… 默默拍去裤子上灰尘,遥国皇宫内最强悍的侍卫只是傻傻地挠了挠头,一脸阳光憨笑让易宸璟汗颜低头。战廷的心性最是单纯,白绮歌欣赏的便是他无暇质朴、老实忠厚,那夜冰冰冷冷的战廷就好像是个虚幻梦境眨眼而过,此时才是她熟悉的战廷,荔儿口中比任何人都温柔可靠的哥哥。 战廷的迟钝反应惹怒了乔青絮,一声高喝,竟是狠狠抽了一鞭子策马飞奔,转眼就将其他人甩在后面。 再爽朗直率终归是女人,有什么心事也只得白绮歌去问去解,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不知所措的战廷一眼,白绮歌叹口气:“你真是……算了,我替你去哄好了,记得你欠我个人情。” “哦……”木木地应了一声,战廷过于呆笨的反应连叶花晚都再看不过去,挑起小眉梢满脸鄙夷。 “战大哥。” “啊?” “你是真傻啊?简直无药可救了!” 不过是反驳一句话而已,怎么就招來三个女人一起排斥了?战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傅楚又看看易宸璟,两个人均是摇头叹息,一幅爱莫能助的表情。 迟钝这病,谁也帮不了啊! 各异表情白绮歌并沒看到,早加快马速追乔青絮而去,过了小片刻功夫方才追上。 “乔姐姐是担心战廷,不愿他过多与人交手,对么?”尽量保持马速与乔青絮并肩而行,白绮歌浅笑问道。 “那个傻子,傻到家了,脑袋就是个摆设!”乔青絮咬牙切齿,眼中却掩不住忧心之色,“我们这一路是杀过來的,你是沒看到他发起疯來的模样……他太担心你和你男人,几乎是连命都不要也得赶來帮你们。我真不明白,以前的他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帮自己的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0章 义结金兰 仇人? 白绮歌暗暗提口气,再看向乔青絮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复杂之色。 原來在乔青絮看來,易宸璟竟然是战廷的仇人,也就是说假如沒有战廷的坚持,这位灵溪女侠根本就不会出手帮忙,甚至会对易宸璟抱有敌意吧?有关战廷的事白绮歌了解不多也不少,知道战家因敬妃哥哥而获罪也知道荔儿的腿是易宸璟亲手打断的,可她了解易宸璟别无选择的无奈与愧疚,要说怪罪,只能怪世事弄人。 “乔姐姐也知道荔儿的事吗?”虽然答案明显,白绮歌还是问了一句。 “怎么不知道?那孩子我虽沒见过却常听战廷提起,本以为他混入宫中是为了救妹妹回來,沒想到……”盛怒后是一声叹息,一直表现得意气风发的乔青絮终于露出黯然神情,“我在乔家寨苦苦等他半年,沒等回他的人,却等來了他成为七皇子侍卫的消息。” 來不及感慨豪爽侠女一反常态的痴情幽怨,白绮歌讶然:“战廷在乔家寨生活过?” 乔青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胳膊解开鹿皮护臂,衣袖之下,墨色纹章烙印于白皙手腕,分外清晰。那纹章白绮歌依稀有些印象,好像在战廷手腕处也有一个,图案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乔家寨的标记,有这个标记的人都是乔家寨生死兄弟。”乔青絮嘴角漫起一抹莫名笑意,不知为什么,看上去颇有些落寞。 战廷成为易宸璟手下前曾在江湖漂泊过,这点多少令白绮歌有些惊讶,转念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那样鲜有敌手的功夫不太可能全部來自闭门修习,应该是在各种艰难险阻中锻炼出來的。不过白绮歌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像是战廷那种性格的人真的能在鱼龙混杂的江湖上生存吗? 似是看出白绮歌的疑惑,乔青絮竟颇为骄傲:“别以为他老实过头容易被欺负,在我认识他之前还沒人占过他的便宜。我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时正赶上那傻子被人围攻,七个人,身手都不在我之下,那家伙居然只凭一根木棍就把人都解决了,之后还像沒事人似的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喝茶。当时我就想,我的意中人必要像他那般厉害,这样才能与我一起保护乔家寨和兄弟们。只可惜……” “只可惜他不解风情,拿你的一片痴心当兄弟情义。” 都说江湖儿女豪情万丈,怎就看不懂谁芳心暗许、读不出谁一往情深?白绮歌忽地感到庆幸,尽管她与易宸璟经历了许许多多波折磨难,可两人饱受感情煎熬的时间并不算长,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很聪明看得出对方心意,或许因为步步惊心的宫中太需要可信之人互相依赖,又或许,只因他们之间早已注定纠缠无休。 “战廷确是过于木讷老实,但他终归不是石人、木头人,乔姐姐的心思,他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茫然踌躇的战廷,白绮歌胸有成竹。 有她在,乔青絮的心意绝不会落空,这姑且算是对他们的感激回报吧。 盯着一脸认真的白绮歌看了半天,乔青絮露出笑容:“一见你我就觉得亲切。和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说话闷得要死,还是痛痛快快些的看着舒服。绮歌,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就结为姐妹,如何?” “自然是再好不过。我有兄弟却沒有姐妹,两个姐姐早年就以身殉国,再说我也很喜欢乔姐姐这般爽快性格,能义结金兰可算是天大福分。”白绮歌喜出望外,她上辈子、这辈子最渴求的便是家人,不管有沒有血缘关系,她很希望与乔青絮更亲近些,也不枉一见如故的感觉。低头想了想,白绮歌犹豫开口:“既是义结金兰,可需要什么起誓?” 乔青絮一愣,继而爽朗大笑:“要什么起誓,跪地上朝着木头桩子磕头吗?我的傻妹妹,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你心里有我这个姐姐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听着,以后你就是我乔青絮的妹子,刀山火海姐姐愿意为你闯,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有宁惜醉这个大金主做知己,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灵溪女侠做姐妹,脾气冷硬的皇子她骂过,虚情假意的皇子她打过,世间谁还能欺负得了她?也就易宸璟偶尔会占占便宜,如今有了这么个火爆泼辣的姐姐……想起易宸璟看乔青絮时的敬畏眼神,白绮歌不由发笑。 大概是瞟向易宸璟的眼神被发现,白绮歌一句话未说,乔青絮却敛起笑容一本正经:“沒事,什么都不用怕,就算你男人敢欺负你也直接跟姐姐说,我非让他变成太监公公不可。” 本是句玩笑话,白绮歌却想起,乔青絮对易宸璟是有成见的。 深吸口气,白绮歌摇了摇头:“乔姐姐,其实宸璟本性并不坏,身在皇家他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荔儿的事他一直很愧疚,可是不那么做战廷就会死,,原本此次北征皇上许他个赏赐,他放弃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情选择求皇上放荔儿离宫,就连我都觉得可惜。他这人外冷内热,被逼着心狠却还是放不下最后的良善本性,正因如此我才愿意留在他身边,不惜一切辅他登上太子之位。” “行了行了,我就是气战廷宁愿跟着他也不愿回乔家寨而已,并不是真心讨厌。”乔青絮摆摆手,“战廷笨是笨了些,眼睛却比谁都雪亮,他认准的人定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假如我不认可你男人又怎会跑來帮忙?傻妹妹,你多虑了。” 白绮歌脸色一红。 一涉及到易宸璟她就容易自乱阵脚,道理摆在面前如此明显,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自嘲笑笑向远处看去,巍峨高山连绵起伏,天宽地阔,全然不像先前只一条小径那样看不到出路。 帝都,皇宫,希望,一切近在咫尺。 “等等。”乔青絮忽然皱起眉头勒紧缰绳,白马一声低鸣,声音未落,青色翩跹身影已在马下。 看前面乔青絮和白绮歌先后下马,后面战廷急忙跳到地面拦住易宸璟,警惕目光四处逡巡,最终落在前方不远处的茂密草丛里。 “有埋伏,殿下小心。” 顺着战廷目光望去,易宸璟很快发现几处草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但土路上沒有半个脚印,显然是有人藏在其中并将脚印刻意抹去。长眸一紧,修长手指搭在剑上:“战廷,去保护绮歌。” 战廷迟疑片刻,比易宸璟稍显低矮的身影并沒有挪动分毫,手腕一震,箭袖内两支短小精致的匕首滑落掌中,全然沒有赶到白绮歌身边的意思。 “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你去保护绮歌,她不会武功。”易宸璟加重语气重复道。 “不行,首要保护的人是殿下。”战廷难得固执,倔强起來却是不容劝说,“殿下沒事皇子妃才能安心,而且有青絮在,皇子妃绝不会受伤。” 跟又臭又硬的石头讲理那是脑子有病。易宸璟懒得废话,一踢马腹飞快向白绮歌方向奔去,尚未到近前就听得一声弦裂,一支冷箭迎面激射而來。 果然,目标以他为主。 下意识伏在马背上躲过冷箭,易宸璟额上冷汗涔涔,要不是山路安静听到放弦声音立刻躲避,这一箭很可能已经要了他的性命。 “进树林!”白绮歌一声高喝率先跳进旁侧树丛之中,其他几人紧随其后分散就近窜入,一时间山路上只剩下原地踏蹄的马匹而不见人影。 论功夫白绮歌排不上名次,但论反应能力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作为特种兵所经历那些惊险任务哪个不比眼前状况更加复杂紧迫?要知道箭再快及不上子弹,敌人再狡猾也丢不出炸弹,面对埋伏,白绮歌倒成了众人之间最为冷静镇定的。 山林静谧,偶有鸟鸣啾啾,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有沒过膝盖的大片野草做掩盖,躲在树后的人很难被发现。 白绮歌轻手轻脚拿出短剑握在手中,警觉目光不断打量四周,等了半天见沒有人出现,按捺不住想要探身而出。乔青絮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住,尽量压低声音:“急什么,他们虽然在暗,我们却也沒在明处,我们要逃,他们要杀,着急的是他们,最先等不及的也是他们,你就安心等着好了。” “等不得,我们最多只有一刻时间。”担忧地望着來时方向,白绮歌握紧手掌,“宁公子还在后面。” 为了尽快赶路,白绮歌等人都换了马匹骑乘,只留宁惜醉驾着马车在后面跟随,这会儿应该被甩在后面有些距离,封无疆则守着货车在更远处。宁惜醉半点拳脚功夫不会,白绮歌担心他莽莽撞撞闯入敌人的埋伏圈,纵是他铜盆用得越來越顺手且随时随地放在身边,想抵挡对方的强弓劲孥完全是无稽之谈。 无论如何,不能让宁惜醉受伤。 “乔姐姐,如果对方露面,你能一击击杀的可能性有多高?” 乔青絮狐疑抬头:“只要露面我就能一箭解决,哪怕跑的最快的兔子也躲不开我的箭。可是我们这才刚交手,他们为保持优势必然不会主动露面,,绮歌,绮歌!你干什么?!” “我会逼他们露面,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白绮歌忽地站起,收了短剑掏出火折子握在掌内,在乔青絮扑过來拉住她之前向马匹飞快跑去,白色身影飘摇单薄。 百步外树干后,一双眼亮起光彩,手中弓弦无声拉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1章 妙计柔情 弓箭射速不会高于每秒百米,根据刚才弦响到箭落的时间大致可推测出敌人在百步之外,也就是至少一百米外,如果移动速度够快,冲到马后躲藏的途中被射中可能性不高,,当然,这是在对方并非如乔青絮一般是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情况下。 白绮歌几乎沒有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心念一动,身形已随之冲出,直奔十步外原地踏蹄的马后而去。 前一刻静如死水的小路、树林忽然被洁白身影搅乱,谁也想不到白绮歌会跳出树丛主动现身,叶花晚也好,傅楚也好,以及对面树丛中躲避的战廷和易宸璟也好,全部惊呆。 拨弦声清晰可闻,刚劲有力,屏住呼吸还能听得见箭身破空之声。易宸璟根本不知道那一刹自己是怎么挺过去的,耳中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眼里只看得见白绮歌瘦削身躯,看她迅疾如风,看她扬起手臂,看一枚利箭穿透她飘扬衣角而后深深钉入坚硬树干,沒簇三分。 待到白绮歌安安全全躲到马后易宸璟才想起要如何呼吸,全身力气跑的不知影踪,差点儿连蹲都蹲不住,幸好身边有战廷扶着,不然定要狼狈地坐在地上了。 “殿下等等,,”战廷猛地拉住想要效仿白绮歌冲出去的易宸璟,半张着嘴指向小路前方,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易宸璟整颗心都挂在白绮歌身上,只下意识匆匆扫一眼就要继续行动,然而那一眼过后,目光就被牢牢牵扯。 百步之外,火光闪烁。 方才白绮歌奔向马匹的短暂瞬息曾扬起过手臂,似乎把什么东西丢向前方,当时易宸璟心急如焚沒想太多,这会儿回忆起來才蓦地想通白绮歌近乎不要命行为的意义何在,,她是为了引燃那片草木,把埋伏暗处的敌人逼出來。 看似疯狂的举动如预料一般有惊无险,白绮歌躲在马后听着大概又有三五支箭射來,有的直接钉在树干上,还有两支射中了马匹。许是那两支箭正中要害处,马匹只惨烈地嘶鸣几声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好在白绮歌身形瘦小,蜷成一团躲在马尸后仍旧能完好遮挡。又过了小片刻,颇为期待的杂乱脚步终于传來,伴着噼啪的草木燃烧声令人心弦紧绷。 虽说正是炎热夏末,百草旺盛,人烟稀少的山路两旁仍有大片大片的陈年枯叶堆积,火折子的点滴星火看着不起眼却有大用处。干枯落叶沾上火星迅速燃烧,只消片刻就发展成熊熊大火,连着茂盛翠绿的草木也一同焚烧起來。 树怕火,人一样怕,躲在树后偷袭的人沒想到白绮歌会有这么一手,原打算忍一忍击杀目标后再撤离,可白绮歌和易宸璟等人都掩藏的极好,根本不留下手机会,等到火势越來越大终于再熬不住,迫不得已跳出树丛,四个手执硬弓的身影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小路上。 乔青絮好歹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侠女,胆量心思远胜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在白绮歌嘱咐她并跳出树丛后就挽弓搭箭做好准备,全神贯注于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 嗖嗖嗖嗖嗖五声,耀眼的白羽箭翎破开火幕,接连三箭都精准命中敌人心口,唯独最后两箭射在第四名敌人膝盖。乔青絮对自己的箭术十分自信,半刻不肯多等窜到小路上,与从马尸后闪出的白绮歌一道冲向倒下的敌人,竟然每一步举动都快于战廷和易宸璟。 “留了一个活口,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乔青絮朝白绮歌重重一点头,一脚踩在仅存的活口身上。 “情况不太妙,这些人似乎知道我们往乔家寨去,所以才提前在此处埋伏,看來我们得尽快离开才行。”翻过已死的三人尸体,白绮歌截断话題忍不住赞叹,“乔姐姐好箭术!” 能精确射中移动的目标很难,四个人全部中箭且特别留下一个活口更难,极短的时间里能快速完成难上加难,也亏得乔青絮情势紧急还有这般思量,须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每多一分对敌人的了解就多一分胜算。 “先绑起來,回到寨里再说。” 说话间,易宸璟和战廷已经赶上,白绮歌方欲开口,冷不防被易宸璟沉着脸厉声打断:“白绮歌,你活够了还是怎么?不要命了吗?!” “我自有打算,沒把握的话才不会跳出去当靶子。”易宸璟的勃然大怒令白绮歌些许意外,念及他是关心则乱也不多争辩,只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拉了拉他手指,沒想到却被用力甩开。 她心里有数知道被射中的可能性不大,易宸璟却做不到她这样镇定。经历这么多波折,鬼门关前转一大圈又堪堪救回性命,易宸璟真的是怕了,哪怕她只是沾染一点点危险都会让他失去控制,当着外人的面大发雷霆。 不单单是怒,更是怕,是慌乱,是对她珍惜胜过性命。 易宸璟的别扭脾气战廷很熟悉,白绮歌的倔强也有所了解,让这两个人硬碰硬闹下去非吵起來不可。求援目光望向乔青絮,可怜巴巴的眼神使得乔青絮既无奈又好笑,翻了个白眼,出其不意伸出双手,在火药味儿明显弥漫的两个人头顶各拍一下。 那两掌随兴所至,完全沒有刻意减弱力度,啪啪两声听得战廷胆战心惊。 “再吵就把他们俩堵上嘴绑起來。” 歉意地挠了挠头,战廷小声嘟囔:“就不能轻点儿吗……” “有意见?”细长浓眉一挑,战廷立马收声装哑巴,倒是被狠狠敲了一掌的两个人浑身一抖揉着脑袋各自后退半步,敬畏眼神犹如兔子见了老虎。 宁惜醉驾着车慢悠悠追來时看见的恰是这一幕,身着青衣的女侠抱着胳膊眉毛高耸,两侧是毕恭毕敬的白绮歌和易宸璟,而战廷正尴尬地咧嘴干笑,按照乔青絮命令将抱着膝盖**的男人五花大绑丢上马背。 摇了摇折扇享受清爽凉风,宁惜醉看着噼啪燃烧的树丛一脸期待:“打到野味了吗?这是打算生火烤猎物?” 野味沒吃到,反而是加重了负担,,乔青絮眯着眼紧盯马车看了半天,而后果断拍掌决定,三具尸体就地掩埋,剩下的活口绑好塞进马车里,以免再占用马匹。 草草砍去附近草木防止火势扩大,本该继续上路时又遇到阻碍。 白绮歌骑的马被冷箭射死,想要保持原有速度前行就必须有两人共乘一匹,按理说让她和易宸璟同乘合情合理再好不过,然而白绮歌说什么也不同意。 “上來。”易宸璟坐在马上弯腰向她伸手,竭尽全力放缓的语气却仍旧显得生硬。 白绮歌看也不看,解下马上行囊背在肩头,冷漠得像是在与陌生人说话:“我有腿有脚,走也能走到乔家寨,用不着你管。” “你们两个,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乔青絮拉下脸。 “就算走过去我也不会和他骑一匹马。”赌气似的沉吟少顷,白绮歌走到战廷身边,“与乔姐姐一起不方便,那我只能和战廷共乘了。” “不行!” 易宸璟与乔青絮异口同声。 易宸璟反对是因为白绮歌是他的妻子,乔青絮呢?为什么反对得这么干脆?战廷迷茫,接触到反对二人的目光时则当机立断放弃思索,老老实实低头等候发落。 “你个软柿子,傻呆子!”一见战廷对易宸璟唯命是从的样子乔青絮就有气,咬着牙骂了一句后指指马背,“把马给绮歌,你,上來,跟我一起!” “哦。” 有时候乔青絮觉得战廷就是一团棉花,软软的,怎么打也不会硌到手,怪的是无论你用多少力气去打它都如石沉大海沒有丝毫反应,最后反倒把自己累个半死。这种人啊…… 恨得牙痒痒,却也教人喜欢得紧。 战廷对自己的思考能力从不抱太大希望,乔青絮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乖乖跳下马交给白绮歌,自己凑到乔青絮马前,稍作迟疑后翻身而上,却沒依着乔青絮命令坐在后面,而是挤到了前面拉住缰绳。 “你坐好,我來驭马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柔和,安宁,带着敦厚近乎笨拙的男人特有嗓音。 乔青絮沒有回话,发僵的手臂绕过战廷结实腰身交缠,似是怕别风沙吹到,整张脸埋在温暖背上,,她不得不这么做,怎么说都是颇负名望的灵溪侠女,让人看见脸红如火算怎么回事? “宁公子,我们先行一步,如无意外就在乔家寨汇合吧。” “好。白姑娘路上小心……当然,殿下也要保重。” 耳畔传來道别声与驭马的吆喝声,清清楚楚,只是听到耳中,难入心里。乔青絮明显感觉得到自己两颊火热,呼吸间满是战廷熟悉的气息,一如数年前初见,她想救他却被他所救。那时冷酷如夜叉修罗的他就是这样乘马载着她,把满身是伤的灵溪侠女千里迢迢送回乔家寨的。 多年过去,他变了许多又有许多未变,而她随着岁月流逝渐失容颜,尽管看起來愈发豪迈张扬,心里的苦涩与急迫唯独自己知道。 乔青絮莫名地有些感谢这场暗袭,要不是死了一匹马,她哪会有机会,,等等,刚才她为什么沒想到与白绮歌同乘一骑?这样不就可以避免尴尬了吗?不,不对,刚才她是顺着白绮歌语意走的,白绮歌说与她坐一起不方便…… 哪有什么不方便?那才是最方便的解决办法吧?! 猛然抬头向后看去,正见后面策马的皇子夫妇二人眉來眼去色授魂与,还依稀看见易宸璟朝白绮歌竖起大拇指无声赞扬,根本沒有半点在闹别扭的样子。 所以……她这是被算计了? 深吸口气狠狠瞪了一眼,乔青絮气哼哼转回头,额头重又抵在战廷结实背上,许久,无人看见的幸福笑意开放唇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2章 乔寨秘事 如果说一叶山庄体现了与天地浑然一体的自然美,那么乔家寨就是人类巧手妙思以及壮阔之美的代表。 灵溪郡的山峦不若西楚那般险峻巍峨,起伏山脉连绵平缓,宽阔河面碧波荡漾,山是终年的绿,水是永恒的碧,莺莺燕燕啼鸣不断,一派江南水乡柔美景象。 “墨莲山有七座山峰十二个山寨,总计十九关卡,往來水道都由我们管着,官府想要收银子得爹爹奶奶叫着來求。”笔直山路上,乔青絮兴高采烈地为白绮歌介绍,回到家乡那种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灵溪郡是遥国排名前五的大郡,郡守是遥皇钦点的少壮派文官,然而天下百姓无人不知这灵溪郡不跟官姓,而是姓乔,但凡发生在灵溪的事情均由乔家寨管辖。当年遥皇也曾想过要拔除这棵肉中刺彻底掌控遥国土地,无奈乔家寨深得人心,接连派來六位郡守都被百姓丢石头轰走,最后只得作罢,设个沒什么实权的郡守府充门面。 乔青絮对易宸璟有成见,易宸璟对乔家寨亦沒什么好感,毕竟这是块无法掌控的土地,而无法掌控的原因就是身边泼辣霸道的乔家寨寨主,乔青絮。 假如以后他真能夺得皇位,要如何处理这个在江湖之中名望极高的小山寨? 纵容,那么灵溪便算不得他手中王土。 摧毁,乔青絮终归是他和白绮歌的救命恩人。 事实上现今的情况还算是不错,如果维持下去而他又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得过且过,但有一点令易宸璟无法忽视??乔家寨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山寨,当他跟在乔青絮身后踏入墨莲山才恍然大悟,为何小小的山寨能有如此强大实力与不可撼动的地位。 说好听些是小山小寨,说难听些,乔家寨就是个匪窝! 从山脚到寨前停放着不少废弃官轿,部分还明显带有刀砍斧凿的痕迹,显然是随着金银一起被抢來的。以前总看折子里上报说灵溪郡匪患严重,地方官多以此处往來人员复杂、水路不易捕捉为借口辩解,沒想到事实却是这样,着实教易宸璟大吃一惊。 灵溪郡果真是朝廷碰也碰不得的禁地么? “里面就是乔家寨了,兄弟们都是粗人,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妹妹你多包涵。”乔青絮挽起白绮歌,亲密之状如同亲姐妹。 乔家寨的寨门是木头与竹子搭建的,看上去足有两丈高,门楼上另有瞭望角楼,偌大的牌匾上“乔寨”二字虽无名家笔锋却遒劲有力,一眼望去雄伟壮阔,气派十足,便是连王侯府邸也沒这般架势。 寨门本是关着的,角楼上放哨的瘦小男人远远看见乔青絮立刻朝寨内嚷嚷了几句,等到一行人走到寨门前时,两人高的寨门被从内拉开,一众约二十多人蜂拥而上,将乔青絮团团围住。 “大当家的,你可算回來了!这几天老寨主天天念叨着你,隔一会儿就让我去山脚下看看,我这脚筋都快跑断了!” “前段日子咱们劫了伙大买卖,光是纹银就有近百两,兄弟们都等着大当家的你回來喝庆功酒呢!” “郡守那个书呆子又派人來寨上下贴请大当家的去赴宴,老寨主看都不稀得看一眼,一只烧鸡就把來人给打发走了,兄弟们都快笑死了。” 围上來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似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乔青絮身上,完全沒把后面跟着的几人放在眼中。 离家多日再见到寨子里的兄弟,乔青絮亦是十分高兴,站在一群男人中间仿若气势凌人的女王:“行了,就你们几个话多。去,告诉爹我回來了,还带了几位朋友。” 众人这才注意到被挤到一边的白绮歌等人,又是挠头又是鞠躬,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战廷身高不如易宸璟,躲在身后半天也沒人看见,直到易宸璟被被几个乔家寨兄弟拉着往寨内推时才暴露于众人面前。 “你是……”当中一个年纪略长的男人看了看战廷满眼困惑,歪着头仔仔细细辨认半天,忽地惊喜交加,“二当家!是二当家的!二当家回來了!兄弟们,二当家的回來了!” 二当家?战廷? 白绮歌和易宸璟惊讶的无以复加,对视一眼又看向战廷,怪的是后者并沒有想象中那样高兴,只垂着头一声不吭,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太过害羞,还是另有心事? 乔青絮并未阻拦一众兄弟围向战廷,色淡如水的唇瓣抿出寂寥微笑,语气风轻云淡:“他不是你们的二当家,乔家寨二当家早就死了,他只是个路人而已。” 任谁都听得出乔青絮话中讽刺之意,热络气氛一下降到冰点,围着战廷的乔家寨子弟个个尴尬伴着不解,虽是不敢再与战廷多说话,目光里欣喜亲近之色却沒有丝毫改变。 “有什么话等闲下來再说。”乔青絮摆摆手赶走脸上沉闷表情,一手挽着白绮歌,一手拉着叶花晚,安排事情利落果断,“陈达,你去收拾几间干净屋子出來,我们要暂住两天;焦老二,你到外面打探打探有沒有可疑人物,有的话想办法收拾掉;罗锅子,你去趟郡守府,就说姑奶奶要十匹良马、三辆马车,让那书呆子郡守两天内准备齐全。对了,这两天馒头和刘四痞你们俩带几个人巡山,多加警戒,我们后面很可能跟了癞皮狗。” “谁这么不知死活敢盯梢大当家的?”人群中一个又矮又小痞气十足的男人嘟囔道。 乔青絮眉毛一横,扬手就是一个爆栗:“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被打的男人也不生气,涎着脸皮嘿嘿一笑,叫了几个人一起往寨子外面走去,可见极为重视乔青絮的命令。乔青絮又笑骂着把其他人都赶走,领着白绮歌等人走进乔家寨直奔正中央的大木屋,两侧各忙各事的手下们见了均起身招呼,有些许是认出了战廷一脸惊讶,更多的人则把目光聚集在叶花晚和白绮歌身上,尤其是白绮歌,分明感受得到无数异样眼神打量自己,隐约还听得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淡淡一笑,头颅微垂。 她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对她指手画脚,即便听不清也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这一年多來如此遭遇时常发生,早已习惯。 谁让她有张伤疤横陈的脸呢? 其实她从不在乎自己是美是丑,只是那些目光总让她觉得难熬,惋惜的也好,同情的也好,嘲讽的也好,似乎那道伤疤代表她是个残缺的人;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她和易宸璟走在一起时,连带他也成为了众人猜测、嘲讽的对象。 那般器宇轩昂、风华无双的皇子将军身旁理应站着一位绝代佳人,在外貌上,她,远远不配。 耳畔忽地一阵热风吹过,熟悉的鼻息带來平淡低语:“抬起头。” 而后掌心一热,竟是被温热大手稳稳握住,不许她挣脱亦不许她退却,坚定地给予最温柔支撑。 抬起头如平常一般笑意温和,白绮歌不去看身边冷俊面容,只用力回握着易宸璟手掌。他一举一动包含的细微意义她从不会忽略??他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无论美丑都是他心头珍宝,哪怕被人嘲笑讽刺也毫不在意。 窃窃私语因两只紧握的手而渐渐归于平静,白绮歌昂首挺胸,披戴无数各异目光迈开脚步,并肩而行的两抹身影看上去竟是那般般配,龙凤相携,无人可以替代。 木制的吊脚楼离地约有半人高,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用完整庞大的数根雕出一级级台阶,古色古香又坚实稳固。踩着木阶步入吊脚楼内,肉香酒香扑面而來,眼前豁然开朗。 偌大的吊脚楼只一个房间,四四方方宽敞明亮,门两旁各放一个木架,上面满是刀枪剑戟等武器;往中间看去,约莫三十余张长椅分三列并排摆放,整齐有序,再往里则是两张大木椅,而中间是更大的红木榻。榻前有几个人忙忙碌碌往圆桌上搬运酒菜,杂乱身影后似是还有个人正安坐榻上。 “爹,我回來了。”乔青絮在堂中央站定,深吸口气,看面色似乎有些隐隐担忧。 榻上坐着的应该就是乔家寨老寨主吧?白绮歌暗自揣测,心里不免有几分好奇。 乔青絮这般洒脱如男儿的性格极其少见,教养她的老寨主应该是个很严厉且望女成龙的人,这点从乔青絮紧张表情上可见一斑。管理这么大一个山寨又能压制住郡守,还让乔家寨成为江湖之中相当重要的存在,想想都觉得敬佩。 “这么着急吃肉喝酒,上辈子都是饿死鬼投胎吗?”乔青絮不耐烦地推开搬运酒菜的人,吊起眉梢双手叉腰,“去去去,都外边去凉快去,我有话和爹说。” 一众喽啰呼啦散去,坐在木榻上的老者终于出现在眼前。 与白绮歌预想得颇为符合,乔家寨老寨主精神矍铄、容光焕发,膀大腰圆而不显肥胖,粗壮手臂一看便知身负武功。比较特别的是乔老寨主垂到胸口的黑密胡须,与光亮秃头鲜明对比,而五官细看起來与乔青絮有着七分神似。 深吸口气,白绮歌悄悄拉了拉易宸璟,恭敬抱拳:“晚辈见过乔??” 一声异响打断了白绮歌话音,惊诧抬头,只见片刻前还满面严肃的乔家寨老寨主从榻上跳起,迈着大步飞扑向乔青絮,口中发出的怪声就像是……抽泣? “闺女,你咋才回來?爹还以为你不要爹了!” 噗通,健硕身躯扑在乔青絮身上,光亮脑袋埋在肩头,不时发出一两声呜咽。 乔青絮扶额,满眼无奈纠结。 “爹……有外人在,您老能别这么丢人吗?我好不容易维持的乔家寨名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3章 江山拱手 到了乔家寨见过乔老寨主后,白绮歌终于明白什么才叫大开眼界。 “我爹就这毛病,越老越小孩儿,只要我离开寨子十天半个月他保准哭天抹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好乔老寨主,乔青絮显得异常疲惫,坐在旁侧大椅中托腮叹息。白绮歌到这时才意识到,刚才乔青絮的担忧不为别的,正因为有个不着调的爹爹,且是个看起來威风凛凛很能充门面,但实际上可爱至极的老头。 “谁让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跑了?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跟男人跑了以后谁养我?谁照顾乔家寨?”乔老寨主颇不服气,揉揉红眼圈坐回虎皮木榻上,“都这么大了还不招女婿,爹能不担心吗?我还想早点儿抱孙儿呢!” 乔青絮气得直翻白眼:“胡诌八扯,一天天净想些莫名其妙的事。” 白绮歌哑然失笑。 一个豪气冲天更胜男儿,一个爱女成病胡思乱想,这父女二人倒是绝配,有他们两个领导乔家寨,难怪那些寨中子弟个个笑容满面不知愁为何物。其实白绮歌很羡慕这里的人,也许他们不富有,也许他们劫财掠夺遭人嫌弃,可是他们很快乐,每天过得很充实,有着足以填满一生的满足感与归属感。 她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却又希望易宸璟能够一飞冲霄、君临天下,到最后哪个才是她的命运无法预言,又或者两个都不是,刑台上断头洒血才是她的结局。 封疆路、帝王业最是极端,要么胜者为王,登临地位,要么,败者为寇,身首异处。 “白姐姐在想什么?该走了。”思绪被突然出现的稚嫩小脸打断,叶花晚歪着头站在白绮歌面前,身后是笑吟吟的傅楚以及……脸色黑到不行的乔青絮。 侧头看去,木榻前战廷沉默着低头站立,乔老寨主的神情也不似先前那番和气,看來这两个人之间免不了要“叙叙旧”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乔青絮快速看了眼战廷,而后转过身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看着一行人离开厅堂,乔老寨主叹了口气:“这次回來还要走?” “嗯。” “你个小混球!”看战廷木讷的样子乔老寨主气不打一处來,扬手就要劈下去,见他不躲不闪又忽然沒了怒意,更长、更深的一声叹息缭绕空旷屋内。放下手,乔老寨主指指门口:“我看你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走吧,办完事赶紧走,老子一眼都不见多看你!念在你当年救过我闺女的份上老子不罚你,只是以后别再來找她,乔家寨不欠你的!” 当年的不辞而别一直是战廷心里最大愧疚,乔老寨主能一句话不问就答应帮助易宸璟已经出乎他意料,是而即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未曾辩解半句,反倒恭恭敬敬后退三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憨厚归憨厚,战廷亦有着他自己的执拗,如此刻一般,只跪着,却不说半个字。 乔老寨主有些担忧总是叹气会不会减少阳寿,可面对战廷他是真笑不出來,叹息一声接一声,转眼间就像老了十岁。过去那些事历历在目,而今的凄凉也深藏心底,乔老寨主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拳捶在膝盖上,无奈至极:“下去吧。这两天你多陪陪青絮,那丫头有不少话想对你说,一直都沒机会。” 昔日一别,天各一方,再多情衷与谁相说? 自己的女儿再了解不过,也因着太过了解才气、才恨,偏偏遇上的是个不懂情为何物的木讷傻子,有再多抱怨也说不出口。 “战廷回到这里似乎有些……”刚整理好的小屋内,白绮歌小心翼翼开口。 “他只是觉得沒脸见兄弟们,毕竟当年他不辞而别伤了很多人的心,那之后乔家寨最光耀的日子就结束了。”望着屋外忙碌人群,乔青絮眼中一缕怅然闪过,随后立刻恢复爽朗直率,“你们两个先休息,我还有事要交代叶子和傅楚,晚饭时我会派人來叫你们。” 白绮歌点点头目送乔青絮离去,回身关上门,愣愣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想帮他们不是几句话、使些小诡计就能达到目的的,这么多年都沒能捅破那层纸,你还期望自己一夜之间化身月老替他们牵红线么?”拉过白绮歌丢到椅子上,易宸璟懒懒地伸了伸胳膊。 “我一直以为战廷单纯天真,却不知他竟有着如此之多的过去。能对你忠心不改,甚至抛下乔姐姐那样钟情于他的女子忍辱入宫,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易宸璟皱紧眉头,用力捏了捏白绮歌尖削下颌:“你脑子里就只会想着别人的事,看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偏对自己沒自信?” 白绮歌大致听得出他话中意思,方欲开口又被打断。 “绮歌,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在意脸上的伤疤?”易宸璟弯下腰,温热指尖轻轻滑过白皙脸颊,碰触到狰狞伤疤时一阵心痛后悔。 她本就沒有出色姿容,被他毁了容貌后更是成为外人笑柄,起初他以为她是不在意的,哪怕被人指指点点也能昂首挺胸,自信而无畏,可接触越深、相恋越深他便越是感觉到白绮歌的细微自卑,不是与哪个佳人美眷相比,而是与根本不存在的人相比。 许是她总想着他应该有美若天仙的妻子吧。 白绮歌不想对易宸璟隐瞒太多心事,转过身子,目光正落在破旧的妆奁铜镜上。镜子里的女子容颜曾经陌生而今熟悉,而她最熟悉的还是那道伤疤,多少日夜,无论是镜中还是水波倒影,每每触及都会忍不住去想重生那日,想彼时恨她入骨、毁她容貌的冷血男人。 寂寥浅笑,手指划过铜镜光滑表面,沒有令人厌恶的褶皱皮肤触感,可惜,那本不是真实。 “以你的自尊心,被人私下议论嘲笑很难熬吧?我不愿看人对你指指点点。”白绮歌沒有回答易宸璟的问題,那问題的答案她和他都心知肚明,在意的也只不过是她的理由。 却不知,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倾覆所有,只会让易宸璟更加于心不忍。 弯下腰搂住瘦削身躯,唇瓣代替指尖轻吻狰狞伤疤,易宸璟极尽温柔,似是要把所有悔恨都透过这道疤令白绮歌知晓。早知今日,他怎会狠心伤她?早知今日,他怎会生生在她心上割开伤口?恨只恨世间沒有后悔药,否则他宁可断了自己双手也绝不伤她分毫。 啄着圆润耳垂,对外人总是淡漠或者故作谦卑的大遥七皇子深情如水,斜瞄的长眸看向镜中,一张脸线条利落、五官匀称,而另一张略显苍白,狰狞可怖,于他看來却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父皇的蕴珍阁里有一颗赤血鲛珠,据说对平复疤痕有着奇效,等回宫后我就找机会讨來给你。” “能顺利回宫的话还要面对许多纷乱,先扳倒易宸暄再说吧。你再清楚不过,这伤疤不是一日两日了,算不得大问題,何况我也不是经常这样消沉,沒必要急着求什么鲛珠,千万别因此让皇上觉得你自恃身份贪战功婪无度。”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一声长叹低吟,易宸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白绮歌肩头,闭上眼,愁眉不展,“以前我觉得帝位之事大可量力而行,未必非要强求,现在看你这么努力拼命,我就觉着如果不能拿下这社稷江山便对不起你,,绮歌,我知道我们沒有退路可走,但是你沒必要这么逼自己,你会累垮的,我不希望有朝一日登临地位却无你相伴。” 白绮歌微微出神,目光茫然而又微带困惑。 她有逼迫自己吗?她所作的都只是为了能让易宸璟更占优势,在众皇子的夺位之争中能脱颖而出成为遥国皇帝,累是累了些却甘之如饴啊! “我沒有……”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微弱低沉,片刻迷惘,面对险境从不曾退却的眼神再度闪亮。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历经前生荣耀光辉与沉重使命,重生此世的她除了亲人和易宸璟外什么都不在乎,或许说來会让人觉得她活得很缺乏自我,但是不可否认,她的人生与他息息相关,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为爱成痴”就能解释的。拍了拍易宸璟手背,白绮歌目光深邃:“想要得到就必须先付出。这张脸也好,国破远嫁也好,已经失去的东西我要通通补偿回來。” 所以,他定要成为中州霸者,将这天下江山、万民颂赞拱手送与她做补偿。 额上一记弹指:“胃口真大,如果不是一国之君还真的还不起你。” “那你就努力当上皇帝啊,你为王,我为后,那时我再从你手中抢天下,不用打仗也不用宫变,何乐而不为?” 四目相瞪,许久无话,末了还是易宸璟沉不住气先有所动作,挑着眉梢眯起眼眸,状似要行流氓之事,只可惜不待低头吻下便被白绮歌挣脱,一胳膊肘重重顶在胸口。 “流氓!” “女匪!” 半旧铜镜里映出嬉闹身影,全然看不出,这二人竟是掀起日后巨大波澜的皇子夫妇,而就在相隔半座山峰的小路上,另一场波折已经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4章 嗜爱成瘾 天色渐晚,磨损严重的车轮发出吱嘎吱嘎的疲惫响声,披着暮色哼着小曲的驾车人却仿若未闻,年轻面庞上一派轻松自在。 一连串急促马蹄声渐行渐近,到了马车后不足十丈时才引來驾车人回头探看,驭马飞驰的青年有些无奈。缓缓拉紧缰绳停下马,跳到地面时身手利落,夕阳斜照下,绝美容貌恍然如倾国佳人。 “遇到义父时他是不是又唠叨你了?”宁惜醉侧坐在马车前部,微翘嘴角噙着笑意。 “还好,只说了半个时辰。”苏不弃揉了揉额角,谨慎神情略有放松,“我说有要事告诉你义父便放行了,他还特地要我转告你,他会在墨莲山附近找地方歇脚,不必等他。” 宁惜醉一脸坦然:“我根本就沒想等他。” “……不问我为什么回來?”忽略宁惜醉身为晚辈对长辈的不敬,苏不弃沉下语气。 “你來找我不就是为了说明原因吗,何必多问那一句?我又不是义父,每天要说满一箩筐的话才肯罢休。” 苏不弃轻叹一声,精致面容略显倦怠:“是瑾琰,他给我下了药并打伤偶将军,而后劫走敬妃不知所踪。” “你怎么总是被他骗?因为弟弟都要比哥哥聪明吗?”宁惜醉似乎抓错了苏不弃话中重点,见苏不弃露出鄙夷神色方才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遗憾地摇了摇头,“瑾琰是匹烈马,不管是你还是义父都控制不了他,现在只盼他不是把人带去给五皇子,不然我和那位小气皇子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细长斜眉微皱,苏不弃欲言又止。 好像是早料到他想说什么,宁惜醉摇着折扇淡笑:“五皇子是想挟持敬妃要挟七皇子,而七皇子夺得皇位对我们而言利大于弊,再说白姑娘是他的正妃,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看好友落难,,咦,不弃,这么快就成家了啊?恭喜恭喜。” “成什么家,,”苏不弃正想反驳,蓦地想起什么,回过身满眼无可奈何。 几十步外的粗壮树干后面,一个身着月色衣裙的女子小心翼翼站着,怯生生地向二人望來。 回过身摇摇头,苏不弃刻意压低声音:“是七皇子的侧室,先前大概听见我对瑾琰说要回到七皇子这边,趁着我离开时跟了过來。她并沒有恶意,只是想见见七皇子罢了。” “我又沒说她是坏人,你急什么?”揶揄笑眼看向苏不弃,后者一愣,少见地露出窘迫表情。合上折扇微眯碧色长眸,宁惜醉托腮浅笑:“以你的功夫想要甩掉一个人很容易,不嫌麻烦带她一路赶來又特地放在后面不教我看见,为的哪般?嗯?” 苏不弃愈发无言以对,只能闭上嘴保持沉默。 苏瑾琰先是与他说好一起保护敬妃,结果趁他放松警惕落了药将他迷倒并把敬妃带走,醒來时只见偶遂良重伤倒地,身边锦昭仪等人急得团团转。受宁惜醉所托帮偶遂良保护敬妃的任务失败,他催促偶遂良带着锦昭仪等人离开后准备跨上马往西赶路与宁惜醉汇合,谁知刚出村口就被素鄢拦住,说什么都要与他同行。 确实如宁惜醉所说,他真想要甩掉素鄢易如反掌,可是看她坚定眼神与乞求神色,竟然鬼使神差地将她载上了马。 然后一路后悔。 宁惜醉向树后的素鄢招了招手,素鄢略显迟疑,见苏不弃点头后方才迈开脚步走过來,陌生畏惧的目光里还带着一丝急切:“公子可知道我家殿下下落?” “嗯,知道。”宁惜醉回答得干脆,瞟了苏不弃一眼,面上戏谑一闪而过,“不过你们家殿下并不知道我和不弃的关系。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不弃和五皇子心腹可是如假包换亲兄弟,如果被你们家那位小气殿下知道了非得东牵西扯跟我翻脸不可。为了保护我的身份不暴露,只能把你……我要做什么,你应该懂吧?” 素鄢脸色一白,下意识退到苏不弃身后。 她虽不如白绮歌那般清楚各派权力争斗,但五皇子与易宸璟之间胜者为王败者寇的关系还是看得出來,作为五皇子手下的苏瑾琰神神秘秘杀人不眨眼,一身邪气令人遍体生寒,是不是苏瑾琰的哥哥苏不弃,以及苏不弃所效命的人也是如此,同样与易宸璟为敌呢?倘若是这样……难道说,这个人是隐藏在易宸璟身边的坏人?! 可是……总觉得苏不弃并非恶人。 “我只求公子告诉我殿下是否真的还活着,如果活着,他是和绮歌妹妹在一起吗?他们过得好吗?”素鄢鼓起勇气抬头,低柔声音带着颤抖。 宁惜醉点头,托着腮微微偏头,折扇轻轻敲着头顶,尾音故意拖得老长:“要问的问完了?那么……” 素鄢闭上眼,认命地挺直脊背扬起头颅。 敬妃被苏瑾琰带走凶多吉少,易宸璟交待给她的任务搞砸,她实在沒脸再见他。若非忧心易宸璟和白绮歌生死,她早就选择一头撞死在石头上,而现在既然知道那两个人安好地活着便算是断了牵挂,眼前善恶不明的男人想要她的命就要吧,反正留着无用,只剩愧疚自责。 刀刃割在喉咙上会痛吗?以前不小心擦破点皮肉都觉得疼入骨髓,和将要到來的死亡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素鄢站在绝望的门前胡思乱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情形不对,并沒有感受到什么人伤害她。慢慢睁开眼,只见方才一脸神秘莫测的碧眸男子侧着头无声闷笑,憋得身子都跟着发颤。 这算是什么情况?迷茫地看向苏不弃,后者回看她一眼,仍旧是无奈又无奈。 “别欺负她了。” “抱歉抱歉,一时兴起开个玩笑。”宁惜醉清咳两声,笑容明朗,“姑娘莫生气,我只是看不弃许久不曾笑过想逗他开心而已,可惜这木头天生不会笑,白白让姑娘受怕了。”揶揄目光转向苏不弃,宁惜醉故意长叹:“我是恶人,就会欺负良善姑娘,倒是你最懂得怜香惜玉。” 苏不弃瞥了一眼懒得驳他,朝前方望了望,眉头又微微蹙起:“今晚赶不到墨莲山了吧?” “累死也赶不到。”宁惜醉明白苏不弃意思,向后指了指马车车厢,“老人家天天睡在货车上不用理会,今晚你们两个就睡在车厢里好了,偶尔我也要在佳人面前表现表现才行。” 不过是把人顺路带來就被揶揄成这样,再同睡一个车厢还不被他当把柄笑话一辈子?苏不弃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我來驾车。” 宁惜醉忽地摆出认真神色,坚决摇头:“那可不行,我喜欢的是白姑娘,怎么可以与其他女子同宿?” 乔家寨内,收拾整齐的小屋里传來一声响亮喷嚏。 “怎么,染了风寒?”易宸璟眉梢高挑。 “许是不习惯这里气味,也不知多久沒住过人了。”白绮歌揉揉鼻子,抬起拳头捶了捶肩膀,“不过总好过风餐露宿,我宁可打上一百个喷嚏也不愿再啃干粮、睡野地。” 为了防止遭遇大量敌人围攻,从西楚一路走來大都是循着山野小路前进,好的时候能借宿农家吃口热饭,更多时间则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啃着干粮喝溪水,着实苦坏了众人。事实上白绮歌还算好的,至少特种兵出身的她有过不少类似经历,最苦的人是叶花晚,说不上娇生惯养却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此艰苦奔波让一叶山庄的小庄主整整瘦了一圈,看得白绮歌和乔青絮心疼不已。 解去外衫窝在床上,白绮歌抱着被子懒得再动一下,贪婪地享受干爽整洁的感觉,闭上眼睛却也不忘正事:“乔姐姐派了寨子里的人去请帮手,最晚明天下午就能聚齐,运气好的话明天就可以继续上路了。晚饭后郡守命人送來十多匹良马和六辆马车,办事效率远远高过皇宫内务府,倘若日后你能让所有人都以这速度处理事务,需要操心的事会减少大半。” “沒想到当地郡守这么窝囊,竟然处处受山匪压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就这里目中无帝王,想想就觉得惹火。” 听出易宸璟话中不满之意,白绮歌侧过身:“一口一个山匪,这一下午你说了不下十遍。你只想着皇家威严被抹黑,却沒想过为什么百姓如此拥戴乔家寨么?” 易宸璟自知无理,不声不响坐到床边,翻个身与白绮歌面对面躺下。 “说來听听,白军师。” 在温热胸口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白绮歌翻翻白眼:“你当我无所不知吗?灵溪郡我是第一次來,你这个遥国皇子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些什么?问你是让你去思考,不是让你张嘴就问我的,不然要脑袋何用?” “有你还要脑袋做什么?” 白绮歌瞪眼:“我以前怎么沒发现你这么不正经?” 易宸璟不置可否,从白绮歌怀里抢过被子,一脸惬意地闭上眼。 “还不是被你逼的,,我想看你笑,而不是总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在艰苦险恶的道路上,只要有她的笑容便可抵消所有疲惫,任狂风骤雨,任波涛汹涌,快刀利剑、阴谋阳谋,斩不断的是她给的无穷力量,犹如中了无药可解的毒,嗜爱成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5章 三分温柔 易宸璟原以为乔青絮出面必然会招來许多如战廷一般的高手,一早起床之后便颇为期待,然而当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三三两两出现在乔家寨时,失望情绪不可抑制无边蔓延,而后深刻领悟,有战廷这个忠心且强悍的侍卫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他隐退前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整个中州能打过他的人才几个?你还期望着我给你招來一群同样的怪物?”乔青絮对易宸璟失望表情十分不屑,隐约又有几分自豪,“当年提起乔家寨二当家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不是他长了个榆木脑袋死不开窍,怎么会白白便宜了你?你若是敢亏待他,信不信乔家寨上上下下二百多口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易宸璟打了个寒战。不过是稍稍表示期望落空而已,至于这么凶狠彪悍么?不见乔青絮前以为白绮歌就是一等一的粗暴女人,见了乔青絮才知何谓小巫见大巫。 “车马都已准备妥当,人也齐了,不算我们总共十二个人。我本想让叶子和傅楚留在寨中等消息,可傅楚说师兄让他务必送你们安全到达帝都,依我的意思他们两个就坐马车慢慢走吧,我们骑马赶路。” 白绮歌对乔青絮的提议表示赞同,叶花晚和傅楚毕竟不懂功夫,遇到事难以自保不说,可能还要分散其他人精力保护他们,不如远远跟在后面。不过这么一大群人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还未等发问,先前负责巡山的人扒开人群气喘吁吁冲到乔青絮面前:“大当家的,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咱山上几处暗哨都说沒看见陌生人,可是水畔的却说昨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往这边來,您看这是……” 山上沒发现人,那自然是说明人藏在山脚下。乔青絮略微沉吟:“大概有多少人?” “光是兄弟们看到的就有三五十,个个都揣着家伙。因为大当家的您说请了一些朋友上山,兄弟们怕顶撞了自己人伤和气,所以就沒敢阻拦。” 墨莲山山脉绵延广阔,想要摸入山中并不难办到,尽管她请來的帮手功夫都不错,但若是大规模交手定然避免不了伤亡。乔青絮早料到对方会派人跟踪,只是沒想到竟会做到如此地步,公然派來这么多杀手。 乔青絮的愁眉不展令得其他人也忧心高悬,思索片刻,易宸璟粗略打量一圈,朝战廷问道:“如果把敌人分成几部分,压力是不是能减小些?” “是。”战廷点头,“只要不是混战情况,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能人,对付十几个敌人不在话下。” 得到战廷毫不迟疑的肯定回答,易宸璟眼中一抹精光闪过:“那好,把所有人分成六队,每队一辆马车,全都朝着不同方向走。” “你想让他们分散引开敌人?”白绮歌立刻了明白易宸璟的意图,不禁倒吸口气,“方法虽好却危险了些,平均算下來两人一起,对付总数不明敌人会不会太过冒险?” 易宸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一旁分散站着的人:“你看,他们都是乔寨主请來的,但彼此之间似乎并不熟悉,假如这些人同时与敌人陷入缠斗,你确定他们在危急之中能分清谁敌谁友么?届时既要与敌人殊死搏斗又要分心防止误伤自己人,再厉害的高手也发挥不出应有水平。” 白绮歌仔细观察片刻,而后叹了口气。 易宸璟说的很对,是她过于急躁忽略了细节,,那十二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大概有三四个看起來是认识的,其他人都各自在角落或坐或站,完全沒有交流。这样的队伍若是一起迎敌隐患很大,沒有配合、沒有默契,关键时刻极易误伤,与其一道行事倒不如分头行动,反正易宸暄要杀的是他们,那些杀手发现追错了人应该不会继续纠缠,再说这十二个都是江湖中人,按理说自保应该是沒问題的。 询问目光看向乔青絮,性格直率的乔家寨大当家果断点头赞同。 乔青絮脑筋确实不如易宸璟和白绮歌灵活,但听了易宸璟的分析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先前所作决定多么有欠考虑,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欠下一辈子还不起的人命债,是而当下毫不犹豫作出决定。 “十二人个人正好两人一起分六伙,姚老弟、曹大哥跟我们一起,其他几伙各选一辆马车分路朝融城方向走,沒遇到麻烦我们就两天后到融城汇合,遇到麻烦的话……”语气顿了顿,乔青絮露出傲气笑容,“尽量在灵溪郡内解决,有什么事我担着。” 灵溪郡守不敢说的话乔青絮敢,灵溪官府不能做的事乔家寨能,这片水土是属于灵溪百姓的,是乔家的天下,任他王侯将相狗腿狼爪,只要想伤害她朋友的便是敌人,死不足惜。谁说山匪只懂得野蛮霸道杀人越货?她乔青絮的天义字当头,脚下的地踏着问心无愧,最重要的是,只要战廷开口,赴汤蹈火她亦不会后退半步。 五队掩人耳目的马车都出发之后,叶花晚和傅楚坐进剩下的一辆马车之中,白绮歌磨磨蹭蹭找各种借口拖到宁惜醉出现,执意让宁惜醉与叶花晚等人同行。 “正巧这边还有些生意要做,义父暂时留在灵溪不与我们一起走,白姑娘不必事事小心翼翼了。”宁惜醉早看出白绮歌在封无疆面前十分拘束,一大早软磨硬泡把封无疆烦得拂袖而去后才匆匆赶來,看上去心情竟是极好。易宸璟早等得不耐烦,刚要开口催促他上车启程,冷不防被宁惜醉抓住袖子,连着白绮歌一起拽到寨门口:“我们故乡的习俗,遇到有山水的地方要诚心躬拜,这样山神就会保出行人一路平安。” “我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要拜你自己拜。”易宸璟恼火甩开,转头却见白绮歌顺从地微微躬身低头,分明是在诚心礼拜。 说谁信命都有可能,唯独白绮歌不可能,易宸璟古怪地盯着白绮歌目不转睛,实在想不明白她这是闹的哪一出。宁惜醉自知说不动易宸璟,一抹偷笑暗藏,大步走到白绮歌身边一起躬身,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像是成亲时拜天地。这种情形易宸璟自是不爽见到,冷哼一声,挤开宁惜醉取代其位置,生硬地点了点头充作礼拜。 眼角余光看着白绮歌肩背起起落落,易宸璟蓦地想起,自己还欠她一场婚事,一场你情我愿、在所有人祝福中永结百年之好,证明彼此为今生挚爱伴侣的庄重仪式。 垂下眉眼,默拜时多了几分认真。 这感觉……就好像在婚堂之上与她祭拜天地,如此期待。 “你还真信这些?”站直身体,易宸璟又换上不屑表情。 “你不是也拜了吗?”白绮歌反问,瞄见宁惜醉还在低头恭拜,凑到易宸璟近前轻声道,“宁公子一番好意,就算不信也该尊重他的故乡风俗。不过是让你弯弯腰而已,又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做做样子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你事事都为他考虑,我除了迁就你还能怎么办?”觉察到自己又开始大倒酸水,易宸璟拍了拍额头闭上嘴,避开白绮歌似笑非笑的眼神独自郁闷。 男人要大度,尤其作她的男人,小肚鸡肠很容易被嫌弃,遇到这些事也就只有一个办法。 忍! 也不知道礼拜的时候想了些什么,直起身的宁惜醉神清气爽怡然自得,伸伸懒腰,笑容如故:“我去和叶庄主挤马车了,白姑娘和殿下路上小心,有事记得叫我,,相距太远就不用了,听不到啊!” 如果沒有白绮歌拦着,易宸璟绝对会拔剑在宁惜醉身上戳百八十个洞以泄怒火,活这么多年还沒见过这般无耻的男人! 一天之内气得两个人转身离去,宁惜醉颇有些成就感在心里,望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向马匹行去的背影挑起淡淡笑意,回身向山坡方向招了招手,似是与谁作别。 林木茂密的山坡之上悄无声息,身影掩在树后的女子泪落如雨,表情却是笑着的。 知道那两个人沒死,胜过世间所有喜悦。 “该走了,我必须跟在少主后面保护。”身旁文质彬彬的男子面无表情,目光始终锁定在宁惜醉身上不曾移动。 “多谢苏公子。见殿下和绮歌妹妹沒事我就放心了,不然这些日子连觉都睡不踏实。”素鄢抬手抹去眼角清泪,眼前忽地一花,一块干干净净的白色汗巾递到面前。 接过汗巾微微躬身道谢,素鄢心底一丝温暖。 几日接触下來她对苏不弃多少有些了解,这人初看和苏瑾琰很像,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对什么事都极为淡漠,可骨子里的温柔体贴更胜他人,原本心里的些许畏惧也在他一举一动间慢慢化解。素鄢不清楚宁惜醉和苏不弃到底是什么人,可他们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在帮易宸璟而非暗害,有这些人在易宸璟和白绮歌身边,她终于能长舒口气。 山间静谧幽邃,苏不弃又是个少言寡语的人,素鄢只好寻些话头打破尴尬局面:“也不知道宁公子对殿下说了什么,寻常人的话殿下是听不进的,难得有人能说动他。” “编故事沒人能胜得过少主。”所幸,苏不弃并沒有让素鄢难堪。 “是吗……”素鄢微有些出神,一个不留心脚下打滑,踩着湿漉漉的泥土就向一边倒去。 修长手臂及时拦在半空接住娇弱身躯才避免滑到,温热手掌触及柔软腰肢时素颜脸一红,急忙站起身后退一小步。山间无路,地面崎岖湿滑,对不常走动的宫中女子來说的确有些难走,低头沉默少顷,苏不弃伸出手,骨节如竹的纤长手掌静静摊在素鄢面前。 “手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6章 仁皇之选 易宸璟等人是在几队人马出发两个时辰后上路的,经由乔青絮指点选择了距离融城比较近的一条道,走出不到十里便发现打斗痕迹,看起來还很激烈。 乔青絮下马四处看了看,在路旁树干上发现一处痕迹后点了点头:“是赵家兄弟,他们安然无恙,这会儿应该是继续往融城那边探路去了。” “但愿只这一批敌人,若是轮番上阵还不知那两位朋友能不能应付得來。”白绮歌有些担忧道。 “你看那边。。”乔青絮指了指树后,“两堆新埋土包,说明他们很悠闲,埋了尸首才走的。从打斗痕迹看敌人数量不多,毕竟我们分了足有五路人马,就算他们人再多又能分派多少來这边?有赵家兄弟在前面探路,你只管跟着我走就好。” 这些事乔青絮最了解也最有发言权,白绮歌默默看眼易宸璟,仍旧有几分踌躇。 易宸璟做事利落且谨慎过度,最不愿拖欠的就是人情,如今乔青絮兴师动众招來不少江湖人士冒着生命危险帮忙,他肯定要为如何偿还人情伤透脑筋。只是眼下无从选择,易宸暄能派这么多杀手一路追击,显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将他们二人重返帝都的可能彻底掐断,沒有这些神通广大的江湖人士相助他们根本无法踏足帝都半步。 世事无常,下一场风波谁能预料?能做的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到融城的路上十分太平,许是敌人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不再追击,又或许是被赵家兄弟一路收拾干净,当然,更可能是敌人沒想到易宸璟他们会选择同一条路紧跟他们后面,总之,从乔家寨到融城的两天里沒有半点风吹草动,出乎意料地顺利。 融城是个古朴美丽的水乡小城,乍看去与昭国都城梁施颇为相像,乔青絮把二人安排在破旧、不引人注意的小客栈里由战廷守着,自己则与同行的另两人赶往约定汇合地点,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乔姐姐奔波一整天滴水未进,战廷,你去送些吃的吧。”想起乔青絮一片痴情,白绮歌努力点拨着榆木脑袋,买了几张热饼塞到战廷手里。 “她身上带着干粮呢。”不负呆子之名的战廷木讷摇头,“我的任务是在这里保护殿下和皇子妃,要是跑去找青絮肯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还是不要去了……” 战廷不动,白绮歌亦不继续坚持,倚在门边假装不经意提起:“乔姐姐年纪不小了,为什么还沒有找个良人出嫁?” “不知道啊,”战廷仍旧一副呆笨表情,“以前就有好多豪侠大户上门提亲,可是都被她拒绝了,也许是要求太高至今还沒遇到合适的。听说灵溪郡守也有那么一丝意思,却被青絮提着刀一顿臭骂吓跑,这么凶悍,我真担心她永远找不到夫君。” “不是找不到,是不想找吧?可能乔姐姐喜欢的人太笨太傻,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意。”白绮歌意味深长地看着战廷,无奈战廷就像块木头,怎么点拨也不明白。白绮歌不由感慨,喜欢上战廷这样的男人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论强大、忠实,战廷绝对是最佳选择,但如何让安全感最充足的木头懂得恋慕之情……看來乔青絮的幸福之路得來不会太容易。 在客栈里等了足有几个时辰,乔青絮一直沒有回來,倒是坐马车跟在后面的叶花晚等人先一步到达。按理说与其他人汇合应该很快才对,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难免教几人忧心高悬。 “还是去看看比较好,万一有什么情况也能帮把手。”白绮歌催促道。 战廷担心乔青絮遇到危险又不愿离开易宸璟和白绮歌二人身边放弃保护,左右为难间傅楚忽然开口:“战大哥继续保护白姐姐和宸大哥,我和叶子去看看。。那些人并不认识我,总比你们抛头露面要安全许多。” 沉思片刻,白绮歌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只得点头应允:“也好,你和叶子路上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回來找我们,千万不要冲动逞强。” “我知道。”傅楚静静微笑,少年秀气面庞透露出不合年纪的成熟稳重。 如果是叶花晚要去白绮歌定不会同意,然而傅楚不同,冷静,聪明,善于分析,这个深得前国师沈君放间接培养的少年比成年人更加懂事,事情交由他办大可放心。 白绮歌却沒想到,正是她认为无需担忧的少年错犯一念之差,险些葬送自己年轻生命。 夕阳斜落,余晖温柔,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却将一天之中难得的安宁时光打破。随着踢门巨响,四五个满身血迹的人在乔青絮引领下闯入客栈房间,其中一人身后背着双眼紧闭的傅楚,清秀面庞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战廷从座位上跳起,接过人事不知的傅楚时染了满手殷红鲜血。 叶花晚哭得只剩抽泣声,乔青絮亦是面色惨白,回忆起來仍心有余悸:“碰头后我让大家各自找地方过夜,明天继续分道上路,不想回來的途中有人偷袭,原本我是卖了个破绽想诱对方下套,谁知道这傻小子……这傻小子竟真的以为我有危险,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來白白挡了一刀。” 白绮歌轻轻揭开傅楚被割裂的衣衫,深深伤口赫然眼前。 “我们几个也遇到了埋伏,解决敌人后急急忙忙掉头來找乔寨主,沒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乔青絮身后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叹道,“这小兄弟性子忒急了些,看这伤势不轻,得赶紧找个大夫才行。” 现在满天下都是易宸暄的耳目,冒冒失失抱着满身是血的傅楚跑去找大夫不是自投罗网么?此处不是灵溪郡,当地官府自然指望不得,敌人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碰头并设下埋伏则说明现下已经不安全。乔青絮一时拿不定主意,下意识望向战廷。 以前她有什么想不通的事都由战廷决定,即便是他离开多年又突然出现的现在,乔青絮仍把他当做坚实的依靠。 “不能去医馆。”半晌,战廷艰难摇头,“这里不安全,必须尽快离开。” 流了这么多血,多拖延一刻便是更接近鬼门关一步,总不能这时候急着离开吧?同來的几人面面相觑,对战廷的决定表示不解。他们并不知道易宸璟真实身份,只是受乔青絮所托一起护送“两位重要朋友”去帝都,眼看战廷不许傅楚疗伤救命还要忙于赶路,义字为先的几人心里自是难以接受。 白绮歌和乔青絮了解情况无话可说,倒是另有人意料之外开口。 “救人要紧,其他事之后再说。”从战廷手里接过傅楚背在背上,一向爱干净的易宸璟仿佛沒看到整洁衣裳被血污浸染,不由分说向门外走去。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倘若是从前一心为夺权争势的他绝不会选择先救人,整个融城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他出现一刀砍下难以计数,贸然出现在医馆简直愚蠢至极,可他无法对奄奄一息的傅楚置之不理。也许有傅楚身为沈君放传人的原因,也许有白绮歌告诫他“得天下先得人心”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心底有了一片柔软之地。 大概那是一种传染吧,由白绮歌在不知不觉中传染给他的,撼动了许多年來他的冷厉心狠,对这世界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她并非圣女,会犯错,会耍手段,也会凶狠杀人,可她对朋友从來都是诚心诚意不加欺骗。对玉澈也好,对叶花晚也好,还有乔青絮,战廷,宁惜醉……只要她认定是朋友的便会不惜一切付出,而那些人也如她所愿,心甘情愿地信她、追随她,倾尽所有。 于是他也跟着变了,开始相信一些东西,相信有比皇位和复仇更有价值的存在,开始有了软肋,却也有了除战廷外越來越多的朋友。 得人心,不只为得天下。 不知道是因为傅楚的舍身救人还是因为易宸璟潜移默化的改变感动了上苍,总之天公作美,碰巧客栈宿客大堂就有云游四方的医者歇脚,见有人背着伤者下楼便起身拦下,小半瓶家传妙药下去,傅楚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 止血后就好办多了,包扎换药叶花晚都会,剩下的就只是等傅楚醒來,身为毒医嫡传弟子的他完全有能力尽快治好自己的伤。 原本乔青絮对易宸璟沒什么好感,完全是冲着战廷才出手帮忙,经历傅楚一事,那双率直的眼再看向易宸璟时少了些冷漠不屑,多了些钦佩感激;那几个请來的陌生帮手也热络起來,明面不说,私下却是齐齐赞叹乔青絮这位神秘朋友仁义无双。 意外之举,收获颇丰,除了白绮歌半开玩笑的揶揄。 “你卖了个人情给傅楚和乔姐姐,倒把战廷搭了进去,看看你那个榆木脑袋护卫,这大半天一直蹲在门外自责呢。” “他自责什么?本就该立刻上路才对。”易宸璟一边更换衣服一边闷声闷气道,“假如沒有那个云游医者我们就得跑去医馆,少不了与暗处敌人交锋,简直是自讨苦吃。” 白绮歌撑着额角浅笑:“可你还是那么做了。七皇子殿下有情有义,仁德宽厚,他日必承皇图大业。。” “你再胡乱嘲笑我就另立皇后。”易宸璟挑眉,抬起白绮歌下颌靠近面前。 “好啊,你大可立他人为后再选三千佳丽纳入后宫。”白绮歌回以满不在乎的神情,嘴角翘起一弯弧度,“正好让我试试,一把火最多可以烧死多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7章 交锋临近 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从帝都出征北上还是初春,一转眼就到了夏末,枯黄树叶从枝头凄然跌落时,易宸璟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 从灵芸城到西楚,从西楚又到灵溪郡,再从灵溪郡辗转万里向帝都行进,这一路上暗袭、埋伏多得数不清,坎坷得连那些江湖中人也忍不住感慨。其实从灵溪郡到帝都的距离算不得远,纵马疾行用不了半月就能到达,如今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仍是连帝都的影子都看不见。 偏就在易宸璟最烦躁期间,遥国街头巷尾谣言四起,与他有关,却也无关。 大皇子声色犬马、不擅为政,遥皇恐其祸害辛苦打下的社稷江山拱手他让,有意罢黜太子,改立其他皇子为太子。 有人信以为真,有人认为纯属无稽之谈,易宸璟和白绮歌则心里清明,这件事并非空穴來风。太子德行文武百官基本都知晓,朝堂上向來不缺少参奏建议废太子的明臣,加上有与锦昭仪私通的事在先,遥皇只要还不糊涂,废太子重立便是早晚的事。至于该立谁为太子稍有争议,论人脉风评,易宸暄高高在上遥遥领先,但易宸璟有着无人可比的征战功绩,二人继位可能性不相上下。而今易宸璟这个七皇子在众人眼中早就“以身殉国”,那么最有可能、亦是唯一可能成为太子的是谁呢? 自然,非五皇子易宸暄莫属。 “如果传言属实,秋末祭祖时父皇应该就会颁旨废立太子,在此之前我必须赶回帝都面见父皇说明一切,不然再无翻身机会。”遥望帝都方向,易宸璟眼中急躁赫然。 “再有几天就能到帝都了,时间还來得及。”白绮歌掰着指头细算,俨然一副军师模样,“战廷不是说偶大将军去保护敬妃娘娘了吗?若真是如此就说明皇上对易宸暄有所提防,大概对你以身殉国一事也会抱有怀疑,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急着改立太子,,我一直觉得皇上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他对敬妃娘娘和你都很关心。” 易宸璟冷笑,似是对白绮歌所说嗤之以鼻:“绮歌,你比我聪明,为什么这件事上却看不明白?倘若如你所说父皇认为我还沒有死,那么在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他竟然开始考虑废立太子,这说明什么?”眼中一丝失望闪过,易宸璟叹口气自问自答:“说明他根本不在乎我,也从未把我列入太子之位候选,这算是关心?” 事实摆在面前,白绮歌无话可说。 看得出遥皇对敬妃非常在乎,但是对易宸璟这个从小就被送往他国做质子的儿子似乎并不那么重视,至少与易宸暄相比,易宸璟总是吃亏的那个。也许遥皇的喜恶早就摆明了吧,不然为何当年不选其他人,偏要选易宸璟去做质子受尽苦难? 失望、愤怒以及沮丧等情绪混合成奇妙气息笼罩着易宸璟,白绮歌大概猜得到他现在心情有多差,伸出手臂静静抱着他,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让他安定下來。 她自是比不过他的皇图大业、社稷江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跋山涉水、突破万限,终于还有一天路程就能到达帝都,叶花晚却沒看见预料中易宸璟满心欢喜的神情。问傅楚,洞悉世事的少年缓缓摇头,目光里染满说不出的意味;问战廷,除了提及遥皇时转瞬即逝的杀意的不到任何结果;问乔青絮,只见迷茫皱眉,同样带不來半点确实答复。 晦暗深宫里的勾心斗角、人情泯灭,她一个孩子怎会明白?这份天真太难得,难得到最清楚其中原委的白绮歌一个字都不愿告诉她,和大家一起竭尽全力守护叶花晚这方净土。 入了城便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脚下,在那里属于易宸暄的耳目与杀手只多不少,到皇宫的路途虽短却凶险异常。乔青絮集合所有人手聚在一起,驿路边破旧瓦舍,木桌上放着泥坛老酒,沒有杯盏碗碟,传來传去,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胜利或是失败前的醇香。 “诸位豪侠的恩情,他日若有机会易宸璟必当涌泉相报。”放下酒坛,易宸璟目光熠熠。 一路走來傅楚和叶花晚都叫他宸大哥,战廷和乔青絮也刻意隐瞒他的真实身份,是而那十二位江湖豪杰并不知道自己保护的人正是当今遥国赫赫有名的皇子将军,但易宸璟非凡气度早就显示出不同常人的身份,今天听他自呼姓名暴露皇姓,那些豪杰倒不觉得有什么该意外吃惊的,酒反而越喝越香。 都是些不在乎功名利禄的人,谁有义气、敢担当便是朋友,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落魄草寇?这就是中州江湖,有阴谋诡计,有背叛恩怨,更多的还是坦率真诚,人心朗朗。 “宸兄弟……啊,不对,七皇子有情有义是条汉子,我们最佩服这样的人。”众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抬着酒坛豪饮一口,看着易宸璟的眼中满是尊敬,“我们是些粗人,经常与朝廷官府作对,可是对七皇子真真儿的是敬仰。这几年大遥烽火不断,七皇子身先士卒抵御外敌光复我大遥江山,这只一点就值得兄弟们为你拼命,早知是皇子将军需要帮忙,便是沒有乔寨主号召我们也会赶來啊!” “就你嘴好!”乔青絮白了一眼笑骂道。 易宸璟看着热闹人群浅笑,笑容却有几分勉强。 是福是祸?是吉是凶?是成是败?前途未卜,他怎会有心情如此嬉闹,更何况四起的谣言越传越像真事,压在心里有若巨石。 天时地利人和,算下來,他竟是一样都不占的。 手心一片柔软微凉扩散,易宸璟将白绮歌秀拳紧握。这是她一贯的安慰方式,沉默无声而又行之有效。侧过头看了眼昏黄油灯下略显苍白的残破面容,漆黑如夜的深邃眼眸里一丝柔光掠过,唯独给她的缱绻温柔。 大半坛酒空了,也不知是不是烈酒易醉,方才一直笑闹的乔青絮面上忽地泛起惆怅,趁人不注意拉了拉战廷:“傻子,出來一下。” 战廷想也不想“哦”了一声,呆呆地跟在乔青絮身后出了门,屋内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一眼,都为那对儿分别数年的鸳鸯默默祈祷,,祈祷战廷傻一辈子都沒关系,只这时候聪明些就好。 一场细雨刚过,月色明亮如洗,破败院落中站着多年前名动江湖的乔家寨两位当家,默契似乎从未改变。 静静站了片刻,乔青絮低低开口:“这件事了结后,你会回到乔家寨吗?” 毫不犹豫,战廷摇头:“我要保护殿下。” “他有绮歌妹妹永伴身侧,你有什么?看着他们两个甜甜蜜蜜自己孤家寡人一辈子吗?”乔青絮有些激动,停顿少顷方才平复情绪,语气转入落寞,“绮歌妹妹说荔儿很快就能救出來,我希望能在乔家寨看到你和你妹妹出现,,你要是还不回來,我真的要嫁人了。” “啊?嫁人?又有人提亲?”似是沒听明白乔青絮的意思,战廷茫然问道。 乔青絮深吸口气,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满面的无可奈何之色:“罢了,我居然忘记你是个榆木脑袋,再怎么说也听不懂。先回去吧,等事情结束再说。” 迷茫神色愈发深重,战廷挠挠头苦苦思索,依旧弄不明白一向直爽的乔青絮到底怎么了。明明有话却又不说清楚,扭扭捏捏的,许是女人都如此难以揣测?以前见易宸璟屡屡为白绮歌伤神烦扰还觉得不解,现在则感同身受,更加说不清道不明。 千里月同色,两地人心隔。 易宸璟一行人接近帝都的消息仿佛是把利剑插在易宸暄心头,派出的杀手接连失利,又得知易宸璟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灵溪郡女侠乔青絮出手相助,好像自从西楚被易宸璟和白绮歌侥幸逃脱后他就沒顺利过。 一把掀翻桌上酒杯玉盏,恼怒的大遥五皇子面上看不见平时的温文儒雅,只余狰狞阴鸷。门外小侍女听见屋内乒乒乓乓响个不停便猜到主子是在发火,不由吓得簌簌发抖,就连谨妃走近也浑然不觉。 “拿着东西下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好,别折了小命才知道惹了祸。”谨妃趾高气扬冷冷开口,言语中颇有威胁之意。随在身后的小太监自袖里掏出两个钱袋塞进两名侍女手中,挥挥手使了个眼色,侍女唯唯诺诺忙不迭退下。 用不着谨妃吩咐,聪明伶俐的小太监敲开门后恭谨地守在外面,屋内传來的隐约话语只作不闻,,这是当下人的本分,听多了、说多了,脑袋便要不保。 “左丞相办事不力沒脸见我,派你來打探情况吗?”易宸暄冷笑,靠坐椅中目光不善。 “同是一丘之貉,五皇子何必冷嘲热讽?你那个万分可信的心腹男宠不也屡屡失利吗?”谨妃并不惧他,甚至敢于扬起下颌反唇相讥。见易宸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谨妃斜起嘴角目露精光:“本宫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听说七皇子有一群江湖人士做靠山才能拼回帝都,这些人中又属他的侍卫最厉害,本宫是來问问五皇子,倘若本宫有办法牵制这人,,” 不待谨妃说完,易宸暄眸中已发出森然寒光:“什么办法,说!” 掩口一声做作轻笑,谨妃得意地走到窗前,推开窗,面向皇宫西北角。 那里是获罪宫女最害怕的地方,终其一生亦难逃脱的冰冷牢狱,也是某个人被囚禁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8章 致命童谣 “如果你再不回來她就要嫁人了,青絮姑姑真是这么说的?”稀薄日光下,精神头十足的一叶山庄小庄主半张着嘴,惊讶地看向老实木讷的战廷,“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我?我哪知道该说什么。”战廷挠挠头,对昨晚乔青絮的反常举动仍是不解,“她是喝醉了吧……” 叶花晚深吸口气,猛然抬起一脚就踹在战廷腿上,粗鲁行为与乔青絮如出一辙:“如果你再不回來青絮姑姑就要嫁人,不懂吗,就是说,假如你回到乔家寨,青絮姑姑就不会嫁给别人而是嫁给你了!”少女娇俏脸蛋露出鄙夷神情,害怕被传染愚笨似的躲到傅楚怀里:“战大哥,不是我夸你,你真傻到沒边儿了!” 战廷一阵迷茫,转身看后面与人交谈的乔青絮并无异样,回过头憨笑:“怎么会呢,我和青絮认识这么多年,你不懂。” “我我我我不懂?你懂?!”叶花晚肺都要气炸了,砰地又是一脚。 “叶子,别闹了,还要赶路呢。”温柔的傅楚把小师妹抱在怀里,颠簸马背上单薄身躯晃來晃去。叶花晚知道他的伤还沒痊愈,随便乱动很容易牵动伤口,忙老老实实不再动弹,只拿水汪汪的眼睛白了战廷一顿。 乔青絮喜欢战廷这件事只怕全天下就这个傻帽自己还沒发觉,眼看最喜欢的青絮姑姑饱受痴情之苦,小小年纪的叶花晚恨不得直接问战廷,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姑父。不过她还沒那个胆量去戳破众所周知的秘密,否则非要被乔青絮拎着耳朵狠狠数落一顿不可。 易宸璟沒有心情和众人调笑,紧锁的眉头下一双眼始终注视前方,看到帝都高大宏伟的城门时深深吸口气,面上神色愈发凝重。 “入城后叶庄主和傅楚就交给赵家两位朋友了,事后我会到景阳客栈找你们,,如果我活着的话。” 急转直下的消极语气令白绮歌有些担心,默默看着易宸璟,然而那张冷俊面庞似乎不愿让她看出半点心思,刻意带上漠然面具。一入帝都便等同于与易宸暄的正面对决,两相抗衡,最忌讳的就是战前怯意,最近易宸璟的低落情绪表现得十分明显,她真怕……怕他萌生退意,怕他失去曾有的雄心壮志,最怕的,是他沒了与易宸暄一较高下你死我活的决心,在最后的无声硝烟中败北。 成者王侯败者贼,帝位之争最是残酷,败了,只怕他这一世将画上终结。 怀揣不安往城门行去,曾经送离他们出征北上的帝都大门此时沉默无声,下面盘查的士兵人数并未比平常增多,倒是有许多小孩子围在城墙根玩耍嬉闹,悦耳笑声与童谣隐约传來。 “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安静?五皇子不是应该如临大敌严加防范吗?”乔青絮困惑不解。 “事关重大,易宸暄绝不会放任我们回到宫中。”白绮歌亦有些迷惘,微微蹙眉打量那一群孩童,“这些孩子……城门重地,平日里是不许百姓逗留的,再说这么多孩子也奇怪了些,难道沒有爹娘看着吗?” 白绮歌的疑问将所有人目光引向城门口,仔细观察后,更多怪异现象被一一发现。 “肯定有古怪。你们看那些孩子,他们都在玩拍手歌,算算人数足有几十吧?就算再怎么好玩也不至于都玩这一个游戏。”同行的少女伸臂遥指,神情笃定,“还有,我小时候也玩过,可是男孩子们才不会玩拍手歌,这里却有许多男孩子,看表情好像很不情愿,总觉得像是被逼迫的。” “是么?”白绮歌和易宸璟一片茫然。 白绮歌自幼在孤儿院长的,那里很少有游戏,有的大多是孩子们望着天空发呆;而易宸璟身为皇子,平时生活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这些底层人民子女玩的游戏他自是见都沒见过,好在同行的都算普通百姓,怪异的孩子们,被逼迫的童年游戏,很快便被发现如此不普通。 乔青絮深吸口气:“小心为上,先去看看情况好了。” 紧随其后靠近城门附近,守卫士兵只略略看了一眼,丝毫不把一行人放在心上。其他人不是面相凶恶就是嘴直口笨,最为温和面善的傅楚只得亲自出马,跳下马走到一群孩子中央面带笑容:“小妹妹,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玩?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吗?” 看起來至多六七岁的小女孩怯生生看了一眼,低下头声音细弱:“爹爹说官大爷给了银子,要我们在城门口玩,看到有陌生人进城就唱歌谣给他们听。” 歌谣?这些孩子被安排在这里唱歌谣,并且特地指明要唱给进城的人听,看來是有人想通过这种方法传递某些信息。 “什么歌谣?”易宸璟骑在马上俯视,冰冷目光吓得小女孩儿不敢说话。 “还是我來问吧。”傅楚挡住易宸璟身影,弯下腰笑得更加温和,“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歌谣吗?喏,这里是十个铜板,可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你告诉哥哥的话这些铜板就归你了。” 好吃的对孩子來说吸引力非同一般,看见白秀掌心里安静躺着的十枚铜板,一群胆大的男孩呼啦啦围了上來,七嘴八舌炸开了锅,,原本就是让他们來这里唱歌谣给人听,现在有人给钱要听,这便宜捡大了。 人多反倒不易听清,幸好当中有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口齿清晰声音响亮,这才把几句童谣完完整整复述道來,几句话,听得易宸璟瞬间面色苍白。 “西边皇子东边妃,飞出皇宫找不回,慈虎山上盼儿归,娘亲只把眼泪垂。金丝鸟笼藏小妹,小妹眼瞎沒有腿,等着哥哥舀湖水,太阳落山化成灰。” 这几句歌谣驴唇不对马嘴,既不合辙押韵又粗鄙浅陋,内容亦是奇怪莫名,显然不是孩子们编來唱着玩的。然而旁人听來可能会觉得无聊且无意义的童谣内容,对易宸璟和战廷而言却是致命一击。 西边皇子指的是从西楚而來的易宸璟,妃不是说白绮歌,而是说敬妃;金丝鸟笼里的小妹再明显不过,说的是失明又不能行走的荔儿,这两个人分别是易宸璟和战廷最重要的人啊!到这里事实已经很明显,这些孩子是易宸暄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在未入城时就知道敬妃和荔儿的消息,进而放弃入城打算,,慈虎山上盼儿归,等着哥哥舀湖水,太阳落山化成灰,,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太阳落山之前若是不能到达指定地点把人救回,那么,敬妃和荔儿性命不保。 一首童谣,两条人命。 “荔儿……”战廷直愣愣站在原地,喃喃地念着妹妹的名字,蓦地,眼中凶光腾起,一瞬杀意四泻。 那样冰冷近乎无情的眼神令人心悸,像是无情杀者又像地狱修罗,很容易使人想起那夜乔兆海唤他的称呼,,酒夜叉。凛冽满含杀气的战廷,温柔木讷善良的战廷,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白绮歌尚在惊讶之中,乔青絮早已飞身跳下马横拦在战廷面前,似是早猜到他会冲动离去。 “不许去!这分明是敌人的圈套!”乔青絮伸开双臂挡在马前,丝毫沒有退让之意。 几近疯狂的目光越过乔青絮身影望向远处,战廷的声音低沉狠绝,咬牙切齿:“让开。” “都说了不许去,听不懂人话吗?!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闯,你有几条命够死的?”随着胸口剧烈起伏,乔青絮的语气渐渐颤抖。她很清楚,一旦事关荔儿很难劝阻战廷,当年他义无反顾抛下乔家寨和她闯入皇宫去救荔儿,现在,他依然会不顾一切选择送死吧? 他心甘情愿,她却无法坐视不理。 “别去,好吗?” 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战廷一刹心神涣散,然而转眼间又恢复原样,马蹄踏起灰土,将平素敦厚表情遮在沙尘之后。 明明对自己发过誓要做一辈子侍卫报答恩情,无论什么情况都会把殿下放在最重要位置,可是,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这世间他就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他是她的哥哥啊,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被人伤害,让多难却坚强的她无辜枉死?她被囚禁,他可以等,等到遥皇死去、易宸璟一统天下把妹妹还给他;她看不见、不能走,他可以做她的眼和腿,陪着柔弱的妹妹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欢笑。 若是她死了…… 那么,他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握紧缰绳,心口痛如刀绞,战廷垂下眼脸抬手抱拳:“殿下的恩情战廷永远不会忘,如有來世,愿再为殿下入刀山火海,生死相随。” 这算是诀别吧?乔青絮苦笑,五脏六腑都被绝望吞噬。 等了他这么多年,这就是结局?他依然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曾有个女人守着他的话痴痴等待,甚至偷偷准备好大红嫁衣只待他回家。 对所有人温柔,只对她心狠。 已不年轻的身子失去站直的气力,幸好身边还有一袭白衣,稳稳将她扶住。 “我不会拦你们两个去救人,我只要你们先听我说几句话。”与战廷和易宸璟的激动愤怒相比,白绮歌平静得如一潭安宁湖水,从容不迫,开口便能洗去三分焦躁,“想先冲到皇宫再行救人定然來不及,敬妃娘娘和荔儿的性命要紧,我们只能选择先救人,但是,,”话锋一转,白绮歌面色陡然严肃起來:“冲动只会坏事,所以为避免感情用事失去理智,战廷带人去救敬妃娘娘,荔儿就交给我和宸璟,如果不同意的话,今天谁也别想从这里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9章 用情代价 关心谁、在乎谁,因此不惜一切拼尽性命也要去拯救,这本是人之常情,白绮歌懂得剥夺他们去救重要之人的权力有多么残忍,但她要负责的是两条或者说是四条人命,而非一时半刻的冲动情感。 同样也是理所当然,这会招致易宸璟与战廷的共同反对。 “白姐姐说的却也沒错,对方以此威胁不就是为了让战大哥和宸大哥生气焦急自乱阵脚吗?假如他们手中真的有人质,战大哥和宸大哥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冷静分析、正确对待吧?”看了眼神情恍惚的乔青絮,傅楚发出不合年龄的一声低叹,“旁观者清,我与白姐姐是同一立场,希望你们能活下去而非感情用事葬送性命,徒教亲者痛仇者快。” 易宸璟要保护敬妃,战廷要保护荔儿,而白绮歌和乔青絮在努力保护他们二人,此间心情别无二样。 战廷不善动脑,只是碍着乔青絮拦于马前无法行进,易宸璟则揉着额角陷入沉思,极力梳理眼前状况,迫使自己镇定下來恢复理智。他很清楚自己与白绮歌的不同与差距,他性子虽凉薄许多却不如白绮歌遇事冷静,这种时候理当听她的才对;再细想白绮歌和傅楚所说,每一句每一字都是肺腑之言,容不得忽视。 “战廷,听绮歌的,我们交换去救人。”沉默良久,易宸璟低低开口。 “可我才是荔儿的哥……” “我只问你,战廷,你信我还是不信?”从中打断战廷的反驳,易宸璟迅速恢复冷定光泽的眼眸看向最忠实的童年好友,“你若信我就去替我救回娘亲,我和绮歌一定把荔儿完完好好送回你身边;你若不信那便是不认我这个朋友,你大可随性去做,害了荔儿也害了自己,且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战廷猛然呆住。 相识这么多年,从儿时玩伴到现在的主仆关系,易宸璟从未对他说过如此狠话,而今为了救荔儿的事……不管怎么说,易宸璟终归是为他着想。 不,不只是易宸璟,白绮歌,乔青絮,傅楚,还有那些乔家寨的兄弟,谁不是为了他好呢?是他太笨,永远学不会像别人一样聪明冷静,每每遇事都只会发疯癫狂,毁灭一切。 仰起头深吸口气,紧握缰绳的手慢慢放松,眼底那抹凶狠杀意终于渐渐弥散。 “属下领命,这就去慈虎山救敬妃娘娘,荔儿就拜托殿下和皇子妃了。”毕恭毕敬向易宸璟行了个礼,战廷转向乔青絮,言语间略有迟疑,“青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多年前是他们二人并肩协作创下乔家寨最荣耀时期,默契远胜常人,战廷毫不犹豫地认为,无论何时乔青絮都会选择在他身边一起杀敌,然而,乔青絮的回答出乎每个人意料。 “敌人的目标是七皇子,一定会把主要力量放在慈虎山那边,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至少带上一半人手才行。我就不随你一起了,慈虎山那边有你,绮歌妹妹这边也该有个人照应才好,这些人中除你之外就只有我功夫最高,自然要留在绮歌妹妹这边帮忙。” 这不是硬生拆散他们么?白绮歌方欲拒绝,却被乔青絮浅淡笑容阻止。 偏过身伏在白绮歌耳畔,乔青絮声如细雨:“让我为他做些事吧。” 与其看着他身处险境与敌人拼杀,倒不如放弃担惊受怕去救回荔儿,她要让战廷明白,她能为他做许多事情,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无论干什么都只会依赖他。爱一个人重要的不是能得到多少,而是可以付出多少。 乔青絮心意已决,战廷也不再多说,二人各领六名帮手分路救人,本该先一步去城中客栈的叶花晚和傅楚执意留下帮忙,乔青絮拗不过便答应二人随在身边,反正让他们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入城也不安全,倒不如一起行动有个照应。 临行前乔青絮恢复了平时模样,直爽奔放近乎粗犷,策马疾驰出百步外才转过头流露出一抹女子该有的温柔,向着战廷朗声高喝。 “战廷,你给老娘好好保护自己,我还等你活着回來娶我!” 风声呜咽,战廷是否有回答她听不清,就连他的表情也來不及仔仔细细端详,想來是目瞪口呆伴着腼腆羞涩吧?谁知道呢,她只是想说而已,想像这样大声告诉他自己掩藏多年的爱慕心意,一刻也等不及。 唯有这件事,连上苍都无法阻止。 童谣里说的很清楚,慈虎、湖水分别指帝都西南的慈虎山以及东边的铅华湖,并且是太阳落山前必须赶到。白绮歌抬头看眼天色,现在大概快到午时了,赶到目的地至少是未时,距离黄昏时间并不算长,纵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着急。 易宸璟极孝顺,在到处被人排挤的皇宫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若是敬妃有个三长两短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之所以提出要交换救人就是怕易宸暄攻击他的弱点,以敬妃作威胁逼他自绝后路,,依他的性格,完全有可能为敬妃抛下一切。白绮歌忽地厌恶起自己來,坦白说,她的目的是让战廷和易宸璟都能保持冷静心态面对敌人,但这样无疑增加了敬妃和荔儿的危险,在抉择面前,她偏向了易宸璟的性命与帝业,而非另外两条人命。 罔顾待她极好的敬妃以及那么信任她、喜欢她的荔儿生死,这样的她,远不止残破面容表现得那般丑陋。 遥国不像昭国多湖多水泊,帝都方圆百里内只一个铅华湖,所以童谣里提到湖水几人就立刻想到这块只有百亩的偏远小湖,事实也证明,这里的确是荔儿被掳所在。 枯草腐枝包围的湖水平静无波,小到一眼望穿,湖对岸的大树上一袭瘦小身影煞是惹眼,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走,楚楚可怜。 “荔儿,荔儿!听得见我说话吗?”白绮歌站在湖边喊了几声,起初那抹身影毫无反应,提高音量接连喊了几遍之后终于稍有动作,低垂头颅努力抬起,一张苍白消瘦的枯槁面容落入眼帘。 果然是荔儿。 饱受苦难的少女有沒有被欺负暂时不清楚,但白绮歌知道单是那样被反绑在树上对于荔儿來说都是极其可怕的折磨,荔儿的腿骨早就被打断,皮肉与筋脉却还是连着的,感觉仍在,常年不能行走的残疾双腿要支撑整个身子的重量,剧痛可想而知。 飞快地打量四周情况后,白绮歌提起裙角踩入草丛,对面荔儿大概是听出她的声音拼命说了些什么,然而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楚,左右不过是要她别过去太危险或者有埋伏之类。 “我先过去,有情况的话随时动手。”短剑脱鞘紧握手中,白绮歌深吸口气。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是为救荔儿而來,就算有再多埋伏也要坚持做到底,这是她对战廷的承诺,也是对易宸璟承诺,,倾覆所有,为了他的天下江山。 白绮歌前世有过沼泽野地宿营行军的经验,铅华湖边泥泞土地丝毫不能影响她奔向荔儿的速度,相比之下乔青絮和易宸璟一行人就要迟缓许多,一个不小心就会踩进脏污的泥水坑中。 “绮歌,慢些。”易宸璟不住叮嘱着,只是白绮歌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仍旧飞快地拉开两人之间距离。 其实白绮歌不是鲁莽过头不惧埋伏,她有着自己的思量。 此处靠近山脚,三面小平原地势开阔,山风刮到湖边汇聚并向三面流散,风力远胜其他地方,假如敌人想用弓箭之类的远攻很难瞄准,大风不只会吹歪箭的方向还会大大削弱箭射出后的速度、力度,相距越远越难以对他们造成威胁;若是火攻更加不可能,紧挨湖边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灭火水源,大可不必担心。远攻不行,敌人发动近攻同样不占优势,附近草丛低矮藏不下许多人,有身后武功高强的乔青絮和六位江湖侠士在,近攻等同于送死。 天时地利都在他们这边,易宸暄这个决定做得实在草率,可见他已经开始慌乱,对陷阱的设计比不得从前那样精细谨慎了,当然,也可能是他对战廷的防备并不高,只是利用荔儿牵制战廷削以弱他们的助力而已,又或者……是她也变得如易宸暄一般狡猾奸诈、工于算计,所以才五十步笑百步? 直至走到荔儿身边也沒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白绮歌割断绳子抱下瘫软瘦弱的少女,满眼心痛。 “皇子妃姐姐……是皇子妃姐姐吧……”浑身上下阵阵剧痛并沒有磨灭少女恬淡笑容,失去血色的唇抿出微弱弧度,牵强却真挚。 白绮歌点点头,过了半天才想起,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是看不见她动作的,只得握着冰凉小手将荔儿抱紧:“是我。荔儿,我和殿下都在,再沒有坏人能欺负到你。姐姐这就带你去见哥哥好不好?” “哥哥吗……”困苦之中的甜美笑容忽地散去,荔儿紧紧攥着白绮歌衣袖,光泽早已枯竭的眼里涌出惊惧,“不去,不能去见哥哥……见了会害死哥哥啊!” 易宸璟扭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当初遥皇为束缚战廷这颗毒刺不惜伤害无辜的荔儿,彼时尚年幼的荔儿就已经非常懂事,为了保战廷性命甘愿承受巨大痛苦并囚禁在阴暗不见天日的暗房里,如今,她还孤独地守着当初与遥皇的约定,哪怕一个人寂寞终生仍不愿唯一的亲人有半点危险。 她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啊! 如果说遥国江山都是遥皇排除内忧外患打下的,那么,这江山染满罪孽,令人作呕。 一阵异响传來,窸窣草动最先引起荔儿警觉,常年身处黑暗只能靠听力接触世界的少女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苍白,无色的薄唇颤抖着,语调几近失声。 “快走,皇子妃姐姐快走!他们又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0章 命无定数 傅楚、叶花晚和白绮歌三人不会武功,自然成为众人保护的对象,白绮歌抱着荔儿站起,警惕目光逡巡四周,却看不出哪里有什么异样。 “在那边。绮歌,跟着我们不要乱走,对面的人看來不太好对付。”乔青絮看着前方一片被风吹低的草丛,压低声音叮嘱道。 白绮歌茫然,荔儿说有人來了,乔青絮也有说人,可她除了听见风吹草木的声音外什么都沒感觉到,更别提发现敌人了。也许这就是她与那些练家子的差别吧,古代功夫中关于“气”的修炼神乎其神,从气息方面先于她发现敌情也不是不可能。 “傅楚,叶子,你们两个能照顾好荔儿吗?”白绮歌弯腰轻轻把荔儿放在地上,见叶花晚坚定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笑容,“很快就会结束,照顾好荔儿,也照顾好你们自己。” 短剑雪亮光芒映过众人眼眸,引得其中一人倒吸凉气:“萃凰剑!” “什么?”白绮歌低头看着手中初见时宁惜醉送的短剑,微微有些惊讶。她只知道这把剑做工精致、用料考究、削铁如泥,却沒想到它也是有名字的,而且有人一见便知。 看白绮歌似是不解,那人有些激动:“据说这是铸剑神师封叹打造的最后一把剑,上次出现还是百年前夏安国祭上,真想不到如今竟然在皇子妃手中,这是天意啊!”敬畏地看着那把锋利夺目的短剑,那人感慨无限:“得萃凰者男为皇女为后,看來皇子妃注定母仪天下,七皇子也必然是遥国之主了!” “便是天命注定也要过了眼前这关才行。”易宸璟看也不看那剑一眼,手腕一转,长剑出鞘响起铿锵低吟,直指对面空无一物的茫茫草野。 他感觉得到对面传來的浓烈气息,暴躁的,阴冷的,混合着即将展开杀戮的兴奋。 那绝对不是普通杀手会有的感觉。 翠碧草野在劲风的吹拂下波浪起伏,深绿浅绿交相映衬,除去沙沙细响外宁静得近乎诡异。平静之下往往是最可怕的狂风骤雨,眨眼前还看不见人影的草丛里猛地窜出几抹暗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一般冲向格挡戒备的众人,一瞬便临近身前。 白绮歌几近窒息,她立刻意识到这次的敌人不同以往地强大,是她即便使尽全力亦无法抗衡的。 身侧传來低语,惊慌一闪而过。 “腐尸七鬼!” 那一声惊呼尾音尚未落地,胸口蓦地被巨大力量撞击,一阵头昏眼花后,白绮歌重重跌坐地面。攻击來自己方,力道虽重却是拿捏好分寸的,并未伤她半分,皱着眉抬起头,一排铜墙铁壁似的背影肩并肩高耸面前,,算上乔青絮总共七人,将她和易宸璟以及傅楚、叶花晚、荔儿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刀光剑影,金铁交接,拼死一战的架势。 恍惚间,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下意识拉过荔儿挡在身后,白绮歌紧张地看向易宸璟:“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是很强。”易宸璟深吸口气,望着交战中纹丝不动的人墙眼里担忧不尽,“绮歌,我怕乔寨主他们会有危险,这些人真的很强,远远超过我的预料。” 白绮歌苦笑无语。她看得出乔青絮等人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不幸的是,她也看见了有人脸上露出绝望神情。 腐尸七鬼,多么可怖阴暗的名字啊,想想就知道绝非善茬,连见多识广的乔青絮都紧张如斯,可见他们的处境有多不妙。易宸暄敢于随意选择对他并无优势的地方也是倚仗这几个人的强悍吧?那个最是工于算计的皇子早布下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只等他们一脚踩入。 此处尚且如此,慈虎山呢?敬妃所在、理应易宸璟前往的另一处陷阱,将会是怎样插翅难逃的修罗地狱? “我去帮忙,你保护好他们。”温热手掌在脸颊一侧快速划过,留下的温度很快被风吹散,那份温柔却无法消去。颀长傲岸的身影卷入战斗,偶尔亮起的剑芒刺痛眼眸,让白绮歌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他会怎样?他们会怎样?这一场皇位之争还要有多少人无辜枉死才能画上句点? 有战斗就会有人死去,她也明白心慈手软只会害了自己,可是她看过太多不该有的生离死别,经历过太多太多家破人亡、亲人离散,再受不了这种毫无意义却无止无休的残酷对弈。她想杀,想杀死眼前敌人,更想杀了易宸暄,让所有不断上演的悲哀就此终结! 有谁的血滚热溅在脸上,缓缓滑过面颊又滴落剑身。 “该结束了。”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低语,傅楚來不及伸手拦阻,那袭洁白染血的身影已然离开,交战的人群中有多了一抹色彩,几道凌厉剑光。 白绮歌无法形容那场深深刻印在记忆里的战斗有多可怕诡异,七个敌人,行动如鬼魅一般迅速敏捷,挥下的剑砍不到任何东西,倒是自己身上不时冒出莫名伤口,细长浮于皮肤表面,其他人亦是同样。腐尸七鬼是人却比鬼更可怕,他们仿佛不是为了杀戮而來,而是为了折磨,为了从敌人的痛苦表情里攫取欢乐,细长锋利的小小兵刃割开皮肤溅出鲜血,但因为伤不到深处,便是被割上几百道、几千道伤口也不会危及性命,只会痛,酥酥·痒痒的痛,以及因慢慢失血而无力。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都住手,殿下有命,放他们离开。”清冷嗓音忽地传入耳中,淡漠不含一丝感情。 腐尸七鬼身形一顿,短暂思考后齐齐向左右退开数步,恰好将说话之人暴露在白绮歌等人面前。 苏瑾琰? 碧目如玉,容颜无双,正是许久未见的苏瑾琰。 苏瑾琰并不理会白绮歌等人,拿出一块鎏金牌扬手伸向腐尸七鬼:“你们的任务结束了,事先说好的赏金已经送入客栈,以后不要再踏进帝都半步。” 腐尸七鬼面面相觑,看样子颇有些犹豫,而对苏瑾琰所说抱有怀疑的不只是他们,易宸璟等人亦然。 易宸暄由始至终都想置易宸璟于死地,怎么会在即将实大功告成时收手?想起之前苏瑾琰也曾明着暗着帮忙,易宸璟顿悟,只怕这又是为了救他们的一个谎言吧?也不知道这谎言是否会被腐尸七鬼识破。 果然,腐尸七鬼对苏瑾琰的话并不尽信:“五皇子说你不知所踪,这会儿又拿着令牌要我们放人,我们凭什么信你?” “不凭什么,信不信随你们。殿下的脾气你们知道,违抗他命令会有什么下场不需我说。” “至多是有几个臭钱仗着身份找人來收拾我们,呵,吓唬谁?”七鬼中有人冷笑道,“你当我们是吓大的?一个下贱小倌摆什么架子,还不滚回你们殿下床上浪·叫争宠去!” 碧色眼眸中一缕狠厉转瞬即逝,苏瑾琰沉默片刻,一张纸条夹在指间:“这是殿下亲笔信,你自己看。” 方才嘲笑苏瑾琰那人稍作迟疑,而后小心翼翼走上前接过纸条,正翻开折叠的纸条刹那,有什么东西透胸而出,染满血迹冰冰冷冷插在背后。 滴落草叶上的粘稠血珠越聚越多,略显肥硕的身躯摇了两下,轰地一声仰倒地上,,连句惨叫**都來不及,腐尸七鬼其中一人就这样毙命于苏瑾琰手下。 那一刻无论敌友所有人都被震惊了,愣愣地看着漠然抽回剑的碧目男子,而他动作随意懒散,就好像是在做一件吃饭喝水之类极其普通的事。 陡然一声怒吼冲破死寂,失去伙伴的腐尸七鬼哀怒交加,竟是不顾身后易宸璟等人,纷纷扬起武器向苏瑾琰扑去。 苏瑾琰的功夫完全无法与七鬼相提并论,击杀一人也是靠着突然暗袭,然而他并不慌张,面对杀气腾腾的复仇者们只是躲避,躲避,继续躲避。何必他出手呢?那双绝美如幻的眼眸里映出数道匆匆而來的身影,为首仗剑高举的,是他曾屡次舍命相助之人。 不易察觉的笑意漫上唇角,挽起剑花利落反击,剑剑凶狠,剑剑致命。 许是腐尸七鬼要有七个人相互配合才有惊人威力,失去一个伙伴又遭到易宸璟等人从后攻击,猝不及防间战力大减,不久前还带着玩乐心态折磨猎物的六个人很快败下阵,只过了半刻便被击溃,四死二伤。 奇迹般的逆转。 “都伤得严重吗?”乔青絮吐掉口中血沫,脚下踩着重伤的敌人,气还未喘匀便急着问众人情况。 “吕大哥伤得重些但不致危及性命,我们都是皮外伤罢了,不碍事。” “那就好。”长长舒口气,乔青絮警惕目光看向苏瑾琰,“他是谁?你们的朋友?” 朋友有三番五次跟踪暗袭的么?不是朋友,那苏瑾琰几次出手帮易宸璟又算什么?白绮歌很想告诉乔青絮这人是易宸璟的变态仰慕者,想想还是算了,别闹得外人以为她男人也有断袖之癖。 “有些利益关系,暂且可以看做自己人。”易宸璟的回答语焉不详又十分妥帖,苏瑾琰对此沒有表示异议,也算是坦然接受。 这架打得有些莫名其妙,先是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紧接着又是五皇子手下跑來帮忙,乔青絮一脑子乱麻理不清楚,愈发觉得自己踏进了世间最混乱的火坑中。 苏瑾琰的突然出现令易宸璟也很意外,微微皱眉,言语里仍有三分戒备:“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背叛易宸暄?” “城门守卫是我的眼线,你们兵分两路赶來救人时我一直跟在后面。”苏瑾琰沒有回答易宸璟的问題,而是解下腰间一枚玉坠丢來,“如果我沒有带着敬妃的信物,刚才你根本不会出手,是么?” “是。” 毫不犹豫,易宸璟回答得冷漠无情。 听到敬妃二字,乔青絮眼眸一紧,音量陡然提高:“敬妃在你手里?那慈虎山呢?慈虎山沒有敬妃只有埋伏吗?!” 事关战廷安危,乔青絮多希望苏瑾琰能告诉他,那里沒有任何危险,战廷会平平安安归來与她相见,然而她等來的不是期望回答,而是一抹寒光从眼底划过。 而后,便是胸口一阵冰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1章 有缘无分 如果沒有风声与呼吸声,这一刻可以说是万籁俱寂,殷红血滴滴落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根本听不见,特别的血香早被更加浓烈的腥甜味道淹沒,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突兀,不可预料,又难以察觉。 乔青絮下意识按住透着冰凉的胸口,起初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像是麻木了,失去所有知觉,直到又一抹猩红高高扬洒溅落、一颗人头骨碌碌自脚边滚过,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來,她的大意给了脚下被俘敌人可乘之机,一柄薄口宽刃的锋利横刀深深沒入身体,生命,正从她将老未老的身躯里悄然流逝。 “乔姐姐!” “青絮姑姑!” 吵杂的呼唤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乔青絮依稀看见愤怒的白绮歌斩断敌首向自己奔來,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发生过的事情,错过的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就好像那年战廷离去之时,她本该对他说明心意,告诉他,她已决定非他不嫁。 阳光有些刺目,倒下的瞬间好像看到有大雁飞过,孤零零地,形单影只,找不到比翼双飞的另一半在何处。不知是草地柔软还是谁双手太过温柔接住了她,肮脏的泥水与刺骨冰冷并沒有蔓延到身上,迷蒙睁着眼,乔青絮感激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在谢谁,或许只是无意义的表情吧。 “傅楚!傅楚!快想办法止血!”白绮歌一边破声喊着,一边死死压住乔青絮胸前伤口,可是滚烫的血根本不顺从她心愿,仍旧不知疲倦且欢腾地向外汩汩流淌,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土地。 手足无措的惊慌笼罩着白绮歌,除了跪在乔青絮身边看傅楚忙碌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祈祷都忘在脑后。 “已经不行了……”勉强撑起的笑容苍白无力,乔青絮开始变凉的手掌轻轻抓住傅楚,安慰着满眼绝望的少年,“不怪你,傅楚……就算师兄在也无能为力,这里伤到了……”指了指殷红浸透的心口,乔青絮脸上看不出半点对死亡的畏惧,有的只是一丝遗憾,一缕不甘:“叶子……” 叶花晚本已呆滞,听乔青絮唤她方才如梦初醒,噗通跪在乔青絮身边,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不停滚落。 “叶子,等你以后有了、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一定要早早告诉他……千万别像姑姑这样,到最后什么都來不及说……”喉咙咕噜一声响,在人前一向洒脱飒爽的灵犀侠女终于不必继续假装坚强,眼角泪光映着凄凉笑容,回忆往昔才发觉,自己错过了那么多事情。 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生死,别人的也好,自己的也好,乔青絮可以接受即将告别人世的事实,有的人却不能。 在易宸璟印象中老成稳重的毒医弟子一反常态,随身的银针、药瓶翻了个遍,慌乱表情下是比乔青絮更加苍白的面色。那些药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世间罕有的,然而,却沒有一个能够治愈将死之人。 心脉破损,光是血如泉涌就足以要了乔青絮性命,这场悲剧已然无可避免。 许是江湖中人看惯生死,同行帮忙的几人虽然与乔青絮交情更深更久,但并不像叶花晚、白绮歌等那般哀痛欲绝,抹去隐含眸中的泪水,咬紧干燥下唇,六个人围站在乔青絮身边,眼里有着坚忍之色。 “乔寨主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乔青絮发出一声混沌低笑,血沫随着只出不进的喘息涌出嘴角:“好多……还有好多心愿……可我最放不下的是他啊……” 众人都知道乔青絮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沒人问,不约而同用力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悲伤,唯独年少的叶花晚忍不住哭出声响,嘤嘤啜泣刺得每个人的心更痛。 “他笨,我不维护他……他总会傻笑着任人欺负。他不开心时会喝酒,我死后,千万不要让他喝酒,伤身体……”断断续续的嘱咐愈发令人心酸,白绮歌能做的只有不住点头,听得进的听不进的,无论如何也不想乔青絮带着担心离开。似是再沒有力气开口,乔青絮拼劲余力挣扎了一下,双眼猛地爆发出祈求目光,抓住白绮歌皓腕的手紧攥着,嘶哑微弱的声音急促:“找个人、找个好女人照顾他,别再让他一个人……我不能……再等他……” 直到最后,等到生命终结的传奇女子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一个许多许多年都不曾发觉身边痴情人的笨蛋,再叱咤风云的人生也逃不过落寞收场。叶花晚似乎明白了什么,总处在别人保护中的少女狠狠擦去眼泪,漆黑瞳中闪耀坚定光芒。 “我來!我來照顾战大哥!青絮姑姑……青絮姑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战大哥,不让他喝酒,不让他再难过,我会代替青絮姑姑一辈子守在他身边。”泪痕犹在的小脸露出笑容,牵强却干净,明媚得让人心暖:“所以,青絮姑姑放心地走吧,我会变强,比青絮姑姑更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战大哥!” “是吗……我的小叶子长大了啊……”短暂茫然,而后安心闭上眼,乔青絮紧攥的手终于放松。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呢?然而乔青絮沒來由地就是想要相信,叶花晚可以完成她未竟心愿,那孩子会给战廷找到最合适的女子,或者温婉,或者如她这般爽朗,但一定是个比她更勇敢,能够将满腹情衷坦白倾诉的人。 好想开口,想再说几句话,可是浑身力量都已失去,动了动嘴唇,是否有说完最后的话全然不知,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黑暗,虚无缥缈。 战廷,那一年你负着风雨背我回家的路上,我已身陷情劫,只可惜很久之前就准备好的婚服,再沒机会穿上了…… 你我,有缘,无份。 云层后,太阳洒下一缕柔光正落在饱经沧桑的面上,宁和安详。白绮歌握着乔青絮的手,静静地看撑起天下第一寨的胸膛渐渐不再起伏,听微弱喘息归于无声。旁边叶花晚泪如雨下,傅楚沉默地低着头,银针刺破指尖,流出的血与乔青絮的血混杂在一起,暗红颜色教人难以喘息。 结束了,一切。 圈套。 埋伏。 性命。 以及一段未來得及开始便已结束的苦涩爱情。 仍旧是遥国帝都庄严肃穆的城门前,仍旧是那几匹马,天空开始飘起零星小雨,遥遥望见的身影有些许不同。战廷揉揉眼睛,看见白绮歌怀里沉睡的瘦小身躯时不由裂开嘴傻笑,纯净如同孩子一般;而当他与另一半人马汇合,再看见马背上驮着的尸体,身体里、生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我等你活着回來娶我。” 还记得转身刹那笑颜如花,滋润他半生的粗暴温柔尚在脑海,触手可及的却是冰冷身躯,紧闭双目。 喉咙有些痛,不知为什么,呼吸都带着颤抖,沾染粘稠血迹的双手无措茫然,怯生生地看向熟悉的人们,得到的只有沉默,哀伤,泪水。 忽地露出敦厚笑容,战廷挠挠头,一如平时那样痴愣,问出的话语气平静,却让每个人都忍不住别开脸庞,红了眼圈。 “青絮呢?青絮怎么沒回來?她说等我娶她……” 话音未落,笑容不改,泪雨滂沱。 回不來了,打他骂他,教会他如何坚强,让他从买醉遮愁中清醒的那个豪爽女子,从此永远消失于他的生活之中,再也寻不见。早知如此,为什么那时不能痛痛快快大声回答她呢? 我爱你,不曾发觉而已。 秋雨深寒,清清冷冷,浇得人心寒透。神情恍惚的男人怀抱女子冰冷尸骨步步前行,身后有人为他撑着伞,踮起的脚尖笨拙而不知疲倦,这样的画面从帝都门口一直延续到城内义庄。手执兵戈的士兵战战兢兢不断后退,纵是将一行人团团包围却无人敢率先动手,倒并非因为对方人数过多或者有多强悍,而是那些眼神,那些表情,冷肃,凛冽,无一不是杀气浩瀚。 “敬妃在很安全的地方。腐尸七鬼是他最后手段,安排在城中的杀手凭你们实力完全可以清除,,之后,你便可长驱直入踏进皇宫,夺回属于你的东西。”苏瑾琰抢先一步站在易宸璟身前,双剑锋芒指地,寒光森冷。 “苏、苏大人?您怎么……”看见应该属于己方的重要人物为敌人守护,大遥五皇子私下招募的杀手以及买通的士兵个个惊惑不解,不待他们费尽心机去猜测真相,肤色略白于大遥民族的纤长手腕扬起挥落,血光喷溅,猩红漫天。 迫于苏瑾琰等人气势,人多的一方反而连连后退。白绮歌推开义庄大门,战廷抱着乔青絮木然走入,到了棺椁前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嗤啦一声,捆绑棺椁的草绳被扯下,手指粗的粗糙麻绳紧紧捆住天人永隔的二人,竟是相识以來从未有过的亲密距离。 “青絮喜欢热闹,这里太冷清。”战廷背起乔青絮,喃喃自语。 死人哪里会挑剔冷清还是热闹呢,只是他不想再分开罢了。白绮歌默然,接过绳子帮战廷把乔青絮尸首稳稳固定在背上,目光飞速掠过,那张双目紧闭的脸上仍保持着辞世时的柔和笑意。 好好的人就这样沒了,明明前几天还认真地告诉她,待到一切结束就要向爱了多年的男人表白……这一生,就算彻底错过了。 门外打斗声渐起,不甘被屠戮的恶犬们终于开始反击。别起剑鞘,握紧武器,染血白衣翩然加入战局,细雨中灵动身影辗转翩跹,掀起不同以往的狠厉决绝,如复仇的纯白凤凰,浴血而生。 “去告诉易宸暄,我们回來向他索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2章 回宫复仇 “一脸苦大仇深,想喝酒喝死吗?” “跟我走吧,去乔家寨,反正你也沒地方可住??看我干什么,我是在可怜你,堂堂大男人只会借酒消愁。” “我本來是想救你的,谁想反倒被你救了……你这人还真是烂好人。” “只要你留下,我会想办法救你妹妹回來,不走不可以吗?” “你就只在需要帮忙时才会想起我?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战廷,你给老娘好好保护自己,我还等你活着回來娶我!” 爽朗笑声总如最灿烂的阳光一样,带给乔家寨每时每刻的活力与自在,纵是女子,她的洒脱磊落多少男儿望尘莫及,也曾让他从绝望的愤怒中全身而退。战廷还记得乔青絮说过的每一句话,就算他醉着,唯独她的笑颜和声音从未忘却。 多少年过去了呢……从他木然杀死敌人,眼角余光看见客栈角落里那个女人朝他举起酒碗微笑起? 习惯了有她在耳边呵斥,习惯了被她骂做傻子,醉时有她搀扶,有她擦去痛苦时丢人的泪水,还有她无论何时,只要他一句话便会不顾一切立刻赶來的那份情谊。 可是,她那样温暖的人,为什么变得冰冷沉默? 血雨交加的混乱中,声嘶力竭的怒吼冲破天际,一刹惊碎多少人胆魄,亦有人握着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早已分不清。 战廷所用武器是三把长短不一的匕首,那是易宸璟第二次出征凯旋后小心翼翼向遥皇要來的赏赐,战廷一直很珍惜,几乎从不舍得拿出來用,而这时极少饮血的三把匕首仿若渴杀的游龙厉鬼穿梭人群之间,迅疾动作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是怎样同时操纵三把武器的,只知道,每次他转身、抬手,必有人命丧黄泉。 乔家寨二当家,曾经被称为酒夜叉的可怕男人。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声音隔断人语,白绮歌听不清易宸璟向她喊着什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凑到身边方才听清:“拦着战廷!别让他乱杀人!只有他不能!” 白绮歌身形一顿,忽地想到了其中利害关系。 叶花晚、傅楚以及帮忙的六个人都算是江湖中人,与朝廷沒有半点联系,就算杀了人也不过象征性贴贴告示发发悬赏,用不了几日就会不了了之;但是战廷不同,他沒有高贵身份也沒有谁会给予赦免,一个普普通通皇子侍卫手刃皇城卫兵,若以大遥法规,按律当诛。是,他能逃,以他的功夫想來帝都无人能拦得住,可他不会逃,因为易宸璟在,荔儿在,失去乔青絮的战廷还能逃往哪里? 他仅剩的亲人,只有他们了。 “停下!你不能再动手!”一剑刺去挡开战廷挥舞的匕首,白绮歌拦在战廷与瘫软的卫兵之间,“战廷,别再杀人,只是暂时的好吗?乔姐姐的仇找到易宸暄再报不迟??” 一句话还未说完,战廷身影突然从眼前消失,紧接着身后传來卫兵惨叫。 白绮歌深吸口气??她的视线,竟然连战廷的动作都跟不上! 背负着乔青絮尸骨的战廷有若疯魔,见敌便杀,毫不手软,走过的一路上只留下残肢断臂血肉模糊,全然沒有半个活口,惨烈血腥之状看得那六人亦是头皮发麻,汗毛耸立。易宸璟说过战廷功夫极好,这般地步却是白绮歌万万沒有料到的,眼见战廷痴痴颠颠丝毫沒有停手之意,心里愈发焦急。 一边要忙着逼退围上來的敌人,一边又要尽可能让战廷少杀人,白绮歌应接不暇,正手忙脚乱时,一抹娇小身影冲到战廷身旁,柔软手掌将陷入癫狂的战廷紧紧拉住。 “不能再杀人,战大哥,你别这样了……”清脆嗓音似乎带着些哭腔,叶花晚见战廷不为所动,索性整个人贴在满是雨水血污的冰凉身上,双臂紧紧缠绕战廷腰际,“我答应青絮姑姑要照顾你的,不许你再杀人,不许你再让青絮姑姑不放心!” 麻木的脚步终于停下,三把匕首夹在指间,通红的冷刃滴着血,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像是谁不耐烦的唠叨低徊耳畔。 他总是让她操心,就连死都不得安宁吗?原來直到最后,她想着念着的,仍旧是他。 咯啷,当做宝贝一样爱惜的匕首掉落在地,肮脏的泥水溅在刃上,即便沾满粘稠的血丝碎肉仍旧无法掩其锋芒;先前紧握匕首的手掌虎口开裂,整只手臂剧烈颤抖着,然后是肩膀,全身,再然后是颓然跪倒,深深垂下的头颅遮挡住雨幕,却遮不住液体砸落水坑渐起片片水花。 “还有我,还有我呢……答应过青絮姑姑的……”倾盆大雨里,瘦小肩膀支撑着沉重头颅,柔软手臂搂住早失去力气的身躯,眼中泪雨比秋末这场冷雨更加磅礴,更加凄凉。傅楚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忽然长大懂事的师妹抹去眼泪坚强挺直脊背,那模样,隐约竟透出乔青絮的影子,于是唇角一点寂寥微笑,黯然深藏。 沒有了修罗杀神般可怖的战廷,那些捡回一条性命的卫兵、杀手个个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四散逃走,躲进角落里的百姓们渐渐围拢靠近,满地血流成河蜿蜒涌入地沟时,又一批人马从街角远远奔來。 “七皇子,果然是七皇子殿下!”响亮浑厚的声音惊喜异常,马蹄声中断,朱衣银甲的老将军全然忘记了礼节礼数,冲上前将目光萧索的易宸璟一把抱住,“我就知道你沒死!快!先到里面避避雨,等轿子來了就回宫面见陛下!” “不必再等了,偶大将军,我现在就要回宫。”丢下半残长剑,易宸璟平静得令人意外,“请偶大将军派可信之人随苏瑾琰去接娘亲,这几位朋友会同行保护,我和绮歌必须马上赶回宫中向父皇禀明事实??该了结的恩恩怨怨,半刻都不能再拖延。” 他和易宸暄的面对面决战开始,并且他必将是胜者,遥国万里江山,中州日月天地,今日起,全部握于他掌心之中。 而那些为此死去的人,终于可以安息。 一场秋雨一场寒,遥国帝都百姓都记得,那年最后一场秋雨时城中发生巨大动乱,气息比秋寒更加冷冽的七皇子手执长剑开辟血肉之路,与其貌不扬的白衣皇子妃一起比肩纵马,冒着冰冷大雨奔驰于宽广街道。 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瑾琰带人去城郊破庙将敬妃带回皇宫,六位江湖中人在把敬妃安然送到宫门口后悄然离去;叶花晚和傅楚解下乔青絮尸首安置在城内义庄,战廷在棺椁前跪了半日,而后将昏睡的荔儿托付给二人独自返回宫中,离开时是笑着的,虽然还看得见痛苦之色却多了分坚忍,三把匕首擦得干干净净重归腰间。 他要好好活下去,连着乔青絮的份一起。 阴云终有散去的时候,绚丽夕照耀眼,多姿晚霞高悬,然而再美的景色都不如踏入宫门的二人更引人注目。 穿着平民布衣的皇子将军,依旧是步伐沉稳目光深邃,眼神里隐约多了些成熟沧桑;身边的女子有人认识也有人不认识,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里仿佛隐藏着巨大力量,昂首挺胸,风姿绝世,一身染血白衣更添七分凛然傲骨,得來的都是惊叹倾慕,极少有人注意到那张容颜上一道丑陋伤疤。 瑕不掩瑜,她是凰,沐水而生,浴血翱翔,终会亮出七彩羽翼。 传闻中遭到霍洛河残兵埋伏以身殉国的七皇子奇迹归來,惊雷般消息迅速传遍皇宫引起轩然大波,有人激动地感谢上苍,有人惊魂失魄,一时间宁静的宫中道路挤满男男女女,为了一睹七皇子夫妇翘首企盼。 消息传入遥皇寝宫,陶公公一边磕头向遥皇保平安,一边抹着泪絮絮叨叨说些真龙之子、福大命大之类的话,遥皇愣了许久,一阵咳声后摆摆手,看不出是喜事怒,只吩咐更衣,在陶公公搀扶下走到殿外遥望。 此处平静,彼处风浪,谨妃宫内乱成一团,花容失色的谨妃踱來踱去,饱满圆润的嘴唇咬得满是血痕。 “爹,皇上一定会彻查暗害七皇子之事,事到如今我们父女都脱不了干系,除了逃走之外无路可选啊!您快去安排车马,趁着皇上的命令还沒下來我们立刻出宫!” “别傻了,你当偶遂良出现在那里是巧合?想來这会儿已经封了宫门,不管是谁都插翅难飞。”左丞相一声长叹,苦笑着走到瑾妃身边,伸出手掌轻轻抚着细致梳理的青丝秀发,“皇上若是召你询问,你一定咬死说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爹來扛??爹老了,算计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早晚有遭报应的一天,而今只盼你能安然无恙,好歹保住性命别受牵连,也算不枉爹养育你这么多年。” 想过千万种结局却沒想到要以父亲替罪为结果,谨妃摇着头连连后退,咬着嘴唇不断落泪。 沒有其他方法,这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那是她的爹爹啊,养育了她、一手将她送上妃位的亲生父亲,难道真的要眼看着爹为她顶罪送死吗…… 茫然地,无从选择答应或是拒绝。 几不可闻一声悲叹,左丞相默默退出房间,微有些驼的脊背不复往昔倨傲。 他再狠终归是个人,是人便会有感情,谨妃是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哪怕舍出这条老命也要保她无恙??不管她有沒有反对,他的牺牲是无怨无悔的。 走出宫殿后门,大雨初霁有些冷,左丞相缩了缩脖子把手插在袖子里面,转过拐角的功夫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狗奴才,走路不带眼睛??” 才骂了一句,左丞相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眼圆睁向后倒去,胸前一枚裸簪寒光凛凛。那枚簪恰好刺中心口要害之处,左丞相倒在地上时已然气绝身亡。 “报仇了……姐姐……我报仇了,你的,我的……报仇了……” 低低呢喃透着苍凉味道,看也不看地上尸体,枯瘦如柴的女子脚步蹒跚踉跄往敛尘轩方向走去,又哭又笑,俨然失了心智,沦入疯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3章 遥皇用心 遥皇的气色比大军出征前差了许多,蜡黄枯槁,苍老疲倦,昔日雄傲天下的天子之威再难寻觅。 “璟儿,苦了你了。”掩口几声轻咳,遥皇抬头扬了扬手,问候却是向白绮歌而非易宸璟,“丫头,过來让朕看看,听梁宫说你失踪前受了伤,现在可有痊愈?” 如此体贴问候本该心暖,然而遥皇开口便问她情况却对易宸璟漠不关心,这点多少让白绮歌有些不愉快。稍作迟疑正想走上近前,手腕却被易宸璟紧紧捉住,巨大力量向后拉扯着不让她靠近遥皇半分。白绮歌侧头看去,冷俊脸庞面无表情:“绮歌的伤已无大碍,不劳父皇挂念。儿臣并不觉得苦,倒是辛苦了父皇,龙体欠安还要带病操劳国事。” 白绮歌暗暗拉了拉易宸璟手指,沒有得到回应令她颇有些无奈又担心。 遥皇早将军政要务分摊给几位皇子和重臣掌管打理,北征胜利后足以让他操心劳神的大事也就易宸璟生死和太子废立两件,对易宸璟,遥皇在他生死未卜期间不闻不问不全力搜寻,对太子废立……假如传言属实,那么有意将大遥江山交给易宸暄的遥皇的的确确令人心生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对方终归是父亲、是君王,易宸璟这般冷硬态度未免无礼,触怒遥皇对他而言沒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把刚刚进入好转的处境再次转入危机??伴君如伴虎,纵是父子又如何?如果遥皇真的如表现一般不在乎这个为其立下汗马功劳的儿子,因此龙颜大怒也不是不可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幸而遥皇并不介意易宸璟的话,微微弯腰又咳了几声,直起身捶了捶胸口,“好了,不管有什么话要说都先推后,你们两个去把这一身血衣换下再喝几口热茶,血光入殿不吉利。朕也到时辰该服药了,这几日天寒,身上一天比一天不自在。” 挥挥手阻止正欲开口的偶遂良,遥皇在陶公公搀扶下径自回到殿内,留下易宸璟站在原地怒火愈盛。 历经千难万险拼着性命才回到宫中,那个他唤作父皇的男人就以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迎接他吗? 见易宸璟神色不善,偶遂良拍拍他肩膀摇了摇头:“陛下听闻七皇子出事后便一病不起,做了许多决定也都是情非得已,其中苦衷难以想象,希望七皇子能体谅陛下苦心,毕竟骨血相连。我看七皇子和皇子妃还是先换下脏衣稍做休息吧,容陛下缓片刻再议,内中详情晚些时候我再与你们细说。” 偶大将军为人易宸璟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不少战事都是靠这位老将军提点才能顺利拿下的,这会儿也不好反驳什么。用力握了握拳又颓然松开,易宸璟拉着白绮歌跟在小太监身后沉默离去,望着二人浸染血污的身影,偶遂良叹口气,抬步迈入寝宫之中。 “陛下多少该表示表示对七皇子的关心,让他知道您用心良苦才不会被误解啊!”接过陶公公手中药碗,偶遂良一手扶着遥皇坐到榻上。 “那孩子脾气与朕如出一辙,众皇子中当属他最了解朕才对,可惜……”端过药一口饮下,遥皇浑浊目光闪过一丝迷茫,“遂良啊,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当年把璟儿送去昭国究竟是对是错?小时候他最是天真孝顺,如今面对朕却总是小心翼翼半遮半掩,如果国师还在,定要怪朕偏心做错事了。” “陛下当年决定是为了敬妃和七皇子好,他们母子只是不了解实情罢了,陛下的用情至深毋庸置疑。” 偶遂良的安慰并沒能让遥皇宽心,一声沧桑长叹,眼里多了丝愧疚:“朕……朕确实有些偏颇,对璟儿过于严苛冷漠,对暄儿过于放纵宽容,这才导致今日他们兄弟相残局面。面对璟儿朕是不得不故作漠然,欠了那孩子太多太多,你要朕怎么还、还多少?有时想想真觉得……” 剧烈咳声引得陶公公慌忙递上淡茶,又是抚背又是轻拍,折腾了好一阵才消停。 偶遂良无声叹息,他知道,眼前相交多年的好友、皇帝,过度操劳的身体已经时日无多。 “皇上,七皇子和皇子妃已换好干衣在殿外等候。” “让他们进來吧。”遥皇朝小太监挥挥手,转头向偶遂良笑道,“白家那丫头着实有两下子,璟儿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形影不离,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朕看的沒错啊,那丫头不似寻常女子,是个罕见的厉害角色。”顿了顿,病容上微笑转为严肃:“遂良,你去遥阖殿把暄儿带來吧,这一摊子乱事他总该有个交代。” 偶遂良领命离开,出门时易宸璟与白绮歌恰好走入殿内,脸色依旧阴沉。 无奈苦笑,偶遂良颇为同情身为一国之君的老友,膝下儿女众多却沒一个省心的,最青睐喜爱的两个儿子偏又你争我抢、水火不容,换做是他只怕早把眉头皱烂了。也不知道那位狠心对兄弟下手的皇子此刻是不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呢? 与整个皇宫的沸腾喧嚣相比,遥阖殿静得可怕,房门打开的奢华书房里,易宸暄安坐梨花木椅中,手上茶杯盖子翻來转去,看不出半点紧张神色。 “敛尘轩那疯女人去‘拜访’过左丞相了?” “刚刚才回去敛尘轩,不出意外的话再过片刻就会有人到皇上那里禀告左丞相死讯。”戚夫人不像易宸暄那般镇定,语调有些发颤,“殿下吩咐的已经派人做好,所有事情都尽可能推到左丞相头上,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相信……” “信不信他都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想偶大将军的事,再想想北征之后父皇的举动,很明显他还不打算让我偿命还债。” 戚夫人听不懂易宸暄所说何意却也不敢开口细问,易宸暄一向不喜欢她笨头笨脑,再加上多嘴多舌这条的话她就真沒有活路了。 事实上就算戚夫人发问易宸暄也不会怪她,这件事内中关联隐藏太深,他也是昨夜辗转反侧许久之后才猛然意识到的,所以才会一扫先前慌乱急躁,哪怕得知易宸璟已经回宫仍不动声色,甚至巧妙地利用素娆除掉左丞相栽赃嫁祸,试图将一身罪名尽可能推脱干净。 除了左丞相外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只有苏瑾琰和戚氏,戚氏自不必说,天生的奴性媚骨,经历上次的事后更是不敢再背叛他;苏瑾琰虽然屡次违背命令帮助易宸璟,可是真要危及他性命的事绝不会做??苏瑾琰身上有他施下的二九一十八种奇毒,若沒有他及时赏赐解药,发作起來生不如死,这么多年苏瑾琰不都是这么抛去尊严苟延残喘活下來的么?他死,苏瑾琰一样好不了。 沒有人证物证,空口无凭,易宸璟就算有一百张嘴也不能随便定他的罪,至于遥皇…… 放出风声有意传位于他却迟迟不肯正式废立太子,这颗定心丸他吃了却沒能到肚子里,始终悬着一颗心;派偶遂良暗中带人保护敬妃是不信他,是对易宸璟的死讯有所质疑,但是遥皇却沒有公开派人寻找易宸璟下落,看起來对那个功高弥天的儿子也不是特殊珍视。总之,在外人看來遥皇有些糊涂,做起事來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与年轻果断作风大相径庭。 对此,易宸暄并不尽信,他始终认为遥皇不是那种年老痴呆的人,是而易宸暄花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揣测遥皇用意,最后终于想到最有可能的一种推论??重病缠身的老头子还沒坐够皇位,年老势衰之际为防止两个有实力篡位的儿子发动宫变,于是便想方设法让他和易宸璟二人互相制衡,待到行将就木不得不让出皇位时再做定夺,确定身后江山社稷要交给谁。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在易宸璟死讯传來后不肯立他为太子,为什么明知易宸璟可能活着却不加以寻找而是暗中派人相助,一切都是遥皇在刻意制造平衡,用安抚和放任的举动为自己披上老糊涂的外衣,看他们兄弟二人互不相让,谁也不能夺走大遥皇位。 不过,这件事也并非坏事,至少他找到了一条生路,一个能够将反败为胜的易宸璟再度压制的妙招??不,不该说是他的一步棋,而该说是那位高高在上、浑浊双眼看清全部计谋,深沉心计不输任何人的大遥皇帝,遥皇的棋局。 安静的遥阖殿外,偶遂良问清五皇子所在后谢绝了侍女引路,昂首阔步走向后殿书房,手指稳稳搭在佩剑上??犯下弥天大错的五皇子若是反抗,他只能动用武力强行将其带走了。 “五皇子可在?”远远看见房门开着,偶遂良朗声问道。 片刻无声,而后温文尔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依旧是笑若春风和煦,慈眉善目:“不知偶大将军驾临,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 偶遂良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易宸暄,眼看七皇子夫妻二人冲破层层阻挠回到皇宫,三番五次暗中加害的罪魁祸首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着实非常人所能。 “被讹传战死的七皇子刚刚回到皇宫,五皇子大概也听到消息了吧?陛下让我來请五皇子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要询问。” “这样啊……”易宸暄面不改色,笑容平和,“正好我也想去见见七弟,倒是与父皇之命撞到一起了。偶大将军且等我片刻,我去换身干净衣裳就來。” 易宸暄刚转身走了两步,外面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到院内,尖细嗓音满是恐慌,一句话便让偶遂良当场呆立。 “殿下,殿下!出事了,宫里出事了!刚听玉倦宫那边传话过來,说是左丞相在谨妃娘娘宫门口被人刺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4章 当面对质 左丞相一死,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随着他彻底深埋黄泉,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易宸暄从容不迫,面对易宸璟的指责全盘否认。 白绮歌和易宸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杀死左丞相的人竟然会是素娆,待到藏在敛尘轩中的素娆被绑入遥皇寝宫前殿时,白绮歌深吸口气,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活泼机灵的侧室。。枯瘦的身躯似乎只剩一副皮囊包裹着骨架,两只眼凸着,惊恐慌乱地四处打量,一头凌乱长发不知多久沒有梳理过,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背上,看上去俨然就是个疯子。 “素娆,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杀左丞相?”易宸璟皱着眉抓住素娆双手,试着问出一丝半点线索,无奈素娆要么看着他傻笑,要么拼命挣扎嚎啕大哭,根本无法沟通。 “把人带下去,好好检查一番。”遥皇揉着额角不耐烦挥手,目光瞥向地上战战兢兢跪着的小太监,“你确定左丞相是被那女人所杀?” 小太监头皮贴地,语气笃定:“奴才看见有人从玉倦宫跌跌撞撞跑出來,好奇之下就往里面一看,正看见、正看见左丞相满身是血倒在后门门口……那人逃走时踩到了地上的血,奴才和几位公公顺着脚印一直追到敛尘轩,这才看清那人竟是敛尘轩的夫人,一个人躲在院子角落里嘟嘟囔囔说些什么报仇之类的话。” 几个月间瘦成这幅模样定是遭受极大变故,这变故会不会与素娆发疯、刺死左丞相有关?白绮歌沉下眉眼苦苦思索,记忆中怎么也搜索不到素娆与左丞相曾经有何关联,倒是跟谨妃有些许关系。 当初她被谨妃诬陷与太子有染,出现在遥皇面前作证的人正是素娆,而左丞相又是谨妃的父亲,父女二人往來密切,合谋一些事、共用一些人不足为奇。这一路躲避追杀赶回皇宫,左丞相门下弟子对她和易宸璟可谓是“礼待有加”,难不成素娆和他们父女串通……不,不对,素娆对她厌恶至极,对易宸璟却沒理由加害,再说倘若素娆真的在为谨妃和左丞相效力,又为何要在这种关键时刻痛下杀手而后疯癫呢? 疑惑很快有了答案,当老宫娥满脸麻木宣布发现时,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 “启禀皇上,老奴们为敛尘轩这位夫人检查过了,这位夫人身子不干净,十日内曾与男人欢好过,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淤青。” 素娆名分上是易宸璟的侧室,实则从未行过夫妻之实,按理还当是处子之身,何况敛尘轩自易宸璟北征后再无男人,那么,与素娆发生关系的人,是谁?想到素娆眼底惊慌恐惧与报仇一说,众人心里都有了几分思量,耳中听得隔屋凄厉笑声不由多了丝同情可怜。 “想不到谨妃娘娘掌管着六宫风仪,左丞相却背着人做出如此污人耳目的苟且之事,也难怪素娆夫人会……“故作惋惜摇头,易宸暄看向易宸璟,”七弟也不必太伤心,你和绮歌能平平安安回宫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说过,你沒资格叫她的名字。”冷冷打断易宸暄,易宸璟丝毫不留情面。 素娆为什么发疯又为什么要杀左丞相,其间缘由已经知悉得八·九不离十,而他也笃定这件事定然与易宸暄有关,但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考虑素娆如何如何,而是找到其他证据证明易宸暄卑劣罪行,早日将其彻底扳倒。 乔青絮的死让易宸璟无法再隐忍下去,更无法容忍易宸暄继续活在人世,易宸暄多存在一刻对他來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 “这件事交给皇后慢慢查吧,你们兄弟两个先把矛盾解决一下。”遥皇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两个儿子和白绮歌、偶遂良四人在殿中。 矛盾?只是矛盾而已么?那么多条人命,他和白绮歌经历的生生死死无数险境,于父皇而言就是一个小矛盾?听遥皇口气就好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纠纷,易宸璟不禁恼火,脸色越來越阴沉,要不是白绮歌死命拉住他,只怕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住冲撞遥皇,说出一些难听的话來了。 易宸暄自然瞧见了易宸璟怒容,面上挂起虚伪微笑假意关心:“七弟可是太疲倦了?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连着脾气也比往常暴躁易怒,还是先回敛尘轩休息一下比较好。” “暄儿,朕传你过來是有话要问,你们兄弟想叙旧还是稍后吧。”头疼地撑着额角,遥皇闭上眼睛语意疲惫,声音亦是无力苍老,“璟儿遭到埋伏侥幸逃生,回帝都的途中不断受人追杀,这些事可与你有关?” 易宸暄面色如常,回答得自然流利,丝毫看不出紧张慌乱:“儿臣担心七弟还來不及,怎会做出此等手足相残的事?这定是别有用心之人传出的谣言,当不得真。”沉吟片刻,易宸暄又道,“北征期间儿臣有去过征军大营,为的是白家三公子杀害昭国公主一事,顺便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帮得上七弟的地方,北征是父皇多年心愿,儿臣怎敢从中作梗?想來是那些宵小之辈想要挑拨儿臣与七弟关系,所以才有这些流言传出,还请父皇明察。” “五皇兄到征军大营做过些什么需要我说给父皇听么?我和绮歌返回帝都途中遭遇多少埋伏暗袭,追杀的人中又有多少人言明是受五皇兄和左丞相指使,难道这些人都是信口开河,且不约而同选择五皇兄來栽赃陷害?呵,是不是巧合得过分了?”易宸璟捏紧拳头,极力控制着情绪。 话说到这地步便是撕破了脸皮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对易宸璟而言是谦卑隐忍形象的颠覆,对易宸暄而言则是雍容良善形象的冲击,遥皇会怎么解决?偶遂良屏气凝神,如炬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逡巡,不时还看上一眼旁侧与易宸璟并肩站立的白绮歌,试图从三个人表情里读出些什么。然而,除了易宸璟略显激动外,白绮歌和易宸暄皆是不动声色,根本找不到丝毫破绽。 要谋心、斗心,先学会静心。 白绮歌能有如此感悟还要多谢易宸暄,是他毁了她最后一点天真,让她学会以最理智的眼去看这纷乱人事,不被悲喜乱了方寸。 “空口无凭,无论我们怎么说,只要拿不出证据的话五皇子就不会承认对吧?”白绮歌并不期望这种情况下易宸暄会主动承认,平静面容上笑意微扬,胸有成竹的神色使得易宸暄心底一阵发虚。伸手将一样东西塞到易宸璟手中,白绮歌低低提醒道:“证据。” 易宸璟先是困惑,而后恍然大悟,急忙将手里物事呈给遥皇。 遥皇有意无意瞥了易宸暄一眼,低头接过那东西,微微皱眉。 那是一个包扎严实的油纸包,拆开后,一枚锦囊出现眼前,锦囊上还留着淡淡血迹,里面则是一封不长不短的信。油纸包白绮歌一直贴身收着,信纸上余温尚在,而遥皇的脸色却越來越冷,浑浊眼神满是惊讶愤怒。 砰地一声巨响,榻上矮桌被粗暴掀翻在地,茶杯药碗碎成一片,浓黑的残药与清澈茶水混成一滩,再分不清哪滴曾经干净,哪滴一直污浊。 “勾结霍洛河族,给我国士兵饮水投毒,以大遥城邦为代价,陷害自己手足兄弟……你、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陡然怒喝响彻寝殿,遥皇激动地从榻上跳下,扬起手掌朝易宸暄狠狠挥去。 易宸暄闭上眼,许久,仍未感受到面颊疼痛。 悬在半空的手掌剧烈颤抖,风烛残年的身躯摇晃着,复杂表情是愤怒,是难以置信,也许还有悲哀不忍暗藏其中,只是这表情别人看不到,能看到的人却闭着眼,全然沒有躲避的意思。 “陈参军与五皇子私下往來勾当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我和宸璟能侥幸逃出灵芸城也多亏了陈参军舍命相救,虽然功过不相抵,陈参军终归是受人胁迫才做下许多错事,情有可原。至于五皇子……”眼看遥皇怒不可遏,白绮歌稍作停顿,“皇家不比平民百姓,为了皇位兄弟相争总难避免,然而五皇子不惜出卖大遥土地臣民只为制造宸璟遭敌国埋伏惨死假象,未免太过不把这片江山当回事。” “事关重大,皇子妃慎言。” 白绮歌本想再说些易宸暄所犯罪行,还未开口便遭到偶遂良呵斥,惊讶看去,一直大力支持易宸璟的遥国第一将军竟然铁青了脸,平素温和大度了无影踪。 乖乖闭上嘴后退半步,白绮歌低下头不再言语。 不说也罢,反正那几句话足够挑起遥皇怒火了。。先前她和易宸璟向遥皇陈诉易宸暄罪名时,遥皇对易宸暄偏袒之意十分明显,易宸璟为此恼怒光火之际她却愈发镇定冷静,脑海里飞快地寻找着能令遥皇不得不处置易宸暄的理由。 遥皇最重视的是什么?就目前情况看來,不是敬妃也不是这两个一文一武各有千秋的儿子,而是一统天下,以千古一帝之称留名青史。对遥皇说些手足情谊、人命生死沒多大作用,若是遥皇想保易宸暄,他们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沒用,唯有一点会触其逆鳞,令其无法忍受。 那就是,毁他耗尽半生才建立的大遥帝国。 易宸暄行事小心谨慎,凡事能不经过外人绝不过多牵扯,就连与陈安等人传信的纸也是浸泡过药水、超过一定时间便会自燃烧成灰的,但是有两件事他沒料到,这两件事恰恰足以给他致命一击。 第一,是沒预计到陈安会舍全家老小性命放走她和易宸璟。 第二,陈安亲笔写下的罪证,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5章 倾斜的心 遥皇老了,身材不像当年那般强壮伟岸,昔日的意气风发也再寻不见,站在身材结实的儿子面前难免有些单薄老弱之感,然而人老心不糊涂,遥皇心里很清楚这一巴掌的分量,同样清楚清楚它可能带來的后果。 那封信字字清晰,那控诉铿锵有力,他的心在滴血,为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也为自己倾尽心血养育的孩子。 手,终是无力落下。 “父皇沒看见那些中毒的士兵,他们的伤口止不住血,个个都是活生生流血流死的,若不是绮歌福大命大得人指点找到毒医……”易宸璟不再说下去,眼中失望近乎绝望。 还不够明白吗?父皇的一举一动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他,谁才是最受疼爱的儿子。 荒唐之感与疲倦交袭而來,易宸璟不再期盼什么,眼里的温度也冷了下去,唇边冷笑却越來越明显。他在外面拼死拼活冲锋陷阵,易宸暄在暗处算计、偷袭,这些年他顶着阴谋暗害为遥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易宸暄呢?除了在人前装模作样充好人还干了些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当他历尽千辛万苦重回宫中,父皇给他的只有冷漠与应付,而给予易宸暄的却是格外宽容,纵使知道了那些肮脏无耻的背后勾当,仍旧连一耳光都不舍得打下去。 够了,他看够了、受够了,再不想欺骗自己去争取什么。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偏袒对另一个儿子造成了多大伤害,遥皇忽地张口结舌:“暄儿,这上面写的……当真属实?” 易宸暄自然不肯承认,睁开眼跪在遥皇面前,一幅委屈至极的模样:“父皇若信就是事实,若不信就是谣言。一封信罢了,写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儿臣不想多做解释,是恶人诬陷还是我作恶多端,全凭父皇定夺,,倘若父皇认定这封信所说是真的要惩治儿臣,儿臣绝无二话。” 犹豫许久,遥皇转头看向易宸璟,语气颇有些不自然:“璟儿,你确定写这封信的人说的是实话吗?前朝后宫别有所图之人太多,你也该明听善辨,莫要让小人钻了空子……” “是真是假父皇心里很清楚,不是么?”易宸璟怒极反笑,紧攥的手掌骨节突出,冰冷语气嗅不出半点敬意,“无论我拿出什么证据都可以说是谁故意陷害,既然如此,拿出再多证据又有何用?或许我根本不该回來,当年死在昭国才最合父皇心愿吧?” “混账!” 一声脆响,方才沒能落下的手掌这次毫不犹豫,只是换了对象。 “陛下,,”偶遂良想要阻拦却沒來得及,倒吸口气,眼看着易宸璟一线冷毅的面颊浮起苍红指印,已为人父的遥国第一将军不禁流露出一丝心疼目光。 是要多伤心绝望才会说出那种话?从昭国回來后易宸璟就表现得极其沉默隐忍,对遥皇有君臣之礼而无父子之情,他这个一直陪在遥皇身边的心腹重臣都忍不住想要代替做父亲的多给些关心,结果,遥皇一耳光就打碎了勉强维持的父子关系。 这一耳光引发无边沉默,易宸璟不是个孩子了,不会因为被父亲打骂而哭泣,就算痛,那也是在心里忍着,面无表情。真正会觉得尴尬窘迫的人大概是遥皇自己吧,当易宸璟扭过头不再开口也不再看他,病弱的皇帝一身残力耗得干干净净,爆发出急促且剧烈的咳声,若不是有偶遂良搀扶连站都站不稳。 “父皇息怒,七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说出浑话,等他想通就知道错了,父皇保重龙体才是最要紧的。”易宸暄满面急切冲到遥皇身边,完完全全一幅善良孝子模样,与易宸璟身形交错的瞬间却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露出挑衅笑容。 易宸璟低下头看着地面,指甲死死抵在掌心,疼痛丝丝缕缕传來。 如果说之前的追杀与逃亡中易宸暄是胜者,那么此时此刻,备受偏袒的易宸暄仍旧沒有输,,当意识到任何证据都不足以逼遥皇处置易宸暄时,易宸璟甚至认为,这辈子想胜过易宸暄的可能大概是微乎其微了。有遥皇罔顾事实的袒护,即便人证物证齐全仍旧无济于事。 “儿臣告退。” 期待已久的当面对质中断,九死一生重返故土的大遥七皇子声音冷绝,面上神情陌生疏离,就好似根本不认识眼前欲言又止的苍老男人,连半点敬畏关切都不肯施舍。 既然从未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又何必认其为父? 他的生父,早在当年狠心送他去昭国做质子时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带着一身漠然转身,易宸璟冷得像块冰,不等遥皇回应便一脚迈出寝殿。 “宸璟……”做了旁观者许久,白绮歌终是忍不住的低低开口。 易宸璟身形一顿,似是才想起身边少了个人,微微侧身偏头,手掌伸向妻子面前:“走吧,绮歌,沒什么可说的了。” 白绮歌点点头,毫不犹豫握住温热手掌,头也不回。 如果无路可退、无路可走,易宸璟身边就是她最后归宿,成也罢、败也罢,她是他的妻,别说面对失败困境,便是黄泉死地也要一起走下去,又何况他们只是暂败一程而非满盘皆输?易宸璟看起來的确是失望透顶,但白绮歌相信,他的举动并不等于放弃,易宸暄手上染的血、背上负的罪,不是有遥皇袒护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遥皇不愿处罚是吗?那好,这件事不必再经过遥皇了,夺皇位不是只有皇帝认可这一套路可走。 人拦着,她便铲除阻碍。 天不许,她便逆天而行! 易宸璟和白绮歌的无礼举动并未受到遥皇呵斥,闭上眼一声叹息,风烛残年的老皇帝说了这一生最沒底气的一句话:“给朕些时间,朕……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离去的身影沒有丝毫停顿,遥皇一声苦笑,枯瘦手掌紧紧抓住搀着他的易宸暄。 “父皇?” “暄儿,他终归是你的兄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易宸暄,遥皇松开手坐到榻上,语气凉薄三分,“偶将军,把五皇子送回遥阖殿,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见面。” “末将遵旨。” 如此结果易宸暄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既然选择了保他何不坚持到底,软禁算什么意思?对易宸璟的愧疚作祟么?抑或是警告他不要再玩这种阳奉阴违的危险游戏?易宸暄忽地生出几许蔑视,原來这个权掌遥国数十年的老家伙也不过如此,根本不懂得做事要做绝才无后患的道理。 不过,至少他还站在易宸璟之上。 本该是了结一切、真相大白的日子,因为遥皇离谱的偏袒竟有了九分荒唐意味,易宸璟沉默着离开寝殿,沉默地步履匆匆,浑身上下除了手掌外几乎冰冷透顶,,唯有与白绮歌紧握的手是真实的,其他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是一场无聊的玩笑。 “你明知道顶撞皇上沒有任何好处,到底在恼火什么?”白绮歌任由他拉着,纤细手腕一圈红印。 易宸璟不想回答,放慢脚步让白绮歌不至疲惫地跟着他疾走,两只肩膀终于又并排靠拢。 “父皇说过,北征归來后会封我为王,也不知道我们走过的那些土地会不会有哪一片将成为我们的新家。”与故作轻松的语气相对应的是一张看不见表情的脸,易宸璟试着露出笑容,结果只是动了动唇角,全然忘记笑是一种怎样的动作表情。笑不出來就不笑吧,戴面具的日子他过得够多了,也许在白绮歌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戒备露出真正的表情,,难过,或者心伤。 原以为太子被废后皇储之位是二选一的抉择,沒想到争來争去却是一场糊涂仗,从小就被当做棋子任人摆布的失宠皇子怎么可能被列入考虑范围?易宸璟想笑,自嘲地笑,笑自己自不量力,笑自己痴心妄想。如今易宸暄高兴了吧?即便罪行被揭露也有父皇极力袒护,以后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而他不得不默默退出争夺,好的话封个王爷老死异乡,也可能在什么时候因为“意外”断送性命,谁知道呢。 从未有过的沮丧。 “易宸璟,你看着我。”近乎命令的语气來自白绮歌,易宸璟下意识转过头,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啪地一声,指印未去的脸颊又多了一抹疼痛。 愕然看着薄唇紧抿的白绮歌,易宸璟不知所措。 “还沒清醒?要不要再打两巴掌?”白绮歌再度抬掌,认真神色绝非开玩笑。 易宸璟皱眉,一把抓住半空高悬的秀手:“你干什么?” “打醒你。” “沒心情和你闹。” 易宸璟忘了她是白绮歌,野蛮得很,才一松手,另一侧脸颊又是清清脆脆一耳光。这一耳光彻底打破了他的忍耐,积攒到快要放不下的各种情绪瞬间涌进脑海,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却找不到宣泄之处,憋得想要发疯。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让他原形毕露。 那两巴掌看似用尽力气却并不疼痛,柔软指尖轻揉着遥皇留下的掌印指痕,片刻前抡起胳膊抽人的白绮歌忽而变得温和:“给你一夜时间冷静下來,之后从长计议,倘若你还是胡乱恼火找不到方向,我就一直打你,打到你清醒为止,,当然,我会陪着你。” 大掌覆在微凉的手背上,易宸璟闭上眼深深吐息,感受着独属于白绮歌的气息。 冷静,像她一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要死心,顽强地寻找着一线希望。 这样想着,那些盘踞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的愤怒好像被驱散一般,不过片刻便消去大半,重新锁回最深层的心底。 睁开眼,伤疤横陈的容颜正静静对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长长舒口气,易宸璟将单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依靠熟悉的气息、温度恢复俱疲身心。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白绮歌挑起眉梢,唇角点点笑意,“巴掌打过了,你还犯浑的话,就算甜枣到嘴里我也会再把它打出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6章 隐晦警告 离开遥皇寝宫后,易宸璟并沒有直接回敛尘轩,他不希望被敬妃看到自己失落的样子,和白绮歌两个人在御花园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散心,待稍稍平静下來才往回走。到敛尘轩时正遇上偶大将军,听说易宸暄已经被软禁,易宸璟仍是高兴不起來。 “陛下有他的苦衷,七皇子也该体谅体谅才对。听陛下的意思,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只不过左丞相已死又沒有证据说明谨妃参与其中,要罚的话也只能罚其他从犯了。” 易宸璟对偶遂良一向尊敬,言语间并不像对遥皇那般冷淡,听起來却也沒什么好气:“查或不查沒区别,人证物证俱在都可以视若无睹,难道要五皇兄当着父皇的面杀了我才算证据?”意识到自己是在把火气撒在旁人身上,易宸璟挥挥手,语气平和几分:“不说这些了。我还沒谢过偶将军,我不在时亏得有偶将军保护娘亲,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提及敬妃,偶遂良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低低叹了口气:“别谢我,我办事不力,敬妃娘娘……” “娘亲怎么了?”易宸璟心忽地一紧。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过于感情用事,凡事以大局为重,所以回到帝都后强忍着对敬妃的担心先去了遥皇那边,加上之前苏瑾琰也沒多说什么,所以根本沒有考虑敬妃是不是安好的问題。偶遂良的自责语气让易宸璟心里一阵惊慌,顾不得继续追问,推开体格魁梧的老将军冲进敬妃房间。 “殿下……” “五皇子……” 卧房里,脸色极差的敬妃正睡着,床边玉澈、锦昭仪看见易宸璟回來面上却笑不出,低下头暗自垂泪。易宸璟最不愿与哭哭啼啼的女人打交道,索性敛起衣角坐到床边,紧紧握住敬妃的手。 手很凉,凉到易宸璟骨肉里,心痛欲碎。 “娘亲,是我,我回來了。” 易宸璟伏在敬妃耳边低语,唤了半晌,敬妃似是转醒,睁开眼空洞地望向床榻顶帐,茫然表情就好像不知道眼前正是朝思暮想的儿子,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脸颊滑落枕边,一声悲过一声:“璟儿……璟儿……我的孩子,我的璟儿……” “娘亲?我在,是我啊,我是璟儿!” 敬妃依旧对易宸璟不理不睬,一边哭一边叫着他的名字。恐慌弥漫,易宸璟伸手在敬妃无神的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白绮歌心一凉,询问目光看向玉澈。 “玉澈无能,玉澈废物,沒能照顾好敬妃娘娘!小姐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玉澈辜负了小姐的嘱托!”几近崩溃的玉澈扑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两只手狠狠抽打着自己,转眼间脸颊就肿起老高。 对白绮歌而言,玉澈就像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看她如此自是不忍,忙拉住玉澈的手把人拽起:“好好说话,这是闹什么?” 玉澈泣不成声说不出來,还是旁侧偶遂良愧疚地道出原委:“陛下派我带着百名禁军去山中保护敬妃娘娘,一次刺客偷袭时说殿下已经死在灵芸城,敬妃娘娘听了之后……之后敬妃娘娘就一直这幅模样,天天叫着殿下的名字,说什么问什么都沒有反应,眼睛也哭得看不见了。” 不用太医诊治也知道,敬妃这是急火攻心、悲痛欲绝,因过度思念儿子竟然生生哭瞎眼睛,失了心魂。 这就是母亲,坚强起來可以用单薄肩背为儿女撑起一片天地,软弱起來,亲生骨肉的一个噩耗便可以将整个人彻底击垮。 “我在故乡时听闻有人得过这病,说是只要不受刺激慢慢就会转好,现在殿下回來了,谣言不攻自破,我想只要殿下多陪陪敬妃娘娘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用不了多久敬妃娘娘就会恢复的。”白绮歌撒了个谎,看似在对着玉澈和锦昭仪解释,实则是说给易宸璟听,一來易宸璟十分孝顺,她不想见他因此雪上加霜;二來,她真的很担心刚刚才平静下來的易宸璟再度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白绮歌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易宸璟沒有预想中的悲痛,握着敬妃的手沉默许久之后忽然抬起头看向偶遂良:“父皇知道么?” 偶遂良摇头:“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沒敢告诉他。” 怪异笑容忽地浮现在易宸璟冷俊面容上,像是冷笑,又带着几许茫然:“就算告他,他会在乎么?罢了,烦请偶将军跑一趟吧,免得日后父皇怪我隐瞒实情。” “这……好吧,我去告诉陛下。”偶遂良迟疑片刻点点头,稍作犹豫,满是老茧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易宸璟肩膀,“我会让太医们过來给敬妃娘娘仔细诊治,你该休息就休息,别熬垮了身子,,白丫头,你比他懂事,多劝劝他。” 偶遂良这几句话都是打心眼儿里说出的,沒有敬称,沒有无意义的寒暄,一字一句都是对晚辈的关心。白绮歌点头送偶遂良出门,才走出门口不远,偶遂良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满面严肃。 “丫头,你若是真为了他好就别怂恿他做多余的事,当个本本分分的女人,莫生事端。” “偶大将军此话何意?”白绮歌不动声色。 “陛下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北征中发生过什么事沒有一件能逃得过他法眼。如果你只是白家后代倒无可非议,可你是我大遥国皇子妃,有些事,你能做也不该去做。”淡淡叹了一声,偶遂良语气虽严肃却沒有一丝半点的敌意,完全是劝告的口吻,“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白绮歌站在原地目送偶遂良离去,眼里泛上一片迷雾。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插手皇位争夺之事么?还是指她在剿灭霍洛河汗国时未得皇命披甲上阵、坏了遥**中无女将的先例?听偶遂良话里话外的意思,遥皇对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其中也应该包括易宸暄阻扰易宸璟立功、破坏北征大计等,那为什么还要如此偏袒易宸暄甚至不惜让另一个儿子失望而归? 真的,就只是因为遥皇疼爱易宸暄? 尽管遥皇所有决定都充分地表明了这一点,白绮歌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看那双与易宸璟七分相似的深邃眼眸,便是浑浊也心机暗藏,只怕事实与他们看到的不尽相同,,她还记得,那时大冬天被谨妃陷害落水,遥皇见到满身冰碴的她和易宸璟时是多么心疼的语气,与任何一位慈爱温柔的父亲无异。 深宫皇家,恩怨交杂,恨在笑容之下,怕是爱也不能明述吧?暗中藏着多少不能公开的秘密,只有自己知晓。 只是不知遥皇对易宸璟的父子亲情到底是真是假罢了。 回到房内,敬妃已经再次入睡,易宸璟不舍地放开敬妃的手塞回被褥中,目光始终流连在苍老憔悴的面容上不愿离去。 “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休息,敬妃娘娘一时半会儿醒不过來,有玉澈照顾着不会有问題。”白绮歌推了推易宸璟,手掌轻轻覆在疲惫松垮的肩上。 “我知道,等娘亲睡熟了我就走。” 孩子对于母亲的依恋究竟有多深,未曾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白绮歌沒有体会,但是看易宸璟沉郁担忧的眼神便清楚,这会儿是叫不走他的。其实说到劝慰的话白绮歌并不拿手,这种事还是素鄢,, 瘦削身影猛地转身,玉澈和锦昭仪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地望向白绮歌。 “素鄢姐姐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是不是素鄢姐姐出了什么事?”白绮歌恨不得痛骂自己一顿,回來这么半天了,居然连少个人都沒有注意到! 玉澈和锦昭仪对视一眼,提心吊胆地压低声音,仿佛怕被易宸璟听见:“素鄢……素鄢夫人沒和我们一起回來,我们跟着偶大将军从城郊荒屋逃走时与素鄢夫人失散了,那之后就再沒见到过她……” “什么叫失散了?大活人也会看丢吗?!”白绮歌又急又怒,音量不由提高许多,“现在呢,有沒有派人去找?” “偶大将军已经派人四处搜寻了,可是、可是到现在也沒有消息……小姐,小姐你先别生气着急,也许……也许素鄢夫人是和不弃公子一起走了也说不定啊!” 不弃公子?难道是…… 苏不弃?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恢复冷静:“玉澈,你说的不弃公子可是与苏瑾琰长相相同那位?” 玉澈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小姐也知道他吗?就是那位不弃公子,有坏人來的时候都是不弃公子和苏瑾琰在保护我们……不过后來苏瑾琰那家伙又变坏了,给不弃公子下药,打伤偶大将军,还把敬妃娘娘给劫走。” 若有所思点点头,白绮歌稍稍松口气。 苏瑾琰此一时彼一时暂且不提,苏不弃倒可以确定并非坏人,虽然那兄弟二人身份不明,苏不弃却是一直都在保护她的,如果素鄢真是和他在一起,想來应该会很安全。 从上次在鸿雀原出手相救到这次苏瑾琰给苏不弃下药,很明显这两兄弟目标是有分歧的,苏瑾琰曾坦言所作所为是为了易宸璟,那么苏不弃呢,他是为了谁?苏不弃与苏瑾琰的交谈曾经透露二人受同一人命令,又为什么会有不同选择? 更重要的问題是,苏不弃会把素鄢带去哪里? 牵涉的人越多,谜团愈发巨大难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7章 弑父杀君 “苏不弃是谁?” 白绮歌正在凝眉沉思,冷不防被易宸璟突然提问吓了一跳,回过身,疑问目光就在眼前。 “苏瑾琰的兄弟,两个人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看了眼还在睡着的敬妃,白绮歌压低声音,“不过这人与苏瑾琰目的不同,素鄢姐姐和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 易宸璟微微皱眉:“你见过他?” “之前出征霍洛河汗国带小羽逃跑时,苏瑾琰曾经追杀过我,当时多亏苏不弃出手相救,否则我和萧将军早就命丧黄泉。还有更早些时候我对你说过苏瑾琰在校军场救我一事,后來想想应该也是苏不弃,他救我不止一次两次了,可以肯定并非敌人。” 白绮歌本是想证明苏不弃是好人,让易宸璟不要过于担心素鄢,沒想到易宸璟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題,一开口便把她难住:“他为什么三番两次救你?有什么预谋?还有,你告诉过我苏瑾琰追杀你的事,为什么却沒提到还有苏不弃这么一个人?” 问題个个尖锐,问得白绮歌哑口无言,不知从何答起。 这件事她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考虑到易宸璟敏感多疑,苏不弃又是与宁惜醉一样的碧眸雪肤,为避免他多心甚至牵连宁惜醉,白绮歌把与苏不弃相识的事情巧妙地隐藏了起來。苏不弃出现的次数很少,加上相交不深,时间一旧难免忘了这茬,所以刚才与玉澈交谈中才会一时疏忽被易宸璟发觉,等白绮歌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无可避免地,易宸璟又开始陷入猜疑。 “回房,有话问你。”丝毫不顾面前还有外人在,易宸璟拉住白绮歌手腕就往屋外走,语气颇为冷淡。 “玉澈,找人送锦昭仪回去休息,你好好照顾敬妃娘娘,有事及时……”一句话还沒说完,人已经被拖到房外。白绮歌多少有些恼火,猛地一用力挣脱易宸璟的钳制:“你有完沒完?有话好好说不行么,非要沉着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高兴?一个陌生人你都要怀疑,就这气度如何海纳百川、包容天下?”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明知道我疑心重还瞒着我,除了埋怨外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易宸璟停住脚步站定,夜色深沉看不清表情,听声音可知道他十分恼火,白绮歌四处看看见周围沒人,降低音量把易宸璟推向书房:“回房再说,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这会儿已是深夜,霜寒露重,秋末的潮湿阴冷透过衣衫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易宸璟怒气冲冲哼了一声却沒有拒绝身后推力,想到回书房还要走上一段路,极其自然地解下外衣随手披在白绮歌背上。 吵架归吵架,疼惜白绮歌这件事早就成了他的习惯,改不了,戒不掉。 书房许久不曾有人使用,虽然侍女太监打扫及时不至落灰,温度却是冷的,深秋时节房内与房外冷暖几无区别。易宸璟细致地关好门窗又把搭在椅子上的鹿裘披风塞给白绮歌,这才安稳坐到椅上,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抬头看着白绮歌:“有理讲理,谁都不许发火。” “管好你自己的酸脾气,万事大吉。” 脾气不好是事实,易宸璟懒得争辩,只当做沒听见不置可否:“说说吧,那个苏不弃到底怎么回事?” “如我所说,苏不弃是苏瑾琰一奶同胞亲兄弟,外表上根本分不出谁是谁,起初我见他两次都以为是苏瑾琰,这才闹出对苏瑾琰矛盾行为的不解。”白绮歌抱着披风坐在一边,细细回忆与苏不弃有关的点点滴滴,“校军场一次,北征途中一次,带小羽逃走时一次,他总共救了我三次,我也是最后一次才知道他与苏瑾琰并非同一人的。在我面前他们交谈得很隐晦,所以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效命于同一个主子,不过可以确定,苏不弃对我们沒有恶意,素鄢姐姐应该很安全。” “我不担心素鄢,她性子温和又太过良善,若非大奸大恶之人绝不会伤害她那种文弱女子;再说了,虽然她不如你聪明,遇到危险该怎么自保她还是懂的,我倒是希望她能借这个机会离开皇宫,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來。” 这是他对素鄢的希望?白绮歌托腮看着易宸璟,唇边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皇宫之中干干净净的人能有几个?嫔妃之间口蜜腹剑,宫女太监踩踏争位,唯独素鄢是一个意外的纯洁存在,温柔,善良,对易宸璟一心一意,对敬妃尽心尽力,对她亦是体贴关照。别说是皇宫,放眼天下能这般不染尘埃的女子都是极难得的,白绮歌和易宸璟的心思别无二样,都想素鄢能有个幸福归宿,,易宸璟不是她的良人,那么,至少要找个能真心待她的人,就算是他们两个微末补偿吧。 白绮歌的古怪表情引得易宸璟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不是你说不许我有其他女人的吗?” “我是在想,假如真有一个男人能用心待素鄢姐姐,她会不会因为恋着你而不肯离去呢?” “我于素鄢而言并非什么痴恋。”意料之外,易宸璟回答得仔细认真,“从我找到她们姐妹二人带入宫中开始,她对我始终当做恩人而非夫君。她与你不同,三纲五常当做一辈子的做人准则,娘亲让她做侧室她就做,我若让她离开她也会干干脆脆离开。在敛尘轩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自己当做下人而非主子,为的也是报答恩情,正因如此我才不肯与她……素鄢是个好女子,便是无夫妻之情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自然也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安稳度余生。” 换句话说,素鄢并不爱易宸璟,不过是服从命令做他的侧室么? 总觉得……很悲哀。 手中披风滑落大半,白绮歌却坐在椅上愣愣出神,忽然又想到偶遂良对她说的那番话。也许在这个时空的人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人家玩弄权术、干涉军政当然会遭人厌恶,无怪乎偶遂良会送给她那四个字,好自为之。 可是,已经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又怎么可能收手? 因她而沦为臣国的昭国在风雨中飘摇欲碎,白家被推到风口浪尖,她爱着的男人有天纵无双才华却被不公世道排挤,她恨入骨髓的人偏又是目前最大赢家……不想放手,不能放手,逆流而上,改写天命,这是她的天性使然。 背上一暖,回过神抬眸,是易宸璟拾起披风轻轻为她盖上。 “累了?累了就去睡吧,苏不弃的事我只是一时气恼,并非真的迁怒于你。”捧着瘦削脸庞在眉心烙下一吻,易宸璟无声叹息,“你知道,今天的事让我很不顺心,就当我是在发疯好了,改日心情好些再向你道歉。” 白绮歌扬眉浅笑:“就是知道你不开心我才格外宽宏听你抱怨,不然早掉头走人了。” 想想也是,她何时委曲求全过?倔得像头牛,硬得像块石头,从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会撒娇、会服软,,正因为她如此与众不同才会走进他心里。易宸璟无奈摇摇头,直起身又是一声默叹。 这时他该说些柔情之话才对,然而重压在肩,纵是有机会却无心情。 迟疑片刻,白绮歌起身站在易宸璟背后,解开披风一半披在他身上:“哪里有时间给我休息?你这样子任谁都放心不下。” “还能有谁?这世上在意我的人也只你和娘亲。” “有句话说出來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我不得不说。”轻倚在易宸璟宽阔脊背,白绮歌勾住他温热手指,“其实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黑暗,世态炎凉不假,你只看见凉的一面却忽略了温暖,,你说只有我和敬妃娘娘在乎你,那素鄢姐姐、萧将军、偶大将军还有战廷,他们算什么?包括皇上,事后想想,我总觉得他那样谋虑深远的人不会做出荒唐到离谱的决定。不如我们再等等,如果皇上真的废了大皇子改立易宸暄为太子,那时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决定?做什么决定?”易宸璟皱眉,心里隐约有不好预感。转身面对白绮歌,脸颊流利线条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沉:“你是想劝我放下与易宸暄的恩恩怨怨,接受封王然后在偏僻之地郁郁终老?还是希望我违抗父命來一场宫变夺权篡位?绮歌,不可能,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娘亲还在,你让我怎么面对她老人家?这么多年了,娘亲对父皇的情义始终如一,就连我说父皇一句不是她都要伤心不已,你叫我怎么忍得下心告诉她我做出弑父杀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白绮歌愣住,过了半晌忽然发笑,,被气笑的。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怂恿你去杀皇上?敬妃娘娘如何暂且不论,单是天下人的目光就足以封死这条道路。宸璟,你记着,只要你通过弑父杀君夺得皇位,那么不管你将來成为多英明伟大的一个皇帝,史册上留下的永远不会是对你的赞美之辞。”笑容散去,想起史书里那些被后人口诛笔伐的皇帝,白绮歌心头愈发沉重。 她想让易宸璟成为中州霸主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后世说她红颜祸水可以忍,毕竟那只是在辱骂她,可弑父杀君之罪不同,那是足以将所有功绩都抹消的弥天大罪啊! 易宸璟忽地苦笑,两只眼中光芒黯淡:“似乎我无从选择,只能遵照父皇旨意听天由命了,不然就要等到父皇驾崩后再做打算。” “我们能等,易宸暄能等得了吗?怕只怕还不到你分封土地皇子变王爷,他的一连串毒手就都伸过來了。”肩头一抖,温暖的鹿裘披风掉落在地。白绮歌弯下腰去捡的瞬间蓦地想到什么,灵光一闪,葱白指尖僵在半空。 “……或者,可以让一切反过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8章 爱之弥深 易宸璟和白绮歌离开后不久,锦昭仪也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去自己宫中,敬妃房里就只剩下玉澈一个人照顾。毕竟是个女子,加上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孤零零坐在房中难免生出几许畏惧,因此当玉澈听到有人敲门时几经犹豫方才小心翼翼开了门。 紧接着,后颈一痛,人事不省。 一双粗壮手臂接住软软昏倒的玉澈把人放在房内宽椅上,颇为无奈地拍去手上残留脂粉香味:“陛下要见敬妃娘娘谁也不会阻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敬妃娘娘的冷宫禁令早已解除,就算被人看见也沒关系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朕刻意做出冷落她的样子仍有人心怀不轨,一旦被发现朕还这么关心她,岂不是又一次将她推入危险境地?”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连帽斗篷解去,与易宸璟神似却苍老许多的面容带着淡淡忧愁,掩饰不住的急切透过明亮双眼昭示着,此时的遥皇心情并不是太好。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皱纹横生的手掌轻抚敬妃同样不再年轻的脸颊,漆黑眸中映出几许无奈:“遂良,你可还记得当年韵儿被人下毒一事?” 偶遂良毫不迟疑点点头:“当然记得。当时的吏部尚书之女被选入后宫提为贵人,因着陛下专宠敬妃娘娘心生不满,竟然在娘娘的衣物上涂毒,好在沈国师见多识广及时让太医配來解药,否则就沒有今日的七皇子了。” “是啊,韵儿在朕身边受宠六年,期间被人使坏、暗害的次数多得让朕都不敢细数。可是到最后,朕能给她的就只有冤枉与冷宫,就连现在想见见她都要偷偷摸摸防人耳目……都说皇帝好,谁见皇帝能随心所欲了?偏有那些个糊涂蛋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择手段就为了接替朕的位置。” 遥皇话中所指是谁不言自明,偶遂良心有感慨,看向两道苍老却仍温馨的身影时不禁多了几分惭愧:“末将保护敬妃娘娘不力,而今面对七皇子又不能言明真相,想來七皇子心中不满堆积已深,末将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补救。” “行了,你跟着朕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不少,朕几时怪过你?再说许多事是朕不许你对外人讲,纵是你有心也无力。”遥皇握紧敬妃的手,朝着门外扬了扬下颌,“看看门外是否有其他人,朕要和韵儿说几句话。” 偶遂良打开房门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确定无人后便站在角落尽职尽责地守卫,卧房内间柔和烛光里,仿佛一下子年轻许多的大遥皇帝轻柔唤着所爱之人的闺名,脸上满是怜惜心疼。敬妃终是沒有醒,大概是在梦里听见有人唤她了吧,又或者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遥皇握着的那只手稍稍用力,回应着苦苦呼唤的夫君。 “韵儿,是朕对不起你,朕只想着有遂良保护你就安全了,沒想到还是害你变成这样。璟儿已经回宫,瘦了,精壮了,虽然越发恨朕,但至少他的完好无损活着回來的,看他并无大碍,朕……朕真的很高兴。”垂下头靠近双目紧闭的半老面颊,遥皇勾起手指不轻不重在敬妃鼻尖一刮,语气里多了丝调笑之意,“如你所说,璟儿果然很像朕,骁勇,倔强,明明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面对朕时却连收敛脾气给个好脸色都不肯。不过朕不怪他,反而觉得比之对你更对不起他,让你们母子委屈这么多年,到头來还是要装作漠不关心,那孩子恨朕也是应该的。” 想起刻意包庇另一个儿子时易宸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遥皇的心忽地一痛,紧紧按住胸口。 “陛下?”偶遂良倒吸口气,忙掏出药瓶倒了两粒丹药送到遥皇口边,服下药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遥皇枯槁的面容才渐渐恢复几缕血色。摇摇就快空掉的药瓶,偶遂良语气低沉:“这药吃多对身体无益,陛下还是要注意平稳情绪才行。敬妃娘娘一直很理解陛下的苦衷,七皇子也早晚会明白,陛下何必过分自责?” “明白?那孩子怎么明白?他看见的是朕偏袒暄儿不顾他死活,看见的是朕冷落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看见的是朕让他出生入死却不给以相应的赏赐……”一阵咳声惊动了熟睡的敬妃,细长黛眉微蹙,呢喃两声,握了握遥皇手掌又安心沉睡。放缓语气降下音量,遥皇叹了口气:“璟儿怪朕倒也沒错,朕想得太理所当然,以为告诉暄儿有可能废太子扶他上位后他会放过璟儿一马,谁知……唉,是朕对他们关心得还不够,以至他们兄弟一个恨我不能一碗水端平,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连兄弟情谊都不顾,说到底,都是朕的错,朕的错啊……” 听遥皇长吁短叹,偶遂良沉默下去不再开口。 他忠于遥皇却并不支持一些无法理解的想法做法,,譬如纵容易宸暄手足相残,又譬如以为给易宸暄吃颗定心丸就能让其放弃对敬妃母子的迫害,这些于偶遂良看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的无稽之谈。 人心若是污浊了便再难洗净,愿望得到满足之后,只会变本加厉。 “其实,,” “遂良啊,朕说过,这件事沒有第二条路可走。”似是猜到偶遂良忍无可忍想要说些什么,遥皇抬手打断,眸中一片早已预料般的宁静,“朕的皇位得來不正,为此逼死了一同长大的皇兄全家,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因果报应吧。朕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避免他们兄弟二人步朕后尘,最后无论是谁接替朕的位置,都不会在年老之时像朕这样良心不安。”为敬妃掖好被角深情凝视许久,遥皇又突兀开口:“对了,朕让你转达的话你对那丫头说了么?” “说过了,沒有反驳或者不满表现,看起來很正常。” 若有所思点点头,白日里总是浑浊昏聩的目光显出精明敏锐之色,清淡笑容真假难辨:“是个好丫头,聪明又不乏胆色,不愧是白家后人,,只可惜,她不适合璟儿。” 可是除了那丫头之外,还有谁能够让饱受颠沛流离与欺压之苦的七皇子露出真心笑容呢? 偶遂良沒有将这问題说出,他深知即便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哪怕这是无数谎言欺骗中最最难得的真实。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敬妃睡熟被打扰那段时间,身在书房的易宸璟亦是突如其來的心神不宁,沉甸甸的砚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惊醒了刚刚闭目小憩的白绮歌。 “怎么了?”白绮歌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中跳起,手指迅速搭在腰间短剑之上。 “什么事都沒有,不小心碰掉了砚台而已。”看看白绮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和乌黑眼圈,易宸璟心疼地把人打横抱起,不由分说丢在卧榻上,“让你回去睡你不肯,书房这么冷,就不怕被风吹到感染风寒?要睡躺下好好睡,盖上披风能暖些。” 易宸璟心事重,惦念着敬妃的病又为许多事烦恼忧心,自知不可能睡着便打算在书房看些书聊以解闷,白绮歌本想陪着他熬上一晚,谁知坐在椅子里沒多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她太累了,一段时间以來未曾间断的奔波劳碌带來无数负担,这具属于大家闺秀的娇弱身躯承载不起过重负荷,纵是她再怎么挣扎也抵不过疲惫困顿來袭,小憩一会儿后更是感觉困倦不堪,连半睁着眼都觉得吃力。 惊醒之后更汹涌的困意涌來,耳中根本听不进易宸璟的关心责备,满心满脑只想着困了,要睡。白绮歌破天荒地顺从躺下,迷蒙眼神煞是惹人怜惜,安宁表情如孩子一般纯真无暇。 易宸璟深吸口气,屏息片刻长长吐出:“平时冷硬凶狠得像头野豹,这会儿变成温顺的兔子來考验我么?” 世人都说,大遥七皇子、备受遥皇青睐的少壮将军一向愚钝不通情事,家有两位如花美眷不知疼惜,看见其他女子也一样坐怀不乱、稳重如山,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多少次被面带狰狞伤疤的丑妻骂做登徒子,时不时还要挨上三拳两脚。 谁让他偏偏对白绮歌动了情呢? 单是看着她的宁和睡脸都会怦然心动。 指尖蜜意流连,顺着白皙脸颊游移轻触,划过纤长脖颈,划过不足盈握的单薄肩头,在柔软腰间忽然停住。横过手掌比量比量,易宸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本來是有些婴儿肥的,來到遥国这一年多时间硬生生瘦成了竹竿,经历逃亡而今归來,总让他担心会不会被风吹折的纤腰居然又细了一圈。 再这样下去她要瘦沒了,易宸璟揉着额角仰头感慨。 迟疑少顷,易宸璟翻身窜上软榻,手一扯将鹿裘披风严严实实盖在两人身上,宽大身躯拥着白绮歌抱紧。书房冷,他是怕她睡着冻病,仅此而已,,如果她明天问起就这么解释吧,他才不是臭不要脸的流氓登徒子,至少对其他女人來说不是。 白绮歌似乎有种魔力,每次易宸璟觉得要失眠的时候,只要一挨着她就会睡意大盛,当真怪极。 闭上眼睛,怀里紧拥的温度多少日日夜夜不曾改变,仿佛要证明给他看有些东西是永恒的,易宸璟往披风里缩了缩,手臂圈得更紧。有多少日子沒碰过她了?混沌迷糊中易宸璟问自己,手掌却异常老实地贴在白绮歌背后。 他想要她,一直都想,好像这样就能表现出两人之间外人无可比拟的亲昵紧密,无声告诉所有人白绮歌是他的,谁也不可能夺走。 但现在不行,她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曾经他深爱着红绡,一心想与红绡作对儿比翼鸳鸯同生共死,甚至为了她不惜毁灭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曾执拗地逼迫白绮歌在身下承欢还自以为那就是真情。而现在,与白绮歌并肩走过许许多多风雨坎坷的现在,他蓦然发现自己变得成熟,对感情也不再是幼童般偏执。 喜欢一个人不该无度索取,而是护着她、暖着她,当做珍宝挚爱一生。 而白绮歌,就是他这辈子独一无二的珍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9章 结束开始 “你不是说不睡吗?睁开眼就看见无耻嘴脸一整天都会倒霉!” “至于么,都说了是怕你冷。” “冷不冷关你什么事!不声不响爬上别人的床还好意思找借口,天底下流氓都要叫你一声前辈才对!” “那是我的床。” “……” 玉澈一大早上揉着脑袋來到书房就听见里面吵个不停,还不等敲门,里面有人推门而出,伴随飞袭而來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狼狈立在院中。 “殿下?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易宸璟被扫地出门,玉澈惊讶望向书房内,只见胸口起伏不定的白绮歌站在门前,吊着眉梢一脸凶相。以前总见易宸璟对白绮歌冷厉苛刻,像这样反守为攻还是第一次,玉澈心里困惑不解却又有些暗自惬意,掩着口闷笑:“小姐这是母夜叉附身了,连殿下都敢打。” 白绮歌斜了易宸璟一眼:“若不是理亏他怎会忍气吞声?臭不要脸的流氓登徒子!” 早料到白绮歌会这么说他,易宸璟耸耸肩表示不以为意,轻松表情与昨日沮丧完全不同。玉澈多少知道些宫里宫外所发生事情,原本还担心易宸璟和白绮歌扛不住重压,沒想到这二人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由松了口气,歪歪脖子轻揉酸痛后颈。 “怎么,不舒服?”白绮歌走到院内,看玉澈一直按着脖子便随口问道。 “可能是昨晚跌倒扭伤了脖子。”玉澈摇摇头呸了三声,“最近晦气,好端端的竟然会昏倒,睁开眼天都快大亮了。” 跌倒扭伤手脚可以理解,怎么会扭到脖子?再说玉澈身体一向很好,无故昏倒又是怎么回事?白绮歌与易宸璟对视一眼,快步走到玉澈身后往手掌揉的地方望去,而后倒吸凉气。 玉澈后颈上一块青紫,似是重击造成,显然不是扭伤。 看出白绮歌脸色不对,易宸璟表情亦凝重三分:“玉澈,昨晚你是在哪里昏倒的?” “我记得……哦,应该是在门前,好像有人敲门來着,我去开门,再往后就不记得了。天快亮时小杞子來给娘娘送药,敲了半天门才把我敲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椅子上窝着睡着了,许是累糊涂了也说不定。”发觉白绮歌和易宸璟二人面色不善,玉澈吓了一跳急忙摆手,“不过敬妃娘娘沒有事,到现在还沒睡醒呢,刚才太医來看过,开了些安神药方才走的。” 听见有人敲门,去开门,然后莫名其妙昏过去,再醒來却不是在门前而是在椅中。几条线索联系起來汇成一件可怕事实,,昨晚有人打昏玉澈潜入敬妃卧房。 易宸璟二话不说转身向敬妃住处飞奔而去,白绮歌则稍有犹豫,短暂思索后抻了抻衣领,也跟在后面快步离开。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动作,眼尖的玉澈还是看见了白绮歌想要掩藏的秘密,也终于明白为何一大早易宸璟就被怒吼的原因。 衣领之下,一朵淡红吻痕如狷烈腊梅印在雪肤上,煞是惹眼。 经历过同生共死的锦昭仪比先前更加亲近敛尘轩,是而不及吃早茶就赶來接替玉澈照顾敬妃,易宸璟冲进房内时正赶上锦昭仪拿着帛绢为敬妃擦洗,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小心,无微不至。 “七皇子怎么这样慌张?出了什么事?”见易宸璟喘息粗重似是跑來的,锦昭仪颇为好奇。 易宸璟忧心敬妃安危顾不得回答,坐到床边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敬妃有什么异样方才长舒口气:“什么事都沒有,做了噩梦,所以着急过來看看。” 说话间白绮歌也紧跟着赶來过來,屋里屋外看了一圈,一切如常。 “收拾的很彻底,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易宸璟对锦昭仪有所顾忌,白绮歌却不遮不掩,全然把锦昭仪当做自己人,“门口干净到只能看见今早來去的脚印,显然是被处理过,反而证明昨晚确实有人潜入,玉澈应该也是被潜入之人打昏的。敬妃娘娘怎么样?有受伤吗?” 易宸璟摇头:“沒有,娘亲很好。如果真的有人潜入,那么他來的目的是什么?娘亲一向朴素,这屋里沒有什么值得偷盗的贵重物品,宫里众所周知,我实在想不通缘由。” 又是打昏玉澈又是抹去潜入痕迹,來人总不会就为了看敬妃一眼吧?易宸璟想不通,白绮歌同样一头雾水,屈起手指顶着下颌低头沉思。敬妃失宠多年,说是后宫争风吃醋暗中派人吓唬不太可能,易宸暄的话又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离开,,等等,如果真的是易宸暄…… 白绮歌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全身几乎僵直。 易宸暄功夫极差,翻手覆掌间却能悄无声息夺人性命,除去有苏瑾琰这个心腹杀手和缜密头脑外,另一样东西几乎是他无人能及的最佳帮手,而这样东西曾经几次让白绮歌陷入险境,更是导致易宸璟抛下北征大军带着她独自离开、进而遭到无尽追杀的元凶。 毒。 过于可怕的脸色令易宸璟刚刚放下的心再度高悬,马上,他也想到了同样可能,一刹神情仓皇,脑中嗡地一声失去冷静。 “那些太医……一定查不出……”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满是痛苦语气,事关娘亲生死,易宸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做到镇定自若,手心一片冰凉。 与易宸璟相比,白绮歌对敬妃的感情终归沒有那般深入骨髓,所以相对來说要冷静不少,思绪飞转,立刻有了最佳安排:“毒药的事傅楚最了解,我这就去客栈把他找來。宸璟,在我回來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在这里保护敬妃娘娘就好,我会尽快回來。” 转身离开时白绮歌向锦昭仪使了个眼色,锦昭仪会意,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白绮歌担心易宸璟要她帮忙看着的意思看的清明。重重点头,锦昭仪不安地绞着手指目送白绮歌风风火火大步离去,眸中一丝欣羡。 敢爱敢恨,洒脱飒爽,这样的女子哪个不羡慕?尽管一道伤疤毁了年轻容颜,可是上天总算是公平的,用一个光芒耀眼的夫君与其深邃真情作为补偿,若是可以,她多希望能与白绮歌交换宿命,摆脱深宫寂寥,不去描红绣花,也做一只骄傲凤凰翱翔九天。然而锦昭仪又深知,白绮歌那样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替代,无关际遇阅历,只因白绮歌有着无与伦比的傲然魂魄,注定风华绝代。 一切欣羡赞美都是闲话,白绮歌也不会在意身后多少人、多少目光紧随着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尽快找到傅楚,带入宫中为敬妃检查是否中毒。 “皇子妃要去哪里?客栈吗?” 刚踏出宫门,早有人牵着马侍立,敦厚表情一如既往。 白绮歌讶然:“战廷?你怎么在这里?荔儿他们呢?” “荔儿有傅楚和叶子照顾,这会儿正在客栈里休息。我担心五皇子会对殿下和皇子妃不利,昨天就赶回宫了,方才在院外听皇子妃说要找傅楚,于是先一步备好马在这里等着。” 乔青絮刚死,多年未见面的妹妹又是那副模样,战廷是靠着什么意念支撑才能从痛苦癫狂中解脱出來的?惊讶慨叹被白绮歌深藏心底,弓身一跃翻上马背,脚背一夹,骏马扬蹄嘶鸣。 “昨晚有人夜闯敬妃娘娘卧房,我现在要去把傅楚接來看看是否有人下毒。你先回敛尘轩吧,留宸璟一个人在我不放心,你帮我看着他,千万别让他一时冲动做出傻事。”调转马头朝往客栈方向,白绮歌眸色温柔,“能拦住他的人只有你,如果真有事发生,就算把他敲昏也沒关系,有什么事我会担着,,战廷,别教我失望。” 战廷点了点头,仍是与往常一模一样的恭谨忠诚,唇边有着久违的憨厚笑意。 “皇子妃路上小心。” 在宽阔的朱雀大道上策马疾行,白绮歌很想回头看一看却还是忍住。倘若战廷选择伤痛后重新站起,她又何必多余担心,怀疑他是否足够坚强?一个人的勇气坚韧不可估量,她能熬过初入遥国背负骂名的黑暗岁月,那么,战廷也能熬过痛失所爱的日子,一定。 她在乎的人们,在乎她的人们,每一个人都要坚强,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便是她的愿望。 闭上眼,微风擦过脸颊,那温柔恰似谁的灿烂笑容。曾经说好要做姐妹,谁欺负她就要收拾谁,那样爽朗大方的姐姐这辈子再难遇到了吧?只留下多少人思念神伤,又因此而生多少憎恨怨怼。白绮歌本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近乎冷漠,然而时过境迁,再回首想起那日雨后初霁苍白却宁静的遗容,仍旧心痛滴血。 带着勉强维持的笑容赶到客栈,白绮歌并沒有如预料般顺利地直接带走傅楚,而是辗转到停放乔青絮尸骨的义庄,,叶花晚说,这两天傅楚一直守在那里,代替离去的战廷。 义庄是寻常百姓最最不愿靠近的地方,阴暗,晦气,满是人死后绝望的味道。找到傅楚时,清秀少年正站在棺材旁边,一丝不苟地将棺材擦得干干净净,棺材里面,那张无论何时都会给人阳光之感的女子静静闭目躺着,安详表情就好像她并沒有香消玉殒,仅仅是累了,躺下休息小睡而已。 那样善良温柔的人怎么会死呢?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睁眼就会消散的噩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0章 难诉情痴 “傅楚,跟我去趟皇宫吧,我怀疑有人给敬妃娘娘下了毒,怕是太医也看不出來。”走到沉默站立的少年身后,白绮歌开门见山说明來意。 傅楚沒有回答,而是淡淡反问:“战大哥也在宫里?” “嗯,战廷要保护宸璟,这是他的职责。”看着棺椁里安眠的乔青絮,白绮歌下意识解释道,“悲伤理所应当,但重要的事总该继续下去,乔姐姐一定不希望看战廷就此消沉。连带乔姐姐的份一起好好活着,这才是战廷应该做的事情。” 一直纹丝不动的少年终于转过身,年轻面庞上一抹微笑落寞:“我明白,白姐姐,我真的沒有怪战大哥的意思,只是觉得……觉得青絮姑姑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几不可闻一声叹息,傅楚低下头,手指轻轻擦去棺椁上一点灰尘:“青絮姑姑喜欢热闹,最讨厌一个人独处,战大哥忙着保护宸大哥,白姐姐你也要陪在宸大哥身边,叶子必须在客栈照顾荔儿,想來想去,也只有我才能陪陪青絮姑姑,就算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她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太孤单了。” 那几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基本上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唯有残留的悲伤丝丝缕缕蔓延弥漫。 人死不能复生,一朝别离便是永生永世的再不相见,此时尚能看她安详表情,而以后,能面对的就只是一抷黄土、一块墓碑,就连多看一眼这不会给以任何回应的宁静面容也都将成为奢望。 说白了,这是最后的相处时光。 气氛向着意料之外的方向涌动发展,白绮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催促傅楚快些赶往皇宫,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气息铺天盖地,紧紧缠绕着人心,让人不忍打破这仅剩的相伴光阴。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片刻,傅楚最后看了一眼乔青絮尸骨,推上棺盖,厚重木板将生与死两界彻底阻隔。 “青絮姑姑走得很安然,也许会有些遗憾吧,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眼看就要等來盼了许多许多年的幸福,结果一切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再沒有实现的可能。”傅楚的语气十分平静,死水一般波澜不惊,“事实上我并不觉得青絮姑姑有多凄苦,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心意亲口告诉给战大哥听,这已经是极大的幸福,好过那些到死也不曾说出心里话的人。青絮姑姑说的沒错,喜欢一个人就该早早告诉他,不管结局如何,至少努力过、尝试过,就算结果不尽人意又如何呢?能把握住一半的机会,能清清楚楚坦白心意,单是这过程就弥足珍贵。” 回想起乔青絮对战廷的殷殷期盼以及辞世时安宁表情,白绮歌亦有些感悟在心里,然而远不及傅楚思考的这般深入,略带惊诧地看向少年老成的毒医弟子,隐约有几许了然。 “逝者已矣,生者要带着他们未竟心愿和最后牵挂好好活下去。战廷也好,宸璟也罢,乔姐姐的死对我们每一个人來说都难以接受,那样突然,就好像一场虚幻梦境。你还小,让你立刻从悲痛中爬起來不现实,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像战廷一样坚强,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敌人还沒有倒下,一个疏忽大意,也许你我就会成为躺在棺椁中给亲人爱人们带來悲痛的根源。” “白姐姐是在担心我吗?”长出口气忽然回头,傅楚的笑容明亮起來,唇红齿白,清秀文雅。这才是白绮歌印象中的傅楚,举手投足间均是一派少年智者风范,纵是眼眸里伤情未能尽去,终不似刚才那般低沉失落。 白绮歌点点头直言不讳,弯眉下目光明亮:“我担心你会因为战廷沒有守在乔姐姐身边而迁怒于他,更担心你因此对害死乔姐姐的罪魁祸首心生怨恨。仇恨或者报复,这些肮脏的东西我和宸璟來承担就够了,你,小叶子,荔儿,战廷,我希望你们能一直怀着善念生活,唯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乔姐姐,对得起她为我们做出的牺牲。” 一旦卷入皇权争夺中,谁还能保持那份善良天真?白绮歌沒有把握,但她想要试一试,试着改变些什么,让这些带给她温暖的人不必像她一样在泥潭里挣扎,他们于她的意义,与血肉至亲并无差别。 傅楚是聪明的,白绮歌的意思他很明白,尽管知道自己将要踏入的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之地,少年仍旧毅然决然地举起手掌伸过头顶:“大遥是我的故乡,我热爱这片土地,不想看黎民百姓受暴君残害陷入水深火热中,不想看天下动荡,苍生浩劫。我愿意效忠追随七皇子,不为报仇,不为私怨,继承老师遗志辅佐明王上位,保大遥百姓再无苦难,护我江山无人來犯。毒医弟子傅楚,对天发誓。” 本是來找人的却意外收获宣誓效忠,白绮歌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易宸璟的决定,他的成长,还有逐渐学会为别人着想的心,这些都是聚拢人心的宝贵财富,将心比心,以心换心,长此以往不只是傅楚,还会有更多有识之士投入易宸璟麾下,为属于他的江山社稷贡献力量。 她不能直接给他天下,却能为他指明通向王座的正确路线,这便是她留在易宸璟身边最大的意义。 义庄外骏马不耐地踏蹄,仿佛在催促二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们,白绮歌伸手在傅楚掌心一拍,算是约定了一份崭新誓言。正了正衣襟长袖,傅楚深吸口气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又推开棺盖,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明黄玉坠端端正正放进棺中,缠绕在乔青絮交合的十指间。 白绮歌心念一动,望向少年单薄背影语气轻柔:“傅楚,你喜欢的人……是乔姐姐吧?” 犹记得在一叶山庄时傅楚对她说过,也有一个熟识的女子与白绮歌性格相似,现在想來才顿悟,那人应该就是指乔青絮了。无论何时,傅楚心里都想着念着的人啊…… “白姐姐,你说,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尚存,可以听见活着的人说话吗?”傅楚并沒有回应白绮歌的问題,盖上棺盖手掌轻抚,垂下的眉眼间印着迷惘和微末期盼,“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青絮姑姑能听我说话,只要一句,一句就好。” “不管能不能听见,想说的都该说出來,否则你的心意永远不会被人知道。” 略显羸弱的身影一颤,紧绷的双肩一阵颤抖,傅楚弯下腰,躬身伏在擦拭得纤尘不染的棺椁上,许久,柔和清亮的嗓音才低低响起。 “青絮姑姑,黄泉路上等等我,好吗?这一世我什么都做不了,來生再让我保护你吧。我们一定还会相遇,我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毫不犹豫站在你面前,亲口说出这辈子再也沒机会说的话,,我喜欢你。青絮姑姑,我喜欢你……” 细碎如雨的呜咽断断续续,令人心碎,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份情痴,那份被生死阻隔的遗憾,那份至死不渝、誓言來生的明确爱意,只有用泪水才能穿越幽冥,沉默倾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十多年的年龄差距让一个温润少年不敢明诉心意,能做的只有祈盼下一次见面,微笑着用力铭记所爱之人每一个表情,将她的身影刻印在脑海里,待到夜深人静、周遭无人时再拿出來细细品味,独尝青涩心酸。不停思念的着的人啊,你听到了吗?这一句句追悔莫及,來自另一方世界的最后告白? 鼻尖一酸,白绮歌扭头走出义庄,不肯去看少年微颤眉睫下清澈泪水与烙印在棺盖上那隔世一吻。 逝者已矣,尘埃落定,抱着悲伤被留下的人,必须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晴朗天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季节,阳光温暖和煦,和风轻拂,吹得人想要软绵绵安睡。白绮歌打起精神纵马狂奔,身后少年一路上沒有只言片语,安静得好像睡着,到了宫门口下马时却目光清明内敛,平和笑容连守门士兵也被感染。有易宸璟的令牌在,傅楚进入皇宫并沒受到什么阻碍,到了敛尘轩看见守在门外的战廷,淡淡打了个招呼,如往时一般。 易宸璟始终守在敬妃床边,见傅楚來了忙让开地方,手心仍是冰凉一片。 检查一番后,傅楚轻轻摇头:“沒有任何中毒迹象,你们多心了。不过敬妃娘娘十分虚弱,身子需要温补之药持续调养,神智上则需多加安慰,千万不可再受半点刺激,否则就沒有好转可能了。” “现在还有希望治好吗?”易宸璟喜出望外,“要怎么做?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 “这是心病,药力难及。敬妃娘娘是因为担心殿下过度才出现这种失心症状,殿下只要多陪陪她老人家,让她慢慢走出自己的臆想,知道殿下平安无事,症状自然而然会消除。” 敬妃有希望恢复如初,这是几天來易宸璟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舒口气靠在红木帐架上,休息整夜之后的易宸璟反而觉得比昨天更加疲惫,额头隐隐作痛。 “回房睡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 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么硬挺着不是办法,易宸璟接受了白绮歌的建议,对门外的战廷千叮咛万嘱咐后脚步飘忽地回去卧房休息。眼看易宸璟身影消失在门口,白绮歌眼中一丝光泽闪过。 “战廷,傅楚,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务必保证敬妃娘娘安全。锦昭仪,等下我换件衣服后你随我一起走,我有事相求。”迎着几人困惑不解的目光,白绮歌暗暗握紧拳头,掌心里是毒医送的可辟易百毒的灵药。看了看门外洒落满地的细碎阳光,白绮歌唇边漫起一抹莫测笑意:“趁着宸璟不在,我该去会一会那位‘准太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1章 蛊惑人心 皇宫之中被囚禁的人只有三种,一种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譬如多年前的敬妃;第二种是获罪的宫女、太监,专有地方关押,通常來说一旦进入禁房便要坐着等死;第三种就是五皇子易宸暄这类,地位身份极高,出于一些原因要被罚禁闭。 从昨天到现在易宸暄在遥阖殿憋了整整一天,平时在自己宫中即便窝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觉得如何,可是头上顶着软禁的帽子,待上半刻便觉心烦意乱,真是恨不得拆了宫墙,把整个中州都变成自己的后花园任意践踏。 有时易宸暄觉得委屈,明明父皇是偏袒他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软禁惩罚?有时候却又觉得受罚合情合理,谁让那些事他真的做过呢?勾结霍洛河残部扰乱北征,下毒导致数百遥军不治身亡,追杀易宸璟和白绮歌直到帝都,以及,暗中派人刺杀敬妃,当今皇上曾经最爱最疼的女人。 不过无所谓,就目前形势來看太子之位仍牢牢在握,可笑的是那个一直与他争权夺势的皇弟居然气昏了头,连父皇的面子都不给,如此不成熟、沉不住气,尚不如身边女人,这样的人何來实力与他相争? 胜者为王,他易宸暄注定是遥国之王,中州之王,天下之王! “什么事让五皇子觉得这么好笑?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被皇上见了,只怕夜里做梦都要惊醒。”冰冷无情的嘲笑忽然传來,易宸暄猛地转身,熟悉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令他一瞬失神。 “白绮歌?你怎么进來的?” “深宫高墙囚得住你却挡不住我,想进來还不容易么?”白绮歌站在遥阖殿书房门前,平静神色看不出丝毫畏惧,“五皇子为我和宸璟做了这么多事,怎么说我也该亲自登门道谢,不然岂不是失了礼数?” 易宸暄冷笑,阴鸷目光毫不遮掩:“宸璟?叫得真热乎,当初你我情意绵绵时也不曾听你这样唤过我啊!怎么,今天來是想再续前缘?也对,跟着个冲动又不自量力的男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倒不如投奔于我,至少承欢身下时不必受粗暴之苦,,” “自说自话够了吧?”生硬打断易宸暄无耻挑衅,白绮歌强压怒火,暗中握紧拳头。 与易宸暄那段令人作呕的纠缠是她最不愿提及的回忆,他抱过她,吻过她,每每想起就会难以忍受,那是对她心浮气躁、不辨善恶的惩罚,亦是抹不去的污点。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易宸暄是唯一一个让白绮歌恨入骨髓巴不得挫骨扬灰的人,如果不是顾及到在这里杀了他会连累易宸璟,腰间暗藏的短剑早已扬起,不饮血噬魂绝不归鞘! “别这么一副凶煞表情,已经难看到死了,还想更污人眼目吗?”因着心情不好,易宸暄一早就撵走了眼前晃來晃去的下人,这会儿空旷的书房大院只他与白绮歌二人,便是说多少污言秽语、如何暴露恶劣本性都沒关系。负手踱步到白绮歌面前,干燥指尖托起冷漠面颊,面对身材瘦弱的女人易宸暄不设任何防备:“开个玩笑,别当真,好歹我也曾经喜欢过你,,我喜欢聪明的女人,可惜宫里净是些蠢女人,一个接一个吵得人心烦。哦,对了,就譬如敛尘轩那个小丫头,既沒姿色又沒脑子,居然敢主动爬到我床上,真沒看出你的宸璟竟会调·教出如此放浪的侧室,连我都自叹弗如啊!” 素娆吗? 白绮歌一阵窒息。 沒想到素娆不仅仅与左丞相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连易宸暄都……这么说來,素娆与易宸暄或者左丞相沟通陷害她和易宸璟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了她的姐姐素鄢,那么善良贤惠的一个人,偏偏有着性情截然相反的亲生姐妹,实在是造化弄人。 见白绮歌发愣,易宸暄还以为她是震惊于素娆与他的关系,冷笑一声又道:“你放心好了,那种女人我才不会碰,被别的男人玩过的女人我可不想沾染。不过,你是个例外,,” 易宸暄趁白绮歌不注意长臂一卷,扯着白绮歌衣袖顺势把人带入怀中,过近的距离之下,两双各不相让的眼眸相距不过数尺,映出彼此冷定面容。 “虽然你已经是七弟的人,看在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的份上,我可以格外开恩,只要你肯放弃那个沒用的男人不再帮他,我立刻去向父皇把你要到遥阖殿,和七七平起平坐也好,立为皇子妃也好,由你挑选。怎么样,条件很优待,愿意做这笔交易么?” 白绮歌不怒反笑,笑得森冷:“看來你是忘了上次那一巴掌。” 眼角微微挑起的魅惑眸中狼狈伴着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若不是白绮歌提醒,易宸暄险些忘记北征之前自己被扇的那一耳光,如今想起,仍觉得脸颊火辣生疼,胸口怒意汹涌。 是啊,那一巴掌的仇还沒报,怀里这女人他是从骨子里憎恨,恨到想把她碎尸万段。 修长手指沿着脸颊弧度滑到颈间,稍一用力,白皙皮肤显出红色印痕。易宸暄长眸微眯:“白绮歌,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这里是遥阖殿,你一个不该出现的闯入者死了沒人会同情,父皇也不会为了你对我怎样。还不明白吗,你的男人根本沒有资格与我争夺太子之位,派你來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易宸暄,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杀得了我?”白绮歌模仿着易宸暄的语气,调侃嘲讽之意赫然,“那就试试,看到底谁能杀得了谁!” 话音甫落,易宸暄紧箍的怀抱被猛地推开,眼前一花,猝不及防间胸口挨了重重一拳。 “你,,!” 白绮歌根本不给易宸暄破口大骂的机会,盯准他吃痛弯腰的瞬息,抬起脚就朝着易宸暄下身踢去,倘若不是易宸暄眼角余光瞄见堪堪避开,那一脚早就踢断了他的命根子,绝了他**享乐的工具。这一脚虽有惊无险却把易宸暄吓得够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绮歌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会这么多狠厉招式,更想不到她会有如此胆魄,居然光天化日在他被软禁的遥阖殿内对他出手。 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她疯了! 狼狈地踉跄后退,易宸暄紧贴房门心有余悸:“你就不怕我叫人來吗?!” “叫啊,你尽管叫。看守遥阖殿的侍卫都在大门之外,距离这里有几百步远,你可以试试看,是他们闯进來保护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翻墙离去的速度更快。”白绮歌挑起嘴角,悠闲地把玩着腰间短剑。 北征艰苦而她收获颇丰,与先前相比,这具身躯更加结实、柔韧,尽管远不如前世在军校摸爬滚打硬性锻炼出來的身体,平日里翻个墙、动个手还是绰绰有余的,面对众皇子中功夫最差,常年贪图床榻之欢疏于锻炼的易宸暄,白绮歌自信拥有更多优势。 果不其然,利落身手令得易宸暄十分忌惮,再不敢如刚才那样贸然靠近。 “呵,你來不会就是为了炫耀身手吧?”短暂失态后,易宸暄迅速恢复冷静,冷冷笑容却是颇为僵硬,“你不敢杀我,那会给老七惹上麻烦,而我只需指着地上脚印和墙上痕迹告诉父皇说你來行刺,要受罚的仍旧是你们两个!” 易宸暄很善于分析形势,一句话便将白绮歌被掣肘之处说得清清楚楚,然而,白绮歌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句,胸有成竹:“沒有万全准备我也不会來这里。五皇子沒见我穿着宫女衣装吗?现在正有人穿着我的衣裳去宫外佛寺祈愿,宫女,侍卫,百姓,许许多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你拿什么证据要皇上相信行刺的人是我?” “你到底來干什么?!”终于,易宸暄沉不住气低吼。 见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看惯笑里藏刀的权势之争,易宸暄自以为摸透了人心人性,对付任何人都能十拿九稳,唯独白绮歌不行。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一切行动都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种无法预测的不踏实感总叫他沒來由心悸,害怕谋划多年的大业会因为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丑陋女人功亏一篑。 白绮歌,似乎注定是他的灾星。 “來的目的我说过了,是为感谢五皇子北征以來为我和宸璟所作一切,这份恩情,我们一定会涌泉相报。”收起短剑退到不算太高的墙边,白绮歌笑意雍容,踩着花盆一跃跳到墙头,眼中冷光泛泛,“对了,五皇子不会真的以为皇上是在包庇你吧?倘若打定主意要立你为太子,何必拖到现在?多行不义必自毙,五皇子,好自为之。” “等等!是不是父皇对你们说了什么?”情急之下,易宸暄忘了白绮歌是敌对身份,居然脱口问道。 当然,白绮歌不可能给他回答。朴素色淡的身影一晃而逝,徒留易宸暄站在书房门前,慌乱还是气急败坏自己也说不清楚,耳中脑海里只那四个字不停闪过。 好自为之。 这话会是父皇借白绮歌之口想对他说的吗?如果是,此番语焉不详的提醒又是为了什么?在他占据优势的如今白绮歌还敢出现在面前,而父皇迟迟不公布废立太子的皇命,这些是不是说明了某些问題,,譬如,事实并非想得那般一帆风顺,公开偏袒和意欲立他为太子只是卸去他戒备的缓兵之计? 倘若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他就不得不为自己做进一步打算了。 十指慢慢收拢,掌心微热干燥,又一场预谋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酝酿而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2章 反攻前奏 帝都的繁华是其他城无法比拟的,尤其在昨日一场喧嚣好戏之后更是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走在人來人往的街巷里,每个人口中谈论的大都是义庄附近那血案。 通往皇宫必经之路上,一匹瘦马摇着颈铃慢悠悠前行,马背上体态丰盈的女子轻纱遮面却掩不住秀嫩玉手与雪白颈项,有些男人便盯着那片细腻心猿意马,嗅着飘过的清淡幽香想入非非。每到这时牵马行走的男子就会不经意似的加快脚步,然而不需他如何着急离开,身上弥散开來的冷息早已震慑了旁人,让那些目光乱窜的登徒子面色发白,急急忙忙扭头一哄而散。 因为带着斗笠无人看清这男子真面目,大多数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女子身上,那女子却是知道的,倘若沉默的护送者摘下斗笠,只怕一整条长街的人都会为之惊叹。 碧目雪肤,眸若流水,精雕细琢的容貌仿佛谪仙,此等容貌只该天界有之,非凡尘所能常见。 “到了,苏公子。”轻柔嗓音婉转清澈,带着一丝怯懦小心,又有着十分信赖之意。 “送你到宫门口。”扶了扶斗笠,确定容貌不会别外人看到后,苏不弃刻意放慢速度,“还不确定是否安全,让守卫通报一声派人來接你好了。” 素鄢点点头别无他话。 她从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家里听妹妹的,在宫中听敬妃和易宸璟的,在外面她则全心全意相信苏不弃,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易宸璟曾说过她太软弱、太依赖别人,素鄢并不反驳,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缺点,所以才会跟在一个算不得熟悉的男人身后天南海北四处奔波,一路上数不清给他惹了多少麻烦,更不知道这份恩情该如何报答。 皇宫守卫见有人直奔正门立刻横过长矛阻拦,素鄢下马客客气气请求守卫去敛尘轩通报,毕竟她不像白绮歌手里有易宸璟的通行令牌,要回去少不得宫内人证明身份。 “之后我要去这里与义父他们会合,大概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你可以來找我。”苏不弃把卷成一卷的字条塞给素鄢,斗笠之下,仍旧一副平淡如水的表情。 “多谢苏公子。”素鄢低头道谢。似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沉吟片刻,素鄢解下腰间玉佩交给苏不弃,语气诚恳至极:“苏公子帮了这么多忙素鄢无以回报,这块玉佩与舍妹所持为一对儿,权当做信物送与苏公子吧,他日苏公子若有需要,素鄢定竭尽所能相助,,虽然总觉得像苏公子这般根本用不上我这个废人,留作念想也好。” 苏不弃稍作迟疑,最终还是接过玉佩贴身收起,语气多了几许温度:“切记不可向七皇子提起我与义父他们的关系,能做到这点便是帮了我大忙。” 一路走來也有不少日子了,素鄢始终沒弄明白苏不弃、苏瑾琰、封无疆以及宁惜醉到底是什么來历,只知道这四个人一样的碧色眼眸,一样的神秘莫测,再有就是那位洒脱落拓的宁公子好像与白绮歌有些交情,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不过素鄢也不在意,得知易宸璟和白绮歌已经安然无恙返回宫中,这就足够。 如之前两人相处的短暂时光一样,流动的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直到宫门内有人遥遥呼唤素鄢,这才中断二人半是尴尬半是融洽的局面。 “素鄢夫人!”來接素鄢的是玉澈,还不等走到宫门便敞开嗓门一阵叫喊,“夫人您可算回來了,小姐和殿下都担心着呢,再不回來都要派人到处去找了!” 看见熟悉的身影分外开心,素鄢揉了揉干涩眼圈,喉中一阵哽咽。 “保重。”像是叹息又像告别的磁雅声音清淡飘渺,匆忙回身,一人一马已在几十步外,空留清寞孤寂背影渐行渐远。 那样温柔暗藏却孤零零的人,如果能有人陪在他身边就好了。素鄢茫然想着,下意识将纸条紧攥掌心。 素鄢的归來无疑又是一个天大喜讯,刚从遥阖殿回來的白绮歌喜出望外,衣服都來不及换就跑到敛尘轩门口焦急等待,看见素鄢在玉澈的搀扶下渐渐走近,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和煦笑容。 “听玉澈和锦昭仪说你走失了,我还想着姐姐你会不会回來。” “不回來我能去哪里呢?爹娘早就不在了,我只素娆一个至亲,再有就是敬妃娘娘、你还有殿下了,世间唯独敛尘轩才是我的家。”素鄢打量着阔别数月的敛尘轩,眼里满是眷恋,一个不注意手臂撞在玉澈身上,立刻倒吸口凉气。 白绮歌蹙起眉头,不由分说拉过素鄢手臂掀起衣袖,入眼满是瘀伤青紫,另有几处伤口则用白布仔细包扎着。深吸口气看向素鄢,白绮歌忧虑不已:“姐姐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是和苏不弃在一起么?这满身的伤……” “与苏公子无关,是我手笨脚笨自己弄伤的。”素鄢连忙摇头否认,眸底一丝羞涩闪过,“倒是苏公子费了不少心,又要保护我又要帮忙包扎伤口,关照得很。” 苏不弃的沉默温柔白绮歌有所体会,那样的人断不会伤害素鄢,想來是素鄢过于娇生惯养又未经历过如此坎坷,返回路上遭遇风波造成的也未可知。不过看素鄢的表情…… 一抹轻笑压在心底,白绮歌似乎看到了独属于素鄢的一线光明。 “对了,殿下呢?怎么不见他人?还有敬妃娘娘可有好些?”硬逼着自己忘记那道孤寂身影,素鄢忙岔开话題。 “已经请了名医给敬妃娘娘诊过脉,好生休养的话极有可能恢复。殿下一路奔波累坏了,这会儿正在卧房休息,姐姐你先去换套衣服喝杯热茶缓缓,我这就去叫他。” 素鄢拦住白绮歌轻轻摇头:“既然殿下睡着就不必了,他向來心思重易疲惫,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吧,等下我叫上娆儿一起去看看敬妃娘娘就好。” 提起素娆,玉澈和白绮歌不约而同黯然三分。与朝臣私通是重罪,那日素娆被检查过后就由几个老宫婢带去了禁房,白绮歌和易宸璟自顾不暇尚來不及去向遥皇求情要人,素鄢现在要见她哪有那么容易?再者,让素鄢知道自己的亲妹妹被左丞相那老头子糟蹋了,当姐姐的岂不是要难过死? 白绮歌向玉澈使了个眼色,玉澈心思一转拦住素鄢去路,以敬妃娘娘那边无人照顾为由硬是把素鄢拉去了敬妃房间。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白绮歌轻叹,想个办法尽早把素娆带回來才是正事。看看天色渐近下午,易宸璟也该休息得差不多了,白绮歌转身往卧房方向行去。 易宸璟起居的小院干净整洁却沒什么风雅物事,推开大门,中屋熏香清淡,卧房门紧闭,再推门踏进,渐近熄灭的火盆仅余几点火星,床上卷在被子里的赫然是仍在沉睡的易宸璟。 “该起來了,睡多了反而会头痛。”白绮歌推了推小山似的身躯,得到一声闷哼,而后再无动静。 平日里易宸璟睡眠极轻且不多,眼下心事重重还能睡得这般熟,可见他是真的身心俱疲,白绮歌不忍破坏他难得好梦,可是素娆的事不能再拖,比起易宸璟的困倦,显然素鄢姐妹更加重要。 加重力量又推了推,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耳边轻语:“素鄢姐姐回來了,还不快起來收拾收拾?就算你不急着见她也该想办法把素娆救出來,禁房那种地方呆久了难免要出事。” 一声惋惜长叹低响,易宸璟睁开朦胧睡眼,揽着白绮歌肩膀靠在自己身边:“有时间时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想睡了你还要來吵我,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么?” “要睡也得等正事办完吧?”白绮歌斜了一眼。 “怎么就你知道着急?”翻身侧躺,易宸璟单手撑着额角,“素娆的事我比你上心,一早就拜托锦昭仪各处打点了,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午后人就会被送回來,这样放心了么?” 催了半天原來自己才是最拖沓的一个,白绮歌哑口无言,愣愣看着易宸璟好半天,一枕头摔在他身上:“不早告诉我!” “这还用说?早该想到。”易宸璟嗤笑,而后注意到白绮歌穿着,剑眉微皱,“怎么这身打扮?满头满脸的灰土,你是去钻地缝还是去爬墙上树了?” “算你猜对一半,翻了墙但沒上树。” 皇宫里翻什么墙?易宸璟刚想细问,猛然想到唯一可能。 易宸暄被禁足遥阖殿,殿外有十余侍卫看守,然而这些侍卫心知肚明五皇子不可能也沒必要逃走,是而看管反不如平时严格,白绮歌定是瞄准时机翻墙进入遥阖殿找易宸暄去了。 “你又擅自行动。”易宸璟似乎有些生气,扯过衣袖在白绮歌脸上重重擦拭,“就算你再凶悍、再怎么让易宸暄措手不及,他终归是个男人,真动起手來吃亏的只会是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许想当然一意孤行,我沒那么多多余精力总担心着你。” 白绮歌拍开衣袖自己擦了擦脸颊,随手将灰尘抹在易宸璟鼻尖上,罕见的俏皮举动令易宸璟茫然错愕。 “你未免小看了我,也不想想当初你在我手上吃过多少次亏。我要去找他自然会考虑周全,事先将一切安排妥当,将危险降到最低,,我对活下去可是很执着的。” 易宸璟耸耸肩不置可否。 确实如白绮歌所说,她对生的追逐,对好好活着的执念,这些正是她耀眼光芒的來源。她的成熟在于不盲目,不因一时冲动做下不计后果的错误决断,这恰是他和绝大多数人无法与之相比的地方,因此白绮歌会为了亲人不陷入悲伤尽可能保护好自己,在这点上完全不需要他过多担心。 抹去鼻尖污迹,易宸璟盘膝坐于榻上,手肘拄着膝盖,虚握的拳头抵住额头,沉吟许久才又开口。 “依你的计划进展如何?下场好戏能轮到我们坐观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3章 真龙之怒 血染义庄的事在遥皇沉默态度下告一段落,皇宫又恢复宁静,易宸璟休养三日后如往常一般开始行走于敛尘轩与御书房之间,易宸暄也照旧打理着内政诸事,只是身边阿谀奉承的人比以往更多,,据说皇上要废太子新立,明眼人都看得出备受偏袒的五皇子最有希望,自是趋之若鹜,如蚁附膻。 当然,也有些人对趋炎附势之辈嗤之以鼻,例如脾气直率的遥国第一将军偶遂良。 “让那些鼠辈闹去吧,谅他们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倒是尽快医好敬妃娘娘的病才是要紧。”偶遂良这几日常往敛尘轩跑,不过不是为了看易宸璟,基本都是为了敬妃而來,有时带着太医,有时带着珍稀药材,有时则带着许许多多敬妃喜欢的糕点零食,总之沒一样是给易宸璟或者白绮歌的。 私下里,白绮歌还是会忍不住对易宸暄感慨:“其实皇上还是很在乎敬妃娘娘的。” “真在乎的话当年怎会将娘亲打入冷宫又送我去昭国?”易宸璟冷哼,“父皇在意的是他的社稷江山,是易宸暄,心里从沒有我和娘亲一席之地。” 遥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白绮歌也看不通透,再说当年发生过什么、如今这些口不对心又为哪般,她这个外人实在沒有发言权,便是想劝易宸璟不要钻牛角尖也有心无力。幸而易宸璟并沒有为这些琐碎之事耗去太多精力,有傅楚在,敬妃的精神状况一日好过一日,才过半月就已经能够下地行走,眼睛也模模糊糊能见些东西了,只是嘴里仍不停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却看不清身边搀扶的、紧握手掌的,正是朝思暮想的儿子易宸璟。 乔青絮的尸骨在叶花晚护送下由易宸璟派人发往灵溪郡,起灵那天战廷并沒有到场,叶花晚抱怨了几句,傅楚却什么都沒说,而之后近一个月战廷行踪不明,回來时,人又消瘦许多。 “青絮姑姑的婚服放在卧房柜子里。”再出现时,傅楚淡淡地对战廷说了这么一句。 “嗯,收拾东西时有看到。”战廷一样的麻木神色,“跟着青絮尸骨一起烧了,省得老寨主看着伤心。” “哦。” 之后,二人再不谈有关乔青絮的任何事。 想要挣扎着活下去,他们就必须选择忽略一些事情,遗忘一些事情,否则,心早晚会碎掉。 突然降临的平淡日子是被深宫内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打破的,第一个是遥阖殿侧室,戚七七。某日夜里,刚刚解除软禁状态易宸暄搀扶着戚氏到遥皇寝宫,状似开心地禀明侧室已怀有身孕一事,据陶公公形容,当时遥皇因惊讶过度竟然连茶杯都握不稳摔个稀碎,而后立刻下旨立戚氏为五皇子正妃,加赐侍女十人、老宫婢二人,吃穿用度皆按照后宫嫔妃打点,可谓是一夜之间荣华加身,让侍寝多年却一直未孕的戚氏飞上枝头变凤凰。 至于易宸暄为什么突然之间允许戚氏怀上孩子,又为什么装作高兴特地去禀告遥皇,其中缘由不得而知,白绮歌亦不会傻到跑去询问,无论是易宸暄还是戚氏,哪一个都是她不想再见到的人。 同样是怀孕,宫中另一个女人却远沒有戚氏那般好福气,,素娆,竟然有了左丞相的遗腹子。 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又是私通受孕,依照大遥六宫律法素娆本该被乱棍打死,若非姐姐素鄢挺着娇弱身子在遥皇寝宫前跪了两天两夜,素娆项上人头肯定是保不住的。易宸璟虽厌恶素娆,但对素鄢一向是照顾有加,为了这件事不得不硬着头皮和白绮歌一起去面见遥皇求情,遥皇最后松了口留素娆一条性命,条件是逐其出宫,永世不得再入宫门半步。 不管怎么说,性命保住就是好的,白绮歌和易宸璟无奈地接受了条件,想要告退时遥皇以商议军政为由将易宸璟留下,白绮歌只好一个人离开。 事实上白绮歌的离开只不过是指离开寝宫内殿,才走出内殿沒几步,陶公公就追上來把白绮歌拦住:“皇子妃请留步,皇上有命,要奴才带皇子妃去偏殿等候。” 白绮歌怎么也沒想到遥皇会指名要见她,并且是背着易宸璟,问陶公公原因,得到的只是茫然摇头。君命不可违,尤其是易宸璟与遥皇关系极其微妙慢慢的现在,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 隔着轩窗眼看无知无觉的易宸璟离去,而后房门轻启,遥皇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眼前。 “坐吧,不必再行礼。”遥皇和气挥手,自己坐到宽大的镂花木椅上,笑吟吟的表情看起來毫无恶意,“有些话当着璟儿的面不方便说。你也知道,那孩子脾气又臭又硬,和朕年轻时有一拼,所以还是避开他好。” “皇上的话便是金口玉言,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忌讳?殿下脾气再大终归是臣子,皇上有什么话大可随心言明。” 遥皇并沒有立刻回应,而是盯着白绮歌看了好半天,而后忽地一声朗笑:“朕听出來了,你这是在暗中埋怨朕不讲道理。也对,你们两个这次回宫历经不少磨难,朕非但沒有替你们出头,反而让璟儿憋了一肚子火,换做谁都要有些怨气,只是你这丫头胆子够大,别人不敢说的话你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你敢做,比起你來,璟儿倒算是乖巧了。” 又是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么?白绮歌垂下眉眼,再次想起偶遂良那日送她的四个字。 究竟她做了什么事令得遥皇耿耿于怀?眼下她和易宸璟大有息事宁人之风范,既不继续向遥皇陈诉易宸暄罪行也不再冷眼相对,假如遥皇认为她怂恿易宸璟挑起兄弟不和才说了那些话,最近她这么老实,沒必要特地面对面重提旧事吧?倘若在意的是之前北征她贸然出阵,这种想法更加荒唐,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更何况,,说句有些自负的话,,如果不是她冒着危险率兵破阵力挽狂澜,北征可能是如今结局么? 总之,遥皇的心思白绮歌完全猜不透,面对隐晦含蓄的交谈只能保持沉默。 见白绮歌不回话,遥皇端起参茶摇着杯盖又道:“你和璟儿回來那天在城门附近闹得好大声势,后來禁军营上报,光是被你们几个打伤打死的士兵就有三十人之多,真是可惜了。” “都是大遥子民,我和殿下也不愿自相残杀,可那些士兵是别有用心之人派來袭击我和殿下的,逼不得已只能自卫还手。” 遥皇仍是一派和善,仿佛提起这件事不过顺嘴而已:“朕明白,不必多做解释,毕竟与那些士兵相比,璟儿的性命更加重要。” 总算说了句能听得顺耳的话。白绮歌坐在窗下木凳上,拘谨稍解,而后紧接着,遥皇不咸不淡地抛出其他话題,让白绮歌的心又一次高悬。 “朕还听说,那天护着你们二人杀出条血路的人是战家那个罪臣遗子?” 白绮歌呼吸一滞,宽大衣袖内秀拳紧握。 果然,遥皇还是不肯放过战廷么?哪怕他一直尽职尽责地保护着易宸璟,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感情,连最心爱的女人也被连累杀害,自此阴阳永隔?那样敦厚老实的人,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条活路! 许是心底积怨太深,白绮歌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声音较之先前高了许多:“战廷是为保护我和殿下才出手伤人,这也有错?难道要站在一旁看殿下被人千刀万剐才对吗?” “可他终究是杀了人,功过不相抵,这些道理不需要朕多做解释。”放下茶杯,遥皇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绮歌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绮歌在那一晃而过的目光里触到了精明深沉,全不似一个病弱老者该有的眼神,忽然就联想到常年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的易宸璟。这父子二人当真一个模子刻出來的? 心里想着却不能明说,说了,那便是捅破遥皇底线,硬生生触其逆鳞。 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來,白绮歌从凳子上站起微微躬身:“绮歌一时冲动冒犯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无妨,朕想听听你的看法。”遥皇不动声色起身,负手站在门前,“你若能说服朕,朕便免去战廷的死罪,你若说服不了……任他再忠心于璟儿,终是手刃我大遥诸多精兵的穷凶极恶之徒,非死不足以偿罪。” “好。绮歌如有不合皇上心意的言辞,还请皇上不要往心里去。”白绮歌面上如常,心里却是忧虑不已。 战廷是易宸璟的侍卫,按常理说有什么事理当找易宸璟商量才对,遥皇把她留下谈论算是什么意思?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她哪句话说错了、说过火了,是不是不只战廷死罪难免,就连她也要付出一定代价?果真是君心难测,遇上这么个老谋深算又难以揣摩的皇帝,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马虎不得。 然而事到临头,她根本无从逃避。 无声短叹,朱唇轻启:“绮歌见识短浅,总认为为人处世首先要一碗水端平。皇上怪罪战廷杀害皇城士兵却不追究那些人追杀我们是何等罪名,怪不得殿下会失望了。如果皇上不想被人指摘有意偏袒谁,还是追查出指示杀手一路追杀我和殿下的幕后真凶,然后与战廷一并公平处理才好。” 与易宸璟相像至极的眼眸猛地一眯,遥皇沉下脸,语气冰冷。 “白绮歌,你在指责朕胸怀私心是吗?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三十多条无辜枉死的士兵性命威胁朕,你该当何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4章 身份揭破 入宫以來,白绮歌面见遥皇已经不是一两回,然而遥皇动怒还是第一次见,她那两句话似乎令遥皇十分恼火愤怒,表情一瞬阴沉。 “在这件事上绮歌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非要说有的话,那便是犯了直谏之罪。”迎着遥皇冷厉目光抬起头,白绮歌表现得不卑不亢、毫无惧色。 其实白绮歌并不是无所顾忌,此时此景换做其他皇帝她肯定不会这么说,可眼前的人是遥皇,虽然了解并不深入却也有过数次交流,她始终认为遥皇并非昏君,在苍老枯槁的容颜之下仍保持着雄心壮志,而且应该比较喜欢偶大将军那样直言不讳的硬气之人。 就当是赌一把好了,再不济她也是易宸璟明媒正娶的皇子妃,遥皇真生气了也不会把她怎样,至多是再想其他办法救战廷。 那一声厉叱后遥皇许久沒有进一步反应,听了白绮歌的坚定回应更是卸下铁青面孔,转过身,精致的琉璃杯在手中转來转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朕沒看错,果然是个有脾气、有骨气的丫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笑声打破僵局。遥皇慢慢坐回椅中,失去温度的参茶终于仰头落入腹中内,舒坦地拍了拍胸口:“这下舒服多了。坐下吧,不用那么紧张,朕刚才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谁让你处处表现得拔尖出众,让朕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呢?” 就为了试探她度量和脾气?白绮歌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目光看向遥皇:“那么战廷的事也只是个玩笑?” “战廷……也算是年少有为的奇才,杀了未免可惜。当年他单枪匹马入宫行刺朕险些得手,朕很是欣赏他的身手和勇气,只可惜他是罪臣之子,不得不防。”忆起往事,遥皇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后悔,“他妹妹好像也被你们劫走了?那小姑娘朕还记得,娇小瘦弱我见犹怜,懂事得很,囚禁她亦是为了限制战廷,,凭璟儿与他的交情,朕就猜到璟儿会留他在身边,若沒有个可做威胁的人璟儿岂不是很危险?” “也就是说,皇上逼殿下打断荔儿双腿是为殿下好?”无名怒火从心底燃起,隐约又透出一丝悲哀。白绮歌压抑着情绪,声音低沉:“战廷和殿下是儿时玩伴,皇上却要殿下亲手伤害战廷唯一亲人,看上去的确是出于对殿下的保护,可不知皇上想过沒有,如此一來殿下心里会有多苦?就因为断了荔儿双腿,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自责!皇上只想着压制战廷不让他作乱却罔顾殿下心情,有什么资格,,” 怒斥戛然而止。 她是草芥,眼前的人是君王,难道要不留情面地指责遥皇沒资格做父亲吗?就算遥皇真的沒有资格,她又有什么资格來评论别人家事,对帝王之家那些复杂关系指手画脚?告诉自己千万次不可冲动,然而想起易宸璟提及荔儿时的内疚自责,心情怎么都无法平静。 易宸璟至今所做一切,有多少是被逼出來的? 他的苦,无人知,无人疼,无人感同身受。 面对白绮歌突然爆发的火气,遥皇沉默许久,眼神不再亲切温和,蓦地染上几许木然:“不该你操心的事别多嘴多舌,朕……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人。” 清脆一声响,原本把玩在遥皇手中的杯盖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也不知是不小心失了手还是有意恫吓。白绮歌低下头看着残缺的杯盖沉默不语,胸口起伏渐渐平定。 “以上都是绮歌肺腑之言,皇上愿听也好不愿听也罢,毕竟忠言逆耳。” 遥皇侧目,带着玩味语气:“什么是忠言?不想听的就都是忠言?” “是非忠奸、善恶好坏,为君者当有决断,绮歌一介民女不便多言,只希望皇上念在战廷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情分上能网开一面,世间能为殿下不惜牺牲一切的人,除了敬妃娘娘外战廷当属第一。” “看來我们之间很难达成一致啊……”感慨摇了摇头,遥皇撑着额角挥挥手,“行了,你可以走了,朕不希望今天的事被璟儿知道,你明白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无非是要她闭上嘴装哑巴,全当这场不愉快的交谈从未发生,之后会怎么对待战廷和荔儿也依旧要由遥皇决定,她和易宸璟的意见大概是“仅供参考”的地位,做不了主。 白绮歌心里冷笑,曾经对遥皇的好感一扫而空。 浅浅行了个礼转身,前脚抬起还未落地,遥皇的声音又紧随而至,问的问題突兀,莫名其妙。 “战廷对璟儿忠心不二,你呢?你能为璟儿做到什么地步?” 这问題白绮歌根本不需考虑:“自是竭尽所能,不惜一切。” “朕想知道,你的不惜一切究竟能付出多少。” 白绮歌的脚步缩回原地,瘦削身子笔直站着一动不动,袖里两只拳头握得更紧。她听得出遥皇语气里不容反驳的意味,更感受得到背上并不温和的目光,这次密谈由头至尾都在逼迫她、刺激她,早知如此真不该來。 片刻后转身,残破面容上淡然表情让遥皇颇为欣赏,大手一扬,一样物事抛向白绮歌怀中。 “这是我大遥调兵虎符,只有位列将军上位者才能持有,算上璟儿手中那块,整个遥国也不过五块而已。” “如此重要之物皇上该收好才是,绮歌身份低微,拿不起这要命东西。”白绮歌举步上前,不动声色将虎符双手递向遥皇。 遥皇不接,反而将虎符推回:“怎么拿不起?朕让你拿还有问題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來历,披着昭国公主名号嫁入大遥却生长于白家,你是白家幺女,是白老将军所剩唯一女儿,也是现在掌管昭国三军的白将军亲妹妹,你拿不起这虎符,那我大遥岂不是沒人能拿得起了?” 白绮歌僵立,看着手中虎符无言以对。 做梦也想不到遥皇居然把她身份查得一清二楚,当初易宸璟为了名正言顺把她带到遥国加以折磨,对外宣称她是昭国养在深宫的公主,而今遥皇语气笃定,分明是有足够证据证明她身上沒有半点皇室血脉,想來是经过仔细调查的;而当假公主的身份被揭破时,她白家三小姐的身份就不止联姻公主那么简单了,外加上遥皇给她这块虎符,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白绮歌,你可愿意做朕的广戍将军?” 威严浑厚的声音压在头顶,巨石一般令得白绮歌喘不过气,手中的虎符似是在火中刚刚煅烧过,滚烫滚烫,恨不得一把丢开砸个稀烂。 广戍将军,那是遥**制中仅次于大将军之下的重要军职,并且广戍将军有着十分固定、永恒不变的任务,,守护大遥边陲,或战死沙场,或老殁边疆,不死不归。 这分明是……逼她和易宸璟分离! 本就不算红润的脸色一刹变得惨白,控制不住倒退半步,白绮歌手一颤,虎符掉落在地。 一阵咳声似是提醒着白绮歌她的失态,满是皱纹的手掌捡起虎符放在圆桌上,遥皇看也不看虎符一眼,什么都沒发生似的笑道:“这对你來说是好事,白家世代为将、戎马峥嵘,无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沙场豪杰,只你一人偏安一隅嫁为人妇未免有损白家颜面。广戍将军虽然位列大将军之下,实则拥有不逊于大将军的权力与地位,纵是听起來不如昭国三军统帅响亮,却往往是名垂青史的重要职务。” “皇上是想让我率兵镇守边陲,做一个老死宫外的白发皇子妃么?”白绮歌挑起唇角,不甚清晰的笑容冷气缭绕,“这份恩典绮歌心领,只是绮歌自幼不喜刀光剑影,对排兵布阵亦是一窍不通,现在只想在殿下身边安安心心做个妻子,请皇上成全。” “朕老是老了些,眼睛和耳朵还是管用的,你在北征途中所作所为萧百善全都一一禀明,你还想说自己什么都不会难负重任吗?不过既然你说无意于将军之位,朕也不便强求,只得给你两条路选择了。”顿了顿,遥皇那双深邃眼眸迸发出几丝精光,“是去做广戍将军镇守边陲,从此为大遥守卫疆土、为白家再建功绩,还是舍了皇子妃身份做个地位低下的侧室,你自己选择吧。” 遥皇的声音并不大,却如惊雷一般炸开在白绮歌耳内,瘦削身子晃了晃,一阵颤抖后才勉强站定。 白绮歌多希望自己听错了或是遥皇说错了,她沒有犯任何错误,凭什么要削去她皇子妃的身份?!她是易宸璟的妻子啊,是誓言相守一生、此世他唯一的女人,就这样毫无原因被废掉算什么?!皇子都是要有正妃的,他日遥皇再硬性赐婚逼易宸璟娶妻立妃……他们的誓言,他们的约定,她长久以來倾尽所有的付出,岂不是因着外力毁于一旦? 易宸璟大业未定,艰难坎坷中又失去她的话,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度过最失意的日子? “两个我都不会选。”牙齿几近咬破下唇,疼痛让白绮歌迅速恢复冷静,言语中多了几许坚定毅然,“如果皇上仍旧是在测试我对殿下的忠诚,那么这戏码可以结束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与殿下不离不弃的约定;如果皇上是真的想要我远离殿下,那么就请拿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会坚持到最后。” 话毕,白绮歌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有些事情逃不得、躲不得,哪怕要迎着刀刃而上也在所难免,而她现在正处于这样的风口浪尖之上,退,万劫不复;进,尚有一线生机。既然如此何必管什么天子皇命,做她该做的事就好。 陪着那人走下去,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或者到世上再沒有他们二人容身之地,干脆同穴长眠,沒有什么事能够改变她的心意选择离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5章 步步谋心 易宸璟对白绮歌在他之后才回到敛尘轩感到不解,见她脸色发白又有些恍惚,立刻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一把拉住匆匆而行竟沒注意到他在院中的白绮歌,易宸璟语气急促,眉头紧皱的脸上写满担忧。 这皇宫于她而言处处危机,他在身边时尚不能保她万分安全,又何况他不在身边时?再者白绮歌有个糟糕透顶的习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不好的事总是瞒着他独自承担,易宸璟对此提出过抗议却总被无视,难免多担心几分。 “沒什么,等我整理出个头绪再跟你说。”轻轻推开易宸璟的手,白绮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战廷呢?怎么不见他?” “去客栈接叶庄主和荔儿了。以后傅楚就留在宫内,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丫头在外面住,既危险又沒人照顾。”稍稍放缓语气,易宸璟仍是担心,“你脸色不好,什么事这么严重?” 白绮歌避而不答:“先去找傅楚吧,有些事我还想不太明白,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想从白绮歌嘴里抠出她不想说的话谈何容易?易宸璟果断放弃,反正白绮歌答应他之后再说就表示她并不打算隐瞒,也许真的是还沒理清头绪无从说起吧。习惯性握住整整小他一圈的手掌,微凉感觉使得深秋寒意更深,易宸璟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加件衣裳,我在这里等你。” 易宸璟不说的话白绮歌还沒注意到自己正在细细发抖,秋雨之后的寒凉正一丝一缕钻进她的衣衫贴紧皮肤,凉得像她的心一样。点点头从温热手掌中撤出,白绮歌抱着胳膊往卧房走去,身后易宸璟静静看着瘦成一条的背影走出院门,猛地挥起拳重重砸在身侧墙上。 身为男人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种感觉,窝囊至极。 敛尘轩角落里的徽禧居已经很久沒人居住,白绮歌搬去与易宸璟同住后不久玉澈也住进厢房,傅楚决定入宫才使得敛尘轩重新打扫使用。想着傅楚是个心性平淡之人,易宸璟特地吩咐下人在徽禧居的院外栽种不少奇花异草并在院内开了块小花园,整个徽禧居也重新装饰过,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傅楚就坐在院中侍弄花草,与在西楚时并无太大差别。 易宸璟与白绮歌到徽禧居时,傅楚仍是蹲在花草边不知观察着什么,听闻脚步声起身回头,一脸泥土与茫然表情令白绮歌绮歌忍俊不禁,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难得笑意。 “皇上和易宸暄最近都有所动作,我看不透其中利害关系,來问问你有沒有什么想法。”简单问过傅楚近况后,白绮歌直接说明來意。 “白姐姐是指五皇子妾室扶正为妃的事吧?昨天殿下对我提起过,我想了一整晚也不是特别通透,里面人情掺杂太多,一时间很难判断皇上与五皇子有何目的。” 白绮歌拉着傅楚坐到院中石桌旁,一举一动都透着亲密之意,,她早就注意到傅楚的变化,那日宣誓效忠后傅楚不再像以前一样叫易宸璟大哥,而是改口唤作殿下,听着总觉有几分生疏。事实上这种细微小事易宸璟比白绮歌更敏感,吩咐战廷去把叶花晚和荔儿接入宫中正是为了此事,他是真心真意想把傅楚这个沈君放传人留为己用,而傅楚也沒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许多事情的分析布局上,宽和温润的少年显示出远远高于常人的才智谋略,让易宸璟仿佛又看到当年奇才国师沈君放的影子。 “我和白姐姐的观点一致,认为皇上并不是真心想要立五皇子为太子。”谈及正事,傅楚神情严肃谨慎,丝毫沒有同龄少年的稚气无知,“殿下回宫已有月余,而北征前皇上就表露过一统中州后退位的打算,按理说这时候是留太子还是改立应该有了决断,如今皇上一拖再拖迟迟不肯下旨,想來先前要改立五皇子的风声并不是那么准确,至少说明皇上的决心不是很坚定。至于五皇子那些罪行都被皇上刻意忽略,这点一时间我也想不明白,相比之下,五皇子妾室忽然有孕应该沒那么复杂,毕竟是……是人力不可勉强为之的。” 白绮歌微微皱眉:“易宸暄有断袖之癖,听戚夫人的意思,她不过是苏瑾琰的替身而已,所以易宸暄一直不允许她怀孕。现在苏瑾琰叛离,戚氏被扶上正位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易宸暄特地去皇上那里禀告这件事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因为白姐姐对五皇子不合时宜的举动感到奇怪,对吗?”好像看透白绮歌心思似的,傅楚淡淡问道。 白绮歌点点头。 上次潜入遥阖殿,易宸暄看起來十分焦躁,在这种情况下他哪來的心情理去戚夫人怀孕之事?就算他浪子回头开始疼惜枕边人,又有什么必要兴冲冲去告诉遥皇?刚摆脱软禁状态理应老实呆着,这么大张旗鼓引得整个皇宫为之侧目,对易宸暄而言似乎并沒有什么好处才对。 “不妨从五皇子根本目的上想想。”傅楚正襟危坐,颇有谋臣风范,“五皇子现在最着急的是让皇上定下太子废立一事,那么他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会以这个目的为基础。白姐姐,我还不太了解宫中各种规矩习惯,你可知道五皇子侧室有孕对太子废立是否有影响?或者对现在的太子有什么不利之处?” 太子是太子,戚夫人是戚夫人,无论戚夫人身份如何、有沒有孩子好像都与太子无关,二者之间应该沒有必然联系。白绮歌困惑摇头:“我想不到其中有何利弊关系。宸璟,你有沒有头绪?” 易宸璟沉吟片刻,而后深吸口气看向白绮歌:“绮歌,你还记不记得出征前父皇叫你我到寝殿那次?临走时父皇说的话,细想之下也许有所关联。” “出征前……”时隔许久,白绮歌也不能一下完全回忆起來。凝眉沉思,记忆如潮水一般奔涌倒退,再次回到那间充斥着虚假亲情的昏暗房间,回到她还认为遥皇是个和善的父亲时。 随着记忆被慢慢唤起,经由易宸璟提示,被白绮歌忽略的重要细节蓦地跳出脑海摆在面前,,那时遥皇的的确确在他们两个踏上北征之路前提过一件事,那件事还曾让白绮歌担忧了一段时间,对遥皇的好感也是从那时开始消散的。 遥皇说,等易宸璟北征胜利归來就要封他为北靖王。 “易宸暄是在逼皇上做决定?!”一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遥国宫中规矩,太子之外的皇子一旦有了子嗣就要封王出宫,易宸暄选择在这种时候爆出戚夫人怀孕目的就在于以此试探遥皇心意,倘若遥皇真的希望他继位就必须在戚夫人生下孩子之前废掉太子改立易宸暄,如果是另有谋划……那么,遥皇面对的将是个两难选择。 要么挑明意图直接封易宸暄为王爷逐出宫外,要么,继续保持不清不楚的态度,让前朝后宫为易宸璟有了子嗣还能留在宫中议论纷纷,质疑流传数百年的老规矩,引得六宫动荡。 这招棋,落在了遥皇的棋眼上。 许是易宸璟熟悉宫中规矩早想到这种可能,表面看去并不如白绮歌那般惊讶。将内中情况细说与傅楚听后,傅楚亦对易宸暄稳准狠的行事风格大为惊叹:“我还以为五皇子只是狠毒了些,沒想到竟有如此深沉心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擅于利用一切有利条件,这样的人最难对付,真想知道皇上要怎么处理。” “父皇要怎么做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绮歌的鬼点子确实生效了。”推测出易宸暄的险恶目的,易宸璟反而露出笑容。 傅楚茫然:“什么鬼点子?五皇子的事与白姐姐有关?” “岂止有关,如果不是她大着胆子跑去遥阖殿刺激某人,这会儿大概还是风平浪静,哪來的父皇被逼迫一说?” 本就云里雾里的傅楚愈发困惑,看看易宸璟,高深莫测的表情;再看看白绮歌,莫测高深。反正这两个人都笑而不语,温柔眉目几许传情间完全忽略了孤身一人的少年。无奈一声叹息,傅楚可怜兮兮地托着下巴努力不去看他们二人,集中精力去想眼前迷局。 敛尘轩的晴朗平静影响不到其他地方,同样是遥国皇宫内,另一处皇子·宫殿则阴冷许多。 “我能让你当上皇子妃也能随时休了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考虑明白些,再出现类似上次的情况可就不是惩罚那么简单了。”熏香温黁的卧房光线晦暗,重重帘帐将视线变得模糊朦胧。面色冷淡的男人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下床榻,残留着**味道的榻上只留一袭柔弱身影,帘帐纠缠着衣衫被卷起时偶尔可见到白皙皮肤上数出青紫伤痕,而喘息未定的女子眼神麻木,似是失去所有痛感一般面无表情。 苦痛多了就会变得习惯,绝望到底就会变得麻木,一个出身青楼的绝色女子一辈子能有什么好际遇呢?像这样躺在华丽奢侈的床榻上承欢已经是天大运气了。 许久,拉起锦衾盖上冰凉皮肤,戚夫人裹着被子爬到易宸暄身边,语气低柔谄媚,一如既往的敬畏讨好:“只要皇上不下令逐殿下出宫封王,那殿下的太子之位就指日可待了。七七不敢奢求成为太子妃或者皇子妃,殿下肯让这孩子生下來,哪怕日后废了七七的皇子妃身份也沒关系……” 楚楚可怜的哀求沒能换來易宸暄的温柔眷顾,一声冷笑,无情到彻底。 “能不能生下來要看你的造化,那药虽然能使怀胎时间大大缩短但终归是毒药,最后落地的是什么怪物尚未可知,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怪物的父亲。”用力拉紧衣带,锦缎划过掌心的冰凉之感让易宸暄不禁想起白绮歌的眼神,目光一沉,手掌在戚夫人光洁肩背上狠狠一掐,又一片淤青血痕出现。 让一个床榻玩物诞下他的骨肉,这种事真是恶心至极,然而易宸暄别无选择,他迫切想要知道,父皇究竟是想把皇位传给他还是在敷衍迷惑,等待时机除掉他这个近乎完美的儿子。 如果是后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6章 半日闲情 易宸璟怎么也沒想到,最不想看见的人居然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这是北海对岸出产的画墨,色泽艳丽饱满,最适合画旖旎美人图;这是青岩湖特产的龙涎香茗,一年就只这么两三块茶饼,珍贵得很,连采茶的茶农自己都不舍得喝;还有这个,殿下一定会喜欢,这是用漠南羊骨精心打磨制成的骨笛,音色圆润,出自漠南马帮制笛名师之手,无论外形还是质地均乃上乘珍品……” 一大早被太子东宫的太监吵醒,说是找到一批南北各地奇珍异货请诸皇子去欣赏把玩,易宸璟万般无奈下來到太子东宫,结果还未进门便听见熟悉的声音自房内传來,立时换上一副铁青脸色。 “姓宁的,怎么哪里都有你?” 与太子面对面弯腰介绍着桌上成堆杂物的男子抬起头,一张率直笑脸灿烂温润:“果然皇子将军也來了,宁某可是等了好久啊!” 郁闷地撑着额头轻揉额角,易宸璟暗暗骂自己糊涂,早该猜到太子特地叮嘱请白绮歌同行绝对沒好事,要不是碍着面子不便拒绝,他说什么都不会带着白绮歌跑到东宫看这些破烂东西和破烂人。 “咦,怎么不见白姑娘?不是应该一起來的吗?”看见易宸璟独自一人出现,宁惜醉有些失望,碧绿如玉的眼眸里光芒一下黯淡许多,自言自语似的嘟嘟囔囔,“难得找來两坛陈年佳酿,还想着和白姑娘、太子殿下畅饮一番呢,白姑娘不在如何是好……” 又是酒! 提起酒易宸璟就有气,尤其是宁惜醉与酒联系在一起时,真恨不得砸烂酒坛把这只绿眼珠狐狸一脚踢飞,,世上就这两个祸害能从他身边抢走白绮歌,勾搭着他嗜酒的妻子抛下他与别人欢谈畅饮。其实这事怪不得别人,易宸璟自己也心知肚明,他酒量太差不能陪白绮歌喝个痛快,论甜言蜜语哄骗女人又比不过宁惜醉,白绮歌和宁惜醉一见如故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一心沉浸在玩乐中的太子并沒注意到易宸璟黑臭脸色,听宁惜醉提起白绮歌也是一脸期盼:“是啊,七弟,怎么不见皇子妃同來?我都好久沒见过她了!” 不待易宸璟回答,一袭月白色身影堵住门口,语气里满是柔和笑意:“太子殿下早说宁公子在的话,绮歌定是要第一个跑來的。”忽略易宸璟醋意盎然的眼神,白绮歌大大方方走到宁惜醉面前,微仰着头笑道:“这次宁公子带了什么好酒?” “十九年的雪缨山老窖,从义父那里偷來的。” “封老前辈可好?” “精神着呢,昨晚还把我好一通骂,就因为我不小心打破一只鎏金白玉碗。啧,白姑娘有所不知,其实那碗是假的,玉上有很多细小瑕疵,鎏金就是为了挡住那些地方,本根不值几个钱。” “不愧是宁公子,经商有道,什么东西都能变成宝贝。” 无视旁人的交谈令易宸璟分外沉郁,冷哼一声拉住白绮歌拽到自己身边:“奸商就是奸商,何必说的这么委婉?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沒几样是真的,大皇兄要小心才是,别被骗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太子尴尬地站在桌前,触及骨笛的手不知是该继续拿起还是该放下,满面纠结。 白绮歌早就习惯了易宸璟对宁惜醉的横眉冷眼,知道他这时候只是小孩儿心性并无恶意,不轻不重踩了易宸璟一脚笑笑了之,反正宁惜醉也不介意。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易宸璟表面看去与往常无异,讽刺宁惜醉、黏着白绮歌,但无人注意时看向碧目公子的眼神里多了些味道,冰冷的,绝非善意。 “沒记错的话我带绮歌入宫后就沒宁老板什么事了,还留在帝都做什么?”随手丢掉一堆杂物里捡來的怪东西,易宸璟语气满是质疑。 “帝都生意多,难得來一趟怎么也要做几笔大买卖才能离开。”宁惜醉面色自然,“再说还沒和白姑娘好好喝上一局,宁某怎能不辞而别?下次再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薄削唇边一丝流水浅笑:“也许根本就沒有下次。” 话音甫落,易宸璟身子一颤,侧过头斜着眉梢瞟了身后白绮歌一眼,揉揉肋下不再言语。 尽管太子风评不算太好,碍于面子,皇子们还是得來捧捧场,然而陆陆续续登门的皇子中唯独不见易宸暄身影,太子颇为沮丧:“众兄弟中就只有老五能和我聊些风雅之事,偏偏他今日不來,真是扫兴。” “大皇兄沒听说吗?五皇兄妾室有孕赐了正妃位,这会儿大概在遥阖殿如胶似漆呢,不过父皇一直沒有封王诏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有皇子阴阳怪气回道。 封王大事遥皇怎会忘记?这么说分明是在暗示易宸暄的特别待遇以及可能并非空穴來风的传言,看來这些皇子对太子之位废立一事也都相当关注。白绮歌悄悄盯住太子,只知道玩耍享乐的一国皇储似乎毫不在意别人说些什么,低着头只顾摆弄宁惜醉带來的奇巧物事,说起话來也是漫不经心。 “封不封都无所谓啊,我倒是希望父皇能换个人当太子呢,天天看着那些奏折会闷死,哪有游山玩水來得愉快?五弟从小就聪明,帮父皇打理内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七弟也是精于正事的人,要是父皇不生气的话,干脆把我换掉换他们好了。” 这番言论简直大逆不道且令人匪夷所思,多少人想要争夺的太子之位偏有人当做烫手山芋,如此“大度”只怕不会招來淡漠名利的称赞,反而会被其他争位无望的皇子嫉恨。白绮歌与太子有过几次接触,她相信那双澄明干净的眼眸之后真的沒有藏污纳垢,可世人呢?其他皇子呢?有谁会如她一般相信当今太子竟然根本不想当皇帝? 同情地看了眼神情认真的太子,白绮歌贴到易宸璟耳边低道:“我先回去准备一下,等下你务必带宁公子一起回敛尘轩,不许胡闹。” 易宸璟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看宁惜醉依旧沒有好脸色,白绮歌离开后便不再理会兴致勃勃向众皇子介绍买卖的奸商,只等着人散后遵家妻吩咐把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拎回敛尘轩。 宁惜醉带着许多奇货自然不是走來的,东宫门外运货用的破旧马车静静停着,走过路过的宫女太监都要好奇地看上一看,捂着嘴互相低语。 大遥宫殿富丽堂皇,人人皆是黑头发黄皮肤,无论是破旧马车还是碧目雪肤的宁惜醉都显得格格不入。 马车外的窃窃私语在车内听得十分清楚,衣着朴素青衫的男子微微皱眉,似是不耐于接连不断的吵杂之声,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从殿内出來,索性趁着沒人的间歇掀开车帘跳到外面,一转眼颀长身影就消失在宫墙尽头拐角处。 这时还是清早,天虽亮了但一夜寒气未散,敛尘轩角落的柴房前,体态丰腴的女子弯腰开着房门,许是因为太冷导致手指冻僵,接连试了几次方才打开铁锁,门一开,柴房的阴冷潮湿登时被朝阳光芒照得无处遁形。 “娆儿,娆儿?姐带了你最爱吃的葫芦糕,看,跟小时候娘给我们做的一模一样。”蹲下身轻轻撤去破旧肮脏的棉被,看见那双无神的眼睛时,素鄢还是维持不了硬撑的笑容,扭过头几声呜咽。 素娆疯了,她唯一的亲人被左丞相糟蹋受孕,然后疯掉了。 当素鄢历尽千辛万苦返回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度哭得昏过去,易宸璟费了好大的劲儿托人把素娆从禁房救回,虽然盛怒之下考虑到素鄢沒有要了素娆的命,却也不许这个先后几次陷害白绮歌的女人再有好日子过,把人锁在柴房已有月余。素鄢自然舍不下这个妹妹,背着易宸璟早一趟、晚一趟给素娆送吃送喝,可素娆像尊木雕似的毫无生气,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眼见回天无力了。 一点点碾碎葫芦糕给素娆喂下,素鄢又抱着妹妹给她暖手暖脚,说了些儿时快乐的回忆,想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去太子东宫也快回來了,不得不放开手掖好破烂被子,依依不舍地踏出柴房重又锁好门。 “找了你许久。”刚要回身,冷不防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素鄢猛地回过身,眼前面无表情的面庞背对阳光看得清清楚楚。 “苏公子?你、你怎么在这里?”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素鄢声音发颤,“这里侍卫众多,莫要让人发现了才好,都是些厉害的人……” 苏不弃垂下眉睫,目光落在素鄢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语气仍是那般清淡:“想见见你罢了。那时你身上不少处瘀伤,这几日我从义父那里弄了些药,正好又要到宫里办些事情,顺路过來看看。” 如果南辕北辙从太子东宫跑到敛尘轩算顺路的话。 抬起手指想要拂去瓷白面颊上一缕垂发,未及脸侧,似乎想起什么,苏不弃止住动作:“里面有谁么?看你像是刚刚哭过。” “是我妹妹。”叹了口气抱紧双臂,素鄢笑得有些牵强,“和敬妃娘娘一样的病,怕是再好不了了,也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看在过去情分上给她一条活路。从小到大都是娆儿她护着我,这回要换作我來护着她了。” “如果她被驱逐出宫,你也会跟她一起离开这里么?” 素鄢愣住。 她还沒想过假如素娆真的要离开皇宫自己该何去何从。 和唯一的亲人一起离开么,放下易宸璟,放下敬妃,放下名不副实的妾室身份,放下生活了三年多的唯一归宿?抑或是留在这片富贵之地任由妹妹自生自灭? “娆儿和我从小就在一起……她不会煮饭,也不会缝补衣裳……我若不陪着她……”一念思及姐妹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强忍的泪水竟再止不住,当着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的男人面滴落如雨。 如此,令人怜惜的容颜、清泪,以及她的纯净善良。 下颌一抹柔软温热,是指尖轻托,微微抬高面颊,碧色澄净的眼眸近在咫尺,随着色淡如水的唇,渐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7章 相思无益 秋风冷硬,刚从柴房出來沾染一身寒气,冷得素鄢簌簌发抖,所以当温热手掌紧攥她皓腕传來坚定温暖时,一种不愿挣脱的依恋紧紧缠绕。 许是……即便沒有被他拉住,自己也不想躲避或是逃离吧。一刹恍惚,素鄢茫然乱想。 清淡而陌生的气息轻轻扑在面上,一如短暂相处那些日子苏不弃沉默温柔,那是易宸璟所不能给与的、只能远远观望的感受,令人安心,想要沉溺其中一梦不醒。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唇瓣只是轻擦,不等素鄢仓皇退开,温度略高那一双已然停住,随着偏到侧面的头颅转向别处??是苏不弃先终止了突如其來却未能如愿的一吻。 说不清道不明地,素鄢竟然有几分失落。 “药。”精致小盒不由分说塞到塞到素鄢手里,“别忘了擦,离开帝都前我会再來看你。” 皇宫重地,守卫森严,他总这么乱闯早晚要出事的,再说……她算是他什么人呢,这样偷偷摸摸來看她根本不合礼法,虽说她与易宸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但终究是名义上的妾室,与一个不相干的宫外人私下见面有如偷情。 无耻荡·妇,这是素鄢无论如何也不敢承担的骂名。 “以后不要再來了。”微末一声叹息,颤抖未息的身子背对苏不弃,心痛不予人看,“多谢苏公子之前照顾,素鄢此生此世永记心间,愿苏公子能早日找到真心人,也算了了素鄢一份惦念。” 苏不弃仍是淡漠,仿若未闻:“天冷,回去吧。” 要送也是她送他才对,也不知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了,素鄢苦笑,也不回头,就那样脚步僵硬地往外走去。 直道相思了无益,何必相思? 眼看着承载太多的身影消失,苏不弃微微怅然,难见表情的俊美面容上眉眼温润,曲起指弯轻轻擦了下唇瓣。此处有她余香,柔弱的,战栗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温柔保护,以至他居然乱了清心抛却寡欲,无法控制地想要见到她、温暖她、保护她。 所谓动情,大抵如此吧。 然而他何尝不知素鄢是七皇子的女人呢?所以才会在冲动初起时便硬生生止住,哪怕看到她眼底那抹失望时心如刀绞,仍是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不惧世事流言、恶名加身,她却是扛不起的,况且义父也决不会允许他在此时为哪个女子动心,若是被义父知道,只怕素鄢要有麻烦了。 颓然放手,想要转身离去时却听身后传來窸窣怪响,苏不弃回头,只见柴房紧锁的木门一下下晃动,似是指甲挠着木板的声音就是从门后传來的。 苏不弃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柴房内是素鄢的妹妹,想起刚才素鄢悲戚表情不禁犹豫半晌,而后走到门前站定:“你叫我么?” 门后怪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几声干咳和变了调的呜咽,就在苏不弃以为那只是素娆发疯举动准备离开时,沙哑声音忽地传來。 “带她走……不要、不要留在皇宫……” 带她走么?苏不弃听得不是很清楚,索性蹲下身靠近声音來源,侧着头紧贴柴房木门。 “他不要姐姐……你爱……带她走……走……”也不知道被关着的女子吃了多少苦,听起來有气无力。苏不弃微微皱眉,又往门上靠了靠,这回总算能听清些:“求你带姐姐走吧……求求你,她在这里不开心……是我连累了她……带姐姐走啊,离开皇宫……” 啜泣夹杂着低沉沙哑的嘶吼,反反复复只有“带她走”三个字说得最多,苏不弃扯住铁锁想要破坏,想想却又放弃。 來照顾妹妹的大概只有素鄢一个人,如果房门被破坏、关着的人逃走,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素鄢,就算素鄢猜得到是他做的也绝不会供出,届时可能要替他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实在不值。 “我会照顾她的。”丢下沒头沒尾的一句话,朴素身影在衣袂翻飞声中消失。柴门门缝间,被阻隔的阳光再次涌入,只那细细一线,却是阴冷潮湿环境中最后的希望。 已经瘦脱了人形的少女瘫倒在地上,裂开嘴无声哑笑,一辈子少有的幸福,满足。 那个人,那个刚才亲了姐姐的男人,他一定很喜欢姐姐才对,他说会照顾姐姐,多么值的高兴的事啊!脏污脸颊上两行清泪悄无声息滑落,素娆艰难地扭动身体蜷缩成一团以抵御寒冷,笑容沉醉在一线光明之中。 她知道错了,然而为时已晚,那些罪孽已经烙印在她的身体里再洗刷不掉。事到如今唯一期望不是殿下能饶过自己,她只盼着姐姐不要因为她受连累,最好可以摆脱皇宫、摆脱敛尘轩的束缚飞出这黑暗污秽的禁城,做一个并不富贵却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平平静静度过此生。 她的梦想,只能寄希望于姐姐了。 易宸璟回到敛尘轩时正遇上满面绯红的素鄢急匆匆走來,抬手刚想打招呼问一句怎么了,结果被一心低头走路的素鄢彻底忽略,尴尬表情尽收宁惜醉眼底。 “好温婉的女子,是皇子将军的枕边人?”摇着折扇浅笑,宁惜醉一双碧色眼眸里春风不尽。 “妾室,是妾室。”易宸璟闷声强调,不耐烦的语气显然是在对这问題表示不满,“也不是什么枕边人,我只和绮歌??关你什么事?” 宁惜醉笑得更明朗:“不关我的事啊,是你自己要说的,只和白姑娘……” “行了,闭上你的嘴!” 远远看见白绮歌,易宸璟恨不得撕烂宁惜醉这只笑面狐狸,万一被白绮歌听见刚才那句话,轻则他要遭一顿冷嘲热讽捅肋骨,重则……估计十天半个月别想同床而眠。 宁惜醉來皇宫兜售货物只是个小插曲,于易宸璟而言也并非坏事,至少这一日白绮歌异常高兴,看着她笑靥如花,再怎么醋意大发易宸璟也只能憋在心里,由着她一杯又一杯豪饮佳酿。夜色降临前,酒足饭饱的宁惜醉坐着马车离开皇宫,白绮歌一直送到城门口,易宸璟则不远不近地跟着,等二人相携回到敛尘轩,等待他们的是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素娆出事了。 赶到柴房时素鄢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來,同样闻讯赶來的玉澈和锦昭仪早看过情况,花容失色地互相搀扶着。易宸璟皱着眉头喝退旁人,看见倒在地上的素娆时倒吸口凉气,心底泛起慌乱,急忙遮住白绮歌眼睛把人揽在怀里,不叫她看眼前惨烈景象,然而白绮歌推开了他的手,并且意料之外地镇定。 他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并不可怕,只是怕她联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但白绮歌之所以能走到现在全凭她的坚强,岂会因为回忆那种虚无缥缈的打击就崩溃?滑胎失了孩子而已,她的眼和心,并不畏惧。 素娆并沒有死,但离死也不远了,残破不堪的身体躺在大滩血泊中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之下却绽出凄凉微笑。 “素娆夫人是从柴堆上跳下來的,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气,几天米水不进竟然还能爬那么高。”负责看守柴房的小太监脸色惨白,既心虚又害怕,“奴才闻到有血腥味儿立刻开门查看,就见素娆夫人躺在地上**,看这样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 看着旁观的太监宫女皆是一幅麻木表情,白绮歌怒从心起,音量陡然提高:“长眼睛就只知道看吗?!还不把人送到房中去请太医过來!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负得起责?!”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看守柴房的小太监吓得快要哭出來,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 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下人,易宸璟把素娆带回敛尘轩时有下过命令,任何人不许照顾素娆,更不许随便放她出柴房。出事时他和白绮歌都不在,素鄢又是个出了名的软弱主子,说话算不得数,那些下人当然不敢自作主张送素娆到房里请太医诊看,这会儿见白绮歌罕见地动了怒才有所行动,不是同情怜悯素娆,而是惧怕这位备受七皇子宠爱的皇子妃一怒之下要了他们小命。 这宫里谁受宠、谁被嫌弃,看得最清楚的人便是这些天天察言观色、琢磨着主子脸色行动的奴才们了。 “姐姐先回房吧,等太医來了才好做诊断,这样哭下去连你也要倒下了。”白绮歌试图劝慰素鄢,可素鄢除了咬着唇拼命擦眼泪外沒有任何反应??她已经哭沒了力气,别说走回房,连站起都做不到。 “我來吧。”易宸璟轻轻推开白绮歌,弯下腰打横将素鄢抱起,“绮歌,素娆这边你看着办,我先送她回房。” 白绮歌点点头,对易宸璟与素鄢如此亲密的距离毫不介意。 他的心在哪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亏着太医來得及时又有傅楚这个半神医帮忙,素娆的命总算是保住了,腹中孩子虽然未能幸免却沒有太多人在意,毕竟是个根本不被期待的孽种。见素鄢形容憔悴,易宸璟实在不忍看她继续受煎熬,绝口不提再惩罚素娆的事??即便沒有惩罚,素娆也命不久矣。 “天道昭昭,恶有恶报,你何必同情她?她害你不是一次两次了。”离开素娆房间,易宸璟忍不住叹道。 “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怎会同情她?素娆今日所受一切痛苦都是她自己走出來的,之所以希望她活着还不是为了素鄢姐姐?”白绮歌立即反驳,“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这种世间只剩一个至亲的依赖感你比我更有体会,素娆死了的话你让素鄢姐姐怎么活?依靠你么?” 易宸璟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挥衣袖,满脸无可奈何。 他已下定决心只要白绮歌一人,素鄢早晚要休掉,自然不能再依靠他,现在总不能因为素娆性命危急就随便许下什么承诺,否则以后会更加麻烦。 正烦扰着,胸口忽地一沉,从不主动亲昵的白绮歌意外地依偎着易宸璟,双手绕过精干腰际紧紧交缠。突然举动反而让易宸璟不知该作何反应,悬着两只手好半天才想起这时该拥住瘦削肩背,刚温柔地落下手臂便听心口传來茫然低语。 “宸璟,如果有一天我们被逼着分开,你会不惜一切也要和我在一起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8章 错位缠欢 “绮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易宸璟蹙着眉头,心底不安渐渐扩散,“你从父皇那里回來后就不对劲儿,是父皇对你说了什么吗?” 白绮歌不是个喜爱撒娇无病**的女人,一反常态必然有极大原因,易宸璟听得出她语气里浓郁的茫然担忧,小心翼翼中又带着几分艰难,似乎这个问題是思考很久很久才提出的。 发觉自己的表现已经让易宸璟起疑,白绮歌忙换下落寞神情,直起身露出牵强笑容:“有感而发罢了,想到素鄢姐姐今后出路总觉得。。” “我不会。”不待白绮歌说完,问題的答案已经给出,坚定而毫不犹豫。 果然,他不是个因爱成痴、宁愿为所爱放弃天下江山的人,这样正好,至少证明她沒有看错,易宸璟的肩足以担起遥国,担起广袤中州。白绮歌挑起唇角笑笑,那笑容比之先前更加僵硬难看。 深深叹口气,易宸璟扭过白绮歌脸颊,逼着那双刻意避开的眼眸看向自己:“我不会为你放弃社稷江山,也绝不会任由谁逼迫我们分开,所以你的问題毫无意义。绮歌,有什么事就不能明明白白说出來么?你觉得是在独自承担,可对我而言那是躲避、是不信任,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托付?” “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总不能为还沒发生的事忧心忡忡。”寝殿密谈后遥皇再沒有任何动静,白绮歌不想无故加深遥皇与易宸璟父子间矛盾,故而选择了拖延。抓住易宸璟宽大手掌贴在脸侧,白绮歌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一些:“先解决眼前的事,这才是要紧。” 易宸璟终是拗不过白绮歌,无奈点点头,手指不老实地沿着单薄脊背一路滑到柔软腰身,语气不改,眸子里却染满期待光泽。 “天色不早了。” 他的心思早被白绮歌摸索得八·九不离十,情丝刚动便被猜出温柔语气下潜藏着怎样的欲念。白绮歌本想拒绝,箍在腰际的手臂却不太情愿,想想一路艰险奔回帝都到现在二人都沒有行过周公之礼,也的的确确难为了血气方刚正值盛年的易宸璟。 无可奈何地搬开他不甘手掌,白绮歌轻声低语:“在外面时检点些,堂堂皇子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不在外面就可以不检点了?易宸璟想问,动动嘴沒敢说。 说了,那纯粹是沒事儿闲的找不自在。 细细打点好照顾素娆的事宜后白绮歌才跟在易宸璟身后回房,刚关上房门还未燃起烛灯便被扑在墙上,炽热气息缱绻缠绵,也不知道是忍耐了多久之后的爆发。 “宸璟……” “什么?”易宸璟心一紧,生怕白绮歌仍要拒绝。 还好,白绮歌只是抬起眉梢瞟了他一眼。 “你踩到我的脚了。” “……抱歉。” 每每这种时刻白绮歌都要说些话、做些事破坏气氛,易宸璟已然习惯,欲念不减反增,只是动作轻柔许多,不再饿狼猛虎似的粗鲁急躁。他心里明白,白绮歌频频出状况是故意的,她需要放松,需要努力克制恐慌与记忆的侵蚀才能继续下去。曾经他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太暗,不是一两次**温柔就可以抵消的。。那是白绮歌一生的惧,也是他一生的悔。 松软依旧的床榻上春色无声,任凭易宸璟柔情百转、蜜意千般,那双安静的眼始终越过他灼热目光空洞地望着顶账。 敬妃神志不清混混沌沌的,素娆又堕胎自残生死难料,敛尘轩前所未有地混乱时她却在这里和易宸璟翻云覆雨,这样偷得的半刻欢爱真的可以被原谅吗?为了这个皇位她和易宸璟都是身负无数罪孽,继续走下去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她曾经天真地认为帝王路上的死亡牺牲理所应当,然而乔青絮死在眼前那一刹,她还是动摇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动摇之后反倒更加坚定。 既然这条路以无辜之人血肉铺就,那么她更不能选择回头,否则便是辜负了已经牺牲的人,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对易宸璟的誓言。 不需刻意带动,纤柔手臂缠绕上带着疤痕的脊背,这是第一次白绮歌在**之时表现主动一面,易宸璟惊讶之余不免有些隐忧,他总觉得那日从遥皇寝宫归來后白绮歌有什么地方变了,要说是哪一处却又说不出,总之…… 他很担心,非常担心。 “绮歌,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放弃,好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欲念退去,激烈动作生生止住,易宸璟撑起身子悬在白绮歌上方,于黑暗中静静看着模糊不清的面容。 白绮歌沉默着不肯回答,指尖拂过消瘦脸庞,薄薄一层汗水汇聚在指上缓缓滑落。 离他越近就越心疼,疼他被无情出卖的年少时光,疼他被逼无奈走上的冷酷之路,疼他如此专情之人偏偏离情失爱,束缚在仇恨之中那么久。他对敬妃的依恋,对她的眷眷不舍,如孩子一般渴求着來自家人的温暖,与前一世的她有何不同?所以无论他嫉妒心重也好、患得患失也罢,缺点,优点,她会全部包容,并且,尽最大可能与他厮守长伴。 “无论如何,要尽快逼易宸暄谋反。”目光移到清俊面颊上,白绮歌忽道。 床榻缠欢情意绵绵,担心提问却换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易宸璟颇有些哭笑不得:“绮歌,绮歌?醒醒,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 “是啊……”白绮歌仍是语气飘渺,话不对題,“已经过了许多天,皇上还沒下封王诏。” 易宸璟彻底拜服,尽管尚未尽兴,还是草草了事然后老老实实躺到白绮歌身边,撑着头弯起手指刮了刮白绮歌鼻尖:“早晚被你害得不举。” 本是句缓解气氛的玩笑话,谁知白绮歌竟像当了真似的,侧过身与易宸璟面对面,吓得易宸璟赶忙回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又或者会让白绮歌联想到什么不好回忆。 “对不起。” 出乎意料地,白绮歌开口便是一句道歉。 “有什么对不起的?关于什么事?”易宸璟茫然。 黑暗中传來一声低低叹息缭绕耳畔,下意识搂住冰凉而瘦削的肩头,易宸璟把白绮歌的头轻轻按在胸口,许久,终于等來白绮歌莫名其妙的解释。 “我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胡说八道,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妻子,其他人都不可以。” 一张床榻,两具身躯,所想的各不相同,实实在在的同床异梦。。白绮歌愧疚自己不能尽到一个妻子最基本责任,不能给易宸璟想要的男欢女爱之乐,易宸璟则把她的付出当做所有,把这个唯一懂他且不厌恶他争权夺势的女人当做毕生珍宝。 爱情本是自私的,就连对对方的亏欠也都要先想到自己。 同样雷厉风行的二人就这样浪费掉了缠绵机会,连那一辈子少得可怜的几句情话软语也是各说各的。沒有什么一夜尽欢、**帐暖,有的只是愁思紧锁,到最后索性紧紧依偎,无声入睡。 而后许多年,当易宸璟回忆往事时才醒悟,那份牢不可破的感情上一段波折错位之变,大概就是以那夜为起点的。 长夜未央,月色阑珊,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了交抱安睡的七皇子夫妇二人,也惊醒了好不容易才慢慢恢复和平宁静的敛尘轩,引发惊涛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时辰前才令敛尘轩一度陷入混乱的罪人,素娆。 深宫广院锁得住白发宫嫔却锁不住蜚语流言,才到午时,与左丞相私通受孕的皇子妾室失踪一事就传遍了皇宫,连最近异常清静的遥阖殿也有耳闻。 不,或许该说,遥阖殿是明里暗里真真假假各种消息最集中的地方才对。 “那个女人疯疯癫癫的,听说前一晚刚从柴垛上跳下來摔沒了孩子,第二天天不亮就打昏侍女溜出敛尘轩,拖着的满地血迹一直延伸到御花园湖边。七皇子和皇上、皇后分别派人搜找过,可是皇宫太大又有诸多不易发现的死角,想找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这会儿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沒人知道呢。” 奴颜屈膝的年轻男人躬腰站在易宸暄身旁,双手捧着红玉果盘,果盘里一颗颗剥好的石榴籽饱满鲜艳,映着白皙圆润的指尖煞是好看。撷起最大的一颗放入齿间,稍一用力,红色汁液沿着唇线溢出,易宸暄享受着酸甜交杂的新鲜味道,闭上眼靠坐椅中。 “皇后也出面了?” 听得易宸暄发问,捧着果盘的男人忙不迭点头:“是啊,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老婢到后宫各个宫殿搜查,不过毫无收获。”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听得脚步声离去,易宸暄忽然又叫住那人,“出了门就挺胸抬头装出个人样來,在我这里你是奴才,在外面好歹是个侍卫总管,别把你那一副卑贱嘴脸都让别人看去。” 大遥皇宫新任侍卫总管唯唯诺诺退出,门外候着的女子这才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进,与前者一模一样的低眉顺眼。 “素娆是听从殿下命令装疯卖傻的,无缘无故怎会走失?这会儿闹什么失踪当真奇怪,会不会是七皇子那边发现什么故意把人藏起來了?” “什么时候你能长些脑子,有白绮歌十中之一我就满足了。”易宸暄睁开眼,嫌恶目光毫不掩饰,“老七恨不得立刻将我扳倒,真发现什么绝不会拖延隐藏,反倒是那贱人更危险。她既然能按照我说的去杀了左丞相,这说明她骨子里不缺乏凶狠胆量,现在风波渐息而她又被放了出來,倘若心怀怨恨伺机杀我也不是不可能。”沉吟片刻,微眯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这两天让下面耳目放亮些,再出现上次白绮歌潜入宫中的情况谁也别想再拿到解药。还有,找个稳妥的丫头去敛尘轩探一探,我要知道敬妃的情况。。住在哪间院子,由谁照顾,是否有侍卫看守,一样都不许漏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9章 身心危机 素娆是后半夜用花瓶砸昏侍女跑走的,小产导致的流血滴滴答答一直淌到御花园湖边,之后便沒了踪迹。易宸璟告知遥皇后调集近百侍卫将御花园附近搜了个遍仍沒能找到,就连遥皇亲自下令也沒能有任何进展,一整天过去,除了素鄢几次哭昏外竟是沒有任何收获。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会做出找准时机逃走这种事情?显然,素娆一直是在装疯。易宸璟想不通素娆如此举动意义何在,加上被素鄢哭得心烦意乱,将贪睡沒有值好夜的小太监怒斥一顿后也跟着下人一起出去寻找,留下白绮歌照顾不停自责的素鄢。 如果走失的只是个普通妾室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再说素娆身上还担着勾结左丞相多次陷害白绮歌和易宸璟的罪名,要不是为了素鄢,无论是白绮歌还是易宸璟都不会为这样一个出卖者大费周章。这些事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偏偏就身在事中的素鄢无暇多想,她毕竟不是白绮歌那般遇事冷静又擅于分析的女人,是而出了事后只顾着悲伤着急,全然忘记为了敬妃和易宸暄等诸多烦心事操劳的白绮歌已是筋疲力尽。 如何能不筋疲力尽?白日里要面对敛尘轩一大摊琐事,要照顾神志不清的敬妃,夜里又往往不能安眠,心里总在想着勾心斗角那些费脑计谋,那是身为易宸璟妻子无法推脱的责任。 夕阳余晖未落,白绮歌已经疲倦得不行,那边玉澈口干舌燥地劝着素鄢,这边白绮歌倚着椅背沉沉垂下眼皮。 素娆伤病交加,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易宸璟想着敛尘轩有白绮歌看护应该不会有问題,一天滴水未进的情况下咬咬牙点燃火把继续带人寻找,浑然不知真正的危险正在逼近敛尘轩,逼近他至亲至爱的人。 天色刚融入夜幕,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跃入敛尘轩内。此时的敛尘轩空旷冷寂,下人们都在外忙着寻找素娆,留下的玉澈和白绮歌均在素鄢房内,敬妃房中只有一个小侍女照看。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忽然闯入房间时,小侍女吓得呆住,还不等发出一声尖叫就被花瓶砸伤后脑昏死过去,紧接着,闯入的男人又拿起另一只花瓶朝着满头是血的小侍女凶狠砸去,直至瘫软在地的可怜少女再无呼吸,香消玉殒。 饶是那样大的动静也沒能惊到敬妃,年华已暮的昔日红颜靠坐床头,两只眼混浊无光,口中嘟嘟囔囔兀自念叨着什么,手里还掐着一条长命锁。 只有敛尘轩的人才会知道,敬妃念着的是儿子的名字,那长命锁,是当年遥皇亲手为年幼的七皇子戴在项上的。 红颜已逝,美人迟暮,纵是风华绝代过,年老色衰之时又有谁会怜惜呢?潜入敛尘轩的二人对待敬妃毫无敬意,一手紧捂敬妃嘴上以防她叫喊被人听见,一手高高举起,一记手刀下去将敬妃砍晕,连拖带拽粗暴地把虚弱的老妇翻过墙头后悄然离去。 一切发生得迅速而突然,未惊动任何旁人,一院之隔的素鄢房内,身心俱疲的大遥七皇子正妃正香甜睡着,梦里,依稀忆起昨夜谁的温存。 不知睡了多久,砰然一声巨响吓得白绮歌一个激灵从椅中跳起,心惊肉跳慌乱四顾,入眼是易宸璟愤怒冰冷的铁青面孔。 “娘亲呢?我让你留在敛尘轩是为了让你休息睡觉吗?!白绮歌,你还有沒有心!这种时候你也能睡得安稳!” 刚从熟睡中被惊醒还有些反应不过來,白绮歌木木地看着易宸璟,两只眼眸里一片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倘若白绮歌这时是清醒的就绝对不会下意识问出这句话,如此一问,易宸璟的怒火陡然高涨,就连语气也变得与目光一样冰冷刺骨:“你还有脸问我?是不是娘亲死活都不如你一刻休息?”铁钳似的手紧紧攥住白绮歌纤细手臂,表情声音,一如白绮歌沐水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的易宸璟:“我告诉你白绮歌,如果娘亲有个三长两短,我……” 杀了她,让她陪葬,还是从此恩断义绝? 易宸璟想要撂下狠话,触及白绮歌双眸时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曾经面对他的威胁伤害用坚强冷硬保护自己的女人、为他付出一切而不悔的女人,而今眼里一片惊慌与疼痛。 就算手臂被他折断也不要紧,她可以咬牙笑着说沒关系,唯独易宸璟的怒火斥责令白绮歌难以接受,一瞬心凉如冰,撕裂开,汩汩流血。 一路相携相伴至今,他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要知道她已经很累很累了,他就只会怪她,却看不见她有多么疲惫,,那些他看见的、沒看见的,那些她该承担的、不该承担的,许许多多的重压使得她几乎无法喘息,她只是想休息一下,闭上眼睡上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好,难道连这也是错吗?! 眼底光泽渐渐退去,只余冷漠。 白绮歌推开易宸璟手掌,转头奔向敬妃居所,沒有只言片语,瘦骨嶙峋的背影转眼被夜色湮沒,像是要一去不返。 敬妃房前,下人们围成一团,谁也不敢去碰血泊里一命呜呼的侍女,见白绮歌來了才纷纷让路退到一旁,有嘴快好说的罗里啰嗦形容着刚才易宸璟來时场景,也有些心细的看出白绮歌脸色不好远远躲开,却沒有人敢上前问候一句。 房间里里外外都很干净,沒有打斗痕迹,侍女死因明确,唯一的线索就是门口有半个血脚印。特种兵不是侦察兵,根据线索推断破案并非白绮歌强项,犹豫许久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回去找易宸暄,结果得到的却是易宸璟已经离开敛尘轩去往遥皇处的消息。 以前,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和白绮歌商量后再做决定。 白绮歌不能安慰自己什么,她的人生里只有对与错、是与非,沒有明知真相而自欺欺人这个选项,易宸璟在生她的气这点一目了然,想要骗自己他只是因为太过着急所以语气过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月明星稀,更深露重,遥国的秋夜冷得透骨,白绮歌却不愿回房休息。回去做什么呢?那房里该在的人不在,冷寂漆黑,与院外空旷的院落沒什么不同。原來孤单成为习惯并不是永久的,只消一个人,一双眼,一段恩怨,一场贪欢,那份习惯就会被彻底打破,从此再忍耐不得漫长黑夜孤苦,总盼着深植心底那抹身影会突然出现,如往时一般向她伸出手,紧握掌心。 及至此刻白绮歌才明白,易宸璟,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永远无法剔除的一部分。 等着等着,宫灯渐暗,宁静的院落洒满清朗星光,那人终是沒有出现。白绮歌伏在石桌上一遍遍整理思路却又一遍遍陷入混乱,脑海里不时闪现易宸璟冰冷目光与铁青脸色,仿佛证实着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块块残片扎在白绮歌心头,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思考接连发生的失踪事件。 是她的错,她忘了隔院的敬妃只有一个小侍女照顾,有如任人宰割的刀俎鱼肉;也不是她的错,谁会想到连敬妃都要无故遭受牵连呢?而她只是累了想休息片刻罢了。易宸璟那样疼她爱她,本不该因她困顿睡着发火,怪只怪被劫走的人是敬妃,是给予易宸璟生命、他最重要最关心的人,她如何比得了? 然而即便这样想,心里还是委屈憋闷。 许是风太冷夜太深,又或许是疲倦仍未消除,想着想着竟头痛起來,混沌间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醒來时已是天亮,头痛依旧,枕着的胳膊酸麻胀痛,白绮歌试着动了动肩膀,温暖披风从背上滑落。 忽而愣住,她昨晚并沒有盖披风。 “宸璟?”起身四处张望低唤,饱含期待的声音有些颤抖。 房内转出一人,可惜不是白绮歌此刻最想见的。 “小姐醒了?昨晚怎么叫您都不理,只好取了披风盖上,免得受了风寒。”玉澈捡起披风拍去灰尘,秀丽脸蛋上也有几分倦意,完全沒注意到白绮歌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殿下一整晚都沒回來,想來是在外面寻找素娆夫人和敬妃娘娘,还好早些时候锦昭仪过來帮忙照顾素鄢夫人了,不然这会儿我也要累个半死的。” 一夜未归么?白日里寻素娆他就沒睡,又熬了一整晚,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白绮歌想叹气却被咳声打断,这才发觉四肢无力,眼前一片昏花。 玉澈见她摇摇晃晃状似站不稳,急忙伸手摸了摸额头,而后倒吸凉气:“这可糟了,怕什么來什么,小姐这是染了风寒在发热啊!不行,得先回房躺着去,不能再四处走动了,万一殿下回來发现小姐您也病倒了岂不是要急死?” “他哪里会着急,一颗心能分成两份么?”白绮歌苦笑摇了摇头,“玉澈,去煮碗姜糖水,这点小病驱驱寒就好了,等会儿我也得出去找人才行。” 玉澈哪里肯同意,搀着白绮歌急得直吼:“还找什么找啊!少你一个就不行吗?” 白绮歌默然。 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她只是想出一份力,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教易宸璟知道,她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对敬妃毫不在意。 她付出了,他还想怎样? “皇子妃可在?”正争执着,门外传來太监尖细嗓音,听起來倒是耳熟。 朝玉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白绮歌正了正衣衫走向门口:“是陶公公么?我在。” 來人是遥皇身边伺候半辈子的老太监,见白绮歌出门忙弯腰行礼:“奴才见外面沒人就自作主张进來了,请皇子妃见谅。皇上那边请皇子妃过去一趟,皇子妃您看,是和老奴一起过去还是稍后自行前往?” “殿下在皇上那里么?”白绮歌不答反问,见陶公公点头,暗暗松了口气,“那一起过去吧,有劳陶公公了。” 吵也好闹也好,她急于知道易宸璟的情况,尽管心里万般抵触与遥皇见面,,她是怕,怕有一天遥皇会当着易宸璟的面又一次让她做选择。 她承受得了來自一国之君的重压,他呢?昨夜之前她可以肯定易宸璟会为她抗命,而现在,真的是心悬一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0章 不杀誓言 还是那条路,还是那道门槛,面对出入数次的遥皇寝殿,白绮歌心里五味杂陈。 往时都有易宸璟在身边,或是紧握她的手或是并肩行走,从不让她这般一个人孤零零往來,而现在他在内殿静静站着,明明透过敞开的轩窗就可以看见她,那双眼却望向别处。 “朕问你,敬妃被人劫走时你可有听到什么响动?相距那么近就沒发现她出事吗?”等不及陶公公通报,遥皇对一脚跨入内殿的白绮歌劈头就是一番责问。 “敬妃娘娘出事时我在隔院,因为太累??” “朕不想听什么解释!”罕见地,遥皇急躁且怒意赫然,连话都不许白绮歌说完整,显然是在气头上。气躁引來一阵剧咳,遥皇重重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理顺气息,气势弱下不少:“朕派人找了一整夜也沒结果,你在敛尘轩可有什么发现?” 白绮歌觉得头昏脑胀,听遥皇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千万重纱幕,反应半天方开口回答:“敬妃娘娘的房间已经仔细检查过,只有半枚脚印算作线索,其他什么也查不出來。昨晚当值的下人都随殿下去找素娆了,沒人看见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连敬妃娘娘被劫走的详细时间也不清楚。” “这些用不着你说,自然早有人向朕禀告。”遥皇哼了一声,手掌重重拍在矮桌上,“那脚印经由司务库辨认确定是宫中所制女鞋留下的,我和璟儿都认为有可能是失踪的素娆从中捣鬼,叫你來不为别的,就是想问你知不知道素家那两姐妹在宫里与什么人交好,有可能提供藏身之地给素娆。” 白绮歌凝眉沉思,想來想去这宫里也沒有什么人会藏匿素娆,除非……易宸暄。 素娆曾经主动献身于易宸暄,可见二人之间的勾当绝不少于左丞相,如果说有谁会包庇素娆,左丞相已死的如今也就只剩下易宸暄,也许就连装疯卖傻一事也是受易宸暄指示,至于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简单的事遥皇看不出,难道易宸璟也看不出? 抬头向易宸璟望去,线条刚毅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而这一眼已经足够??白绮歌笃定,易宸璟并非沒有看出,只不过沒有对遥皇言明而已,那么她也就不该多这个嘴,以免破坏易宸璟原有打算。 摇了摇头,白绮歌装作茫然不知:“想不到什么人。素娆和素鄢姐姐都是宫外來的,宫里又沒有亲眷,应该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敢私藏吧?” “沒有就算了,继续派人去找。”似是本就不期待白绮歌会说出什么有用线索,遥皇挥挥手,“璟儿,朕再调给你禁卫营一半人手,三天之内务必把韵儿给朕找出來!”颤巍巍深吸口气,片刻前还怒气冲冲的遥皇忽地萎靡,语气苍老许多:“韵儿身子一直不好,三天内找不到她,朕真怕……” 以敬妃的身体状况,不吃不喝熬过三天勉强能够维持??这是在无人伤害的情况下。假如推测成立,素娆是被易宸暄藏起來的,而敬妃又是被素娆强行带走,只怕一天、两天都成问題,可谓是风平浪静下的生死攸关。 然而,白绮歌还有许多地方想不通,譬如她无法相信凭借素娆那般虚弱身躯能够活活砸死侍女,强行带走敬妃且不惊动旁人,更想不通倘若易宸暄是幕后主使这次又在蓄谋什么。想要抽丝剥茧寻觅真相,昏昏沉沉的脑袋便会加重疼痛,耳鸣嗡嗡,浑身燥热酸软折磨得白绮歌浑身无力几欲瘫倒。 大概是看出白绮歌脸色不好,遥皇沒有进一步为难,意味深长地看看易宸璟,眼中意味不明:“璟儿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陶世海,派人到各宫传话,七皇子带人搜查是奉了朕的命令,谁敢阻拦视同抗旨,任何人不得例外!” 一个“任何人”便取消了易宸暄的特殊地位,看來遥皇担心敬妃动了真格,后续搜查会方便许多。白绮歌稍稍安心,看也不看易宸璟,与陶公公一同退下。 白绮歌才出门口,身后淡漠目光陡然变得深邃,盯着瘦削不稳的身影担忧暗藏。从进入内殿到离开,白绮歌的脸色始终苍白憔悴,一眼看去便可知十分虚弱。她的心思之重易宸璟深深了解,昨天当着许多人面那样呵斥她必然伤了她的心,按她的冷硬脾气,估计是整夜不吃不喝不睡一直熬到现在。 可是担心又如何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娘亲,其他人是喜是怒、是怪他还是恨他,已经沒有多余精力去管了。 “皇子妃?皇子妃您这是??來人,快來人!去叫太医,皇子妃昏倒了!”敞开的窗外忽然传來陶公公惊慌呼声,猛地扭头向外望去,那抹倔强身影不是如平时一样傲立着,而是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易宸璟心一沉,空荡荡地刺痛,抬脚就要奔向殿外。 “站住。”遥皇冷冷一声低喝,“由着她去,死不了。韵儿是你娘,她现在生死不明你还有心惦记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璟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遥皇的话仿若巨石压在易宸璟头顶,脚步陡然停住,短暂犹豫后收回原位。 “儿臣知错。” 乖顺回答让遥皇颇为满意,点点头咳了两声,语气重又恢复和缓:“韵儿的事你也不必太担心,朕心里有数,不管劫走她的人有什么目的都不敢轻易伤她分毫,谁想借韵儿威胁你便是死罪一条,唯独这件事朕绝不姑息。” 心里有数又能如何,就算清楚事情有可能是易宸暄所为,到最后又将成为一件不了了之的悬案吧?易宸璟对遥皇的表态不以为意,北征归來发生的风波让他不再信任看起來英明公正的父皇,宁愿依靠自己的力量夺回一切,摧毁一切,包括本就若有若无的父子之情。 榻上躺了多日的遥皇招招手,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到窗前,位置恰好隔断易宸璟望向殿外的目光。易宸璟收回目光低下头,恭谨模样像极了常为外人称道的五皇子易宸暄,遥皇一时怅然,苍老的身子又伛偻许多:“璟儿,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朕虽然有对不住你们母子的地方但绝非你想象那样偏心于暄儿。朕自知时日无多,如今所愿只有一件,你能先答应吗?” “父皇是天子,无论说什么儿臣都会尽力去做。” “你这话的意思是听皇命但不情愿喽?”遥皇笑了两声,低沉而寂然,“也罢,你非要当做皇命亦可,只要答应就好??朕要你发誓,不管你五皇兄做了什么事,你都不可伤他性命。” 微愣片刻,易宸璟怒极反笑:“父皇可知道这命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会恨朕。”遥皇淡道。 岂止是恨那么简单?至今为止易宸暄做了多少坏事?扰乱北征,勾结敌国,为争皇位暗中派人追杀手足兄弟……就算他抛开恩怨不谈,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们呢?谁來为他们报仇雪恨? “既然父皇意识到五皇兄身负重罪,为什么还要极力保他?是我不配做您的儿子还是父皇您认为这大遥江山只有五皇兄才能掌管?”积压心底的疑问与怒火再掩藏不住,易宸璟紧紧握拳,多年的愤怒一并爆发,“我在外为大遥拼命征战,身上有多少伤口父皇问过吗?这些年我经历过多少生死险境父皇知道吗?沒错,五皇兄是比我聪明,比我更得人心,可他私下里残害忠良排除异己,甚至手足相残,难道父皇甘心把耗尽半生打下的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同样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我就得处处让步?父皇是想看我和娘亲被逼致死才满足吗?!” 一番质问针针见血、句句是毒,听起來大逆不道却无从反驳。 遥皇沒有龙颜大怒,只是静静看着愤怒的儿子,而后晃了晃身子,闭上眼一声长叹。 “这天下江山,本就该是暄儿的。” 语焉不详的回答有许多疑问,然而易宸璟放弃了追问,后退一步与遥皇拉开距离,面上是冷漠而麻木的神情:“既然如此,父皇何必让儿臣立下誓言永不害五皇兄性命?他是君我是臣,就算死,死的人也只会是我。” “官逼民反,君逼臣反,你当朕不知道你的打算?” 一个反字足以治他个谋逆罪名了,易宸璟冷笑,不辩解亦不回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沒有退路。 许是还不想令得父子关系陷入僵局,遥皇虽然道出易宸璟打算造反的心思却沒有追究,转身望向院中被太监背起的白绮歌,眼眸微眯,眼角皱纹挤成一团:“朕就当你答应了??如果你想让那女人活下去的话。” “父皇圣明。”易宸璟冷笑嘲讽,怀揣着根本无从反抗的怒火拂袖离去。 本该照顾敬妃却因困倦睡着失了职责,遥皇若以此为借口治白绮歌的罪名正言顺,易宸璟纵是气白绮歌的疏忽,但还沒到忍心看她死的地步,是而遥皇开出的这个条件他不得不答应。 反正杀易宸暄未必要他动手。 每日都要进宫面圣的偶遂良走进遥皇寝宫正遇上易宸璟迎面匆匆走來,刚想开口问问寻人情况,谁料后者冷着脸一语不发直接擦肩而过,也不知道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迁怒,双鬓花白的老将军耸耸肩,捻着胡须一边摇头一边踏入内殿。 遥皇已经躺回榻上,仰头盯着房顶,嘴角边翘起自嘲苦笑:“我告诉璟儿了,太子之位的事。” “敬妃娘娘失踪,陛下这是气糊涂了?”偶遂良挥手示意旁人退下,独自走近榻前,“现在五皇子和七皇子正处于你死我活状态,陛下就不怕七皇子一怒之下犯上作乱?” 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遥皇垂下头盯着手上光润通透的玉扳指,声音沙哑:“韵儿活着璟儿就不会反,那孩子比谁都孝顺。朕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韵儿再了结皇位后患,然后放下一切纷纷扰扰与韵儿远离尘嚣。忙了一辈子,朕也该做回自己了。” 做皇帝难,想要做回自己又何尝是件容易事?偶遂良心有感慨,目光触及龙榻角落安静躺着的虎符时微微黯然。 “陛下的决意沒有改变,还是打算在此之前先废掉白家那丫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1章 谁予怜惜 相对于那些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來说,白绮歌很少生病,平时基本上沒有头疼脑热的情况,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因为这样的人要么不得病,一旦得病便如山倒,一夕之间脆弱不堪。 昏倒前最后记忆停留在遥皇寝宫,那时陶公公正和她说着去各宫传达皇命等琐事,也不知怎地,忽然一阵胸口发闷、头晕目眩,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失去知觉。迷迷糊糊中依稀记得有人说话、有人唤她,好像还有人在耳边哭泣,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神智再度清醒过來时分明感觉到有人在身边,拿着浸过水的绢巾轻轻擦拭她额头,温柔而又小心。 朦胧双眼看得不是很清晰,白绮歌抬起酸软胳膊抓住额前手掌,宽宽大大的,温热而不细腻,是男人的手。那手掌顿了一下,而后另一只手凑过來接过绢巾继续擦拭着,先前那只便老老实实留在白绮歌掌中传递着温暖,有意无意地轻柔回握。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白绮歌心头一酸。 上次在院中睡着误以为是易宸璟为她盖上的披风,这回不会再错了吧?两个人一起历经生死考验、走过风风雨雨多少坎坷,他怎会弃她于不顾呢?平日里她打个喷嚏他都要嘘寒问暖唠叨许多遍,何况现在她重病发热,易宸璟断然不会因为生气就不理她,他的温柔他的至死不渝,永远不会改变。 “宸璟……”干燥唇舌嚅嗫出捆缚一生一世的名字,白绮歌闭上眼把那只手贴在脸侧,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那笑容憔悴苍白,看得人心疼。 “白姑娘,你总算醒了。”温润嗓音如碧玉清落。 笑容蓦地僵住。 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尽数泄去,无力松开手,掌中温度由热变凉,心也一点点冷却。那双温柔的手并未因她的放弃而离去,仍轻轻擦着细密汗珠,用手背测量额头热度。 “还有些热,不过比先前好多了。”湿漉绢巾撤去,干爽白布擦干水渍,带起浓烈酒香。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看你久热不退就问了义父有沒有偏方,说是用烈酒擦最有效果。我一个大男人不太方便,只好简单擦擦额头手心,你的侍女又在素鄢夫人那边忙着,等她回來再给你擦身上吧。” “宁公子么……你怎么在这里……”白绮歌睁开眼,仍是朦胧模糊看不清人,但听声音的确是宁惜醉无疑。 “本是來给太子殿下送东西的,在东宫听说敛尘轩出了事想过來看看,结果來就走不了了。”宁惜醉感慨苦笑,“真是苦了玉澈姑娘,既要照顾你又要照顾素鄢夫人。我看她累得就快在你床边站着睡着,想來想去也沒什么能帮忙的,只好临时充当替身代她看护你。” 今日的敛尘轩还有几人足以托付信任?混乱之中也只能让玉澈辛苦些了。白绮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迟疑片刻又问:“宸璟……不在吗?” “你那位小气夫君一整天都沒露过面,听下人说在宫里到处忙着找人。白姑娘是怕他担心沒有告诉他生病的事吧?他知道的话一定什么都不管不顾跑回來抢我的机会。”宁惜醉半开玩笑叹道。 宁惜醉都过來一整天了,可见她昏睡了很久。轻松玩笑无法让白绮歌感到半点开心,渐渐清晰的视线看向床边静坐的男人,感激笑笑,自己却也知道那笑容必定难看又勉强得很。 一整天都沒露过面……为了敬妃,他是有多气她? 愣愣出神间,温热手掌覆在双眼之上,有着比酒香更熟悉的气息:“都会过去的,白姑娘无须自责,你并沒有错,只是太累了而已。” 走过那么多风波曲折都不曾畏惧哭泣,偏就这一句话让白绮歌心口一酸,险些流泪。 她不怕痛不怕被伤害,唯独不能接受被冤枉委屈,也许在别人看來敬妃失踪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白绮歌再清楚不过,她沒错,她真的沒错!她也是人啊,她只是太累控制不住睡了一小会儿,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原谅她呢?为什么易宸璟非要把罪责归咎在她身上,怪她不在乎敬妃,连再看她一眼都不愿? 他根本不知道,顶着遥皇的逼迫她正在承受巨大压力,那压力逼得她喘不过气,几乎消耗了她所有精力,为的,就只是和他在一起。 在她最疲惫痛苦的时候易宸璟选择了沉默避开,是眼前这个萍水相逢却甘愿不计回报数次帮她的男人不离不弃亦不怪她,这世上,如今也只剩下宁惜醉才会对她说“你沒错”三个字,只有他还笑着,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宁公子的情,我这辈子定是还不上了……” 呢喃细语在寂静房内听得分外真切,宁惜醉只是浅笑,光滑指肚擦去苍白脸颊边垂落的一滴泪,宁静笑容下藏着一丝阴霾黯然。 “宁某的心意未必如白姑娘所想那般干净,我。。” “白姐姐醒了?”外屋忽然传來傅楚惊喜声音,宁惜醉截断话头起身开门,未说完的半句白绮歌因心不在焉亦沒有太过留意。傅楚急急忙忙赶到床边,看白绮歌虽然面无血色但已经转醒,不由长出口气:“到底是宁老板的土方法管用,这么快就退热了,我还想着白姐姐还沒醒的话要不要去找殿下呢。” 白绮歌倚着床头坐起,都是熟识之人,倒也不在意只穿着中衣不便见客:“别找他了,他忙着到处寻人,哪有时间管这些小事?我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素娆和敬妃娘娘有沒有消息。” 傅楚摇摇头:“至少沒有噩耗传來,若有消息殿下肯定会告诉白姐姐的。今早我听人说殿下正带禁卫营往各嫔妃宫中搜查,提到这个我才忽然想起,皇宫之中可能藏匿素娆夫人的也许不只五皇子一个,白姐姐和殿下似乎都忘了谨妃的存在。” “谨妃……”白绮歌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仍是不解,“左丞相已死,谨妃一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她藏匿素娆有何用处?再说素娆恨死了左丞相才会行凶刺杀,谨妃收留她无异于养虎为患。如果说谨妃为了报杀父之仇暗害素娆还勉强说得过去,藏匿一说,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白姐姐认为,谨妃对五皇子会抱着何种心情呢?”傅楚不急于反驳,而是淡淡反问。 谨妃和易宸暄? 思虑少顷,白绮歌深吸口气,握起拳头敲了敲额头。。她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左丞相·奸污了素娆招致怨恨,乍看去被刺杀在情理之中,其他人也不会怀疑到易宸暄头上,可她万万不该把易宸暄刨除在外。既然能主动爬到易宸暄床上就说明素娆知道易宸暄是幕后主使,有着比左丞相更大的权利和更深城府,而易宸暄并沒有伸手救素娆脱离苦海。说到素娆的恨意,只怕对易宸暄的不会小于对左丞相的,那么在杀死左丞相后身败名裂的素娆一定会想办法再向易宸暄复仇。 同样了解易宸暄残酷狠毒又心怀憎恨的还有谁呢?不是别人,正是左丞相独女,谨妃。 所以,说到最有可能藏匿素娆的人应该是谨妃而不是易宸暄,目的则是利用素娆,想尽办法助其一臂之力除掉杀父仇人! “谨妃宫里搜过了吗?”白绮歌急急问道。 “好像还沒有,”傅楚看了眼沙漏,“不过也快了吧,这次是按照从下往上顺序搜宫,天黑前一定会搜到谨妃宫里的。” 尽管头还是有些晕,白绮歌仍坚持着坐起:“敬妃娘娘很有可能不是素娆劫走的,易宸暄大概早料到素娆会找他报仇,所以派人带走敬妃做要挟,又或者有其他更加险恶的目的。搜宫会打草惊蛇,倘若谨妃怕受牵连让素娆离开,素娆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选择去遥阖殿……”深吸口气,白绮歌紧紧抓住傅楚衣袖:“敬妃娘娘有危险,我必须赶在搜宫前告诉宸璟才行。” 傅楚和宁惜醉面面相觑,而后担忧却又无奈地点头。 谁也不愿让她这幅模样还东奔西跑,可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毕竟傅楚只是门客而宁惜醉干脆就是个被临时允许入宫的行商,两个沒身份沒地位的男人想要随随便便进入后宫根本是无稽之谈。 “让玉澈姑娘陪你一起去吧,你这样……倒在哪里都沒人知道。”宁惜醉仍是不放心,左思右想却也找不到更好办法。 “那丫头就一张嘴伶俐,走起路來慢吞吞的,带她去只会误了正事。”白绮歌突然來了精神,动作利落地抱过床角衣衫,抬手直指门外,“我要换衣裳。” “啊,换吧。”宁惜醉点点头。 “……宁公子有些地方与宸璟特别像。” 要么是纯真过头,要么就是脸皮死厚。 总之宁惜醉的出现如以往一样,几句话便能让白绮歌安下心不再胡思乱想,比灵丹妙药还有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2章 死亡陷阱 白绮歌迅速换好衣服直奔后宫而去,傅楚留在敛尘轩继续等消息,宁惜醉无事可做负着手四处闲逛,走着走着便走出了傅楚视线,略高于大遥民族的挺拔身影停在敛尘轩后墙之前。 “见过你的佳人了?”仰起头揉了揉脖子,宁惜醉朝着墙头问道。 身后柴房一阵窸窣轻响,有人无奈回应:“看墙做什么?我又沒挂在墙上。” 宁惜醉转身摊手表示无辜:“义父说的,武功学好了上墙揭瓦无所不能。” “是飞檐走壁。” “都差不多,管他呢。”四处张望一番,宁惜醉叹了口气,“瑾琰还不行?本打算让他帮个忙呢。不弃啊,这回又要麻烦你了,我保证下次加倍补给你与佳人幽会的时间。” 早就习惯了宁惜醉的无赖伎俩,苏不弃不以为意:“只是顺路來看看她。瑾琰体内的毒还沒有全部消除,加上之前逞强坚持那么久伤了元气,暂时不能行动,义父正在想办法。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反正你从來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劳烦你帮忙保护绮歌,她还病着,一个人往后宫去了。”抬手遮住刺目阳光,碧色眼眸微微眯起。 秋日的阳光还很毒辣,宁惜醉却沒有炽热之感,只觉得丝丝缕缕的阴风自四面八方钻出,正向着大遥皇宫北侧的嫔妃宫殿汇聚。手掌紧贴眼睑,依稀还记着白绮歌额头滚烫温度。 “不弃,替我保护她吧,这次也许真的是遥国皇位之争终结。” 五皇子所居的遥阖殿前所未有地冷清,也前所未有地惹人“惦念”,自易宸暄被软禁近一个月起,原來喜欢登门拜访王公大臣们就各找借口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就连其他皇子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走动。大概到这时满脑子还都是遥阖殿的人只有素娆一个了。 往來多次,素娆对遥阖殿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敛尘轩,因此即便遥阖殿看守人数多于往日,素娆还是找到一条外人并不知晓的守卫死角钻入宫内,,宫中侍女与太监、侍卫私相往來者无数,这些死角小路数都数不过來,对一个颇有心计的皇子妾室而言想去哪里都不是难事。 身上穿着谨妃安排的太监衣服低头步履匆匆,透过单薄意料可以感受到锋利刀刃的冰冷坚硬,素鄢扯起嘴角无声哑笑。 她这辈子算是毁了,可是那些害她沦落至此的人也别想好过,就算死,她也要拖着他们去地狱受那油烹凌迟之苦! 十月,正是乌郎花开得最绚烂季节,大簇大簇的花朵雪白明丽,扎在树枝上就仿佛一团团白云,看着便觉得温柔纯洁;沁人心脾的幽香缕缕扑鼻,不太像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此处的更浓、更妖异,钻入肺腑中四处游荡着,让人忍不住亢奋激动。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光所有欺辱她、利用她的猪狗! 左丞相淫邪笑声盘旋在脑海阵阵回响,眼前又出现那一日在桌案上失去童贞时的景象,那痛楚,那绝望,比当时更加深刻。素娆按住胸口不让剧烈跳动的心太过疯狂,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踏入遥阖殿花园便觉着有莫名冲动促使她快步前行,想要冲到易宸暄房里、冲到那个无情将她踢下床榻的男人身边,想要一刀一刀割下去,狠狠地,看令人作呕的身躯骨肉分离,支离破碎。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心底的魔扭曲咆哮,勉强维持的脚步也愈发踉跄蹒跚,越是靠近易宸暄的房间,素娆的手抖得就越厉害,,不是怕,是兴奋,无法抑制的兴奋。 距离傍晚尚有一段时间,遥阖殿格外冷清,就连易宸暄房院前后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唯有暗红色大门虚掩着,悄无声息推开房门,外间一样安静无人。坏事做多的人往往胆小,在素娆心里易宸暄也不例外,他的房间从不许下人随便靠近,能够不经允许出入院中的就只有戚夫人和苏瑾琰,而这恰恰是素娆敢于偷偷潜入蓄谋刺杀的重要条件。 异常兴奋的素娆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围近乎死寂的安静在这个时辰來说未免太不正常。 摸到内间房门时素娆停下脚步,自腰间衣下缓缓抽出薄刃锋利的匕首,慢慢推开门,入眼正是那张她舍弃廉耻之心主动爬上却被嘲讽一番而后踢开的床榻,以及,榻上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的人。 颤抖的双手握紧匕首高高举起,那一刹素娆是笑着的,笑容冰冷而轻松,似乎这一匕首下去她就可以彻彻底底解脱了,从这黑暗肮脏的皇宫深院,从这无人肯施舍她怜悯与真爱的炎凉人世。 噗,, 沉闷钝响并不陌生,那时刺死左丞相也是这样,闷闷的一声响,然后看见一双惊恐绝望的眼眸,滚热浓稠的血溅了一身。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想杀我灭口,想杀姐姐……哈哈,五皇子,五皇子啊!杀你的人不是殿下而是我啊!是我,素娆!你根本看不起的小贱人!”苍凉笑声陡然化作愤怒低吼,惨白如纸的枯瘦脸颊上两行泪水不断滚落。颓然丢下匕首,素娆看着掌心殷红鲜血喃喃自语:“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我本來可以做皇子妃,我也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为什么她要出现?为什么他都不肯看看我,我爱过他,我真的爱过他……是你们逼我,我不想……不想这样……” “你爱他却杀了他最重要的人,究竟是谁逼谁呢?”一声冷笑,屏风后传來至死难忘的阴鸷声音。 素娆茫然呆愣,过了许久才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着本应去了黄泉与左丞相作伴的男人。 易宸暄还活着,那么,床上躺着的,被她狠狠刺入匕首的人,是谁? 虚弱地倚着帷帐木架,素娆猛地掀开大红锦被,一声变了调的哀鸣后瘫坐在地。爱他却杀了他最重要的人,原來是这个意思,这一切都是易宸暄事先安排好的,当她自鸣得意以为豁出一切就可以报仇时却又一次成为可笑的棋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火红如血的锦被之下,被缚住手脚堵塞口舌的人,居然是敬妃! “娘亲、娘亲,娘亲你醒醒,醒醒啊……”剧烈颤抖的手扯去敬妃口中布帛,素娆一声声呜咽轻唤,而敬妃只是动了动眼皮蠕动干裂嘴唇,虽未死,看起來却也撑不了多久了。 易宸暄悠闲地踱步到素娆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挑起素娆下巴,轻蔑目光毫不掩饰:“贱人,真以为你能杀了我?后院那狗洞出入过多少人我清清楚楚,留着它就是为了让你进來,,你这种连花香有异都沒注意到的蠢女人拿什么跟白绮歌斗?我看就算沒有下药你一样会冒冒失失闯进來,倒是浪费了难得香料。我劝你还是别再痴人说梦了,你活着是个废物,死了一样只能当枚棋子!” 对素娆,易宸暄甚至不屑于掌掴,抬起脚重重踢在满是血污的脸上,素娆呜咽着捂住脸,几丝血流从指缝中滴落。单是这样还不足以解气,又对着娇弱身躯连续猛踢数脚,直到素娆软泥一般再起不來易宸暄方才止住暴行,一只脚死死踩在突出的脊背上。 这样的踢打令易宸璟很是爽快解气,彼时白绮歌打他的那巴掌总像一根尖刺扎在他心口,一碰就会疼得要命,尽管现在被他折磨侮辱的人不是白绮歌,但身为易宸璟的女人这个相同点多少能带來些安慰。 或者说,只要能毁掉易宸璟的东西他就会感到身心愉悦。 致使素娆冲动亢奋的药效果并不持久,剧痛很快唤回理智,指缝里觑见易宸暄正看向敬妃,再瞧瞧手边染血的匕首,素娆一咬牙猛地起身,用尽所有力气推开易宸暄,拾起匕首疯狂刺去。 就算被易宸暄算计了又怎样?她是抱着必死决心來的,只要杀了易宸暄,哪怕被易宸璟恨上一辈子也沒关系,至少那些她在乎的或者曾经在乎的人不会再度受这个可怕男人威胁。然而素娆高估了自己爆发的力量,被囚禁多日又经历小产,如今的她怎么可能敌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易宸暄被推了个踉跄恼羞成怒,只一扬手就死死攥住纤细手腕,巨大的身高差距令素鄢硬生生被拉离地面,脚尖拼命蹬踢仍半悬空中。 “这几天你一直藏在谨妃那里吧?想來应该听说敬妃失踪的事了。”易宸暄握着素娆的手操控匕首,轻而易举地在脏污面颊上划下长长一道血痕,“现在宫里都传言说是你劫走了敬妃,父皇龙威震怒,大有严惩不贷的架势。”拖着轻飘飘的身子走到床边,易宸暄又操控着匕首指向命悬一线的敬妃:“知道为什么敬妃会在这里么?她是在等你,等你一刀下去要了她的命,然后我再割断你的喉咙,到时候派人把你们两个的尸首随便往哪个角落里一丢……你猜猜,传言会怎么说?” 素娆徒劳地挣扎着,看着越來越逼近敬妃心口的尖刃满眼惊恐。 带着魅惑气息的唇贴近耳畔,温声软语不是蜜语甜言,而是毒一般的邪恶。 “敛尘轩妾室疯癫入魔,劫走敬妃残忍杀害,而后……畏罪自刎。” 手腕一紧,锋利匕首以极快速度向神志不清的敬妃凶狠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3章 血染遥阖 锐刃穿透衣衫刺破皮肤,转眼间就可以夺走敬妃性命,然而上天并沒有给易宸暄这个机会,半启窗外一道寒光袭來,精准穿透易宸暄粗壮而保养得当的手腕。 大滩鲜血流淌到地面,剧痛揪着神经令易宸暄不得不丢下匕首按住伤口,杀气凛冽的目光射向窗外:“谁?!” 窗外沒人答话,反倒是门外传來急促脚步,几声木门相撞巨响后,根本不该出现的人偏偏出现在易宸暄眼前。 易宸暄倒吸口凉气:“瑾琰?!” 流水般清淡的碧色眼眸,精致五官仿若天成,放在任何一处都熠熠生辉,美得足教世间女子惊叹艳羡。这副面容易宸暄看了多年,常在他身下拧着眉头忍住痛苦,偶尔会轻咬单薄嘴唇闷哼,勾得他舍不得放不下,**入骨。 世间绝色应当独一无二,是而易宸暄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得到否定回答。 “我不是瑾琰,你也不会再见到他。”修长手臂一抖,闪着银光的软剑长蛇般自腰间腾跃而出,恰好将素娆与易宸暄隔开。 “是你……”素娆已经筋疲力尽,扯着苏不弃衣角跪倒在地,满手血迹蹭脏了素净衣衫,“杀了他……杀了他吧!求你杀了他……” 苏不弃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躲开素娆,纵是面无表情,仍可以从他眼内看出嫌恶之色。如此忘恩负义且心狠毒辣的女人,谁不嫌弃呢?他苏不弃本就不是博爱圣贤,又是个最不愿沾染脏污的人,若非看在素鄢素娆姐妹情深的份上决计不会出手相救,这般行动与封无疆给他定下的规定已是大相径庭的。 谋算暗藏这么多年,易宸暄终归不是个遇事就会慌乱的男人,发觉眼前打断他计划的人与苏瑾琰长相酷似却多了三分阳刚之气后便知道自己认错了,脸上很快露出惯常的阴冷笑容:“不管你是谁,來了这里就沒那么容易活着出去,或者你可以代替瑾琰做我的享乐之物,正好瑾琰已经快要被玩坏了,我还想着有机会要换个新的。” “如果你是指那些毒药熏香,恐怕要失望了。” 平淡语气让易宸暄背在身后的手一僵,脸色不像之前那么好看。 如对方所说,面对身负武功轻易就可以杀了他的人却毫不畏惧,易宸暄所倚仗的正是他最擅长的东西,,施毒。他的袖里腰间藏着不知多少种独门秘药,多是夺人性命的厉害之物,也有些用來惑人心魄、软筋散力或者进行折磨,这件事除了苏瑾琰和戚氏之外并无人知晓。眼前男人气息平稳波澜不惊,知道他擅于用毒却不惊不惧,想想当是有备而來,于他而言是最不利的局面。 “你也是老七那边的人?”稳住情绪不动声色,易宸暄努力拖延时间想着办法,“看來瑾琰背叛我不是意外,你们这些碧目的夏安族遗民早有预谋吧?” 方才几句交谈对少言寡语的苏不弃來说已是奢侈,这会儿易宸暄提及夏安族更是不愿多说,只执着软剑紧盯易宸暄,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不可妄动,义父的交待犹在耳边。 事实上出手救素娆和敬妃早就坏了封无疆定下的规矩,也超出了宁惜醉所托范围,当苏不弃一路跟踪保护白绮歌与易宸璟汇合时才知道,原來素娆有可能來遥阖殿刺杀易宸暄了。他与素娆并无交情,非要说有什么关系大概也就是那日隔着柴门说了几句搭不上边的话,然而苏不弃无法对素娆的性命危险置之不理,果断撇下白绮歌先行赶到遥阖殿,因为,她是素鄢的妹妹。 说到底,只是不想看素鄢伤心罢了。 一个迟疑要不要杀,一个心里沒底不敢乱动,时间就在敬妃越來越弱的呼吸声与素娆呜咽声中缓慢流逝,就在易宸暄打算铤而走险试探能不能拉拢眼前冷漠男子时,杂乱而急促的呼声、脚步声临近。 因为要解释说明而迟了一步的白绮歌,终于与率领半数禁卫营的易宸璟赶到。 易宸暄脸色陡然大变,仓皇意外之色难以掩饰,苏不弃则微微皱眉,沉思少顷后身形疾动从后窗跳出,转眼不见了踪影。倘若有相差无几的高超轻功,易宸暄定然也舍弃一切逃之夭夭了,可惜他自幼不擅拳脚功夫,就算跟着苏不弃跳出窗外,凭他的虚空体力,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拿下。 既然逃不掉又何必要逃呢?即便不能按照原计划进行,想要推卸掉身上的责任罪孽还有一线可能。 眼中一抹狰狞闪过,易宸暄迅速捡起匕首割断敬妃身上麻绳塞到床下,又出其不意地将匕首塞到素娆手里,而后手腕一转,牵引着素娆在自己胳膊上留下长长一道伤口。 “來人!有刺客!有刺客!” 高呼声里可听出惊惧与意外,刚冲到房门口的白绮歌忍不住感慨,易宸暄真是天生好演技。 禁卫营士兵嘭地踹开房门冲进内间,所见景象令除了白绮歌和易宸璟外的所有人大吃一惊,,翻天覆地搜寻的敬妃正身子半悬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下一大滩殷红血迹浸湿了被褥;蓬头垢面的素娆握着匕首满手鲜血,似乎在和易宸暄争夺僵持着,易宸暄胳膊上血污大片,看起來像是在争执中被素娆刺伤了。 看见敬妃受伤,易宸璟脸色瞬间惨白,惊慌失措地冲到床榻前不断低唤,白绮歌迟疑片刻沒有跟着上前,转身手臂一挥,面色冷硬如铁:“皇上有令,藏匿伤害敬妃娘娘者无论身份贵贱,一律捆好监禁等候发落!” 遥皇的命令众人都知晓,敬妃在遥阖殿被发现自然也与五皇子脱不了干系,可易宸暄是遥皇最宠信的皇子,论地位犹比易宸璟更高,捆他……谁敢? “你们误会了,敬妃娘娘怎么会是我伤的?”易宸暄装得万分无辜,纯良模样简直就是当年险些令白绮歌动心受骗的那个温润如玉的五皇子。似是十分吃力地阻止着素娆的动作,易宸暄呼道:“是她!是她要报复我和七弟才把敬妃劫到这里!我刚进房门她就扑上來了,真的跟我无关啊!我会向父皇说明,父皇一定会相信,,” 辩解戛然而止,随着素娆手中匕首忽地改变方向,众人的眼神也从疑惑变为慌乱,,仿佛是被素娆发狂的可怕力量牵引,握住同一把匕首的两个人一起冲向背对着的易宸璟,眼看又一场惨剧即将上演。 那些精挑细选的禁卫营士兵自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比常人更出色的反应能力让他们几乎是下意识挥起武器,一道道雪亮寒光争相向前冲去,目标全都是满身血污的疯狂女子。 能在宫中混日子的人都不傻,谁也不会蠢到去伤害易宸暄,不管事情与这位五皇子有沒有关系,取其性命都不是他们有资格做的事。别说是痛下杀手了,就算只伤到半点皮毛都有可能要以死谢罪,比起被责备护主不利或者是妄伤龙子,挑那个沒有靠山的罪人杀害才是最佳选择。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白绮歌明知这是易宸暄的诡计却无法阻止,纵是她的反应跟得上,余热未退的身子又怎能比训练有素的禁卫营更快?住手两个字还未喊出口,高高扬起的血雾中已被溅了一身暗红。 扑通,枯瘦娇小的身子倒在地上,鲜血如泉水一般从数处伤口汩汩涌出,转眼便将素娆淹于血泊之中。 被易宸暄暗中操控的匕首最终沒能伤到任何人,他想到素娆会挣扎却沒想到一个人垂死之际的爆发力如此可怕,马上就要刺入易宸璟后心口的匕首硬生生被虚弱的女人扭偏方向,擦着衣袖堪堪错过。 血泊里,仰倒的少女哑哑笑着,眉眼间满是嘲讽与自嘲。 这一世她总是走错方向,唯独这一次她选对了,沒有害人害己,也终于能救人一命,这是她欠他们的。 一击未中而素娆又放开了匕首,此时易宸暄再怎么想捅死易宸璟也是有心无力了,眼看着易宸璟转过身满目凛冽冷绝,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滋长蔓延。那是从未有过,虚无的,令人战栗不止的,名为恐惧的情感。 “这出戏你演够了么,五皇兄?” 一字一句皆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阴冷入骨的压迫感,几近令人窒息。 空手夺过匕首,在众人惊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抵在易宸暄胸口,被锋利薄刃割破的手掌几滴暗红滴落。易宸璟缓缓移动匕首,沿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一路向上直至咽喉,微微用力,一行血珠沁出。 “七皇子……”禁军营统领咽了口口水,劝阻之声有如蚊讷。 皇子之间手足残杀,说出去乃是皇家最大耻辱,又何况是遥皇最青睐的两个儿子?只是看易宸璟不逊于杀神修罗的表情谁也不敢阻拦。白绮歌可以毫不犹豫肯定,看到敬妃满身染血那一刻易宸璟已经动了杀心,如果再不出面阻止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两个明争暗斗抢夺大遥江山的兄弟,谁也别想落得好下场。 “宸璟。”沒有多说废话,白绮歌按住易宸璟执着匕首的手臂,淡淡摇头。 他若还懂她、还信她,肯为她挣扎着活下去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4章 垂死挣扎 你死我活的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杀,那是种窝囊且不甘心的感觉,比死不如。 匕首锋利薄刃又深入半分,易宸暄脸色更加惨白,眼里有着易宸璟陌生的光芒,那是畏惧,是对他的害怕。那个总是带着伪善面具迷惑世人、单独面对他时却趾高气扬的兄长,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么? 易宸璟想冷笑,从心里到眼里却都是一片苦涩,根本笑不出來。 “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匕首咯啷落地,易宸璟回身抱起奄奄一息的敬妃,出乎意料地归于平静,“皇兄??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兄弟相称??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睁眼看着,看我是如何毁了你野心的。” 比死更可怕的是失去,是被所有人遗弃,如今的易宸璟对挫骨扬灰这种结局并不满足,身败名裂后失去一切,这才是易宸暄应有惩罚。 “你沒有任何证据说我是凶手!所有人都看见了,是这贱人要杀我、杀你还有敬妃,不是我,不是我!父皇才不会信你说的鬼话,沒有证据,你永远都别想除掉我!”抹过脖子上的伤口,温热腥甜激怒了易宸暄,平日里的温和儒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焦躁、怒吼,以及满眼慌乱。 易宸璟不再理会咆哮的兄长,嘱咐禁军统领在原地看守不许动任何东西之后抱着敬妃赶往太医府,另有人前去寝殿禀告遥皇,由始至终,沒有与白绮歌说半句话。 这种时候就由他无情些吧,敬妃是生是死还未可知,他的心已经容不下更多事。 当然,也沒有多余的地方留给她。 不需要易宸璟交待,白绮歌知道此时自己该做的是留在这里盯紧易宸暄,绝不能在最关键时刻再出现纰漏给易宸暄翻盘机会??越是这种时候易宸璟越需要她的镇定与聪慧,不然,她的存在岂不是等同于一般女子了? 白绮歌的谨慎让易宸暄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几次吃亏下來他真是再不敢轻易招惹这个不循常理的刚硬女子,能做的就只有站在离白绮歌最远的角落,目光阴冷地盯着房中仅有的两个女人。 与白绮歌相比,易宸暄更希望立刻死掉的人,是素娆。 那女人知道他许多秘密,与左丞相勾结,派人追杀敬妃,只这两项罪名就足以令遥皇龙颜大怒。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初真不该贪图她的利用价值留下活口,应该毫不犹豫杀了才对。不过事到如今后悔已经來不及,转念一想却又安心??好在他谨慎心细沒有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蛛丝马迹,倘若素娆命大活下來并供出他的罪名,那么大可以推说是易宸璟为夺位暗中教唆,反正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所说根本做不得证据。 想到这些,易宸暄不像刚才那般紧张惊慌,甚至唇边有了一丝阴鸷笑意,迎着白绮歌的目光伸了伸腿脚,一幅光明正大、好整以暇的模样。 “天网恢恢,漏不了你。”冷冷瞥了易宸暄一眼,白绮歌淡道。 当着禁军的面不能暴露本相,易宸暄笑笑,转眼又恢复成温和宽厚的表情,话也说得十分暧昧:“绮歌,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是应该的,可你也不该跟着老七助纣为虐啊!素娆病成这样你们还……怎么说都是老七的妾室,念在以往情分上,你们何必派她來杀我呢?好好的人弄成这样,连敬妃也无辜遭受牵连,你们真是……唉……” 这算是什么说法?说给不明真相的禁军们听继续搅混水制造假象么?让人以为素娆是她和易宸璟故意放走派去刺杀易宸暄的?白绮歌气得冷笑,看向易宸璟的眼神愈发尖锐:“是非善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我看你的戏还能演多久。” 本想激怒白绮歌逼她出手,进而趁着混乱了结素娆性命顺便博得周围禁军同情,谁知白绮歌居然不上套,易宸暄收起笑容暗暗握拳。 这女人,注定就是要坏他大事的! 禁军们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相信谁,索性只听不说老老实实守在一边,屋子里一时静极,只听得到微弱喘息。 素娆身负重罪且罪无可恕,如此之重的伤也回天乏术,白绮歌低头看着血泊里只剩一口气的少女,沒有怜惜悲悯,空余叹息。大概是还有心愿未了,素娆说什么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手臂四处挥动乱抓,碰到白绮歌衣角便死死攥住不肯放手。 “大胆罪妇,竟敢冒犯皇子妃!”禁军统领上前一步想要踢开素娆手臂,却被白绮歌挥挥手制止。 “你有什么想说的?” 白绮歌一边谨慎地盯着易宸暄,一边蹲下身靠近素娆,侧着头努力想要听清素娆试图说出的话。易宸暄微微倒吸口气,同样紧张地看向素娆。然而,素娆并沒有说出任何与易宸暄阴谋有关的东西,垂死的少女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甚至分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想紧紧抓住什么东西,想对谁坦白埋藏在心底可能再沒有机会说出的那些话。 “错了……姐姐,我错了,原谅我……”脏污脸颊被干净泪水冲出两道痕迹,素娆呢喃着,眼眸浑浊模糊,“如果沒进宫……多好……娆儿想吃娘做的葫芦糕,想和姐姐、和姐姐去广慈寺还愿……姐姐终于等來了良人……姐姐,姐姐……下辈子,娆儿要做姐姐……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眉睫轻颤,恍惚间又回到过去,回到与皇宫毫不相干的那些年少时光。 犹记那时天蓝水碧、云淡风轻,姐姐牵着她的小手去旷野摘花玩耍,累了的时候会神奇地变出娘亲手做的葫芦糕,又香又软,比所有山珍海味都要好吃。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一年两个人跪在佛前红着脸求姻缘的往日,从那抹清淡冷漠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伸出手说“我带你们回家”时,她们的路途就再不能重合,不能继续一起走下去。 本就微弱的声音越來越小,到最后,终于再听不见半点声音,连喘息也归于安静。 白绮歌轻叹,抬手抚上那双不甘圆睁的眼。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罪孽都该随着逝者烟消云散,活着的人应当忘却爱与恨,唯有这样才能继续行走人世。 “皇上驾到??”陶公公尖锐嘹亮的吆喝惊破沉寂,禁军营士兵们急忙跪拜迎接,白绮歌和易宸暄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门口,表情各有微妙。 剧烈咳声比身影更先一步到达,在房内就能听见陶公公不停劝着遥皇慢点儿、再慢点儿,语气里满是担忧,等到遥皇步履匆匆走入房中,一众人等都愣了愣??这人真的是他们的王,那位叱咤半生的遥国皇帝吗? 苍白发青的面色,虚弱起伏的胸膛,呼吸中都仿佛听得见五脏六腑被病痛摧残吞噬的声音,前几日还说很快就会病愈重整朝纲的君主,竟在一夕间苍老如斯。 “父皇,您怎么亲自來了?太医说您要多休息,这种小事交给陶公公就好。”易宸暄急急忙忙走到遥皇身边想要搀扶,不料却被遥皇一把甩开,略显浑浊而锐利不减的眼神直直盯看。 “韵儿为什么在你宫里?” 易宸暄深吸口气:“请父皇容儿臣禀明。这件事都是敛尘轩妾室素娆所为,与儿臣并无半点关系,只因当初儿臣曾与左丞相有过往來,那罪妇便咬定左丞相所做见不得人的勾搭都与儿臣有关,所以就劫持了敬妃娘娘到遥阖殿行凶。父皇应该知道,儿臣向來喜静,遥阖殿侍卫下人极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罪妇钻了空子偷偷潜入,儿臣从御花园散步回來刚进房便发现床上有人,上前查探之际险些被从后面偷袭。这罪妇疯疯癫癫的下手沒准,未能伤到儿臣却刺伤了敬妃娘娘,儿臣与她扭打间七弟与禁卫营就闯进來了。” “一派胡言。”白绮歌冷冷插话道。 遥皇并未理会,转身朝向一众禁卫营士兵:“华都统,一五一十告诉朕,你们來时都看见了什么?” “臣看见……”华都统顿了顿,不安地偷偷看眼易宸暄,狠狠咽了口口水,“臣看见的与五皇子所述完全相同。七皇子带臣等闯入时敬妃娘娘已经奄奄一息,而五皇子正与那疯女人厮打,身上还受了伤,后來那疯女人又想要刺杀七皇子,臣等怕伤了七皇子贵体便将其就地格杀。” 遥皇闭上眼睛似是在拼凑当时场景,片刻后睁开眼,终于肯理会白绮歌:“你说五皇子一派胡言可有根据?” “五皇子所说疑点甚多,皇上细查下去自然找得到证据。”白绮歌不卑不亢,连头都不肯低下一低,“首先,素娆为什么要劫走敬妃娘娘?倘若她真的是为了报复五皇子应该向遥阖殿的人下手才对;其次,五皇子说与素娆厮打,我不明白,五皇子身强体健却制服不了一个浑身伤病的女子么?再有,刚才大家只看见五皇子和素娆一起握着匕首冲向殿下和敬妃娘娘,究竟是谁从中使劲掌握方向企图致殿下于死地,这个答案不应该只听一家之言吧?” “皇子妃的意思是说,想要杀七弟的人是我喽?”易宸暄反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无非是沒有证据罢了。白绮歌看也不看易宸暄,面上表情冷若冰霜:“是或不是,皇上心里应有思量。” 对于白绮歌的质问,易宸暄表现得满不在乎,在遥皇心里他和易宸璟孰轻孰重不是早有定论了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遥皇偏袒他这点是众所周知的,先前追杀易宸璟是这样,这次一定还是如此。 不过,事情似乎并不像易宸暄想得那么美好。 “暄儿,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老老实实告诉朕,劫走敬妃又伤她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刻意控制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那双与易宸璟极像的眼眸里冷光泛泛,死死锁定在易宸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5章 胜负已定 易宸璟将敬妃送到太医府后又飞快赶回遥阖殿,遥皇已先他一步到达,还未进门便看陶公公频频向他使眼色,示意遥皇此刻正在盛怒之中。然而这时易宸璟已顾不得遥皇是喜是怒,不趁这个机会扳倒易宸暄,谁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危机? 方欲推门进入,房内白绮歌的声音清晰传來,一字一词,据理力争。 不管他在或不在,她总是能完美地如他所愿行事,从不让他有后顾之忧,正因有她,苦寂阴暗的路上才有了一线光明色彩,不至让他不堪重压而发疯。能有白绮歌作为妻子是一生幸事,只是有时他仍会迷惘矛盾,明明在乎她、珍视她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她成为自己的软肋遭受连累,也怕她那样的独立性格有一天会对他产生厌烦。 “你老老实实告诉朕,劫走敬妃又伤她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厉声叱问打断了易宸璟的杂思,手掌细微一颤,表情随即恢复冷峻寒凉,推开门走入房内。沒有请安,沒有询问,易宸璟就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遥皇身后三步,远远超过父子间该有的亲密距离。 遥皇忍不住咳了两声,想要问些什么最终沒有开口,眼底一丝焦躁转瞬即逝。 “七弟,敬妃娘娘怎么样了?有危险吗?”易宸暄佯装关心问道。 易宸璟眸色冰冷,丝毫不留情面:“你还有心思继续演戏?” 两相敌对自然沒有好言好语,易宸暄对易宸璟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遥皇,先前一力保他的遥皇此时沉默不语,仿佛沒看见也沒听见易宸璟的敌意与憎恨,如纵容他的许多险恶诡计一般纵容着易宸璟的咄咄逼人。 这才是……父皇真正的态度? 缓缓扭头朝遥皇看去,苍老面容怒气冲冲仍难掩失望之色,像是已经做好决定來了断这场持续多年的纷争,然而易宸暄还不想放弃,抱着侥幸心理做最后挣扎:“父皇不信儿臣吗?儿臣对天发誓绝对沒做过任何对不起父皇的,,” “你的誓言就这么廉价,可以随便拿來出卖?”沉沉叹息,遥皇直了直身子,彻底放弃本不该有的期望。挥挥手,华统领心领神会,一声令下率人将易宸暄团团围住,更有两人直接上前钳住手臂,身份高贵的大遥皇子转眼成为囚徒。 情势变化令人始料未及,白绮歌有些迷茫,看看易宸璟,清俊面容沒有半点表情,似是早知道会发生的一切,不禁黯然。 他和她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巨大鸿沟,再无法并肩。 胜负已定,再伪装下去沒有任何意义。东窗事发,易宸暄反而变得冷静镇定,翘起唇角一抹怅然,不见半分该有的恭谨谦卑:“父皇能告诉儿臣原因么?难道只凭旁人几句话就可以定儿臣有罪,连证据都不需要?” “朕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不思反悔变本加厉,连无辜的敬妃都遭你毒手……暄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好,那朕也不必隐瞒,朕早料到敬妃有可能在你这里,,”稍作停顿,遥皇长出口气,面上透出几许疲惫之色,“敬妃房里那半枚血脚印是你故意让人留下的,对吧?你想让朕以为是素娆劫走敬妃企图报复你和璟儿,可你算漏了一点,素娆从禁房回到敛尘轩后衣鞋从未更换过,她逃出敛尘轩时穿着的是犯人穿的草鞋,怎么可能留下宫嫔所穿绣鞋脚印?如果敬妃不是她劫走的,那么值得怀疑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剧烈咳声中断了遥皇的解释,陶公公赶忙上前倒水送药,易宸璟看了眼喘息粗重的遥皇接替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想借素娆之手杀害娘亲再嫁祸于她,做出因恨我而连累娘亲的假象,进而令我和父皇为此不和。你的如意算盘虽好却不得天时地利,当绮歌告知我和父皇素娆有可能是被谨妃藏匿、而搜宫的举动或许会让谨妃放走素娆怂恿她來此杀你时,我还以为一切都來不及了,真沒想到,我们匆匆赶來看见的,恰是你行凶一幕!” 天时地利?易宸暄仰头无声哑笑。天时地利本是占据的,真正使他功亏一篑的是那个与苏瑾琰相貌相同的男人,倘若不是那男人突然出手阻挠,他早就操控着素娆将敬妃杀死,哪还有这么多波折?不过易宸暄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易宸璟,那半枚脚印的疏忽居然被发觉,白绮歌能推测素娆藏身处亦不可小觑。 想着想着,易宸暄忽然失笑出声。 事到如今考虑这些还有用吗?该想的是如何力挽狂澜,至少保得性命安全。 “父皇常教育儿臣为人处世要严明公正,怎的今日父皇自己却做不到了呢?”易宸暄甩开钳制他的禁卫营士兵,扯平衣袖褶皱,气定神闲模样还似往时那般淡然,“刚才父皇和七弟所说都只是推测,并沒有真凭实据,这种情况下就判定儿臣有罪是不是太过草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那么也该和寻常百姓一样有权反抗栽赃嫁祸,否则岂不是成了天下笑柄?” 易宸暄自小在宫中长大,对遥皇的了解自然比易宸璟更深三分,要堵住好面子的父皇之口就必须以百姓流言相威胁。事实也正如易宸暄所料,这番话听起來铿锵有力不无道理,直说得遥皇哑口无言,,尽管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释又深知易宸暄真面目,可是说到证据,无论遥皇还是易宸璟……真的拿不出。 见父子二人无力反驳,易宸暄愈发自信,一举一动、一言一句都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侮辱,将被人冤枉的无辜皇子演绎得惟妙惟肖:“怎么,儿臣说的不对吗?父皇动怒是因为敬妃娘娘受伤,但沒有证据说明敬妃娘娘就是儿臣劫走囚禁并刺伤的,就算父皇龙威震怒也不该胡乱抓人,毕竟这遥阖殿三道门都沒什么人看守,谁想进來都很容易,总不能因为人是在遥阖殿发现的就要算到儿臣头上。您说呢,父皇?” “遥阖殿暗藏多少玄机除了你还有谁说得清楚?当初绮歌來此被你下软香险些受害,其他人想要毫发无损闯入谈何容易?不是你,还能有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易宸暄嘲讽冷笑。 易宸暄的狡辩令易宸璟怒火中烧,陈年旧事、素日恩怨全都记起,更是难以自持,论冷静远不及白绮歌,而这一切一丝不落全都进入遥皇眼中,深黑瞳仁里映出的瘦削身影沒有丝毫暖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易宸璟的一句话让遥皇另有心思,于白绮歌而言却是个重要提示。 毒,香。 “五皇子要证据是吗?我有。”白绮歌忽地开口,话音甫落便招來几人惊诧目光。全然无视遥皇的质疑眼神,白绮歌走到素娆尸首前撕下一块衣料,贴近嗅了嗅而后皱了皱眉:“我第一次來遥阖殿时还刚入宫不久,最大感觉便是遥阖殿不同于其他宫,就连用的熏香亦是独一无二的;后來某次在遥阖殿被五皇子威胁,当时五皇子用的正是加了异物令人浑身无力的熏香,那一刻我才明白,遥阖殿的香味独特却是不能随随便便去闻的。” “满口胡言,我只是喜爱异香而已,如果这些香真像你所说的那么神奇,现在你还能站在这里红口白牙肆意污蔑么?”面对白绮歌所谓的“证据”易宸暄不屑一顾,他是制毒用毒的高手,如何在利用毒香后抹去痕迹再简单不过,就好比现在白绮歌手中拿着的那块衣料,沾在上面的有毒乌郎花粉发挥过巨大作用,可是在药效散发后就再查不出來,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绮歌摇摇头,色淡如水的唇瓣漾起胸有成竹的弧度:“五皇子以为我在说素娆身上的味道么?她从后宫來到遥阖殿沒多长时间,至多是來卧房的路上染了些香气,所以我说的证据并不是素娆,而是敬妃娘娘。”根本不给易宸暄反应思索的机会,白绮歌忽然神情严肃转向遥皇:“请皇上立刻派人取敬妃娘娘身上衣料过來,只需分别对比遥阖殿与敬妃娘娘、素娆身上残留的熏香味道就能立刻辨明,五皇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遥皇与两个出色的儿子都是不乏智慧之人,顺着白绮歌的思路想下去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假如易宸暄句句属实,那么敬妃应该和素娆相同,身上只有穿过遥阖殿外院时沾染的同种香气;反之则说明素娆与敬妃并非一起來到的遥阖殿,素娆劫走敬妃一说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这极有可能成为直接指明易宸暄就是掳走敬妃真凶的最有利证明。 敬妃失踪这几日若是都在遥阖殿,身上沾染的香气浓烈度定然胜过其他人! 熏香是宫里惯常用的东西,不注意很难发现,包括易宸暄自己也沒有意识到这会成为致命疏忽。微愣片刻,始终不肯承认罪行的大遥五皇子终于放弃顽抗,一声声冷笑渐渐化为张狂大笑,眼目里尽是被逼入绝境的无可奈何,以及怨恨。 “白绮歌,当初我真该杀了你!” 一字字,咬牙切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6章 何去何从 易宸暄的回答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原形毕露后的阴鸷冷酷让遥皇几乎认不出这就是他疼爱、宠信的儿子,怒到极点,忽然化成沧桑悲凉。 “你……”话到嘴边再说不下去,高高扬起的手掌沉重落下,却不是落在易宸暄的脸上。遥皇转身背对着众人,一阵急促喘息后是猛烈咳声,剧烈得白绮歌都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把五脏六腑咳出來。 父子亲情本是血脉相连斩不断的,这边遥皇咳弯了腰,那边易宸璟却是无动于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既然五皇兄已经承认,父皇也该尽早做出决断才是,宫中藏不住秘密,等到前朝后宫开始议论父皇偏袒五皇兄有失公允就晚了。” 未及遥皇回应,易宸暄冷哼一声抢过话头:“你着什么急?这么多年都忍过來了,还等不及这一时半刻么?恭喜啊,七弟,从此这天下江山终于归你掌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日史书里你将是铲除逆反的英明君王,而我,算计这么多、付出这么多,也只能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够了!你们是手足兄弟,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才甘心吗?!”剧咳间勉强挤出几句话,遥皇抬手死死按住易宸璟肩头,气势转瞬又弱了下去,“璟儿,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朕什么?” “不杀。”冷冷吐字,易宸璟嘴角微扬,满是嘲讽。 “好,好,你记得就好。”闭上眼缓缓点头,遥皇招了招手,华都统和陶公公忙躬身上前。颤抖的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喘息许久遥皇才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先将谨妃和五皇子押入天牢,此事朕要追查到底,绝不姑息。陶世海,传朕口谕,但凡牵连其中的王公大臣若主动承认罪行则从轻发落,拒不承认被朕查出的,定斩不饶!” 陶公公领了旨意退后,悄悄抬头看向遥皇。 这样决绝果断的气势有多久沒见过了?近几年遥皇行仁政,削减赋税,放松徭役,六年间四次大赦天下,人似乎也随着年岁渐老变得温和慈祥,可这次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纵容姑息。再看看两位皇子,一个冷漠平淡,一个阴谋败露后毫无悔改之意,居然谁都沒有注意茶杯边缘一丝暗红血迹…… 无声悲叹,叹王者寂寞,世人不知。 原以为事情落幕时会是轰轰烈烈、风云为之色变的,沒想到竟是如此匆忙潦草,看着平静仿若无事发生的易宸暄,白绮歌心里总有一丝不踏实感,就好像事情还沒有完结,阴谋、争夺、勾心斗角还将继续下去。胸口重压之感不知从何而來更不知从何谈起,眼睁睁见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仇人被禁军营士兵押走,忽然空落虚无。 易宸璟的大业既定,她呢?是否还能如约定那样,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走下去? “皇上,先回寝宫吧,天色渐晚,就要起风了。” 陶公公轻捶遥皇后背苦苦相劝,遥皇咳声依旧,还是固执地摆了摆手:“去太医府。” “娘亲有我和太医照顾足矣,父皇请回寝宫休息。” 遥皇身子颤了颤,表情里揉入几许无奈:“朕已经如你所愿惩治了暄儿,你还有什么不满?何至于朕想见韵儿一面都要阻拦?就因为朕上次偏袒暄儿让你受了些委屈,是吗?” 易宸暄不置可否,沉默以对。 咳声又扰人地响起,一阵猛过一阵。遥皇捂着手帕咳了好一会儿,咳声停止时低头看着手帕上几点暗红血迹,悄悄将手帕紧攥掌中,语气波澜不惊:“也罢,朕今天确实累了,改日再去看韵儿吧。你好好照顾她,该给你的东西朕绝不会少了你。” 病弱身影在陶公公搀扶下慢悠悠离开,之后不久,禁卫营來人把遥阖殿从戚氏到太监侍女等人全都带走了,一把大铁锁将曾经显赫一时的五皇**殿彻底锁死,冷冷清清再无人看守。 虽然事情了结得突然且荒唐,白绮歌还是努力说服自己所有苦难都结束了,以后再沒人于暗处虎视眈眈摩拳擦掌,也不会再有人为了皇位之争枉送性命。唯一难以释怀的是易宸璟,遥皇离开后易宸璟片刻不歇急急忙忙赶往太医府,丝毫不理会后面脸色苍白紧跟的女子,就连白绮歌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不再追逐他的都未曾察觉。 夕阳斜晖清照,白日的热气散去,夜的寒冷开始蔓延,白绮歌站在离太医府不远的小道上眼看着易宸璟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越走越远,远到无论她怎么伸手也无法触及。 沒有呼唤也沒有抱怨,当那道曾为她遮风挡雨屏蔽危险的身影终于看不见时,白绮歌转身往敛尘轩走去。 对感情,她不会强求一丝半点,对易宸璟,她不愿逼迫分毫,,倘若他真的因着敬妃之事不想再见她,那么就由着他的心愿好了,不然就算勉强在一起也是别扭,莫不如给他些时间慢慢体味再做决定。 白绮歌始终相信,她与他的姻缘不会如此浅薄。 遥阖殿冷清了,敛尘轩也沒能好到哪去,曾经不算热闹但温馨的地方而今凄清寥落,几天來日夜不休四处找人的太监、侍女们都都累坏了,个个横在房里休息,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白绮歌一个人。天已暮,白绮歌却不愿回房,呆呆在院中站了许久,最后决定去素鄢那边看看,至于素娆的死讯要不要告知还得看素鄢精神状态如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淡看生死。 素鄢房间亮着灯静悄悄的,门口平时伺候的小侍女倚着栏杆鼾声轻响,白绮歌以为是侍女偷懒刚想上前叫醒,目光触及地面一粒褐色小球时陡然变得警戒谨慎,,那褐色的小颗粒宁惜醉曾给她看过,是西罗一带飞贼常用的**香。 素鄢是这敛尘轩甚至整个遥国皇宫最与世无争的人,谁会对无辜的她抱有不轨企图?房内悄无声息,无从判断是否有人,白绮歌轻手轻脚靠近房门侧耳细听,仍是毫无结果。素鄢还在不在里面?有沒有被人伤害?是谁迷昏侍女为的又是什么?一连串问題萦绕脑中百思不得其解,左右打量一番后,白绮歌悄悄來到卧房窗下,用口水沾湿窗纸想要一窥究竟。 吱嘎,, 不待窗纸捅破,有人先从里面将窗子打开,险些撞到白绮歌脸上。 “进來吧。”清淡嗓音平静,好像早知道白绮歌就在外面。 “……怎么是你?”看着房内开窗的人,白绮歌微愣,而后长舒口气,“我还以为有坏人要对素鄢姐姐不利。易宸暄倒台,苏瑾琰作为他的心腹必然遭到牵连,顶着一样面容且身份不明,风口浪尖之时你跑到宫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一番关心言辞并未换來感谢,颀长素淡的身影抬手指了指房门,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白绮歌关上窗子走入房间,苏不弃就站在内屋门前,交抱着手臂轻倚门框:“毕竟于我有恩,來看看她。” “于你有恩?”白绮歌挑起眉梢笑得清灿,“你拐走素鄢姐姐东奔西跑那么久,害得她一身青紫瘀肿,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否则素鄢姐姐怎么会于你有恩?” 苏不弃淡淡看了眼熟睡的素鄢,修长手指不经意搭在另一只手腕上:“她帮我包扎过伤口。” “就为这?”许是见到干净纯粹的朦胧情丝心有感触,白绮歌的心情好了许多。飞快打量一眼连伤疤都沒留下的手腕,揶揄笑意飞上眉间:“虽然素鄢姐姐什么都沒说,我却猜得到你们之间有过朝夕相处,与偶大将军和敬妃娘娘他们分开后,素鄢姐姐就一直和你在一起吧?真是辛苦你一路护送了。”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白绮歌的话已点明他们二人或有情愫暗生,如果是脸皮薄些的应当面红耳赤感到羞赧,若是易宸璟、宁惜醉那样脸皮堪比城墙的也就是一笑置之。然而苏不弃的表现大大出乎白绮歌意料,碧色眼眸沒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平静目光认真地、温柔地落在素鄢日渐消瘦的面颊上。 “总有一日,我会带她离开皇宫。” “离开是非之地吗……”白绮歌喃喃自语,忽地又想起素娆临死前说过的话。 如果沒进宫,素鄢和素娆两姐妹的生活会不会有所不同?不是现在这样阴阳永隔,而是在一起偷偷求姻缘签、一起期待着各自的如意郎君?那样善良温柔的女子确实不该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枯等年华凋谢,既然易宸璟对她无意,何必让这深宫又多一个孤寂的白发宫嫔? 白绮歌沒有追问苏不弃是不是喜欢素鄢,有些话不需要说,有些话说了也沒用。 “宸璟也表示过打算为素鄢姐姐找个值得托付的人。等这场风波平息后我会找机会和他谈谈,因为苏瑾琰的身份,突然让他相信你不是件容易的事。”轻轻关上门,白绮歌把苏不弃引到外间,压低声音生怕吵醒素鄢,“在这之前你最好别总是潜进宫内,被发现了说不清楚。” 苏不弃并未争辩,事实上遥国皇宫高耸宫墙和守卫森严的士兵对他而言有若无物,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进出敛尘轩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但他知道白绮歌是一片好心,不是为了阻止他见素鄢或是怎样,索性保持沉默,过耳就忘。 看白绮歌面色略显苍白,苏不弃略略沉吟道:“你不走么?以后要一直留在这宫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7章 情起情愁 离开皇宫…… 有多久沒动过这个念头了? 白绮歌眉眼低垂,唇边笑容不知道是苦涩还是自嘲。初入遥国她最想的事就是离开皇宫回到昭国,那之后与易宸璟之间发生很多事,好的,坏的,不计其数。长久接触中他们从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仇敌变为夫妻,而她也再未想过要离他而去,此时听外人问起,心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除了这里,我还有地方可去吗?”用反问作为回答,白绮歌笑了笑扭开头,不让苏不弃看见她眼底一抹生涩僵硬。 她想留下偏有人不愿她留下,身为替嫁罪民,她能顶着遥皇施加的压力坚持多久?倘若易宸璟意志坚定要与她在一起还好说,如果他退却了…… 白绮歌不敢再想下去。 大概是觉察到白绮歌忽然沉默的原因,苏不弃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几番思量,指骨无意中轻磕腰间刻有名字的玉佩时终于下定决心,淡淡开口:“何必非要一辈子耗在遥国?也许,有人比七皇子更懂得你的珍贵也说不定。” “你是指宁公子么?”白绮歌不假思索回问。 苏不弃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开门看了看内屋仍在熟睡的素鄢,然后才抬眼望向白绮歌。 “你果然早就猜到。” “沒理由猜不到。”深吸口气,白绮歌长长呼出,笑容愈发寡淡无味,“碧目雪肤的民族在中州十分稀少,自夏安国灭亡后更是罕见,忽然之间在我身边出现这么多且又都神秘兮兮的,我怎会不多想?苏瑾琰本是易宸暄心腹手下,按理说应当与我为敌才对,可他屡次暗中出手帮忙。。我听他说过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宸璟,与我沒有任何关系,但你就不同了。”闭上眼细细回想至今以來的遭遇,白绮歌继续道:“你我第一次相见应该是在校军场那次,再后來是北征途中,如果我沒记错、沒认错的话,你已经救了我三次,并且与宸璟无关。” 校军场拦住云钟缙助她逃走,北征路上先是纵马解围后是为保她与苏瑾琰对峙,这三次白绮歌记得清清楚楚。 “四次,还有你返回大营被暗箭偷袭那次。”见白绮歌挑明,苏不弃也不再对过往接触避而不谈。事实上苏不弃对自己的表现颇感不适,从小到大沉默惯了,就算与义父封无疆对话也是惜字如金,寥寥数句便终结话題,像这般和白绮歌长篇大论地交谈实在别扭,尤其是在细数二人的“缘分”时,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无耻邀功,幸而白绮歌并不在意。 “在你沒出现之前我还能相信宁公子只是个普通行商,在你神神秘秘几次突然出现救了我之后,我意识到事情沒那么简单。校军场,北征,从帝都到鸿雀原再到霍洛河国,你不可能是凑巧遇到我被人袭击才出手相救的,而你出现的地点、时间又往往与宁公子重合,思來想去,唯有你们是一起的这个可能。” 其实这些问題白绮歌早该想到,易宸璟五次三番的怀疑也并未非单纯出于嫉妒,宁惜醉身份是谜,目的是谜,所有一切都是个谜团,她之所以一直信他、不断为他开解,说起來真的沒有任何有力证明,就只因“知己”二字。 潜意识中她总期望着,期望着那个有着干净眼眸、笑起來温润亲和的男人能与其他人有所不同,仅有的,她能够无条件信任的人。 似是看穿了白绮歌的心事,苏不弃忽地说道:“他只是让我保护你,仅此而已。” 除了托付别人保护她之外还会适时出现为她调节心情,与易宸璟吵架也是宁惜醉从中说和,真的就像个最贴心的朋友,知己,至交。白绮歌沒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想过多询问苏不弃与宁惜醉以及苏瑾琰、封无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她只要知道宁惜醉不是坏人就好。 而他也从未辜负她的期望。 “对了,你应该知道素娆吧?素鄢姐姐的妹妹。”白绮歌忽然转换话題,眉头微皱,“素娆闯入五皇**中意图行刺被禁卫营当场击毙,这件事素鄢姐姐若知道了定要悲痛不已。你也看到了,这两天敛尘轩上上下下都被敬妃娘娘和素娆失踪的事闹得鸡犬不宁,谁也沒有多余精力來好好照顾素鄢姐姐,若是可以,请你照顾她几天,我会调走伺候的下人。” 白绮歌哪里知道苏不弃去过遥阖殿且是敬妃的救命恩人?苏不弃也不言明,只干脆点头应允。。就算白绮歌不说他也会來,浪费几颗**香罢了。 “今天你先回去吧,免得外面侍女醒了发现什么。我会找机会对素鄢姐姐说明素娆的事,明天之后,还要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苏不弃仍是吝惜言语,打开房门迈出一脚时忽地顿住,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后迅速消失在院墙外。 “如果你决定离开皇宫,他会随时等着带你走。” 他?谁,宁惜醉么?白绮歌茫然,宁惜醉与她之间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凭借那份惺惺相惜就肯带着一国皇子妃远走高飞,未免不太现实……况且,她也不会选择离开。 易宸璟身边,才是她的归宿。 遥国一夕之间风云突变,遥皇于深夜拟诏废除现任太子,赐封西灵王,分封西召、灵溪、裕安三郡;最被看好的五皇子易宸暄非但沒有接替太子之位,反而在无子嗣的情况下被封为安宁王,封地远在大遥边境;太子之位由谁继任暂无皇旨,但无论是前朝后宫还是市井街巷,几乎所有人都肯定地说,新太子非七皇子莫属。 作为遥国年轻将军征杀三年有余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收复皋兰、靖怀等地,逼降姜、鸢、昭三国,剿灭霍洛河汗国,使大遥版图空前扩张,一统中州,如此有勇有谋被百姓颂为皇子将军的易宸璟得到了朝臣和遥国人民的一致支持,偶有几个提着脑袋在上朝时启奏反对的,遥皇一道圣旨便革职走人,甚至有左丞相或五皇子党羽被抄家、诛九族,态度之强硬令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唱反调。 暴风骤雨中心的主角易宸璟变了个人似的,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不理不问,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敬妃身边,已经有五、六日未曾出过敛尘轩大门。白绮歌也是每天都到敬妃那里,翻身、清洗、换药,易宸璟不方便做的事她做,精心细致程度不亚于亲生儿女,连伺候多年的侍女也自叹弗如。 尽管如此,两人间的交谈依旧极少,寥寥几句也是平淡无味。 敬妃年纪大了,加上身体一向不算太好,这次受伤尽管有太医全力医治还是迅速恶化,唯一可以作为安慰的是敬妃的精神状态一日好过一日,渐渐能认出易宸璟、白绮歌等人,偶尔还能说会儿话、进些汤汤水水。依太医所言,说直白一些,敬妃这是回光返照,熬不了几日了。 易宸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短短几天瘦了一圈,脸色也蜡黄许多。白绮歌劝他休息吃些东西,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一來二去索性也不劝了,陪着他一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殿下是男人,身强力壮的熬得起,小姐你这身子怎么熬得下去?”眼见白绮歌自找苦吃,玉澈急得见一面就哭一次,白绮歌却无动于衷,只垂着眉眼表情平淡。 “我是他妻子,自该同甘共苦。” 嘴上说着,心里却矛盾,痴痴想着他是不是还把她当做妻子,愿意与她同甘共苦。 记不清是第七还是第八日夜里,苦熬的白绮歌终于支撑不住半昏半睡,越來越瘦骨嶙峋的身子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不吃不喝多日,虚弱身躯连最起码的御寒能力都无法提供了。 薄毯轻轻披在瘦削肩背上,易宸璟站在白绮歌身边,静静看着那张憔悴容颜。手指小心翼翼刮过苍白脸颊,冰凉,略显粗糙,全然不似其他宫中女子那样细腻柔软,丑陋伤疤记载着沧桑侵蚀的痕迹。 微微躬身,同样冰凉的唇贴在那道伤疤上,轻颤着,如她熟睡时的眉睫。 这一刻本该是最幸福不过的,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在身边,可是,一个即将消逝,一个,不敢碰触。 他一直在后悔,后悔那日不该斥责她,后悔这些日子因赌气刻意冷漠疏离,想起赶往太医府那天发现她悄无声息消失在身后时自己的惊惶无措,易宸璟总是心痛如刀绞。 他蓦然发现,沒有白绮歌在身边是多么无法想象的一件事。 道歉么?告诉她自己错了,沒有她自己完全不能安定心神?他是个男人,手握着半壁江山的皇子,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又何况软弱、依赖性过强的男人向來不为白绮歌所喜欢。 越是在乎就越难开口,所谓相思苦就是如此吧。 床榻一阵微响将易宸璟注意力转移,回头看去,竟是敬妃醒來了。 “娘亲,怎么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匆匆赶回床边,易宸璟柔声低问。 许是说话声太大,又或者是易宸璟离开时卷起的衣风激起浑身寒冷,白绮歌也从短暂的小憩中清醒,仰头望向敬妃,竟看到无力的手掌正朝她微弱挥动,惊愕间也沒注意到身上薄毯滑落。 “小莺歌,你过來……我有话对你们两个说……” 白绮歌和易宸璟的心同时一沉。 那语气,就好像要交代后事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8章 临终嘱咐 白绮歌勉强挤出笑容点头,趁着易宸璟搀扶敬妃坐起的功夫飞快走到房外拉住玉澈:“去找陶公公让他通报皇上一声,就说……就说敬妃娘娘景况不好,怕是就这两天了。” 玉澈娇俏脸蛋儿一白,险些惊叫出声,还好急忙掩住了自己的嘴:“这三更半夜的去叫皇上不好吧?娘娘伤病这么多时日皇上一直沒來看过,恐怕心里根本就不在意。” “别乱说话,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担心地看了一眼房内,白绮歌声音又低了三分,“让你去就去,皇上一定会过來的。” 见白绮歌表情笃定,玉澈当下不再怀疑,转身飞快向遥皇寝殿方向跑去。 那天刚刚处置完易宸暄,遥皇看起來心力交瘁,在那样情况下还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太医府看敬妃,想來心里还是惦记得紧,外加上白绮歌心里总还记着初时慈父般温和可亲的遥皇形象,终是不愿那位君王错过与敬妃最后相见的机会。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谁会爱上谁,谁最爱的是谁,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外人怎么可能看得分明?也许在遥皇心里,此生最爱的女人只有敬妃也未可知。 重回到房内,易宸璟正坐在床边安慰着敬妃,失去青春年华不再美貌倾城的敬妃安宁微笑,笑容里饱含慈爱与眷恋,皮肤松弛的手掌轻轻抚过易宸璟刚毅脸庞,一遍遍,一遍遍,总也舍不得放下。 “娘亲,再睡会儿吧,天还未亮。等天亮了我让人给你做最喜欢吃的糯米粥,好吗?”易宸璟像是哄孩子一样连哄带劝,按着脸侧敬妃手背,笑容比白绮歌更加牵强。 “睡够了,反正日后多的是时间睡,何必贪这一刻呢?”敬妃摇摇头,见白绮歌进屋又招了招手,“小莺歌,你过來。” 恭恭敬敬走到床榻边弯下腰,白绮歌双手握紧敬妃手掌,那只手还如从前一般温暖柔软却沒了力气。当年易宸璟欺辱她时,敬妃总是护着她,温暖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好像远在遥国的娘亲一样,令人怀念。 卸去一身冷硬芒刺,白绮歌紧挨着敬妃身旁,温顺得如同普普通通的小女儿:“娘娘有什么话要说?绮歌听着呢。” “好孩子,还是这么懂事,从小到大一直教人心疼。我知道璟儿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他脾气倔,不懂事,你千万别怪他。”握了握白绮歌手掌,敬妃眼圈一红,“最近我总梦见你们小时候,梦见那次坏人追杀我们母子,要不是你扑到璟儿身上为他挡下一刀,哪里还有我们母子如今生活?小莺歌,你喜欢璟儿,我这里看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沒有比你更为璟儿着想的人了。”敬妃指了指心口,回手又抓住易宸璟手掌,用力把白绮歌和易宸璟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是天定的姻缘,谁也拆不开、打不散,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璟儿,你答应娘,以后再不可欺负小莺歌,别人若欺负她你要守着护着,要记住,你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她的地,你不去护着她,她的天就塌了。” 这样的话白绮歌曾对自己说过,原以为都是些别人不了解的心思,沒想到敬妃几句话便形容得如此贴切。感受着敬妃手掌越來越无力,白绮歌亦是泪光泛泛,忍着泪强颜欢笑:“娘娘说哪里的话,我和宸璟好好的,他待我比任何人都好,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等娘娘病好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去梅仙姑庵里烧香还愿,还有上次那本经书我才诵了一半,后半卷还要找个云朗风清的日子诵给娘娘听……” 忍着忍着,泪还是止不住滚落。 人心肉长,她的心面对敌人和困境时冷硬坚强,面对亲人将逝却比任何人都要脆弱柔软。 “傻孩子,我想听经书谁念不得?让你念是想你多陪在我身边,那样就沒人來欺负你了。”指尖一缕温柔擦去白绮歌眼角泪水,这边泪痕未干,那边敬妃自己却开始抹泪。长吸口气又紧紧拉住两人的手,期望目光凝视白绮歌:“如今人老了总爱想些陈年旧事,忽然想起來便觉着窝心。小莺歌,那年你受了伤疼得直哭,还记不记得我抱着你去找大夫时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吧,我想听……” 辱家卖国的白绮歌已经不在了,那些记忆也随风而散,曾经叫过敬妃什么谁会知道?然而白绮歌并不担心,忍住泪让自己笑得灿烂,一声声毫不犹豫。 “娘亲,娘亲,娘亲……” 费尽心思只为保护,不问原因一心庇佑,如此温柔呵护,普天之下只有母亲才会甘愿付出,所以,白绮歌相信,那段她不曾有过的记忆里令敬妃念念不忘的呼唤,是娘亲。 苍白枯槁的面容终于露出发自心底的明朗笑意,敬妃不住点头,泪水也随之跌落颠碎。 “我死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让着对方一些。都是又倔又硬的性子,娘就怕你们两个拗着劲儿……”敬妃掩口,几声轻咳惹得易宸璟不忍直视,低下头不教人看他表情。自己的孩子怎会不了解,敬妃摇摇头抚着易宸璟面庞,认认真真地端详那张天天看也看不够的脸:“璟儿,也别怨恨你父皇,他为了你我不知付出多少,要说最苦的人,是他啊……” 话未说完,门外脚步声匆忙混乱,紧接着大门被撞开,曾经伟岸而今虚弱的身影跌跌撞撞闯入房中,直奔着内间床榻奔來。 “韵儿。”仿佛沒看见白绮歌与易宸璟就在旁边,遥皇轻柔地呼唤敬妃闺名,满眼柔情蜜意与掩不住的哀伤,“朕……朕來看你了。” “现在來有什么用?娘亲受苦时你在哪里?!”易宸璟冷冷怒喝,丝毫不顾父子情面。 敬妃行将就木还想着要调节这父子二人的关系,让他们当着敬妃的面吵起來还了得?白绮歌忙拉住易宸璟拽到自己身后,紧握了下敬妃手掌:“我们先出去,娘亲有事再唤我们。” 敬妃点点头,易宸璟在白绮歌推搡下不情不愿甩袖离去,独留遥皇在房内。 “璟儿还是不懂事,好在有小莺歌在他身边照看,那孩子细心、体贴又敢说话,也只有她才降得住璟儿的臭脾气。”看着二人被房门隔断的身影,敬妃笑着轻咳,“到底是你的孩子,犯起倔來眼神都与你毫无差别,沒的教人操心。” 遥皇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坐到床边,扶着将妃让她倚在自己肩头,一瞬间,两个人好像都年轻许多,回到了郎情妾意的韶华时光。 “他是在怪朕这么多年冷落你又苛待他,比起其他嫔妃和皇子,你们母子受的苦遭的罪实在太多太多了,是朕对不起你们。” 敬妃叹息:“你不对他说当年的情况,他自然要怨你。若非我发誓不对他提当年的事早就都说了出來,这几年看着你们父子越走越远、越來越疏离,我这心里……不好过。” 陶公公大半夜神色慌张來报说敬妃怕是不好,这会儿看她却精神得很,遥皇起初还以为是易宸璟小題大做,握住敬妃的手发觉由热转凉才陡然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他毕生所爱之人,终是命不久矣了。 撩起散乱发丝轻吻耳垂,遥皇就像个初坠爱河的少年一样温柔地搂着挚爱女子,眉目表情,一如昔日二人初见,缠绵缱绻。 “朕一直说要放手天下,寻一处山明水秀又无人打扰之地与你逍遥后半生,这诺言竟是也沒能实现。韵儿,你怪朕吗?你有沒有恨我总是骗你?朕这一辈子都在忙碌社稷江山、想着想流芳百世,带兵攻破许多城池杀了许多人也救了许多人,可是朕却沒能给你任何东西……韵儿,朕常想,如果能回到过去,是不是该选择另一条路?” 喘息渐渐微弱,敬妃安心倚着宽厚肩头闭上眼,唇边笑容宁静平和:“你给了我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怀宇,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但是我从未后悔与你相遇,有你,有璟儿,我这一生足矣。” “朕多想像寻常百姓那样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惜,璟儿不懂……”悠长叹息沉重绵延,遥皇眼中有什么光泽黯淡下去,意味深长,“璟儿也好,暄儿也好,他们都要争这皇位,为了当上太子不惜手足相残。璟儿他太傻,怎么就看不懂朕不愿他当皇帝的心思?每天面对国事纷扰干戈不休,太累,太累……” “是我不好,让璟儿以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受苦,所以他才会执着于权力帝位。”眼前开始泛黑,敬妃忍着身体里无处不在的痛苦皱紧娥眉,声音一点一点变得飘忽不定,“怀宇,怀宇……我们这辈子是不能在一起了,答应我,别拆散璟儿和小莺歌……就当是,为我们來世再遇积福……那两个孩子太苦,太苦了……” 不拆散他们,让最疼爱的儿子步自己的后尘,走上孤独的王者龙椅吗?遥皇无声苦笑,揽着敬妃的手臂更紧了些。 烛光摇曳,如同难以预测的人生摇摆不定,烛光后依偎着的两个老人忽而断了交谈安静厮守,十指交缠间不知绞碎了多少辛酸苦辣,而屋外背对着的两个年轻人也沉默着,怀揣各自愁思,满目苍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9章 疏离的心 秋夜的风寒冷刺骨,微潮气息阴凉,白绮歌拉紧领口,双臂紧紧交抱在胸前。 太医说过,小产滑胎后她的体质大不如前,而事实上毒医说真正令白绮歌时不时感到寒冷的原因并非气血虚弱,而是残留在体内隐隐作祟的毒,那些毒这辈子怕是都无法根除,颤抖与阴寒之感可能会伴随她永生永世。 只是这点寒冷算得了什么呢?与心里的冷相比,尚不如万分之一。 易宸璟就在几步远的身后沉默站立着,不是如往时那般一看到她发抖立刻送上温暖。披风也好、胸膛也好,他从不让她一个人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唯独这次好像沒看见一样不理不睬,任由白绮歌瘦削双肩抖动越來越剧烈,连一句询问都不曾给予。 “敬妃娘娘希望你和皇上父子和睦,在她面前还是别太表现出反感情绪比较好。”沉默许久终于想到合适话題,白绮歌转过身看向易宸璟背影轻轻开口,“皇上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不知父子之情,也许有他的苦衷也说不定。” 大概是沒想到白绮歌会突然说话,易宸璟愣了片刻才回话,听起來总觉有些漫不经心:“人心隔肚皮,父皇对娘亲是真心还是假意谁能肯定?” 原本白绮歌也很怀疑遥皇心思,先前明显偏袒易宸暄充分说明遥皇不爱这个弃妃所生之子,可那次密谈时又隐约透露出对易宸璟的关心,到最后,连她也说不准遥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追根究底下去,这宫里她真正了解的人又有几个? 想不到素娆的阴狠善妒,想不到素鄢温顺之下的倔强固执,想不到看似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敬妃其实比谁看的都通透,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易宸璟走到今天这地步。 “宸璟,你还在怪我么?”白绮歌忽地低声问道。 易宸璟身形一僵,沒有立刻回答。 “那天我是太累了,想着隔院有侍女照顾就沒有过多留心,结果被易宸暄钻了空子。之后我自己也想了很多,你怪我有理,我不接受亦不是无理狡辩,毕竟我是个人,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做到完美,更不可能永远不知疲倦。”微微一声短叹,白绮歌抱紧胳膊,身上颤抖愈发厉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如果你还在怪我,我接受,但是请你明明白白说出來,至少让我清楚自己被讨厌的理由。” “谁说我……”易宸璟闻言转身,皱起的眉头似是相当不耐烦,自然而然滚到嘴边的话却生生止住。看着那张过于冷静的容颜被月光浸染一层凉薄,本就混乱不堪的心里更加烦乱,挥挥手,揉着额角语气低沉:“这些以后再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娘亲的事,别再给我添乱了,行吗?” 敬妃时日无多,谁心里都乱着,白绮歌也是一时感慨冲动才说了刚才那番话,看见易宸璟真的是身心俱疲无暇他顾,自己也明白这时候不该说些有的沒的,是而干脆点头,不再多问。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何必急于一时?这样想着,于是忍耐之后又是退步,,这世间,值得她退步的人也只有这几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辰也疲倦地躲入乌云之后时,一直沒有变化的敬妃房间终于有了些声响。白绮歌和易宸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透出柔和烛光的门窗,犹豫是不是该进去。 房门未动,屋内的烛灯却接连熄灭,一盏一盏,从内到外,缓慢无声。 按照大遥风俗,人死灯灭,熄了灯便意味着有人逝去,院中两个人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凉到几欲冻结。那一刹沒有人提议或是暗示,同样冰冷的两只手不约而同伸向对方,像是要给予对方勇气和力量,又想是要从对方掌心汲取热量來温暖自己的心,总之,在两个人都紧张到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两只手如并肩相守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样,紧紧握在一起。 吱嘎,随着房门开启,遥皇颤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璟儿……”一声沧桑低唤,而后仿佛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似的,年华已暮的遥皇只觉得口中一阵腥甜滚热,方一张嘴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父皇!” 比院外恭候的太监更为急迫、转眼间就奔至遥皇身边一脸焦急的,正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再理会父子之情的七皇子易宸璟。 无论有多少矛盾,他们父子终归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啊!白绮歌走到二人身边帮易宸璟将遥皇搀扶起,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安慰,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懂此刻的心情。 敬妃去了,易宸璟失去这世上最尊敬、最重要的亲人,她该为他难过才对,可是白绮歌心里并沒有太多痛苦,反而觉得这也许是一种解脱,让敬妃远离宫廷看不见的硝烟、从此真正获得安宁的唯一结局。也不知道最后的短暂时光里那位如母亲般温和的皇妃与遥皇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敬妃是否了无遗憾,白绮歌只记得,当她轻手轻脚走进房中去看敬妃时,安详遗容是带着满足微笑的。 这一年的遥国战火不休,这一年的皇宫阴云密布,也是在这一年,遥国史书镌刻了最多的风雨飘摇。 敬妃新丧,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提及新立太子之事,倒不是因为敬妃是易宸璟生母之故,而是因为遥皇。那晚敬妃香消玉殒,遥皇急火攻心兼忧虑过度,呕了一大滩血后陷入昏迷,醒來时整个人的精神比之前先差了不知多少,身子骨也彻底步入老弱之流。右丞相入宫探视时曾尝试提起立储以及重整朝纲之事,结果还不等遥皇龙颜大怒,守在床榻边的七皇子易宸璟先变了脸色,几乎是把右丞相踹出寝宫的,一时间在宫中传为笑柄。 遥皇要人照顾,敬妃灵前也少不了人,通过战廷和玉澈间接商量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前者作为嫡媳在敛尘轩为敬妃守灵,易宸璟则陪在遥皇身边并代理朝政,两人均是忙得吃不香睡不好,第三日出灵前再度相见,齐齐望着对方眼神发楞。 都瘦了,憔悴了,眼眶深陷,脸色蜡黄,眼里的血丝全部是过度劳累残忍刻下的痕迹。 一样的忧愁,一样的心疼。 “玉澈,去给殿下煮碗鸡笋粥來,清淡着些。”白绮歌一边利落吩咐玉澈,一边掏出汗巾去擦易宸璟下颌,“你是批折子时睡着了么,怎么墨都涂画到脸上了?赶紧回房洗洗,等下让人看了少不得要被笑话。” 用力擦去墨渍的手忽地被抓住,深邃如潭的漆黑眼眸紧盯着白绮歌瘦削脸颊,看了半天才放开手,眼里是一闪而过的酸楚:“离出灵还有一个时辰,你现在立刻回房间去睡会儿,到时间我会让战廷去叫你。” “我不累,等这边忙完再说吧。” “那跟我一起吃些粥,,什么都别说,让你干什么照做就是。” 两个人一唱一和大眼瞪小眼,旁边傅楚摇头轻笑,推了推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劝阻的战廷:“战大哥,别看了,他们两个沒事。” “沒事吗?殿下好多天沒和皇子妃说话了……”战廷挠头,表情颇有些纠结,“听玉澈说他们两个在闹别扭,你看他们吵來吵去的,以前根本不会这样。” 傅楚神思一晃,微微发愣。 连玉澈都看出这两个人关系不太对劲了吗?果然,敬妃的事对他们來说是一道坎,如果不能解开对方心结的话,这对儿龙凤怕是沒办法向所有人期望那样鼓瑟和鸣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人并不至分道扬镳的地步,他们还关心着对方、心疼着对方,看见彼此的疲惫耗竭都会放下那些暗藏心底的隔阂,这样就够了。 少年睿智的眼眸里燃起一线光泽,唇角轻漾,走近跟前笑得干净无邪:“殿下和白姐姐都别吵了,这里有我和战大哥暂且维持,你们两个赶紧去休息休息进些食水,这幅模样被荔儿和叶子看到会吓坏的。” “有那么严重?”易宸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显感觉到比以前瘪下很多,不等别人惊讶自己先吓了一跳,,胡子拉碴的,想來定是狼狈邋遢、不堪入目,也难怪白绮歌见他后二话不说就让玉澈去煮粥,连二人之间僵局都不顾了。 有傅楚在任何事都不必操心,易宸璟双手摁着额角点点头,转身看向白绮歌时却不像刚才那样干脆:“你……一起去么?” “我早上吃过东西,等下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房吧,玉澈做好粥会给你送去的。” 意料之外,白绮歌沒有应允易宸璟的邀约。 遥国丧事繁琐多礼,出灵这天至少要忙碌到夜晚,纵是满腹牢骚想要对易宸璟说个明白,白绮歌还是忍住了。比起她迫切想要恢复的关系,易宸璟现在更需要在一切事情处理完后好好休息一场,再这么熬下去,就算他是铁打的也要垮掉。 尽管天还未大亮,各宫嫔妃已经三三两两登门送行,白绮歌急着忙着又去招呼來人,转身时易宸璟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许是因太过疲惫导致动作迟缓,竟是沒能抓住。 “多喝些水,你的嗓子都哑了……”望着走向院外的素淡身影,易宸璟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到最后半句索性沒了声音,长出口气悄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0章 隐患登场 遥皇寝殿紫云宫距离敛尘轩很远,那边的悲欢离合、哭哭笑笑很难听见看见,然而面向敛尘轩方向的窗前,孤寂身影仍固执地遥望着。 偶遂良一身穿了十几年的铁衣战袍,肩头扎着块白色缟素,稍有些阅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大遥仅次于皇帝驾崩的葬仪。 远远看见身材魁梧的大将军踏入院中,陶公公急忙快步上前,满面愁容地把人拉住:”大将军,您可得帮奴才劝劝皇上,今早七皇子离开后皇上又呕了次血,可是不管太医们怎么劝皇上都不肯服药,就站在窗前吹着冷风往敛尘轩那边望。大将军,皇上平日最亲近您,您多劝劝,皇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再这么下去……” “陶公公放心好了,陛下这是失了敬妃娘娘心里难受,待我去劝劝他。”话罢,偶遂良大步走进殿内,在虚弱的遥皇身边停下。 “遂良,你看,开始飘雪了,朕还记得那年与韵儿相遇时也在下雪,比现在大很多,连她的眉毛都染白了。”听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就猜到來人是谁,遥皇沒有回头,依旧盯着远方目不转睛,语气里满是追忆旧日的无尽沧桑,“韵儿临走时问朕还记不记得她年轻时模样,朕说,怎么不记得呢?那是朕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子,也是穷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东西。可惜到最后,朕还是负了她……” 咳声打断了遥皇的话,偶遂良忙轻拍遥皇脊背,目光狠狠一沉。 绣金龙袍衣袖上一片粘稠血迹,新鲜却呈暗红色。 “陛下思念敬妃娘娘也该注意身体,新储未立,还有许多事要陛下操劳。”偶遂良不动声色扶住遥皇手臂往床榻拖去,力量大得根本不容反抗。 遥皇沒有挣扎,由着偶遂良搀扶坐到榻上,脸上怅然神情收敛许多。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药一口喝掉,遥皇擦擦唇角抬头望向偶遂良:”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让他们不用担心。说说吧,那两个孩子情况都怎么样?” 偶遂良对遥皇的自觉十分满意,稍稍后退半步又恢复君臣之礼:”五皇子那边正在收拾准备,三日内就会上路往赴苍梧郡,华统领说五皇子接到消息时很平静,除了要求戚氏暂留宫中待产外沒有提任何条件。倒是七皇子那边不太好,昨晚陛下睡后七皇子一直在床边守到天亮彻夜未眠,今早去敛尘轩时看他疲惫得很,脸面上连点儿血色都瞧不出來了。” “戚氏身怀六甲,路上多有不便,留下也是应该的,准了吧。”遥皇挥挥手,目光有意无意地又飘向窗口,“璟儿那孩子从小就心思重,表面看着对人冷了些,心里却比谁都善良。明明怪朕冷落韵儿害得他们母子受苦多年,到头來朕病重时,床边守着的却只有他。韵儿这辈子沒享着福,但她给朕留下了最出色的孩子,想來想去,朕欠她的只能來世再还了。” 偶遂良与遥皇年岁相差无几,当年二人冲锋陷阵、驭马杀敌,骁勇强壮不相上下,如今一个老当益壮,另一个竟是如此苍老羸弱,不禁心生感叹,再听老友提起前生后世,更加感慨万千:“昔年诸事末将是亲历过來的,陛下所作皆是为了敬妃母子,何须自责?彼时皇后有丞相和安国公做靠山而敬妃娘娘又最受皇宠,如果不是陛下高瞻远瞩找借口将敬妃娘娘打入冷宫,只怕现在就只剩一座孤坟了,又遑论天纵奇才的七皇子呢?这些事七皇子不知,陛下和敬妃娘娘不说,时间一久难免生出岔子,依末将看,陛下还不如早日对七皇子说明,也免得父子关系继续僵冷下去。” “你让朕怎么开口?”遥皇加重语气长长叹息,“朕为保护韵儿才下旨把她打入冷宫是不假,可后來用璟儿换煜儿入遥国做质子,这点朕是有私心且对不住璟儿的,那孩子本该享受荣华富贵、安心在韵儿身边长大,只因着朕不敢拂逆皇后一派势力就生生让他们母子分离,让他在昭国受人欺辱变得这般冷漠多疑……遂良,遂良啊,你告诉朕,朕究竟做错了多少事连老天爷都不肯放过,要把朕最心爱的女人夺走?韵儿苦了一生,朕对不住她,对不住他们母子,朕……”说着说着,遥皇愈发激动,到最后竟拉着偶遂良呜咽起來。 敬妃活着时他总顾这顾那未能尽到作为夫君的责任,而今生离死别,阴阳永隔,他再追悔却也來不及,只能看着她逝去的方向,希望可以多忆起些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然而,那样的回忆少之又少,连填补破碎的心一角都不够。 人老了,看透了,魂散了,心死了。 再坚强霸道的人做了皇帝最终逃不过改变,变得患得患失,变得脆弱不堪。偶遂良扶着遥皇肩膀,看着从少年到垂暮历经起落的老友,眼神迷离惘然。 “陛下仍旧坚持要拆散七皇子和那丫头?他们两个和当年陛下与敬妃娘娘何其相似,陛下真的忍心?” 粗重喘息与剧烈起伏的背表明遥皇此刻情况并不好,偶遂良本不想在这种时候加重遥皇负担,可他又无法对白绮歌和易宸璟这对儿苦命眷侣坐视不理,抛开多年以來一直把易宸璟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不说,白绮歌的洒脱率性和聪慧勇敢也令遥国第一大将军为之折服,总不愿看她因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走向悲剧。 帝王之爱往往代表摧毁,看过遥皇爱别离、求不得的一生,偶遂良想着,或许那个坚强果敢的女子能打破这诅咒也说不定。 “遂良,小阵雨呢?朕许多日子沒有见到你家那小丫头了。”遥皇一只手臂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开偶遂良衣角,咳了几声,忽地提出毫不相干的问題。 偶遂良深吸口气,迟疑片刻才道:“小雨最近在府里跟先生学诗词,宫中正乱着,沒让她烦陛下。” “捣什么乱?朕喜欢她在周围笑闹。一个小孩子罢了,你也别逼她太紧,谁不知道你偶大将军的爱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就算要学也是先生向她学。朕这几日身子不好,改天好些了你让小阵雨过來陪朕说说话、解解闷,年纪大了,总喜欢看年轻人蹦蹦跳跳才高兴。” 偶遂良沒有立刻回答,微微躬身,一抹担忧涌入眼底。 果然如此白绮歌所料,出灵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算结束,原本曾经一度被打入冷宫的敬妃沒有那么多“知心姐妹”,出灵黄昏时就该收场,只因着前一日遥皇下旨追封敬妃为副后,一大堆八竿子打不着的嫔妃便都红着眼圈突然出现在敛尘轩,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听得白绮歌浑身鸡皮疙瘩。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初敬妃失势、易宸璟被送入昭国之时,这些人可都是掩着嘴冷嘲热讽最开心的一群。 “差不多就散了吧,娘亲殡天之前不见谁來走动过,这时满敛尘轩都是一股子晦气味儿,各位娘娘还來做什么呢?汗巾丝帕都轻着些擦,哭得再响亮也沒有泪,小心生生擦破了眼毁掉各位如花似玉的娇俏容貌,这罪过我们可担不起。”看着挤在一起惺惺作态的嫔妃,白绮歌怒不可遏,抱着肩挑眉冷笑,一字一句钢针似的扎在众人心尖上,“倘若娘亲泉下有知,看到忽然冒出这么多‘好姐妹’,感动之余魂魄入梦也不无可能,几位娘娘若是梦见娘亲可别忘了告诉臣妾一声,我好去给娘娘多烧三柱高香祈求她老人家保佑诸位。” 那些趋炎附势的嫔妃本就心虚,听白绮歌冷言冷语更是慌乱尴尬,一时间哭不是哭、笑不是笑,个个脸红充血。 “行了,跟她们犯什么别扭?”易宸璟叹了一声把白绮歌拉到身侧,伏在耳边低道。白绮歌从不是好惹事端之人,能避免的风波绝不会主动挑起,今天这般主动抽打那些嫔妃的脸面还是第一次,易宸璟觉得痛快的同时不免又有些疑惑:“你怎么回事?一早上就满肚子火气,谁惹你了?” 要说惹也是他惹的,还问什么问?白绮歌扭头不理,胸口余怒未消。 事实上她只是拿那些人出气而已,人都说七皇子皇子妃大度,却不知白绮歌在某些方面是最小心眼儿的。易宸暄伏法只落得边陲封王的结局而不是身败名裂,易宸璟这几天忽冷忽热忽远忽近难以揣测,敬妃陨殁让她经历了第一次失去至亲之痛,而遥皇那边,先前提出的两难选择还堵在心里无处吐露。所有的一切令白绮歌极度憋闷,早晨眼睁睁看着敬妃棺椁移入陵寝的一瞬间,拼命紧绷的心弦似乎刹那断裂,怒意,火气,疲惫,委屈,各种滋味充斥胸中难以发泄,难受得要死。 “你先回房休息,人差不多都走了,剩下的事我一个人盯着就可以。”顶着憔悴面色,易宸璟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语气温柔一些,无奈却被浓浓的疲惫彻底盖过,听起來倒像是有些不耐烦。 许是累到极点实在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白绮歌这次沒有拒绝,长出口气散去胸中郁结愁绪,点点头打算离去。走了还不到三步,一声尖细吆喝响彻夜空,将白绮歌脚步死死钉在原地。 “皇后娘娘驾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1章 冷暖谁知 皇后? 白绮歌停下脚步,回头与易宸璟面面相觑,其他人也是一副错愕神情,停下手中动作呆呆望向门口。 皇后贵为国母,是仅次于皇帝之下的重要人物,但是在如今的遥国,这位皇后显然不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入宫以來白绮歌只在去年寿宴上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后來几次风波偶有提及也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据易宸璟说是因为遥皇与皇后不和,所以除了后宫那些琐碎事情外皇后一般是不大出现的。 那么,今天皇后忽然出现在敛尘轩,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众人疑惑目光中,一袭身影于太监的搀扶下款款进入视线。那身姿远不如年轻嫔妃婀娜纤巧,看上去偏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之感,瑰红色长尾鸾袍外罩银鼠披风,四蝶镶玉金步摇华光闪耀,雍容高雅,神气自现,一眼望去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便是连几位出气质优雅了名的嫔妃也相形见绌。 “娴嫔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群人还愣着,早有机灵的嫔妃屈膝问安,声音谄媚得令人心生厌恶。受娴嫔提醒,其他嫔妃也回过神纷纷行礼,一时间问安声此起彼伏,杂乱无章。 “行了,都免礼吧。”皇后微微蹙眉,抬了抬手指示意众人平身,语调语气无不是庄重得体,倍显皇家风范。 白绮歌是皇子妃,辈分差距使然,按规矩当行跪拜之礼,刚刚不情不愿屈膝便听得皇后一声呼唤:“皇子妃也免了跪礼,这两日你辛苦了。” “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妄言辛苦。”乐得不用跪拜,白绮歌直起身行了个屈膝礼代替,一言一行有模有样,反教易宸璟和战廷等人暗暗一顿赞叹,,她一个穿梭千年而來的特种兵哪里懂得什么宫廷礼仪?在昭国沒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就被带來大遥,所知道的那点儿规矩都是现学现卖,到今天能这般熟识礼节已是极大的不容易,比起刚入宫时经常冒冒失失不懂行礼不知强了多少。 见白绮歌应答不卑不亢、不羞不涩,皇后满意点头:“总听有些人在本宫耳边说七皇子正妃傲慢无礼,今日一见方才明白,那些都是小人的酸言酸语。”侧头扫了眼恭谨低头的一群嫔妃,皇后语气略显凌厉:“都给本宫记着,以后谁再搬弄是非乱嚼舌根,本宫决不轻饶。” “臣妾谨记。”这次倒是异口同声,整齐得很。 一个女人能有如此魄力不仅仅因为身在其位,作为六宫之首要有怎样的心思气度?皇后的凌人气势让白绮歌很是好奇,偷偷抬头,仔细观察眼前陌生的女人。 皇后并不漂亮,脸颊过于棱角分明显得有些刚硬,皮肤也不是很白皙,相貌身段比起敬妃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好在身份高贵保养得当,中年已过仍看不到几丝皱纹,只略施粉黛便容光焕发,与遥皇所表现出的苍老无力截然不同。 易宸璟虽有疑惑还是规规矩矩躬身行礼:“母妃丧事竟引皇后娘娘移驾金躯,宸璟代母妃致谢。” “七皇子多礼了,敬妃比本宫年长,按理说本宫该叫她声姐姐才是。如今敬妃姐姐出灵,本宫自当前來送行,只是因着早上风寒头痛无法行走,所以才拖到现在。”沉吟片刻,皇后又道,“七皇子自幼漂泊在外生疏了大遥规矩,怎就忘了对本宫的称呼?以后别再叫我娘娘了,当改口叫母后才对。” 易宸璟微愣,反应少顷方才明白皇后意思,忙扯起牵强笑容:“儿臣一时糊涂,请母后见谅。” 旁边低着头的白绮歌暗吸口气,立刻意识到皇后不是个简单人物,,称呼上的问題看着是小实则事大,说开了能牵扯许多关系。 昔年敬妃被打入冷宫,易宸璟曾寄养在皇后身边两年有余,叫声母后理所当然,但自从他结束质子生涯返回遥国,几次提起皇后时从未叫过母后。一來易宸璟是弃妃之子又是归国质子地位低下,称皇后为母后难免有套关系之嫌,二來身负将军一职,平日里上朝按规矩还得叫皇后娘娘,加上易宸璟又是个亲缘淡薄的人,于是索性就舍了母后的称呼,常以臣子自居。 事实上众皇子中管皇后叫做母后的并不多,除了皇后膝下的大皇子、三皇子外,也就只有擅于甜言蜜语的易宸暄以及几位未成年的皇子如此称呼,现在皇后让易宸璟再叫她母后虽然合情合理却是十分突兀,但无论如何,只要易宸璟叫了这声母后便将二人关系瞬间拉近,同时也表现出皇后的宽宏大度,毕竟,被易宸璟取代的前任太子正是她的亲儿子。 一个称呼,两个字,背后掩藏着多少势力争斗难以想象,而这就是宫廷,藏污纳垢、永远沒有风波息止之日的冷漠深渊。 “打起精神。” 白绮歌正出神想着,冷不防易宸璟在身后暗暗一捅低声提醒,这才想起该迎皇后进堂内。 “外面风大天寒,皇后娘娘请堂内坐。”侧身让出通路,皇后从面前走过时白绮歌忽然发现,那双细致保养的手上有几处老茧,似是年深日久已微微泛黄。 不动声色躬身行礼,直到皇后走过白绮歌才抬起头,疑惑目光向笔直背影望去。 习武之人常握刀剑,时间长了手掌会磨出茧子,难不成皇后一个身在后宫养尊处优的女人也会拳脚功夫?倘若真是如此,这位一国之母更是不可小瞧了。 皇后并沒有在敛尘轩待太久,寒暄了几句节哀之类的话后便离开了,然而皇后出现在敛尘轩的事很快传遍皇宫各个角落,让刚刚步入平静的遥国皇宫再掀波澜,,当然,这是后话,对敬妃出灵那夜的白绮歌和易宸璟而言,疲惫劳累的一天总算过去。 白烛与幔布还未來得及撤去,随处可见的刺目白色使得房间看起來异常冷清,白绮歌坐在一片冰冷色调里,纠缠数日的困顿莫名其妙地消失无踪,大概是人们常说的困过头了吧。忙碌戛然而止,琐事都消失后是满心空虚,像是少了什么东西,愣愣望着冷寂无声的房间白绮歌忽然意识到,是啊,少了个人。 所有外人都离开后易宸璟说先回房,等白绮歌交代侍女收拾好物事回到卧房,空荡荡的,沒有丝毫易宸璟回來过的痕迹。 这是要分居?白绮歌苦笑,想骂易宸璟小气抠门沒气量却又觉得荒唐,反正他听不到。 守灵出灵这三天來的人很多,全靠白绮歌一人维持,一一寒暄还礼说些废话,苦熬下來嗓子快要破了,提起茶壶迫切想要喝杯茶,无奈壶中空空,就连一滴冰凉的清水都沒有。拖着疲惫身躯爬上床榻,白绮歌紧紧裹住棉被靠墙坐着,瘦骨嶙峋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唯有这样才能减少热量流失,让她不至在初冬时节就被冻死成为宫中笑话。 冷,好冷,遍体生寒。 这时若有一碗热粥或者他温暖怀抱该多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曾经那份不愿依赖任何人、不想为任何男人羁绊的骄傲渐渐消退,原來当感情悄然而至,再刚强的人都会变得柔软易碎。 窗框几声轻响吓了白绮歌一跳,似是有人在外面拉窗子。目光一紧,手指摸到腰侧拔出短剑,白绮歌翻身而起迅速冲到窗前屏息低喝:“谁?!” 听到房内有人回应,外面忽地沒了动静,就在白绮歌以为人已经走了时,窗子嘭地一声被从外面拉开,半是黑臭半是无奈的面容出现眼前。 “你把房门闩上做什么?” “啊?房门?”白绮歌一脸懵懂,看着揉着额角的易宸璟下意识反问。 “不想让我进去?好不容易才听完战廷啰嗦抱怨赶回來,结果你却把门……”看着白绮歌恍然大悟的表情,易宸璟把后半句吞到肚里,鄙夷神情毫不掩饰,“你还能更糊涂些吗?” 白绮歌一捶额头,急忙跑到外间开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刚才回來时她以为易宸璟已在房内,随手就把大门闩上了,一个人躲在内屋胡思乱想时定是沒听见易宸璟敲门,逼得他只好绕到内屋窗下寻找入房之路。 匆匆撤去门闩拉开大门,外面一片风雪猛烈吹入,本就寒冷的身子被吹得透心凉。白绮歌打了个寒战,眼前一花,易宸璟挤进房内隔住风雪,一样东西递到面前。 “拿着。” 闻声细细看去,易宸璟拎着的竟是个食盒,袅袅热气自缝隙氤氲而出,看着便觉得暖和。白绮歌原本不饿,许是贪图那点儿温度,看到食盒的刹那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尴尬仰头,正对上温和双眸。 “让人煮了两碗荷叶粳米粥,趁热喝,喝了喉咙就不会痛了。” “嗯。”除了淡淡回应,白绮歌实在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只捧着食盒走到桌前,脸上渐渐浮现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他的气息未改,温柔依旧,对她的体贴呵护如若昨日。是她多心了么?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胡乱猜测,而他始终如一。 粥香四溢,一丝一缕嗅入鼻中,寒冷再寻不见,但那虚幻的温度总不如背上温暖,踏实,令人安心。 双臂紧抱瘦削身躯,易宸璟把头埋在白绮歌颈间,呼出的热气扑在冰凉皮肤上,闭着眼,感受熟悉心跳,声音沉如死水。 “我只有你了,绮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2章 再觅温柔 “宸璟?”还以为易宸璟这几天的反常表现只是太累而已,听到他声音语气白绮歌才明白,他大概是陷入什么泥潭里无法自拔了。 在双臂圈出的空间里艰难转身,白绮歌仰头捧起易宸璟消瘦面颊:“什么叫只有我了?宸璟,你不能这么消极,我们好不容易才等來了今天,你必须为你的大业坚持下去!” “我在坚持,一直都是,可我越來越不清楚所作的一切是对是错,因为我的野心连累娘亲无辜殒命,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白绮歌叹了口气。 他果然又去钻牛角尖了,把敬妃遇害的事归咎于自己头上,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她。 “我不跟你争辩谁对谁错,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揽罪名我也拦不住你,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走到这地步你我都沒法再回头,乔姐姐也好,娘亲也好,就算你肠子悔青了她们也不能死而复生。”轻轻依偎在易宸璟肩头,白绮歌语气温柔许多,“娘亲最疼就是你,如果让她知道你因为她的死自怨自艾,你觉得娘亲心里会好受吗?” 易宸璟抓住白绮歌的手放在胸口,一声叹息,一脸疲惫:“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就好像我很明明清楚娘亲被易宸暄劫走不是你的错,但当时一股火冲到头顶失去理智,什么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來,事实上却从沒为此怪过你。” 怎么说着说着绕到她身上來了?白绮歌微愣片刻,而后眉梢高挑,两只眼紧盯易宸璟:“你……这是在绕着弯子道歉?” “你听出來了就好。” “我竟忘记你这人脸皮极厚,道歉也想蒙混过关!”抬脚狠狠踩在易宸璟脚面上,白绮歌推开温热怀抱窜到一边,嘴上不依不饶,心却安安然然落回肚里。 看來易宸璟比她想象得更坚忍,虽然其间也有冲动、混乱的时候,最终还是沒有让她失望,而这种惴惴不安后突然而來的欣喜给了白绮歌新的体会,,易宸璟成熟了,比她初见时那个冷漠几近冷酷、杀伐果断的大遥七皇子优秀不知多少。这样的进步是用无数人牺牲换來的,好在易宸璟沒有辜负那些人,亦沒有辜负她。 见白绮歌脱兔似的恢复了精神,易宸璟苦笑招手:“过來,老实坐下陪我喝粥,我是真的要累死了。” “一边喝粥一边给我讲讲皇后的事吧。我觉得皇后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恐怕不止祭拜这么简单,看她脚步沉稳有力,手掌还有疑似刀剑磨出的老茧,莫非是个练家子?还是说大遥皇后有习武的惯例?”与易宸璟相对坐在桌前,白绮歌搅着热气腾腾的荷叶粳米粥,眼眸比热气更加迷离如雾。 “大遥风俗重男轻女,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至多也就学些琴棋书画,谁家若有个修习拳脚功夫的女儿定会被外人嘲笑,作为国母的皇后自然沒可能被要求习武。说起來皇后与你倒有几分相似,也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将门之后,不过册封为后之后就不再练武了,一心扎在前朝后宫等事上。” 白绮歌放下饭碗,不可思议的目光直望易宸璟:“前朝?你是说,皇后干涉朝政?!” “岂止是干涉,父皇刚登上皇位时许多事情都要受皇后胁迫,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提起不久前那段历史,易宸璟脸色变得凝重,“别看现在皇后天天躲在浣清宫以抱病为借口不问世事,当年的她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能压制父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毁掉父皇江山的人。” 青年时的遥皇凭借一身肝胆与智谋双全打下大遥如今江山,精明强干外还有高远见识以及强硬手腕,即便到老了仍处处透着高深城府,这样气势凌人的男人居然会被个女人压制?如果不是易宸璟所说,白绮歌绝不会相信这是事实。 “皇后到底什么來头,竟能把皇上逼到那般地步?” 说到兴起处,易宸璟索性丢下粥匙,那双深邃的眼仿佛透过时光洪流回到几十年前,那段他还沒有出生的遥远年月:“皇后出身将门自幼习武,祖父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父亲是陪伴父皇征杀四方的功臣良将,舅舅家则代代出丞相,父皇掌权后正是皇后的舅舅担任右丞。拥有这样背景还不算,皇后本身就比普通女子更有心计,身为后宫之人屡屡干政,仗着家中于遥国而言举足轻重的地位时常与父皇相抗。” 白绮歌摇摇头:“锋芒太盛,僭越无度,长久不了。” 撩起眼皮看了白绮歌一眼,易宸璟长出口气:“是啊,长久不了。父皇暗中积攒实力,很快就削去右丞与皇后父亲的实权,并且暗示朝臣不可教女子干政,于是满朝文武纷纷上奏要求对皇后进行处罚甚至废后。皇后猛然发觉可为时已晚,虽然父皇考虑到右丞等人势力尚存不能太过损其掩面,是而保留了皇后身份地位,但在那之后皇后就被禁足浣清宫三年之久。禁足令让皇后收敛许多,这几年除了些后宫琐事外再不插手任何事情,像是嫔妃发丧这类是从不出面的。”意味深长一声冷笑,易宸璟眼神里透着不屑:“果然皇位人人喜,还不等我正式册封太子,那些人便都苍蝇似的寻來了。” 久不出面的皇后忽然登场,其目的性一眼便可看出,白绮歌对易宸璟的嘲讽并不反对,不过……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你盯着我干什么?”发现白绮歌不再继续讨论而是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易宸璟浑身不自在。 白绮歌一本正经:“宸璟,冲着你來的那些人是苍蝇,那你是什么?” “……”苍蝇总是围着脏臭的东西转,那么,他就是秽物喽?易宸璟半张着嘴哑口无言。话是自己说的,难道还能吞回去不成?皱着眉瞪了一眼,易宸璟夺过白绮歌的粥匙塞进碗里:“老实吃你的粥!” 白绮歌侧头避开易宸璟窘迫表情,以免自己笑得肠子疼,徒留易宸璟猛翻白眼狠狠搅着粥出气。 笑过后心里一片坦然,这才是她和易宸璟之间该有的气氛,外人见不到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真实一面。素娆被诛,敬妃去世,素鄢早晚要离开皇宫获得自由,以后这敛尘轩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做这浑浊之地彼此唯一的亲人。 颧骨一阵冰凉,第一次,白绮歌发现他的手也会如此缺乏温暖。 “你瘦了许多。”轻轻抚着白绮歌脸颊,当觉察到自己掌心比她皮肤更冷时,易宸璟撤回手,隔着衣袖捧住依然很烫的粥碗取暖。 最近发生的事就好像一场梦,入梦前刚刚经历千难万险身心疲倦,醒來后却不是美好新生,而是更加痛苦的现实。浑浑噩噩过了数日,当敬妃的棺椁移入陵寝再看不见时易宸璟才陡然醒悟,这几天他一直在犯浑,混蛋到该死的地步,,他把怒火和痛苦加诸于白绮歌身上,让她不得不和他一起经历最难熬的这段时光,哪怕她并无过错。 “先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再说吧。”原本有千言万语想对易宸璟说,结果时机到來了,白绮歌却不想再提起。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回來,包容她、理解她,那些庸人自扰的愁绪又何必向他抱怨?飞速把粥扒到嘴里,白绮歌伸着懒腰含糊不清叹道:“不行了,浑身累得快要散架,沒力气和你继续闲扯。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 看着决然离去的背影和自己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粥,易宸璟瞠目结舌,摸摸胸口,仿佛自己的胃被烫穿了一个大洞:“你的身子是铁打的还是银铸的?” “都不是,是用來嘲笑你的。” 小半个时辰后,敛尘轩内还亮着的最后一盏烛灯熄灭,刚刚结束一场悲恸别离的宫院终于陷入宁静,万籁俱寂中,院墙外一抹漆黑身影眸中闪过冷光,借着夜色悄然离去。 许是遥皇念及易宸璟连日辛劳,第二日一大早特地吩咐陶公公到敛尘轩告知之后三天无事休息,几乎快累毁的易宸璟乐得能够忙中偷闲,虽然心态情绪已经调整得**不离十,还是装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领了旨,倒是陶公公心疼得回寝宫好一顿向遥皇呜咽抹泪。那三日里易宸璟前所未有地轻松,不用理前朝琐事,身侧有佳人相伴,只可惜敛尘轩少了些人,总觉着有些冷清。 相对于敛尘轩而言,遥国帝都某个不起眼的小客栈则热闹得多,天未亮就开始鸡飞狗跳,怒骂连连。 “小兔崽子!那是老夫用三张紫狐皮才换來的!你说送人就送人!老夫还一口都沒喝过!站住!你给我站住!”二楼楼梯一阵乒乒乓乓,胡须颤抖的健壮老者一边骂一边追赶前面的青年,两个人的碧色眼眸与雪白皮肤引得一楼食客纷纷侧目。 青年男人借着大堂人多窜來窜去,满眼的戏谑玩笑:“酒是用來喝的,放着不喝岂不是糟蹋了佳酿?知道义父不喜欢喝只喜欢看,我这不是把酒坛带回來了吗?” “你,,你还敢强词夺理!不弃,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不知何时站在客栈门口的男人几不可闻一声微叹,稍一侧身挡在奔过來的青年身前:“义父,众目睽睽下这般张扬,可以吗?” 老者蓦地身形一顿,脸色越发黑臭,犹豫片刻,冷哼一声甩手而去。 待封无疆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苏不弃才倚着门淡淡开口:“你又偷义父的酒去交人情?也难怪他老人家暴跳如雷,货车上那些陈年佳酿都快被你搬空了。” “有什么办法啊,白姑娘喜欢喝烈酒,这里却都是清淡如水的下等货,我也只能打义父的主意。”宁惜醉无所谓地耸耸肩,深邃笑容令人玩味,“为了白姑娘,我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3章 新的危机 大遥庆衍历三十八年末,遥皇罢黜大皇子太子之位,次年初,于病榻下旨册封七皇子为新任储君。正式授予七皇子太子印玺的同日,五皇子启程前往大遥边陲苍梧郡,成为遥国史上封地距离帝都最远的王爷。 皇城外五六里,赫赫有名的别亭今日挂上彩幔,亭中负手而立的男人容貌俊朗,只是不知为何带着几许阴冷之感。 “今天是七弟承太子位的大好日子,父皇却跑來为我这个罪臣送行,被七弟发现又要恼羞成怒了吧?”带着嘲讽语气开口,易宸暄甚至都不去看身后的遥皇一眼,曾经温良孝顺的形象再找不到一丝痕迹。 “璟儿虽与朕有芥蒂,以后的日子有足够时间化解,朕最不愿看到的是你想不开。”遥遥望着皇宫方向一片乌云,遥皇咳了几声,仍旧是满口腥甜。紧了紧披风走到易宸暄身边,遥皇苍老身躯稍微直了直:“璟儿已经允诺不会伤你性命。他是个重诺的孩子,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别再作乱,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易宸暄冷笑一声,深吸口气叹道:“父皇还是收起您的同情可怜吧,与老七斗,我输了,理当接受败者应有结局。不过父皇不会不清楚,众皇子们谁沒有暗藏祸心呢?只是碰巧我与老七最有实力,而结局很不幸,他是王者我是败寇。” 自易宸暄东窗事发被打入天牢到踏上路途,遥皇与他交谈不下十次,每次都以这种毫无结果的状况收场,看來这次也不例外。 挥了挥手打散腹中一堆想说的话,遥皇转身:“朕贬了你的身份但沒有撤去对戚氏的照料,她在产下世子前都会住在宫中由最好的太医、侍女看护。如今一别要数月后才能相见,你们夫妻道个别吧。” 戚氏早迫不及待想要与易宸暄说上几句话,见遥皇向她招手,急急忙忙快步走入亭内,不等向遥皇施完礼已是泪如雨下。 “谁让你來的?我交代过你什么都忘了吗?!给我滚!”遥皇方一离开,易宸暄脸色大变,扬手就要向戚氏脸上扇去。目光掠过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忽地动作一滞,犹豫半晌收回手,化作冷冷呵斥:“该做什么你自己清楚,让你留在宫内可不是为了教你继续过好日子。再过两日老七就会移入东宫,那边的情况你给我看好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让人传來。” 戚氏挺着肚子,一手扶住后腰微微躬身:“贱妾谨记。” “也许不等我东山再起,早有人先一步对老七出手也未可知。”一抹冷笑荡漾在唇角,易宸暄深吸口气,走出亭外拉开门,一脚迈进马车中。也不知道是为了说给旁边的人听还是真的心有牵挂,车轮转动时,戚氏竟意外地听到一声低低嘱咐:“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那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告别辞,然而望着向远方驶去的马车,戚氏忽然泪雨滂沱,一手轻轻抚着沉甸甸的腹部,一手掩着口无声哭泣。 哭着哭着却又露出宁和笑容,凄凉了些,但终归是满足的。 遥国皇宫里的热闹丝毫不受别亭冷清气氛影响,太子新立,满朝文武纷纷道贺,忙得易宸璟说话说得嘴都快要抽筋,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勉强脱身,回到敛尘轩却到处都找不到白绮歌的影子。 那时的白绮歌,人正在浣清宫皇后身边。 “坐吧,沒有外人时不必多礼,如寻常人家母女聊天便可。”端起参茶吹了吹蒸腾热气,皇后抬起眼看向白绮歌,面上带着并不自然的笑容,“前年在寿宴上见你还楚楚可怜的,如今才过多久,人虽然比之前瘦了许多,精神却好了不知多少。” “托皇后娘娘的福,后宫安定,臣妾才能安心养神。” 皇后笑着摇头:“你怎么跟七皇子一个模子刻出來似的,总是乱了称呼。你是七皇子正妃,如今他袭了太子位你便是太子妃,按规矩不可再自称臣妾,以后见本宫时唤自己名字就好。这宫里总少些亲近人气,本宫希望你能做个好典范,以后你我可以如母女般贴心,那才是再好不过的。” 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在尔虞我诈的宫里,更何况,是一个曾经弄权干政、极有可能贼心不死的女人。白绮歌自然不会出言顶撞,点了点头一脸乖顺。 许是这表现让皇后十分满意,看不见一丝皱纹的手掌抬了抬示意白绮歌坐到身边,皇后拉起白绮歌在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七皇子自幼聪慧机灵,他在本宫身边时间虽不长,本宫却是对他喜欢得紧,现在看他当上太子将承继大统,心里高兴极了,总觉着这才是最好的皇帝人选。只可惜多年不见让母子间生分许多,以后还得靠你多走动,本宫与七皇子,,啊,现在该叫太子才对,真是老糊涂了。”摇了摇头似是自责轻笑,皇后叹了口气:“本宫与太子的母子之情甚深,希望太子和太子妃都能放下拘谨,与本宫多亲近走动才是最好。” 皇后说什么白绮歌就一味点头应允,反正不能反对,那是自找不愉快。然而接下來皇后所说,白绮歌说什么也不敢随随便便就点头了。 “皇上可有私下找过你?”皇后试探问道。 白绮歌略略沉吟,而后慎重答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暇找我呢?只是随殿下出入寝宫时简简单单交谈几句,其他就沒有了。” “这样……倒也好,不过总该准备着些才是,免得皇上说什么你应不过來。”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绮歌,皇后唇边挂着莫名笑意,语焉不详,“皇上最不喜欢的,正是太子妃这样聪明的女子啊!” 白绮歌心头一动,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绮歌愚钝,哪里够得上聪明二字?皇后娘娘多虑了。” “本宫只是随口说说,你也不用往心里去,知道有这么个事就好。”见白绮歌似是不在意,皇后并沒有继续深说,别有意味的目光转向木架上一瓶火鸢花,“你看那花儿开得艳丽,朵朵都是醉人的喜红色,可谁知道这束花原本还有朵白色的呢?原本白色淡雅高洁更胜红花,可搭配在这赤红里太过争风头,一眼看去很是不协调,所以本宫就让人把那朵白花剪了,虽然可惜,但至少沒坏了这一瓶花的景色。” 若是以花喻人,皇后亦是同样的吧?白绮歌听得出皇后话中深意,想到自己终归是个出头鸟时又不禁想起易宸璟所说,当年的皇后也是个厉害角色,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绮歌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本宫说的话一点即通,往后在后宫遇到什么事多问、多看,莫要硬着头皮自己往前冲,少不得要被人打脸。这浣清宫占了个清字,真真儿的冷清异常,无事时你可以多走动,來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许多东西一时间不能都说透彻,日后咱们母女相处的时候还长着,本宫慢慢告诉你。”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绮歌自当尽力。”偷偷看了眼沙漏,已是下午时分。白绮歌起身行礼:“时间不早了,绮歌不再耽搁皇后娘娘休息,若无事就先退下了。” “去吧。”皇后挥挥手,似是疲惫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后,一举一动气派十足,这等风度白绮歌自问是做不來的。轻手轻脚退出门外,隔着房门却听皇后一声低叹不甚清晰。 “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那朵白花。” 脚步一顿,白绮歌深吸口气。 如果说皇后越权干政才招致遥皇打压禁足,那么,风头过盛的她只怕也沒好到哪去吧?广戍将军或是降为侧室,遥皇这般举动何尝不是在剪断最惹人眼目那朵白花呢? 这宫里,当真步步艰险。 慢慢走回敛尘轩已到晚饭时间,刚进大门就看易宸璟负着手在院子里团团转,白绮歌轻咳一声:“乱转什么呢?这地都快被你踩薄一层了。” “还问我?你又不声不响跑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很担心么?”一把拉过白绮歌照着额头就是一个响指,易宸璟点着圆润灵秀的鼻尖用力一捏,“别以为易宸暄离开宫里就安全了,多少人虎视眈眈瞧着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 最虎视眈眈的人不就是你爹么?白绮歌翻了个白眼腹诽。 遥皇逼迫选择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告诉易宸璟,毕竟一直以來遥皇只放出雷声而无倾盆大雨,乱说话很容易让本就不信任遥皇的易宸璟做出意外举动,刚刚才立为太子,现在的易宸璟不能有半点错行。 “还沒告诉我你在急什么,定然不是我晚归的事。”拍开易宸璟在脸上肆意捣乱的手,白绮歌狠狠瞪了一眼。 “刚才陶公公來传信,父皇要我们两个晚些时间过去寝宫一趟,也不知道又要说什么。”提到遥皇,易宸璟难得的玩闹兴致立刻被打消,“白日里他不在宫中,想來是去送易宸暄了,这会儿指不定有多少牢骚抱怨,你带着皮囊去就好,耳朵和心就丢在敛尘轩吧。” “什么时候你也学这么油嘴滑舌了?”挑起眉梢一脚踩去,不料早有防备的易宸璟迅速跳开,两个人竟然肆无忌惮地在院里玩起了踩脚游戏,全然沒有想到又一段波折马上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4章 妃位被撤 易宸璟和白绮歌到遥皇寝殿时,遥皇并不在,倒是偶遂良愁眉苦脸等在外殿。 “偶大将军怎么这幅表情?”看着一向爽朗的老将军满面愁绪,白绮歌不禁惊讶问道。 “我……唉,一言难尽。”偶遂良辈分高年纪大,但是与易宸璟关系更胜遥皇,对直率勇敢的白绮歌也十分有好感,所以三人之间私下里不讲什么礼节规矩,就如普通朋友一般。见二人还未察觉麻烦将至,偶遂良有苦说不出,只能苦笑:“白丫头,手握紧些,千万别放开。” 手? 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这才想起两个人一直牵着手??差不多成为习惯了吧?白绮歌因毒素未去时常体寒,天冷时易宸璟总要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给她温暖,宫里來來往往都是这样,时间一长其他人也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偶遂良最清楚两个人情比金坚,按理说看着他们手牵手也沒必要大惊小怪,今天怎么偏偏提起这事还告诫不能放手? 白绮歌想不明白,易宸璟同样,迟疑片刻正想开口询问,殿外忽有笑声传來。 “十盘牛肉任谁也不能一顿吃下,你就这么赶跑提亲的人的?真是鬼精鬼灵满脑子歪道。”笑声显然是遥皇发出的,很久了,无论是易宸璟还是偶遂良都沒听到遥皇这么开心的笑声。 易宸璟满肚子好奇,是谁能让缠病多日心情极差的遥皇这般开怀?抱着困惑满怀期待,待到人一走进殿内,首先忍不住倒吸口气的却是白绮歌。 遥皇精神忽然好了许多令人意外,更让人意外的是旁边搀着的人。那是个用语言难以形容的少女,五官精致娇俏,双眼明亮有神,白皙的脸蛋还有些许婴儿肥,一笑起來露出甜甜美美的酒窝,虽不如戚氏那样倾国倾城,一眼看去偏觉得喜欢,可爱得紧。 “怎么,璟儿,不认识了?”遥皇看见白绮歌眼里的惊叹却不动声色,笑着把少女推向易宸璟身边,“也怪不得你,这一年多小阵雨出落得更漂亮,都说女大十八变,变化之大差点连朕都认不出了。” 易宸璟微微皱眉,沉吟少顷,仔细端详那少女许久方才惊道:“小雨?” “嗯,是我啊,皇子哥哥!”似是对易宸璟的惊讶感到非常高兴,那少女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圆圆眼睛弯成新月型,“好久沒见到皇子哥哥,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殿内几人表情各异,唯独偶遂良是满脸苦笑:“小雨,怎么愈发沒规矩?以后不要叫皇子哥哥了,现在已经是太子,爹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哦,那我以后叫太子哥哥。”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手臂一伸,自然而然地挂在易宸璟肩上。 易宸璟倒吸口气,偶遂良也倒吸口气,一样纠结的神情,小心翼翼朝白绮歌看去,后者一脸茫然里还带着几分诧异。 “这是偶大将军的独女,名叫阵雨。刚回遥国时我去过偶将军府上几次,那时小雨还是个孩子……”易宸璟轻咳一声,半是尴尬地解释道。 潦草的解释显然不被偶阵雨接受,嘴一嘟,手臂搂得更紧:“太子哥哥说得好像我们不熟,明明抱过我的!” “小雨,不许胡说!” 偶遂良一介大将军,偏偏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沒辙,除了吹胡子瞪眼睛假装发怒外毫无法办,而偶阵雨根本就不把他的佯怒当回事,办了个鬼脸,笑嘻嘻歪头贴在易宸璟手臂上:“本來就是啊,不是爹爹你说的吗,我刚出生的时候太子哥哥抱过我的,骗人是小狗!” 原來是说刚出生的时候……易宸璟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笑也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事实上他与偶阵雨并不算熟识,小时候的事根本不记得无需追溯,长大之后也就刚回遥国时在将军府见过几面,当时偶阵雨才十三四岁,也还是个小孩子??这种小孩子的醋白绮歌应该不会吃吧? 偷偷瞄向半天不说话的白绮歌,易宸璟切实体会到什么叫提心吊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而且还是发霉腐烂的黄连。 好在白绮歌似乎并不在意,脸上还保持着惯常表情,似笑非笑,淡淡回看了易宸璟一眼。 只这一眼让易宸璟心里五味杂陈,愈发觉得自己有病??白绮歌若是吃醋,他会觉得难以处理,毕竟偶阵雨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白绮歌若是不吃醋,他又觉得不太正常,看着自己的夫君被其他女人拉扯紧贴,有点儿心的妻子都会不舒坦吧? 转念想想也不怪白绮歌,她除了“个别时候”温柔娇羞外,大部分时间都比男人还强硬,要她吃醋……真吃醋的话,他还得千恩万谢才是。 “太子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我都好久沒來皇宫了!”偶阵雨丝毫沒有察觉易宸璟一瞬间的诸多思绪,兴高采烈地摇着他手臂,“皇上答应过把你借给我一天,对不对,皇上?”转过头高声向遥皇询问,得到肯定点头后,偶阵雨更加高兴:“明天,明天吧,上午太子哥哥陪我到御花园去看花,下午我们出宫去集市。听说最近集市上有个异乡商人,他那里有许多许多好玩的东西,我们去买來给皇上看好不好?” “去吧,璟儿,小阵雨确实许久沒來宫里了,遂良平时都陪在朕身边,苦了这丫头总是一个人。”不等易宸璟开口拒绝,遥皇果断地表示支持偶阵雨。 易宸璟无奈,想要挣开肩膀却不得:“父皇应该知道,最近江北一带雪灾严重,许多大臣上奏恳请开仓放粮。除了这件事外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儿臣哪來的时间去闲逛?” “你还沒坐上皇位,朕依旧是一国之君,总不能什么事都赖着你解决。”遥皇拍了拍偶阵雨的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小阵雨,璟儿要是不陪你玩你就來找朕,朕教训他!” 偶阵雨用力点头,整个人就差挂到易宸璟身上。 这算是闹哪一出?易宸璟有些摸不透遥皇意图,看看偶遂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下无可奈何更多,很明显一切安排与其无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对白绮歌不公,至少作为妻子她还沒有过如此待遇。 想了片刻,易宸璟露出笑容:“小雨,你还沒见过绮歌吧?这是我的妻子,以后你就叫她姐姐好了。” “姐姐好!”说不清是真单纯还是故作天真,偶阵雨眨着眼向白绮歌爽快地打了招呼,虽不像对易宸璟那般热络亲昵,总归是比宫里女子要活泼不少。 听易宸璟的话就知道他是在故意凸显白绮歌地位洗清与偶阵雨之间关系,遥皇笑容不像之前那般明朗,多少有些僵硬。然而姜总是老的辣,才一转眼,遥皇的一句话又将局面彻底反转。 “小阵雨果然是长大了,知书达理又活泼可人。璟儿啊,你也该是时候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毕竟身为太子,沒有个太子妃哪成样子?” 仅这一句话,除了偶阵雨和遥皇外所有人都陷入极度震惊引发的沉默中。 什么叫沒有太子妃,太子妃不就是白绮歌吗?! “父皇!”易宸璟陡然变了脸色,音量拔起七分。 “喊什么,朕还沒到耳聋眼瞎的地步。”遥皇轻描淡写地略过易宸璟的怒火,面上笑容不改,“小阵雨是朕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乖巧懂事且不乏个性,朕很是喜欢。再者太子妃之位需要名门之后才可担当,思來想去,作为大遥第一将军女儿的小阵雨最为合适。这件事沒什么可犹豫的,璟儿,你现在是太子,身在其位就该有所觉悟,许多事……你心里应该有割舍决断。” 易宸璟和白绮歌两人历经无数考验才走到一起,这份至死不渝的情义岂是一句话就可以打破的?偶遂良了解遥皇脾气也深知易宸璟的执拗,他知道,这样下去父子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才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要崩解了。 用力握了握拳,偶遂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小雨,你先去外面玩会儿。” “那我去找陶公公玩了,爹爹走时可别忘记叫我。”偶阵雨孩子似的跑出殿外。 支走女儿后,偶遂良终于可以放下面色,紧握的拳头也能松开:“陛下,小雨年纪还小,论及婚事尚早,何况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正妃,何來再立太子妃一说?臣恳请陛下成全他们,也给小雨一条生路。” “小雨喜欢璟儿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也亲眼见了,朕说要把她许给璟儿时那孩子笑得多高兴,让她当太子妃怎么会是不给她生路?”遥皇固执己见,甚至连多年老友的建议也不再听取,又或许,他早就下定决心,不容任何人撼动。 另娶其他女子本就非易宸璟所愿,更遑论要撤掉白绮歌的正妃之位,听着遥皇平淡语气,易宸璟只觉得胸口几欲炸裂,眼里怒火弥漫:“儿臣说过,此生只得绮歌一人为妻,如果父皇非要逼着儿臣食言,那么无论再娶的是谁,儿臣绝不会教她活过三日!” 这句话说得阴狠至极,偶阵雨好歹是偶遂良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并无过错却要受此威胁,如此一來,连偶遂良也无法再帮腔了。 易宸璟拉住白绮歌的手,比平时更紧,更有力,白绮歌闭上眼睛既不争辩也不退缩,用力回握着,为自己和易宸璟之间不知结局的未來。 她深知,最难以化解的磨难,终于到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5章 吐露真情 历來都是立太子后的第二日册立太子妃,然而白绮歌等來的不是皇旨御诏擢她高升,而是一句话,一句轻而易举地取消了她本该有的地位身份的话。 她不想远嫁遥国成为什么皇子妃时是遥皇下旨推她入水深火热之中,当她尝尽人间苦痛终于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眼前号称一代明君的老人却推翻当初谕旨,把她从正妃之位一脚踢下。 封建王权社会,皇帝就是天,皇帝就是法,她一个小女子能反抗些什么?或许沉默退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不巧的是,她是白绮歌,是当年不惧生死为国捐躯、有着一颗无所畏惧之心的重生灵魂,这样的结局,她绝不接受! 当易宸璟满心怒火想要与遥皇据理力争时,白绮歌却笑了,笑得平淡坚定,令人捉摸不透。 “绮歌自知沒有倾国倾城之色,于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也是一窍不通,比起偶大将军千金不知逊色多少。大遥民族信仰一个礼字,礼于人而万物皆付之礼法方可行,从皇家到平民百姓都懂得居其位当慧眼识英、退位让贤,妻子或是太子妃亦不例外。但是,大遥民族不是也信仰一个义字吗?兄弟手足之情是义,知交好友之情是义,夫妻恩爱之情同样是义,为人当先有义才知礼、才行礼。我和宸璟一路走过多少风雨皇上是亲眼所见,彼此心中也容不下旁人,哪怕是天香国色献媚于前,宸璟不会为之所动,我亦不会自卑退让!!也许我什么都比不过那位千金,可我却深知,唯有对宸璟的这份情深意重,世间无人比得过!” 那一声声铿锵有力,一句句发自肺腑,一时间令得遥皇无言以对,只阴沉着面色负手而立。 似是被白绮歌的笑容感染,易宸璟侧过头看着半面残颜,心情也渐渐平静。掌心贴合的手沒有因为遥皇的震怒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于是易宸璟感受到來自白绮歌身上、臂上、手上的颤抖,细微的,只有他才会察觉到的。 是害怕还是激动才会如此?易宸璟不会去问,他明白自己要做的只是紧紧牵住她的手,不让她一个人扛起太多重担,不让谁将她强行带走。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这是他们的誓言。 许久,还是偶遂良先开了口:“陛下不是不懂情之人,何苦为难他们?这件事依臣看,还是得从长计议。” 偶遂良站在遥皇身后向易宸璟使了个眼色,易宸璟迟疑少顷,而后一句话也不说拉着白绮歌大步走出殿外。遥皇本想怒喝一声让两人站住,无奈身子太虚根本喊不出來,加上偶遂良魁梧身躯拦在前面,只能眼睁睁看二人离去。 “连你也!!” “臣有罪,违逆圣意之罪,而非纵容太子与太子妃之罪。”偶遂良不卑不亢,仍旧牢牢堵住门口,“陛下曾说要好好补偿敬妃娘娘和七皇子,现在敬妃娘娘殁了,难道陛下还想逼死七皇子才肯罢休?臣斗胆,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白丫头更好胜任太子妃之位?他们可为彼此生或死,这份情谊不正是陛下最向往的吗?” “住口!” 遥皇勃然大怒,扬起拳头砸在偶遂良身上,罕见地,大遥最忠实的老将沒有如往常一般退让,而是挺起胸膛纹丝不动,眼神越发坚定:“当年陛下为皇位不得已放弃敬妃娘娘,因此追悔半生,现在怎就忍心让璟儿重蹈覆辙?那孩子从小被迫离开敬妃娘娘身边,陛下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他已经够苦了,陛下还要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人吗?!” “住口!你住口!偶遂良!朕让你住口!” 无力的拳头密集砸落,怒气翻腾令遥皇咳得更加剧烈,唇角一丝血迹触目惊心。 想要冷硬起心肠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偶遂良悲叹一声,最终还是放弃继续揭开老友多年伤疤,稳稳搀扶住站立不稳的遥皇,脸上带着悲戚神色:“别再逼璟儿,璟儿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这么多年我看着他从天真的孩子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为心机深沉太子,怀宇,我心疼,我心疼啊!当年沈国师那么疼他,有敬妃娘娘护着,有众人宠着,你看他现在!!他现在还有什么?就只有你这个父皇了!” “你不懂……遂良,你不懂……”擦去唇角血迹,遥皇疲惫地靠在偶遂良身上,声音越來越弱,“朕正是为了……不教璟儿重蹈朕的覆辙……” 多少帝王都曾为情所困,有的抛弃江山只为佳人一笑,有的闭上眼忍痛割爱,得了天下却负了所爱之人,谁重走着谁的路,谁又会上演一场场古老的悲剧?偶遂良看得清楚却说不明白。想要易宸璟如愿以偿坐拥江山,想保护视同己出的孩子不会如遥皇一样孤苦一生,同时又无法眼看着多年的好友、主君病入膏肓还心事重重,到底该如何去做,曾仗剑策马、横枪定天下的遥国大将军完全沒有头绪。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无论白绮歌还是易宸璟,他们都不可能坦然接受别人安排自己的宿命,到最后,只怕连这点仅存的亲情都将要彻底粉碎。 拉着白绮歌回到敛尘轩不久就传來消息,遥皇气厥昏倒,易宸璟怒意大过担忧,说什么也不肯去看一看,白绮歌也沒有像往常那样劝他以大局为重,毕竟这件事因她而起,且是遥皇与易宸璟父子间暂时无法解决的矛盾,相见不如不见,免得再起争执。 然而躲也不是办法,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真等到偶阵雨坐着大红婚轿往敛尘轩门前一停,就算易宸璟拒不成婚,外人又会怎么说呢?感情难缠,与感情相关的事同样难缠,白绮歌有足够头脑帮易宸璟出谋划策,可这次遥皇的举动是真的难倒她了!!身为儿子要听从父母之命,身为臣子要听从君王之命,如果遥皇狠下决心非要让偶阵雨成为太子妃,那么易宸璟不从就是抗命,于情于理都要受到极重处罚。 易宸璟在房里踱來踱去,脸色阴沉得很,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忽然一脚踢翻凳子,巨大响声引得战廷破门而入,一脸紧张地看着屋内二人。 “沒事,他只是心情不好。”白绮歌朝战廷摇了摇头,回头看眼余怒未消的易宸璟,紧跟在战廷之后走到院外。天空飘着轻雪,地上脚印浅淡,白绮歌推着战廷到角落里,目光里的焦急都忘了掩藏:“你跟随殿下这么多年,知不知道偶大将军的千金是什么样人?皇上很喜欢她?” “偶大将军的千金……”战廷想了想,一副恍然表情,“啊,是小雨姑娘吧?上次见时还是个孩子,很活泼,与殿下的关系很好,皇上是不是喜欢她就不得而知了。怎么,殿下是因为小雨姑娘才生这么大气的?” 白绮歌点了点头但沒有细说,战廷敦厚老实不太了解人心诡计,加上本就有荔儿的仇横在他和遥皇之间,谁也不愿这位“酒夜叉”被激怒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再说此事遥皇只是与他们几个人说了而已,沒对朝臣公布就做不得准,总不能四处散播消息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名誉,毕竟偶阵雨还是个孩子。 长出口气,白绮歌觉得胸口闷闷的几欲窒息,好像有千万斤重担死死压着她,动弹不得。 她能为他谋划江山,为什么就不能和江山一起为他所有?都道红颜祸水,而她其貌不扬惹不起什么争端,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这也不可以吗? “绮歌。”房门忽然打开,沉着脸的易宸璟站在门口低道,“进來,我有话对你说。” 战廷再傻也看得出这会儿易宸璟心情差到极点,乖乖躲到门外看守,白绮歌迟疑片刻伸出手,拉着易宸璟手指被他牵入房中。 刚刚关上门,易宸璟出其不意地转过身抱住白绮歌,一路用力把人压在墙上,不考虑是什么时间,不考虑是什么状况,激吻不由分说落到雪白颈间的同时滚热手掌也伸向白绮歌腰间,堇色厚缎封腰翩然落地。 “你哪根神经不对了?”白绮歌双手抵着易宸璟贴得极近的胸膛,咬牙低声怒道。 易宸璟不答,粗鲁行动愈发急躁,一手紧攥住白绮歌手腕压在头顶,就如同一个饥饿多日的人终于见到食物,迫不及待想要一口吞掉。 这样的粗暴最让白绮歌讨厌,偏开头,眸里满是怒火:“易宸璟!你给我滚开!” “不可能,我哪里都不会去,你也别想走。”易宸璟不再继续荒唐举动,揽住柔软腰肢的手掌贴到白绮歌脸侧,抬起头,眼里有着白绮歌极为熟悉的偏执,“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不在乎犯下更多错事,如果父皇非要逼我……” 手掌攥成拳头重重砸在墙上,眨眼前的磅礴怒意瞬息消散,只剩颓然无力。 到最后还是要与父皇反目,上演一场大逆不道的宫变或者弑父兽行?他敢想,去做的勇气呢?易宸璟不得不承认目前的他沒有这个勇气,那是他的父亲,是给他生命的男人,就算伸手索要他这条命也不足为过,可是父皇现在想要的是他无法给予的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一旦剥离,必然生不如死。 “我爱你,绮歌,只有你,我绝不会放手……” 曾经羞于出口的表白而今流利自然,易宸璟却不知道,这表白究竟是自己的坚定决心,还是无能为力的最后挣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6章 床暖心寒 趋炎附势、巴结高官,自古以來就是百官丑态以及习惯,偶遂良是遥国第一武将,伴在遥皇身边一同披甲征杀多年自然成为无数人关注对象,就连独女偶阵雨也不能幸免。 遥皇想让偶阵雨取代白绮歌成为易宸璟正妃的事并沒有公开,但频繁出入敛尘轩和紫云宫依旧使得偶大将军这位宝贝女儿成为宫中流言蜚语的焦点,有传言说她可能成为太子侧妃的,有传言说她是偶遂良用來拉拢新太子的,也有传言说这是昭国白家与遥国偶家将要合成新任太子背后力量的征兆,唯独沒有人想到遥皇用意。 岂止宫里人,如今遥国百姓哪有人会质疑,敢于冲锋陷阵的昭国联姻公主与太子易宸璟是命定的一对儿呢? 苦的,也就只有身在其中那几人。 偶阵雨几乎是每天都往敛尘轩跑,丝毫不介意易宸璟爱理不理的态度,哪怕易宸璟从头到尾都在书房低头看着奏章,半个字都不愿与她交谈,才十六七岁的少女依旧会怀着巨大满足在夕阳西下时高高兴兴离开,仿佛只要看到他就是毕生最大幸福。 看见來抢主子地位的人兴高采烈,玉澈气的天天摔杯子摔碗,无奈白绮歌不动如山,连一句抱怨都沒有。其实白绮歌也不愿见偶阵雨出现在眼前,起初她是有所防备的,担心偶阵雨也是个心机深沉、为了太子妃之位假装纯良的女人,可几天接触下來便发觉,这女孩是真的单纯、天真,如同一块浸在清水中从未受到污染的石头,透过水看得见阳光,却看不见阳光之下还有无数阴暗存在。 越是这样就越教白绮歌无计可施,对一个单纯的女孩使心计手段么?一來她不是那样卑鄙的人,二來,如果真那么做了,岂不是说明她不相信易宸璟的心,不相信二人之间牢不可破的感情?所以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每天坐的位置被偶阵雨占据,不甘的白绮歌也只能不动声色当做沒事发生。 “殿下就不能对小雨姑娘说明白吗?玉澈说太子妃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都是被小雨姑娘闹的。”好不容易等到偶阵雨离开书房,战廷愁眉苦脸站在易宸璟身边,纠结地看着案上奏折大片大片漆黑涂鸦。 “说什么?说我不喜欢她让她趁早死心?”易宸璟放下笔揉揉额角,“该说的我早都说了,怎么可能拖到现在?问題是小雨死了心要嫁,无论我怎么说她都只会笑、笑、笑,比你还不开窍。” 战廷一愣,而后有些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武功盖世的高手:“又不关我的事……是殿下总对小雨姑娘好才这样的……” “我怎么对她好了?”易宸璟无奈,“以前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现在她这样黏着我又不能连打带骂赶她走,毕竟是偶大将军的女儿,又是个少不经事的丫头,你狠得下心?” 狠不下心的结果就是那小丫头天天一脸期盼地跑來坐着,然后某个人就只能沉默离开,这算什么事啊?战廷撇撇嘴,老老实实缩回头继续当迟钝护卫,一边腹中感慨一边朝着旁边空荡荡的椅子摇头。 白绮歌已经三天沒有來过书房了。 顺着战廷的视线,易宸璟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微微怅然:“绮歌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多数时候在照顾素鄢夫人,有时也会去傅楚那里,反正有小雨姑娘的地方都见不到太子妃。” 明明是她的家,何必躲着一个外人呢?易宸璟哑然苦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只顾着应付偶阵雨,几乎忘了还要注意白绮歌才对,,立太子妃这件事,最难过的应该是她。 “昨天四皇子送了些漠南干果过來,你去拿给荔儿和叶子吃吧。”看了眼窗外渐暗天色,易宸璟伸了伸懒腰站起,扯过披风搭在臂上就往书房外走,才走几步却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今晚不用在我房外守着。” “哦。”战廷意味深长地笑笑,暗中赞叹自己聪明,不用殿下说就明白话中含义了。 不料易宸璟皱了皱眉,一脸嫌恶:“你那是什么恶心表情?只是让你多陪陪荔儿而已,娘亲丧期未过,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以前怎么会认为你很敦厚?真是瞎了眼。” 至于真正目的是什么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人,还是单纯些好。留下张口结舌的战廷,易宸璟大步离去。 冬天已经到了,遥国正要进入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这时期的气温不知比水乡昭国冷了多少。惦记着白绮歌还有寒症未去,易宸璟特地绕到司膳房要來一壶酒,开了门踏入院中,只见卧房里透出弱弱烛光,熟悉而温馨。 有人等待回家的感觉真的很好,至少忙碌一天有个期待,便是一身的疲倦也都自动消去。 进房后迅速关好外屋房门,冰凉冷风被隔绝在外,易宸璟轻手轻脚走进内屋,入眼是桌上温和烛光以及床榻上安静躺着的背影,不觉露出安宁微笑。白绮歌怕冷,入冬后就喜欢缩在被子里早睡,每次他披星戴月从御书房回來钻进被窝总是热乎乎的,偶尔还有她挑着眉梢一脸不满。 一切似乎沒有任何改变,这正是他最希望的。 轻轻把酒壶放在桌上,易宸璟摸到床边,弯下腰隔着被子抱住瘦削身躯:“是不是猜到我今天早回來?竟然这么安分在房里等着。我去要了壶酒,虽然沒有你那位宁公子送的烈,喝几杯驱寒倒是足够用,,绮歌?” 怀里身躯在被子下动了动却沒有回话,易宸璟有些纳闷,平日里一听到酒字白绮歌恨不得跳起來,怎么今天如此平静? “不舒服?还是染了风寒?”心头一紧,易宸璟急忙把手伸到被子里想要摸一摸白绮歌身上温度,刚一触及滑溜溜的衣料便陡然停住,头皮刹那间一阵发麻,, 被子里的人不是白绮歌! 白绮歌一向喜欢朴素衣裳,不是细麻便是色调单一的缎子纱料,从不会穿昂贵又艳丽的绸裙,躺在床上任他拥着绝对不是白绮歌,而是另有其人! “谁?!”猛地掀开被子,易宸璟高声怒喝,看到被子下蜷成一团的小小身躯时声音戛然而止,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子哥哥……”那人见身份暴露只好转身坐起,双手抱着肩头,秀气的小鼻尖上沁出一颗颗细密汗珠,漆黑水亮的眸子里如往常一样满是天真笑意,“太子哥哥是不是吓了一跳?是不是把我当成刺客了?” 易宸璟深吸口气,极力控制的语气仍难掩怒火:“谁让你进來的?出去!” “我听下人说太子哥哥住在这屋子,进來看看好冷,所以就想帮太子哥哥暖暖床铺,这样等太子哥哥回來睡觉时就不会冷了。”偶阵雨似乎并沒有意识到易宸璟的怒意,笑嘻嘻地拉住他衣袖,“太子哥哥害羞了吗?爹说如果我总是來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就会难为情的!” 偶阵雨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得极甜,听在易宸璟耳中却比什么都刺耳,想要发火怒喝,面对那张单纯的面孔偏又忍不下心。偶阵雨太小、太幼稚,她根本不懂得算计、心术是什么,只想竭尽全力讨他欢心而已,易宸璟不懂得怜香惜玉却也沒冷硬到可以伤害一个孩子的地步。 低头冷静片刻,易宸璟动作麻利地把偶阵雨从床榻上拎起:“以后不许再偷偷溜进我的房间。记着,我有妻子,绮歌就是我的太子妃,不管父皇对你说些什么都不要去管,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娶你就够了。” “可是皇上说白绮歌是个犯过罪的庶民,根本配不上太子哥哥。”偶阵雨嘟起嘴不情愿地下床,话音刚落就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不由得闷哼出声。 “不许直呼她的名字。”易宸璟面色阴冷,“她不是什么罪民而是我的妻子,是大遥国太子妃,你必须尊敬她,懂么?” 许是被易宸璟的表情吓到,偶阵雨不敢反驳,连连点头,眼眶里飞快涌上一片亮晶晶的泪水,嘴一瘪,眼泪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滴答滴滚落下來。 相识多年且又是个孩子,易宸璟再硬的心肠也要被软化,无声叹息,轻柔地拍了拍偶阵雨的头顶:“小雨,你还太小,许多事情都不懂。我只把你当做妹妹,就算喜欢也与对绮歌的喜欢不同。我对她是夫妻之情,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相依相守的人,除了她之外我谁都不会娶,就算是父皇下旨也不可能改变我的心意。以后你也会遇到一个这样待你的男人,所以现在别轻易就说要当什么太子妃,好吗?” 困惑地抬眼看着易宸璟,偶阵雨擦去眼泪抽了抽鼻子,思考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我喜欢太子哥哥就好,太子哥哥还是皇子时对我说过,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王妃,我就是为这句话才努力学习诗书礼仪的。”趁着易宸璟些微走神,偶阵雨把头埋在他怀里,两只手臂也自然而然缠在腰间,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倘若太子哥哥喜欢别的女子,那我就让着她,绝不欺负她,我会做个很好很好的太子妃。”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执迷不悟,易宸璟一时间也想不到能再说些什么,正惆怅着怎么才能对一个小孩子讲通道理,冷不防看见地面一道影子自门口延伸而來。 抬头,门边静静站着看偶阵雨贴在他胸口的人,正是白绮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7章 溺水疑云 “绮歌……”易宸璟放开手规规矩矩站好,心里总觉得尴尬,尽管他并沒有对偶阵雨做什么,但二人过于亲密的距离难免令人误会。 白绮歌沒有理会易宸璟,而是走到偶阵雨身边递上锦帕:“天色已晚,偶小姐该回将军府了,别让偶大将军担心。” 偶阵雨对尴尬情况浑然不觉,接过锦帕擦了擦通红眼圈,言语间丝毫沒有愧疚之意:“那我明天再來。”整理好衣衫迈出房门时忽然又转身,歪着头看了看白绮歌:“我不会欺负你的,已经和太子哥哥说好了。” 一个天真的孩子而已,她能欺负得了谁呢?这宫中能欺负白绮歌的人屈指可数,就连易宸璟自己都沒胆量说这番话。看着离去的小小背影,易宸璟尴尬笑笑:“我沒想到她会跑來卧房,还以为是你……” “一个是未立正妃的太子,一个是尚未出阁的将军之女,万一被人看见成何体统?”白绮歌收起温和脸色,看向易宸璟的目光满是责怪,“前两日还警告我宫中不安定,怎么自己倒忘了?就不怕别有用心之人捡到把柄?” “是我疏忽,我的错。你……不生气?”易宸璟小心翼翼地拉过白绮歌,试探问道。 哪个女人看见自己的夫君拥着其他女子会开心?她白绮歌又不是圣母圣女圣天仙,凭什么不生气?狠狠一脚踩下,白绮歌用力推开易宸璟,高挑的眉梢下杏目圆睁:“要么你去书房睡,要么我去。” “就知道女人都是小肚鸡肠。”易宸璟苦笑,拎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本是拿來哄你高兴的,看來要变成赔罪酒了,喝吧,我陪你。” “恬不知耻。” 嘴上骂着,白绮歌还是坐在桌边摆开杯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净酒液倒入杯中。 她并非真的生气,自己知道,易宸璟也看得出來,她对他不会移情别恋的信心如同他深信她不会背叛,别说一个小小的偶阵雨,便是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站在眼前易宸璟也必然坐怀不乱,心里只念着家中丑妻。 “皇上做什么事都要找个适当理由,让偶小姐当太子妃也是建立在她对你一片痴情上,只要能让偶小姐放弃,这件事不难解决。”畅饮过后放下酒杯,白绮歌面色缓和许多。 易宸璟并不像她那般乐观:“小雨放弃有什么用?走了一个小阵雨,不知道父皇还会招來多少暴风雨,随便找个女人说喜欢我、要当太子妃还不容易?”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解风情又蛮横冷硬,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瞎了眼的女子?”白绮歌翻了翻白眼,夺过酒壶满满斟上,“我和傅楚分析过,皇上应该只是在利用偶小姐,正因如此偶大将军才会反对皇上的安排。只是我不明白,像皇上那样的开明君王真的会因为身份地位上的差别而将我拒之门外吗?先前皇上私下找过我,让我在任职广戍将军与自动放弃正妃之位中选择其一,甚至用战廷和荔儿的安危做要挟,我真搞不懂皇上在想什么。” 密谈的事白绮歌前两天对易宸璟提起过,所以易宸璟并不感到意外,令他困惑的是与白绮歌同样的问題:“你才认识父皇多久?别说你搞不懂,我和父皇相处这么多年都弄不明白他的心思,恐怕就连偶大将军也摸不透。出征前我一直认为父皇很喜欢你,根本沒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如果娘亲还在,多少有个人能去向父皇说情,如今……” “别说这些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大不了兵來将挡水來土掩,你不娶,皇上总不会替你娶。”敬妃是易宸璟未愈伤痛,白绮歌不愿他难过,急忙中止话題。 说话间,房外开始北风怒号,听着便知又一场大雪要降临了。白绮歌熄了烛灯换上油灯,光亮昏暗了些,催得人昏昏欲睡。看着投映在墙壁上的单薄剪影,易宸璟托着腮,微微有些出神。 “都不去不行么?” “什么?”白绮歌茫然反问。 抬手指了指门口,易宸璟一本正经:“书房,你不去,我也不去。外面风大,太冷了。” “……再过几年你的脸皮就可以用來纳鞋底了。” 中州风俗,双亲病丧七七四十九日内禁酒宴、禁房事,易宸璟孝顺是出了名的,自然不会顶风作案,对他而言能抱着白绮歌安安心心睡上一夜足矣,总好过满腹愁绪彻夜难眠。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白绮歌在他身边,欢爱之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情到深处吧。 “还有些折子沒批完,明早早起再去书房。难得……绮歌,绮歌?”发觉白绮歌半开窗子望着外面出神,易宸璟走到身后将她牢牢抱住,语气温柔得化不开,“在看什么?我的脸在这里。” “沒什么,早点熄灯睡吧。”白绮歌摇摇头关了窗子,若有所思的表情消失在呼号风雪之中。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放晴后整个帝都都被银装包裹,遥国皇宫如同凌风傲梅,大片洁白间偶尔露出几点墙红,美得令人叹息。偶阵雨对前一夜发生的事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晌午时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硬邀來易宸璟去御花园看雪景,易宸璟无奈之下非要拉着白绮歌,试图以此佐证自己的矢志不渝,也希望偶阵雨能知难而退,早些恢复他们的平静日子。 不巧的是,这天偏偏不能平静,,到了御花园才知道,卧病多日刚有好转的遥皇也受偶阵雨邀请而來。 “遂良,你给朕看看,朕的眼睛里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怎么看人脸色不是黑的就是青的?”遥皇不深不浅地开着玩笑,好像前几日的激烈争执根本沒有发生过。 遥皇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易宸璟却不能,紧握着白绮歌的手挑衅似地看向遥皇,冷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太子哥哥,快看,那边还冒着热气呢!”偶阵雨兴奋地指向御花园揽月湖,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处湖水尚未结冰,氤氲热气袅袅升起,在一片寒冷冰雪中显得极为突兀。 “那里是莺月湖的一处泉眼,冬天从不结冰。”见易宸璟沒有回答的意思,遥皇接过问題笑着答道。 莺月湖…… 这三个字白绮歌记忆犹新。 当初谨妃陷害她与大皇子有染,就是在这里想要溺死她來个死无对证,也是因着怀胎时在莺月湖受了凉才落下寒症的病根,那地方简直是她的霉地。 看着白绮歌失神目光,易宸璟猜到她是想起了那段回忆,沉吟片刻忽地开口:“父皇可还记得那年冬天的事?当时谨妃诬陷绮歌与大皇兄私通,我去找绮歌时见她在莺月湖里挣扎,险些就被谨妃手下太监害了性命。如今人事皆变,当时谁能料到呢?” “世间万物岂有不变之理?尤其人心变得最快,善恶好坏,一眨眼就看不清了。” 遥皇明白易宸璟表面是说谨妃一派势力,实则是对比先前与现在他对待白绮歌的态度,绕了个大弯子,最后还是落在撤白绮歌正妃之位一事上。易宸璟问的不清不楚,遥皇自然不会如愿回答,一边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边又把话说得语焉不详,老谋深算可见一斑。 易宸璟自知论辩上不是遥皇对手,输了一局便不再接话,不料,遥皇逮到机会不肯放过,眯起眼看着站在湖边的偶阵雨,眼底一丝精明闪过:“暄儿出事后不久,谨妃在莺月湖边散步时被人推入湖中差点儿淹死,这件事你可知道?” “有所耳闻。”易宸璟面不改色。 “身为君王却为女人滥用权力甚至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这是昏庸无道的征兆,若是那女人再多些险恶用心,最终导致的将会是山河染血,江山覆灭。”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遥皇又看向易宸璟,“璟儿,朕打下的这片江山真的可以放心交给你吗?” 白绮歌奉遥皇命令寸步不离陪着偶阵雨,这会儿也在湖边百无聊赖地站着,易宸璟目光流连在瘦削却挺拔的身影上不愿离去,唇角笑意清浅:“父皇有什么不放心的?天下江山与所爱之人并非不可兼得,不信的话……儿臣愿证明给父皇看。” 不容置疑的语气似乎令遥皇有所触动,刚想开口,冷不防湖边传來一声声惊呼尖叫。放眼看去,十多个宫女太监围在湖边慌张无措,而冒着袅袅热气的泉眼附近,湖水被扑起数尺之高,湖中小小身影挣扎着,依稀可见惊慌害怕的苍白表情。 “是小雨,小雨溺水了!”來不及多说,易宸璟抬足冲向湖边,而在他赶到前早有另一袭身影及时跳入湖里,动作娴熟地向偶阵雨游去。 揽月湖不像莺月湖,初冬时节湖水不至于结冰但冰冷刺骨,易宸璟看着拼命划水的人一阵心痛,,那样的水温,她是不是会寒症发作浑身冰冷?周围这么多下人定然有会水的,她又何必亲自跳下去救人?困惑伴着揪心之际,易宸璟忽地想到什么,猛然回头望向遥皇,果不其然,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难道偶阵雨落水的原因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8章 惹祸上身 白绮歌水性好又有旁人协助,很快偶阵雨就被救上岸,小小身躯瑟瑟缩缩不停发抖,看着比瘦削的白绮歌更楚楚可怜、招人心疼。 “怎么这么不小心?笨手笨脚还非要去湖边!”偶遂良又急又气,一手扶着遥皇一手伸向宝贝女儿,“过來!“ 惊魂未定的偶阵雨吓得脚都软了,连站都站不起來,哪里还能走到父亲身边?只能坐在地上抽泣着,浑身抖个不停。偶遂良是兵伍出身,夫人又过早离开人世,刚硬的老将军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女儿。易宸璟看偶遂良急的满脸纠结却无计可施,只好解下披风盖在偶阵雨身上,谁想竟被紧紧抓住衣袖。 “有人推我……”梨花带雨的小脸仰头看着易宸璟,苍白颜色教人忍不住心疼。 揽月湖沒有围栏,只有一圈仅仅比脚面高的砖石,但正常行走根本不可能跌入湖中,假如偶阵雨说的是实话,那么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想要暗害。易宸璟抱起偶阵雨交给匆匆赶來的老宫婢,回过头,毫不意外撞上遥皇意味深长的目光。 “去换衣服,然后直接回敛尘轩。”趁着弯腰扶起白绮歌的瞬间,易宸璟伏在耳边低道。 白绮歌沒有吭声,而是紧握了下易宸璟手掌,四目相对,要说的话都在眼神中传递,默契得如同一个人。忍住由内到外散发的寒意勉强站直,白绮歌向遥皇行了个礼后打算尽快从众人面前消失,然而遥皇并沒有给她这个机会。 “着什么急走?你救了小阵雨,朕要好好赏你。”遥皇说着要赏,眼里却沒有丝毫暖意,冰冷语气让人一看便知他并不满意白绮歌,“不过你得先解决朕的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能那么快做出反应,就好像早知道小阵雨要落水似的?” 言下所指无非是说她早知道偶阵雨会出事,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白绮歌收回脚步面向遥皇,表情似乎也被寒冷冰冻:“我离偶小姐最近,稍有异动自然最先发觉,如果是我伸手推了偶小姐,我又何必冒死跳下水去救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遥皇还沒反驳,倒是身后一同前來御花园上赶着讨好的潇嫔斜眼冷嘲热讽开口:“有什么矛盾的?周围这么多人在怎会教偶大将军的千金淹死?倒是谁能把人救上來的话便算作大功一件,运气好些还能换來千恩万谢,不仅保得住妃位还可卖个人情,以后和偶小姐亲密无间。哎呦,这世上最最不缺的就是用心险恶之人,出身卑贱还想要一飞成凤,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丑人多作怪啊!” 最后那句话阴阳怪气拖得老长,旁边一众嫔妃、下人都忍不住掩口窃笑,竟无人顾及白绮歌颜面。 宫里多的是擅于揣测圣意的人,一看遥皇不奖反疑,那些整日玩弄心术的嫔妃立刻明白,白绮歌受宠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偶阵雨才是皇上想要的太子妃人选,以前诋毁羞辱白绮歌是杀头大罪,而现在……大概是遥皇最想看到的好戏吧。 一道道不善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割在白绮歌身上,轻蔑的,嘲讽的,不屑一顾的,毫不留情纷纷袭來,避无可避。 “母后最不喜欢后宫搬弄是非,几位是忘了当日母后在敛尘轩所说,还是明知故犯想要挑起事端呢?”宽厚肩背挡在白绮歌身前,刺人目光被挡住,吹來的北风也被隔绝,还有温热手掌紧紧相握。反正已经顶撞过了,再进一步又如何?易宸璟见遥皇不说话,索性把白绮歌揽在怀里取暖,毫无感情的眼神与冰冷语气令得众人噤若寒蝉:“绮歌与那些争风吃醋、玩弄心计的女人不同,她根本沒必要害小雨,父皇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 白绮歌的心思缜密、磊落大方遥皇早有了解,那些嫔妃煽风点火的言论顶多是耳旁风,刚才的质疑也只是刁难白绮歌而已,真要说到暗害,以白绮歌的性格脾气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见易宸璟动了怒,遥皇不愿在众目睽睽下与之再起冲突,挥挥手示意易宸璟退下,自己则在偶遂良陪同下往寝殿方向走去。 易宸璟背着白绮歌匆匆忙忙赶回敛尘轩时把战廷和玉澈等人吓了一跳,白得不能再白的脸色看得人心酸,一时间厚重棉被、旺盛火盆全都堆到卧房,温度比起夏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闭门不出许久的素鄢也闻讯赶來,比白绮歌更加憔悴的面上满是忧虑,甚至开口抱怨易宸璟:“不是说去御花园看雪景吗,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样?妹妹身子里的寒症本就与冷水有脱不开的关系,殿下怎么还让她跳入那样冷的湖中?看这手凉的……玉澈,玉澈!你快去太医府把方太医叫來,我记得他那里有驱寒的偏方,不管是早了晚了,亡羊补牢也得试试啊!” “姐姐着急过头了,只是浸了冷水而已,我这身子还沒那么娇气。”白绮歌勉强露出笑容,“又不是要死要活的病,暖过來就好了。倒是姐姐怎么瘦成这样?几天不见快要认不出了,伤心过后应该保重身体才是。” “什么死不死的,不许乱说。”素鄢眼圈一红,捂着嘴无声呜咽,易宸璟则懒得废话,伸手捂住白绮歌的嘴横眉瞪眼,恨不得把人塞到火盆里立刻暖过來。 傅楚和素鄢、玉澈一直在床边照顾到傍晚才走,易宸璟细心地喂白绮歌吃了些热粥,然而冻僵的身子怎么也缓不过來,太阳落山后仍旧如先前一样冰冷。看着一地火盆和两床厚厚棉被,易宸璟真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能让白绮歌更暖一些,眼睁睁看她止不住地发抖,心都要碎了。 “你干什么?”抬头看易宸璟忽然脱去外衣,白绮歌哭笑不得,“别跟我说这样可以取暖,换个新鲜方法行吗?” 易宸璟耸耸肩不置可否,裸着上身钻进被里。本來一头热汗连绵不断,刚一碰触白绮歌皮肤立刻打了个激灵,刺骨寒意由相接触的皮肤蔓延扩散,心都跟着凉了一半。 除了这样,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白绮歌死活不同意像易宸璟一样脱了衣服从“人肉火炉”身上取暖,四只眼睛对着瞪了半天,最终还是易宸璟揉了揉发酸的眼皮表示妥协:“不脱算了。抱紧,不许乱动。” 看易宸璟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势是沒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白绮歌拉紧被子,乖顺地贴在滚热胸口,温暖热息立刻将她包裹。 “好些了么?”易宸璟轻声问道,见白绮歌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点头,唇边不觉露出淡淡笑意,“也就这时候你能有些女人味儿,平时又冷又硬跟石头似的,如果不是我误打误撞着了魔,世上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你?” “脸皮比城墙还厚,如果不是我倒霉误入火坑,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嫁你?” 两人斗嘴,败下阵來的往往是易宸璟,说是实力不济也好,说是让着白绮歌也罢,总之他并不厌恶被白绮歌臭骂一顿,通常还会笑着接受失败结局。人都说他冷、说他不通人情,一半原因在于身世遭遇令他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另一半原因则是,他的温柔都给了所爱之人,给了曾经被他深深伤害、而今不惜一切也要补偿的妻子,白绮歌。 揽着渐渐恢复温度的身躯,手掌轻抚乌黑秀发,易宸璟微微倾头,在白绮歌额上落下一吻:“以后别这么冲动,要救人也该先想想自己有沒有那个资本。白日里潇嫔话虽说的难听却很在理,周围那么多太监侍女,有他们在小雨一定能及时救上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自己一身伤病?” “今日的情形你也不是沒看见,我在第一时间跳下水救了偶小姐还受到皇上怀疑,若是我袖手旁观岂不更遭人猜嫌?”白绮歌仰起头,微皱眉心正对着易宸璟温柔眼眸,“那时我就在偶小姐身边,我知道她沒说谎。她跌入湖中时的速度非常快,不是被人用力推下绝对不会有那种速度,只可惜人多又是突然发生的,我來不及看是谁下的手,否则就不至于被当做怀疑对象了。” 易宸璟对白绮歌的话毫不怀疑,她说沒做就沒做,她说是她做的……他也不会相信。白绮歌为人处世的原则他很了解,像是偶阵雨那样沒什么心机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根本不会成为白绮歌下手对象,而且,假如白绮歌想要收拾谁,根本不会采取如此幼稚愚蠢的手段。 幽幽一声长叹,易宸璟将白绮歌抱得更紧:“你救了她又能怎样?想要怀疑你的人还是会怀疑。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推小雨落水的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这么做?为了报复小雨么?还是说那人的目标其实是你?” 白绮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闭着眼听房外风声呼啸,细细回想偶阵雨落水时的每一个细节。 真想让偶阵雨死的人不会挑在那种场合下手,今天这场事故的目标应该是她而非偶阵雨,换句话说,有人意图利用她和偶阵雨的争夺关系陷她于不义,进而削去她现有地位身份甚至将她置于死地。 看來遥国皇宫之中想要她消失的人,远不止易宸暄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9章 暗处的眼 白绮歌的寒症发病快去病也快,窝在易宸璟怀里闷了一晚上汗,第二天一早就恢复如初了,反倒是偶阵雨情况不太好,近中午时偶遂良派人到皇宫里请易宸璟去府上一趟,说是偶阵雨高烧,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易宸璟本不想去,考虑到偶遂良面子勉强同意,陪白绮歌吃过午饭又亲眼看她喝下驱寒药入睡后方才悄悄离开,独自一人去了将军府。 “臭丫头被我惯坏了,说什么都不听。昨天回來后她就开始发烧喊冷,到今天晌午好不容易退了些热却不肯再服药,一直哭着非要见你才肯吃。”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无奈至极,红润面容上还带着几许惭愧,“小雨只是个孩子,并无心与白丫头争夺太子妃之位,我会尽力劝陛下放弃这念头,你和白丫头莫要怪罪小雨。” “我怎么会怪她?这件事都是父皇在中间胡闹,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父皇那边还得拜托偶将军帮忙劝说,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和父皇见面,不然肯定又会吵起來。”易宸璟也是一脸无奈。 说话间已经走到偶阵雨闺房外,偶遂良深吸口气拍了拍易宸璟肩膀,易宸璟点点头,推开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因着偶夫人早逝,偶阵雨自小被偶遂良当宝贝似的宠着,含在口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要什么给什么,锦衣玉食更胜宫中皇子皇女,慢慢养成了千金的身子、千金的脾气,稍有不高兴就要摔东西发火,难伺候得很。易宸璟走进屋中时偶阵雨正冲着一帮下人大发雷霆,满地瓷碗碎片和药汤痕迹,就连遥皇特地派人送來的桂花糕也都丢在地上,可见这脾气发的不亚于狂风骤雨。 “小、小姐,太子殿下來了……”战战兢兢的侍女躲过又一波茶杯袭击,双手护着头部跪在地上,目光扫到门口的易宸璟时马上松了口气,急忙向偶阵雨禀告,,如今整个将军府谁不知道偶阵雨为谁闹腾?易宸璟本人來了,他们这些当出气筒的下人总算可以结束灾难。 听得侍女禀告,偶阵雨先是茫然微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亲眼看见易宸璟踏入房中,忽地忘了发脾气,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顺着娇俏脸蛋儿滚落。 “病了要吃药,这是在闹什么?”易宸璟硬着头皮走到床边,温和语气透着三分生硬,“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该多听偶将军的话,别让大家为你担心。” 偶阵雨扁起嘴巴,抽抽搭搭地擦着眼泪,低眉顺眼靠近易宸璟:“可是我的宝贝坏了,昨天被湖水泡坏了……谁也修不好……” “什么东西这么珍贵值得如此闹腾?”易宸璟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想到要安抚好小丫头自己才能消消停停离开,只得又换上哄骗语气,“坏就坏了吧,你想要什么再买就是。” 易宸璟的安抚沒能让偶阵雨开心,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买不到了,哪里都买不到,只有这一个!太子哥哥你看,已经修不好了……”偶阵雨哭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易宸璟面前,那是一团微微泛黄的竹条,扭曲绞缠着,看着很是眼熟。见易宸璟眼神困惑,偶阵雨哭得愈发委屈:“是以前太子哥哥送给我的竹蝴蝶啊!我都是很小心放在荷包里的,昨天掉到湖里时却被挤坏了!都怪她,,怪他们笨手笨脚的,我都说了不要乱碰……” 偶阵雨本來是想把责任推到白绮歌身上,回想起那天晚上易宸璟阴冷表情忙又改了口风,捧着被挤坏的竹蝴蝶越哭越伤心。易宸璟自然沒有忽略偶阵雨说一半而后转折的话,可是看小丫头那么珍视他送的东西,怎么也狠不下心伤她。那只竹蝴蝶是他刚回遥国不久时做的,那年來将军府正赶上偶阵雨哭闹而偶大将军束手无策,他随手扯过下人编箩筐用的竹枝折了只蝴蝶逗小丫头开心,沒想到她竟然当做宝贝保存至今。 想着想着,语气和心肠都软了下來:“不过是只竹蝴蝶,我再做给你就是。先把药喝了,你这边折腾着不要紧,看看你爹都急成什么样了?” 听易宸璟说还会再给她做一只,偶阵雨立刻破涕为笑,但并沒有就此妥协,仍旧赖在易宸璟胳膊上抹眼泪假装伤心:“光是竹蝴蝶还不行,太子哥哥得陪我去逛集市,皇上答应过让你陪我玩一天的!” “可以、可以,等你病好就去。” “不,现在就去!过几天那个异族商人走了怎么办?我还沒看过他卖的那些小玩意呢!” 与偶阵雨简单几句对话让易宸璟深深体会到偶大将军的无奈由何而來,一个任性、幼稚的小女孩简直比成千上万的敌兵还难应付! 沉吟片刻,易宸璟无力点头:“好好好,随你。先喝药,等下我带你出去。” 一声欢呼吓得侍女们胆战心惊,偶阵雨才不管那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最讨厌的苦涩品尝不到,满嘴满心只留香甜喜悦。少女的心思比什么都单纯,未來有什么灾难坎坷都不在乎,只要现在、只要在这一刻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虽然担心偶阵雨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但偶遂良更了解宝贝女儿的任性固执,两个无奈的男人对视一眼,各自叹息摇头,而后易宸璟便带着迅速梳洗完毕、穿戴一新的偶阵雨离开将军府,往帝都中心城街市行去。 如今的大遥帝都是中州最热闹繁华的城市,來往商旅络绎不绝,各地货物琳琅满目,可谓天南海北、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便是大白天也熙熙攘攘、人潮不断。偶阵雨的病一出将军府就全好了,等二人到达集市时更是欢脱跳跃,比寻常人更显出一副健康模样來,拉着易宸璟到处打听什么异族商人。 小丫头的心思在玩乐上,易宸璟则一步一步走着、回想着。 那时轻雪漫天,就是在这条街道上,他紧紧牵着白绮歌的手慢慢走过,体会她的冷暖,第一次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她信赖神情。现在想來总觉得神奇,曾经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如今却成了毕生挚爱,倘若那时他一狠心杀死白绮歌,现在仍会是一个人抱着对红绡的刻骨思念寂寥生活吧? 人生起落,爱恨情仇,果然是难以揣测的天机。 “找到了!找到了!太……璟哥哥,你看,那个人就是大家说的异族商人,他那里有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宝贝!” 思绪被偶阵雨惊呼扰乱,易宸璟捂着耳朵摇摇头,顺着偶阵雨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脸色变为铁青。 这世上就不能有个地方沒有宁惜醉存在吗?! “呦,这不是白姑娘的小气夫君么?怎么独自带着佳人游玩享乐?”看到易宸璟表情僵硬地走过來,宁惜醉丝毫不感到意外,托着腮笑意吟吟,“白姑娘呢?这么快就被抛弃了?果然还是我更靠得住,,” “想当哑巴我不介意帮你割掉舌头。”提起摊位上的短剑在宁惜醉面前一晃,易宸璟冷眼斜睨。 其实他早就该猜到偶阵雨口中的“异族商人”与宁惜醉一伙人脱不开关系,能把生意做到皇宫里里去的狡猾奸商怎么会放过热闹集市?只不过最近事多心烦沒有多想,结果就在最不爽的时刻遇到最不爽的人,还听了一耳朵最不爽的话。 看偶阵雨左挑右选双眼放光,对满摊位的小杂物爱不释手,宁惜醉慷慨地扬了扬衣袖:“姑娘喜欢什么尽管拿好了,在下会把账单送到太**中的。啊,对了,这边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姑娘还是看看那边比较好,來自各地的珍奇异宝,每件都是价值连城,只有这些昂贵之物才能衬托姑娘的高贵身份。” 太子虽有内务府按月奉上花销且高于其他皇子,但那些钱毕竟不是大风刮來的,再说宁惜醉绝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极品黑心奸商,就敛尘轩那点零碎金银根本付不起他上下嘴皮子一碰漫天要价,易宸璟恨不得把牙咬碎吐宁惜醉一脸,想想自己都觉得恶心才不甘心地放弃念头。 偶阵雨一头扎进杂货里暂时忘记易宸璟的存在,易宸璟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提了口气在胸中,不善目光射向宁惜醉:“为什么还不离开帝都?游商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是么?” 宁惜醉耸耸肩,答得十分爽快:“为了白姑娘,不想离开。” 搭在摊案边的手掌无声无息握成拳,青白突出的关节似乎证明着潜藏的怒火,然而易宸璟沒有动手,沉默许久后淡淡开口:“绮歌很信任你。” “我也很信任白姑娘,或者说,很喜欢她。”有别于大遥民族的白皙面庞上笑意不减,宁惜醉揉了揉鼻尖,目光不再像刚才那般清淡。 “你若喜欢她就不该骗她,那是对她最大伤害。”易宸璟忽地伸出手死死揪住宁惜醉衣领,宁惜醉猝不及防间被拽了个踉跄。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远看去就像关系很好的朋友在耳语,而实际上,宁惜醉眼中映出的是一张冷俊而愤怒的脸孔,语气亦是黄泉之水一般深沉,冰冷:“宁惜醉,你真的只是个行商吗?夏安皇族保管的萃凰剑为什么在你手里?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对绮歌心怀不轨,我决不饶你!” 这是遥国帝都人潮拥挤的集市一角,一场小小争端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然而,就在某间酒家二楼,一双眼正静静地观察着,不同种族的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执,尽收眼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0章 调戏之言 “你确定那男人就是大遥太子?”可以纵览整个集市的安居酒楼二层,细长妖媚的眼眸收回视线转向身后男人,声音慵懒高傲,“看风度气概也就是个普通人,沒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男人与宫里流传出的画像一模一样,确实是大遥新任太子无疑。” 带着半面精铁面具的男人毕恭毕敬,却在窗边斜倚的主人不注意时悄悄抬头偷看,咕噜咽了口口水。 也不能怪他走神,实在是那女主人太美太**,仿若天工雕琢的粉面玉颜上五官精致,雪白肌肤吹弹可破,半遮半露的酥胸高耸,玉臂纤长,就连缩在轻纱薄裙下的双腿也有着诱人曲线,实实在在的人间尤物。 “三千,那女人是谁?白家來的太子妃么?”倚在窗边的女子撑着颧骨,伸出葱白玉指一点,被唤作三千的男人忙收回目光向对面集市看去,少顷,摇了摇头。 “不会是她。据说白家幺女其貌不扬,脸上一道伤疤甚是可怖,看楼下那姑娘年纪不大且面容姣好,应该不是太子妃才对。” 女子若有所思点点头,抹着艳红胭脂的双唇抿出一丝笑意:“倒是有趣了,太子不陪在太子妃身边却带着个美丫头在街市乱逛,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假的?还以为名动九州的皇子将军会是个例外,结果证明……呵,男人啊,沒一个好东西。”关上窗不再看外面形形色·色,妖冶魅惑的女子起身走到桌前,婀娜身段摇曳生姿:“该准备的东西早些准备吧,來到遥国这么多时日,也该进宫拜访一下了。” 前一年战火不休的遥国这一年注定仍然得不到平静,皇子侧室发疯刺杀高官,不受待见的敬妃暴病而卒追封副后,太子之位易主,太子妃位空悬,偶大将军千金入住皇宫,,是永久入住,而非暂居。 遥皇御诏一下便引得前朝后宫一片争议,尽管偶阵雨被安排在亲族媛嫔宫中而不是易宸璟居所,易宸璟还是铁青脸色数日之久,吓得周围人群沒一个敢提及“偶阵雨”三个字。不过这道圣旨也算是给众人指了条明路,往后要巴结得巴结偶家千金,再讨好那位出身卑微的皇子妃是半点儿用都沒有了,皇上不认可,那么就算易宸璟再痴情也无法立白绮歌为太子妃。 白绮歌的耳根忽然清静下來,下人也好嫔妃也好,之前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人都不见了,敛尘轩一下子从热闹变为冷清,除了白绮歌和玉澈外几乎再见不到别人,,易宸璟作为太子已经搬去东宫居住,傅楚等人是贵宾或门客,同样可以进去,而白绮歌沒有太子妃册封诏书,只能当个无名无份的人留在敛尘轩,地位比之素鄢尚且不如。 这种状况白绮歌自然不满,但她无法开口,易宸璟夹在她和遥皇之间进退两难,再逼他,他就真的要疯了。 “那白姑娘就打算以祈安公主的身份继续留在皇宫吗?名不正言不顺的,少不得要被人议论。”动不动就借口送货物溜进宫的宁惜醉成了敛尘轩常客,看着白绮歌沒事就望着空旷的院子发呆,宁惜醉的笑容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我也劝小姐干脆回昭国好了,反正殿下铁了心非小姐不娶,等皇上龙驭宾天那一日再接小姐堂堂正正回宫不就结了?”玉澈撇撇嘴一脸埋怨,忙碌的双手却不忘往火盆里加碳,“不过话又说回來,皇上做事也太不近人情,小姐退让到这地步他还想怎样?不封太子妃也就罢了,竟然还下旨收回小姐的皇子妃册封诏,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现在宫里的人都知道小姐沒身份沒地位,要不是仗着殿下还心心念念牵挂小姐,只怕早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侍女太监欺负死了!” 白绮歌听着玉澈向宁惜醉大倒苦水却无动于衷,安安静静坐在火盆边暖手,一语不发。 遥皇不肯擢她为太子妃,又以皇子妃与太子名分上不符为由撤了她的皇子妃之位,现在她有的只是祈安公主的名号,身份则是……联姻而來,已有夫妻之实,却连侧室都算不上的野女人。 无论是在昭国还是遥国甚至整个中州,这种情况都是史无前例的,除了苦笑着感慨一声自己当了回开天辟地的人物外,白绮歌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当然知道耻辱,感受得到旁人异样嘲讽目光,然而她无路可退,退却了,易宸璟要怎么办?这不只是她争位之战,更是遥皇与易宸璟父子之间谁更具有威势的直接体现,遥皇打压得越是狠厉,易宸璟就越不能轻易服软。 见白绮歌神色些许不自在,宁惜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换了话題:“怎么都不见小气夫君呢?搬进东宫就流连新人不顾旧人了吗?” “他这两天在前朝忙着,东宫都沒时间回,哪里有时间再來我这儿?”白绮歌当然明白宁惜醉是在开玩笑,因此并不生气,“遥国攻破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异域番邦为之震惊,这几日有漠南五国使者一同前來道贺,满朝文武都为这件事在忙碌。也亏得有这些要事耽搁皇上才沒时间管后宫之事,不然这会儿我可能真的被遣回昭国了。” “漠南吗……”宁惜醉微微沉吟,而后看向白绮歌笑道,“倘若遥国容不下白姑娘,不如与在下一道回故乡如何?” “喂喂喂,宁公子这是在调戏我家小姐?小心我告诉殿下让宁公子做不成买卖!”不待白绮歌回应,玉澈叉着腰一顿数落,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笑,扶着白绮歌肩膀嘻嘻哈哈笑弯了腰,“不过小姐若是和宁公子在一起也不错,宁公子可比殿下耐看多了,人也更和气。” 白绮歌一个爆栗敲在玉澈头上:“生张嘴是让你胡说的么?小心咬了舌头!” 熟识的人都知道白绮歌与宁惜醉的关系,白绮歌不拘小节,宁惜醉又是个正经表皮下藏着许多不正经的人,说些什么玩笑也沒人太过在意,只是看着白绮歌和玉澈嬉闹,一抹惋惜之色从宁惜醉碧色眼眸中悄悄流过。 屋里三人围着暖炉正聊着,外面战廷脚步匆匆闯了进來:“太子妃,晚上皇上要在锦绣宫宴请五国來使,殿下让您收拾一下准备同去。” 战廷是个榆木脑袋,人比石头还固执,尽管白绮歌被撤了皇子妃之位,身为易宸璟心腹且誓死效忠的敦厚护卫还是坚持唤白绮歌作太子妃,似是在他心里,这位置只白绮歌坐得。 “名不正言不顺,我去了算哪般?”白绮歌眉头微蹙,“皇上知道这件事么,同意了?” 战廷忙不迭点头:“同意了,同意了!殿下还嘱咐说让太子妃先稍吃些东西,别空着肚子去。” 赴宴哪有提醒别人先填饱肚子的?白绮歌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來易宸璟用意,深吸口气托起下巴:“战廷,皇上准备了多少好酒?” “酒?”战廷一脸迷惑,“不知道啊,殿下沒说要喝酒……” “皇上巴不得我从大遥土地上消失,也只有需要人喝酒时才会想起我。” 看了眼白绮歌无奈表情,宁惜醉习惯性揉了揉鼻尖:“其实多喝些酒沒坏处,白姑娘身患寒症而酒暖身最佳,只要有酒量不会醉倒,多喝些反倒对身子有益。再说那些酒里我特地加了肉桂、干姜和红枣,既能驱寒又能调养补气,白姑娘更应该多喝些才对……” “所以说……那些酒是从宁公子手中购得的?” “嗯。”宁惜醉一脸纯良,笑容清灿,“三两一坛收的,加进药材也就五两,转手给皇宫四十两一坛卖出。有钱赚,何乐不为?” 白绮歌彻底无语,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遥国帝都的酒风以淡雅幽香为优等,一品佳酿均是口感清洌、度数极低的清酒,漠南番邦则相反,要喝就喝粗酿但度数很高的烈酒,且宴席之上越烈就越说明主人好客心诚。因着习惯使然,遥国皇宫里备有不少陈年佳酿却都是口味浅淡的,如今番邦使者前來,少不得要从宁惜醉这种游商手中购买外來烈酒,价钱上也只能任由宰割,谁让他囤积居奇、独此一家呢? 易宸璟要她一同赴宴而遥皇未加阻拦也是同样原因,,别看易宸璟在众皇子中酒量算是好的,与白绮歌或宁惜醉相比,完全就是一杯倒的可悲水平,如果白绮歌不出马堵住这个缺陷,遥国在酒桌之上不知要丢多少颜面,都不够人笑话的。 “去就去,用宁公子的话说,有酒喝,何乐不为?”流风回雪似的轻笑一瞬迷了战廷眼目,那抹衣着浅绯色长裙的身影仿佛是朵狷狂腊梅,迎着风霜不弯花骨。 时辰天色已经不早,白绮歌还要梳妆打扮一番,再不能陪宁惜醉闲聊,宁惜醉无趣起身在屋子里晃了一圈,看战廷离开敛尘轩回东宫复命时忽地停住脚步,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白姑娘可知道女萝鸟?” “什么鸟?”白绮歌沒听清,茫然反问。 “漠南才有的一种鸟。”宁惜醉望向窗外,好像透过阴霾云层看见了遥远的异域风景一般,表情似笑非笑,“叫声很好听,婉转清脆,毛色也是所有鸟雀中最艳丽夺目的,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那种看着便令人心醉的美丽鸟兽竟要靠食肉为生,而它们最爱的,是人肉。” 碧绿如玉的眼眸微微眯起,澄澈透明中涌动着一丝期待,以及莫名黯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1章 最佳妻子 借着赴宴的机会,白绮歌终于能踏入东宫与易宸璟相见,这是自易宸璟移入东宫居住后首次见面,相隔时间虽短,心里的话却如同海潮波涛滚滚无尽。 “再等等,偶大将军还在劝父皇。”捧着白绮歌消瘦脸颊,易宸璟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 “不等还能做什么?”白绮歌终归是有些怨气,语调带着些微不满,然而她明白易宸璟夹在中间最是为难,顶了一句后反倒觉得愧疚。轻叹一声赶走脸上阴云,白绮歌朝着一旁的叶花晚和荔儿笑道:“怎么样,东宫住得习惯么?天天闷在房里是不是憋坏了?” 叶花晚推着轮椅,轮椅中荔儿笑得恬淡干净:“在哪里都住得好,只是沒有太子妃姐姐大家很不习惯,总觉得冷清。” “沒办法啊,谁让师兄是个闷葫芦,除了一个劲儿问哪里痛啊、睡得好不好啊之外就只会装哑巴,看得我都替他着急。”叶花晚眼珠一转,狡黠目光朝荔儿撇了撇,嬉笑道,“白姐姐,你说找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嫂嫂好不好?” 荔儿看不见叶花晚表情却听得出话中揶揄味道,小脸一红,羞涩地垂下头:“太子妃姐姐不要听叶子姐胡说,她一天沒个正经,总是开这种羞人的玩笑……” 这是个什么情况?傅楚和荔儿……? 白绮歌撩起眉梢盯向易宸璟,后者轻咳一声,微微躬身附到耳边:“八字还沒一撇,叶子自己的主意。” 就算是叶花晚一厢情愿想要从中撮合,看这情形,荔儿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心思。白绮歌深吸口气,表情全然不像叶花晚和易宸璟预料的那样轻松。 在所认识的人中傅楚最为温柔、善解人意,荔儿被囚于禁房这么多年,突然受到如此体贴关怀很容易心动,这点不难理解,可问題是,傅楚怎么想?乔青絮的死让傅楚大受打击,白绮歌是亲眼看着他伏在乔青絮棺椁上流泪轻吻的,那场景令人窝心至极,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如此情深意重的少年怎会在短时间内忘却伤痛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怕只怕到最后是神女有梦襄王无意,又一场流水落花空相思。 “你们俩个丫头才多大就想这些?有那闲暇时间多向素鄢姐姐请教些诗书礼仪,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战廷学些拳脚功夫防身,总好过小小年纪妄想风花雪月。叶子,带荔儿出去散散心,让战廷陪你们一起,今晚我和殿下可能要晚些回來。”一番温柔呵斥后支走沮丧的叶花晚和荔儿,白绮歌瞪了易宸璟一眼,“傅楚呢?” “昨晚商量推行新徭役赋税的事熬到很晚,这会儿正在房里补觉。”易宸璟捏起白绮歌下巴,眼里满是不解,“你今天怎么回事?荔儿和傅楚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你呵斥叶子做什么?” 白绮歌咬牙一拳捶在易宸璟胸口:“你是不是傻?我沒说你自己就看不出來吗?傅楚喜欢的人是乔姐姐!” 乔青絮?易宸璟虽不至于目瞪口呆却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倒吸口凉气,满脸难以置信:“你睡糊涂了?” “沒心思跟你开玩笑。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傅楚也承认了,如今乔姐姐才辞世沒多久你们就乱扯红线,有沒有考虑过傅楚的心情?总之这件事暂且放下,就算想撮合也得等傅楚走出心伤之后。”丝毫不给易宸璟反驳余地,白绮歌果断作出决定。 “是我疏忽,沒注意到傅楚心情。不过傅楚与乔寨主年龄相差足有十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可能……”易宸璟形容不出心里感觉,仍是有些难以接受。 “年龄相差悬殊怎么了?你和那位偶小姐不也差了许多么?”白绮歌瞥了一眼,又是一脚朝着易宸璟脚背狠狠落下,“逛市集就逛了,有必要瞒着我吗?你当我针尖似的心眼儿?” 想都不用想,这事定是宁惜醉透露给白绮歌的。瞅瞅四下无人,易宸璟捉住白绮歌手腕把人搂在怀里,几天來紧绷的神经总算能稍稍放松:“发什么醋香,还是商量正事吧。本來不想让你喝酒,那种场合谁知道五国來使会怎么刁难?可我实在太想见你了……绮歌,我已经逼父皇答应五国來使离开后许你入东宫居住,你再忍耐些时日。父皇妥协一步就会妥协第二步、第三步,总有一天会恢复你太子妃之位,在此之前你不许胡思乱想。我保证,就算寡居一辈子也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妻,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得答应我些什么?” “你是來讨价还价买东西的?”捏了捏易宸璟有皮沒肉的清瘦脸颊,白绮歌眼里泛着精明,“说吧,又想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骨节如竹的手指攀上白绮歌腰际,易宸璟知道,那柄短剑就藏在白绮歌后腰衣衫之下。果不其然,坚硬冰冷之感蔓延指尖,那种感觉和它原來的主人极其相似,令人讨厌。 易宸璟凝视着白绮歌,深吸口气低低开口:“远离宁惜醉。” 白绮歌沉默良久,而后推开半步,离开易宸璟怀抱。 “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不是个盲目的女人,应该看得出宁惜醉并非寻常百姓。你说最不喜欢别人瞒你、骗你,多少次你因为这些事和我争吵,为什么偏偏对他网开一面?”易宸璟皱起眉头抓住白绮歌纤细手腕,音量拔高半分,“我不要求你断绝与外人往來只属于我,但也该有个限度,宁惜醉抱着什么目的用心你知道吗?他给你的越多就说明想从你身上获取的越多,我不想看你诚心诚意对他却落得被出卖下场。别再执迷不悟了,绮歌,你心里很清楚,宁惜醉不止是个商人这么简单,不是吗?” 罕见的强硬态度令白绮歌无从回应,手腕被攥住挣脱不开,而她的心也被紧紧束缚,逃脱不得。 碧目雪肤,亡国夏安,苏瑾琰,苏不弃,以及仿佛看透一切的幽远双眸。 一直一直,自欺欺人。 是,她早看出宁惜醉身份不同寻常,可是她找不到任何理由让自己怀疑宁惜醉,那个有着明亮眼眸、总是温润如玉朝她微笑的明朗男人怎么可能暗藏心机要伤害她?这世上除了易宸璟之外她最最相信的人、最了解她的人,就是宁惜醉啊! 许是白绮歌的表情过于悲愁,一时间易宸璟竟然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刚想抱住白绮歌安慰几句,院外就传來小太监催促的声音。 “回來再说。”用力握了握白绮歌冰凉手掌,温软唇瓣在眉心清淡一吻,易宸璟截断了并不愉快的交谈,心里的结却依旧在延续。许久以來白绮歌很少有什么让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唯独宁惜醉是个例外,只要事情一牵扯到宁惜醉,白绮歌就会变得缺乏理智,或者说,情理一面倒。 这算是嫉妒么?易宸璟自己也说不清,事实上他并不讨厌宁惜醉其人,甚至对二人之间寥寥无几的对话颇感愉快,如果沒有白绮歌、沒有宁惜醉暧昧不明的态度,两个人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晚宴前的小插曲令难得的见面机会变了味道,从东宫到锦绣宫,白绮歌沉默且固执地独自行走,手再怎么冰凉也不肯交给易宸璟紧握。无形的距离感让易宸璟无所适从,偏又找不到解决之法,令人窒息的沉默疏离一直持续到锦绣宫才被热闹场面打破。 “七弟真沉得住气,拖到现在才來,听说今天有漠南胡姬献舞,七弟就不担心來晚不能一饱眼福吗?”刚一入座,才被撤去太子之位的大皇子就满怀期待地凑过來,目光始终不离门口,直到易宸璟无奈地咳了一声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回头歉意一笑,大皇子瞥见易宸璟身后的白绮歌,一幅“我懂了”的表情拍了拍易宸璟肩膀:“险些忘了七弟早有佳人在侧,难怪连漠南胡姬都不当回事。” 大皇子一向沒心沒肺、心直口快,易宸璟对荒唐言论也只能一笑置之,面对被自己抢了太子之位的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面见他国使臣是非常重要的事,易宸璟还是太子尚未继承皇位,遥皇不得不带着一身病痛亲自上阵,就在众皇子重臣互相交谈之际步入锦绣宫。在座的除了皇子大臣外还有几位已册封的皇子妃,皇后依旧称病窝在浣清宫,只一个姿色尚属出众的年轻嫔妃伴在遥皇身侧,放眼看去,唯独白绮歌名不正言不顺,坐在席上与周围女眷身份格格不入。 特殊情况不得不例外对待,遥皇虽不情愿却必须容忍,谁让漠南五使早放出话來要斗酒,而遥国一群平日里只知吃喝的酒囊饭袋竟沒有一个拿得出手呢? 身为君王,个人喜好是小,一国荣辱是大,哪怕只是酒量这种可笑的比拼也不愿落人之后。 遥皇目不斜视直接走上主位,刻意避开白绮歌不看半眼,白绮歌乐得自在,索性也不去看遥皇,行过礼入座后便低下头盯着酒壶,身边是居次位的太子易宸璟,再次则是大皇子易宸煜。 “原來传言是真的啊……”大皇子感慨轻叹,不无同情地看向白绮歌,声音微小,“父皇对祈安公主好像不太满意,难怪要召偶家小姐入宫,不过……” 见易宸璟根本沒有接茬的意思,大皇子无趣地摇摇头,说了也许是这辈子最明智的一句话。 “娶來做妻子的话,祈安公主是最好不过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2章 胡姬妖娆 别人娶妻都先看相貌出身或者贤惠与否,怎么会有人如此赞扬粗暴且连饭菜都不会做的女人?易宸璟朝大皇子尴尬笑笑,扭头就换上一脸迷茫困惑,拉拉白绮歌衣袖低声询问:“好像喜欢你的人都不太正常。” “是啊,你不就是一朵奇葩吗?”被莫名其妙问題击败的白绮歌忘了二人尚处于别扭阶段,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单是出言回击还不够,又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拧了易宸璟一把。 什么叫喜欢她的人都不太正常?说得好像她多少仰慕者似的,从头到尾不都是吊死在他易宸璟这棵歪脖树上了么!再说大皇子风流成性,不管见到什么女人都能迅速而精准地找出细微优点无限扩大,他的评价要是能听,天下女子就沒有优劣之分,全都倾国倾城毁天灭地了! 易宸璟被白了几眼又遭受暴力对待,悻悻坐好不再接话,眼里一丝狡猾飞闪而过!!再不济也同床共枕近两年了,如何能哄好白绮歌他再擅长不过。 当然,惹白绮歌生气的能力他也是个中翘楚,首屈一指。 遥皇身体不适不能久坐,见该來的人都來齐之后便吩咐陶公公将漠南五使请到锦绣宫,不过一刻,十二个衣着各异的外族人进入宴席,发色眉目皆不同于中州民族,正是來自漠南五国的使臣们。 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如遥皇,在覆灭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之后,苍老的眼非但沒有为掌中万里江山露出满足之色,而是盯准中州之外的广袤土地,企图将大遥疆域再度扩展,直至天涯海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治国多年的老皇帝并不急于求成,先了解那片遥远的土地上都有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非常重要,因此当漠南五国派使者來访时不曾遭遇半点阻力,受到极高度重视。 “漠南紧挨中州边境,北戎、蒿、庆狄、周皖、胭胡更是与我大遥毗邻而居,只可惜各自专注于内政,百多年间竟无往來,实在有失情理。”遥皇颜色枯槁强撑笑容,端起酒杯遥遥一敬,“这杯酒朕先敬几位使者,愿大遥能与诸位所代表国家互通往來,从此结为兄弟之盟,共建盛世繁华。请!” 一屋子人纷纷起身陪酒,十二位使者也豪爽地一饮而尽,你來我往,恭敬言语,无不是面子上的寒暄虚伪之辞。 白绮歌默默起身,陪酒,坐下,表情平静得如一潭无风死水,残破而安宁的面容下隐藏的不屑轻蔑只有身边易宸璟注意到。 官场如战场,国宴如心战,哪一方不是藏着掖着小心思,肚里算计面上笑容灿烂?白绮歌虽然沒有做过官却深知其中法则,就拿眼前來说,遥皇嘴上说着与漠南诸国缺少往來,实际上不是自找的么?之前中州未能统一,为防止外域异族势力介入瓜分中州土地,中州所有国家都是闭关锁国,只做中州内部往來而无对外互通,现在漠南五国忽然派來使觐见而遥皇又欣然接受,安的也未必是好心。 一方想要扩张疆域继续侵吞他国,一方想要深入了解异军突起的邻邦防范于未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杯酒下肚,该说的面子上废话都已说完,胭胡使者站起身向遥皇拱了拱手:“我胭胡国位处大漠中心,不像其他四国朋友那般富庶,今日拜访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表达诚心,唯有本国最出色的胡姬一名愿献丑堂前,为遥皇及众皇子大人舞上一曲聊表心意。” 此话一出立刻引來抚掌叫好之声,五国使者惊讶望去,只见遥皇右手边太子席位之下坐着一人,叫好声就是那人发出來的,全然不像熟知礼节的高贵子弟。五国使者可能不知道那人是谁,遥国的皇子和大臣们却不会不知,个个一脸窘迫表情低头撑额,无奈至极。 有大皇子在的地方,想保住皇家脸面还真是不容易…… 遥皇大概是早习惯了嫡长子的丢人举动,面不改色地挥挥衣袖:“风闻胡姬善舞,一舞倾国,今日有幸得见实在不易,众爱卿可以一饱眼福了。” 话音甫落,胭胡使者已经招手叫來身后站着的随从,那随从身材高而精瘦,左脸半面精铁面具泛着冷光,乍看去颇为吓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起來有些可怕的男人竟掏出一支怪模怪样的笛子横在唇边,气息微吐,悠扬的笛声瞬间攫住席上所有人心魄。 那笛声悠扬婉转,旋律精妙,异域风情浓郁却不妨碍听者欣赏,说是天籁之音亦不足为过。 有人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闭上眼细细品味,结果错过了更加精彩的一幕!!随着笛声飘荡,在吹笛者身后忽然跳出一个身披长袍一直低着头的人,就在人们以为那也是个负责演奏的随从时,长袍忽地被高高抛起,一抹艳丽炫目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红衫红裙,红唇似火,薄如蝉翼的纱裳下隐隐露出白玉似的肌肤,婀娜身姿如蛇般柔软扭动,无论是手臂还是纤长脖颈都生得恰到好处,灵动跃起时甩掉鞋子,连那玉足也细腻精致得令人忍不住赞叹。 雪白肌肤趁着艳丽红裙,与笛声契合天成的曼妙舞姿动人心弦,即便头顶轻纱覆盖了大半张面容看不清晰,仍旧不妨碍许多人看得入迷痴呆。 如此**女子,不是尤物,便是妖孽! “胡姬旋舞倾天下,素面清眸绝芳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皇子是所有人中最入迷的一个,两只眼睛都看直了,嘴里嘟嘟囔囔全都是赞美之词,全然不顾身后皇子妃尉迟怜蓉频频瞪眼。 笛声,舞步,这样的绝美阵容白绮歌还沒见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心下感慨那女子的花容月貌、玲珑身姿。也正因为多看了几眼才发现,那跳舞的女子掩在轻纱下的面容似乎更喜欢面向易宸璟露出笑容,不是唇红齿白那种,而是轻轻抿起嘴角挂上弧度,妖冶而魅惑。 魅惑谁呢?嗯?当身边的某人是空气么? “我预感你要有艳福。”冲着绝代佳人报以端庄笑容,白绮歌保持着生硬表情低道。 “别闹,这种女人符合大皇兄胃口,我可消受不起。”易宸璟深吸口气,学着白绮歌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叹息。 一个偶阵雨就已经够他受的,再來个妖娆胡姬的话……这日子沒法过了! 然而事实总是违背易宸璟意愿,越是不想招惹狂蜂浪蝶,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來的女人偏要在他眼前闲晃。笛声艳舞渐近**,红衣胡姬单脚为重心飞快旋舞,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席案之前,且正是易宸璟和白绮歌所坐那一席。 勾搭,明晃晃的勾搭,这还用说么?! 白绮歌挑起眉梢,笑得愈发庄重得体,放在案下的手却握成拳,一只紧攥,一只捶在易宸璟腿上。 “知不知道什么叫不动如山?” “是你在动,我很安稳。” 确实,易宸璟很安稳,安稳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眼看温软身躯越來越近而面无表情,几乎到了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的程度。 一段清脆高音后笛声戛然而止,踩着舞步的玉足猛地停住,火红衣衫距离易宸璟不过二、三尺,就在那一瞬间,单薄的面纱翩然滑落,众目睽睽下朝易宸璟怀里飘去。 半空中蓦地伸出一只手将面纱接住,动动手指卷成一团,毫不客气地塞回跳舞女子怀里。 “听说漠南一些地区有面纱定情的风俗,姑娘身份高贵,这面纱更应保管好才是,可别一不小心抛到有妇之夫怀中,那笑话可就闹大了。”白绮歌平和笑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怒意妒火,仅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那女人的确美得出奇,鼻梁高挺,轮廓分明,深邃眉眼带着异域风情,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要动一动心。 不过,这不代表她就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调戏易宸璟。 白绮歌出头让整个场面顿时有了暧昧味道,还有些荒唐可笑的意思,大遥太子的联姻丑妻,來自异域的绝世美人,这两朵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花谁能在易宸璟心头扎根深入?渐渐席间有了窃窃私语,包含各种意味的眼神纷纷射來。 怯场退缩不是白绮歌性格,而那女子显然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见面纱被白绮歌截住塞回,绝美面容上不但沒有羞愧之色反而笑得更加轻荡,一开口,竟是比胭胡使者更加流离的中州话。 “素闻中州有位皇子将军,骁勇善战,年轻有为,胭胡女儿家数不清有多少想要见其一面。也不知道刚才那段献舞能不能博得个面子,让我有幸能与太子殿下喝上一杯呢?” 易宸璟沒有动,淡淡看了一眼,向着遥皇而非那女子。 喝,那是让白绮歌下不來台;不喝,是让胭胡使者下不來台,哪个选择都非他所愿,不过似乎结果不需揣测,遥皇的决定不用猜也知道。 “既然邀酒就沒有拒绝之理,何况是献上如此悦人心目舞姿的胭胡佳人。璟儿,你就喝了吧。” 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易宸璟心里苦笑,站起身与白绮歌并肩而立,看了眼案上的琉璃酒樽却沒有端起,眸子里一抹拒绝之意赫然。 “父皇恕罪,这杯酒,儿臣不能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3章 联姻求婚 只是一个舞姬敬酒不喝有情可原,可这杯酒是遥皇开口让他喝的,易宸璟不从岂不是卷了遥皇脸面? 不止遥国的皇子大臣们不解,就连漠南五国的使者也面面相觑,胭胡使者更是面露怒容,一副恨不得甩袖而去的气愤表情。遥皇沒有立刻开口怒斥,父子血脉相承,对易宸璟他多少算是有些了解,是而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转向易宸璟:“不喝可以,总该给朕和诸位使者一个理由。” 大概是对易宸璟的拒绝感到意外和好奇,那女子也未恼羞成怒,仍然保持妖娆笑容,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易宸璟英挺清俊的面庞。 “刚才绮歌说过,姑娘是身份高贵之人,那么就算要喝酒我也该知道是在与谁对饮。”易宸璟这才端起酒樽稍稍举起,“只要姑娘据实相告,这杯酒,我來敬。” 交头接耳之声比先前更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易宸璟和那女子身上,胭胡使者见情形不对,满面怒容冲到殿中央:“都说大遥是礼仪之邦,可今日所见所闻实在让在下不能赞同!一杯酒而已,不喝就不喝,为什么还要为难我国舞!!” “索南,闭上嘴吧,都怪你漏了马脚。”带着精铁面具的男人冷冷喝断胭胡使者,把笛子系在腰间后向遥皇深深鞠躬,“胭胡使护卫姬三千代主人向遥皇及太子致歉,未明示身份是我们的失礼,请原谅。” 陡然变化让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看看自称胭胡使却被斥责的男人,再看看名唤姬三千的吹笛者,完全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胭胡使者了。 那跳舞的女子见身份暴露倒也干脆,摇摇手掌让索南退下,莲步款款走到姬三千身边对遥皇致了个歉礼,侧过头依旧看向易宸璟:“索南是受我之命假扮使者的,本想一舞结束再向遥皇陛下解释,可惜早早被太子殿下拆穿,不愧是智勇双全的皇子将军。”送给易宸璟一个情意绵绵的笑容后,那女子终于肯面对遥皇正经起來:“胭胡使者阮烟罗拜见遥皇,送上我王诚挚祝福,愿大遥盛世太平,皇族子嗣绵延。” “使者不必多礼。真沒想到胭胡国使者居然美胜天仙兼有过人舞姿,相比之下朕的三千佳丽实在不值一提。璟儿,既然胭胡使者已经已明示身份,这杯酒你可以敬了吧?” “失礼之处请使者见谅。”阮烟罗先敬酒意义暧昧,他先敬就可以任意加诸理由,不至使白绮歌难堪。易宸璟达到目的便不再坚持,双手执着酒杯微微躬身,刚要举杯饮下却遭到阮烟罗伸手阻拦。 抬眼看去,那双明亮而深陷的眼眸神采奕奕,嗓音亦是甜美诱人:“酒不急着喝,太子殿下能不能先告诉我,您是怎么看出索南并非真正使者的?” “方才使者跳舞时我注意到那位假使者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偶尔抬起头也是满眼敬畏,试问,如果是真正的使者怎么会害怕一个普普通通的舞姬?其他几个友邦都是正使、副使一同前來,唯独胭胡国只见一人,所以我才会大胆推测胭胡国正使另有其人,而那人,就是姑娘。” 易宸璟回答得合情合理,也符合姬三千说的是索南出纰漏泄露了身份,然而这回答还是被阮烟罗抓住漏洞,眼波流转,言语愈发暧昧:“太子殿下解释了第一个问題,可是……我现在想知道,太子殿下不看我跳舞却去观察索南,是因为我跳得不够好还是太子殿害怕被迷住不敢看我呢?” 阮烟罗这番话说得暧昧至极,故作委屈的表情更显得妖娆妩媚,话里话外满是挑逗意味。 好歹也是个使者,这般出格表现立刻引起了在座皇子大臣的不满,再怎么说白绮歌已经表明自己是易宸璟妻子身份,胭胡使者明知如此还百般调笑勾引算什么事?!不过,当然了,如果被勾引人的换做他们……还是可以接受的。 遥皇一向看重风气,对阮烟罗的言行也是有些不满,故意咳了一声端起斟满的酒樽:“胭胡使不必在意,璟儿常年带兵打仗征战沙场,性子有些凉薄,对女色并不亲近。这杯酒就由朕來代敬好了。” 遥皇亲自敬酒岂有不喝之理?阮烟罗含笑点头,接过姬三千递來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度数极高的烈酒入腹后面不改色,好像喝的是清水而非烈酒一样。遥皇老迈又身缠痼疾,一杯酒下肚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再想多喝是万万不能了,万般无奈下只好转向白绮歌,和颜悦色:“宴后璟儿还要与朕商议国事,陪酒一事就交给祈安公主好了,刚才你抢了阮使者的面纱,按理也当敬酒道歉才对。” 开席沒多久,才几杯酒下肚就不行了?难怪不擅酒力易宸璟在宫中都能被视为酒量好,原來是矮子里拔大个儿,弱鸡里挑英雄。瞥了一眼弱鸡夫君,白绮歌也不推辞,端起酒面带笑容:“冒犯之处请阮使者见谅,这杯酒绮歌先敬。” 仰头,一杯酒点滴不剩。 “第二杯代太子殿下敬阮使者,舞姿极美,前所未见,当真是胡姬一舞旋倾国。” 再抬手,第二杯酒尽。 “这第三杯!!” “第三杯我來敬。”不等白绮歌说完,阮烟罗先一步抢断,笑容里的僵硬不自然转瞬即逝,“敬祈安公主好酒量。对了,祈安公主是……” 白绮歌一愣,随即反应过來阮烟罗是在问她的身份。刚才遥皇叫她祈安公主,不知道的人听起來会以为她是遥皇女儿,但她刚才又隐晦表明了自己是易宸璟妻子,公主这个名头让她的身份变得异常特殊。 遥皇似是早有准备,回答得模棱两可,漫不经心:“祈安公主是昭国人,且是中州最著名的将门白家之后,也算是遥国座上宾客。” 宾客代为陪酒?真亏遥皇想得出。 白绮歌笑笑不予反驳,谁让她现在无名无份,遥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根本沒有反驳的资格。 手背忽地传來温暖触感,熟悉的动作不用看也知道,是易宸璟。宽大手掌紧紧拉住白绮歌,消瘦但不乏奕奕神采的面庞上挂着浅浅笑意,语气漫不经心,却着实让满座皇子大臣以及遥皇惊心。 “还有另一个身份父皇忘记说了。绮歌是我的正妃,只因最近国事繁忙耽搁了太子妃册封之事不能名正言顺陪酒,让诸位使者见笑了。” 漠南五国使者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点点头,齐齐感慨白绮歌好酒量,遥皇则一语不发坐在主位上,面色不改,手指缩回掌心紧握成拳。 当着漠南五使的面,易宸璟若无其事地挖了个坑让他跳。 对待感情是否专一,是否能从一而终,这点可以看出一个男人的责任心如何,堂堂一国太子更换太子妃传出去绝对是耻辱而非佳话,而且让手握三军统率权力的白家知道白绮歌已经是太子妃却又被撤位,白家会默不作声吗?易宸璟就是摸准遥皇好面子怕丢人的心里故意当着众人面定下白绮歌太子妃身份,倘若日后遥皇再要逼她娶偶阵雨另立太子妃,这面子无论如何是保不住的。 知子莫若父,知父,同样莫过于子。 易宸璟与遥皇之间的无声较量漠南五使自然不知,惊叹过后纷纷表示赞赏,就连阮烟罗也稍稍露出惊讶神情。 “原來祈安公主是太子殿下的正妃,那还真是失敬了。”毫无诚意地躬了躬身,妖冶双眸里一丝戏谑闪过。表明胭胡使者身份后阮烟罗的放荡气息并沒有收敛,看着易宸璟时依旧目光迷离,依稀带着某种诱惑期待:“真是可惜啊,我王还说倘若太子殿下尚无妻室打算将公主送來联姻呢,看來上苍注定公主沒这个福分。” “联姻?!”缩在角落里躬身垂首的索南闻言惊呼出声,被姬三千冷冷一撇马上又唯唯诺诺低下头。 连副使都不知道的联姻意愿,可能是真的么?白绮歌笑了笑,嘲讽目光射向阮烟罗:“阮使者所说的公主是贵国哪一位?不会恰好是……” “我王为表示诚意,此次出使遥国特地派烟罗公主前來,并议联姻之事。”锐利眼神与白绮歌目光交错而过,淡淡给予肯定回答的人,是姬三千。 一句话再度引发席间震动,且不说遥国一干人等,就连漠南另外四国的使者也张大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阮烟罗,谁也沒想到,互通有无的事情还沒有商定前胭胡国竟会來这么一手。联姻何等大事,那意味着两国结盟互助,不是相交已久的友国就是臣国供上身份高贵的女子,从沒听说刚刚建立交往就派出公主求婚的! “看样子烟罗是沒这个福分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了,枉我带了那么多嫁妆前來。”阮烟罗毫不羞涩,刻意做出一副惋惜失望之情。 “联姻之事烟罗公主也不必急于商定,今日是为几位使者接风设宴,來日方长,其他事情可另选时间再议。”遥皇沒有当场把话说死,饱含深意的目光与易宸璟目光相接,而后迅速避开。 又蓄谋什么呢?易宸璟皱眉,心底厌烦之感无限扩大,与白绮歌相握的手掌渐渐收紧,却总觉得,越來越无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4章 活在一起 “什么跟什么啊!那女人要不要脸!还是什么什么公主呢,真不害臊!” 敛尘轩透出明亮烛光的前堂里,叶花晚叉腰瞪眼,凶神恶煞地怒吼着,桌边一圈人托腮的托腮,叹气的叹气,唯一一个龇着牙傻笑的还被易宸璟淡淡一瞥化为沮丧表情。 “漠南五使均有备而來,胭胡国更是心怀鬼胎,单是今晚这席接风宴就状况百出,日后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少事端。”白绮歌愁眉不展,手边一杯香茗早已冷透仍未喝一口。 先是偶阵雨又來阮烟罗,易宸璟惆怅之余愈发觉得自己沒有发言权,可是看见白绮歌紧锁的眉头又觉得心疼,叹口气,说起话來小心翼翼:“父皇保留联姻可能未必就是选我,除了我之外不是还有很多尚未立妃的皇子吗?再说会不会同意联姻还不一定,毕竟胭胡算不上大国,联姻的必要性并不大。” “沒看那位公主对你势在必得么?从头到尾眼睛都不看别人,一直放在你身上。”白绮歌托着腮满眼无聊。 易宸璟多少有些委屈,他能做到稳重如山、坐怀不乱,但不能让别人也禁欲似的离他老远啊,眼睛长在阮烟罗身上,她想看就看,他除了尽可能回避外还能怎么做? 自从偶阵雨突兀出现后,傅楚等人已经习惯了易宸璟露出这种表情,尽管实际上白绮歌并沒有吃醋嫉妒或是怎样,易宸璟是小心过度才会如此。 “我想应该不至于太糟糕,殿下不是说过吗,皇上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今天殿下当着漠南五国使者的面说出要立白姐姐为太子妃时皇上沒有反驳,那么以后也就沒理由再反对,金口玉言,身为一国之君想要食言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着易宸璟无精打采的神情白绮歌忍不住想笑,幸好傅楚的严肃分析拉回气氛,这才沒让纠结的易宸璟更加幽怨。阮烟罗的出现令本就复杂的情势更加混乱,白绮歌本该担忧才对,然而易宸璟晚宴上那两句话让她所有低沉心情一扫而空,那样的坚定决绝,足教她心安。 “时辰不早了,荔儿今天得换药,我先送她回去。”看看沙漏,傅楚起身走到荔儿身边稳稳扶住轮椅,温柔体贴至极。 “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想起白天时候白绮歌说到傅楚喜欢乔青絮的事,易宸璟望向少年单薄背影有些发呆,被白绮歌捅了一拳才回过神。 傅楚送荔儿回房,战廷和叶花晚也一道离开,偌大的房中又只剩下风浪里颠簸的两个人。 “明天单独对傅楚说吗,胭胡使者的事?”白绮歌披上半身长的狐白裘,冰冷双手自然而言地交到易宸璟掌心。 “嗯,荔儿和叶子在,不方便说。”捉住白绮歌的手塞进怀里,易宸璟深吸口气淡淡叹息,“傅楚不希望她们两个丫头听太多权谋纷争,我也不想,难得宫里还能有几个单纯的人,被染黑就再洗不干净了。” 无处不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宫里,叶花晚和荔儿那样心思单纯的少女的确珍贵,她们葆有的那份天真善良不只是易宸璟、傅楚想要守护,白绮歌亦不例外,也正因此刚才的交谈才会匆匆结束,有关漠南五使,有关阮烟罗,更深处的猜疑推测都被深藏心底。 见易宸璟沒有离开的意思,白绮歌轻轻推了推他:“你也该走了,东宫离敛尘轩尚有一段距离,别回去太晚耽误休息。我敢肯定,明天一大早皇上就会召你去紫云宫。” 易宸璟摇摇头:“不回去了,今晚就睡在这里。” 自从傅楚等人以及大部分下人随易宸璟去了东宫后,敛尘轩就只有玉澈和白绮歌两个人居住,即便是燃着火盆仍然冷清得很,白绮歌不想易宸璟睡在这边着凉却也沒有出言反对,她希望能最大程度给予易宸璟自由,给他身为太子最难得到的东西。 往卧房走的路上,白绮歌沉默地跟在易宸璟身边,手依旧被紧攥着,,易宸璟就像是怕她丢了一样,无时无刻不忘牵着她的手,坚定有力的温度便从他手心过度到白绮歌身上,使得寒冷的冬天不至于太难捱过。 卧房里玉澈早放置了两个火盆,回去时盆中木炭正熊熊燃烧,然而这还不足以让白绮歌寒症深埋的身子感到温暖,最终还是易宸璟出马当人肉火炉才能好些。 “剩下的下人都在敛尘轩外起居,大半夜的,总不能折腾他们來照顾。”目光掠过易宸璟铁青脸庞,白绮歌猜到他是在为她沒能得到很好照料而生气,伸手抚开两道剑眉间的褶皱,笑容暖上三分,“我过得很好,真的,有玉澈在,什么都打点得井井有条。” 许是两人间很少像这样谈些平凡话題,易宸璟莫名地贪恋这种感觉。长出口气把白绮歌紧抱在怀里,目光凝视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是不是能过得更开心一些?想多了却又觉得未必,如果我真的成了田间农夫而你整日在家缝衣做饭,那样的日子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厌倦。你觉得呢?”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流着皇家血脉终究逃不脱深宫阴影。我倒宁愿你是皇子、太子、大将军,否则便是埋沒了你的才能和雄心壮志。”白绮歌翻过身,整个人压在易宸璟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他额角碎发,“就好像那个烟罗公主,倘若她生在市井人家大概是要被当做荡·妇的,可一旦套上公主的身份就沒人敢再非议,反而要赞扬她胆色不逊姿色,连大遥太子都敢于调戏。” 说着说着竟又拐到阮烟罗身上,易宸璟不禁苦笑:“你果然很在意,我还以为你胸襟过于宽广根本不会吃醋呢。” “胡说八道什么,好好说着正经事,怎么就变成我在吃醋了?”不轻不重地拧了拧易宸璟的耳朵,白绮歌正色道,“说真的,你不觉得那位烟罗公主很难对付吗?” “论酒量还是你比较难对付,,手下留情,耳朵要掉了。” “该正经时候沒个正经。” 被狠狠瞪了一眼后易宸璟终于心满意足摆正面色,刚被抚平的眉心又皱到一起:“那女人看起來对大遥人事颇为了解,而我们对胭胡国的了解仅限于往來行商传言,在知己知彼这点上已经先输一筹,至于联姻是她一时起意还是胭胡国早有打算就不得而知了。今天在席上你也看得出吧,其他四国提出许多建议时都要看胭胡脸色,想來胭胡国并非如他们自称的那样积贫积弱,很有可能是这五国的核心,能顺利按下他们的气势的话,再要威震异域就不难了。” 白绮歌沉默片刻,而后淡淡一声轻叹:“你也想继续扩张疆域?” 扩张就意味着侵占他国,战争无可避免,在战火中崛起的遥国不怕征杀,可百姓如何受得了连年烽火狼烟?一场北征使得灵芸城生灵涂炭、一夜覆灭,还要有多少个灵芸城的悲剧不断上演,还要有多少乔大河那样朴实无辜的人马革裹尸,还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她看的够多了,看得心碎。 “还在昭国家里时,娘亲跟我说过,她最怕的事情就是昭王下出兵令。”白绮歌沒有继续刚才的话題,静静伏在易宸璟胸口,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每次接到出兵令爹爹和二哥都会连夜奔赴战场,之后娘亲总是站在门口望着,不管多晚,不管天气多冷,每天都要在门口站上很长时间,直到爹爹和二哥平安归來。那种心情我理解,北征时你独自出战却不让我离开大营,什么叫望眼欲穿我总算明白。” 易宸璟疲惫闭眼,摁着额角轻揉:“上战场是生死搏命,你以为我想?这些年娘亲劝过我多少回老老实实做个皇子等着封王,可是如果不披甲立功我哪來的今天,只怕早在权斗中成为别人的垫脚石了。原本我以为北征军功要下荔儿后就万事大吉,沒想到父皇会……” “沒想到皇上会逼你另娶她人,是么?” 无力点头,易宸璟又是一声悠长叹息。 “宸璟,我想知道皇上不许我成为太子妃的真正原因。”白绮歌忽地起身半坐,外间长明灯微弱光芒透过窗纸淡淡打在脸上,映出异样执着表情。 凡事总有解决之法,知道根源所在去寻找出路才不会茫然无措,如今两人只是揣摩着遥皇心思或奋力反抗,根本毫无作用,倒不如从长计议。另外一点原因在于,白绮歌不希望易宸璟因此与遥皇再闹矛盾,他们毕竟是父子,倘若真的因为她导致父子不和,这罪名她实在担不起。 易宸璟知道拦不住她,沉吟少顷,勾起手指触在微凉面庞上:“我们两个去问定然得不到答案,这样好了,明天我去找偶大将军聊聊,他是父皇的心腹更是老友,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那我去找皇后娘娘。那日与皇后简单交谈过后我发觉,别看她常年窝在浣清宫内,这前朝后宫的风风雨雨大概沒一件能逃过她耳目的。当年能将皇上逼到那种地步,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很奇妙,白日里易宸璟迫于形势说出的那句话仿佛刻印了魔咒,在这段誓言不悔的感情看不见出路时,奇迹般地给予白绮歌和易宸璟新的动力,本來渐渐模糊的希望又一次燃起,比以往更加强烈、清晰。 好好活着,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5章 龙凤之争 三宫六院,皇后为首,哪怕并不得皇帝宠爱也有着其他嫔妃无法比拟的地位,这点从浣清宫森严守卫便可看出。 听说皇后有晨时拜佛的习惯,白绮歌特地起了个大早來到浣清宫。说來也巧,她前脚刚进门就见偶阵雨从宫内向外走,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彼此间沒有什么惺惺作态的寒暄问候,各自微微点了点头就算过去。 白绮歌是一向疏于礼节,偶阵雨则是觉得打招呼完全沒必要。。在心思简单的将军千金眼里,白绮歌不过是臣国为巴结易宸璟而送來联姻的卑贱女子,无论身份地位都是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的,何况正因有白绮歌存在易宸璟才会拒绝遥皇安排,偶阵雨总觉得像白绮歌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存在,正眼瞧她已是天大的面子。 倨傲神情后掩藏的心思白绮歌怎会看不出來,不觉得可气倒觉得可笑,丝毫沒有与一个幼稚丫头较真儿的打算。 她想要的都在手中,何必与偶阵雨争那个虚荣呢? “本宫就知道你会來。”在侍女的引领下踏进佛堂,一身紫金长袍拖地的皇后正站在佛像前,合掌闭目,头也不回。 白绮歌屈膝行礼,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皇后娘娘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想必也知道绮歌來此目的。” “你是來问本宫皇上为太子选妃一事,问为什么他不选你。”缓缓挥手屏退周围下人,皇后转过身面向白绮歌,下颌微扬,仍是一副雍容高贵表情,“扶本宫去后花园走走吧,被偶家那丫头吵了大半个晚上很是难受,这会儿正需要耳根清净清净。” 外面天冷风大,白绮歌体寒不愿走动,可是既然皇后开口总不能拒绝,迟疑少顷,还是点点头扶着皇后往后花园去了。 比起御花园,浣清宫小小的后花园逊色太多太多,小路上积雪无人清理,两边的树木枯叶尚在,风一吹连着积雪一起四处飘荡,乍一看去荒凉萧索,根本不像是一国之母居住的地方。 仿佛是看懂白绮歌的细微惊讶,皇后在一棵枯树下停住脚步:“自从那年本宫被禁足于浣清宫后,宫里的下人们伺候打点也不是那么精心了。皇上想要让人忘记本宫的存在,于是那些人不管是真的忘了还是假装记不起,纷纷避而远之,躲着瘟疫似的远离本宫。世人都以为当上皇后就算是野鸡变凤凰,却不知一个失宠的皇后,连蝼蚁尚且不如。” “人心冷暖,世态炎凉,皇后娘娘如此开明的人何必为此感慨?不管怎么说,大遥皇后依旧是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沉稳目光看向白绮歌,皇后微微挑起嘴角忽然转了话題,“昨晚偶家那丫头也不知道受了谁别有用心的瞎指点,送來许多本宫平日喜欢吃的瓜果,还非要赖在浣清宫睡上一晚,问了些问題大致都是如何才能做一名合格的太子妃之类,听到后來让本宫厌烦得很。她的心思远不如你,八字都沒一撇就想着要做太子妃了,简直蠢得可笑。” 刚才看偶阵雨从浣清宫出來还以为她与皇后关系不错,现在才明白皇后对她抱着何种态度。白绮歌并不接话,只静静地听皇后说。 “太子妃不是谁得宠谁就能当的,他日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成了皇后,少不了要母仪天下、要掌管六宫,偶家那丫头头脑简单不通人事,做不來。若依本宫看,整个皇宫内现今无人能担当太子妃之位,就算是你也不行。”皇后丝毫不顾及白绮歌颜面,对偶阵雨做出品论后又给了白绮歌并不算高的评价。白绮歌很清楚自己执拗性格上的缺陷,既不反驳也不解释,皇后见状点了点头才又继续道:“话虽如此,不管皇上怎么想,在本宫眼里你仍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只是还欠缺某些东西罢了。” 白绮歌垂下头:“请皇后娘娘明示。” 这样低声下气绝非白绮歌所愿,曾经的她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哪怕面对生死亦不曾有半点怯意,然而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波折后她渐渐懂得,人的脖子再硬终有软下去的一天。为了所爱之人,在不舍弃尊严的前提下她必须学会示弱,向着本就比她强大的人。 对于白绮歌的低调姿态皇后很是满意,伸手摘下树上一片还未掉落的枯叶拿在眼前把玩:“你缺的是势力,是足以教皇上非要立你为太子妃不可的庞大靠山。”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我胁迫皇上?”不需费太多心思猜测,白绮歌很快明白过來皇后话中含义,深吸口气,目光微沉,“请恕绮歌直言,一來绮歌沒有达官权臣做靠山,二來也不想成为皇上的心头大患,这条路,只怕行之不通。” 皇后故作失望叹了一声:“本宫看你是个可塑之才才对你说这些,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想想吧,有本宫祝你一臂之力再加上你的聪明才智,想要成为太子妃甚至皇后,难吗?” 不难,但后果不堪设想。 白绮歌不是傻子,如果只凭靠山就能稳坐高位安享荣华,皇后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正因为手中握有将军丞相两大靠山所以肆无忌惮干政,最终导致亲族失势、自己被禁足后宫,皇后是沒吃够教训吗?还是说她的出现给了皇后幻想,想要再一次通过操控她來干涉前朝内政? “你是个聪明孩子,本宫说的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见白绮歌立刻拒绝,皇后进一步蛊惑,“本宫坐了这么多年冷宫,拥有的经验阅历是你十年、二十年都及不上的,能得本宫助益,你还怕争不过偶家那个小丫头?这片江山社稷是本宫眼看皇上打下的,既然皇上选择了璟儿接管,那么本宫理应为他寻一个能够管好后宫极尽本分的妻子才对,这是你的机会,也是本宫的职责。” 白绮歌仍是沉默不语,心里却在冷笑。 大言不惭说什么职责任务,皇后费尽心力要捧她为太子妃岂是白送人情?假如她真的接受皇后帮忙,依靠与遥皇对立的势力爬上妃位,之后的路她就再沒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届时别说是她,就连易宸璟也很有可能步遥皇后尘,处处受制于后宫一个弄权的老女人。 这笔买卖,她吃亏得很。 “皇后娘娘的教诲绮歌谨记,只是事关重大,绮歌不能一时间草率决定,还请皇后娘娘宽限几日再与回复。”白绮歌语气平静,全然看不出有何不妥。 皇后拿捏不准她态度,想再多说又觉得会适得其反,只能点点头作罢,由白绮歌搀扶回前院后说是昨夜沒睡好需要休息小憩,又交代了些平常礼节之类才教白绮歌离开。笔直不弯的身影离开后片刻,另一抹人影窜入房内,单膝跪在皇后面前。 “刚开见祈安公主从这边出去,可是來见皇后娘娘了?” 皇后似乎不太高兴,随便抬了抬手指:“起來说话,看见跪着的人就烦,一个个奴颜屈膝,骨子里却不知藏着多少坏水。” 跪着的男人急忙起身,语气满是讨好意味:“微臣怎敢?微臣能有今日全靠皇后娘娘,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有负娘娘大恩大德……” “行了,人都说公公们最会讲好话,怎么你宋慕杰比他们的嘴还灵巧?”不耐烦地打断那人说话,皇后敲了敲额角,“当初你巴结五皇子上位做了侍卫总管,五皇子失势后险些被皇上革除官职,本宫是看在你娘曾哺育过大皇子的份上才伸手拉你一把,不是让你继续如以前一般给人当狗使唤的。听着,本宫已经暗中授意几位亲近的大臣向皇上进谏恢复你侍卫总管官职,等你拿回你的三品绶印重归皇上身边守卫时,该怎么做、该站在什么位置上你自己想清楚。”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宋慕杰大喜过望,忙不迭拱手谢恩。瞄了眼桌上一盘盘新鲜瓜果,宋慕杰目光一亮,小声道:“臣听紫云宫的小公公说,昨晚漠南五使的接风宴上胭胡使者大出风头,不但容颜舞姿令人叹为观止,还出乎意料地提出联姻之事,皇上虽然沒有当场应允但留下话说改日再议,也不知道太子妃的位置最后花落谁家。” 昨晚宴席上的事皇后早知道个一清二楚,听得宋慕杰提起,不屑地一声冷笑:“皇上最想的自然是与胭胡国联姻,可要立偶阵雨为妃的话已放出,突然改变主意难免会惹外人议论,就算偶遂良愿意,偶阵雨那小丫头也不会善罢甘休。”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最有可能的人还是偶大将军的千金?” “她?别说笑了,那丫头脑子愚笨又任性,根本拿不出手。”揪下果盘中一粒浆果捏在指尖,皇后眼眸微眯,似是从光滑的果皮上看到了未來景象,“胭胡国是番邦异域,让一个外族污染我大遥皇族血统岂能容忍?虽然白绮歌有些不知好歹,但她终归是昭国将门之后,有心计,善谋略,与本宫当年颇有几分相似,也只有她当太子妃本宫才会稍感安心。” 宋慕杰深吸口气:“可是皇上的意思很明显,祈安公主不能为太子妃,就连太子也拗不过。” “太子常年带兵打仗,对后宫阴谋算计能知道几分?他那般胡乱冲撞只会让皇上坚定立别人为妃的决心,百害而无一益,想让白绮歌成为太子妃,也只有本宫才能从中相助了。” 宋慕杰忽地感到脸颊一道冰凉,下意识摸去,竟是浆果深紫色的汁液。惊讶抬头,只见圆润多汁的浆果在皇后手中已失去原形,生生被捏破。 斜飞细眉下,黑色眼眸闪着异样光泽,平淡,沉冷。 “这是本宫与皇上的最后较量……怀宇,就让我们看看,最后抱着遗憾踏上黄泉路的人究竟是谁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6章 静水投石 白绮歌回到敛尘轩很早,原以为易宸璟应该还在遥皇那里沒有回來,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熟悉身影站在院中,另有两个捧着锦盒的男人立于对面。 “昨天皇上不是说联姻之事稍后再议么,姬护卫送來这些东西算是嫁妆还是见面礼?”白绮歌认出那两个男人一个是胭胡公主阮烟罗的护卫姬三千,另一个则是假扮使者的小人物索南,再看易宸璟冷着脸面色不善,不由打趣道。 “公主说太子殿下太过瘦弱,许是忙碌政事疏于调养,特地命在下送來胭胡特产大漠野参两支,另有气血双补的还龄草一盒,辅以这根仙鹿鞭泡酒饮用可强身健体、温壮肾阳。”姬三千平淡道來,丝毫沒有避讳之意。 白绮歌瞄了易宸璟一眼,不出意料,脸色愈发黑臭。 女人送男人壮阳补品还如此大张旗鼓,那烟罗公主自己不嫌害臊也就罢了,易宸璟怎么可能坦然收下?而且送这些东西的意思…… “我的身体很好,不需要进补,东西请带回去吧。”被白绮歌古怪眼神一看,易宸璟更加别扭郁闷,语气不免冷硬无情。 姬三千沒有劝让的打算,收起大大小小的盒子堆在索南怀里,转手又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五日后公主将借贵国宝地设宴回请,时间地点信上有详细注明,还请太子殿下届时能赏脸驾临,也希望祈安公主能同行前往。” 异国使臣來访并设宴回请并不稀奇,但这顿饭,易宸璟真心不想去。一想起阮烟罗那种魅惑妖冶的眼神他就脊背发寒、汗毛耸立,巴不得此生此世不复相见,哪还会高高兴兴去找罪受?刚想开口找个理由拒绝,身边白绮歌已经先一步回应。 “烟罗公主设宴我们自然要去,至于这些东西还是请姬侍卫带回,殿下身体一向康健用不上,还是让烟罗公主留给需要之人吧。” 都补成肾虚才好。 完成送信的任务后姬三千就带着索南离开了,易宸璟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就将手中的信团成一团,用力丢到院子角落里。白绮歌抱着肩一语不发地盯着易宸璟看了半天,在“温柔”目光注视下,易宸璟坚持片刻便沒了底气,无可奈何地捡回那封信,草草展开抚平后递给白绮歌。 “回请的宴席并非正式往來大可不去,刚才直接拒绝掉就好了,又沒人会说什么。” “为什么不去,怕她吃了你不成?”白绮歌挑眉反问,接过信大致浏览一遍,而后又交还给易宸璟,“五日后申时二刻,在长乐街芸香酒楼。单单冲她对你的‘关心’就该去赴宴,我要当面好好感谢她一番,顺便再试探一下,那位豪放浪荡的公主对你究竟有多势在必得。” 看着白绮歌眼底熊熊燃烧的战斗火焰,易宸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为她偶然展现的小女人一面感到惊讶的同时却又怦然心动,毫无节制地爱意泛滥,真恨不得把人揽在怀里好好揶揄一番。考虑到这么做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被狠踹一顿外加冷言冷语抨击讽刺,这才强忍住冲动老实站着,闷头去看那封根本不想看的信。 看了几眼,动手将信撕了个粉碎,,满篇情意绵绵,最后一句“日日思君不见君”更是肉麻至极,令人作呕。 “去皇后那里问到些什么?”摇摇头赶走满脑子对阮烟罗的厌恶,面对白绮歌时易宸璟又恢复惯常的平和温柔。 “说出來你肯定不愿意听,都是些勾心斗角的事。”白绮歌敛起微末笑意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大致明白了皇上如此排斥我的原因,也算有所收获。” 院内终归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是宫里,隔墙有耳,少不得要加以提防。易宸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后把白绮歌拉进屋里,细细关好门窗,这才安静坐下來侧耳聆听。 “皇后沒有直说皇上极力打压我的原因,但是她提出要我仰仗她的势力与皇上抗衡,我猜测,她是想把我推上太子妃之位然后做幕后操控,东山再起,重新干政。最近发生的事皇后知道得很清楚,偶小姐也好,漠南五使也好,一个真正清心寡欲不问世事的人绝不会知道这么多,照我看,是皇上久病不能亲理朝政令皇后再次心动,那些归属于皇后的派系势力也极有可能再度死灰复燃。” 易宸璟丝毫不怀疑白绮歌的洞察力与判断力,她的眼比谁都精,必然不会看错。握着茶杯沉思少顷,易宸璟抬头看向白绮歌:“父皇被皇后胁迫多年才能集中权力,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关系才会在之后极其小心,不管政权还是兵权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部分下放,一个皇后让他劳心伤神许久,大概对聪明的女人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抵触。” “嗯,和我的推测大致相同。”白绮歌点点头,“不过我觉得皇上未必是不知不觉间抵触,而是吃一堑长一智,防患于未然,不肯立我为妃就是怕你有一天也会遭遇同样命运。说到底,皇上还是在为你着想,只是方式有些过激罢了。” 许是对遥皇的偏见作祟,易宸璟毒对白绮歌为遥皇开脱的言辞不以为然:“他几时为我着想过?送我去昭国做质子时?眼看我被易宸暄追杀却假装不见时?还是明知道我独宠一人却逼着我另立他人为妃时?他眼里有的只是江山社稷,永远不会在意亲情这种东西。” 遥皇与易宸璟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根深蒂固,想要解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白绮歌自知争辩也得不到结果,索性不和他多费唇舌,绕过此事直奔主題:“假设推论正确,那么要解决问題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让皇上相信我不会如皇后那般干涉政事,可皇上的固执与你不相上下,我实在想不到用什么办法能够打消他的顾虑。” “沒必要,沒必要这么做。”白绮歌正凝眉沉思,易宸璟忽地低低开口,“绮歌,我不是父皇,我不要你终日囚禁在后宫之中郁郁寡欢,当我手握皇位站在巅峰之时,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一起看我们开创的盛世江山。” 白绮歌一时无话,只静静看着他眼眸里点点深邃与无尽温柔,说是感动也好、意外也罢,心底宁静安和。 毋庸置疑,易宸璟要给她的,将会是他的全部。 尽管为漠南五使举办的接风宴上易宸璟说出白绮歌是他妻子的话,但沒有正式册封之前,白绮歌依旧不能入住东宫,易宸璟倒也不在乎,既然白绮歌不能住在东宫,那么他就住到敛尘轩好了。于是最近几日的大遥皇宫内总是上演这样一幕,,忙碌一天的太子脚步匆匆往敛尘轩飞奔,后面是一路小跑追赶的偶家千金,再后面则是苦不堪言的小太监们,大半圈皇宫跑下來,竟是无人不知偶家千金对太子的心意了。 “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我不会娶你!” “不管不管,皇上答应过的,会让我当太子哥哥的妻子!” “别再想不可能的事,不是已经说了吗,除了绮歌,,” “那我做大她做小。” “小雨……” “两个一起做大!” 每每说到这地步时偶阵雨就会小嘴一扁眼圈一红,紧接着捂着脸呜呜哭起來,易宸璟对她是打不得骂不得,气得干瞪眼却无计可施。饶是如此,后宫嫔妃之间的传闻依旧倒向偶阵雨大加同情,被无缘无故撤去妃位的白绮歌反而成了许多人厌恶指责的对象,不为别的,就为偶阵雨数次遭人黑手险些丧命。 走在湖边,有人推她入水;吃了顿饭恶心呕吐,查出菜内有毒;睡在床上,从枕头下翻出巫蛊;就连衣裙里也被人偷偷放了铁钉,一个不小心细嫩皮肤就被划出道道伤痕。 一个初入皇宫的小女孩能跟谁结下深仇大恨?众人想着想着,怀疑不约而同加诸在白绮歌头上。要说厌恶憎恨的话宫里唯独白绮歌和偶阵雨有过节,五次三番暗害,不是她还谁有?白绮歌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并不做理会,谣言就是这样,你越要洗白就越让人深信不疑,还不如不解释,再说有易宸璟在,她也沒必要亲自出面澄清。 “绮歌笨的连膳房都找不到,怎么下毒?巫蛊那东西要放也是放在隐蔽之地,只有沒脑子的人才会放在枕头下,明显就是栽赃陷害;铁钉更是无稽之谈,倘若绮歌真要放也绝对不是铁钉,大概会是淬了毒的刀子吧。”面对一干人等质疑,易宸璟轻描淡写地做出如上说明。 总之,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让白绮歌成为众矢之的,而易宸璟正相反,他在竭尽全力保护白绮歌,坚定地站在前面为她遮挡明枪暗箭,流言蜚语。易宸璟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令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得罪的人必定越來越多,然而他深深明白一件事,正是这件事促使他执着坚守,不离不弃。 皇宫冷漠又黑暗,当所有矛头都指向白绮歌意欲对她不利时,能保护她的,就只有他。 “因为我是她的夫君。”迎着无数不解困惑,易宸璟平淡从容,如是答道。 混乱却不惊险的日子持续时间不长,在赴约胭胡国宴请前一晚,一道寒冷剑光与凄厉惨叫打破了宁静夜色,同时也把白绮歌推上风口浪尖,昭示着又一场暴风骤雨即将來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7章 夜袭事件 白绮歌向來觉轻,那晚睡梦中依稀听到有杂乱脚步声便迷迷糊糊醒來,侧耳细听片刻后确定外面的确有人声吵杂,而且越來越近。 推了推易宸璟,劳累一天才睡熟不久的大遥太子并未意识到有事发生,直到肋下被狠狠掐了一记才吃痛清醒。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衣带还沒系好,房外已经传來咚咚捶门声。 “沒人教过你们要怎么敲门吗?还是敛尘轩太小,你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敲门的是禁卫营士兵,本以为敛尘轩只有白绮歌和玉澈主仆二人居住并沒放在心上,砰砰一阵猛敲后却见开门的人是一脸冰冷怒火的易宸璟,立刻吓得浑身筛糠:“小的该死!不知太子殿下在此留宿惊了睡眠,太子殿下恕罪!” “少废话,怎么回事?三更半夜你们一群人明火执仗是要干什么?”看着门外十多个举着火把手提长刀,易宸璟不禁皱眉。 禁军营校尉见是易宸璟,急忙把敲门的士兵拎到一旁,躬身拱手,语气急促:“回太子殿下,莲嫔那边出事了!刚才有刺客潜入荷香宫企图刺杀偶小姐,幸亏有侍卫拼死阻拦才保得性命,刺客在混乱中逃走。小人奉都统之命连夜到邻近各宫搜查,其他事情还要等都统上报皇上后再做定夺。” 偶阵雨遇袭? 易宸璟和白绮歌面面相觑,齐齐倒吸口气。 “偶小姐有沒有受伤?现在人在哪里?” “回祈安公主,偶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现在人在荷香宫正殿由莲嫔陪着,小人已经安排了三十名士兵在正殿外守卫。”见白绮歌对偶阵雨的关心竟然胜过易宸璟,校尉颇感好奇,无奈碍于身份地位不敢开口询问,只好试探地向易宸璟问道,“太子殿下是否要到荷香宫那边看看?偶小姐许是惊吓过度一直在哭,莲嫔娘娘怎么劝也劝不住……” 宫里出了刺客这么大的事,身为太子总要去瞧瞧才对,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易宸璟还是点了点头,整理好衣衫携着白绮歌一道往荷香宫行去。 荷香宫距离敛尘轩并不远,院内住着莲嫔和两位昭仪,二人赶到时正是这三个女子陪在偶阵雨身边不断劝慰安抚,而偶阵雨根本听不进任何言语,一直瑟缩在宽大的梨花木椅里呜咽哭泣。 易宸璟沒有直接进正殿,而是仔仔细细查看一圈,目光很快便被角落里四具白布覆盖的尸体吸引。 “刺客有几人?”白绮歌也注意到那几具尸体,叫过负责守卫的士兵伯长问道。 “具体有多少人还不清楚,附近巡夜的士兵听到打斗声赶來时只看到一个刺客,见有人过來那刺客很快就翻墙逃走了。”低头看了眼冰冷沉默的尸体,伯长摇头惋惜,“那时这四位侍卫已经倒下,要不是其中一人拼尽最后力气将偶小姐压在身下保护,只怕这会儿连偶小姐也已经遭遇不测。” 遥皇疑心甚重,宫中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并由偶遂良亲自训练培养的,个个身手不俗,一个刺客就能击杀四名侍卫,那么这个刺客的武功绝不会太差,易宸璟推测自己若与其交手应该占不到什么便宜。 功夫如此之高的人为什么要冒着危险來刺杀偶阵雨呢?易宸璟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看向白绮歌,素淡面庞朝他摇了摇头,也是一副困惑伴着担忧的表情。其实说想不明白也不全对,隐隐约约,在他们心底有种糟糕猜测。 这件事,极有可能被归咎到白绮歌头上。 “进去看看吧,她只是个孩子,发生这种事肯定吓坏了。”见易宸璟丝毫沒有安慰偶阵雨的意思,白绮歌轻道。 短叹一声,易宸璟有些不知所措地走进殿内,犹豫片刻轻轻拍了拍偶阵雨的头,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现在很怕与偶阵雨接触,怕自己在无意识下表现出一丁点的关心让这孩子顿生期望,尽管他是真的在意。当年他初回遥国无权无势,偶大将军毫无条件给了他最有力支持,那时偶阵雨比现在还小,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那张灿烂小脸和无暇童真一度令他和敬妃展开笑颜,不知不觉间心里便多了几分柔软,这正是他对其他女人冷得起來,唯独对偶阵雨无法横眉冷目的原因之一。 “太子哥哥,我怕,我害怕……”觉察到头顶温度,偶阵雨抬起头,看见易宸璟后哭得更凶,紧紧攥住易宸璟衣袖的小手苍白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她还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孩子啊,眼看着有人提剑朝自己冲來,眼看着血光四溅有人惨死,从未经历过刀光剑影的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单薄娇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苍白面庞上一双明亮眼眸里满是晶莹泪水,无助而又惊惧,就连白绮歌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想要弯腰抱一抱被吓得不轻的小女孩,早有另一双手将偶阵雨小小身子包裹住,轻声细语,满是温柔。 “我在这里,沒人能再伤害你。” 看了眼终是忍不住展露柔情一面的易宸璟,白绮歌微微出神,心里酸涩着,竟有些羡慕。 柔弱的女人都会有个强大的男人守护,而她这样自身就很冷硬刚强的女人,基本上得不到被人温柔呵护、怜香惜玉的机会。譬如易宸璟,他说过要保护她,但从沒有像对待偶阵雨这般小心精细,就好比一个是脆弱的金枝玉叶,一个是桀骜的路边野草,谁更需要温柔滋润一目了然。 “太子殿下,偶大将军过來了。”远远望见院内魁梧身影,莲嫔轻声提醒。 易宸璟直起身回头,正好看见满脸急迫担忧的偶遂良匆匆踏入殿内,一句话不说直接冲到偶阵雨身边,伸手把唯一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偶阵雨是偶遂良与亡妻唯一的女儿,堪比他的半条性命,大半夜听人到将军府告知偶阵雨遇袭,花甲之年的老将军连衣服都來不及穿戴整齐就急匆匆进宫,看到宝贝女儿毫发无损时高悬的心才算落地。 “几位费心了。”偶遂良心有余悸,勉强镇定向易宸璟点了点头,“我先送小雨回府,随后就去紫云宫见皇上,这件事得尽早查明才行。你和白丫头不要轻举妄动,别管旁人说些什么。” 偶遂良阅历丰富,自然明白发生的这些事件意味着什么,但他并不相信白绮歌是幕后指使的真凶。考虑到遥皇很可能借机为难,既担心女儿又不想看白绮歌蒙冤的老将军不得不选择尽快面圣说明情况,以免去晚了又闹出乱子。 不过这仅仅是偶遂良所想,一旁陪着偶阵雨的莲嫔和两位昭仪并不如此认为,早些日子·宫里的谣言她们沒少听闻,这会儿偶阵雨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险些遇袭,不言自明的怀疑目光频频朝白绮歌偷偷瞥去。 诸人各怀心思,躲在偶遂良怀里的偶阵雨年纪虽小却读得懂那些眼色,发觉白绮歌被人怀疑的情况后忽地止住哭泣,攥起拳头一脸气愤:“不是她!不是她!你们别乱冤枉人!刚才闯进來的是个男人,我看见了!” 喊声一出引來易宸璟和白绮歌惊讶目光,诧异里带着些许感激。 偶阵雨想要成为太子妃,白绮歌是她最大障碍,按照后宫那些肮脏算计,身处这种位置应该巴不得白绮歌获罪彻底失去竞争资格才对,难为了偶阵雨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为其开脱,很显然,这孩子虽然任性傲慢了些,心地却是善良干净的。 揉揉偶阵雨散乱长发,易宸璟像许多年前逗她那样轻轻刮了刮微翘的小鼻尖:“听话,先回将军府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我不,爹爹进宫谁來陪我?我要留在这里……”想起方才被人追杀的恐怖场景,偶阵雨眼圈一红,又抹起眼泪开始啜泣,“说好要保护我的,太子哥哥说话不算数……我不走……” “就让她留下吧,不管怎么说宫里还有侍卫在,比将军府更安全些。”白绮歌当做看不见莲嫔等人异样眼神,拉拉易宸璟使了个眼色。 易宸璟并不知道白绮歌有什么打算,看她笃定目光雪亮,再低头看看偶阵雨梨花带雨的小脸,无奈只能点头:“那就让小雨暂留宫内好了,先去换换衣衫,等下一起去见父皇。” 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偶阵雨被莲嫔等人哄着去换衣服,偶遂良简单问了事情经过后表情凝重,往日平易近人不见,一脸严肃地看向白绮歌。偶遂良是遥皇心腹,一句话重逾千斤,假如他也怀疑白绮歌并在遥皇面前说上几句猜测,白绮歌背负的罪名可就再难洗清了。 易宸璟深吸口气,不动神色挡在白绮歌面前:“偶大将军是在怀疑谁么?” “这几天的事看起來都与白丫头脱不开关系。”偶遂良直言不讳。看易宸璟眼里一丝失望闪过立刻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宫闱是非,孰好孰坏,这些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们两个锋芒毕露不知收敛,就不想想会招來什么吗?” 白绮歌和易宸璟不解,对望一眼,再看向偶遂良时老将军已经转过身,宽阔背影不知何时染上几许沧桑味道。易宸璟心头一紧,突兀开口:“绮歌不会做这种肮脏的事情,如果偶将军知道是谁一手安排着这一切,还请明示。” 偶遂良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有低沉声音如铜钟般低低响起。 “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白丫头,你记着,陛下对你沒有恶意,真正想要害你的人,很可能就是说着要帮你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8章 正牌夫人 在遥国皇宫,白绮歌是个格格不入、到处遭人排斥的存在,若说到表示要帮她的人…… 再往下,难以想象。 “别想那么多,先去父皇那里。”易宸璟握了握白绮歌的手,安定温暖汩汩传來。 偶遂良言下所指的人是谁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那人身份高贵且意欲利用白绮歌,沒理由陷害她,可他们又都明白偶遂良不是个胡乱说话的人,两方之间到底谁真谁假、谁对谁错,一时之间根本无从判断。 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偶阵雨在遥皇面前又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边,易宸璟听得仔细,然而脑海里搜索“高高瘦瘦而且眼神很吓人”、“冷冰冰的”、“使的是一把小小的剑”相关之人,思來想去却沒有一个符合,倒是禁卫营在距离荷香宫不远处小路上拾到一块染血的侍卫令牌似乎说明,行刺偶阵雨的人有可能就潜藏在皇宫侍卫之中。 “不管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皇宫里闹出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心悸。遂良,这件事交由你和禁军营查办,人手任你调遣,务必要找出刺客,还皇宫一个清静。”遥皇的气色看起來比前几天更差,说起话來有气无力。偶阵雨这时已经不哭了,只偶尔抽抽鼻子,遥皇淡淡看了一眼,面容颇有些疲倦:“璟儿,遂良这几天忙着公事,小雨就暂时寄居在你那里,其他地方我不放心。” 白绮歌身为明媒正娶的妻子都未能住进东宫,凭什么一个沒名沒分的小丫头要和他同住?易宸璟自然不满意遥皇安排,可不待他沉下脸开口拒绝,白绮歌又一次抢在他之前作出决定。 “殿下也要忙前朝政事,照顾偶小姐的任务还是我來好了。”平静地看着微微诧异的遥皇,白绮歌平淡如水,“请皇上准许绮歌入住东宫代为照顾偶小姐,我愿以项上人头保证偶小姐安全,绝无半点闪失。” 不只是遥皇,偶遂良和易宸璟对白绮歌的决定也颇感意外。偶阵雨入宫后几次发生意外,众人对白绮歌的猜疑越來越深,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尽量远离偶阵雨彻底撇清联系以证明所有事情与自己无关才对,怎么白绮歌反其道行之,竟然主动增加她和偶阵雨接触的机会?要知道人言可畏,如果偶阵雨再发生什么意外,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微微眯起眼眸瞧了白绮歌好一会儿,遥皇又转向偶阵雨:“小阵雨,这么安排你可愿意?” 只要能跟在易宸璟身边,偶阵雨才不在乎谁來照顾她,忙不迭用力点头:“愿意愿意!” 如此紧张形势下本该严肃紧张,偶遂良却忍不住苦笑!!当宝贝似的养了半辈子的女儿,看來死心塌地认准一人什么都不顾了。如果可能,他真希望易宸璟能拥有两颗心,不需要一半,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拨给自己的女儿就好…… “胭胡的烟罗公主回请是在今天下午吧?大概有四五位皇子跟朕说会赴宴,朕就不过去了。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养养精神,别在外使面前丢了颜面。”挥了挥手,遥皇一阵剧咳,“小阵雨跟着璟儿回东宫,遂良,你留下,朕有事找你。” 易宸璟牵着偶阵雨小手与白绮歌告退,偶遂良目光追随很远,直到窗外身影再寻不见。 “别看了,璟儿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既然答应保护小阵雨就会信守承诺,伤不了你的心肝宝贝。”遥皇揶揄似的笑道,眼里疲倦一扫而空,换上精明色彩。 偶遂良叹息一声,与老友开玩笑的兴致并不高:“如今局面陛下打算如何收场?还坚持让太子娶小雨?我早说过这样会害了小雨,就算白丫头心胸宽阔不与她争斗,暗处里别有用心之人还会放过这机会吗?这才入宫几天就出了一堆乱子,陛下不疼小雨,我可是心疼得流血。” “行了,平日干干脆脆的人,怎么一说到女儿就这么罗里啰嗦?”遥皇佯装发怒,目光却依稀有几分悔意,“朕沒想到璟儿会來这么一手,现在立小阵雨为妃也不好,立白绮歌为妃也不好,朕是骑虎难下啊!再加上胭胡从中捣乱,愈发沒个主意。” “其实太子妃该选谁由太子决定最好不过,陛下现今所做是费力不讨好,何苦?白丫头从进宫不久就受到陛下关注,论品行能力样样优秀,而且太子也表意非她不娶,陛下这般从中阻挠少不得要落下棒打鸳鸯的恶名,更有可能让某些人借机生事。” “也要她生得起事才行。”片刻前还和颜悦色的遥皇忽而冷笑,漆黑眼眸一寒,凛凛威势从苍老羸弱的身躯上流泻而出。普天之下敢于与一国之君对抗的人或许不少,然而在这深宫皇院内有勇气挑战他的,只有一人。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映出自己面庞倒影,遥皇语气恢复平淡:“当年朕顾及司马将军和姚丞相残余势力作乱留她一条性命,禁足三年又坐了多年冷宫,她要是个聪明人就该死了再生事端的心,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想着东山再起,妄图借白绮歌重夺权势、插手国政,她这是逼朕痛下杀手。” 偶遂良顺着遥皇目光看去,茶杯里澄净水面映出的面庞皱纹横生,已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可那股子气势依旧。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帐内是指挥若定的奇才,沙场上是横刀立马的勇将,有心机不乏谋略,有胆量不缺才智,那时的遥皇凭借一人之力硬生生耗灭独揽兵权的大将军司马原和一手遮天的丞相姚俊贤,几十载春秋流逝,他又要以残烛之躯再度投身争斗,与结发妻子做最后了断,拼出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吗?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渡,这样的结局…… “遂良,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自从她爱的那个男人被朕赐死?”似是本就不期望得到回答,遥皇无声苦笑,“太久了,久到朕……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荼兰,司马荼兰。”偶遂良表情麻木,语气索然无味,“那件事之前,陛下一直唤她荼儿。” 司马荼兰,一个即将消失在遥国史书里的名字,一个永永远远刻在两个男人心里无法抹除的女人,哪怕记不起她的名字,她的存在却永生永世不会被忘却。 目光移到偶遂良紧攥的拳头上,遥皇怅然,转头望向窗外,恰见一只迷途的孤雁悲啼天际。扯起嘴角挤出生硬弧线,不知为何,声音竟有些发颤。 “你……果然还爱着她。” 那时年少,谁付轻狂,终换一场红尘错爱,生生世世的遗憾。 人世间哪段姻缘是对的,哪段又是错的,除了上天之外谁还能看得清楚明白?紫云宫里沉默的两个男人看不透,东宫偏殿里一个人小声哭泣的偶阵雨看不透,一身简装出宫赴宴的易宸璟和白绮歌二人,同样看不透。 “为什么主动接近小雨?她再受伤你难逃责任。”马车内,易宸璟不解问道。 白绮歌笑笑,从温热大掌下抽出手覆在他手背上,一丝丝凉意紧贴掌心:“我自有分寸。宫中不是都怀疑我要暗害偶小姐么,如果我就在她身边而她安然无恙,这传言就可以不攻自破了吧?” “你是想转守为攻,断绝被人陷害的可能?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易宸璟点点头,眼中担忧稍解,“不过这样一來我们就必须确保小雨安全,荷香宫的祸事不能重演,否则所做一切前功尽弃不说,还会为你招來更多麻烦。” 白绮歌看起來并不担心,眸子里满是信赖:“有你和战廷在,谁能在东宫为所欲为?当然,动起手來主要还是靠战廷。” “……他也只能在白天保护你,夜里不还是要靠我么。” “易宸璟,你脸呢?” “不是被你送人纳鞋底去了吗?” “真想知道你原形毕露后那些女人有多少会弃你而去。” 修长手指抬起白绮歌下颌,低头在唇上轻轻一咬,眸子里笑意温黁:“都走吧,这辈子骗得你一个就够了。” “咳咳……”车厢外传來一阵狼狈咳声,驾车的某个呆笨护卫偷听不成反被自己口水呛到,听着车厢内二人肆无忌惮的笑声满脸愁苦!!好不容易听人表扬自己一句,结果话題马上转到了意料之外的方向,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暧昧味道。战廷的脸红到脖子根,幽怨地叹了一声,摇摇头驱散满脑子不纯洁想法,继续心无旁骛地驾着马车向前行去。 长乐街距离皇宫很近,马车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刻着芸香酒楼四个大字的牌匾已在眼前。 二人还沒下车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嚣,撩起窗向外看去,芸香酒楼大门前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带着调戏之意的笑声不时爆发,偶尔还听得一两声起哄。 不会是那女人吧?易宸璟有种不祥预感,下了马车躲在一群人后面慢慢向人群里挪动,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变成了现实!!酒楼门前,阮烟罗一身大红纱裙妖娆妩媚,四肢与雪白颈项裸露在外,引得周围男人心猿意马,直吞口水。 更糟糕的是,他被阮烟罗看到了。 “怎么才來?等你好久了。”踩着轻盈脚步走到脸色黑沉的易宸璟身边,阮烟罗巧笑倩兮,极其自然地挽住易宸璟手臂,“你再不來,我就要被这群如狼似虎的中州男人给吃了!” 易宸璟只觉得浑身发麻四肢僵硬,脊背上无数冰冷汗珠沁出,幸好身后伸來一只素手将他拉开,略显瘦削的身影挡在面前与阮烟罗对峙。 “阮姑娘是在赞他老实安分、坐怀不乱么?也对,如果他是个随随便便拈花惹草的人,我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白绮歌笑若春风,面对身材高挑的阮烟罗毫不自卑,一举一动大方得体,一言一语无不是在表明,她才是易宸璟的正牌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9章 婆娑双舞 一个容貌绝美且衣着暴露的异域女子站在酒楼门前是春色无限、引人遐想,再加上个冷漠不失俊朗的男人是养眼绝配、无双佳话,可白绮歌往那里一站,本就其貌不扬的长相还横着一道狰狞伤疤,偏偏天壤之别的两个女人同时表现出的一个男人的执着,那就是滑稽好戏、荒唐故事了。 三个人才说了两句话就引來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嘲笑白绮歌容颜丑陋还要出來丢人的,有撇着嘴打赌阮烟罗是不是烟花女子夺人所爱的,更有不明就里便怒斥易宸璟脚踏两船用心不专的,方寸之地一时流言蜚语四起,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三个人身上。 “有话进去说。”易宸璟最厌烦被人如此盯看,拉着白绮歌抬步就要往酒楼里走,前脚还沒跨进门,人群中忽地传來一声半是疑问的惊呼。 “这不是皇子将军吗?那天在义庄前我见过!” 突破易宸暄围堵闯回帝都时易宸璟等人曾在义庄前与敌人激战,有不少百姓看见并牵连其中,不过那时几个人都是满身满脸的血迹脏污,看得也不是太分明,所以过了半天才有人发觉。 那声惊呼迅速引起人群波动,交头接耳之声越來越大。易宸璟微微皱眉想要赶紧消失在众人眼目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那次激战有许多无辜之人受伤,他不想刚当上太子就被臣民指摘。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欲來越多的人确定他和白绮歌的身份后,起哄之声渐渐变成整齐高呼。 “是太子和太子妃啊!皇子将军和他的战妃!皇子将军千岁!战妃千岁!” 战妃……白绮歌哑然失笑,这称呼怎么连大遥百姓都知道了?还以为只是军中笑谈,不想竟流传开來。 被认出也是沒办法的事,总不能说谎否认,易宸璟不得不转过身点点头,无奈地敷衍塞责,白绮歌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微笑着看易宸璟首次公开露面引起的轰动。 百姓敬他,这并不是件坏事。 很显然阮烟罗也沒预料到会有如此状况发生,惊讶之余看向白绮歌,语调听不出是妒忌还是羡慕:“想不到你在百姓心里地位这么高。” “沒有皮囊表象引人注目,那就只有为民护国、祐我大遥了。”白绮歌淡淡回道,意有所指,“犯我大遥者,意欲毁我遥国江山者,我和宸璟必会仗剑纵马将其斩杀,以安天下。” 阮烟罗沒有回复铿锵有力的话语,笑了笑,先一步走入酒楼,转身时眼里一丝冰冷闪过。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帝都百姓对见到皇族沒太多震惊激动,也就是见到传闻中护佑遥国疆土不为外人所侵的皇子将军和传奇战妃时才稍稍情绪高昂了些,待白绮歌和易宸璟双双进入酒楼后也就沒了兴致,人群一哄而散。 酒楼二层雅间窗子的珠帘无声放下,站在窗边的男子回过身,一脸感慨:“果然还是七弟当太子好,以前我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白眼呢。” 雅间里几个年轻人哄笑,沒有遥皇在,这群皇子才沒那么多拘束,什么家国大事也只做笑谈罢了。 “几位请随我去楼上,太子殿下已经來了。”身材高瘦的姬三千忽然出现在门口,用并不恭敬的语气淡道。 富庶都城最不缺奢侈繁华之地,这芸香酒楼就是例子,外面看去如普通酒楼一样,里面却别有洞天,一层是普通食客聚集的大堂,二层是一个个装修精致的雅间,三层平日里不开,只有出得起钱的人才能进入,,这间房占了三层一半大小,虽不如皇宫的雕梁画栋却也是处处细致高雅,墙上挂着名家书画,桌上放着极品香茗,便是连那桌椅也都是最为昂贵的木料,由帝都最出名的大师打造雕刻而成。 “看來胭胡国也不是像姬护卫说的那样贫瘠,这里就算我们來也会被父皇骂作奢侈浪费的。”皇子中有人打趣道。 “真是冤枉死人了,为了这顿宴席我胭胡可是要很多人饿肚子节省呢。”阮烟罗说着说着又凑到易宸璟身侧,丝毫不理会白绮歌在旁边,“要不是今天太子殿下赏脸光临,我肯定会心疼这银子花的不值,白白便宜了店老板。” 众皇子又是一阵起哄,只有几个头脑聪明些识时务的默不作声,静悄悄看阮烟罗带來的一场好戏,颇有几分期待之意。易宸璟不擅长应付女人,尤其是阮烟罗这类主动又大胆的女人,白绮歌再怎么回击也只能是兵來将挡,阮烟罗要献媚、要大诉衷情她也只能看着,管不了。一场别扭的宴席下來,有关出使联盟的事沒谈几句,基本上都是在听阮烟罗赞扬易宸璟顺便隐晦地贬低白绮歌,除此之外就是白绮歌犀利回应,听得易宸璟身心俱疲。 “太子殿下似乎很沒精神,这样好了,烟罗借此机会专为太子殿下献上一舞助兴,如何?”妖娆百态的身姿跃到席中央,阮烟罗含魅浅笑,一双灵动眼眸波光流转,勾得众皇子连连高呼应和。见易宸璟看也不看一幅“随你便”的样子,阮烟罗目光一转跳到白绮歌身上,笑意深了几分:“都说中州人杰地灵,女子都是极美且多才多艺的,想來能成为太子妃必当更胜一筹吧?烟罗不才,想请祈安公主同舞,好让我那目光短浅的护卫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免得他总是盯着我看。” 姬三千本來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听阮烟罗的话脸上瞬间通红,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狼狈形容看得战廷吃吃偷笑。 战廷笑得出,易宸璟却笑不出,其他皇子也都收了笑容满心紧张。 阮烟罗的舞技众人都见识过,放在中州不算顶尖也是高手,而他们又都知道白绮歌不善歌舞,二人斗舞孰胜孰败显而易见。斗舞失败是小事,面子是大事,遥皇最重脸面,倘若知道白绮歌斗舞输掉丢了面子,恐怕刚刚安定的太子东宫又要风云再起了。 大皇子半张着嘴愣愣看着白绮歌,为难神色带着担忧,易宸璟不方便出面,本想让这个风流浪子替他为白绮歌解围的念头也被打消,倒是九皇子灵机一动笑道:“祈安公主前段日子身体不大好,最近才见气色好些,烟罗公主还是换些别的比拼吧,要是让祈安公主累到引发旧病,我们太子可是要心疼的。” “就是,祈安公主病了可就沒人陪我们喝酒了!”其他皇子赶忙随声附和。 大皇子挠了挠耳朵:“不然……斗酒?” 阮烟罗笑容一下僵住。 和白绮歌拼酒斗量,生无可恋的人才会作此选择,她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酒桶! 接风宴上被白绮歌凶猛酒量震慑的漠南五国使者自那以后绝口不提酒字,饶是自诩酒量极好的阮烟罗也不敢再吭声,这会儿大皇子提出斗酒着实吓了她一跳,自然不会选择以己之短搏敌所长。 “上次接风宴已经斗过酒了,今日再斗酒未免无趣。怎么,太子殿下舍不得祈安公主出面,还是说对大遥女子的舞技不自信呢?” 到底是个口舌灵敏的人,转眼间阮烟罗就将话題转移,从可怖的斗酒又扯回拼舞之上。 挑衅之意已经很明显,白绮歌不接就是气短,凭她性格怎会低头认输?可是歌舞的的确确不是她斗得起的,别说是与阮烟罗,就算普普通通的中州女子都比她强不知多少,根本沒有半点胜算。 见白绮歌和其他人都面露难色,阮烟罗狐媚一笑,也不等白绮歌接受或拒绝,素手高扬,翩跹舞姿与姬三千悠扬笛声一同开始。 轻歌曼舞本是娱乐,搬到两国之间、朝政之上就变得不那么简单,白绮歌仿佛从婉转笛声里听得盛气凌人的小国无声冷笑,更从轻盈舞步下看到阮烟罗嘲讽目光,还有易宸璟背负的无奈辛苦,每一个笛音,每一次身姿悦动都化作刀光剑影,在看不见硝烟的竞技场上你來我往。 歌舞,刀剑…… 原本毫不相关的东西被联系在一起,突然给了白绮歌一线灵光,漾起唇角划出自信弧度,矫健身影一跃至阮烟罗身边,衣袖翻飞的刹那一抹寒光随之起舞。易宸璟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绮歌手中物事,大概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白绮歌拿着的,是萃凰剑。 “中州女子能歌善舞亦不乏潇洒豪情,既然烟罗公主为殿下献上如此妖美舞技,那绮歌索性送上一曲剑舞奉陪好了!” 熠熠目光明亮傲然,皎洁的眸子里依稀看得见昔日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战妃残影,那般桀骜而又利落坚定的身躯不若舞姬柔软曼妙,却有着无与伦比的魅丽风华,一招一式,游龙惊凤,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只有浑厚悠扬的笛声未曾被扰乱,依旧完美流泻。 她是身经百战的特种兵,是名动中州的将门白家之后,歌舞女红体现不出她的美,唯有这刀光剑影、凛凛威势才能说明,这是一个丑陋伤疤或平凡姿色无法掩埋的高傲灵魂。 心和身,永不蒙尘。 许是太过沉醉,包括易宸璟在内的皇子们都忘了总有曲终之时,一声极高音调后,笛声,舞姿戛然而止,唯独萃凰剑的冷光依旧闪动,雪亮光芒如流水银线划过众人视野向前刺去。 咫尺之前,正是毫无防备的胭胡国公主,阮烟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0章 落入圈套 发觉白绮歌故意执着萃凰剑向阮烟罗冲去,易宸璟猛然起身,一手按在桌上支撑,整个人飞速越过,却不是向着白绮歌的方向,而是停在距离白绮歌三步之远处,恰好挡在姬三千面前。 他已经看到,白绮歌冲向阮烟罗的刹那,姬三千目光里涌动的凌厉杀意。 阮烟罗是死是活、白绮歌行刺理由何在他沒时间细细思量,眼见姬三千身形飘动的瞬间脑海里只有一个意念,保护白绮歌,不让人伤害她。 那只是极其短暂的弹指一瞬,短暂到阮烟罗來不及惊呼,而易宸璟也來不及看不清姬三千是如何动作的,心脏忽然被惊慌攫住时那道冰冷身影已经鬼魅般绕过他,只留下一阵微风卷起发丝凌乱。 显然,姬三千的功夫要高于他,更高过只会简单拳脚的白绮歌。 身后传來一声脆响,似是金铁相交一般的尖锐,若是木质笛子绝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易宸璟几乎是窒息着转过身的,第一眼看见姬三千高瘦背影以及手中半尺寒光,第二眼便看见几乎被姬三千覆盖的另一道身影,而白绮歌,尚在那道身影之后。 “若真动起手來还得靠战廷才行。” 恍惚想起马车上白绮歌的玩笑之语,现在易宸璟完全不觉得那有多么可笑或者让他不爽快了,果然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还是战廷可靠。。哪怕面对异域來的高手,曾经化身“酒夜叉”令得江湖谈之色变的心腹护卫仍旧忠实且强悍,滴水不漏地护着白绮歌毫发无损。 许是应了那句“艺高人胆大”,战廷对姬三千突然出手沒有半点慌乱,仿佛凶狠一击于他而言只消抬抬手指就可化解,倒是姬三千对眼前矮了半头的皇宫侍卫颇感惊讶好奇,眼中冰冷杀意也迅速退去。 “只是一时沒收住脚步而已,剑柄又不会伤到人,姬护卫太过小心了。”惊险过去,白绮歌离开战廷的庇护向姬三千扬了扬手,众人这才看清楚,原來萃凰剑是倒提在白绮歌手中的,即便刺到阮烟罗也不会使其受伤。 既然不打算伤人,白绮歌这是闹的哪一出?因妒生恨所以用这种方式吓唬人发泄怒气吗?众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困惑莫名。 阮烟罗似乎不会武功,刚才的一场虚惊让她不由脸色发白,表面却还是从容镇定,抬手让姬三千退下后又恢复魅惑如丝的笑容:“祈安公主的剑舞气势磅礴,我们这样一刚一柔倒也说不出谁优谁劣,不如今日就算平手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讨教。” “无论何时,绮歌奉陪到底。”阮烟罗开口就是平手谦逊全无,白绮歌也不与她客气,大有你不让我我也不教你捡面子之意。 宴席上刀兵相见有违常理,这顿饭再吃下去还不知道要埋下多少隐患,几位稍有头脑的皇子各自找了理由提前离席,易宸璟也借口政事繁忙先一步带白绮歌离开,阮烟罗为着刚才的事心有余悸,想要再较量却沒了精神头,只得牵强微笑相送。 人都走后,姬三千沉着目光靠近阮烟罗,脸上不甘神色赫然:“那女人竟敢对公主您不敬,是不是找个机会……” “先别动她,我对她很感兴趣。”透过窗子看楼下远去的马车,阮烟罗微扬下颌,“先前只听说遥国有个传奇的战妃,我还以为是众口铄金抬举了她,上次见面虽然有些意外却沒太当回事,现在总算明白,是我一直轻敌了。” “就算如此她又能掀起什么风浪?遥国皇帝不把她放在眼里,与我们联系那位更是不希望她安定,我们不用出手自有人会收拾她,只一个太子能保她一辈子么?” 阮烟罗对姬三千的看法并不赞同,耸耸肩斜倚在床边,唇角笑意高深莫测:“你沒看出大遥太子对她用情至深不惜违逆遥皇吗?那男人看见我连眉毛都不抬一下,真不知道是有多冷漠,如果他沒有表现出对祈安公主的执着袒护,我差点都以为他有龙阳之兴不好女色了。”纤白手指轻轻滑过丰润朱唇,阮烟罗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忆什么绝佳美味:“如此专情温柔的男人,唯有收到自己囊中才能开心。” 并不算远的街市上,马车车轮不停转动,车内被异域公主高度赞扬的大遥皇子面上阴晴不定,死死盯着满不在乎的妻子紧抿嘴唇。 “行了,别在那里摆脸色给我看,我承认错误还不行吗?”严肃表情换來白绮歌一声嗤笑,伸手捏了捏易宸璟单薄脸皮,歪头靠在结实肩膀上,“我沒想对她怎样,只是有些怀疑那个护卫罢了,不觉得他和偶小姐描述的刺客很像吗?” 根据偶阵雨所说,昨晚行刺的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高高瘦瘦的,看眼神冷而无情,手里拿着一把形状有些特别的短剑。白绮歌之前对姬三千印象并不深刻,直到刚才他拿起笛子时才注意到,这位颇具气势的冷漠护卫个子高于普通中州人士而且又是极瘦削的身形,也不知怎么就生出试探试探他的想法,于是便有了看起來好像嫉恨发泄的莽撞行为。 当然,一番折腾沒有白费,当姬三千情急之下自袖间亮出一柄蛇形匕首时,白绮歌基本确定他就是昨晚闯入皇宫行刺偶阵雨的人。 “胭胡国果然心怀鬼胎,也不知道那位烟罗公主如此安排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我和偶小姐谁能成为太子妃应该与她无关才是,这一出刺杀的戏码当真莫名其妙。”白绮歌在易宸璟肩头靠得好好的,冷不防易宸璟忽然躲开,头一沉险些磕在车窗上。刚想抬头责问,整个身子被易宸璟卷到怀里死死压在合拢的双腿上。 “你爱怎么折腾额怎么折腾,但是别拿自己性命当儿戏!刚才若不是战廷在场你早就被那个姓姬的护卫伤了,就沒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俯视的脸上满是怒容,白绮歌下意识嘴硬狡辩:“不是沒出事么……” “出事就晚了!”也不顾外面战廷是否会听见,强忍着火气的易宸璟终于爆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冒险做傻事,你哪次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到头來却又一次犯错?我说的话你能不能往心里去,让我也少担心一些?别再胡闹了行吗?!”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易宸璟沒这么生气过了,白绮歌的性子向來是不许人责备的,可这一次她却老老实实不再反驳,安安静静听着易宸璟怒喝。 自己的缺点她很了解,平时看着冷静镇定,脾气上來时比谁都冲动不计后果,以前是因为一个人生活觉得生死无所谓,而现在她有了家人、有了易宸璟,再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就说不过去了。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事情到眼前又岂是那么容易忍住习惯的?方才听到身后衣袂破风之声时她就已经后悔三分,为自己低估姬三千实力,也为沒能思虑周全使自己落入险境惹易宸璟担心。 轻轻抚着满面怒意的脸庞,白绮歌认真而诚恳:“对不起,我改。” “你改得了吗?死倔的脾气!”易宸璟还是不依不饶。 “……非要我跟你吵是不是?”狠狠在脸上一拧,白绮歌竖起眉毛。 其实白绮歌道歉时易宸璟就沒火气了,这会儿不过是装着发火而已。。平日里都是白绮歌生气他去哄,难得两人交换一次位置,一句对不起就足以让他所有怨气烟消云散,可是不装装样子总觉得吃亏。揉了揉火辣辣疼痛的脸颊,易宸璟无奈放开白绮歌:“下手不能轻一点?犯错你还有理了。” “让你装模作样!”白绮歌又笑又气,手上力道越发加大,直到易宸璟脸上现出红红印记才放手。 “出够气了谈正事。”抓住白绮歌手腕放在自己掌心,易宸璟恢复正色,“起初我也沒有察觉,你动手冲向烟罗公主时我差点真以为你是吃醋报复。不过现在也不能说确定刺杀小雨一事就是那个胭胡使护卫所为,小雨描述得不算细致,而且也找不到胭胡这么做的理由,还是静待观察比较好。” “自然要谨慎些,他国使者不比常人,倘若半点出入都要挑起两国纷争。”白绮歌点点头,沉吟片刻,忽又皱眉,“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皇上?我担心皇上也怀疑我。” 易宸璟虽对遥皇有偏见,回答得却很笃定:“父皇一向公私分明,这么明显的陷害他不会看不出來,而且谁也沒有证据说是你在暗害小雨,尽管放心。” 放得下心才有鬼。白绮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又靠在易宸璟肩头闭上眼,大概是刚才折腾的太累,迷迷糊糊间竟似睡非睡小憩不知有多久,蓦地被急停的马车震醒。 “怎么回事?”易宸璟似乎也是刚从朦胧中醒來,掀起帘子向战廷问道。 战廷沒有回答。。应该说是沒法回答,才到皇宫正门就被一群皇城卫兵团团包围刀兵相对,换做是谁都要迷茫呆愣。 见情况不对易宸璟急忙走下马车,皱着眉站到战廷面前:“是我,出宫办事才回來,有什么问題吗?” “下官知道是太子殿下的车。”带队的校尉躬身拱手,面上一片恭谨之色,“拦车不是因为殿下,而是为了战侍卫,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看了眼茫然不知所措的战廷,易宸璟无声攥拳,语气低沉:“战侍卫怎么了?” 那校尉也偷偷瞄了战廷一眼,头垂得更低。 “皇上有令,命下官在此等候太子殿下马车,抓捕袭击偶小姐的疑犯战侍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1章 无路可逃 “父皇的命令?”易宸璟倒吸口气,眸里一丝冷然,“我现在就去见父皇,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 “这……”校尉面露难色,“皇命不可违,太子殿下请不要再为难下官,战侍卫不带回去就是我们的失职,这罪名下官实在承担不起。” 战廷是易宸璟心腹手下又是幼年相识的好友,而且易宸璟深知遥皇对战廷一直抱有斩草除根的想法,人一旦被抓走谁知道要受多少折磨,之后还有沒有命再相见?眼看一群皇城护卫仗着有遥皇命令不肯退让,易宸璟怒从心起,双拳紧握,青白指节突兀支出。 “殿下,”战廷拉住易宸璟,轻轻摇了摇头,“我跟他们走。反正我沒有做过,谁也不能冤枉我。” 战廷心思单纯,只想到不要连累易宸璟与皇城护卫冲突违逆遥皇,却沒想过自己落入天牢会有什么后果,一双眼睛干净得让人不忍心去看。白绮歌知道这两个人各自在想些什么,然而皇命如天,易宸璟贵为太子依旧要奉守遥皇之命,想要保住战廷又不触怒遥皇根本不可能,这世上最难寻觅的就是两全之法。 迟疑少顷,白绮歌从身后包裹住易宸璟紧攥的拳头微微用力握了握,靠近他耳侧低道:“让战廷去吧,我随着这些人一起过去打点打点,你尽快到皇上那里说明真相,就算不能对胭胡使者降罪也能洗去战廷的嫌疑。。不管皇上决意如何,千万别去忤逆争辩。” 白绮歌最担心的就是易宸璟冲动,原本这两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如履薄冰,倘若真因为战廷撕破脸,即便遥皇不会对易宸璟怎么样,战廷的苦罪却是在所难免的。为今之计只有查明真相还战廷清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听着身后战廷平静呼吸,紧攥的拳头慢慢无力松开。易宸璟抬起手臂挥了挥,扭过头去不看战廷被众护卫押解离去的身影,只盯着地面目光沉冷。 他爱的人,父皇不许他娶。 他信的人,父皇总想除掉。 是不是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了父皇才会高兴、才会为迫于无奈驱逐易宸暄出口恶气?他想和其他皇子一样,和易宸暄一样得到公平对待,就这么难吗?! 沉默不语的易宸璟更加让白绮歌担忧,然而战廷那边必须跟去,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易宸璟孤寂身影,直到再看不见才小跑着追上匆匆而行的皇宫护卫们,瘦削身躯跟在一群大男人身后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该说,她的存在本就违背了这个时代的规律。 天已暮,娥眉月高悬,浣清宫的冷清让寒冬酷烈夜风愈发放肆,呼叫咆哮着在空旷的院落撒野。半启的窗后一双眼向院外张望一番,而后有人伸手关上了窗子。 “娘娘,天色已晚,祈安公主大概是不会來了,娘娘还是熄了灯先休息吧。”伺候多年的女官吹了外殿的蜡烛换上长明灯,殿内的光线一下暗了许多。 平日里这个时辰皇后已经睡下,就算沒睡也会让人熄了烛灯昏暗一些,今日却对女官熄灯的行为十分不满:“把灯点上,人还沒到你着什么急?” “这都快到子时了,就算祈安公主有事也不会这么晚來。现在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娘娘当心熬坏了身子……” 皇后倚在藤椅中撑着额,皱起眉头看了看桌上沙漏,似是自言自语:“已经子时了么?再等等,再等等,那丫头一定会來的。” 女官不知道皇后哪來的信心确定白绮歌今晚会來浣清宫,看皇后固执坚持也不敢多劝,只好又点燃烛灯在一旁伺候着,少不得哈欠连天。这女官伺候皇后已有十余年,每日从早到晚朝夕相处,结果还是沒能摸清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唯独对其足不出户却耳聪目明这点深信不疑。 似是在印证女官的信任,子时三刻,浣清宫外传來低低叩门声,少顷,白绮歌在小宫女的引路下步入殿中,來到皇后面前。 “证据确凿,战家那遗子说什么皇上也不会信,就算你花再多银子打点让他安稳一时,终有被拉出去斩首那一天。”皇后头也不抬,闭着眼靠坐椅中,开门见山的言辞听起來有些摸不着头脑,让女官一脸迷茫的同时令得白绮歌面色沉重。 “皇后娘娘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以才派人送那些东西到敛尘轩是么?”少了些尊重,多了些质问语气,白绮歌骨子里的冷硬在皇后面前展露无遗,“无花果,葫芦糕,桃子,无路逃,无路可逃。也不知这路是被皇上封死的,还是被皇后娘娘封死的。” “本宫早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只是脾气太过倔强,明明有舒适安逸的路为你安排好,你偏不肯走。”似是惋惜轻叹,皇后睁开眼,精明目光眼中流淌。 白绮歌深呼吸,一晚的奔波疲惫强压下去,竭力保持平定。 战廷被皇宫护卫带走后她就和易宸璟分头行动,随着被羁押的战廷左奔右跑一直陪到天牢,打点好守卫牢头后已是深夜,回到敛尘轩看易宸璟负着手站在房中就知道,事情只怕沒有那么简单。易宸璟简单说了遥皇下令抓捕战廷的原因,竟是那块遗落在荷香宫附近的侍卫令牌,而且又有人声称那晚曾见到“酷似战侍卫”的人出现在荷香宫周围,于是战廷便招來无妄之灾被打入天牢待审。 白绮歌原打算趁夜和易宸璟再去一趟遥皇寝宫辨明是非,就在此时,隶属皇后宫里的小太监送來三篮子东西,说是皇后赏给白绮歌的水果糕点,结果掀开里面装的是无花果、葫芦糕和桃子,取其谐音恰是无路逃。 无路可逃的是战廷,亦是她白绮歌。 “刺客的事我以为与胭胡使有关,沒想到皇后娘娘竟也牵连其中,绮歌不明白,难道在皇后娘娘心里,让我当上太子妃居然比偶小姐性命和一国荣辱还重要吗?绮歌真是有些不敢当了。” 面对白绮歌直白责问,皇后只是淡淡一笑,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人命高低贵贱不等,这规则你得接受。天下百姓千千万万,为官者不计其数,就连皇子王爷都有一堆,但若为了君王一人、一句话,哪个不得把性命双手奉上?你有福分当太子妃就该有个准备,往后这宫里主子、奴才因为你丢了脑袋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岂是一个平民丫头能比的?” 身处王权最高的封建社会,白绮歌自然明白平民百姓的性命不能与帝王将相相比,可偶阵雨是偶大将军的唯一女儿,连如此高贵且无辜的女孩儿都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未免令人难以接受;更何况皇后口口声声说她应该成为太子妃,而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重夺权势,通过操控她來再度干政,对于一心想要辅佐易宸璟成为一代明君的白绮歌而言,无异于听到最让她作呕的话语。 似是看出白绮歌的怒火与蔑视,皇后平淡如水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说不上是生气、激动,更像是在为自己开脱:“别想得太极端,毕竟本宫是遥国一国之母,怎会与异族蛮人勾结伤害功臣良将之后?那晚有人通报说荷香宫出了事,本宫想着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便让人丢了块侍卫令牌在左右。。本宫和皇上极少相同的意见之一,就是战家遗子。” “所以皇后娘娘传出风声说看见那晚战廷在荷香宫附近出现,使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明面上看是除掉战廷这个隐患,实则是为了以此做要挟,是么?”白绮歌怒极反笑,毫无惧意迎向皇后目光。 皇后的目的她和易宸璟都看得明白,无非是想借战廷威胁她接受所谓的“帮助”,既然不实传言是皇后派人放出的,那么也就只有放出谣言的人才能为战廷平反。 无可奈何的是,就目前情况看,要救战廷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番谈话实在赤·裸直白得很,无论是白绮歌还是皇后,两个人都喜欢直來直往开门见山,若是被其他人听见大概早就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窗外风声呼号依旧,房内火盆里的木炭劈啪作响,刚才的争论不休忽然停止,两袭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拉出长而淡薄的影子,乍看相似,却又有形容不出的巨大差异,天渊之别。 沉默足有半晌,大概是耗尽了耐性不想再拖下去,皇后索性摊牌:“本宫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考虑,现在要你一个回复。顺我,保你前途无阻,必将成为我大遥皇子妃,他日亦会接管本宫皇后宝座;反之,不仅战家遗子要担上罪名,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现在是子正一刻,本宫最后给你三刻钟时间,丑时是接受还是拒绝……日后要成为凤凰或者落魄至死,你自己决定吧。” 皇后在女官的搀扶下进了内殿休息,外面只留白绮歌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许久一动不动。 想要爱一个人,想要帮他达成愿望,想要做他的妻子,明明很简单的事落到她身上就一定要这么艰难吗?进是错,退亦是错,就连错也要受人逼迫,谁能给她指条明路可走,让她不用如此辛苦去谋心算计? 战场上她叱咤风云、血染征袍,伤的是敌人夺的是胜利;深宫里她举步维艰、处处小心,伤的是自己得的是束缚。 如此疲惫,连那颗深信与易宸璟姻缘不断的心也渐渐动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2章 有喜有忧 天牢天牢,天子之侧,禁锢之牢。 遥国皇宫最偏僻的角落里,两丈高的雄伟建筑庄严肃穆,白绮歌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是哪处宫殿,后來才知道这里竟然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天牢。 而现在,战廷就在里面。 凭易宸璟的太子身份想要进入天牢并不难,彻夜未眠的白绮歌带了些食物饮水,天不亮就和易宸璟二人來到天牢看前一日傍晚被带走的战廷。外表再怎么宏伟雄壮终归是牢狱,天牢里阴森冷暗,一进入便让白绮歌浑身发寒,想起有许多遥皇不能杀也不能放过的犯人在此囚禁多年,不禁去想那些人是不是生不如死,为何要苟延残喘。 “殿下,祈安公主!”见到二人出现,战廷急忙从监房角落走到栅门前,既愧疚又感激,“你们怎么能來这种地方?又湿又冷的,祈安公主的身子会受不住啊!” “不碍事,來与你说几句话就走。”白绮歌摇摇头强撑笑容,目光不易察觉地打量着战廷全身,最终停留在带着鞭痕的手腕上。 尽管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战廷还是沒能免受皮肉之苦,看來钱不是万能的,尤其在斗权不都钱的深宫之中。白绮歌胸口憋闷想要长长叹息,却又怕惹战廷多想自责,只得忍着,指甲用力掐住自己掌心。 战廷是要犯,易宸璟能见他但不能放人,就连见面也要隔着栅门,同样注意到战廷身上有伤时余怒未消的大遥太子声音低沉:“他们打你了?是谁动的手?胡典狱还是齐典狱?” “殿下不要问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总不能违逆皇上旨意。”战廷深知易宸璟有仇必报的性格,见他大有牵连旁人意思连忙摇头摆手,就是不肯说出动刑之人的名字。 之前谨妃因着推白绮歌下水意图谋害,易宸璟在事情过了一年之久后还念念不忘,找了个机会命人把谨妃推入冰寒刺骨的池子里;再再之前还听说前太子妃尉迟怜蓉的床铺被人放了一窝蝎子小蛇吓个半死,似乎也跟她在东宫后殿掌掴白绮歌有关。有这两件事做前车之鉴,战廷哪敢随便乱说?能少一事是一事吧,总不能让刚刚扶正太子之位的易宸璟树敌太多,尤其是为了他这种卑微属下,不值。 看战廷咬死不说,易宸璟只得作罢,从白绮歌带來的竹篮里翻出两瓶创药隔着栅门塞给战廷:“幸好备了创药,找时间自己擦上。对了,我问你,你的侍卫令牌怎么会出现在荷香宫附近?父皇让吏官查对过捡到的令牌,是甲字号的,而掌有甲字号的侍卫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好好保管着令牌,怀疑就这么落在你身上的。” “令牌前几天就找不到了,我怕殿下责骂沒敢说,本打算这几日就去司吏府上报,谁想半路出了这事。”战廷郁闷地挠挠头,一脸后悔。 “你的令牌应该是被人偷走的,出现在那晚的荷香宫也不是巧合,让你整天呆头呆脑的,到头來终是被人算计了。”故意用埋怨语气遮掩担忧,白绮歌将一篮子食水放在栅门前地上,“我让玉澈简单做了些吃的,牢头那里也会通融,大概你还要在这里待上三两天,照顾好自己。” 战廷还以为事情很容易解决,傻笑着点点头,憨厚的表情里看不出半点阴暗,就好像身上那些伤根本就不痛,好像从沒有人伤害过他一般。 他一向如此,善良得近乎愚笨。 “我们先回去了,别想太多……算了,你的脑袋就算想多想都不行。”易宸璟笑着揶揄战廷,不动声色地攥紧白绮歌冰冷手掌。 天寒,她的手寒,心更寒吧? 离开天牢后白绮歌一直沉默不语,走出很远,忽地被易宸璟急停脚步险些拉倒。 “三两天……我都沒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出战廷,你想干什么?” “三两天已经够长了,你沒看他满身的伤吗?他在宫中闹过的事有几个不知道,一旦有机会欺负他讨好皇上,那些心狠手辣的狱卒怎么可能心软?”积压在心底的激动悉数爆发,白绮歌转过身面对易宸璟,眼里怒火熊熊,“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又摆明想找机会除掉战廷,就算知道事情是胭胡使所为也假装不见,再拖下去战廷哪还有命等你救他?” “所以你想接受皇后的条件求她帮忙?”易宸璟深吸口气,额角隐隐发痛。 然而更令他瞠目结舌的回答还在后面。 “我已经答应了。”白绮歌忽地变得平静,平静得令易宸璟沒來由发慌。唇边一抹寂然笑容轻绽,白绮歌微微低头,盯着二人距离极尽的脚尖语意清淡:“我已经答应皇后借她之力,先救战廷,后争太子妃位,以皇后一派势力做靠山。” 后半夜白绮歌回到敛尘轩时对易宸璟说了皇后威胁的事,易宸璟以为皇后会给她时间考虑,却沒想到白绮歌走投无路之下已经接受条件,于他而言,这种无法保护任何人的窝囊感觉,比死不如。 掸去瘦削肩头几片零丁雪花,易宸璟凝视着白绮歌良久无言,待到天上洋洋洒洒开始落下鹅毛大雪才把冷得发抖的身子揽进怀里,紧拥着,予以温暖温柔。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你和战廷……”忽而哽咽,再说不下去。 质子十年而后归国,有个冷宫被弃的母妃,有着舅父弄权被诛的包袱,易宸璟这些年年岁岁熬的不容易,即便当上太子也是沒有靠山独自拼搏來的,让他羽翼未丰就去撼动皇后根深蒂固的势力无异于痴人说梦。眼下战廷命悬一线,白绮歌被逼无奈,他能做的就只有袖手旁观,无论是心腹好友还是挚爱女子都沒有足够实力拯救,这与平民百姓有何区别? 沉郁的易宸璟令白绮歌一阵心酸,握了握他的手,声音轻柔得根本不像她:“其实也沒必要太过抵触,后宫明争暗斗我不是沒见过,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自有衡量,不是皇后能完全操控的。” “你的意思是阳奉阴违、虚以委蛇?”易宸璟担忧稍解,眉头紧蹙,“皇后何等精明的人,我猜她不会对你放任自由。” “放不放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战廷性命。你和皇上关系本就不亲近,娘亲去世后你能信任的人更少了,战廷和你有着多年交情又忠心不二,和家人沒什么区别。还有荔儿,傅楚,小叶子,玉澈……在皇宫里我们才是一家人,为了救家人舍弃一些不是理所当然吗?” 白绮歌的一番话正说到易宸璟心里,许久以來他一直把战廷当做极好极好的心腹密友而非属下那么简单,那感觉真的就好像是一家人一样,沒有出卖,沒有背叛,穷尽所有也要保护家人平安无事。深宫冷漠,踏出敛尘轩后能相信的人有几个?也只有他们才会不离不弃,固执坚守。 “好了,两个人在这里悲春伤秋的真是可笑,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要改嫁呢。”白绮歌推开易宸璟站好,脸上又恢复平素的明朗自信,“皇后应该已经有所行动,我去浣清宫打探打探,你多注意皇上那边动静,先把这两天挺过去。” 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办法了。易宸璟吹去白绮歌眉梢一点晶莹轻雪,指尖恋恋不舍离开微凉皮肤,刚想表现下男子汉的刚强洒落來两句豪言壮语,冷不防一道身影闯入视野。 “锦昭仪?”望着十几步外行色匆匆的女子,易宸璟不解低道,“嫔妃宫室与此处南辕北辙,她來这边做什么,不会到现在还与大皇兄有联系吧?” 白绮歌侧身顺着易宸璟目光看去,果然是锦昭仪低着头越走越近,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竟然快走到面前还沒发现二人。轻咳一声引來锦昭仪张皇抬头四顾,白绮歌拦住去路:“想什么这么出神?也不怕撞人身上。” 锦昭仪年纪本就与白绮歌相仿,之前受过白绮歌恩惠又与素鄢、玉澈等一起照顾敬妃共同经历波折,和敛尘轩这帮人走得十分近,是而私下见面很少讲些辈分礼节,相比之下更像闺蜜好友。 抬头见是白绮歌拦住去路,心惊肉跳的锦昭仪拍了拍胸口,双颊一团绯红:“也不知是我撞了人还是撞了什么不该看的情景,这大雪天的你们两个不在房里呆着,跑到外面专门盯着走路的人么?” “谁脸红谁心里有鬼。”白绮歌打趣道,看看锦昭仪一身袄裙狐裘又禁不住好奇,“这是要去哪里?见大皇子么?” 锦昭仪轻轻点头,笑容里染上一丝奇妙的幸福之色:“许久不见他,今天终于能见面了,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顾忌旁人闲言闲语……绮歌,和我一起过去吧,今日一别,以后许是再见不到了。” 白绮歌与易宸璟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仔细打量周围无人,锦昭仪脸色更加绯红,桃花粉面有若情窦初开的少女,细声呢喃满是甜蜜憧憬。 “皇上已经找宸煜议定封王之事,下月初他就要离开帝都去封地湘阳郡,届时我也会一起离开,,作为他的妻子,湘王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3章 还君旧颜 锦昭仪与大皇子易宸煜私通之事遥皇早就知晓,也不知道是出于对大皇子还是锦昭仪的保护,这件事并沒有被曝光。一向看重后宫风气的遥皇能做出如此处理已是法外开恩,现在竟然又允许锦昭仪以大皇子正妻身份离宫,未免太叫人不可思议。 放下锦昭仪与大皇子辈分上的母子关系不谈,原太子妃、现在的皇子妃尉迟怜蓉怎么办?从正室变为侧室屈居锦昭仪之下?那可是右丞相爱女且已经诞下龙孙的人啊,遥皇要如何安抚失势的右丞父女? 易宸璟怎么也想不通遥皇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和白绮歌明媒正娶都要遭受百般阻挠,锦昭仪和大皇子这样不伦恋情却被宽大容许,难道真是因为身份不同,因为是他,所以才要不断刁难? “一道过去吧,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白绮歌推了推失神中的易宸璟,转头向锦昭仪笑道,“你要是能如愿以偿和大皇子在一起,以后不见就不见,我们知道大皇子定然不会委屈了你,只会当宝贝似的疼着。” 锦昭仪脸色更红:“你不也是?宫里哪个不知道太子疼你不惜违逆皇上,都说你是好福气,嫁了个有心人。” “你们也不看他一天给我多少气受,脾气倔得跟头牛似的,八辆车都拉不回來。”白绮歌斜了易宸璟一眼,后者张口欲辩,发觉女人聚到一起就是攻守同盟后又闭上嘴,无奈叹息。 平心而论,易宸煜不是个合格的太子,不思进取,心无国事,又喜好拈花惹草、流连美色,但对锦昭仪却是专心不二的。这些年为了遮掩与锦昭仪私通事实自毁形象,看起來风流成性令人厌恶,实则都是为了保护锦昭仪,就算不得已向遥皇和盘托出私情时也是毫不犹豫,拉着锦昭仪的手噗通跪在遥皇面前,只求宽恕锦昭仪,自己愿承担所有罪责。 这些事都是后來锦昭仪一边抹着泪一边告诉白绮歌的,白绮歌还一度怀疑过这位奇葩太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现在完全不疑了,,如此温柔情深的男人世所罕见,人说他昏庸荒唐也好,说他贪图享乐、声色犬马也罢,他终是个为了所爱之人愿付出一切的真汉子。 从金碧辉煌的东宫搬到狭小的宫殿,大皇子并沒有表现出颓废沮丧或者抱怨不满,依旧如往常一般乐乐呵呵挥毫泼墨、听歌赏舞,看见锦昭仪到來也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当着易宸璟和白绮歌的面又是牵手又是搂抱,看得易宸璟眼神发直。 白绮歌总骂他是流氓登徒子,与大皇子相比,他分明是小巫见大巫啊! 玩笑归玩笑,大皇子毕竟是易宸璟同父异母的兄长,回遥国这些年其他皇子多有欺负易宸璟母子势单力孤的,大皇子却从來沒有,易宸璟对其颇为尊敬,加之敬妃生前曾受锦昭仪照顾,两对儿算不得夫妻的夫妻间关系十分融洽。 “已经决定要封湘亲王了么?倒也好,湘阳郡安宁富庶,距离帝都又不算远,皇兄到那边不需要太操心。” “是啊,而且那边的山水美景深得我心,能在那里当个逍遥王爷比在宫里自在多了。” 大皇子一派轻松神情,似是对即将到來的王爷生涯极其向往。锦昭仪不像大皇子无拘无束放得开,低着头一直面颊绯红,听他提起山水方才稍稍抬起头:“你只想着自己高兴,也不考虑考虑其他人怎么办。尉迟家千金被撤了正妃降为侧室,孩子也成了庶出,你又不肯带她一起前往湘阳郡,右丞相这几日天天在皇上殿外围堵哭诉,我真怕皇上被他吵烦了、吵倦了,一怒之下收回成命。” 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好不容易成了太子妃,结果因为所托非人又被打回原形,非但与皇后之位再无关系还丢了夫君,尉迟怜蓉和右丞相能不急么?白绮歌对那对儿心机深沉的父女并无好感,这会儿却也有三分同情,不管怎么说,尉迟怜蓉这辈子算是毁了。 看着与易宸璟并肩站立的白绮歌,大皇子好像想到些什么,紧蹙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忽然一拍手,脸上满是得意开心之色:“差点忘了,我还有一物要赠与祈安公主,权当往时祈安公主为帮助我和锦簇而受苦的补偿吧。” “送我?”白绮歌一愣,微微惊讶着看向锦昭仪。 锦昭仪点点头,笑容恬淡干净:“宸煜一直说要找个机会报答你,那天异族使者企图以棋艺羞辱我大遥反被他破解,皇上一高兴就许了他个赏赐,于是他便向皇上讨了一样东西打算送给你。” “想不到还是御赐之物,真迫不及待想看看是什么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感恩回礼,白绮歌心里痒痒的颇有些期待,目光随着大皇子身影风风火火出入内殿,终于把谢礼盼到眼前。看着大皇子递上的一只镂花描银红木盒子,白绮歌禁不住好奇发问:“什么东西如此金贵?连收纳的盒子都这么精致华美……” 大皇子沒有直接回答,将盒子递给易宸璟后站在一旁笑意吟吟,易宸璟被他笑得愈发莫名,接过盒子仔细打量,总觉得似曾相识地眼熟。 “昔年北冥恒寂河有鲛人泣泪成珠,北冥居民为取珠卖钱捕杀无度,最终导致鲛人灭绝,唯有一个鲛人在一位少年帮助下得以逃脱。后來那少年参了军暴尸沙场,三日后有歌声从血染的河边传來,登时天降暴雨,满地赤血,大雨过后清理战场的老兵去看,只见那少年身上伏着一个早已死去、鱼尾人身的女子,手中还攥着一颗巨大鲛珠,早被赤血染红。” 见易宸璟想不起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大皇子讲故事般把典故悠悠道來,故事结束,易宸璟也打开了盒子,刹那光华涌动,柔光潋滟,一颗麻雀蛋大小的圆润明珠熠熠生辉。 震惊的易宸璟脱口惊呼:“赤血鲛珠!” “嗯,赤血鲛珠,我向父皇讨了过來,希望祈安公主喜欢。”大皇子淡淡笑着,诚恳真挚。 白绮歌脸上的疤痕一直是易宸璟心里隐伤,听说赤血鲛珠可焕颜除疤,几次想向遥皇讨要都错过机会,想不到竟由大皇子代为求取。虽然被别人专美于前有些不甘心,喜悦却是丝毫不减的,,从今往后白绮歌再不必受人嘲讽眼神,可以挽着他的胳膊昂首挺胸,她的容颜,不需再铭记他的刻骨仇恨。 深吸口气,易宸璟恭恭敬敬弯腰拱手:“宸璟多谢皇兄。” “别客气、别客气,我只是不忍心看佳人受苦。”大皇子扬了扬手,说的话虽然难逃浪子之嫌,心意却是传达到了的。 也许是太过震惊,白绮歌回到敛尘轩还沒彻底回过神,盯着装有赤血鲛珠的盒子目不转睛,在桌前一坐就是半天。 轻轻抚过脸上伤疤,凹凸不平,狰狞丑陋,要不是她心志坚强远胜寻常女子,光是这道伤疤就足以让人跳河撞墙抹脖子一万次了。其实她也会在意,哪个女子愿自己容颜上有缺陷呢?只是太多太多更重要的事逼得她不得不忘却这些不快,用瘦削柔嫩的肩膀扛起更沉重的负担,坎坷崎岖之路上,一走就是两年。 “应该是我去讨要才对,如此一來,倒被大皇兄抢了功劳。”捉住白绮歌抚着伤疤的手,易宸璟满脸歉意。 “谁要來的不是一样呢?”白绮歌摇摇头,“有它无它都要活着,我又不是靠脸面为生的人。比起个这,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皇上那里?尽管皇后允诺绝对会保战廷无事,可胭胡使者的事总该向皇上说清楚,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在帝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刚刚好些的心情又沉到谷底,易宸璟有些疲倦无奈,他实在不想沾染有关阮烟罗的事情,一想起那个妖娆惹火的女人就满身发寒。 收好赤血鲛珠,易宸璟又回到桌边:“你认为胭胡使者与皇后私下有所勾结?” “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偶小姐遇袭与禁卫营在荷香宫附近发现侍卫令牌时间间隔极短,而战廷令牌丢失是几天前的事,不得不考虑皇后事前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才借机陷害战廷的可能。足不出户就知外面风吹草动,皇后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易宸璟不是很了解皇后,然而从皇后年轻时曾与遥皇较量许久这点上看,这位出身将门的女子才智谋略定然不逊于遥皇。易宸璟不明白的是,勾结胭胡使对皇后有什么好处?胭胡国再多阴谋算计也不可能从内部瓦解遥国,一旦被人发现私通外敌,结局可不是禁足那么简单,皇后这是在玩火**啊! 看來征讨八方只能在沙场,后宫这一亩三分地,短时间内他还是不能称雄称霸的。 前朝后宫权谋争斗无休无止,短短几天就会发生无数意想不到的事,当指控者推翻前言、战廷被释放,遥皇和易宸璟彼此心照不宣对此事绝口不提时,白绮歌尚在惴惴不安中艰难度日。 赤血鲛珠被易宸璟收在卧房亲自保管,只等傅楚寻來其他配料制成灵药为白绮歌敷用,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安静两天的大遥皇宫又掀事端。 阮烟罗再度挑衅白绮歌,而这次事端的导火索恰是易宸璟碰都不让外人碰的珍宝。 赤血鲛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4章 祸水红颜 大遥帝都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冷时节,皇宫各个殿里都燃着火盆,御书房也不例外,两盆炭火熊熊燃烧,上等木炭在火光中嘶叫着化为灰烟,即便如此,大得有些空旷的御书房还是很冷。 从外到内,冷彻心肺。 “赤血鲛珠的确在儿臣手中,那是大皇兄得父皇赏赐讨要來的,父皇不觉得收回去有失情理吗?”易宸璟站在书案下,两只墨色眼眸里满是与火光截然相反的寒冷。 “那珠子天下只这一颗,不收回來你让朕再上何处寻觅?”放下手中朱批,气色才较前两日好些的遥皇表情淡然,略略挑眉看了看易宸璟,“朕要用它向胭胡使交换重要信息,而你用它只是为了给个女人恢复容貌,孰轻孰重掂量不出的话,朕看你这太子也不必做下去了。” 语气轻,分量重,遥皇这番话无疑是在警告易宸璟,要么交出赤血鲛珠,要么……太子易位已经有过一次,再來一次也沒关系。 赤血鲛珠才到手不过三天,傅楚为了找到配料为白绮歌制成恢复容貌的药跑遍了帝都药坊,这日天还不亮就一个人去城外山上寻觅药材,当易宸璟满心欢喜等待期盼已久的那一日到來时,遥皇却将他叫入御书房,给了他一道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命令。 交还赤血鲛珠,去向阮烟罗换取漠南一个新建邦国的详细消息。 易宸璟不允,口干舌燥与遥皇争辩许久,可是遥皇的态度丝毫沒有改变,依旧面不改色要求他归还已经到手的宝贝,甚至拿江山社稷与白绮歌作比较,其用意显而易见。 透骨的疲惫失望散漫开來,易宸璟放弃据理力争,沉着眉眼,衣袖之内手掌细碎颤抖。 舔了舔干涩嘴唇,一双冷眸定定望向遥皇:“儿臣有句话想要问父皇。” “说。”遥皇继续批注奏折,头也不抬。 “绮歌明是非、识大体,北征中为我大遥立下汗马功劳,儿臣这条命亦是她拼死救下的。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奇女子为什么不能成为太子妃?她究竟有什么地方让父皇您如此排斥不满,连条活路都不肯给她,您是想逼死她还是逼死儿臣?!” “放肆!”遥皇脸色陡变,站起身一把掀翻书案上砚台、茶杯,若不是与易宸璟相距较远,怕是早一耳光重重扇下。门外候着的陶公公被怒喝声吓得跌跌撞撞冲进來,看到一地茶杯碎片浑身发软,刚想上前劝阻就被遥皇冷厉一瞪,赶忙又退出屋外。 遥皇盛怒,易宸璟硬着脖子不肯服软,父子二人面对面对峙僵持,直到遥皇忍不住一连串咳声才打破僵局。捶了捶胸口,年迈的遥皇颤抖着吸气:“你再敢动不动说要死要活的,朕就成全你!为了个女人你不惜违背朕的旨意,连性子都有所改变,你让朕怎么敢给她太子妃之位,怎么敢留一个能撼动天下江山的女人在你身边?” “她不是那种人!”听出遥皇对白绮歌的怀疑,易宸璟更加愤怒,“父皇了解她多少?知道她的脸是我毁的吗?知道她尽弃前嫌竭力辅佐我吗?知道她为了不拖累我牺牲了多少吗?!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像绮歌那样善解人意的女人,我也绝不会娶其他人为妻!” 易宸璟的固执令遥皇连连冷笑,笑声中却又藏着几许苍凉,负手踱步到书架前,说不清黯淡还是复杂的目光流连在一卷卷图志上。 渐渐,语气里的怒意便听不出來了。 “璟儿,你知道朕这么多年來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易宸璟学他冷笑,刻薄而尖锐:“不是生了我这个儿子么?” “你,,”遥皇怒而转身,见易宸璟眼中倔强之色又长叹口气,沉沉摇头,“所有皇子中朕独爱你和暄儿,怎会后悔与你成为父子?这辈子朕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有两件,一是争权夺势逼死同胞兄长,另一件,就是立司马荼兰为皇后。”皱纹横生的手掌重重拍在书架上,遥皇站立不稳的身子半倚半靠,干裂唇瓣挤出怅然苦笑:“当年朕为夺帝位倚重司马将军和姚丞相,后來如愿以偿当上皇帝,面对他们二人的软硬兼施不得不放弃你娘立司马荼兰为后。那时朕还曾安慰自己,好歹司马荼兰能文能武,前朝后宫之事无一不通,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可是还不到半载,司马荼兰便开始不顾朕的决意干涉前朝政事,一度闹得人心惶惶、朝臣动荡,险些葬送了朕好不容易才打下的万里江山。” 朝中宫内的老人们都知道遥皇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但从沒有人敢议论半个字,毕竟宫变、篡位、逼死兄长乃是大逆不道,这些话,也是遥皇第一次对易宸璟提起。易宸璟不知道遥皇此时说这些有什么意图,他只是余怒未消又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整理着思绪的间隙便听上一听,而正是这随便一听,遥皇为什么坚持要另立他人为太子妃、打压白绮歌的原因,终于浮出水面。 “司马荼兰跟白绮歌很像很像,都是将门之后,都有着极好的头脑,且二人都是万事敛于胸而不动声色的女人。朕当初看司马荼兰内敛稳重才放心地把后位交给她坐,结果换來的是什么?是她背信弃义至朕的威严于不顾,企图一手遮天将朕架空!”说起过往云烟遥皇仍然十分激动,几度气喘剧咳,停顿了许久才能勉强继续,“别以为白绮歌现在待你如何,女人,呵,尤其是聪明的女人,一旦她们沾染权力便会上瘾,哪还会顾及身份地位、夫妻之情?玩弄权术手腕,暗中结党营私,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卑劣行径她们都会去做,甚至妄想把你踩在脚下当什么女帝……” 尽管早知道皇后弄权干政,这般骇人听闻的内幕却是前所未闻的,易宸璟的怒火被震惊压住不少,看向遥皇伛偻身影的眼神不似先前那样冷绝,口中仍是在为白绮歌辩解。 “皇后是皇后,绮歌是绮歌,我相信她不会成为第二个司马荼兰,,她对我情深意重,北征逃亡路上历经生死、同进同退,她绝不会为权势背叛我。” “山盟海誓,生死与共……”遥皇几声自嘲低笑,随手从书架上抓住一卷卷轴丢在易宸璟面前的地上,“朕与司马荼兰当年何尝不是如此?说來愧对韵儿,朕……朕的确曾对司马荼兰动过心,立她为后,终归有几分情愫在其中。” 易宸璟低头朝地面的卷轴看去,根据散落在外的部分依稀可以判断出那是一张·军阵图,点滴笔墨极其精致细心。倘若书架上放着的百十余卷都是这种阵图的话,描绘之人定是费了许多精力心血在上面。 见易宸璟微微皱眉注意到卷轴内容,遥皇笑容愈发苍凉:“她为朕画了三年阵图,累得险些失明;她曾为朕挡过流矢,肩上至今还有箭透伤疤……朕与司马荼兰的感情丝毫不逊于你和白绮歌,到最后这份情谊又剩下什么?时间久了,再坚固的东西也会悄悄改变。朕是过來人,如今所作一切不是在逼你,而是防止你步朕的后尘,你越是宠她恋她,朕就有更多理由将她排除在权力之外。” 长久以來的困惑终于解开,然而易宸璟放松不下來,得知白绮歌被排斥打压的真正原因反而让他更煎熬,纠结。 怪谁呢?怪遥皇眼睛太毒辣?怪白绮歌聪明过了头招惹猜疑?还是怪他爱错了人,怪他不应该图谋江山还妄想与白绮歌挽手一生?他相信白绮歌,对背叛一说可以嗤之以鼻,可是其他人会相信吗?她身上有叛国辱家的旧罪名,能像他这般坚信不疑的有几个? 犹豫烦乱尽收遥皇眼底,稍作沉默,走近两步重重拍了拍易宸璟肩头:“为君者最忌为一人而倾天下,你要做个贤明君王就必须将江山社稷、百姓民生放在儿女情长之上,不因她白绮歌喜怒无常,不凭她一句话、一个念头扰乱天下苍生。现在漠南有新群落迅速崛起,短短两年间收归漠南、中州数百游散民族,更招募了一大批流亡暴徒作为兵力,可谓是极大隐患。璟儿,眼光放长远些,她白绮歌一人容貌是小,未來天下大势才重要,一颗赤血鲛珠换大量有用消息是否值得,朕等你决断,,这就算是你成为大遥国君的第一个考验吧。” 考验?这二十多年间他经历的考验还少么?易宸璟无声冷笑,踩着满地锋利碎片转身离去。 都说红颜祸水、佳人丧国,他偏要让世人看看,白绮歌不是那亡国祸水而是一代贤妃,有她,他未必会是贤君仁皇;无她……他绝不可能比现在更好。 揣着满腔郁郁寡欢回到东宫,易宸璟迫不及待地冲到卧房,,赤血鲛珠他不会交出,且不说胭胡是否真的有什么有用信息,单凭阮烟罗满腹算计就不能对其言听计从,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给出的信息又对谁有益?更何况,这颗赤血鲛珠对白绮歌至关重要。 卧房妆奁下第二个暗格,装有赤血鲛珠的盒子就被藏在那里,易宸璟弯下腰伸手在黑洞洞的空间里摸索一番,脸色陡然遽变,心狠狠一沉。 赤血鲛珠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5章 鲛珠之祸 沒拿到赤血鲛珠时并不算太过在意,一旦到手,心心念念想的便都是它的安全,因此当易宸璟发觉那只沉甸甸的盒子不见了时,整颗心仿佛都跌入虚空。 那是他弥补旧日罪过的唯一方法,是白绮歌口中不说心里却渴望不已的珍宝啊! 猛然起身冲向屋外,刚到外间就与人撞了个满怀,易宸璟手一伸将差点儿被他撞倒的白绮歌拉回身边,还不等人站稳便急急开口:“绮歌,赤血!!” “赤血鲛珠么?”白绮歌冷静异常,看着易宸璟的眼眸毫不躲闪,“是我拿走了,已经让偶大将军转交给皇上。” 易宸璟一口气沒提上來,胸口憋得生疼,五脏六腑快要炸裂一般。 “你就不能和我商量之后再决定吗!”难以压抑的愤怒高涨,易宸璟怒喝近乎咆哮,紧攥着白绮歌纤细手臂满目赤红。 他为了她数度与遥皇争吵,想留下赤血鲛珠也是为满足她心愿,可白绮歌像是不了解他一样私自把赤血鲛珠交给偶遂良,他与亲生父亲几乎闹翻却沒能留住任何东西,这算什么结果? 被易宸璟紧攥的胳膊疼得好像要断掉,白绮歌忍住疼痛安静站着,任由他怒意磅礴。等到易宸璟疲倦无力涌遍全身放开手踉跄向后退去,白绮歌从容不迫地扶住他,一如逃亡时他对她的搀扶。 “偶大将军都对我说了,胭胡使提出的交易,还有你和皇上之间的矛盾争执。”攥住易宸璟的手贴在脸侧伤疤上,白绮歌的语气波澜不惊,“你说过不会在意我的样貌,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用赤血鲛珠换取更大利益吧,天下安定,我才不会背负祸水的骂名。” 甩脱白绮歌的搀扶,易宸璟走进卧房关上门,一个人静静躺在床榻上,抬起手臂盖在眼前隔绝光明,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本以为白绮歌应该了解他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决定,可他忽然发觉,原來他们之间仍有看不见的距离难以逾越!!他是为了赎罪,为了让她开心,也为了让自己不必在愧疚中继续煎熬才拼命去保护赤血鲛珠,而白绮歌呢?居然以为那是他在意她容貌的表现吗? 呵,原來她心目中,他竟是如此庸俗不堪的人。 那一整天易宸璟再沒有看白绮歌半眼,独自在卧房里闭目至深夜。白绮歌也不去扰他,让玉澈送來晚饭放在桌上,等他不见,她便也懒得享用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枯坐到日落西山、月行中天,而后去了侧殿空房休息,一夜无眠。 晨时暮鼓声声,两个面色均不算太好的人在院落里相遇,仍旧半句交谈都沒有就各自离去,却在擦肩而过后怅然出神,想着对方的身影、对方的表情,忍不住回头张望,可惜被下人忙碌身影隔开。 人在巨大压力下总会变得敏感多疑,无论是易宸璟还是白绮歌,他们承受的太多太多,多到全然沒有注意这是一段多么艰苦的岁月,否则他们便不会在之后巨大波涛动荡來临前还要闹这一场冷战,忘记唯有彼此搀扶,才会有力量熬得过寒冬。 阮烟罗收到赤血鲛珠后爽快地履行约定,将传言中异军突起的那股势力情况告知遥皇。易宸璟和偶大将军也在场,听完阮烟罗关于第三方兵力叙述,面无表情地看赤血鲛珠穿上丝线挂在阮烟罗雪白纤长的脖颈上,垂至胸口的硕大明珠光华流转,配上妩媚妖冶的容貌身姿相得益彰。 而在易宸璟眼中,分明是丑陋恶心的样子。 “再过半月我们就要返回漠南了,大遥的风土人情、繁华昌盛都已经领略见识过,唯独有一样缺憾,不知道太子殿下愿不愿意帮忙为烟罗弥补。”看着表情麻木的易宸璟,阮烟罗魅笑妖娆。 “你想要的不是已经都得到了么?”易宸璟目不旁视,淡淡看着那颗引人目光的赤血鲛珠。 阮烟罗见他目光一直盯在赤血鲛珠上,索性将赤血鲛珠向上挪了挪,恰好卡在酥胸半露的衣襟中央,果不其然,易宸璟脸色微僵,扭过头不再盯视。 “來到遥国也有一段时间了,几位皇子我差不多都请來对饮过,只有太子殿下忙于正事一直沒能单独宴请。这几天听闻遥皇陛下身子骨极好可以亲自批阅奏章,想來太子殿下也多少能腾挪出空闲时间,加上想要感谢祈安公主忍痛割爱慷慨送出这颗赤血鲛珠,所以烟罗想在今晚设宴一席,也不知太子殿下肯不肯赏光!!我的意思,是只请太子殿下一人赴宴。” 阮烟罗对易宸璟有意这件事早传遍前朝后宫不算新鲜,但见识过她如此放浪模样的大臣并不多,虽说早听闻漠南民风开放,像这般当众挑逗邀约……几位重臣纷纷低下头面露不屑鄙夷之色,同时又都悄悄竖起耳朵,等待易宸璟作何回答。 “烟罗公主开口相邀我怎能不去?”易宸璟收回目光,利落回答令偶遂良大感意外。似是要对抗阮烟罗的魅惑,易宸璟微扬嘴角牵扯起浅淡笑容,清俊中平添三分风雅:“恰好我也想找个机会‘感谢’烟罗公主的青睐,以及烟罗公主为我做的那些事。” 这番话说得似乎别有深意,一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遥皇和偶遂良猜到几分,均沉下目光盯紧易宸璟!!偶遂良从陶公公口中得知他为赤血鲛珠与遥皇发生争吵后自作主张去找白绮歌要來赤血鲛珠,这件事让易宸璟十分愤怒,对胭胡国的厌恶可以说达到了极点,突然改变态度对阮烟罗如此客气且语焉不详…… 他在谋算什么,谁也猜不到。 与胭胡使的短暂见面发生在上午,那时白绮歌还在东宫发呆不知想着什么,就连宁惜醉到來也未曾察觉。 “白姑娘看起來颇有些恍惚,可是哪个不长心的男人又惹到她了?”拉住低着头打扫院落的玉澈,宁惜醉笑意吟吟。 “这宫里男人有几个?不长心的男人又有几个?不长心且值得小姐如此劳心伤神的男人又有几多个?一天到晚除了惹小姐伤心外就不会别的!”看了眼房内坐着发呆的白绮歌,玉澈恨恨地丢下扫帚,咬牙一脚踢得老远。 宁惜醉找机会进趟皇宫不容易,看白绮歌精神不好也不方便去打扰,摇了摇头,大冬天摇开折扇在手里把玩:“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吃饭?喝酒?还是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 “以往都是小事小事,偏就这次事情不小。”玉澈知道宁惜醉与白绮歌关系匪浅,说起话來也不隐瞒,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小姐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送人了,而且是沒经过殿下同意,就为这件事两个人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你看,我和小姐才住进东宫几天就又搬回这冷冷清清的敛尘轩。我想想,那个叫什么來着……什么赤珠还是什么的……” 宁惜醉沉吟:“赤血鲛珠?” “嗯,对对,就是这东西!都怪那个胭胡公主,明明已经赏给大皇子又转赠给小姐,结果她一开口就说动皇上再把东西要回去,这叫什么道理?小姐怕殿下为难把东西送了,结果还要被殿下埋怨,吃力不讨好,当真冤死了!” 接下來玉澈还有一大堆抱怨,宁惜醉却半个字都沒听进去,只透过门窗望向白绮歌单薄身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从衣袖里掏出圆圆扁扁一只铜皮小盒塞到玉澈手中:“酒都喝完了,沒法再给白姑娘送佳酿來。这是三十多年的老酒膏,你拿去给白姑娘,问她今晚有沒有心情到宫外走走!!宁某新近向义父学会了勾兑酒膏,她若愿意的话可以到安平客栈來尝尝。” 玉澈接过盒子好奇端详,回过神时宁惜醉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醇香浓郁的酒膏染醉寒风,仿佛这冬天也不那么冰冷了。 收到酒膏时白绮歌歉意油然而生,宁惜醉一路跟随她來到帝都已经几个月,仔细想想一直都是他來皇宫“顺路”看她,而她却连一次主动见面都不曾,大概是潜意识里不希望易宸璟多心,又或许是她习惯了宁惜醉的主动与温和。 总之,这次白绮歌决定做一回上门客。 易宸璟去赴阮烟罗的宴席,暗袭事件后一直寄宿东宫的偶阵雨不免无聊,傍晚时实在耐不住寂寞來到敛尘轩打算找白绮歌陪她,谁知白绮歌也出宫不知所踪,极度枯燥无奈下偶阵雨只好放下千金小姐的矜持,追在爱理不理的玉澈身后聊到天黑,不知不觉躺在易宸璟曾经住过的卧房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晚太过不同寻常,隐隐约约透出命运捉摸不定的味道,注定了悲剧即将发生。 拨给胭胡使者暂住的客殿内,熏香温黁,烛色缠绵,昏黄光线夹杂着胭脂甜腻,无端生出十二分暧昧味道。易宸璟掀起轻纱帷帐,朦胧之后是衣着暴露的阮烟罗,胸口依然挂着夺目明珠。 “你來了,我还以为你不敢來呢。”笑语轻荡,眉目含情,阮烟罗半坐半躺,盖在身上的蝶纹丝绡薄如蝉翼,更衬得肌肤如雪。 饶是如此香艳美色横陈眼前,易宸璟仍面无表情近乎麻木,声音语气沒有丝毫改变:“赤血鲛珠于你而言毫无用处,开个条件吧,要如何你才肯把赤血鲛珠归还?” 不含温度的直白质问让阮烟罗露出做作的幽怨表情,仔细看她眼眸却蕴藏着笑意,朱唇轻启,吐息如兰。 “这还用问,我想要的,不就是太子殿下你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6章 绯色陷阱 易宸璟是众多皇子中最洁身自好的一个,以前是为了红绡,而今是为了白绮歌,即便面对充满魔一般魅惑力的阮烟罗仍心志坚定,不动如山。 大概是清楚自己的魅术对易宸璟无效,阮烟罗摆下**阵却并不算过分,易宸璟离她远,她便纤指执杯半举遥敬:“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沉闷,难得能请來太子殿下,我可是高兴得很。至于赤血鲛珠……我若是玩得开心,兴起之时还给太子殿下也说不定。” “那就要看烟罗公主怎么个玩法了。”易宸璟不动声色淡道,手指微微一动。 细小动作沒能逃过阮烟罗精明双眼,放下酒盏扬了扬手,旁侧帷帐轻动,似是有人躲在后面。阮烟罗咯咯娇笑:“太子殿下如此性急,烟罗哪敢与您独处?三千自小就是我的贴身护卫,离了他我会害怕,殿下不介意我们风花雪月时他在旁边吧?” 易宸璟冷哼一声,指间半尺刀锋敛回袖内。 对女人动武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易宸璟也只不过将之作为走投无路情况下的最后手段,他早料到姬三千可能寸步不离保护阮烟罗,凭他身手,击败那个高瘦冰冷的胭胡护卫基本沒有可能。 “不过來喝一杯么?祈安公主那么好酒量,太子殿下应该不比她差吧?”见易宸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受引诱,阮烟罗故意长长一声悲叹,“我就这么不得你喜欢?见我总像见了妖怪似的。本來还想和殿下说说遥皇陛下都不知道的秘密再谈谈交还这珠子的条件,看你如此嫌弃,真是一点心情都沒有了。” 目光假装不经意略过赤血鲛珠,易宸璟沉默片刻迈着僵硬步伐走到低矮的小案前,别别扭扭地坐在软席之上,与阮烟罗不过咫尺距离。 所谓的秘密信息尚是次要,漠南五使就要离开中州了,易宸璟不想放过索回赤血鲛珠的最后机会,哪怕不得不忍耐阮烟罗的纠缠,只要能夺回赤血鲛珠还白绮歌昔日容貌,他不在乎被人误解嘲笑。 才一坐下,阮烟罗就蛇一般缠卷上來,细腻如瓷的肌肤隔着衣料摩挲轻蹭,葱白指尖滑到易宸璟胸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撩着整齐衣襟,不过片刻便弄得易宸璟衣衫散乱,面色铁青。 “自重。”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易宸璟极力控制自己目不斜视、笔直端坐,结果换來阮烟罗嘲笑连连,贴得更紧。 “喝酒,,别动,我喂你。”阮烟罗端起酒盏,自己先浅饮一口后送到易宸璟嘴边,艳红双唇也随之贴近清瘦面颊,暧昧地气息轻吐。 來自异域的胭脂香味扑鼻而來,连过于浓烈的酒香也被压制。易宸璟终于忍无可忍推开黏在身上的妖娆女子,勃然大怒:“够了!我沒时间与你周旋!胭胡国到底有何目的,你屡次挑衅绮歌为了什么,这些你可以不说,我只问你,究竟怎么做你才肯交还赤血鲛珠?” 阮烟罗收起魅笑,眼神里多了丝嘲讽:“殿下口味真是独特,放着美人春色不要却死死护着一个丑女人,如此痴情连我都要被感动了。不如这样,喝了这杯酒再陪我聊一聊,我就将这破珠子还你如何?” “只是不知道烟罗公主这杯酒里是不是还藏了其他猫腻。”易宸璟冷笑。 他可不认为阮烟罗那么好心,一杯酒就能满足她深藏不露的心思目的,他是谨慎惯了的人,这杯酒,他绝不会草率入腹。 对于易宸璟的谨慎小心,阮烟罗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作为回应,妖孽似的眼神荡漾轻狂,低声细语带着讥讽笑意。 “殿下小心有什么用呢?须知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易宸璟无暇去思考阮烟罗的话藏着多少深意,头晕目眩与渐渐袭遍全身的无力感觉使得眼前一片昏黑,就好像夜色降临而无烛火照明,四周只有望不到头的黑暗与虚幻。他从进门起就很小心,尽量不去碰任何东西且滴酒不沾,即便这样也逃不过阮烟罗的设计吗?果然是他轻敌了,最终令得自己落入妖艳的异国公主埋伏。 双眼慢慢迷离模糊,耳中也听不真切谁在说什么,易宸璟无意识抬手想去拉住那抹越來越看不清的身影,却在半步之内轰然倒下。 润泽的唇瓣勾勒出得意笑容,阮烟罗转动酒盏,灵活舌尖贪婪地吮吸最后一滴酒液,眸子里满是意料之内的自豪:“以为不喝酒就沒事了?大遥皇子当真见识浅薄,竟不知世上还有比烈酒更加醉人的东西。”丢了酒盏跪坐在软席上,指尖抚触沉沉睡去的清俊男人蜜意轻怜,表情却是完全不合的嘲讽:“三千,你说这男人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他明白要防我下药,厌恶我身上浓烈的脂粉味道,唯独沒想过那酒香竟也是棋中一局,不过能醉倒在‘仙人香’中也算是他幸运,几百年的老仙树才制得一点点‘仙人香’,一次就用了这么多我可是心疼着呢,便宜他了。” 半透薄绡无风自动,隐藏在帷帐后的高瘦男子走出,皱着眉头发泄似的踢了易宸璟一脚:“属下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男人,我胭胡多得是儿郎,何必跑到中州來寻觅?” “因为胭胡沒有皇子将军呀。”阮烟罗看着易宸璟沉睡面庞自然而言地回答,长长指甲挑开已经半敞的衣襟,指肚沿着起伏胸膛轻轻划过。多年征战给易宸璟留下许多伤痕,触及近肩处一道长长伤疤时,阮烟罗目光一寒:“他是名动中州的将军,也是即将手握遥国大权的未來皇帝,比起他的身子,我更喜欢的,是他项上人头。” 许是答案让姬三千感到莫名高兴,刻板表情里竟然透出一丝笑容:“那公主的意思……是要杀了他?” 阮烟罗一声叹息,嗔怒地瞥了姬三千一眼:“谁说我要杀他?你不想全身而退平安回到胭胡了?空余一身蛮力沒有脑子,这些年你跟着我就什么都沒学会么?我留他在这里自然有用处,,他可是深受遥国百姓拥戴的太子,假如明天一早朝中大臣纷纷传言他与异国女子同床共枕、一夜**,就算是遥皇也保不住他的脸面和名誉了。” 姬三千惭愧低头,目光却偷偷瞄着阮烟罗暴露在外的纤细脚踝,心里颇为不甘:“他的名誉毁了不要紧,这样一來岂不是连公主的清白都……” “清白?清白值几个钱?”忽地收起妖娆姿态,阮烟罗冷冷笑道,“左右我不过是个庶出公主,他日要么嫁给王侯要么送走联姻,这身子给谁不是糟蹋?胭胡只是个小国,既不能与遥国对抗又禁不住那新起的神秘国度侵吞,为今之计只有从内部瓦解消磨遥国实力让他们二虎相争,如此方能为胭胡求得一线生机。” “只要公主愿意,逃离胭胡并不难,,” “三千。”淡淡打断姬三千,意义不明的眼神凝视着似乎有些冲动的护卫,阮烟罗又露出笑容,黯淡而平和:“谢谢你这些年一直保护我。既然我生为胭胡公主就要承担起责任不能逃离。如果有朝一日我胭胡也能像遥国这般称雄天下,那时我愿舍了一切,和一个爱我的人远走高飞。” 沒有任何许诺,甚至连谁的名字都未曾提起,姬三千却亢奋不已,仿佛看见遥远未來有着梦一般的结局。 “三千愿保护公主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低垂的精致面颊挂上无声冷笑,那角度只易宸璟一个人能看得到,他的眼却紧闭着。阮烟罗动了动身子,再抬眸时眼里一片迷蒙,动手褪下半边衣衫露出雪白肌肤后指了指自己颈项:“这里,帮我留些证据,好不容易把他骗來,总不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沒发生一样。” 起初姬三千懵懵懂懂沒太明白阮烟罗的意思,见她微扬头颅轻轻闭上眼方才明白,自己居然捡了个莫名其妙的便宜。狠狠咽了口口水,姬三千慢慢走到阮烟罗身边单膝跪地,昏黄暧昧的烛光掩映下埋首香肩雪肤之间,滚烫双唇野兽般撕啃着,不过片刻便全身火热,某处欲念无法压抑,高瘦身躯不顾一切重重压下,将体态妖娆的女子完全覆盖。 “你还想來真的……起來,压死我了!”软烟罗边笑边骂,双手揽住姬三千后颈送上一吻,趁着他发愣瞬息逃也似的滚向一旁,而后捡起地上织锦披风将自己包裹得严严严实实。姬三千意犹未尽又不敢贸然上前,口舌干燥难忍,只得低着头尴尬地掩住某处听阮烟罗细细吩咐:“你带來那六个手下应该还在帝都吧?我打听过,白绮歌已经搬出东宫回到敛尘轩居住,那里沒什么人看守,想要摸进去十分容易。这药你给那六人服下,趁着今晚太子不在宫中把事情办了,,你想上也可以,这会儿是不是难受的很?” 姬三千面红耳赤,头低得不能再低,艰难却诚实地点了点头。 “去吧,**一刻,别耽误了你们的乐子。”阮烟罗挥挥手眼看姬三千狼狈离去,咯咯笑声回荡殿内。回到易宸璟身边,柔软身躯伏在温热胸膛上倾听着规律心跳,阮烟罗抹去唇角残留媚药安然轻笑:“沒有了你和战妃白绮歌,过几年大遥还有几个能冲锋陷阵的勇将?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待明天?期待你们夫妻二人双双**、成为天下笑柄的瞬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7章 错酿悲剧 夜黑得像墨一样化不开,看不见人影的敛尘轩内,一切都平静如常,唯独平日里亮着长明灯的正殿卧房今日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有人喜欢点着灯睡,有人则极其厌恶睡觉时有光亮打扰,偶大将军的宝贝千金就属于后者。比起光明,偶阵雨更喜欢于黑暗中缩在被子里,若是听到什么风声雨声便会吓得放声大哭,每到这时屋外奶娘便会唤來温柔慈祥的爹爹,坐在床边哄她、安慰她,看着她直至入睡。 这世上她最爱的两个人,爹爹,和那个给她做了一只竹蝴蝶的小哥哥。 。。爹,小哥哥怎么不來府上了? 。。傻丫头,以后不要叫小哥哥,他是皇子,你要叫他殿下。 。。他是皇子,也是小哥哥,那我以后叫他皇子哥哥好吧?爹爹,皇子哥哥有妻子吗?我以后可不可以做皇子哥哥的妻子,可不可以让皇子哥哥只陪我玩?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半睡半醒间又回想起儿时和爹爹的对话,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露出孩子般纯净的笑容。偶阵雨翻了个身,手里还紧攥着那只被易宸璟修好的竹蝴蝶,像是怕它飞了一样,从早到晚都贴身存放。 她还小,不懂得什么是夫妻之情,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做竹蝴蝶的小哥哥,他会抱起摔倒哭泣的她,会笨拙地哄她笑,还会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却一句话不说。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一夜之间长大,等她再长高一些,再聪明一些,是不是小哥哥就愿意娶她当妻子了? 梦里似乎看见了凤冠霞帔的,沉睡的少女连眉毛都是笑着的,丝毫沒有听到房外窸窣细响,更想不到,一场灾难正在向她步步逼來。 七道人影在阴云密布的夜晚飞速行走,到达敛尘轩正殿前稍作停顿,当众最为高瘦的男人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而后六个矮而敦实的男人齐齐点头,仰头将一粒药丸吞到腹中。 “只要人不死,随你们怎么折腾。记着,先放迷香,那女人颇有些功夫。” 姬三千对六个手下并不是太放心,反复叮嘱数遍才挥手下令行动,只见那六个其貌不扬的手下窜到门前从外面挑起门闩,轻而易举地进入房内。周围近乎死寂的安静让姬三千十分满意,阮烟罗交给他的任务他总要做到最完美,尤其是这次,大概老天爷也知道这次行动对他而言至关重要,默默给了他天时地利人和。 深深吸口气慢慢吐出,姬三千抹去额上细密汗珠,小腹内像是有火在燃烧一般难受。 是刚才算也不算的**引起的么?强迫自己安定下心神,姬三千甩甩头极力保持冷静,紧跟在手下后面进了房间。屋里面很黑,内间卧房的门已经大开,六个手下都满怀期待地等姬三千下最后命令,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满面潮红直咽口水。姬三千知道那是媚药的作用,阮烟罗特地让他从手下的人中挑选六个最丑陋也最精壮的男人出來,为的就是这一晚。 毁了白绮歌的身子,也毁掉她成为太子妃与易宸璟珠联璧合的可能。 当然,其中也不乏阮烟罗的私人恩怨,那日在芸香酒楼白绮歌让她出丑的事从未被忘却,所以最精壮的手下加霸烈媚药,这便是阮烟罗的小小报复。 “让她欲死欲仙,彻彻底底身败名裂吧。” 阮烟罗的交待犹在耳畔,姬三千不再犹豫,果断挥手,早已迫不及待的手下齐齐冲进屋内,朝着床榻上裹在被子的人扑去。大概是迷香生了效,又或者是被吓呆了,总之床上的人连挣扎都沒有,只微弱发出几声痛苦**。 听着近乎喘息的**声,小腹那团火熊熊燃烧,烧得姬三千呼吸沉重,汗珠顺着有棱有角的面庞滴滴滚落,下身某处也无法抑制地扬起,这表现竟与服下媚药那几个人一模一样!姬三千倒吸口凉气,忽地想到刚才与阮烟罗缠绵之时她唇上异样的胭脂香味,不由哑然苦笑。 她那样聪明的女人怎会让他白捡便宜?许是因为在他身下承欢过的女子都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所以这次阮烟罗才会想方设法让他也染指白绮歌吧……可惜她并不知道,无论他抱着谁、狠狠要着谁,又或是得不到满足冷血地折磨着谁,他心里想的人,永远只有她一个。 沉睡中的偶阵雨被疼痛惊醒,然而她喊不出叫不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四肢也软绵无力难以反抗。她是将军府里时时被人捧着的千金小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恐怖事情?一双水眸惊恐张望,看到的只有男人模糊不清丑陋面孔,听到的只有急促喘息里夹杂的淫·荡邪笑,那一刻还是个孩子的她陡然明白及将要发生什么。 只是,无路可逃。 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最先伸向无法反抗的少女,刺啦刺啦几声刺耳裂帛声后,偶阵雨身上纹丝不挂,细腻娇嫩的皮肤引得男人们低吼怪叫,沒人在意她还是个孩子,也沒人去怜惜她眼里滚滚涌出的泪水,有的只是粗暴抚摸以及令人作呕的亲吻。 “嘿,让开让开……”有眼尖的人看见姬三千走來,赤红面色刻印着欲念与无奈。那人急忙推了推其他人闪开一个空缺,强忍冲动把偶阵雨拉到床边推进姬三千怀里,讨好表情比面容更加丑陋不堪。 姬三千沒有拒绝,不能碰触阮烟罗的日子里他已经习惯用其他女人來发泄,然而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看清怀中人容貌时还是大吃一惊:“你是谁?白绮歌呢?!” 白绮歌……为什么那人要问白绮歌……他不认识她是谁吗?为什么,为什么要來欺负她?偶阵雨浑浑噩噩地想着,说不出话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怪响,软泥般的身子瘫在姬三千身上,直接捅破了他最后底线。 动作粗野地把并不认识的少女丢在床上,燥热难忍的姬三千沉沉压下,眼里看见的不是偶阵雨稚嫩面容,而是那张妖娆妩媚,无论何时都蛊惑着他心弦的艳丽容颜。 继续吧,方才未如愿的缠绵,管她是谁。 巨大手掌紧紧捂住捂住少女的嘴,四溅泪花砸落摔成碎片,血泪和绝望中,坚硬火热的柱子生生刺入身体,剧痛袭來,偶阵雨只觉得自己就快被撕为两半,生不如死。 这便是人间地狱。 可怕的一夜如此漫长,偶阵雨数不清多少次疼昏过去又多少次被剧痛疼醒,每次睁开眼都见有男人在她身上挥汗如雨,狰狞浪笑,有时则是一个沉默冰冷的男人,瘦且高,却比那几个敦实健壮的男人更加恐怖狠厉,而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下身撕裂疼痛,以及整夜一直沒有停止的重重撞击,直至破晓。 泪水,汗渍,涎液,白浊精血,干干净净的床铺被混杂的液体污染,少女无瑕玉体也被大大小小无数伤痕淤血覆盖。温柔朝阳下,无论何时都骄傲任性但不失善良本心的少女死一般躺在地上,乌发凌乱,泪痕未干,那双明亮漆黑的眸子失去曾有光泽,乌秃秃地,令人心碎。 偶遂良到敛尘轩接女儿回家时,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凄惨景象。 那日太阳照常升起,遮天蔽日的乌云在清晨就已散去,但遥国帝都平静不再,前朝后宫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偶大将军的女儿在宫里被人强·暴了。 太子昨晚在胭胡公主房里过的夜,早起被漠南五国其他使者撞见时正狼狈地抱着外衣,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往外跑,胸口脊背还有指甲留下的道道抓痕。 只这两条传言就让死水炸开锅,待到晌午时分白绮歌回到宫里,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看着敛尘轩正殿卧房床榻上几朵晦暗血迹,终是站立不住踉跄后退,险些摔倒。 “偶小姐呢……还有玉澈……”呆呆问向打扫房间的公安,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回祈安公主的话,偶小姐已经被偶大将军送去了太医府,玉澈姐姐她……”曾侍奉过白绮歌的小宫女呜咽两声,抹了抹红肿眼圈,“玉澈姐姐她被抓走了,听说大概是要受刑,昨晚只有她在敛尘轩,沒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 只因她心情不好私自出宫一晚,许多祸事就这样酿成。白绮歌沒有力气怪罪自己,稍稍冷静下來便急匆匆赶往东宫。。她迫切想要见易宸璟,想要知道传言是不是真的,他,真的和阮烟罗发生了什么吗? 可惜还沒等见到易宸璟,陶公公已经带人出现在白绮歌眼前。 “祈安公主请随奴才走一趟,皇上在御书房等着见您。”恭谨语气之下是掩藏不住的担忧,趁着同來的侍卫在前面开路瞬息,陶公公凑近白绮歌,匆匆低语,“太子殿下被皇上软禁了,他托奴才给您转句话。。只要祈安公主您相信,殿下他就是清白的。” 白绮歌默默点头,急躁惊慌渐渐从心头退却,重新拾起属于她的坚强冷静。 若是连她都不相信易宸璟,这世上还有谁能还他清白?尽管半句相关的解释都沒有得到,她依旧坚信易宸璟是被陷害的,一夜风情也好,缠绵榻上也罢,那些绝非他所愿。 他爱的人,只有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8章 乱麻一团 遥国最耻辱一夜之后三天,白绮歌几乎滴水未进、彻夜不眠,易宸璟被遥皇禁足东宫正殿不许见任何人,她又要每天被传來传去解释那晚不在敛尘轩的原因,纵是身子不疲,心也累透了。 期间她去将军府看过偶阵雨,活泼娇气的少女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终日蜷缩在床榻一角紧紧抱着身子,好像四处无不是要伤害她的罪恶双手。偶遂良沒有则怪白绮歌,但言语态度终不像以前那般热络,眼看唯一女儿如惊弓之鸟心智错乱,纵横戎马大半生的老将军迅速苍老,人也变得沉默寡言。然而最让所有人意外且怀疑的是,偶阵雨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或惊恐躲避,唯有见到白绮歌时忽然爆发,小小身躯冲到白绮歌身边一顿捶打,打沒了力气就去咬,在白绮歌手腕上留下深深一道渗血齿痕。 “假如事情与祈安公主无关,偶小姐缘何见了她这般愤怒激动?平日祈安公主都在敛尘轩居住,偏偏那日不见踪影,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有朝臣提出质疑,矛头直指白绮歌,她只能沉默以对。 偶阵雨为什么这么愤怒她也不知道,甚至她根本沒想过那晚出宫后偶阵雨会來找她并在敛尘轩过夜,早知如此,她又怎会置那无辜少女于不顾,跑去宫外与宁惜醉酣饮解忧? 说到底,始终是她有不对的地方。 白绮歌的沉默让谣言越传越凶,因妒生恨指使贼人暗下毒手结果忘记提防外人被异域公主勾走了夫君……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从皇宫扩散到帝都每一个角落,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战妃的名号似乎也染上一层黑墨,提及时总要比从前多上几分轻蔑之意。 “绮歌不会做那种事,我也是被胭胡使陷害的。”紫云宫偏殿,难得遥皇与皇后都在场,易宸璟面对严厉质问只淡淡说这一句。 “你说沒做就沒做?这天下真真假假是不是都凭你一张嘴决定谁对谁错?”遥皇怒气冲冲,全然不顾旁侧还有朝廷重臣和几位王爷,显然是气到极点。易宸璟是太子啊,身为太子去赴异国使臣的宴席居然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更糟糕的是还被其他国家使者撞见,大遥脸面何存?他这个皇上脸面何存? 皇后不像遥皇那般愤怒,扫了眼一左一右站着的白绮歌与易宸璟,冷冷哼了一声:“本宫看这件事未必就是太子与祈安公主的错,那偶家的小丫头不顾身份整日在宫内乱跑,本身就不成体统,再说那晚祈安公主并不知道她会去敛尘轩,怎么可能指使恶人施暴?皇上生气臣妾理解,可也要秉着公道处理才行。” “她的事先放一边,就算沒有暗害小阵雨,私自出宫也是重罪一条。”遥皇懒得看皇后,事关后宫风气且皇后主动要求干涉,他沒办法硬说不许,这也是今天心火旺盛的原因之一。收敛起怒意放低声音,遥皇脸色依旧沉冷:“现在最需要解决璟儿的问題。漠南五使作为友邦使者身份非同寻常,朕早说过一切事宜都要小心妥善处理,先前烟罗公主几次出语调戏朕看在眼里,璟儿做的也算得体,怎么偏就最后关头出了岔子?再有不到十天五国使者就要离开了,闹出这种事你让朕怎么为你收场?” “那日是阮烟罗下药让我醉倒,儿臣什么都沒做过。” “你出去就这么说,问问谁信?”遥皇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桌子。 易宸璟闭上嘴不再辩解。该说的他都说尽了,这几天他悔过、气过,为自己的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为自责过,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懊悔也于事无补。遥皇劈头盖脸的责骂令他厌烦,无处不在的议论更是让人恼火,唯一能当做安慰的是白绮歌信任目光,那种不需言语却心有灵犀的默契。 他信她不会伤害偶阵雨,她信他不会妄动色念,暴风骤雨中,需要的也仅仅是彼此信任支持。 早沒了权势只剩空壳的右丞相见遥皇举棋不定,轻咳一声探了探身:“现在不只满朝文武和漠南五使关注此事,就连民间也都等着看皇上如何决断,宫内有恶人为非作歹事小,胭胡与我大遥关系事大啊!臣恳请皇上妥善处理,既不损我大遥颜面又能安抚胭胡使者,最主要的是,还偶家小姐一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她一介草民在宫里到处撒野是公道吗?那贼人为何不去其他地方偏对敛尘轩下手,还不是平日里你们看敛尘轩势力单薄好欺负造成的?要说公道,最该给祈安公主才是。”皇后久不出浣清宫,一旦出场便处处彰显皇后威严,那些朝臣虽然知道遥皇厌恶皇后却也不敢冒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昔年隶属司马将军和姚丞相的残余势力亦沒有斩草除根。 明哲保身,个个都精通得很。 遥皇沉默少顷,再开口问向皇后,凌厉目光却是向白绮歌望去:“皇后对祈安公主倒是关照得紧,之前有过往來吧?” “她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臣妾身为皇后理应多些关照才对,宫中礼节繁琐,哪一样不得手把手地教着?”皇后丝毫沒有紧张之色,一言一语对答如流,白绮歌和易宸璟却对望一眼,心里暗道要糟,,皇后偏袒得如此明显,倘若遥皇把白绮歌归入皇后一派势力,今后免不了要给她穿小鞋狠打压了。 果不其然,遥皇看着白绮歌冷笑,曾经的慈祥形象荡然无存:“谁会成为太子妃尚无定论,皇后准备做早了。小阵雨虽然失去资格,那边不是还有一直想要联姻的烟罗公主吗?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不如就让璟儿娶了那烟罗公主扶为正妃,一举两得,还能落个天下太平。” 遥皇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有这个打算无从分辨,易宸璟只顾着沉下脸色,倔劲儿上泛:“儿臣说过,此生非绮歌不娶!” “睡都睡了你还理直气壮说非谁不娶,朕看你就是欠教训!”遥皇气急,随手抓过茶杯就要往易宸璟头上摔去,吓得一众大臣急忙上前阻拦。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打坏了太子殿下可怎么办?” “那胭胡只是个漠南小国,公主再高贵也不及我大遥太子尊贵,皇上万万不可为了个小人物伤了太子殿下呀!” “大不了娶了烟罗公主便是,封她个侧妃算是给胭胡面子了,也不为至于难太子和祈安公主……” 一时间众朝臣各抒己见,多是向着易宸璟的,却也有少数诸如右丞相之流在后面冷笑。事实上目前的遥国除了易宸璟之外再沒有合适的太子人选,处处与易宸璟作对的人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右丞相所属,因为大皇子被撵下太子之位而失势意图报复的,另一派则暗中作祟,想要将被封王边陲的五皇子易宸暄再度扶起。 这样情况下易宸璟犯了足以令遥皇龙颜大怒的错误,别有用心之人自然借机起事,白绮歌虽然感动于他的执着,担心却是无可避免的。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毫无用处,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是易宸璟还是遥皇都不能轻松解决,就算偶将军和偶阵雨不继续怀疑她,阮烟罗也会为了自己的“清白”以及更深层的目的纠缠不休。 混乱中几不可闻一声叹息,白绮歌挪了挪站得发酸的腿,垂下眉眼静心思考,沒有注意到來自另一侧忐忑而温柔的目光。 “皇上,胭胡国副使求见。”陶公公低声向遥皇通报。 遥皇皱眉,沉吟片刻大手一挥:“准见。” 吵闹声被不请自來的胭胡使副使驱散,殿内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一度被遥国文武大臣当做笑料的索南一改奴颜屈膝表现,胸膛挺得老高。 皇后一声哼笑,不屑意味赫然分明:“副使这时候前來所为何事?该不会是受烟罗公主之命來商议联姻事宜的吧?” 有些人天生奴性,就算披了张富贵皮囊仍直不起腰,即便勉强扳直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被人呵斥两声后又奴隶一样弯下去了。有易宸璟风流绯闻在先,索南本想倨傲一些装装样子,无奈皇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份气焰也就越來越弱,最后干脆恢复成缩头缩脑的窝囊状态:“皇、皇后误会了,我们公主并沒有逼婚之意,派我來正是为了转告太子殿下和遥皇陛下不要多想。我们公主说那件事是她心甘情愿的,恳请遥皇陛下别怪罪太子,这件事绝对不会传回漠南,请放心,放心……” 阮烟罗居然沒有拿这件事作威胁提些条件?索南带來的传话让遥皇等人均感意外,心情却放松不少,唯独易宸璟冰冷脸色依旧,,他本來就什么都沒做过,什么叫她阮烟罗心甘情愿?主动勾引、下药害人还假装**,到头來反倒是她当了好人,这份人情简直卖得莫名其妙! 吃亏的一方不追究,那么这件事就好解决多了,遥皇阴沉数日之久的脸上终于见到一丝晴朗,礼貌地送走索南后又遣散屋内议论不休的众人,只剩下似乎有话要说的皇后沒有离去。 “司马荼兰,你干的好事!”人一离去,遥皇的脸色又急速变化,冰冷愤怒。 “我干的好事哪有你多?”皇后镇定自若,好整以暇地玩弄着长长指甲,语气寡淡无味,“棒打鸳鸯,毁人所爱,这么多年你一直沒变过。”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一些遥皇不愿想起的往事,一时无语,只剩停不下的咳声。听着那咳声剧烈痛苦,皇后冷淡面容微有变化,迟疑片刻却又失去表情,挑起唇角笑得人心寒。 “易怀宇,你已经老了,还不肯放手是吗?那就由我來帮你吧,,累着你一生的大遥江山,覆灭它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9章 相见时难 至漠南五使离开的前一天,白绮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來的,遥皇撤销了易宸璟的软禁却下令不许他们二人相见,沒有其他人伺候的敛尘轩内,白绮歌还要亲自照顾被打了一顿浑身是伤、连下床都做不到的玉澈,身心俱疲。 如阮烟罗所言,那之后她再沒有生起任何事端,热闹的前朝后宫渐渐冷却,发生过的事,未发生的事,真真假假都付与苍茫大雪,得不到个结果。 不,应该说,结果还沒有到來。 强·暴偶阵雨的一伙恶徒仿佛人间蒸发查不到半点痕迹,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旁人对白绮歌的怀疑却是越來越深。。为避免牵连宁惜醉,她始终不肯说出那夜出宫究竟去了哪里、与什么人相见,于是各种无限夸大的想象便漫天横生,到易宸璟得知遥皇对白绮歌做出的处理时,想要为她申辩已经來不及。 “别以为朕不知道她和皇后那点儿勾当。皇后私下与漠南诸国往來频繁,其中竟也有那新国势力,你敢说她白绮歌毫不知情吗?当朕老糊涂了?”面对易宸璟怒气冲冲的质问,遥皇给出答复十分明确,“朕已经网开一面让她自行选择,要么默认与漠南势力勾结的事实承担罪名,要么去平定边陲新国作乱势力以证明对我大遥的忠心,她自己选择了后者,朕并沒有拿刀逼着她。” 作为广戍将军去南方边界讨伐逆乱,这就是遥皇对白绮歌的处理结果。 沙场无情,生死不定,说什么等她立下战功便可将功抵罪重归帝都,可谁又能保证她不会马革裹尸还?纵是对白绮歌的聪明才智深信不疑,易宸璟仍然不敢想象战乱中她会遭遇什么,获知萧百善不会一同出战,心更是高悬难安。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既定的事情再无更改可能,易宸璟只能接受现实,既期盼又抵触白绮歌封将那日到來。。白绮歌封将之日,也是他们夫妻获准再度相见之时。 事情发生变化之快令人始料未及,白绮歌去找皇后,得來一句“皇上的决意,本宫爱莫能助”,别无他话。想想也是,皇后再多手腕心计也只能在暗处,遥皇公开宣布要她做广戍将军征讨新国,难道还能让皇后跳出來大喊不行么?气只气这一系列事她就像风中孤叶随波逐流,根本不能掌控自己命运,莫说太子妃之位,便是离易宸璟也越來越远了。 也不知遥皇是不是故意的,封将恰好安排在漠南五使辞行同一日,送别处百官相随,封将台上披着战甲的人形单影只,直到另一抹同样孤寂的身影到來才显得不那么寂寞。 “三日后出兵。”白绮歌淡笑,眉眼萧索。 “都是些不太熟悉的副将,托付谁也不放心。你照顾好自己,无论胜负,切记安全为上,我会想办法劝服父皇让你早日回來。”手指绞起头盔里涌出的一丝长发,易宸璟勉强自己笑对,却从白绮歌明亮双眸中看见自己的笑容惨不忍睹。 白绮歌点点头:“应该不会有事。毕竟是新起小国,大概统兵将领也是些乌合之众,戍边军四万兵力想來对付个小国不成问題。” “轻敌会致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都经历这么多生生死死了,也不差这一次。”见易宸璟露出黯然神情,白绮歌赶忙岔开话題,“封将都是有喜宴的,既然沒人來贺,索性你陪我喝几杯好了。这几日茶水都喝不上几口,实在委屈了我的口舌。” 易宸璟颇有些无奈:“是不是那只绿眼狐狸把你惯坏了?以前偶尔喝酒当做享受,现在几天不喝就觉得是受苦,你这酒瘾……以后我怎么养得起你?宫里的藏酒够你豪饮吗?” “你愿意的话我养你也沒关系。” “……大言不惭,小心闪了舌头。” 心情沉重,聊的却都是些轻松话題,像是约好一般,两个人谁也不提那些苦涩艰辛,不去谈那个可怜的少女与即将离开的阮烟罗。 相聚时难别亦难,聚多离少时忘了珍惜,待到明白在一起的弹指间都那般珍贵时,已是聚少离多、甚至可能天涯永隔的局面,岂会让那些扰人心烦的事再浪费短暂缠欢?因为太懂,所以绝口不提。 一壶清酒两杯盏,三四声浅笑,五六朵素雪飘零,七是桌上菜碟,八是红烛垂泪数,九霄云外听不见离人低语,十指相缠。 那晚敛尘轩安静如昨,床边战甲整齐雪亮,刺得人眼生疼。借着酒醉微酣,易宸璟紧抱白绮歌躺在榻上,长明灯暗,窗外月明,不动,不语,看似都闭着眼却谁也沒睡。 许久,大概午夜时分,易宸璟叹了一声:“你是不是太过相信我了?好歹阮烟罗也是个姿色出众的女人。” “就凭你那酒量定是醉得跟死猪一样,有心也办不成事。”白绮歌毫不避讳,语气里还带着几丝调笑,“下次记得,醉人的不只有酒,女人身上的香味比酒更毒。哪天你胆敢红杏出墙的话我就放上百种香料酒膏,熏得你大醉十年。” “最毒不过妇人心。”易宸璟挑起唇角却马上发觉不对,重重捏了捏白绮歌下颌,“红杏出墙不是说女人的么?” 白绮歌低头在他指上轻咬一口,瞪了瞪眼:“哪有男人被女人‘强宠’的?你不是女人是什么?” 本想威胁阮烟罗却反被其设计“强宠**”,这是易宸璟一辈子都难以洗刷的耻辱,哼哼两声不再反驳,倒是在锦被下将白绮歌囚得更紧。别人都不信他与阮烟罗之间无事发生,唯独白绮歌坚信,易宸璟也不去辩解,反正对他來说只要白绮歌信他就够了,清白什么的,不都是为她才需要的么? 同一天夜里,心情并不算太好的人不只敛尘轩才有,帝都几十里外,荒凉的驿站客栈里,坐在窗边的妖娆女子托着腮,目光冷然。 “白绮歌你又不是沒见过,怎么会找错人?我的戏算是白演了,他们两个人只会越发亲密。” “当时就已经发现卧房里的人不是白绮歌,只是那药性太过霸烈,真的停不下……”姬三千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低着头差点儿羞愧而死。 第二日消息传出他才知道被强·暴的少女是遥国大将军独女,幸亏这少女与白绮歌中间夹着易宸璟多少算是敌对,不然这一番设计就不会影响到白绮歌了。阮烟罗的算计虽然沒能完全实现,易宸璟和白绮歌仍旧感情牢固,不过能让遥皇龙颜大怒之下派白绮歌去做广戍将军讨伐新国,也算是有所收获。。阮烟罗只透露给遥皇新国大致兵力,却沒有告诉他,那新国的王运筹帷幄,极善排兵布阵,倘若白绮歌率四万戍边兵力前去征讨,回來的只会是尸骨一捧。 摆摆手,阮烟罗伸了个懒腰:“算了,怪你也沒用,以后想办法戴罪立功吧。我要休息,你出。。”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礼貌的敲门声。阮烟罗看了姬三千一眼,扬了扬下颌:“开门,许是那位的信使。” 姬三千小心翼翼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个碧目雪肤的年轻男人,浅金发丝煞是惹眼,温文尔雅的笑容衬出一身贵气雍容。微微皱眉,姬三千横身挡在门口:“你是谁?” “宁某只是个游商而已,听说烟罗公主藏有稀世珍宝,特來拜访求购。” “原來我的名字这么响亮,连异国游商也有耳闻?”寻常人不会知道她是胭胡国公主,知道的必然不是善茬。阮烟罗面不改色,笑容一如既往地魔魅诱惑,“不知道公子想要的珍宝是什么东西,该不会……就是说我吧?要劫财掠色,公子单枪匹马是不是太鲁莽了些?” 宁惜醉耸耸肩,目光直射向阮烟罗雪白胸口,唇角微扬:“都说了宁某是來求购的,就是不知道烟罗公主肯不肯卖。” “下流坯子。心怀不轨的男人多去了,装作商人的却只你一个。怎么,是要买我的人么?只怕价格你经营一辈子也出不起。”阮烟罗咯咯娇笑,单手覆在胸口半遮半掩,更多了些诱惑味道。 宁惜醉打了个哆嗦,急忙正色:“不玩了不玩了,烟罗公主功力深厚,在下实在对抗不起。今天來是想问烟罗公主,那颗珠子是否愿意卖给在下。” 听对方提起珠子阮烟罗方才明白,他哪里是再看她半露酥胸,看的分明是她胸口挂着的赤血鲛珠!妖冶笑容立刻减弱七分,揉进些许冷傲嘲讽:“这珠子价值连城,也不知道公子愿意出多少钱,吃亏的买卖我可不做。” “这个数。”伸出一支手指晃了晃,宁惜醉笑得明朗无暇,“一铜板。” “滚!”看出宁惜醉根本不是來谈买卖而是來找茬的,姬三千不再犹豫,抬手就往宁惜醉面门抓去,却不料一道身影更先于他自宁惜醉身后闪出,不待他反应过來已经冲到阮烟罗身边。 一道寒光划过,锋利软剑横在阮烟罗纤细颈间。 “三千!别动。。”阮烟罗失声惊呼,花容失色,姬三千立刻僵住身子不敢再动弹。胸有成竹时阮烟罗不惧谁威胁,但眼前两个男人來历不明出手又极其干脆,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连挟持他的人用剑挑断丝线抢走赤血鲛珠时也不敢乱动半下。 光芒夺目的赤血鲛珠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后安安稳稳落入宁惜醉掌心,细细观察确定后揣入怀中,明朗笑容如故:“多谢烟罗公主。” 眼看宁惜醉抢到东西要走,阮烟罗急忙喊道:“慢着!总该告诉我你是谁,也是白绮歌手下吗?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能耐?” 宁惜醉头也不回朝后面摆了摆手,留下的话像是玩笑,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若是为了白姑娘,当回恶人又何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0章 银甲女将 遥皇最后的慈悲是给了白绮歌和易宸璟三天相聚时间,第四天一早白绮歌就要整装启程,与两位副将一同赶往大遥南陲同戍边军汇合。 才从北征的逃亡中归來沒几个月,再次披上战甲白绮歌百感交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这身将军甲衣不属于她,或者属于她也好,那么就像从前那样,有同样戎装的易宸璟陪伴身旁。 当然,一切只是美好愿望而非现实。 那三天里两个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叶花晚和傅楚轮番來劝慰反被白绮歌坚强笑容安慰,易宸璟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站在白绮歌身边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肯放开。这景况看着温馨,心里的苦却是各人自知,强颜欢笑中,唯独傅楚满面忧色。 “看他们这样,总觉得像是诀别。” “才不会呢,白姐姐聪明又勇敢,就算上了沙场也是巾帼英雄!”叶花晚连唾三口,黏上傅楚不停摇着胳膊撒娇,“师兄,我们也跟白姐姐一起去好不好?宸大哥不在谁來照顾白姐姐?她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好,瘦得让人心疼……” 傅楚摇头苦笑,拍了拍叶花晚头顶:“傻叶子,你以为我不想吗?皇上特地下旨不许任何有关之人同去,就连同行的副将也都挑与白姐姐沒有过接触的,这次是真的只能靠白姐姐自己了。”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拉了拉,傅楚低头,温柔不尽:“怎么了,荔儿?” 坐在轮椅里的盲女脸上有着悲伤神情,细声细气:“荔儿能帮姐姐做些什么?我手笨,什么都不会,连送姐姐远行都……” “什么都不用做,白姐姐疼你,你每天按时吃药养好伤她就会很高兴了。”看着荔儿变形感受的双腿,傅楚咬了咬嘴唇,“荔儿,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和眼睛,等白姐姐凯旋时我们一起去接她好不好?” 荔儿乖顺地点了点头,微微有些红润色泽的小脸漾起期待笑容,却看不见傅楚面上凝重。 腿骨断了这么多年,眼也盲了很久,要恢复谈何容易?傅楚又不是大罗金仙,所学医术有限,这几个月除了劳心筹谋大遥前朝政事外一直在尽力寻求治愈荔儿的方法,白净安和的少年面上黑眼圈已经很久沒有褪去过了。 三个人刚陷入沉默,外面战廷咚咚敲门,声音听起來有些沉闷:“时辰已到,该去送太子妃了。” 辰时三刻,天命吉时,大遥新封广戍将军将拔马南驰,率南陲广戍军征讨乱党。 比起北征时庞大的送行队伍,广戍将军出征显得寥落冷清,宏伟城门前三道身影孤孤单单,对面是十余个送行的人,而城门之下龙辇华盖,正是面无表情看着一切的遥皇。 “路上小心。”旁若无人地轻吻白绮歌眉心,易宸璟侧身向两位副将拱手,“一路辛苦,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关照,她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请多加包涵,宸璟感激不尽。” “太子言重了,保护主将是我等分内之事。”两位副将受宠若惊,急忙拱手还礼。 随白绮歌同行的两位副将都很年轻,论阅历比偶遂良、萧百善等不知差了多少,易宸璟不寄希望于他们能辅白绮歌征战杀敌,但求二人能护她性命周全即可,只要活着,希望就还在。 白绮歌在易宸璟胸口轻轻一推:“回吧,耽搁了时辰皇上又要怪罪了。” 易宸璟懒得回头去看此刻遥皇是什么表情,依依不舍放开白绮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等你回來。” 是不是有命回來尚未可知,倘若她真的葬身沙场,他要在那冷寂的皇宫里等上一辈子,等到地老天荒吗?白绮歌无法许诺什么,只能回以微笑。 或是看不下去两人悲怆缠绵,同來送行的宁惜醉一声轻咳走到易宸璟身边,面上仍是惯常的温良笑容:“临走前也沒能找到好酒为白姑娘送行,宁某这儿有个小礼物,送给白姑娘略表心意吧。” 绣工精细的红色锦囊递到白绮歌面前,白绮歌接过锦囊好奇地打开,而后一声低低惊呼:“赤血鲛珠?!” 那锦囊里滚出的,正是被阮烟罗强行要走的赤血鲛珠。 “商人总要囤积居奇才有利可图,这珠子价值连城,白姑娘可得好好保管,至于这个人情嘛……等白姑娘胜利回到遥国再还吧。” 宁惜醉的神通广大白绮歌早有了解,赤血鲛珠世间仅此一颗,他自然是从阮烟罗那里获得,至于是怎么得來的,白绮歌不想去问。有关宁惜醉,她愿交付所有信任,哪怕明知他身份并不一般。 “这珠子还是先放在宁公子手中吧,我带去不易保管,弄丢就可惜了。”白绮歌摇摇头又把赤血鲛珠还给宁惜醉。 宁惜醉沉吟少顷:“也好,回來再说。” 易宸璟似是不经意看了宁惜醉一眼,心下疑他为何会持有赤血鲛珠,想了想却沒当场发问。两个男人难得和平地并肩而立,身后扁着嘴的叶花晚眼圈泛红,咬了咬牙,一步窜到白绮歌面前:“别说了别说了,白姐姐快走,这两个人成心想让我哭!”刚吼了一句,小丫头就再忍不住,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來。 白绮歌把叶花晚揽到怀里拍了拍颤抖的小脊背,忽地又把人推开,转身毫不犹豫翻身上马,朝着城门方向遥遥拱手,声音嘹亮。 “乱党平复日,绮歌归來时。望皇上信守诺言,末将告辞!” 也不问华辇里静坐的王者是否有话要说,朱衣银甲的女将军已调转马头一声高喝,朝着中州最南方绝尘而去。 生死有命,她却要搏一搏这天命,不教爱她等她的人沦入绝望,不让曾走过的风风雨雨化作泡影,以我手中剑,守此生所爱安宁! 身后,望着桀骜背影的两个男人骋目张望,直至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不见。握了握手中锦囊,宁惜醉长出口气:“白姑娘穿上战甲比殿下更有气势。” “她太要强,总是勉强自己做些险事。”易宸璟答非所问,沉默片刻,转身的刹那低声轻道,“替我照顾她。” “你的伟大父皇下令不许任何有关人士跟去啊,在下又能怎么办呢?只是个本分经商的良民而已,真是……”见易宸璟步伐沉稳丝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宁惜醉无奈苦笑,随性摆了摆手,“知道了,我会尽可能照顾她的。” 就算他装得再像又能怎样?易宸璟十分笃定,这只看似纯良无害的绿眼狐狸肯定会暗中跟随白绮歌去南陲,,宁惜醉并非大遥百姓,自然不需遵守遥皇的各种命令,而他又是极其关心白绮歌的,昔日刀山火海都肯陪她闯,这次又怎会弃她于不顾?所以易宸璟才会放下那点小小的嫉妒心拜托宁惜醉。 只要有人能代替他保护白绮歌,他不在乎低声下气说些软话。 短暂的送别与长久伫立后,易宸璟走回城中,与遥皇七分相似的面庞上连那份麻木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只在擦身而过时发出的冰冷嘲笑让父子二人多了些区别。 “现在你满意了么,父皇?” 爱别离,他肝肠寸断,而高高在上的王者漠然俯瞰,只想着天下江山,王朝社稷。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当帝王吧,在他心里始终有一块柔软之地,为红绡,为敬妃,为白绮歌,为许许多多相识的人,这份柔软让他缺少遥皇与易宸暄所拥有的干脆果断,少了不受感情干扰、凡事无情却能获得最大利益的性格。 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当初沒有与易宸暄争夺太子之位而是寻一处安身之地当个逍遥王爷,像大皇子那样与所爱之人纵情山水,是不是更好呢? “总算找到你了!跟我回趟将军府!”洪亮急促的声音打断易宸璟茫然思绪,定下心神看去,竟是数日不见的偶遂良出现在眼前。 “偶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偶遂良满面急切严肃,不由分说抓住易宸璟手腕就往将军府的方向拖:“小雨终于肯开口说话,那晚行刺之人和辱她清白的人她都说出來了,白丫头是无辜的!” 预料内易宸璟的喜出望外并沒有发生,匆匆脚步中,大遥这位命途多舛的太子似是在自言自语,笑容苦涩。 “已经……太迟了。” 像是在为白绮歌的冤屈鸣不平,出征那日晌午,鹅毛大雪翩然而至,将大遥帝都里里外外覆盖成一片死寂悲哀的白色。 “绮歌妹妹已经走了吧?”东宫偏殿,病容未去的女子倚着床榻,目光定定地望向半开窗外。 床边的男子沒有说话,端起药碗吹了吹,而后送到素鄢唇边:“喝药。” “心病,喝这些药有什么用呢?”幽幽一声叹推开药碗,平素温顺的素鄢竟罕见地闹起了脾气,“我只想去送送绮歌妹妹,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偏要拦我……” 她不喝,苏不弃也不勉强,放下药碗站起身,颀长的身影走到门口,犹豫片刻又折了回來。 “需要的话我可以留下,瑾琰去保护她也一样。” 素鄢缓缓摇头:“不,你去,我只信你。你保护好绮歌妹妹让她平平安安回來,我会好好的待自己,不需你担心。” 俊美精致的脸上依旧沒什么表情,抬手把滑落的锦被重又盖回素鄢身上,苏不弃忽地躬身贴近,大概是想要试试素鄢额上温度吧,却被她敏感地躲开。 相处日久,他的心意素鄢应该是清楚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一味躲避,从不肯与他亲近半分。两个人的关系始终不温不火、不近不远,也只苏不弃这样稳重有耐性的男人才熬得住,一直一直,待她温柔用心。 直起身踏出房门,回头时苏不弃眸光清淡,语气漫不经心。 “等我回來就带你离开皇宫,娶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1章 敌兵天降 白绮歌对新国了解不多,所知所闻都是从随行的艾、彭两位副将处得知,而他们又是间接听萧百善萧将军说起的,最终源头则是胭胡公主阮烟罗。 “新国尚未定国号,也算不得是个国家,牵头的人从未在人前公开露面现身。前年起他们开始四处搜罗文武人才,现在带着大概几万零散民族作为臣民,还有七、八千的精兵,听说都是各国犯下重罪的流徒暴匪,拼起命來十分凶猛。最近他们的活动范围从漠南、漠西渐渐向中州转移,我看用不了多久就会在中州南边边界起事作乱了。” 阮烟罗对新国的介绍只有这几句话,遥皇便是听了这些才决定派兵平叛的,依着白绮歌观点,这决定下得未免有些草率。 敌人的首领是谁?他有什么能力可收服如此之多的臣民、兵力为自己所用?短短三年不到势力壮大如斯,竟顶着虎视眈眈的邻邦立国称王,沒有些真凭实力的人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么? 七八千精兵对大遥四万戍边军,看起來是大遥占了绝对优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白绮歌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似乎在南陲等待她的不是胜利,而是弥天大网。 “白将军,后面一直有人跟着,是不是要‘清理’一下?”行了几天路,彭副将对三人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两骑人马十分介意。 “不必,是我的朋友。”白绮歌笑笑,语气里带了几许温柔,“他们只是商人而已,彭将军大可放心。” 宁惜醉跟來白绮歌并不意外,以他的性格,若是安安稳稳在帝都呆着才让人奇怪。稍稍让白绮歌沒想到的是陪宁惜醉一起的是苏不弃而非封无疆,她一直认为封无疆像个管家兼奶娘,人看着又冷又倔,实际上却是个很关心宁惜醉的老头子,说起來……也挺可爱的。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褪下棉衣仍会被炽烈阳光晒得热汗直流,到漠南戍边军营地时,白绮歌的肤色已经明显黑了许多,气色反而较之前更好。许是远离帝都、远离纷纷扰扰的关系,原本复杂心境平静许多,白日里忙着整顿军营军务,夜里或是早早休息或是与在营外搭帐居住的宁惜醉浅斟对酌,最初熟悉情况的阶段很快过去,十日后,白绮歌已开始筹划南行讨逆的事。 “白姑娘不再观察些时日么?來了许多天,我们连对方的影子都不曾见到,与完全不了解的对手交战很容易吃亏。”听说白绮歌打算速战速决,宁惜醉颇为担忧。 “不能再等了,时间有限。”白绮歌决议坚定,隐隐有透露出一丝无奈,“再过一个月就是漠南的雨季,冒雨行军交战会大大加重我军负担。我问过驻守的统领,三天内集合周围四万广戍军不是问題,但粮草肯定跟不上,若是再赶上雨季消耗,可调用兵力将会大打折扣。” “贸然出战总归是危险,三思吧。”宁惜醉只是摇头,似乎对白绮歌的急迫并不赞同。 白绮歌也发觉自己有些急躁,然而那新国势力仿佛知道遥国准备对他们加以打压似的,六个斥候营同时搜索竟找不到半点踪迹,想要尽快平叛逆乱势力回归帝都,她只能冒险主动出击。 早归,早聚。 因着粮草辎重短缺,最终能同时渡河南行讨伐新国的广戍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千九百人,贮藏粮饷可供大军行路十余日,如果要面对的兵力如阮烟罗所说只有七八千倒不成问題,一旦情况不符,对方人马再高出一倍,遥军必败。白绮歌一面派人去邻近的几个城郡调集粮草,一面要求即将出战的一千九百名将士厉兵秣马,在探寻敌方信息无果的情况下做出最后决定。 二月初七,即四日后,遥国广戍军南渡桓水河,长驱直入漠南地区。 彭、艾两位副将早就风闻白绮歌战妃之名,见她决断干脆不拖泥带水,均是佩服得紧,虽然心里也觉得仓促草率了些却被亢奋与激动盖过,别说反对意见,就连质疑都不曾有半句,昔年由偶遂良亲自训练出的广戍军计一万九千人,就这样急急忙忙踏上征途。 从一开始事情就是如此不合常理,隐隐约约注定,之后的战役也不会是大胜坦途。 “漠南是我们不熟悉的地域,进入之后务必小心行军。步兵营开路,骑射营随后,寒枪营另拨出四队人马负责守护粮草辎重,无论日夜,要保证至少有十人以上小队巡视周围。”有之前北征时粮草部队被偷袭的经历,白绮歌对辎重保护十分谨慎,除了调集精兵护卫外,自己也选择在粮草辎重队伍附近骑行。 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所知有限,大部分指挥调度都是依靠以往经验,实在有种赶鸭子上架,令人哭笑不得的感觉。 广戍军自大遥边陲重镇宁沽出发的第三日,作为中州与漠南分界线的桓水河展现眼前。 桓水河并不算宽广,南北跨度约有六七丈,但水流湍急非同一般,加上桓水河一年四季水量变化极大,这时节恰好正是枯水期末端,是而水位不高,两岸距河面却有一人多高,看起來煞是险急。 度过桓水河就是漠南地区了,阮烟罗说新国势力跨河在漠南与中州两面活动,怪的是大军走到这里仍未见任何可疑人影,有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消息真伪。作为主将,尽管白绮歌也是满心疑惑,还是要硬着头皮向前行军。。不前进怎么办,难道就此返回然后告诉遥皇根本沒有什么作乱异党?谁相信,老谋深算的遥皇也不会信。 看着两岸之间架起的木桥,白绮歌深吸口气:“彭将军,派人先去检查一下桥,看看有沒有被人动手脚。” 彭副将点点头领命而去,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來复命:“秉白将军,已经派人彻底检查过,那桥结实得很,我大军通过绝无问題。” “那就好。”白绮歌警惕稍解,朝先头部队扬了扬手,“站齐队列,依次通过。” 一万九千人的队伍说多不多,排成几列可就壮观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走了许久才轮到粮草辎重部队过桥渡河,白绮歌紧紧跟随其后,生怕有人从后面偷袭。 只是世事往往不遂人愿,越是担心、越是紧张,变故就越喜欢突然降临。 也不知从哪里传來一声尖锐哨音,在白绮歌等人都为那哨音心弦紧绷时,一道火光从旁侧飞袭而出,直直射向渡桥! 陶罐碎裂之声清脆,接连几道火光追击而至,而后便是冲天而起的火光,熊熊大火转瞬将渡桥吞沒。有距离近的人看清,飞來的火光竟是绑着细小陶罐的铁箭,陶罐里大概装着油脂之类的东西,陶罐碎裂后便流到外面,遇到火星立刻疯狂燃烧,而渡桥是整体木制的,最怕的就是火。 眼看吊桥在大火侵蚀下就要断掉,白绮歌又急又恼,高声喊着让前面士兵后撤,可混乱中还能镇定听从指挥的人又有几个呢?前面骑射营为逃避大火匆匆忙忙过了桥,沒能过去的则掉进桓水河中,一人多高的河岸爬不上來,只能胡乱抓些东西防止被冲走;桥这边,剩下的除了粮草辎重和数量极少的寒枪营士兵外,就只有白绮歌和一位参军。 “不要乱,不要乱!保护好粮草!保护白将军!”黑瘦参军声嘶力竭高喊,眼里却是掩藏不住的惊慌。 这样,分明就是中了敌人的计谋,作战士兵与粮草辎重硬生生被迫分开啊! 火光惊了马匹,白绮歌翻身下马奔到桥边左右望去,随着哗啦啦的树木响声渐近,无数道人影自草丛石后以及沟渠里跳出,仗剑执刀出现在白绮歌面前。 白绮歌挑唇浅笑,笑容里苦涩与冷然交杂。。情况一目了然,她和身后的士兵们,被包围了。 桥毁了,已经渡桥的士兵被湍急河水阻隔无法回援,骑射兵长弓紧挽却不敢放箭,生怕流矢击杀敌人的同时也伤到己方战友。如此情况可以说与失败无异,而且是不战而败,毕竟白绮歌身为主将被擒,这一万九千的广戍军再无人统领,就如一盘散沙。 包围圈越缩越小,约五百人左右的队伍将未过河这一批人团团围住,脸上都带着喜悦与傲然神情。 “安陵国二品将军卢飞渡见过白将军。”当中一人穿着与其他人稍有区别,青衣铜甲,头上还扎着一条深色头巾,看年纪也不过三十岁。那男人言语间颇为有礼,甚至在距离白绮歌不远处停下脚步时还微微鞠了鞠躬:“久闻中州战妃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个飒爽女子,卢飞渡深感佩服。” 安陵国?这名字似乎从未听说,应该就是阮烟罗口中所说那新起小国了吧。被围困已成定局,白绮歌反倒渐渐稳定心神,一手摸到腰后萃凰剑上,不动声色道:“卢将军好计策,突然袭击,出其不意,只靠一座桥几支箭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白绮歌甘拜下风。只是我很好奇,卢将军的人几日來不见影踪,是怎么知道我大遥军今天会行至这里的?” 两方交战,最忌被敌人摸透动向,安陵国的举动不得不让白绮歌怀疑,广戍军中有私通外敌的叛徒。 卢飞渡笑了笑,并沒有回答白绮歌的问題,而是再度恭敬拱手,语气诚挚认真:“卢某今日來此一是为了接收这批粮草辎重,二來是为了替我安陵主君转问白将军一句话。。遥皇穷兵黩武、迫害良将,为其效力卖命实在不值,白将军可愿归顺我安陵,做我安陵国一品大将军?主君他虚左以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2章 异乡故人 如此直接且突兀的招安令人始料未及,参军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只痴痴地看着白绮歌,身后一众士兵也都茫然无措。 沉默少顷,白绮歌的手从萃凰剑上撤回,扫了眼对方气势高昂的士兵后淡淡开口:“卢将军不妨回去告诉贵国主君,白绮歌只是一介草民,虽出身白家却未传承将门精髓,今日落入埋伏便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对贵国无利,还是放弃吧。” “白将军过谦了。”姓卢的将军深吸口气,“也罢,今天卢某只是代为转达主君意思,日后白将军必有机会与我安陵国主君相见,届时再做决定好了。至于这些粮草辎重权当卢某折腾一趟的辛苦报酬吧,只要你们遥国士兵不先动手,我保证不会让人伤他们分。。” 最后一个“毫”字还沒说完,卢飞渡脸色急变,脚尖一点狼狈相后退去,勉强避开白绮歌飞身袭來的攻势。 就如同遥国将士沒想到卢飞渡会來招降,在场的人也沒想到白绮歌会突然发动袭击,还不等安陵国近处那群士兵有所反应,白绮歌已经接连刺出四五剑逼得卢飞渡连连倒退。 白绮歌不是个逞强好斗的人,马虎大意落入埋伏她也承认,只是这批粮草辎重是广戍军全部积蓄,若是被安陵国夺走她要以何脸面去见遥皇?况且远途讨逆平乱粮草不可缺少,沒了这批口粮南征就算彻底失败,她想尽快平叛立功返回帝都也将成为泡影。思來想去后只能冒险突袭,倘若擒得卢飞渡做人质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 一边回想着所学格斗术种种,一边身姿跃动短剑纷飞不停,眨眼功夫,卢飞渡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痕,但人并沒有如白绮歌所愿被擒住。许是被意外惊住,拉起包围圈的安陵国士兵竟沒人出手帮忙,而遥国这边三十余寒枪营士兵行动敏捷迅速,在白绮歌出手后不足片刻便也随之发动袭击,肯快就突破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 “白将军先走,我等断后!”参军低吼,横过刀冲到白绮歌与卢飞渡之间,倒退护着白绮歌向缺口方向移动。 这三十余个寒枪营士兵都是广戍军精锐,无不是偶遂良亲自挑选的可塑之才,人人使得一手好枪法又忠心耿耿,这会儿面对十倍以上的兵力包围不但不惧怕,反而激起更高战意,不过片刻就已经将十多个敌人斩杀枪下。 卢飞渡本是以礼相待却遭此回报,自然怒从心起,当下一抖手臂亮出腰刀,目光陡然凌厉:“别让他们跑了!活捉者有重赏!” 丝毫沒有逃跑意图的白绮歌不禁暗自苦笑,她的性命何时如此值钱了?当初背负卖国贼之名替嫁遥国时所有人都当她是废物,当她是罪该万死之人,而短短两年后,她披甲挂帅成了广戍将军,还有人肯高价重赏只求活捉她,真是天渊之别,反差大得可笑。 思绪归思绪,手中短剑却是不敢停下來的,眼看寒枪营一群士兵拼命为她开辟逃生之路,白绮歌愈发着急。。她不想逃跑,只想寻个办法逼退突袭的敌人保护粮草辎重,哪怕多拖延些时间等河对岸的遥军主力回援也好啊! 相处不久的寒枪营士兵哪里明白白绮歌心思,个个都以保护主帅为重,硬是把努力向粮草车挪动的白绮歌推到边缘,以血肉之躯为她拼出一条逃路。 卢飞渡目光狠狠沉下,看着地上几具己方士兵的尸体头脑一热,顺手夺过身边士兵的弓弩弯弓搭箭,闭起一只眼朝白绮歌身影瞄准。白绮歌沒有三头六臂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可能会知道身后有人已经将死亡之箭瞄准她呢?倒是一旁紧盯卢飞渡行动的参军发现危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同时把白绮歌护在身后,嘴角一裂,闭眼等死。 “卢将军手下留情!”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有人窜到卢飞渡身边将其手中弓箭夺下,白绮歌闻声回头,只见卢飞渡身边一个不惑之年的精瘦男人正向她望來,看面容隐约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男人见白绮歌无事才稍稍放心,摇了摇头按住卢飞渡肩膀:“卢将军切莫感情用事,粮草辎重留下,让她平安离去吧,主君很看重她,不希望她受伤。” 卢飞渡面上阴晴不定,犹豫好半天后才狠下心挥了挥手,安陵士兵会意,自动为被困的遥军寒枪营及白绮歌让开一条出路。 眼看着白绮歌被遥国士兵强行拉走,卢飞渡身旁男子长出口气:“还好你沒伤了她,她的价值远超这些粮草辎重,甚至犹在你我之上。” “真不明白主君是怎么想的,一个女人懂什么带兵打仗,招安她有何用?”卢飞渡憋了一肚子火气,语气颇为不满,“刚才你不是也看见了么,那女人跟野豹子似的横冲直撞,明明有逃跑机会却犹犹豫豫,能成什么大气候?” “遥国广戍军所有军粮都在这里,换做是你,你能不犹豫吗?” 卢飞渡一时语塞,半天才一声嘟囔:“国师怎么总替她说话?跟主君一样都鬼迷心窍似的。”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拍了拍装满粮食的麻袋,表情依稀带着几许寂寥:“我受白将军教导之恩永世难忘,曾在心里发誓此生绝不与白家人对阵,而且那女子也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她的心思奇巧玲珑,以后有机会你会慢慢发现。” 褒扬或是贬低白绮歌都听不到,方才试图守护军粮却被寒枪营最强壮的士兵扛着逃走,这会儿身为广戍军主将的她正站在河岸边沉默不语。 “白将军,粮草失了可以再筹集,您是大将军,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让下面的将士怎么办?”参军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张嘴快磨破了皮。费了半天唇舌不见白绮歌答话,参军无奈,压低声音凑到身前:“您也得为太子殿下想想不是?偶大将军早有传书过來让我们照顾好白将军你,太子殿下那边担心得很,您要是伤了病了,偶大将军非得踢死我们几个不可!” 偶大将军已经不怪她连累偶阵雨了么?白绮歌愣了愣,紧绷心弦似乎松了一大块,转身朝参军摇摇头:“邓参军误会了,我不是在忧心中了埋伏丢失粮草辎重一事,比起这个,刚才出现的中年男人更让我在意。” “哪个?”邓参军下意识反问,想起出言阻止卢飞渡的人时立刻反应过來,“哦哦,就是那个很瘦、有胡子的男人?” 白绮歌提了口气,面色凝重:“嗯,就是他。见他第一眼我就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刚才蓦地想起,原來那人就是之前霍洛河汗国的国师,兀思鹰。” “兀思鹰?就是那个出了名的神算铁谋?他沒有和霍洛河汗王一起被处斩吗?”邓参军吓了一跳。 “与霍洛河交战期间他放了我和殿下一马,而后我军攻破霍洛河防线将其一举歼灭时,殿下为还了这份人情悄悄将他放走,沒想到他竟然漂泊到漠南成了安陵国的臣属。这人真是……他这辈子注定要和大遥为敌吗?”白绮歌哭笑不得,只是那笑多少带点苦涩味道。 兀思鹰是个用兵天才,虽不如白家两代将军却在易宸璟之上,白绮歌不熟悉兵法韬略,论兵理尚不如易宸璟,两人一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这场平叛之战,白绮歌实在沒有把握能赢。 白绮歌的忧虑情绪直接影响到邓参军,气馁地坐在一旁,并未经历过几场战役的邓参军满脸惆怅:“胭胡那ng女人是在耍我们吧?还说敌人都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白将军有注意么,刚才包围我们的人个个步伐稳健、动作灵活,分明都有功夫在身,咱们广戍军里除了偶大将军亲自教授枪法的寒枪营外恐怕沒有能和他们单打独斗的。假如敌人真有七八千这样的精兵,咱这一万九的兵力还不够他们填饱肚子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彭将军和艾将军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总得先与他们汇合整点兵力才能从长计议。”白绮歌皱起眉头,而后又几不可闻一声轻叹,“我倒是对那新国的主君很感兴趣,遥国的事,会有几件是他不清楚的?看來回去之后有必要彻底排查,清理清理门户了。” 最近一两个月來盘旋在白绮歌脑海里的怀疑今天得到了证实,遥国皇宫内也好,广戍军军营也好,向外透露消息的人几乎是无处不在。事实上漠南五使來访起白绮歌就感觉不对头,阮烟罗对遥国的事了解太多,尤其是有关易宸璟的,其目的性也十分明显;再之后皇后沒有否认与阮烟罗有暗中往來,更加深了白绮歌对内鬼一说的怀疑。。毕竟以皇后的身份不可能与阮烟罗直接见面,从中传递消息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泄露各种消息的人。 背上似乎被加了沉重负担,白绮歌有些喘不过气,抬头看看晴朗天空,总觉得陌生地域上的阳光也是那样陌生。 危机重重,鬼影栋栋,她一个人真的能带领广戍军赢得胜利,回到遥国帝都与易宸璟重聚么? 信心,不知不觉间竟只剩下微末一点。 相距万里的思念之地,冷峻而沉默的大遥太子倚着栏杆,凝视空荡掌心薄唇紧抿,身后老将军鬓发花白,为刚才两个人之间的讨论感到震惊。 “好一场谋划深远的算计……如果绮歌出什么事,他日我继位后第一件要做的,就是踏平胭胡国。” 波澜不惊的语气下,平伸手掌猛然紧握,许久不曾露出的冷酷眼神再度流转于易宸璟深邃眸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3章 妻非圣贤 “偶家小姐说了刺客和暴徒的事,将军府的下人依稀听见些,好像两次都是同一人所为,只是偶家小姐当时吓坏了沒记起來,现在想到也晚了。” 幽静宁谧的花园小路上,宋慕杰紧跟皇后身后慢走,躬着腰身像小太监一样,说起话來也轻声轻气。眼看天色渐阴有零星雪花飘落,身居皇宫侍卫总管要职的他扯着衣袖踮起脚为皇后遮挡,脸上谄媚之色显露得淋漓尽致。 皇后厌恶他嘴脸,蹙着眉挥挥手,仍是一个人在前面慢慢走着,遇到一株腊梅时方才停住脚步。 “皇上知不知道事情是胭胡使所为?” “应该是知道。那胭胡护卫脑子一根弦,带着面具本就够惹眼了,办事时竟然也不摘,偶家小姐别的沒记住,偏就记住行凶之人脸上带了半扇面具。虽说谁也沒有人证物证确定事情是那护卫做的,心里还能沒个数么?偶大将军那样宝贝自己女儿,想來定会去皇上那里求皇上做主。” “他不是那样的人。”皇后不假思索反驳道,“偶遂良是皇上最信赖的心腹不假,可是依着他的性格总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明知道害了那黄毛丫头的人是谁也不会不顾大局要求向胭胡国讨公道。他这人,就是沒有自己立场,凡事都先考虑皇上如何、遥国如何,不然也不会惯出皇上的臭脾气。” 遥皇和偶遂良的事皇后可以谈论评价,宋慕杰一个侍卫总管哪敢多嘴,只得低头听着,不时应上两声。 腊梅树已经过了开花时节,唯独树梢末端还有一朵半死不活地挂着,皇后仰头盯着那朵孤花,嘴角一丝冰冷:“皇上下手够狠,知道本宫打算利用白绮歌后就找借口把她支到南陲,为了防本宫,他居然不惜拆散太子与白绮歌破坏父子关系,看來当年本宫是真的让他怕极了。” 皇后随手折下一根枯枝抬臂向梢头那朵腊梅伸去,打了几下,孤花扛不住打击从枝头掉落,无声无息跌在雪中,而后被光滑嫩白的手轻轻拾起。 宋慕杰完全不明白皇后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可笑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发觉皇后看着那朵腊梅出神,脑子一转,忙上前一步沒话找话。 “宫里常年种些花花草草,可唯独这腊梅才是真花骨,天气越冷反而开得越艳丽,只这份清高骨气就值得尊敬。” 腊梅是傲雪凌霜,皇后是身处冷宫而心不死,多少有些共通之处。宋慕杰明着夸腊梅,暗地里却是在阿谀奉承皇后,沒想到皇后非但不被他蛊惑,反而嘲讽冷笑:“骨气?清高?挂在枝头人看着是高高在上,一旦落进泥土大雪里还有谁去注意?花开分季,人各有命,开在了不适合的季节就别想争妍斗艳,至多是被人虚情假意、附庸风雅称赞两声孤傲清高,说到底,不过是被万花排斥、只能來装点雪色的陪衬罢了。” 拍马屁沒拍到正地方反被驳斥,宋慕杰张口结舌尴尬不已,笑容也僵硬得比哭不如。好在皇后根本不在意他脸色,扬手召來侍女扶着,轻按额角往寝殿行去。 早习惯被忽略的宋慕杰长出口气,一个人悄悄从后门离开,走到无人的角落时弯着的背忽地直起,奴颜屈膝之色尽去,转而换上一副轻蔑表情。 “都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看看到底最后鹿死谁手吧!” 角落之后更在阴影之中的角落里,另一道身影隐藏沉默,直到宋慕杰骂够了、出够气了又缩起头装成乌龟离开,那道身影才慢慢走出,一双眼冷冽而复杂,眼神中似是有扭曲、阴鸷,还有着无法言喻的深深憎恨。 “易宸暄……” 薄唇嚅动,声音冷绝,恨意入骨。 正在进入雨季的漠南地区惊雷声声,碧绿草色连着阴霾天际,阴沉得令人压抑。低矮毡帐里,宁惜醉托着腮许久不动,看对面小桌上白绮歌睡的正香,不觉间嘴角微微翘起笑意。 “不弃,再加些曼荼罗花粉吧,她很久沒好好休息过了。” “酒里加了不少,太多沒好处。”苏不弃眼皮不抬,掀起帐帘将剩下的半壶酒倒掉。迟疑片刻,并不喜欢多说话的苏不弃淡淡开口:“背着义父跑到这里沒问題么?回去后要受罚吧?” 提到封无疆,宁惜醉脸色立刻垮了下去,委委屈屈地看向苏不弃:“难得心情好些,非要來破坏吗?” “你自找的。” 被无情打击的宁惜醉摇摇头,一把折扇扇來扇去,柔软的浅金色发梢随风轻动,表情忽地又认真起來:“总不能放她自己來漠南,这边的事你我都清楚,不是遥皇和白姑娘想象中那么简单。前天失了粮草只是个警告,如果她继续鲁莽下去很可能走上不归路,要么在交战中受伤甚至殒命,要么,成为战败将军被遥皇降罪处罚。” “虽然这次只是粮草辎重被劫而无人员伤亡,一旦被遥国皇帝知道仍会震怒不是么?你保得了她一时保不了一世,沒必要白费功夫。” 苏不弃的劝告听了数不清多少遍,宁惜醉连连哀叹,玩世不恭的表象下却藏不住对白绮歌的担心。拿过一席薄毯披在白绮歌背后,宁惜醉小心翼翼把人靠在自己肩上,期望她能睡得更舒服些。 这两天白绮歌为了弥补粮草被劫的损失几乎是不眠不休,要不是宁惜醉开口承诺十日内帮她筹备些过來,这会儿她根本不可能放下心來喝酒,当然,白绮歌怎么也不会想到酒里下了药,若非如此她想好好睡上一觉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揽着熟睡的白绮歌,宁惜醉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澄净双眸面对苏不弃尽是坦然:“之前是谁为了某位佳人打算抛下我不顾的?说什么要让瑾琰陪我來,自己另有要事……啧啧,半斤八两。” 一丝僵硬自苏不弃脸上闪过,好像对抗宁惜醉,他总是落败的那一个。 一手抱着白绮歌一手端起酒杯,宁惜醉晃了晃杯中残酒,眼角余光掠过苏不弃修长手指,忽地想起來与之酷似的另一个人:“对了,瑾琰还是沒有消息吗?” “他自小就这脾气,以前多少还会听义父的话,现在却是连义父都管不住他了。身上的毒还沒清理干净,一个人神出鬼沒见不到踪影,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谈及苏瑾琰,苏不弃的话较之平常多了不少,下意识握住腰间刻有苏瑾琰名字的玉佩,眸子里划过一丝黯然,“我只知道他到处找五皇子,可是毫无结果,狡兔三窟,那男人狡猾阴险,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找到。” “早晚要出來的。小气皇子当了太子,那位被丢到边境封王的五皇子肯定不会甘心,这次漠南五使突然朝见遥国皇帝又有胭胡国暗中捣乱,我总觉得事情与五皇子脱不开关系,如果真是他在幕后操控,那么总有一天要露出狐狸尾巴。” 易宸暄的存在仿佛是一味剧毒无比的药,无论是谁,只要提起他就不会有好心情,就连宁惜醉这样落拓洒脱的人物也不例外。 帐外几声雨滴轻响,又一声惊雷后,噼里啪啦的声音陡然骤密,竟是一场瓢泼大雨在暮色未降临前先行來到。许是那雷声太大,熟睡的白绮歌动了动身子,色淡如水的唇听不清呢喃些什么,宁惜醉低头靠近才依稀听清,她是在唤易宸璟的名字。 “什么时候也有人会这样思念着我呢?”感慨笑笑,宁惜醉忽而万千温柔,秀长手掌抚上白绮歌微颤闭目为她遮住道道雷光电闪,轻语如丝,“睡吧,绮歌,梦里才不会累,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伤害你……” 叮伶,苏不弃屈起手指弹了弹剑锋,目光静静落在软剑之上。 “所以她的梦里不会有你。” 宁惜醉哑然,笑而无声,总是安宁直率的笑容多了分寂然:“若是可以,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贾,有一个从不疑我的红颜知己,有一个小气善妒喜欢与我争吵的朋友,只这点心愿偏偏难以实现。不弃,你知道么,这辈子我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伤害她啊……” 然而,颠沛流离的宿命里,渺小无力的他们又怎能主宰命运轨迹? 三千世界,人如蝼蚁。 白绮歌醒來时已是第二日清晨,虽然昨晚是和衣而卧,一夜酣睡后浑身疲乏仍消散得一干二净,眉眼面色精神许多。看着帘帐缝隙透进的一缕阳光再看看身边安睡的碧目男子,有那么片刻楞然,而后无奈摇头,面上带着轻笑:“宁公子到底是个奸商,满脑袋鬼点子。” “装睡从來沒成功过是不是说明演技很差?”蓦地睁开眼,宁惜醉撑着额角笑意吟吟。 换做其他女子,一觉醒來发现身边躺着并非自己夫君的男人,这时应该尖叫才对吧?可惜这女子是白绮歌,而那并非夫君的男人是宁惜醉,所以两个人都风平浪静,似乎把所谓的风化当做早饭嚼碎吃掉了。 因她知晓,宁惜醉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白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小气太子说我在你酒中下药。” “我就说是专治失眠的灵丹妙药。” “白姑娘也不要告诉小气太子我们在帐篷里共处一夜的事。” “说了又如何?他不是也和那狐媚国的公主睡了一夜么?” 宁惜醉微愣,故作惊讶:“我以为白姑娘沒有吃醋嫉妒这等技能呢。” 白绮歌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怪易宸璟是一回事,心怀芥蒂是另一回事,她不能朝易宸璟发脾气还不能吃点儿小醋么? 她是当妻子的,又不是圣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4章 自投罗网 边陲战事传到遥远的帝都要很久,尤其在信鸽被人一一射杀后,广戍军粮草被劫的事更是拖了十余日才传回,而这时再想调集粮食送入显然已经太晚。 “兵行在外最要小心桥、水、山谷,她白绮歌出身将门连这都不懂吗?她可知道那批粮草辎重几乎是广戍军全部贮存?!”不出意外,遥皇怒不可遏,当着文武朝臣的面大发雷霆。 “绮歌不像白家两位巾帼女杰那般自幼学习兵法,前番北征立下战功也是机缘巧合。儿臣早向父皇进言应由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带兵,是父皇执意!!” “你是在责备朕用人不当?”冷冷打断易宸璟,难得上朝的遥皇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战中换将最影响士气,不管此次派白绮歌出战是对是错都要坚持到最后。”大概也觉得这样下去对征讨不利,沉吟片刻后遥皇又道:“萧百善,朕命你作为副将前往南陲辅助白将军,若她有不合章法的举动你可以直接指挥广戍军不受其命令,至于粮草辎重,朕会尽快想办法给你们补齐。” “末将领命!”萧百善喜出望外,不由自主地向易宸璟重重点了点头。 萧百善是与白绮歌和易宸璟一同经历生死考验的,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亦是他们二人忠贞感情的见证者,得知白绮歌被派到南陲征讨逆乱时他就曾向遥皇请缨,结果被一口拒绝,现在终于能赶赴沙场为保护白绮歌尽一份力,自是高兴异常。 遥皇对战事的判断处理总会令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今日也不例外,退了朝走下龙椅,身后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便阵阵传來。 “陶世德,让遂良到寝宫來一趟。”遥皇低沉吩咐,忽地口中一股腥甜涌上,停下脚步握紧拳头,摇摇晃晃站了许久才勉强压下翻涌血气,体内的不适却愈发加剧。苦笑一声,眼里一丝失落闪过:“这身子……差不多到尽头了。” 偶遂良从将军府匆匆赶到遥皇寝宫时,遥皇已经躺在榻上呕了有大半碗的血,令人意外的是,在遥皇身边照顾的不是陶公公也不是哪个受宠嫔妃,而是皇后,司马荼兰。 趁着遥皇有些意识不清,皇后把照顾的任务交给陶公公,沉着脸把偶遂良拉到殿外:“他病成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本宫?!” “以你和陛下现在的关系,他会让我告诉你吗?”偶遂良一脸无可奈何,隐约透出倦怠之意,“他防了你这么多年,你恨了他也有二十载,我再怎么调和你们都给我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态度,我能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他病入膏肓全靠药力维持,告诉你他根本就是在苟延残喘,为了大遥江山强撑不肯撒手?我怕,我怕啊!怕你记恨他,明知他时日无多故意去刺激他,他经不起再多重担了,真的再经不起……” 向來沉稳的遥国第一将军罕见地情绪激动,一双眼看看皇后又看看殿内不住咳嗽的遥皇,仿佛身体里藏着巨大恐慌,用尽全力在避免某一件悲剧的到來。 皇后沉默,过了半晌才又开口,语气声音都沧桑许多:“我还奇怪他这几天怎么精神头十足,原來是用了这自毁的法子……他是为了与我斗,还是真的一心要留给后人盛世江山?若是为了后者,他又何必如此逼迫太子和祈安公主?” “他为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偶遂良有些怒,对二人交谈都舍了敬语这点完全沒有注意,好像又回到昔年他不是将军、她不是皇后的岁月。许是不愿声音太大被人听见,偶遂良刻意压低声音:“他这辈子都致力于大遥的江山社稷,到这时仍旧不肯撒手,就是想留给璟儿一个不至混乱的遥国。儿女情长和天下江山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你我都知晓,逼着白丫头去南陲九成原因都是你造成的,这话只有你最不该问!” 相处这么多年,谁会不了解谁呢?皇后长长叹息,躲开偶遂良愤怒眼神:“我当年不也是为了大遥吗?是你们总把我当蛇蝎恶人,认定我做的都是为了一揽大权……罢了,现在说來又有何用?遂良,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和怀宇一样,一直都认为我所做一切是在害他?” “是或不是,你自己清楚就够了。”无力再去争辩旧日的是是非非,偶遂良摆摆手,迈开沉重脚步往内殿走去。 看着宽阔背影转身,皇后握了握拳头,指甲顶着柔嫩掌心,声音却轻的如一缕烟尘:“告诉怀宇,只要他肯放手,我愿意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偶遂良沒有回应,固执地头也不回。 江山,天下,恩怨,爱恨……若是能轻轻松松解开心底死结,他们三人又怎会纠缠至今不得脱?至于皇后是真心假意都无所谓了,走到这一步,他和遥皇都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任何话。 回到床榻边,遥皇似是比刚才清醒了些,苍老面容几近无色,目光却清亮:“荼儿找你了吧……” “刚才是皇后在照顾陛下。” “朕不需要人照顾,朕很好……”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促且剧烈的咳声,干净衣袖染上大片黑红色血迹。这情景偶遂良不是第一次见,一次比一次揪心,能做的却只有沉默,仔细听老友吃力地说每一句话。 “萧百善精通兵法阅历又丰富,有他去南陲帮忙应该不会出事。遂良,你在萧百善走之前去找他聊聊,可能的话,找个机会借口让白绮歌回來吧!!她再犯错,朕就不得不加以惩处了。” 主将安排不当导致粮草辎重被劫,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往大了闹丢官掉脑袋也是合情合理的,偶遂良看出遥皇要保白绮歌的意思心里大石登时轻了不少,忙不迭点头:“我会尽快联系萧将军。” “璟儿那边朕说不通,先让他们两个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冷静,也好让朕考虑怎么才能寻得两全之法,倒是那群吱吱乱叫的老鼠要早日处理。”一抹精光闪过,遥皇语气陡然变冷,“胭胡国名为朝见实则从中挑拨,期望我大遥与突起新国开战好从中渔利,这点小伎俩以为能瞒得过朕耳目?呵,等到他们发现广戍军不过是个诱饵,遥军主力早从外围潜入漠南地域时,恐怕会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吧?尽用些下三滥的招数辱了璟儿身份名誉,等大军彻底掌控漠南五国,朕第一个便要灭了胭胡!” 偶遂良哑然失笑:“不愧是父子,陛下和太子的脾气都是一般无异的。只不过陛下是为太子所蒙耻辱,他却是为了白丫头,能早点让白丫头回來与他相聚,那孩子哪里还会误解呢?” “想误解就误解去好了,等朕百年之后留给他一个安定平稳的遥国,那时他就会明白朕的用心良苦。” 无声无息轻叹,偶遂良默默摇头。 假如英明一世的遥皇对人多几分信任,又或者有什么话能挑明坦言,也许和许多人的关系不至于今天这样僵化,只靠他这个和事老从中斡旋终不是解决之道啊……事到如今也只能如遥皇所说一步步走下去,待到尘埃落定、天下太平,许是这父子二人就能够坦诚相见了。 当然,那也得白绮歌此番讨逆平安无事才行。 南陲边境,数日阴雨连绵,久等不见宫里有消息传來,白绮歌只能借助宁惜醉弄來的少量粮草艰难度日。与帝都断联系已有十余天,面对诡计多端的新国游散势力白绮歌头痛不已!!如今不再是广戍军讨逆平乱,而是对方主动骚扰滋事了。 “启禀将军,粮草库遭了贼人,四千石粮食剩下不到一半了!” “将军!将军!咱们放出的信鸽都都被人射下來,消息沒办法传回帝都啊!” “白将军,我军斥候营一夜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封书信……” 糟糕的消息一条接一条传來,手下彭、艾两位副将拿不出好建议,邓参军更是两眼一抹黑干等白绮歌提出解决之法,偌大的广戍军营竟无人能为她排忧解难,唯一一个能稍稍给她出些主意的却是个外人,一个专注于经商根本不懂用兵打仗的游商。 “只剩这些粮草,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宁惜醉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手指紧紧绕着浅色发丝,和白绮歌一样愁眉不展,“信上说什么,表明对方身份了吗?” “偏僻荒凉之地,有能力悄无声息劫走斥候营的还会是谁?斥候营是广戍军中仅次于寒枪营的精锐士兵,彭将军和艾将军都快急哭了,说是这批人回不來皇上肯定会治他们死罪。”一声幽幽叹息,白绮歌疲惫地揉着额头,“那封信上说不会伤害斥候营分毫,但要求我独自去见他们的主将,不许任何人随行,只要我人一到他们就会放了斥候营所有士兵。” 宁惜醉停住指上动作,惊讶地盯着白绮歌:“白姑娘不会是想去赴约吧?” “除此之外,宁公子有更好的主意么?” “那也得确定劫走斥候营的是谁才行,总不能因着一封信就孤身犯险,很容易中了第三方奸计。” 宁惜醉的话让白绮歌不解,皱皱眉,一脸疑惑:“宁公子认为留下信引我赴约的人不是安陵国?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宁惜醉摇摇头,“如果真是他们要你过去,之前做那些事有什么意义?而且既然他们能深入粮草库盗取粮草,为什么不直接派人劫走白姑娘你或者其他人作为要挟,非得大费周章劫走一个营的士兵呢?这两点我实在想不通,总感觉劫走斥候营留下书信的人与安陵国并非同一伙。” 望着窗外阴霾,白绮歌长出口气,胸口仍是憋闷,脸上挂起落寞笑意。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宁公子,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5章 雌雄命蛊 “怎么会是无路可走?其实白姑娘有很多退路,只是你不肯去选择,一直在作茧自缚。”看着白绮歌寂然表情,宁惜醉忽地抛出不明所以的话。 白绮歌略略惊讶:“宁公子的意思……” “不执着于太子妃之位就可以了吧?遥皇如此逼迫是为了让白姑娘放弃成为太子妃,不去违抗他的意愿不就行了吗?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从未有过的表情出现在宁惜醉脸上,略显急促的语气丝毫不给白绮歌反应时间,“白姑娘所走每一步都在为喜欢的人考虑,而今压力重重,也该放手为自己想一想才对。。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付出过少,得到多少,这一切又是为了谁,白绮歌从沒有仔细想过,宁惜醉一反常态的质问带着些许心疼,刺得她难受,却无从反驳。是啊,只要她放弃易宸璟,放弃为了成为他妻子所作的种种努力,现在所有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可是,她放得下吗? 愁思烦絮化作点点沉默在帐中扩散蔓延,白绮歌失神不语,宁惜醉也不去吵她,一如既往地陪在她身边,只是被忽视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厌恶。。对他自己的。 “这时不该对你说这种话,我只是不希望白姑娘以身犯险,临别时宁某答应过太子要照顾好你,这个约定无论如何要履行到底。”原本毫无关系的易宸璟被拉來做借口,宁惜醉总算能舒坦些,但仍不愿直接面对白绮歌毫无怀疑的双眼,平生第一次,他会如此不自然。 “我一直认为,宁公子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到现在也是一样。”白绮歌掀开帘帐,晦暗光线沒有让帐内更加明亮,倒是冷风呼呼吹进。迎着潮湿冷风,白绮歌微微闭上眼,埋在心里的话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在我踏上大遥土地时从沒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以为会恨宸璟,会与他斗个你死我亡,可是慢慢地,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变成了他的妻子,看着他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听他说过去那些肝肠寸断的故事。宁公子大概不知道最初宸璟伤我有多狠,我曾经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无论是我的身子还是心都因为另一个女子被他伤得千疮百孔,那样的日子回想起來总让我觉得后怕。” 缓缓睁开眼,天际依旧是阴云密布,白绮歌却露出淡淡笑容,明亮而干净。 “即便如此,我还是爱上了他。看到他对敬妃娘娘的孝顺、对红绡公主的思念以及对素鄢姐姐的温柔,我知道他并不是个坏人,因为爱得太痴所以恨得太深,仅此而已。什么叫廉耻、什么叫尊严我懂,我也明白爱上一个折磨过自己的人是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然而当他在风雪里默默陪了我一夜,当他用自己的身躯当作屏障为我抵挡刀光剑影时,我根本无力抗拒这种不该发生的感情。从宫闱争斗到北征沙场,我们一起走过的风雨坎坷不计其数,虽然期间也有过争执却都是为了彼此,他的雄才大略,他的天纵豪情,每一样都让我心动,千方百计帮他登上太子之位不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宁公子,你能理解么,宸璟他真的会成为一代明君,我不希望他被脏脏权术埋沒,更不想遥国乃至中州百姓错失一位英明皇帝与一段盛世繁华。” 那之后许久白绮歌都沒有再开口,宁惜醉也沉默着,走到她身后静静站立。 “所以,为他付出再多我也心甘情愿,永世不悔。”忽然侧过头,白绮歌微笑安谧。 “嗯,明白了。”半晌无声,而后宁惜醉长出口气淡淡应道。拉过白绮歌的手将指甲大小的蜡丸塞到她掌心,碧色眼眸如水润泽:“你守护他,我保护你,这样可以吧?” 白绮歌点了点头,而后又飞快摇头:“我更希望宁公子只是个商人。” 有关宁惜醉的身份白绮歌不是不疑,只是不想妄加揣测,因此才会不闻不问一心一意将其当做至交好友,今日也是话说到这里才稍作提醒,不管宁惜醉是故意所有隐瞒也好或是有苦衷也罢,她只是想要他明白,在她心里,宁惜醉最适合的身份就是知己,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能懂她、理解她足矣。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白绮歌笑笑,摇了摇手里的蜡丸:“这是什么?” “蛊虫。”宁惜醉答得云淡风轻,好像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物事,却把白绮歌吓了一跳。 “蛊虫?蛊不都是有毒的吗?” “白姑娘一定是在开玩笑……”宁惜醉挑了挑嘴角,见白绮歌一脸认真似乎真的不明白,无奈拍拍额头细心解释,“这是连命蛊,在我家乡很常见。白姑娘手里的是雌蛊,我这里还有另一只雄蛊,这两只蛊虫无论哪一只死掉另外一只都会立刻有反应。我还是担心约白姑娘见面的并非安陵国主将而是另有其人,安全起见,我和不弃会在约见地点附近等你,一旦有什么问題你就捏碎这只蜡丸,雄蛊一有反应我们会立刻去冲过去救你。” 方法是不错,可是,凭借苏不弃和根本不懂功夫的宁惜醉两个人……倘若真有变故,他们面对为数众多的敌人岂不是送死么? 似是看出白绮歌的担心,宁惜醉浅笑:“白姑娘何时见我做过赔本儿买卖?连命蛊好歹也值个几十两银子,宁某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的。” 白白牺牲…… 如果不是情景不符,白绮歌真想流两滴冷汗为宁惜醉的冷笑话助威。 仔仔细细收好连命蛊,还不等白绮歌开口道谢,忽地被宁惜醉拥住。这拥抱沒有任何情·色味道,宁惜醉只是极其单纯地拍了拍她的背,半是担忧半是叮嘱:“一定一定要小心行事,别逞强,我和不弃就在不远处等你。” 一抹柔情自心间流过,白绮歌又想说些什么,可老天爷好像故意欺负她,嘴还沒张,帘帐就忽然被掀开。 “……” “……不弃,有事么?” “……沒事。” 本來纯洁的友情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短暂沉默里变得暧昧起來,白绮歌遮住额头匆匆走出帐外,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我先走了。” “嗯,去吧。” 门前笑意吟吟的碧目公子面色如常,倒是身侧略高一些的苏不弃表情有些异样,等白绮歌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倒吸口气,嫌弃眼神直直射向宁惜醉:“白日宣淫?” “回去后我要赶紧向义父报喜,整天木头脸的不弃居然也会开玩笑了。” 苏不弃收回目光,转而投向宁惜醉腰间空了的银丝笼,长而整齐的眉头微皱,手掌一翻,与白绮歌拿走那只一模一样的蜡丸躺在掌心:“七年炼一蛊,义父给你作保命用,你却给了她。” 宁惜醉抓过蜡丸塞进银丝笼,小心翼翼挂回腰间,神情平静:“她比我更需要保护。以前有那位太子守着她、护她安全,现在她孤身一人又要去自投罗网,我不放心。” “所以我也要陪你发疯,是么?”苏不弃垂下眉眼淡淡一叹,“除了义父之外,我们都疯了。” 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宁惜醉苦笑:“最先发疯的人不就是义父吗?我们只是被传染了而已。别想那么多,如果义父要责罚的话我不会连累你的,所有责任推给瑾琰就好了。” “……那我真要替瑾琰好好谢谢你了。”苏不弃面无表情瞥了一眼。 “不客气。”干脆回应完全在苏不弃的意料之内,宁惜醉扯起嘴角笑得纯良无害,一双翠玉色的眼眸眯起來愈发像只狐狸。 轻轻松松也只是片刻,白绮歌心情才好起來不到半日,一只被丢在广戍军军营前的盒子再次让遥国南陲要地蒙上阴影,当传信兵捧着染血的盒子战战兢兢递给白绮歌时,独自赴约以换回斥候营一百七十三位将士的想法已然成为决定。 盒子里是斥候营士兵的半只手臂,以及沾血书成的“邀约信”。 “约见的时间地点都有所改动,明日午时三刻,桓水河北岸渡口。”放下信,白绮歌静静看向两位副将,眼里波澜不惊,“彭将军,艾将军,我不在的时候将士们就拜托你们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我们面对的敌人比以往都要狡猾。” 两位副将自然明白白绮歌的意思,心一沉,竟是异口同声:“末将随白将军同去!” “信上说的很明白,双方主将君子之约,违者,将要付出毁诺的代价。如今我斥候营近二百位精锐士兵都在对方手上,失去他们将是广戍军无法弥补的损失,你我都承担不起。”深深呼吸,紧握藏在袖中的连命蛊,白绮歌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只要能活着绝不寻死。” 她死不起,遥远的帝都有人等着她,久不联系的故乡有人念着她,为了那些思念她的人,她必须拼命活下去。 那一晚仍是小桌烈酒,畅快豪饮,喝完倒头便睡,哪里还管什么形象规矩?倒是宁惜醉沒了平时的淡然洒脱,在白绮歌睡着后沉默地坐在一旁为她扇去热汗,直到手腕酸楚失去知觉。 营外不远处,借着朦朦月色,一只与其他信鸽颜色不同的花毛信鸽咕咕两声后悠悠飞走,朝着东面太阳升起的方向。 熟悉大遥版图的人都会知道,再往东去是一块并不算富庶却十分安宁、百年來很少有战火蔓延的净土,那地方沒有势力纷争,宁和安乐,如同世外桃源,而它的名字也沾染了些许仙气。 苍梧郡。 易宸暄封王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6章 暗中激斗 桓水河湍急险峻,渡船难行,一直都依靠吊桥往來,唯一一个渡口是几十年前邻近县城一位县丞修建的,当时募集大量金银造了一艘大船才经得起凶猛水势。然而那船历经风雨侵蚀终于在几年前腐坏,而后桓水河北岸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渡口而无渡船,艄公也早就不在,徒留破旧木屋立于岸边。 信上让白绮歌赴约的地点就在这里。 按照约定,双方只有主将前來赴约,方圆一里地内不许任何一方士兵踏入。粮草被劫时白绮歌与对方主将卢飞渡有过短暂接触,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坏,而且她也不像宁惜醉那般对邀约之人身份抱有太多怀疑。。宁惜醉提出的几点质疑其实都缺乏根据立不住脚,很勉强,在白绮歌的理解中那只是好友不愿她冒险的借口,所以除了一里外有部分广戍军外并沒有在附近安置人手。 孤单的木屋安宁无声,渡口也是静悄悄的,大片空地不见人烟。一个人走向渡口木屋,湍急水流带來的河风湿润,走到门前时,白绮歌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 安陵国只劫走粮草辎重但未伤广戍军一兵一卒,卢飞渡也表示安陵主君有意招安暂不会对她下杀手,这样的话她的安全多少有了保障,而突袭带走近二百人的斥候营并在数日后送來断手,是不是说明对方等答复等得不耐烦,又或者是在向她施加压力呢?如果是后者,那么安陵主君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与其打交道必须万分小心才行。 定了定心神推开门板,荒废多年的木屋里腐朽潮湿之气扑面而來。由于小窗被木条封死,即便是晌午时分屋内仍黑漆漆一片,习惯外面光明的眼睛忽然进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白绮歌只得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约好午时三刻,现在二刻不到,果然守信。”黑暗中传來幽幽一声男音,单听这嗓音白绮歌就知道,屋内的人并不是卢飞渡! “不知阁下哪位,今日约我來见的人应该是安陵国卢将军才对吧?”不动声色沉沉开口,白绮歌诱那人继续说话,试图循着声音辨认说话人身在何处。 “卢飞渡只是个带兵打仗的莽夫将军,招安这种重要的事岂能由他來做?”那人口气十分不屑,“招安”二字由他说出來异样刺耳。回答完白绮歌的问題后屋子里沉默少顷,在安静中一簇火苗噗地亮起,终于结束了令人压抑的黑暗,那人也继续刚才所说:“我安陵国国君求贤若渴,听闻祈安公主一介女流却骁勇善战,特地命我前來询问,问问祈安公主可有意愿來我安陵国效力?” 刚要适应黑暗的眼再度被烛光刺到,白绮歌下意识躲开那道光亮,侧头时飞速地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人,嘴角扬起无声冷笑。 果然,宁惜醉比她深思熟虑,且有一双毒辣的眼睛。 祈安公主的名号有多少人知道?当初替嫁遥国时昭闵王匆匆封赐的名号罢了,到大遥成为易宸璟的妻子后别人就都叫她皇子妃,就算前一段时间遥皇撤了她的妃位,如此称呼她的人也寥寥无几。遥国皇宫之中还记得这名号的人少之又少,在遥远的边陲呢,在异军突起的安陵国呢?假如安陵国主君真的很在意她的军事才能,那么注重的应是她身为将军的身份而非昭国公主。 自称安陵国主将、口口声声说奉命來招安她的人九成可能是别人假扮的,并且,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对她非常熟悉。 发现端倪的白绮歌沒有立刻逃开,她需要了解这个人的目的,若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就更好了。。前朝后宫危机重重,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易宸璟的人或势力都不能放过,必须彻底捣毁! 那人还沒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仍在趾高气扬罗里啰嗦:“祈安公主是白家后代,天生的将才,在遥国不受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我安陵主君惜才,最不喜欢看到有能臣良将被埋沒,如果祈安公主肯归顺我安陵,一品大将军之位必归你所属,届时挥斥三军、声名远扬,岂不是为白家更添威信?” “既然知道我是白家后代,那阁下沒理由不清楚白家现状,一旦我背叛遥国得到的只会是家人被牵连,未免太不值得。假如贵国有势力解救白家脱离遥国控制,也许我会……” 白绮歌故意说一半留一半,那人不疑有他,语气里带了几丝欣喜催促:“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只要祈安公主签下投诚书,我马上派人发兵昭国保护白家!”一边说一边将笔墨纸砚摆好,那人的举动简直可以用迫不及待來形容了,贼眉鼠眼完全暴露在光亮之下:“多拖无益,祈安公主就在此写下投诚书吧,笔墨早已准备齐当。” “不急,我还有话要问。”白绮歌负手站立,读不出心思的笑容淡然,“阁下说要发兵昭国,不知安陵手下有多少精兵良将竟敢这么说?那里可有昭国和遥国两方兵力驻守,不是随随便便夸下海口就能让人信服的。” 那人语塞,迟疑片刻又道:“我军有精兵八千,个个功夫了得、勇猛非凡,足以抵挡遥国十万人马。” “呵,以一敌十还要多加几人么?”白绮歌冷笑,再不掩饰嘲讽之色,“投诚书暂且放下吧,还请阁下回去转告你们烟罗公主,她这点小伎俩跟从前一样幼稚可笑,别拿出來丢人现眼了。” “什、什么烟罗公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脸色大变矢口否认,欣喜表情一瞬转为恼羞成怒,却让白绮歌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祈安公主,八千精兵,这些不都是阮烟罗的口吻么?那女人在遥国帝都搅了一趟浑水后出乎所有人意料老老实实离开,原來是得知她被封为广戍将军來南陲讨逆,所以蓄谋这边的诡计來了。只可惜阮烟罗再擅谋划终是不了解军事,一个才十几万人口、几千士兵的漠南小国哪里明白八千敌十万是多么可笑?更不会像已经与安陵国主将接触过的白绮歌这样了解,深谋远虑的安陵主君不可能发兵昭国。 如今的昭国沒有遥军驻守,统率三军护佑那片水乡泽国的人正是最疼白绮歌的白家次子,被称为战神、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中州名将,白灏城。 白绮歌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世上想要以同等兵力战胜二哥的人绝对不存在,哪怕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安陵国主君。 见伪装被白绮歌识破,那人凶相毕露,狞笑两声一挥手,腐坏的木屋墙板接连扑地发出沉闷响声,竟从墙壁之后跳出近十个手执兵器的魁梧男人。白绮歌顿悟,这些人一早就拿着后添置的木板紧贴墙壁躲在后面,为了不让她发现墙壁厚度有异,因此才封死窗子又不点灯,看來是早有准备。。准备用武力逼她就范,写下投诚书。 “祈安公主以为我不知道昨晚你安排人马在一里之外布下埋伏?哼,邀约是我提出的,早防着你们这手呢。实说了吧,两日前我就已经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你來钻,现在你升天无路、入地无门,唯一选择就是写下投诚书,不仅能保得自己性命也能换回你们遥军一百多条人命。若是不肯的话……”那人冷笑着使了个眼色,马上有执着刀兵的人上前一步,雪亮寒光直指白绮歌。 白绮歌面无惧色,负在身后的手一扬,萃凰剑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耀眼光芒。 “那就要看,你们有沒有这个本事了!” 陡然高喝打破木屋里的僵持,直直袭去的短剑打翻灯台,灯油撒了一地,火光也顺着窜起,赤红烈焰卷着火舌驱走黑暗,映衬那道敏捷身影如若游龙惊鸿。 狭小的木屋内敌众我寡,看似对白绮歌极其不利,然而事实情况正相反,对方人高马大接近十人,而她娇小灵敏又是独自一个,随便挥手刺去都能伤敌;反观对方就为难了,长刀长剑那么砍过去,要么不小心伤到同伙,要么动作过大阻碍了其他人行动。总之明明占尽便宜的一伙被空间限制,无可奈何地成了吃亏的一伙。 几度有惊无险躲过攻击,白绮歌还是决定把角斗场转移到屋外,总不能一直囚在屋子里等体力耗竭任人宰割。主意已定,灵敏躲过又一波攻击后用力捏碎蜡丸,紧接着闪身从一人肩膀下钻过,身影直奔向外面光明之地。 天色正阴霾,并不算刺眼的光明令人怀念,然而白绮歌沒时间欣赏南陲风景,除了埋伏在木屋内的人外,外面同样有人等着她出现。 这就是所谓的天罗地网?真够简陋。 眼看从地下坑道里艰难爬出的一群敌人,白绮歌下颌微扬露出轻蔑笑意,一步步朝渡口方向退去。渡口之后是蜿蜒河岸与湍急河流,一人多高的落差下传來阵阵水流激荡之声,曾有多少人沉尸在这怒吼的河水下实难想象。 “祈安公主是个聪明人,何必为了一张投诚书连性命都不要?你看那河水又急又大,跳下去可就沒命了。”贼眉鼠眼的男人见白绮歌把自己逼上死路,不由笑开了眉眼毫无诚意地劝说着。 “姑奶奶既然敢來,还会怕你的天罗地网么?”一脚踏在渡口边缘,感受到身后咆哮的湿润河风,白绮歌竟无端生出几分豪气,仿着昔日乔青絮的语气朗声嘲笑。 在敌人渐渐逼近的包围下,白绮歌张开双臂,扬起头颅向后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7章 生死未卜 白绮歌出人意料的举动让所有人呆若木鸡,直到听得有什么东西搅动河水哗啦啦作响才反应过來冲到岸边,只见一只破旧木船摇摇晃晃飘在河面之上,刚刚跳下去的白绮歌就在船头,在一个碧目浅发的男人怀里。 “我就说会接得很准,不弃总是怀疑我的能力。”宁惜醉放开白绮歌满脸得意,顺手把变成黑色的蜡丸丢进滔滔河水中。 七年育一蛊,千金难买,本是保命求救的珍宝,却被他随意送人。苏不弃撑着船桨淡淡看了一眼打旋沉入河底的蜡丸,抬头正迎上白绮歌目光。 “今日欠宁公子一条命,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还上。”将手里被捏碎的蜡丸也丢进河里,白绮歌郑重地向宁惜醉拱手道谢,而后者笑容不改,依旧那般温润如玉,落拓宁和。 “视为知己可死,又何况一只沒什么用的虫子?白姑娘言重了。” 谁家沒什么用的虫子会用银丝笼套着精心保护?白绮歌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那蛊虫定然不是寻常之物,否则苏不弃不会用那种欲言又止的惋惜神情看宁惜醉。相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愧疚,一路走來数不清宁惜醉帮了她多少次、为她花费了多少金银珍宝,就算他是个颇通经营之道的富商,这样大手笔且不计回报的花销也太奢侈,而她能回报的就只是喝着他的酒,受着他的恩惠与照顾。 如果有一天宁惜醉开口,那么不管是什么条件,她都会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河水湍急又有巨石横在中央,苏不弃不敢由着水势推动小船,只能竖起竹浆插在石缝里一点点顺流移动,速度相当缓慢。一人多高的落差,还有如此危险的急河,那些伪装成安陵军的人再傻也不会跳下來自寻死路,白绮歌坐在船头看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由笑出了声,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宁惜醉一直看着她,沉默如夜。 假扮安陵主将的男人伏在渡口边缘又是瞪眼睛又是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似乎想起什么,扭过身子朝后面拼命挥手,白绮歌正好奇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南边河岸上忽地响起惊慌高呼。 “跳船!快跳船!快啊!”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除了他们三人和假冒伪军外还会有谁?彭、艾两位副将都在一里之外伺机待动,沒她命令不可能过來啊,而且还是相反的南边河岸……满心疑惑回头仰望,白绮歌顿时茫然。 跪在岸边不停向他们拼命呼喊的人,居然是安陵国那位卢飞渡卢将军! 真假将军碰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他们跳船?下意识朝北岸渡口望去,白绮歌倒吸口凉气,脸色变得铁青!!渡口上,一枚铜炮刚刚推到边缘,炮口正朝向他们所乘木船。 苏不弃和宁惜醉也看到了渡口的铜炮,丢下船桨捡起脚边弓箭,苏不弃长臂后拉硬弓紧挽,竟同时搭了三支箭在弦,瞄准点燃铜炮的人那一刹朝着白绮歌和宁惜醉低喝:“跳!” 來不及多说,宁惜醉抱起白绮歌冲到船头,飞身跳入水中的瞬间,耳边响起轰然巨响。 河水很急,可是再急也不如铜炮的威力强劲,高高扬起的水花漫天飞洒,在空中滞留了好一阵才纷纷扬扬落回河中,而原本飘着破旧木船的位置上,只剩几片残缺的木板与丝丝缕缕殷红。 “不弃!!” 寒夜未明,太子东宫偏殿传來撕心裂肺悲鸣,隐约还夹杂着啜泣。 听宫女半夜來报说素鄢着了魔似的一直哭,易宸璟顾不得手中奏折尚未批完,步履匆匆闯入偏殿。床榻上素鄢形容枯槁,捂着脸双肩微颤,清澈泪水自指缝间蜿蜒跌落。 “又做恶梦了?”挥手打发走下人,易宸璟柔声细语闻道。 听得是易宸璟的声音,素鄢这才慢慢抬起头,一双明眸已经哭得红肿,说话也有气无力:“绮歌妹妹……绮歌妹妹还沒有消息吗?” 易宸璟表情僵了一下,而后轻轻摇头。 一别两月余,白绮歌的消息自大半个月前就开始中断,素鄢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就被噩梦惊醒,易宸璟虽看不出太大变化,焦躁担忧却是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那是无情沙场啊,即便他拜托人照顾她,真交战起來谁能护她毫发无损? 不,就算受了伤也沒关系,只要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深吸口气压下愁绪思念,易宸璟伸手轻轻擦去素鄢脸上泪水:“吉人自有天相,绮歌不会有事,再说萧将军前两天就赶往南陲了,有他帮助绮歌,平定逆乱易如反掌。别想太多,你的身子大不如从前就是心思太重造成的,这样下去等绮歌回來你让我怎么见她?她走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 “你要忙前朝的事已经够辛苦了,我这边有玉澈呢,只是做了个噩梦自己吓到自己,清醒清醒也就好了。”素鄢勉强挤出笑容,不着痕迹躲开易宸璟温热手指,自己将泪痕擦干,“去睡吧,都三更天了,明早不是还要去紫云宫么?折子早批一天、晚批一天沒关系,别累着自己,绮歌妹妹知道是要心疼的。” 两个人都拿不在的人做劝慰,想來着实好笑。易宸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看素鄢躺好为她掖上被角才轻手轻脚离去,走到殿外,清俊面容上不常见的温柔转眼退去。 素鄢夜夜噩梦,他何尝不是急得要发疯?依他的经验,大军一旦中断联系,八成是出事了。 “殿下,是素鄢姐姐做恶梦了吗?”闻声回头,清秀温和的少年披着单衣站在夜色里,面容微微泛起忧愁。 易宸璟点点头,而后一声沉沉叹息:“素娆死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着总觉得担心,绮歌一走她更是多思多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來。” “素鄢姐姐只是悲郁过度、气结凝滞,等白姐姐回來她放下心也就好了。”迟疑半晌,傅楚低低开口,“白姐姐那边出事了吧?不然皇上也不会急急忙忙派萧将军过去。” “断了联系这么久,父皇必定很着急。之前我和偶将军私下谈过,他也认为这次出征的目的沒那么简单,可每当我向父皇问起时得到的只有沉默。傅楚,你脑子灵活,有沒有发觉什么端倪?” 前朝后宫的事易宸璟对傅楚知无不言,出自山中而熟知治国韬略的少年本就心细聪敏,加上有易宸璟指点,短短数月间就成长为足以担当谋臣角色的重要人物。傅楚早就结合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把脉络梳理了一遍,是而易宸璟突兀问起他也能对答如流:“胭胡使者走得突然又异常低调,皇后那边口口声声说要帮助白姐姐但毫无动作,还有皇上,出兵讨逆的决定也令人措手不及。我总觉得这三方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角力较劲,尤其是皇上和忽然搅进局中的皇后娘娘,这两个人每每有什么问題都会提出截然相反的看法决断,怎么看都像是在斗气。” “胭胡国就趁着父皇和皇后斗气的功夫胡搅蛮缠、不断使些小把戏,闹得前朝后宫鸡犬不宁。”稍作停顿,易宸璟微微皱眉,“起初我以为阮烟罗只是报复我对她不理不睬才故意败坏我名声,及至偶将军告诉我胭胡国正处于被新国吞并的状态下时我才想明白,这一切都是胭胡国设的局,而暗中与他们有所联系的人恐怕不只有皇后,还有!!” “五皇子。”不等易宸璟说完,傅楚淡淡吐出那个许久未被曾提及的人名号。 皇后久居深宫不容易联系上漠南诸国,想要在遥远的南陲引发事端更是难上加难,偶遂良得知胭胡国危如累卵且曾与易宸暄有所交往后立刻告诉了易宸璟,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抽丝剥茧理清头绪,最终导引出易宸暄贼心不死,仍在幕后作祟的糟糕可能。 纵有千千万万个不情愿,易宸璟还是不得不承认,论心计谋术,他远不如哥哥易宸暄。 月色皎洁明朗,月下的人心情却晦暗无比,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都还记得那些心痛欲碎的过往,记得敬妃和乔青絮是被谁所害,那血那泪,历历在目。 长久的沉默里,傅楚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刚想劝易宸璟早些去休息,身后屋子的门忽然吱嘎一声开启,瘦小身躯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比月色更加纯净洁白的笑容。 “荔儿,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傅楚忙扯下罩在身上的外衣披到荔儿肩头,合掌包裹起微凉的小手,语气颇有些责怪之意,“告诉过你吹不得冷风,大半夜的风又硬又冷,这时你也敢跑出來,不怕着凉吗?” 荔儿摇摇头,白皙脸蛋上升起两团红晕:“我睡不着,听外面你在打喷嚏,所以想着送件衣裳过來。这衣裳是锦簇姐姐教我缝的,也不知道你穿着合不合身。” 纤弱小手捧起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抖开,歪歪斜斜的针脚参差不齐,看上去就像顽童之作,却让傅楚和易宸璟同时沉默!!荔儿的眼看不到,她是一针一针摸着缝的吗?常人三两天就能完成的东西,她要扎破多少次手指、要缝缝拆拆反复多少次才能完成?只怕这歪斜针脚都要耗尽她无数夜晚…… “你送荔儿去睡吧,天冷,多陪陪她。” 天冷和陪着荔儿有什么关系呢?傅楚和荔儿莫名其妙,连易宸璟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让心殇犹在的少年早点儿走出阴影,早一些接受一个可怜女孩儿的心意。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刻,他如此幼稚而荒唐地祈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8章 深入敌营 大遥南陲边境一个幽静小山谷内,零星散布的帐篷之间升起缕缕炊烟,眉头拧到一起的兀思鹰在篝火前焦躁踱步,踩得满地灰土乱飞。 “白将军怎么样了?”见帐帘掀起走出面无表情的碧目男子,兀思鹰急忙大步上前,焦急问道。 苏不弃并未回答,丢开手中染血的布巾四处看了看:“创药,需要创药。” “创药!快去拿创药!”兀思鹰回头朝士兵大喊,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來一篮大大小小的创药瓶子,苏不弃也不道谢,接过竹篮转身又钻进了帐篷里。 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帐篷内宁惜醉正忙碌着,白绮歌双目紧闭横躺毡毯上,旁边铜盆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红色,宁惜醉的手也满是血污,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滴落。 “药。”苏不弃把竹篮放在宁惜醉身侧,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白绮歌蹙起眉头,“伤口很多?” 宁惜醉点了点头,注意力仍在手中不停擦拭伤口的布巾上:“现在只把外面的伤口清理了,身上有沒有还不知道。在河里漂了那么久,浑身上下的血迹都被浸开了,根本分不清是哪里在流血。” “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别走,我一个人忙不过來!!你转过去就好了,帮我打下手递东西。”叫住想要离开的苏不弃,宁惜醉丝毫沒有开玩笑的意思。 被炮火击中的瞬间苏不弃凭借敏捷身手躲了过去,宁惜醉也及时抱住白绮歌跳入河中,然而被炸碎的木船碎片还是成了威力凶猛的武器,许许多多细小木片受到冲击竟比利刃更加锋锐,在白绮歌身上留下不知多少伤口。 宁惜醉本想拜托兀思鹰和卢飞渡找大夫來,然而卢飞渡一脸苦笑指了指全是杂兵的简陋大营,对找大夫一事表示爱莫能助。这里是国境边陲,人烟稀少之地哪來的大夫?平日里士兵受伤都是互相包扎一下权当治疗,可宁惜醉会把白绮歌交给一群男人來清理伤口么? 当然不能,再怎么骁勇彪悍,白绮歌终归是个女人啊! “冒犯了,白姑娘。”伏在昏迷的女子身边一声轻柔低语,宁惜醉深吸口气,灵活手指小心翼翼解开白绮歌湿漉衣衫。与被血水浸染的四肢不同,白绮歌的身上干净得很,见不到半点伤口痕迹,光洁白皙的皮肤完好如初。 放下心长舒口气,犹豫半晌后宁惜醉索性褪下白绮歌所有衣裳,仔仔细细用布巾擦干,而后又让苏不弃去要了套干净衣服给白绮歌换上,这才取來创药一点点剜出药膏轻轻涂抹。 “还好还好,只有四肢上几处伤口,昏迷大概是呛了水引起的。”见白绮歌并无大碍,碧色双眸终于显露笑意。一身湿漉來还來不及换身干净衣服的宁惜醉走到苏不弃身边,拍拍肩膀指了指自己后背:“帮个忙,后面,涂下药。” 苏不弃发愣,明白宁惜醉的意思后脸色微沉,一把将宁惜醉拧得转了半圈背对自己:“受伤怎么不早说!” “小伤而已,不疼不痒的!!”话说一半随着凉气倒吸进肚,宁惜醉满脸纠结苦笑,“还是……轻点吧……有那么一点点疼……” 沒好气地应了一声,苏不弃减了些力道,无奈目光落在宁惜醉擦去血污的背上。 那岂止是一点点疼能形容的?半指宽的木板碎片硬生生卡在皮肉里,皮肤边缘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发胀,创药碰触到伤口时可以明显感觉到宁惜醉疼得直颤。 “以前让你学功夫,稍微破点皮都要跟义父哭嚎,现在为了个女人咬牙忍着,她真的值得你这么做?” “值。”毫不犹豫给予肯定答复,宁惜醉仍然是那幅惯常笑容。 大概是对他的脾气秉性太过了解,苏不弃沒有继续质问,只摇摇头专注于擦拭药膏,顺便出气似的不时摁一下伤口,听宁惜醉咝咝吸着凉气心里便舒畅许多。 擦完药,宁惜醉坐到白绮歌身边寸步不离,苏不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冷漠面孔摆给他看,惹得宁惜醉深深畏惧,只好找各种话題打岔:“你说白姑娘醒來发现被敌军救了,会不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处变不惊的能力,她比你差不了多少。” “义父说让你少夸我,容易让我自傲。” 苏不弃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再然后又瞥了一眼,宁惜醉正想再开两句玩笑时,苏不弃抬手指了指他身后:“醒了。” 昏睡中沒有梦境,只有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哗啦啦流水声,记不清昏昏沉沉迷失了多久,当“敌军”二字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时,其他声音蓦地全部退去,而后听见的便是宁惜醉熟悉嗓音。 睁开眼,四肢多处伤口火辣疼痛中还带着些微凉意,另一处更剧烈的疼痛也未停止。 “能听清我说话么,白姑娘?”模糊视线渐渐清晰,无瑕美玉一般的翠色眼眸近在咫尺,美幻得令人忍不住想要沉醉。 努力点了点头,白绮歌在宁惜醉的搀扶下坐起,环视一周后哑着嗓子低道:“这是在安陵军营?” “嗯,船坏后我们顺着河流漂了很远,是卢将军和兀思鹰军师派人把我们救上岸的,之后就随他们到了这里。” 主将遭遇埋伏被敌军救起,还跑到人家军营养伤,这算什么事?白绮歌想苦笑都笑不出,只能靠着宁惜醉手臂稍微休息片刻,挣扎着想要站起。宁惜醉哪会容她带伤乱动,尽管不会功夫,还是凭借男人更胜一筹的力量硬把白绮歌塞回原位:“管他是谁家军营呢,养好伤最要紧。” 白绮歌摇头,咬着下唇语气低沉:“这件事沒那么简单。沒猜错的话冒充安陵军引我入埋伏只是其中一环,后面还有更多诡计在等着,不尽快解决的话后患无穷。宁公子有所不知,刚才攻击我们的铜炮!!” “广戍军专用的砂炮,对么?”宁惜醉接过白绮歌话头,眼神波澜不惊。 广戍军所用砂炮放眼中州只有四架,上面烙着‘遥戍’字样,白绮歌沒想宁惜醉连这都知道,惊诧片刻后重重一叹:“对,是广戍军的砂炮,而且是我亲自点过的,它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对方手上。除非……” “除非他们能自由出入广戍军武库,或者在军中有人为他们提供便利。” 试想,己方大本营内将士可能一夜失踪,粮草突然被劫,就连武库内的重要兵器都会出现在敌人手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白绮歌试图梳理出一条明晰线索,然而小腹阵阵剧痛不停撕咬着她的思路,咬牙强忍,额上冷汗却是藏不住的。 宁惜醉抹了一把她额头上细密汗珠,低头看看紧抱小腹的纤细手臂,小心翼翼开口:“受伤还是……?” “当年小产落下的遗症,不妨事。”白绮歌挤出笑容摇头,苍白脸色却出卖了她,公正地表现出她现在所受折磨有多么难以忍受。 无可奈何站起身,宁惜醉摆了摆手:“不弃,去要些热水來,她快要凉成冰了。” 苏不弃二话不说离开帐篷,剩下宁惜醉陀螺似的围着白绮歌转來转去,转得白绮歌头晕眼花。揉了揉干涩双眼,白绮歌笑道:“宁公子再转几圈,土地都要被你踩薄一层了。” “薄就薄吧,反正不是我的地盘。”宁惜醉小声嘟囔,转累了又坐回白绮歌身边,“白姑娘,现在我们身处安陵国大营,你想走恐怕不太容易,有什么打算么?是接受安陵国招安还是表面接受暗中打算,跟他们虚以委蛇耗下去,找机会再回广戍军那边?” “我是遥国将军,自然不能投敌变节,不过想來阳奉阴违也沒必要,如果安陵国主君是那种强行逼迫的人也就不会留我到现在了。”白绮歌并不担心安全问題,言语间表现出对安陵那边主将和主君极大信赖。其实在弄清劫走斥候营并邀约的人并非卢飞渡或者安陵国势力后,她对安陵国的好感不减反增,毕竟是卢飞渡等人救了她,待她如座上宾客。 “那如果他们不肯放你回去呢?少了你,广戍军就沒什么战力可言了。” “宁公子太小看大遥了。”白绮歌轻笑,目光落在毡毯边静静横卧的萃凰剑上,“我在遥国将军之中算是什么呢?无非是靠着皇上破格拔擢上來的,有名无实。北征时我的确稍有战功,但那些都是为了帮宸璟无意中立下的,兵法我还不熟,想布兵又不了解此地情况,皇上派我來这里也不是真心要讨逆除乱,而是另有所图。宁公子,你若与皇上打过交道就会明白,那个人在治国统军上绝不会犯错,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皇上为了更深层目的安排在前沿沙场,用來吸引外人目光的废棋。” 真想铲除新国何必派她这个三脚猫來?偶大将军健在,萧百善新提为征国将军,哪一个不比她更适合带领广戍军完成平乱任务?白绮歌虽然明白自己的用兵方案对这个时代來说新颖且难以捉摸,但她更有自知之明,明白丰富的阅历比兵出奇招更加有用,而这点,遥皇那般精明的人物应该比她更了解。 拜呛进肚子里那几口冰凉河水刺激所赐,先前理不顺的乱麻忽然之间全部清晰,遥皇令人琢磨不透的用意,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第三方敌人,南陲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端…… 笑意渐渐散去,白绮歌忽地靠在宁惜醉背上,语气疲惫透顶。 “宁公子,这次……我可能有大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9章 阴谋扩大 白绮歌赴任广戍将军第三月,由于征国将军萧百善补为副将前往南陲,中断近一个月的通信终于再度恢复,而第一封传回大遥帝都的书信内容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糟糕到难以想象。 “白将军受新国安陵邀请独自一人前往会面,我军随守士兵在一里之外半个时辰也不见白将军归來。随后前方有炮声响起,待我军得到命令以救援白将军为优先冲入约见地点,白将军已经不见踪影,只剩百余敌军炮火相迎,我军……损失惨重。” 朝堂上,复述广戍军回报消息内容的文官痛心疾首,只差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以彰显心内悲伤苦痛。其他文武大臣有凝眉沉思的,有瞠目结舌的,也有冷笑不语的,唯独易宸璟面无表情,心死一般无声站立。 信是萧百善写的,都是彭、艾两位副将口述事实,依着信上所说倒好像是白绮歌勾结敌国设下埋伏引广戍军中计,更糟糕的是敌军所用武器居然來自广戍军武库,由白绮歌亲自查点过的砂炮。易宸璟自然不相信白绮歌会通敌叛国,但事实摆在眼前,别人怎么想他无力阻止,能做的只有悄悄观察遥皇脸色,看那个他敬仰过也恨过的男人会如何决断。 沉吟许久,遥皇拍了拍龙椅扶手,窃窃私语不绝于耳的朝堂立刻鸦雀无声。 “白将军尚未找到之前不可妄下结论。即刻回信让萧百善接手广戍军,不必出兵征讨了,只要守好我大遥边境即可。白将军若是归來便让她立刻赶回帝都,朕另有任务交付与她。” 听了遥皇的话易宸璟稍稍放心,他对白绮歌的安全不是特别担忧,毕竟有神通广大的宁惜醉在,寻常阴谋诡计伤不到她分毫。最怕的是遥皇借机赐罪,先前那些明显针对白绮歌的行为让易宸璟提心吊胆,至于遥皇是冷酷绝情真心想要置白绮歌于死地还是单纯为了让他们分开,那就不得而知了。 下朝后易宸璟沒有立刻去面见遥皇,拦住同样忧色深重的偶遂良,两个人一路沉默來到将军府,关好大门面对面一声长叹。 “确定白丫头不会有事?” “托了人照看她,那人对她的用心不逊于我。” “那就好……”偶遂良感慨几声,沧桑面容显出几许疲惫,“白丫头能回來解释清楚一切还好说,要是就这么失踪,就算皇上有意帮她也洗不脱投敌的罪名了。荼……皇后那边我打探过,这件事她真不知情,胭胡使离开后她就再沒与他们有任何联系,所以是谁在暗中捣鬼你心里应该清楚。” 易宸璟冷笑。 还能有谁?擅长玩些权术手腕又对他和白绮歌恨之入骨的人,不就剩下易宸暄一个了么?想不到封王至边疆他还不老实,仍要把那颗熄不灭的贼心掏出來生事。 想了想二人之间也沒别的要谈,偶遂良率性地扯开紧绷朝服:“我去换件衣裳然后随你一道去见皇上,趁着这个机会把白丫头弄回來吧,那种地方终归不是一个姑娘家待的。”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遥皇的心腹爱将,想要见遥皇一面还不容易?然而偶遂良和易宸璟怎么也沒想到,当他们如往常一样踏入紫云宫时,等待他们的,竟是一道意料之外的禁足令。 南陲战事纷乱复杂,主将白绮歌生死未卜,遍数前朝最关心白绮歌的人只有大将军偶遂良和太子易宸璟,遥皇却在此时突然下旨,命这二人分别禁足于将军府与太子东宫,且不得提出面圣,直至禁足令撤销为止。 皇命不可违,被软禁于各自居所的两个人无法反抗,可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无缘无故,这可算是狂风暴雨前的征兆?遥皇是不是打算处置白绮歌又不愿看他们两个为之求情,所以出此下策? 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迅速发展,遥国这一年第一声春雷,已在阴云滚滚的天际沉闷轰响。 失去主将一盘散沙的广戍军损失惨重,萧百善到任后马不停蹄开始调整清点,最后算下來才惊觉因着白绮歌遥国收获了一笔多么大的损失。那日白绮歌失踪后,藏在渡口周围的敌人炮轰广戍军造成百多士兵当场死亡,另有三百余伤残,加上之后被送到大营门口的两马车斥候营士兵人头,总计兵力折损近七百,而这还沒有算上丢失的大批武器辎重。 看着气氛消沉的广戍军,萧百善忧心忡忡,一边继续派人搜寻白绮歌下落,一边极力消除军中有关白绮歌投敌叛国的传言,而就在局面乱到不能再乱的时候,白绮歌忽然归來。 白绮歌平安回來是好事,可是萧百善笑不出,心口大石反而加重,,送白绮歌回來的人,正是炮轰广戍军的安陵国士兵。 “事情并非安陵国所为,邀约见面另有隐情,具体情况稍后我再解释。”白绮歌满面倦容,脸色苍白如纸,坚持让人放走送她回來的车马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周围除了萧百善慌忙上前搀扶外,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曾经她是军中传奇,是被拥戴崇敬的战妃,而今,她是害死无数将士令得数万广戍军憎恨的卖国贼,有谁还愿施舍怜悯给这个满身伤病的残颜女子? 依着后來邓参军说,当时白绮歌沒有被愤怒的士兵们乱刀砍死,已是万幸。 小产留下的遗症令白绮歌几乎失了大半条命,在安陵军营中沒有军医,这种病又不方便对那些男人说,白绮歌一直忍着,硬是在沒有任何药物止痛的状况下坚持回到广戍军大营。宁惜醉劝她多休养几天再走,白绮歌却怕军中生变非要在能站起來的第一时间就往回赶,好在卢飞渡和兀思鹰并沒有过多阻拦,只转达了些安陵主君青睐言辞便派人送她回來,宁惜醉和苏不弃则在中途被白绮歌逼着离开,,无论最后被判定为误会也好还是有罪也罢,她的底线是不连累旁人,尤其是宁惜醉这个知己至交。 昏睡醒來已是深夜,听说白绮歌清醒了的萧百善急匆匆赶到帐中,手里还拿着两个滚烫的鸡蛋。 “一手一个,握紧,千万别松开,越烫越好。”见白绮歌一脸茫然,萧百善咧嘴一笑,“老偏方土法子,治寒症管用着呢。” 之前北征时白绮歌就发过寒症,易宸璟也对萧百善简单提起过,无儿无女的老将军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回到帝都后千询问万打听才得來这民间偏方,沒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看着白绮歌惨白面色稍解,萧百善身上仿佛也轻松许多,想起还有一大堆麻烦沒解决不禁又把眉头皱起:“白将军怎么会和敌国乱党在一起?今天要不是彭将军和艾将军帮忙拦着,那些士兵眼看就要对送你回來的人动手了。” “送我回來的人的确是安陵士兵,但发起邀约又设下埋伏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大家都误会了。” “现在岂是埋伏白将军这么简单?”萧百善长叹,脸色悲戚,“白将军知不知道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他们盗了我军砂炮,造成百多人殉国;还有斥候营那一百多将士,他们……他们的人头被送了回來,个个都是好儿郎,到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沒有……” 说着说着,铁打的硬汉红了眼圈,背过身悄悄抹泪。 白绮歌呆住,愣愣地看着萧百善背影,手中的鸡蛋骨碌碌滚到地上,细碎裂纹蜿蜒密布,再无法恢复光洁如初。她是真的不知道竟然发生这么多事,在安陵军中虽有宁惜醉照顾、卢飞渡礼待,有关广戍军的消息却是极少,炮轰广戍军也好,斩杀斥候营也罢,她听都沒听说过,直至此时方才知道那伙伪装成安陵士兵的人究竟犯下了多么令人发指的罪孽。 而这罪孽,起因在她。 咬紧牙关忍着腹痛,白绮歌吃力站起:“砂炮大概是被盗走的,派人清点过武库了吗?有沒有丢失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哪还有什么重要的,唯独这砂炮是广戍军镇军之宝,总共就那么四架,全都沒了。”萧百善苦笑,望着地面出神,声音微小几近嘟囔,“看管武库的士兵已经引咎自尽,到底是谁把砂炮盗走、又是谁在其中捣鬼,现在已经沒人能说得清了。” 來南陲时易宸璟就曾交代,无论如何要看管好这四架砂炮,白绮歌以为对付安陵国沒必要出动这么强火力,是而只在刚到时率人清点盘查一下武库外再沒做他想,结果偏就是武库出了岔头,最重要的兵器莫名其妙地就丢了,而且还沦落到第三方敌人手中。白绮歌无法预料遥皇会有多大怒火,但她明白,若是放在寻常将领身上,这点足以治她死罪一条。 扶着桌案站立片刻,白绮歌抬手伸向桌上战甲:“这些以后再说吧。萧将军能來南陲我的压力减小许多,总算有个人能商量事情。关于安陵国,我觉得与其交锋征战并不是上上之策,,” “白将军……”萧百善打断白绮歌,迟疑少顷,低低开口,“皇上有令,让您归队后速回帝都。” 白绮歌记不清这是一天内第几次发楞,似乎每一件事都那么突如其來,令毫无防备的她无所适从,措手不及。 回帝都,回皇宫,这本是她一直期待并为之拼命的目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有些抵触从心底生出,好像帝都等待她归去的不是谁温暖怀抱,而是另一场风波,一段由此地延伸、尚未完结的阴谋诡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0章 沦为囚犯 “眼下情况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认为白将军早就投敌叛国将砂炮暗中送给安陵乱军,对方邀约只是找机会带走你并趁机给我军重重一击。白将军,纵是你如何解释也说不清事实,毕竟沒有任何可信之人能做证明,再说送你回來的是安陵士兵,两相联想,当真是百口莫辩啊!” 萧百善花了些时间给白绮歌讲解当前情况,假冒安陵士兵的伪军对广戍军造成的伤害,包括大遥诸多将士的仇恨,以及军中对白绮歌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的猜疑,同时也拿出遥皇下令要白绮歌速回帝都的传信。 信上言辞平淡似乎沒有责罚之意,可见遥皇对粮草辎重被劫一事暂时不打算处置白绮歌,但若是知道砂炮丢失、白绮歌与安陵军主将及军师共度数日呢?还会如此冷静客观地对待吗? 未來之事,谁也不能断言。 “萧将军,让我再留几天吧,还有些事我想弄明白。”对萧百善,白绮歌直言不讳。 萧百善皱了皱眉:“三五日可以,太久就不行了。我跟他们说你伤病未愈能暂且拖段时日,白将军有什么事尽快办妥,如果能帮上忙,末将随时听候吩咐。” 都是老熟人,客套话说多沒意义,白绮歌淡淡道了声谢,而后又沉浸到无边思绪中。 最近发生的事看似毫无关联不痛不痒,可是一旦品凑到一起就会成为真正天罗地网,将她死死缠缚。先是安陵主君招安,当着不少广戍军的面声称对她青睐有加;而后是粮草辎重人员一而再、再而三受其滋扰,令得广戍军怨声载道;再后便是有人邀约劝说投诚,尽管白绮歌识破了对方面目并拒绝降服,对方一记炮火却让她不得不逃遁入安陵军营,也因此进一步受到广戍军将士怀疑,甚至因那些壮烈牺牲的士兵对她产生厌恨。 这一切是巧合么?安陵国,胭胡国,安陵主君,烟罗公主……怎么看,都是精心安排好的棋局。 闭上眼静静靠坐在帐篷一角,脑海里不停闪过那张清俊略显消瘦的面颊,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凝眉沉思,时而粲然一笑。他一个人在宫中过得怎样呢?是否也如她一般身陷重重算计之中?他冲动易怒,虽然更了解各种肮脏的阴谋诡计,冷静镇定却不及她,白绮歌总是怕他又因什么矛盾与遥皇冲突,怕他一怒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错误决定。 再度睁开眼,澄净漆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有若晴夜里漫天明星,身上的痛也不那么难熬了。白绮歌简单梳洗后走到帐外,平视营中点点篝火深深呼吸。 为了他和他的天下,怎么都要努力活下去才行。 之后几天白绮歌一直忙碌在武库和渡口之间,试图找出证据揭露真相,以证明自己并沒有投敌叛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可不想一副忠肝义胆被黑成卖国贼,当年承担白绮歌本尊偷献布防图导致昭国灭国的罪责已经够苦了,再经历一次万民唾骂,她的精神估计负荷不了。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几天下來非但沒有找到胭胡国假冒安陵军的任何证据,反倒等來了又一道圣旨。 一刹,如同晴天霹雳。 “经查广戍将军白绮歌通敌叛国,将我军粮草辎重送与乱党,并时时勾结蓄谋侵吞大遥疆土。皇上龙威圣明,特下旨废除白绮歌广戍将军之职,即刻由南信郡郡守负责押送回帝都,听候发落。” 南信郡守是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一手捏着盖有皇帝玉玺的信件,一手不停在滚圆的肚子上揉搓着,看起來可笑至极。 只是,这时谁还能笑得出? 萧百善沉不住气,黑着脸色怒气冲冲:“这当真是皇上旨意?” “有皇上印玺章子在,我还能糊弄你不成?”南信郡守撇撇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军爷,您们都是爷,要什么我们这些郡县父母官就得勒紧裤腰带给您们省出來,我们就是蝼蚁,就是您看都懒得看的渣滓,我哪敢骗您老人家?可是皇上有令,下面谁敢不从?让我们來抓广戍将军去帝都那是苦差事,我们还不愿干呢,您总得体谅体谅,也让我们这些小渣滓小蝼蚁别太为难吧?” 一口一个爷叫得欢快,语气里却沒有半点恭敬之意,萧百善如何听不出南信郡守嘲讽之意?再看看朱红大印加盖的信件,终是无话可说。 “既然是皇命,那就沒有不从的道理。”白绮歌不想看萧百善左右为难,返身回帐内取來主将印玺交给萧百善,朝着怒火纠结的老将军深深鞠躬,“这段日子多谢萧将军劳心帮忙,绮歌心内感激不尽。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希望萧将军能时常记起我说的,战或不战,萧将军三思。” “白将军放心,末将定会尽快找出证据为将军挽回清白,绝不教白将军蒙受冤屈!”萧百善深吸口气,转向南信郡守时仍是一脸凶狠,“白将军是我大遥太子妃,谁敢故意刁难加害,我萧百善第一个不会饶他!” 南信郡守吓得一哆嗦,浑身肥肉乱颤,咽了口口水憋了半天气方才能结结巴巴开口:“该、该怎么办都、都按规矩,我和她无冤无仇,害、害她做什么?” 萧百善冷哼,握着佩剑故意弄出巨大响动,眼珠子瞪溜圆。 其实也怨不得萧百善脾气暴躁,广戍军吃着皇粮还要从附近郡县索取酒肉蔬菜和部分军饷,郡县高官们自然不待见,积怨由來已久。白绮歌身为获罪的广戍将军又恰好交由郡守押送,萧百善怎能不担心她在路上会被这群人欺负?若不是遥皇命他驻守南陲接替白绮歌为主将,他恨不得一道护送白绮歌直至帝都。 等白绮歌收拾好东西交付印玺,南信郡守迫不及待催促上路,一副沉重枷锁搬到面前,眼看就要往白绮歌头上罩去。 哎呦一声惨叫,搬枷锁的南信郡官兵被一脚踢到数步之外跌得头破血流,萧百善握着剑横眉冷目站到白绮歌身前,声势如虎:“我朝律法,二品以上官员可免枷锁押送,白将军是广戍将军,位列从一品武官,你也敢乱套什么枷!” “军爷是气糊涂了吧?”南信郡守又气又怒,压着嗓音冷笑,“皇上旨意是先撤她官职而后押送,也就是说她现在不过一介平民罪徒,怎么就不能上枷了?”被激怒的郡守一甩衣袖,陡然高喝:“來人!把枷锁给她戴上!本官奉旨办事,我看谁敢阻拦!” 眼看就要起冲突,白绮歌忙把萧百善推到身后,两只手主动伸到枷锁中,屈辱感立刻涌遍全身,脸如火烧。 她一心一意为大遥江山社稷,虽说有私心在里面,对这片土地人民的忠诚却是真实无假的。昔日偷盗布防图获罪是事实,即便顶罪也是理所当然,可现在她什么都沒做错却要钻进这沉重的枷锁里,天理何在? 为着不连累萧百善带上枷锁,可她还是委屈,还是难受。 萧百善也明白白绮歌是为了大局才忍辱负重,声音一哽,弯腰在篝火堆里翻捡片刻,然后低头走到白绮歌面前,将热热乎乎的两枚鸡蛋塞进紧攥的拳头里。 “白将军,路上保重……” “萧将军保重,众位将士保重,我白绮歌问心无愧,终有一日会再回到这里,与诸位兄弟把酒言欢!”朗声高喝,气冲云霄,在广戍军众将士微微动容的目光注视中,白绮歌潇洒转身,大步离去。 苦或是酸涩,独自咽下吧,她要留下的是永不屈服的背影,不教亲者痛仇者快。 宁惜醉的帐篷在广戍军营外,自安陵那边归來后白绮歌一直忙着,许久沒与他往來,所以直到白绮歌被押解上路后半日才从萧百善处得知消息。不等宁惜醉吩咐,苏不弃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装上马车,沿着押解队伍离开方向飞驰追去,到第二日清晨便赶到了白绮歌身边,那时,白绮歌的手腕已被沉重粗糙的枷锁磨得红肿破皮。 宁惜醉一句话都沒对白绮歌说,直接冲到前面横过马车拦住郡守骑乘马匹,脸上不是平时的温文尔雅,而是与苏不弃近似的麻木淡漠,手指遥遥指向白绮歌:“把枷锁解开。” 南信郡守自然不会乖乖照做,肚子一挺,官威十足:“哪來的狂徒?來人,当劫囚的一道押走!” 两侧官兵來不及行动,蓦地眼前一道雪白冷光,长而细的软剑横在宁惜醉身前,苏不弃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压迫得无人敢动作半分,只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着。 万一被当成劫囚的对白绮歌沒什么好处,宁惜醉不想被误会害了她,脸色稍缓,一包银子丢进郡守怀里。 “到帝都往來车马费、食宿费我出,除了朝廷给的饷银路费外我再给你一千两,你只需把她的枷锁打开,换上马车,好饭好菜伺候。” 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做郡守一月俸禄不过七两银子加三石白米,这笔钱就算去掉分给随行官兵的还绰绰有余啊!南信郡守舔了舔嘴唇,想继续摆官架子,却在银子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变成了开心笑脸:“好说,好说!來人,快去前面驿站购两辆马车!公子路见不平、侠肝义胆,本官佩服至极……” 郡守啰啰嗦嗦说些什么宁惜醉完全听不进耳,走到平静淡笑的白绮歌身边握住纤细手腕,小心翼翼轻轻吹气,看着手腕上深红色痕迹满眼心疼。不经意抬头,不远处驿路边停靠的马车正落下窗帘,蓦地攫住宁惜醉视线,淡色长眉微挑,无声攥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1章 如影随形 遥国一连六日无早朝,这在此代遥皇登位后还是首次,朝臣们怪也不怪,,遥皇痼疾已久,近來都是太子易宸璟代朝,而今太子莫名其妙被禁足东宫,这早朝自然就无人來掌了。至于为什么太子和偶大将军会被突然下令软禁,原因尚无定论,纷纭猜测却大致相同。 本该是太子妃的昭国公主白绮歌,查了查身份居然是替嫁,冒充血统高贵的公主也就罢了,她偏又是个出身将门但身负卖国罪名的女人,被发去南陲做广戍将军以测其忠心并戴罪立功吧,结果才三月不到又爆出与乱军暗中往來、私相授受,着实令人感到震惊意外。遥皇果断下令将其军职撤销押送回朝无可厚非,不把陷入情痴里的太子软禁怎么能行,那还不得冲到紫云宫大闹一场?所以软禁就软禁吧,想想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沒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因着如上想法,大遥一众朝臣安静得接近异常,似乎沒有人对白绮歌私通敌军一事有所怀疑,更无人猜测遥皇不上朝是否另有原因。 会在意的人,都在朝堂之外。 战廷有侍卫令牌在手,往來皇宫内外方便一些,这几日差不多每天都要在东宫和将军府之间奔波数次,易宸璟虽然犯愁战廷的反应能力,无奈别无选择,也只能靠这个老实敦厚过头的心腹传递信息。 “偶大将军说他联系了几位老将军求见皇上,结果都被以皇上病重不方便为由拒绝了,到目前为止还沒有人见过皇上。” “也就是说,圣旨究竟是不是父皇下达的尚不得而知,是么?”易宸璟十指交错顶着额头,声音有些沉闷,“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见父皇一面,我不相信父皇会做出那种决定,他明明已经打算放过绮歌的……” 见易宸璟又开始焦躁,傅楚摇了摇头:“毕竟是皇上啊,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呢?平时就因病极少接见文武百官,现在殿下和偶大将军都被禁足,还有谁有资格求见?”沉思片刻,傅楚又转向茫然的战廷:“战大哥,偶大将军可有说现在在皇上身边伺候传话的人是谁,还是原來的那些人吗?” “这个沒说啊,应该是沒有说。”战廷挠了挠头,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惭愧。 傅楚的问題点醒了易宸璟,一刹如醍醐灌顶,猛地从凳上站起:“对,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战廷,你去打听打听这几天伺候父皇的是不是陶公公,如果不是的话……” 那么紫云宫里,很可能发生了异变。 别人都反应过來易宸璟言下之意是什么,只有战廷还傻呆呆地挠头琢磨,玉澈无语,起身推开战廷,娇俏脸蛋上有着与白绮歌酷似的坚定神情:“我去打听好了,战廷嘴笨,要么不知道问什么,要么就是说漏嘴被人发现意图。我记得紫云宫那边有个小太监是殿下的人吧?一会儿趁夜我去找他,尽量多问些有用的消息回來。” “也好,你机灵许多,遇到事也不至于慌乱。”易宸璟深吸口气,目光看向晴朗无风但渐近夜色的门外。 假如下达圣旨的人不是遥皇还会是谁?紫云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新的圣旨已经传往南陲边境,如果不尽早解开真相,白绮歌被押送回帝都后恐怕将要面临艰难困境。五指紧攥成拳,凉风仍无孔不入,易宸璟忽然发觉自己竟是这般无力,连最细小微末的事情都无法掌控,这样的他能成为合格的太子、皇帝吗?能兑现承诺保护白绮歌一辈子吗? 一直一直,都是她在付出、牺牲,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有个人我们忘记了,那人想要出入紫云宫十分简单。”沉思的傅楚忽然开口,眼中闪过一道神彩。 易宸璟拉回思绪,想了想,蓦地明白傅楚指的是谁,愁情烦扰全都抛到脑后,利落站起身走向门外。 “我去见皇后。” 皇宫之内,为了白绮歌许多人奔波忙碌着,极力阻止不愿看到的结果到來,而通往帝都的路上马车车轮滚滚,无法阻挡地朝帝都接近。 多亏宁惜醉使在刀刃上的银子,白绮歌终于能解下枷锁坐进马车之中,沿路也不必和其他囚犯一样风餐露宿,酒家,客栈,但凡有更好的落脚地点宁惜醉从不吝啬花费,总要教她吃好睡好,精心打点着一切。 南信郡守也不傻,尽管答应了宁惜醉让白绮歌住进客栈的要求,房屋之外还是派了许多人把守,毕竟白绮歌是皇上亲点的罪臣,万一有个疏忽被人劫走,别说是他头顶乌纱,就连脑袋都要保不住骨碌碌落地。 “不弃已经托人送信去往帝都,有什么动静我们也好早做准备,白姑娘只管安心游览各地景色就好,难得有这么多人陪同,这可是寻常嫔妃享受不到的高级待遇。”朴素客栈中,宁惜醉笑着打趣。 “宁公子是天生不知愁么,我现在可是囚犯,回到帝都只能欣赏牢狱风景了。”被他这一调侃,白绮歌也露出笑容。 宁惜醉是白绮歌沉郁情绪的死敌,有他在,白绮歌总能放松心情,不管身处任何境地。起初两天苦闷担忧如影随形,烦得白绮歌连觉都沒法睡,是宁惜醉带着温和微笑不停说些趣事逗她开心才慢慢疏解,更有他君子相伴,每夜同室而居,为她擦拭伤口、扇着凉风入睡却无半点绮念,一如白绮歌受伤昏迷时他宽衣解带却只为检查伤势,连遐想都不曾有过。 “就算我有白姑娘也不会知道啊!”白绮歌谢他,得到的便是这种玩笑话。 平心而论,以宁惜醉的身家性格和出色外表,每到一处地方总要招來许多狂蜂浪蝶,但他都会不动声色保持距离,唯独对白绮歌真心实意体贴有加。当然,白绮歌不会以为是自己毁了半面的平凡容貌引得他垂涎,所谓君子之交,所谓莫逆知己,无关利益欲念,二人之间有的是这种别人或许无法理解的感情,连易宸璟也捉摸不透。 红颜知己,蓝颜知己,叫什么都好,总之是无条件交付信任的唯一之人。 咚咚,外面传來敲门声,宁惜醉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打开门迎來的却是刀光相对。 “郡守大人酒喝多了么?是不是想打劫贫民百姓找错了门?”宁惜醉面色不变,竖起指尖推开挡在眼前的刀锋。 “少、少废话!说!人是不是你们杀的?!”南信郡守一脸灰白,声音带着颤抖,听起來有些尖锐。 宁惜醉回头和白绮歌对视一眼,均是困惑不解:“杀什么人?谁出了什么事?” 见他们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南信郡守半信半疑,抹了一把脸上冷汗:“我、我带來的官兵有、有一个被杀了!就在客栈后、后院街巷!” “官兵被杀你找我们干什么?你也看见了,外面这么多官兵守着,真是我们杀的他们会不知道吗?还是说郡守大人觉得我们有什么神功能足不出户置人于死地?”宁惜醉耸耸肩,随手又是一小袋碎银丢进郡守怀里,“拿去喝茶压压惊吧,顺便叫人送上來一壶,剩下的钱郡守大人买几两猪头肉吃,也好补补脑子。” 宁惜醉根本不把这些地方官兵放在眼里,欺软怕硬的郡守反倒对这个出手阔绰、來历不明的男人颇有几分忌惮,刚才一冲动就闯來质问,被宁惜醉这么一说才明白自己的猜疑有多荒唐可笑,急忙又赔上笑脸连连道歉。不耐烦地打发走郡守一干人等,宁惜醉关上房门走到窗前,朝对面酒家招了招手。 “什么事?”不到片刻,苏不弃经由窗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房间内。 指了指房门示意苏不弃小声说话,宁惜醉抱着肩膀靠在床边:“肥猪说后面街巷有押送官兵死了,问是不是我们干的。” “不是。”苏不弃果断摇头,眼里带着些许无辜,“我杀个落单的官兵做什么,要杀就一起都杀了。” 白绮歌一时哑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微感迷茫。苏不弃沒道理去杀人,杀他们有何意义?边境县城的官兵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才路过这个小镇住店不到一个时辰,要说是镇上百姓下的杀手又说不过去,同样缺少理由。 宁惜醉拍了拍白绮歌肩膀,仍然是那***不变的温和表情:“别想了,说不定是调戏良家妇女被哪位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所杀呢,白姑娘你也知道,这些官兵手脚都不怎么老实,欠教训得很。”看白绮歌摇摇头似乎有些疲惫,宁惜醉又道:“我和不弃去买些路上用的东西,你先休息。” 不由分说拉着苏不弃离开房间,走到无人监视的角落,宁惜醉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换做一丝决然:“不弃,你去镇上最好的客栈打探打探有沒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人,我总觉着这事是冲着白姑娘來的。”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干的。”意料之外,苏不弃语出惊人,“从启程开始就有人不近不远跟在我们后面,被杀的官兵是被当成了那人的手下才遭毒手,你让我查谁我也知道,是遥国五皇子对么?” 宁惜醉碧色眼眸一眯,唇角荡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听你这么说,凶手该不会是……” 苏不弃点头,无声低叹。 “是瑾琰,他追着易宸暄來这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2章 临危托付 清净雅舍,琴音如流水潺潺,饱满指尖挑动细弦,娴熟自然,恰到好处,一曲毕,让人沉浸悠扬旋律中流连忘返。 “五皇子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琴不亚于三千的骨笛,如此才情却要在小小封地被埋沒,实在可惜。”妖娆不可方物的女子托着下颌头颅微仰,魅惑眼神风情万种,毫不知羞地落在弹琴的男人脸上。舔舔润泽红唇,又挤出几声娇笑:“你弹琴的样子倒和那位太子很像,不,比他还俊朗些,可以说是众皇子中最漂亮的一个了吧。” “皮囊再华丽又有何用?如烟罗公主这般绝世美人不也只能当个庶出公主等待下嫁么?”见阮烟罗脸色微变,易宸暄冷笑,“狐媚之术不必对我使,白费心机,想讨好我的话不如做好你该做的事,像上次诱白绮歌投诚失利……真不知道你还能做好些什么。” 面对各种谩骂都能当做褒奖的阮烟罗唯独受不了“庶出”二字,然而对方是易宸暄,她纵有满肚子火气也只能咽下,至多是皮笑肉不笑嘲讽回去。 “我倒忘了五皇子性好男色,看不上我这种蒲柳之姿。不过在遥国皇宫时我听说当年五皇子似乎也曾和那位昭国的冒牌公主往來暧昧,难不成是嗜好独特,偏喜欢那种丑陋又不解风情的女人?难怪啊,难怪直到现在后面还有谪仙似的绝美男人哀怨追着,原來是被甩了心有不甘。” 这回轮到易宸暄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抬手将桌上的琴掀翻在地。 与易宸璟争斗失败被丢到边陲封王已经够他恼火,加上养了十多年的男宠不只背叛他,还在他失势后阴魂不散企图刺杀,这让易宸暄如缩头乌龟一般连公开露面都不敢。想当年他身为五皇子时何等风光,沦落至今被一个漠南小国庶出公主嘲笑,心里自然不舒服。 看出易宸暄动了气,阮烟罗忙又贴身上前缓和关系:“开个玩笑,五皇子殿下不会真生气吧?呀,我又叫错了,现在该改口叫王爷才对。” “有这精力开玩笑不如多做些事。”不耐烦地躲开阮烟罗,易宸暄踱步到窗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推开竹窗望去小镇方向,“我之前安排的都做好了么?白绮歌和安陵军已经有过接触,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还有帝都那边也谨慎些,不是禁足偶遂良和老七就能高枕无忧,最重要是不要被人看出破绽、功亏一篑,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阮烟罗转了个身,柔软腰肢一扭又黏到易宸暄身边,指甲轻轻刮着易宸暄梳理整齐的鬓发:“连这都做不好哪还有资格与你合作?皇宫那摊子主要靠你的人脉,有什么事也该是你兜着,我只负责把南陲的计划弄好。只是我有些小小疑惑要请王爷解答。”见易宸暄沒有一口回绝,阮烟罗咯咯两声娇笑,顺势倒进易宸暄怀里:“苍蝇似的跟着那女人有什么意义?如果想报仇的话不如让三千找机会直接杀了她,总不能一路跟着押送队伍回帝都吧?” 窗沿上一只小虫爬过,阴鸷目光追随片刻,而后易宸暄屈起手指一弹,小虫不知被弹往了何处。 “杀了她,只是一个人死;留着,她将会成为老七身败名裂的致命关键。” 利用一个女人翻天覆地,可能吗?阮烟罗摸不透眼前男人究竟在算计什么,她只知道,易宸暄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人,无论是心计谋略还是阴狠程度都登峰造极,单是大遥那位太子的话定然无法与之较量,而她……呵,人前风光,人后仍逃不过棋子的命运,但这次她会当一枚谨慎的棋子,被利用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得一片天下! 紧紧贴靠的两个人各怀异心,屋子里一刹死寂,不知过了有多久,一声巨响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带着银色面具的冰冷男人冲进房中,手中剑刃犹在滴血。 阮烟罗皱眉,翻身离开易宸暄怀抱:“什么事?” “有刺客,已经跑了。”姬三千言简意赅,掠过易宸暄的目光毫无善意,更有几分厌恶抵触。 对于姬三千的提防反感易宸暄只作不见,靠坐在宽大的藤椅中,闭上眼从容不迫:“生不起事的鼠辈罢了,由他。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让他在天涯海角排着吧。” 距离精舍百步之外的枫木林里,一淌血迹蜿蜒滴落,容貌相差无几的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树下,一个站在旁边,黑红血液正是从坐着的男人臂上流出的,看他脸色青灰惨淡,似是身体状况极差。 一方素淡汗巾递到面前,随着语气淡泊:“毒还未清就跑來送死么?真以为你能杀了他全身而退?” “呵,既然來了我就沒想过活着回去。”推开善意递來的汗巾,苏瑾琰咬着牙按住伤口,脸上带着决然冷笑,“你相信义父说的,我可不信。这毒无药可解,就算暂时压制了药性又如何?到最后还是会一点一点侵蚀五脏六腑,最终落得全身溃烂而死。苏不弃,你还认我这个弟弟就别拦着我,这辈子我最后的愿望就是杀了他,杀了易宸暄,你若拦我,,” 后半句话被吃痛吸气堵回胸口,苏瑾琰想要挣脱被摁住的手臂却提不起力气,眼看着苏不弃面无表情撕开他衣袖,细心地用汗巾包住伤口。 “是不是你兄长我不在乎,这么多年你叫过我一声哥哥吗?苏家只剩你我二人,总不能任由你去送死。”包扎好伤口放开手,苏不弃下意识捏了捏腰间玉佩,扭到一旁的脸孔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表情,听声音倒还是那般平淡寡味。 许是被满不在乎的表现激怒,苏瑾琰踉跄站起,一把拍开苏不弃伸來的手,精致面容苍白而恼怒:“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不知道我生不如死,全靠着想要报仇的这颗心才勉强活到现在!义父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我说的话你们有在意过吗?一个个满口大义正事,我又算什么,死不死与你们何干?!” 斑驳树影忽地被遮住一片,衣袖卷起的风冷冽,手掌贴近那张偏执面庞时却止住动作,停顿片刻,无力垂下。 “苏不弃,这世上最沒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似是知道苏不弃那一耳光不会打下,苏瑾琰沙哑冷笑,无情转身,离去的脚步沒有半点停留之意。 苏不弃一直沉默着,沉默到苏瑾琰背影消失不见,地上的斑斑血迹干涸成黑色。 他知道苏瑾琰不会去找易宸暄了,至少今天不会,体内的剧毒发作让苏瑾琰连姬三千那种级别的对手都打不过,为了有朝一日杀易宸暄报仇,自幼分别在黑暗肮脏环境下长成的弟弟一定会忍耐,寻找合适机会再出手。 那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的他还有重任在肩头,对弟弟抱有的复杂感情只能等尘埃落定后再去计较清算。 愧疚,歉意,说不出口的关心,通通偿还。 易宸暄跟在押送队伍后面的事宁惜醉暂时沒有告诉白绮歌,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白绮歌最近寒症频发,因着押送期限渐近,南信郡守又不许在城镇过多停留就医,白绮歌几次疼得昏死过去。这种情况下宁惜醉不想再给她增添烦扰,是而只叫苏不弃暗中留神保护,自己则沒日沒夜地陪着,同行同住,片刻都不敢走神。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冷冬刚刚结束的遥国中部地区春寒料峭,连马匹都不愿上路,而來自帝都的消息也竞赛似的,一条比一条令人心寒。 “遥皇下令,人送到帝都直接押入天牢,这是连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将手中纸条攥成一团,宁惜醉揉着眉心,不无担忧地看了眼白绮歌休息的房间,“还有太子被软禁的事,应该不只是为了防止他去找遥皇理论,我猜测继下旨撤职押送之后遥皇那边还会有更意外的命令下达,不出意外的话,白姑娘的处罚怕是要涉及死罪了。” “丢了些粮草而已,小題大做,遥皇是那种听风就是雨随便乱杀人的皇帝么?” 宁惜醉深吸口气,声音压低三分:“不弃,你我都相信白姑娘,也知道她和敌军暗中勾结是莫须有的罪名,按常理说遥皇那样精明的人物不会在沒听白姑娘申辩的情况下就加以处罚,但朝廷风云变幻,不是什么都可以用常理推测的,就比如说一直声称在寝殿养病不见任何人的遥皇以及那些令人预想不到的旨意,你确定那是遥皇本尊吗?软禁偶大将军和太子恐怕也是为了彻底断绝遥皇与外界的联系吧。” “你的意思是说,遥皇才是真正被软禁并架空的,有人假传圣旨?”苏不弃沉吟少顷,脸上竟有了一丝无奈表情,“等等,你的任务是护送她回大遥帝都,此外的事不该再多管。” 宁惜醉双手一摊,成为习惯的笑容又回到脸上,眼中:“我也沒办法啊,谁让那位小气太子屈尊给我來信了呢?好歹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总不能置之不理,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吧?” “什么信……算了,我自己看。”见宁惜醉一幅赖皮模样,苏不弃想起昨天传到驿站的信中的确有一封是写给宁惜醉的,索性自己动手去翻包袱。果不其然,一封写着“宁老板亲启”的信封安静躺在包袱最底层,拆开取信,单薄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苍劲却有些潦草。 宫内似有异变,通行令牌在将军府,务必护送绮歌直至天牢。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3章 少女之愿 软禁依旧无休无止地继续着,当得知押送白绮歌的一行人马距离帝都仅有三四座城镇时,易宸璟几近发疯。 给宁惜醉去信让其一路护送白绮歌进宫颇有些冒失,宫中气氛虽然不太对劲但并沒有征兆表明遥皇出了事,在紫云宫伺候传话的依旧是陶公公陶世海,连易宸璟安置在紫云宫的小太监也说亲眼见过遥皇安坐内殿,看样子并无不妥。易宸璟说不清自己是不安作祟还是担心过了头,总之,他始终感觉让宁惜醉入宫不是什么明智决定,但无法说服自己不这么做。 事关白绮歌安危,再怎么努力,他还是做不到镇定自若。 白绮歌勾结敌国被撤销军职并押送回宫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前朝百官明哲保身安静异常,后宫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锦昭仪都是快随大皇子去往封地的人了,仍是每天一趟不厌其烦地往东宫跑,着急担忧丝毫不逊素鄢。 “太子殿下被拒之门外了么?我去找皇后娘娘也一样,说什么都不肯见,现在能去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只有皇后娘娘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不求她能替绮歌说话,只要她肯告诉我父皇是否受人胁迫才连颁圣旨就好,可她……”毕竟是一国之母,易宸璟不能说的太过分,何况他多少也知道些过去的恩恩怨怨,皇后不肯去紫云宫终归是有原因的。不过这样一來唯一能打探遥皇情况和口风机会就断了,他也好偶遂良也好,再怎么着急都只能坐等。 一片混乱中的某日夜晚,有不速之客从墙头登门拜访,怪的是这人并非來找易宸璟,而是直奔叶花晚房间。 “你是谁?战大哥的朋友吗?”叶花晚见那人穿着侍卫庭服又挂着通行令牌,立刻联想到身为侍卫的战廷,因为是在东宫之中,所以不感觉害怕反而生出几分好奇。 那人面皮白净,一举一动颇为有礼:“冒昧打扰叶女侠实在该死。在下是侍卫总管宋慕杰,与战侍卫也十分熟稔,今天來是为了白……哦,是为了太子妃一事,由于事关重大,在下又不认识其他人,因此便想起战侍卫常提起‘侠肝义胆、年少有为’的叶女侠了。” 叶花晚自小就仰慕乔青絮,无奈虽然经营着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叶山庄却与那些人沒又过深接触,听宋慕杰叫她女侠便立刻生出几分好感,急忙搬了椅子给宋慕杰坐下。 “宋大哥说是白姐姐的事吗?白姐姐不是在押送的路上么,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问題不在太子妃身上,主要是皇上这边。”宋慕杰欲言又止,开门关门仔细观察好几遍,确定无人才回到桌边压低声音,“叶女侠有所不知,在下身为侍卫总管时常要向皇上汇报宫内情况,这两天见皇上时听了件消息一直想來告诉太子,只是太子疑心重,在下又曾是五皇**内侍卫,想來说了太子殿下也不会信,万般无奈只能來找叶姑娘了。” “啊?皇上是不是要罚白姐姐了?!”叶花晚大吃一惊,小脸吓得发白。 易宸璟和傅楚不愿让叶花晚和荔儿接触到前朝后宫是是非非,是而从不对她们说太多权力争斗、恩怨纠葛,叶花晚自然也就不知道宋慕杰曾是易宸暄心腹,看他态度诚恳好像还很着急便信以为真,想着终于也能出一份力帮忙,竟然想都不想就把宋慕杰划入了‘自己人’的队伍中。 宋慕杰对遥皇情况只字未提,只勾了勾手指,示意叶花晚靠近:“叶女侠快想想办法吧,皇上打算等太子妃回來就下令处死,圣旨都已经拟好了!” “这怎么行!皇上是老糊涂了吗?!”咯啷一声,叶花晚不小心踢翻凳子惊跳而起,嗓门也陡然高了八度。 “小点儿声!小点声儿我的姑奶奶!”宋慕杰忙捂住叶花晚的嘴,额上冷汗直流,“我的姑奶奶呦,这是皇宫,隔墙有耳,您不怕死我还怕呢!就不能别张扬吗?万一被人听见传出去说你我污蔑圣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叶花晚的激动着实出乎宋慕杰预料,心有余悸放开拼命点头的叶花晚,宋慕杰拍着胸口长出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这件事叶女侠可不能到处乱说,尤其是太子殿下,他不信我,弄不好还要传出去说我透露了消息,我可不想好人当不成反被咬一口。叶女侠不是很熟悉江湖上的人吗,何不叫些帮手在太子妃回宫之前把人劫走?那样谁也不知道是你干的,太子妃也能免于一死,到时候有什么冤情再细查核实后向皇上禀明,一來能为太子妃洗除冤屈,二來又能避免太子殿下和皇上的冲突,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叶花晚歪着头想了想,始终觉得自己担不起这重任,不由面露为难:“那……我去找师兄和战大哥商量商量。” 一听叶花晚要去找战廷和傅楚,宋慕杰急忙拦在门前:“叶女侠怎么糊涂了?傅公子是太子殿下的门客,有什么事会不告诉他吗?再说了,人多嘴杂,让太多人知道容易泄密,耽误了大事怎么办?依我看还是叶女侠自己办这件事比较好,您是一叶山庄的庄主,想找些江湖人士帮忙应该不是问題吧?还是说……” “说、说什么?找人帮忙而已,有什么难的?”叶花晚孩子心气最怕人故意激她,听宋慕杰似是对一叶山庄的号召力有所怀疑,叶花晚这位小庄主立刻挺起胸膛大声道,“我只是怕师兄和战大哥担心,又沒说要告诉他们。” 宋慕杰见叶花晚毫不疑心,心里得意一笑,立刻又躬下身巧言哄骗:“这就对了,一叶山庄名动江湖,这点小事怎么会难住叶女侠呢?出宫等事宜我会为叶女侠全部安排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如何?” “唉?明天,这么快?你也要去啊?” “押送队伍离帝都已经不远了,再拖怕是要來不及救人。”宋慕杰控制着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來笑容诚恳真挚,语气里满是蛊惑,“叶女侠,这可是你扬名江湖的好机会,千万千万不能错过啊!” “嗯!明天我在这里等你!”叶花晚干脆应道,少女之心被躁动与表现欲充塞。 其实能不能扬名江湖并不重要,她还小,谨记着师父要先学通礼义方能行走江湖的教导,可这次叶花晚真的不想错过机会,既是为了就最喜欢的姐姐白绮歌,同时也为了另一个人,为了让自己有些用处,能博他高看一眼、称赞一声。 二更末,战廷刚刚宽衣睡下,门外就传來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心翼翼打开门,娇小身影砰地撞进怀里。 “战大哥,陪我数星星去。” 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夜空,战廷满面愁苦:“别闹了,叶子,明天我还要起早去将军府呢。” “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还不行嘛?我睡不着,你陪陪我!”叶花晚摇着战廷衣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小女孩本质表现无疑,战廷无奈,只好陪叶花晚坐在夜风微凉的院子里,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哈欠连天,眼睛也渐渐睁不开。 “呐,战大哥,如果我能变成青絮姑姑那样厉害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和你在一起呢?”好不容易红着脸问出口的话却沒有得到回答,叶花晚失望地微微侧头,正看见战廷沉沉睡去的眉眼,干净平和。 冻得冰凉的小手试探地揪了揪战廷眉毛,换來一声闷哼,已经进入梦乡的战廷下意识动了动脑袋,伏在石桌上继续酣睡。 大概是白天四处奔波累坏了吧。叶花晚有些心疼,想叫他起來回房去睡又有些舍不得,围着石桌转了两圈仍狠不下心。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笨拙表情,战廷和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并沒什么区别,只不过那时有乔青絮在,他的眼里不会偶尔偷偷闪过寂寞神色。现在她长大了,他尚未老去,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爽朗女子却已经魂归故里,想着想着,一阵心酸。 “战大哥,我喜欢你,我会代替青絮姑姑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你等我再长大些,再长大些就娶我好不好?”轻颤着伏在战廷耳边低语,叶花晚揉了揉发红眼圈,勉强挤出一丝甜甜微笑,而后微微低头,双唇蜻蜓点水似的擦着战廷脸颊划过。 如果说当初对易宸璟是少女情窦初开,那么战廷就是叶花晚真正意义上喜欢的第一个人,认真想过、考虑过,看他喜怒哀乐,看他情起情灭,于是在心里有了属于他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一席之地。 捂着嘴忍住即将出口的哭声,叶花晚咬着嘴唇一声不响地流了半天眼泪,想想很快就要开始为谁而走的路,涉世未深的少女害怕,畏惧,心里更多的却是向往与期待。 不想再被人捧在手里护着,她要爱她的那些人知道,她长大了,也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所爱之人。 哭了许久,扯起衣袖用力擦干眼泪,叶花晚伸出手在战廷脸上狠狠扭了一下,龇起雪白小牙朝一脸茫然凄苦的战廷笑,慢慢向自己房间退去,直到再度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连他揉脸的动作都看不清。 “白姐姐,你也等着我,很快我就会去救你了!”背靠门板滑坐在地,叶花晚抱着膝盖发抖,小小拳头紧攥衣角,害怕着,也渴望着明早尽快到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4章 劫囚风波 辽墨与大遥帝都毗邻,地势高而多山路,通过这里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南信郡守一大早启程就开始嘟囔说些莫來贼人之类的,好像对此地多山匪恶贼的传闻颇为忌惮,宁惜醉倒不以为然。。有苏不弃在,也不知道最后谁打劫谁。 越來越接近帝都让白绮歌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经常坐在马车里大半天也不说句话,车轮就在无边沉默中辘辘滚过。 为了赶在限定日期前到达,南信郡守选择了近一些的山路,所以这日一行人马的餐食只有干粮和冷水,这可苦坏了平日大鱼大肉的郡守,因此当一股浓重肉香丝丝缕缕传入鼻中时,南信郡守的口水冲脑,眼睛都直了。 “去!问、问问前面人都是干什么的!”眼看破旧的路边小屋前围坐了好几大桌人,肉香就是从桌上大碗里飘來的,南信郡守狠狠咽了口口水。 跑腿的官兵很快就打探回來:“大人,那些都是山中猎户,今天有人家办喜事,按照当地风俗要烹肉煮酒宴请朋友,所以就在外面支起了桌子。那办喜事的猎户说,锅里的狍子肉刚刚煮好……” “瞧、瞧你这点儿出息!”南信郡守骂了流着口水的官兵一句,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瞄向桌上热气腾腾的大碗。装模作样想了想,南信郡守大手一挥:“走,过去看、看看,万一要是贼、贼人呢?” 奔着肉香谁不愿去?身后官兵一呼百应,呼啦啦一片面带喜色随着南信郡守往聚餐的人群走去。 宁惜醉在马车里也听到了跑腿官兵和郡守对话,掀开帘帐向前望去,而后微微沉吟,指尖轻轻搓着鼻尖:“白姑娘,事情好像不大对头啊。” “怎么?”白绮歌心不在焉,并未留意发生了什么事,见宁惜醉脸上不是惯有的浅笑不禁有些紧张。 宁惜醉招了招手示意白绮歌仔细观察:“你看,那屋子破旧不堪,明显很少有人居住在内,什么人会在这里办喜事?再说现在时辰也不对,还有盛饭菜的碗,对久居深山的猎户來说太新了不是么?” 听宁惜醉这么一说,白绮歌也注意到那些自称猎户的人有些怪异,尤其是当中穿着婚服披着盖头的新娘,娇小体型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蓦地倒吸口气,白绮歌抓紧宁惜醉的手脸色发白,刚刚张口还來不及出声,那些假猎户忽然从桌边跳起,齐齐冲向垂涎肉香两眼发光的押送官兵。 “叶子……是小叶子!” 惨叫与短兵相接之声传來时,白绮歌惊呼出口。 “白姐姐!你快出來,我带人來救你了!”火红盖头被一把扯下,人群中冲出來的新娘子果然是叶花晚假扮的,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陡然变化沒有让宁惜醉喜出望外,看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面前的叶花晚,碧目游商苦笑不已:“叶庄主,你……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哎呀,什么哪一出的,快点儿跟我走!”回头看看拼杀中的同伴,叶花晚一咬牙拉住白绮歌和宁惜醉,不由分说把两个人往路边树林里拖,“快快快,趁乱赶紧走,你们走了兄弟们才能撤啊!” 彼时叶花晚带來的人已经和押送官兵扭打到一起,当中有几个眼尖的官兵发现白绮歌等人要走便提着刀兵奔來,明显是认定白绮歌有逃跑打算。如此混乱局面下想要解释清楚根本不可能,而且白绮歌也不认为南信郡守会对手下官兵伤亡不作计较,被逼无奈之下只好随着叶花晚钻入茂密林中先行离开。 “马车在山脚下,沿着小路很快就能到,只要离开山里他们想追上來就难了。”叶花晚在前面开路快步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得意笑容,“白姐姐,放心吧,那些都是乔家寨的兄弟,听说要來救你大家都很积极,绝对不会有问題的!” 白绮歌忽然停住脚步,拉得叶花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少女疑惑地回头,只见白绮歌眉心含怒,面色铁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我是在帮宸大哥救白姐姐逃走啊……”被怒喝的叶花晚满腹委屈,怯生生地仰头看着白绮歌。 “你。。”白绮歌想要骂两句,看叶花晚可怜神情又忍不下心,语气顿时软了七分,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叶子,你太不懂事了,你这哪是在帮宸璟,分明是把我们都推进火坑里了啊!” 救人心切的一叶山庄小庄主本以为自己终于独立干了件大事,沒想到才把白绮歌带出來就被劈头盖脸数落一通,委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扁着嘴望向宁惜醉,求助之意赫然。然而宁惜醉沒能给小丫头任何安慰,只淡淡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叶花晚头顶。 “叶庄主好心办错事了。” 救人也有错吗?叶花晚想不明白,低下头揪着衣角默不作声,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叶花晚心地单纯,遇事总是头脑一热不计后果,白绮歌知道她一片好意,刚才自己的态度确实有些过火,弯下腰抹去叶花晚脸上的泪水柔声细语:“走吧叶子,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让那些兄弟也早点脱身回乔家寨去,其他的事我慢慢对你说明。” “嗯,等白姐姐安全下山我就发信号让他们离开。”叶花晚点点头应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如叶花晚所说,沿着小路四人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叶花晚点燃一堆枯叶升腾起滚滚烟柱,沒多一会儿來劫囚的乔家寨人马就都回來了,清点一下,竟无一人伤亡。辞别前來帮忙的人后白绮歌带上叶花晚和宁惜醉、苏不弃一起找了间农家小院歇脚,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向北望去,帝都高耸城墙隐约可见。 “白姐姐,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救你走你不就自由了吗?”狭小却干净的小院里,叶花晚仍放不下委屈心事。 白绮歌尚未想要怎么回答,宁惜醉已代为开口解释:“叶庄主只想着救人,是不是沒有考虑之后会发生什么?白姑娘本就是蒙冤受屈,萧将军至今还在南陲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证明白姑娘清白的证据,你这么一劫囚,岂不是让白姑娘把那些空穴來风的罪名都坐实了?外人不会说是你叶庄主年少鲁莽犯下错事,只会说白姑娘心虚不敢回宫所以半路叛逃,如此一來,再想证明白姑娘清白坦荡就沒那么容易了。” “我只想着白姐姐是冤枉的,沒想过这么多……”听得宁惜醉分析,叶花晚傻了眼,愧疚自责交加下又红了眼圈。 “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沒用,叶子也是为了帮我才做了糊涂事。”白绮歌想要安慰叶花晚几句,自己心里却也乱的很,根本无从说起。沉着眉梢忽然想到什么,白绮歌忙又问向叶花晚:“叶子,怎么只有你自己?傅楚和战廷不知道你來劫囚的事吗?宸璟呢,他知不知道?” 叶花晚摇摇头瓮声瓮气:“沒有,师兄、战大哥和宸大哥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來的,传信给乔家寨后就在这里一直等白姐姐你们。” 白绮歌大感惊讶,皱着眉压下声音:“你连通行令牌都沒有,怎么出的宫?叶子,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谁教你这么做的?” 劫囚可不是什么小罪名,叶花晚毕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让她独自想出这种办法根本不可能,更何况易宸璟也不会告诉她太过具体的详情。依据白绮歌对叶花晚的了解,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有人暗中怂恿教唆,否则劫囚一事怎么会如此顺利精准? 结果不出白绮歌所料,叶花晚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小如蚊讷:“是一个叫宋慕杰的人……他说皇上下令要杀了白姐姐,还告诉我不能对太多人说以免走漏风声,所以我就……我就背着师兄他们跟他出了宫……” “宋慕杰?”白绮歌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在易宸暄一派势力倒台时这个人曾在降职官员之列,沒记错的话应该是侍卫总管。如果宋慕杰是故意怂恿叶花晚劫囚进而陷她于不利,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件事也有易宸暄参与呢?想到这里,白绮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若是易宸暄在幕后操纵,迎接她的天罗地网只怕很难逃脱了,那个男人,实在狡猾聪明得可怕。 “白姑娘打算怎么办,回去找郡守大人继续同行不太可能了吧?”不等白绮歌回答,宁惜醉自己先摇摇头否定,“郡守大人折损了那么多官兵,我们回去肯定会被当做活靶子乱刀砍死,然后來个先斩后奏,还是算了,算了。” 原本紧张气氛被宁惜醉一搅立刻变得轻松许多,白绮歌虽笑不出,心情却也渐渐平静:“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我看不如赶在押送队伍之前回宫请罪,只要我回去应该就不算叛逃,至多治个聚众闹事的罪名。” 宁惜醉沉默片刻,哄着叶花晚随苏不弃进入屋内,笑容淡去,嘴角边只剩意味深长的浅淡弧度。 “帝都近在眼前,你看那城墙后危机重重、举步维艰,何苦非要主动跳进火坑之中?前朝后宫都不适合你,白姑娘,你应该是自由逍遥的,天下之大,难道就不能舍下那片土地另寻一处安宁吗?” 记忆里这不是宁惜醉第一次劝她离开遥国了,白绮歌垂下眉眼不去看帝都上方的阴霾乌云,努力回想易宸璟的脸庞,他的笑容、他的气息,从心底挖掘有关易宸璟的一切。 唯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心不受动摇。 许久,天边两声春雷闷闷响起时,白绮歌侧过身靠在宁惜醉肩头,疲惫得连说话都那样虚弱无力。 “我并非舍不得这片土地或是太子妃身份,我放不下的,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5章 死罪难逃 遥国帝都的春天历來少雨,这一年则罕见地阴雨连绵,入春以來最大一场暴雨接近尾声那天,无数人默默关注的押送队伍终于抵达帝都,垂头丧气地进入皇宫。 获罪的准太子妃在半路被人劫走了。 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皇宫内外,几乎所有人都对白绮歌投敌卖国的行为深感惋惜或破口大骂时,才过半天,突如其來的情况又让人们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被劫走的重罪囚犯,主动回宫。 白绮歌是乘马回來的,苏不弃并未同行,高头大马之后只跟着碧色眼眸的年轻男人以及沒什么精神头的少女,原本咬牙切齿对白绮歌恨之入骨的百姓看到她面色平静,浑身雍容傲气依旧,不知怎的,想要骂出口那些污言秽语就都想不起來了,仅依稀记起这女人曾经被称为战妃,曾经被北征将士拥戴敬仰,更曾在义庄门前手执短剑护佑如今的太子,目光凛冽,威武傲然。 仿佛她骨子里根本沒有屈服、背叛的可能。 南信郡守早夸大其词地将白绮歌和劫囚的人形容一番,皇宫侍卫见白绮歌面无惧色出现于门前,个个如临大敌,手中武器纷纷紧张平指,将一行三人团团围住。 “我要见皇上。”白绮歌跳下马,回身把萃凰剑解下交给宁惜醉,向侍卫们示意自己并无危险。 此时侍卫总管宋慕杰并不在场,一群皇宫侍卫平日里连觐见遥皇的资格都沒有,哪里敢随便说允许不允许呢?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听身后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有人推开围成一圈的侍卫冲到白绮歌面前:“太子妃!” “战廷?” 也不知道是白绮歌霉运到了头还是偶然一点幸运,往将军府传信刚刚回來的战廷正巧路过。宫中侍卫都知晓战廷身手,加上他平日憨厚朴实,人缘也算不错,看在他面子上,一群侍卫总算肯放下兵器,不再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绮歌。 “各位请行个方便吧,太子妃并沒有叛逃,只要解释清楚皇上一定不会怪罪的。今天的事要是皇上问起來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绝对不会连累大家,拜托了!” 战廷对白绮歌是一万个信任,也不需她说什么,已经躬身拱手向其他侍卫们求情。叶花晚看他这样心里自然不好受,知道这都是自己鲁莽、随意听信别人造成的,也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假装听不见看不到,以免自己羞愧自责而死。 一群皇宫侍卫议论少顷终于同意放行,但要求其中十人跟在白绮歌后面以防万一,白绮歌本就不打算闹什么事,也不在乎有谁跟在后面看着,爽快应允后拉着叶花晚往紫云宫方向走。战廷看了看白绮歌又回头瞅瞅东宫方向,不由迷茫,紧跟上白绮歌低声问道:“太子妃不先回东宫吗?殿下一直很挂念您啊……” “先不回去,否则会连累宸璟。”白切脚步不停,唇边敛起淡淡笑意,“许是这两天还不能相见,帮我转告他,再等等,我一定会回去的。” 利害关系那些复杂事情战廷想不通,他只清楚一件事,无论是白绮歌还是易宸璟,他只要交付绝对信任就够了,每一句他们说过的话、承诺的誓言,无一例外都会实现。 见战廷连连点头,白绮歌忽然又收回笑容,眉头微蹙:“战廷,我和叶子去向皇上解释劫囚的事,这件事与宁公子无关,你送他到大皇**里稍做休息。另外我还要你注意一个人。”眼角余光扫过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侍卫们,白绮歌刻意压低声音:“看好宋慕杰,他好像与易宸暄还有联系。” 依着战廷本性应该毫不犹豫点头承担,然而出乎白绮歌意料之外,战廷脸上的茫然之色更深,过了片刻才呆呆回应。 “太子妃,宋总管……宋慕杰已经死了啊!尸体昨天刚从御花园湖里捞出來……” 行走的脚步猛然停住,白绮歌不可思议地望向战廷,那张从不会说谎的脸上表情真实,丝毫沒有开玩笑的意思。 宋慕杰……死了? 假设宋慕杰与易宸暄有所联系,所做一切也是易宸暄授意的,那么他应该是易宸暄被赶到边陲封王后在宫中留下的心腹耳目才对,易宸暄沒有理由杀他吧?还是说,宋慕杰的死亡真的只是意外? 觉察到身后侍卫有些紧张,白绮歌忙又提起脚步向紫云宫方向前行,声音比刚才更低了许多:“宋慕杰是怎么死的知道么?遇害还是意外?” “说不清,”战廷摇头,“晚上有人听见呼救声,只喊了几声就断了,黑灯瞎火的只估摸出是御花园方向,第二日白天细查才发现宋总管沉在湖里的尸首。身上沒见到有外伤,但是宋总管一向小心谨慎又会游水,应该不会脚滑跌进湖里淹死才对。” “也就是说,被害的可能性最大。”斜里忽然插进一人说话,专注的战廷吓了一跳,看是宁惜醉在旁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宁惜醉握着折扇点了点白绮歌肩头,另一手向后指指:“白姑娘该放战侍卫走了,我还要靠战侍卫带路去见大皇子呢!” 宁惜醉倚仗大皇子喜欢奇巧古玩沒少出入皇宫,怎么可能要靠战廷带路?白绮歌立即明白宁惜醉是在提醒她,与战廷说太多话只会多一个人被怀疑,纵有再多疑问还是让战廷先离开比较好。朝宁惜醉感激点点头,白绮歌带着叶花晚与宁惜醉、战廷作别,而后加快脚步,目标直奔紫云宫。 叶花晚对近來发生的事了解不多,战廷也在匆忙之间忘记告诉白绮歌遥皇闭门不见任何人的事,所以此时白绮歌还不知道,这趟辩解之行对她而言沒有任何帮助,能得到的,只有她不曾想到的意外“惊喜”。 比起以前,紫云宫死寂许多,听陶公公说遥皇最近体质虚软易染风寒因此整日门窗紧闭,而且连半点吵闹也不愿听见,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只留了几个,殿内更是一个不留,只有陶公公自己在门口候命。敬妃辞世那日白绮歌亲眼见到遥皇一夜衰弱,对陶公公所说也能理解,唯一不明白的事只有一件。。紫云宫什么时候开始香火缭绕了? “皇上说夜里睡觉总发噩梦,疑心有小鬼作祟,于是便请大师做了场法事,那之后殿内佛香不断,整天都乌烟瘴气的。”听陶公公语气似乎对遥皇做法很是不解反感,白绮歌亦然,在她印象中,遥皇是个永远不会与怪力乱神有半点瓜葛的人,倒是皇后颇有几分信仰,每日都要在佛堂跪拜。 望着紧闭的殿门,白绮歌深吸口气:“还请陶公公通报一声,不见面也可以,只要皇上肯听我说几句话。” “奴才去试试,祈安公主稍等。” 不到半刻,陶公公从殿内退出,关上门转身摇头。其实陶公公早猜到遥皇不会见白绮歌,见她一身疲惫不忍心直接拒绝罢了,到头來结果还是一样。。遥皇连太子都不见,甚至作为心腹的偶遂良都进不了门,白绮歌又怎能破例? 白绮歌有些焦急,同时又感到奇怪,遥皇先前下旨派人押送她回宫,现在她回來了却不加理会么?那么她该怎么办,自己跑去天牢禁闭,还是像什么都沒发生一样回东宫与易宸璟团聚?不见,不听,遥皇的答复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正当白绮歌和陶公公不知所措时,内殿忽然传來夹杂咳声的低沉传唤:“陶世海,你进來。” “奴才这就來!”许是太久沒听遥皇主动召唤,陶公公欣喜异常,忙不迭一路小跑进入殿中,白绮歌则继续在殿外等候,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陶公公再出來时脸色不是太好,目光不敢与白绮歌接触,躲躲闪闪的,白绮歌的询问他也不肯回答,径直走到门口叫过随白绮歌同來的十名侍卫,这才小心翼翼拿出袖中一卷圣旨,颤抖着展开。 “皇、皇上有旨,将通敌罪民白绮歌打入死牢,择日……择日问斩!” 咯噔一声,白绮歌的心狠狠沉下,一刹如五雷轰顶,心似乱麻。 问,斩。 这就是她拼尽性命、历经生死危机赚來的结局?如此突兀,难以置信。 叶花晚反应了好半天才确定自己沒有听错,看看陶世海青白脸色,再看看愣怔呆立的白绮歌,踉跄着后退两步,噗通跌倒在地。 “白姐姐是冤枉的!是我,是我错了,白姐姐什么都沒做!皇上你开门,你听我说啊,白姐姐真的是冤枉的……”同样不能接受如此结果的一叶山庄小庄主手脚并用向内殿爬去,流着泪,嘶哑地哭喊。 内殿的门依旧紧闭,只有沉闷咳声伴着无情低语,冷酷决绝。 “求情者,一率同罪论处。” 片刻沉寂,叶花晚跪在原地,向前伸着的手臂颓然落下,撕心裂肺的怒骂却陡然响起:“昏君!大昏君!你冤枉白姐姐!你是昏。。” 纵是被陶公公紧紧捂住嘴巴,叶花晚仍不停挣扎着,口里呜呜之声不断,泪水也噼里啪啦掉下,染湿了陶公公干净衣衫。陶公公已经沒心思去理会地上被踩踏的圣旨,一手拦着叶花晚不让她继续骂,一手朝候在旁边的侍卫挥动:“带下去,带祈安公主去天牢,别发楞!哎呦。。”手掌钻心疼痛让陶公公忍不住惊呼出声,低头看去,竟是被叶花晚死死咬住,一串血珠顺着少女喘着粗气的嘴角流下。 “姑娘,傻姑娘,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倒吸口凉气忍住疼痛,陶公公蹲下身,隔着衣袖为叶花晚擦去泪水,声音轻得只容眼前少女听见,“去找太子殿下,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皇上疯了,要赶紧想办法救祈安公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6章 偷梁换柱 “又沒喝药。” “你回來了……绮歌妹妹呢,是不是绮歌妹妹也回來了?我要去看看她……” 安静偏殿,突兀对话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交谈的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一个眼神躲闪,一个目光沉静。 面对素鄢软里带硬的倔强,苏不弃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看她衣衫单薄渐松,显然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又瘦了不少,然而素鄢一张口问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宠着的女人。 “她去了皇帝那边。”端起桌上药碗摸了摸,冰凉,苏不弃微微侧头斜视,素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半是心虚地低下头。 “喝这药,身子更不舒服,所以就放那里了。”素鄢苍白无力地解释道,脸上两团绯红渐渐涌起。白绮歌去往南陲这段时间里素鄢一直病着,风寒來了去、去了來,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其中多半是担忧引起的,而剩下那些,便是连她自己也羞于说出口的原因。 想念着某个人,茶饭不思。 突然而來的沉默一如既往,两个都不善言辞的人想说话又不想说,就连房外笼中鸟都替他们焦急,喳喳啼叫。最终还是苏不弃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好像自己所说是件很普通寻常的事:“太子在么?我去要人。” 和他在一起时素鄢本就容易脸红,听到“要人”二字马上想起苏不弃离开前曾说要带她离开皇宫,脸色更是红如滴血,头也垂得更低,嚅嗫着嘴唇语无伦次。 “殿下在,你……你还是别去……现在不好,都乱着……” 这话里沒有拒绝的意思,声音虽然轻,却让苏不弃罕见地露出一丝浅淡笑容。素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见他望着她笑,一瞬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眼里心里只记着那精致面容上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温柔表情,同时也迟钝地惊觉,原來时时惦念她的男人是如此好看,与苏瑾琰不同的绝美。 这样臻至完美的人,为什么偏偏垂爱于她呢? 满心疑惑被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打断,苏不弃面上笑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素鄢慌忙推他示意离开时,那张惊世容颜上已经恢复惯常的淡漠无味。 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私情目前宫中沒有几人知晓,为了方便二人见面,白绮歌特别安排玉澈在素鄢身边照顾,可外面的脚步声明显听得出并非玉澈,若是其他人的话,苏不弃自然该躲避才对。 玉澈又焦急地推了推苏不弃,然而苏不弃动也不动,仿佛根本不在乎來人是谁,反倒拉住素鄢的手紧紧握于掌心。 他的意思,有时事情该摆到明面上,不需遮掩躲藏了。 “素鄢、素鄢!不好!!”闯入房中的身影与惊呼在看到苏不弃那一刻戛然而止,上气不接下气的锦昭仪愣在门口,半天才有所反应,“苏公子?” 见來人是锦昭仪,素鄢多少放下半颗心,羞涩地抽回手,脸色微红:“姜姐姐怎么这样急?” 一句话点醒了呆愣的锦昭仪,眼圈一红,登时泣不成声。 “皇上……皇上已经下旨,要处死绮歌妹妹!” 刚刚被温暖的心瞬间冰封,羞涩表情凝固在脸上尚未褪去,素鄢僵硬地伸手,下意识紧紧抓住苏不弃衣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只有满面泪水悄无声息流淌。 那个令她羡慕向往的女子,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吗? “去哪儿?”觉察到素鄢努力挪动身子想要下床,苏不弃微微皱眉。 “皇后,现在只有皇后娘娘能救绮歌……”素鄢挣扎下床,羸弱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有苏不弃和锦昭仪搀扶。 锦昭仪大概是猜到她要做什么因而并未阻拦,脸上神情竟也有几分相似的决然:“这件事不能再让太子硬出头,禁令尚在,他离开东宫便是违背皇命,届时要受罚的就不是绮歌妹妹一个人了。”危急情势下锦昭仪表现出的果敢更胜素鄢,擦干泪水,握着素鄢的手稍稍用力:“素鄢,皇后娘娘素來喜欢你,我们两个一起去求她,直到皇后娘娘答应去向皇上求情为止!” 素鄢点点头,两个人刚想走,冷不防被苏不弃挡住去路:“她还病着。” 原本拉着的素鄢被苏不弃不着痕迹掠走,锦昭仪一时沒了主意,虽然看出那两人之间似有情愫却还是忍不住向素鄢目光求援,毕竟事关白绮歌生死,这时再儿女情长拖拖拉拉未免有些自私。 “我必须去试试,总不能眼看着殿下和绮歌妹妹遭难。”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素鄢还是第一次感受,安稳,温暖,令人贪恋。然而她清楚自己沒有时间去享受片刻,轻轻推了推苏不弃后背,恳求,又像是哄劝:“你……等我回來吧,我会给你个交待。” 是继续沉默在深宫里孤独终老,还是背弃易宸璟侧室夫人的身份与苏不弃远走天涯,她明白,总有一天自己要做出选择。 叶花晚哭着带回东宫的消息令所有人震惊失措,一个时辰后,正式皇旨传遍宫内,又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得知遥皇非但沒有听白绮歌解释反而直接下了杀令,易宸璟盛怒之下掀翻书案就要往紫云宫闯,好在傅楚头脑还算清醒,第一时间让战廷把发疯狮子似的易宸璟敲昏,不然违抗圣旨这罪名他是逃不掉了。 “殿下不是一直怀疑皇上受到胁迫才会做出这些决定吗?既然怀疑就更应该谨慎才是,现在我们见不到皇上,不知道紫云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殿下这样贸然闯入根本解决不了问題。万一皇上被胁迫的情况属实,无奈之下又降一道圣旨说殿下您违逆圣意,结果只会是救不成白姐姐反把自己搭里,是利是弊,殿下您好好看清楚吧!” 听了傅楚的劝阻,夜里才醒來的易宸璟好长时间沒有说半句话,一身颓然气息与沉默令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昔日叱咤沙场、光芒耀眼的皇子将军。 沙场无情,他能剑指天下,以杀止杀;权谋争斗,他处处掣肘,力不从心。 过了许久,一声苦笑沧桑无力:“现在呢?只能等着绮歌问斩吗?闯紫云宫是违逆圣意,不闯是坐以待毙,如今我倒是希望那日叶子真的把绮歌劫走了,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 “素鄢夫人和锦昭仪不是已经去求见皇后娘娘了吗?只要皇后肯出面为绮歌姐姐求情,想來皇上也不会不允,不管怎么说白姐姐都是后宫之人,就算要处罚也该由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决断。”尽管明知希望渺茫,傅楚还是尽力安慰着易宸璟,“现在殿下必须做到稳如泰山,是阴谋也好,是皇上一意孤行也罢,白姐姐已经犯了龙怒,殿下绝对不能再火上浇油。皇上不是还沒定下处刑日期吗?那么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时间、有机会想办法,殿下最牵挂白姐姐,所以也是最该振作起來的人,如果连殿下都放弃了,那白姐姐就真的再无力回天。” 易宸璟仍旧有些沉郁,但焦躁愤怒在傅楚的开导下减轻许多,闭上眼,脑海里满是白绮歌的影子,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殿下,”玉澈忽然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看了眼门外,“陶公公有事想对您说。” 陶公公?遥皇身边的人怎么会在这时來找他?易宸璟勉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快请。” 门开门关,进來的却不只有陶公公,还有易宸璟以前安排在紫云宫的小太监。傅楚等人避嫌想要离开,陶公公忙伸手把人拦住:“几位留步,奴才要说的事还需几位帮忙才行。” 傅楚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陶公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忐忑坐下,却见那小太监动作利落地脱了外衣,双手递到易宸璟面前。 “陶公公这是……?”易宸璟颇感意外,困惑地看向陶公公。 “时间紧迫,奴才长话短说。”抢过桌上的茶仰头饮尽,陶公公深吸口气,满含深意的目光投向易宸璟,“奴才跟随皇上二十多年,对皇上不说全部了解也深知七分心意。最近皇上一举一动着实古怪,奴才虽然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坐在殿内,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好像……就好像那人并非皇上,而是其他什么人。” 陶公公所说与易宸璟先前推测不谋而合,与傅楚对视一眼,易宸璟皱眉问道:“陶公公是亲眼看见父皇的吗?有沒有可能是谁假扮,又或者父皇受了谁胁迫?” “奴才是亲眼看见皇上的,不只看见,连那些圣旨也是亲耳听皇上吩咐才传达的。”陶公公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殿下看看,这的确是皇上笔迹,应该做不了假。” 侍奉多年的老太监都看不出有问題,他这个关系生疏的儿子又能看出什么?易宸璟沒有去翻那圣旨,语气里染上几许急躁:“既然父皇并无问題,那陶公公前來所为何事?与绮歌有关吗?” 陶公公接过小太监手中外衣,上前一步交到易宸璟手里,未等发话,身后小太监已经忍不住先开口。 “殿下,陶公公认为祈安公主是被冤枉的,所以特地叫上奴才想來个‘偷梁换柱’!!天牢那边陶公公已经打点好,明早之前,奴才会在东宫假扮一夜太子,而殿下就情抓紧时间与祈安公主见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7章 烽火蔓延 天牢的阴冷森寒白绮歌早有体会,那时來探望战廷就觉得万分抵触,而现在自己身陷囹圄方才明白,天牢的苦,岂是阴寒那么简单? 最难捱的便是身在死牢中那种回天乏力之感,狱卒嘲讽又微带怜悯的眼神,连窗子都沒有的狭小牢狱,纵有好饭好菜相待,仍止不住一颗心慢慢陷入孤寂绝望,天塌一般,胸口憋闷。 她知道易宸璟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她却不愿意看见,他想尽一切办法來救她。 好一张天罗地网啊,这网连遥皇都笼罩在内,利用一个皇朝最高统治者的旨意把她逼上死路,也悄无声息逼迫着易宸璟,逼迫他违逆遥皇,逼迫他成为造反的太子。 死罪,这究竟是谁的决意呢?遥皇的,皇后的,易宸暄的,还是其他什么人? 无法遏制的寒冷中,白绮歌反反复复想着这些沒有答案的问題,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的身子,重又碰触到令她思念到死的温暖。 “宸璟……” “嗯。” 迷迷糊糊昏睡太久,睁开眼依旧看不清东西,白绮歌却知道是他在身边,朦胧着双眼,苍白脸颊漾起一许笑意。 想太多何用?担心太多又何必?就算她再怎么劝说阻拦易宸璟还是会想办法与她相见,不是吗?他就是这样的人,固执,倔强,总不肯听她的,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的一切。 “素鄢和锦昭仪正在劝说皇后出面,父皇也沒有定下处刑日期,还有转圜的余地。”扶着浑身无力的白绮歌靠坐墙角,易宸璟倒出一粒药丸塞到她嘴里,“把药吃下,身上都要冷透了。” 易宸璟不说的话,白绮歌几乎都要忘了小腹冰冷疼痛,许是相见的暖冲淡了寒症,只感受着他掌心温暖就会涌出新的力气。清醒片刻终于能看清,眼前清俊面颊还似分别时那样棱角分明,然而那双眼里的深邃揉杂了些许黯然,不再像从前淡漠冷静。 见易宸璟穿着小太监的衣衫,白绮歌大概猜到七八分,明白他來这里并非光明正大,满腹话语只能压缩再压缩,尽量言简意赅:“南陲有人暗中捣鬼,劫走粮草辎重是新国安陵所为,但盗走砂炮、炮轰广戍军的另有其人,我见过这两方首领却苦无证据证明。目前已经知道的是这些人与胭胡国有莫大关系,和易宸暄有沒有暂时不能确定;还有,叶子是被宋慕杰怂恿才去劫囚的,顺着宋慕杰这条线索顺藤摸瓜,也许会有所收获。” “南陲的事我会找机会问宁惜醉,萧将军在那边也会尽力帮忙,至于宋慕杰……”易宸璟顿了顿,表情有些困惑,“宋慕杰的死我也很意外。先前他被撤去侍卫总管一职,因着有皇后举荐说情才又官复原职,若是他教唆小叶子前去劫囚,那么在他之后暗中指使的人,究竟是易宸暄还是皇后?” “是谁我猜不出,但这人的意图很明显,,通过叶子劫囚将我推入更加不利的境地,进而逼你与皇上为此争吵,甚至决裂。” 白绮歌的分析与易宸璟几乎一致,然而这些信息还不够,他们沒有充足的线索推断谋划这一切事端的人是谁,最重要的是如今遥皇也成了他们的阻力之一,不先把白绮歌的死罪想方设法撤去,其他事情都无从说起。 困顿局面让两个人都陷入沉默,想起不知何时到來的处刑圣旨,易宸璟的心便隐隐作痛。 “平明时分我再走,你靠着我睡会儿。” 死牢里沒有窗子更沒有沙漏,白绮歌根本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隐约感觉应该是夜里。想想平明时分不过天色大亮,即便此时是傍晚黄昏,易宸璟能陪伴她的时间也只有短暂一夜罢了,如此宝贵的团聚,她怎么舍得在睡梦中浪费? 倚着易宸璟温热身体,白绮歌无声轻叹:“人都说**一刻值千金,我倒觉得死牢一刻千金难买,跟着你,遇到的事总要与人间常规相反。” 听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易宸璟也放松许多,两个人窝在死牢墙角相互依偎,向彼此传递着自己的体温。 死刑,听着可怕,于他们而言总觉得并不是很接近,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沉浸在安逸里的心还未苏醒吧。易宸璟说不好自己是怎样一种感受,得知遥皇下了杀令时虽然愤怒,担心却是不多,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父皇一直以來都阴晴不定、神神秘秘,在他心里保留着不可战胜的印象,在感情上对不起很多人,但把持朝政、明正决断是无人能比得过的,所以他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在绝望中能见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有白绮歌在身边头脑清静不少,易宸璟又开始思索有关阴谋的种种疑点,等到周围安静无声,均匀呼吸传入耳畔时才发觉,枕在肩头的白绮歌已然入睡。 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轮转走过,这是她几个月來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 细算下來,分别已过百日,这是自白绮歌嫁入遥国后二人分别最长的一次。易宸璟轻轻侧过身子把白绮歌揽在怀里,下颌抵着她柔顺发丝,闭上眼,忽地心情平静下來,仿佛世间喧嚣都失去意义,只这一刻才是永恒。 “殿下,天快亮,,”狱卒來催促离开时,死牢安谧无声,角落里相拥而眠的一对儿就像是疲倦的孩子,干净宁和的睡颜让人不忍心去唤醒。狱卒呆立片刻,然后默默走开,尽忠职守地站在天牢门前继续守卫,耳边沙漏轻响细细听着,等天再亮些,等时辰到最后一刻。 那时,再狠下心去叫醒安睡的人吧。 嘚嘚马蹄踏在一片花田之间溅起落花无数,纵马驰骋的男子无心怜惜那些无辜花瓣,手握缰绳,薄唇紧抿,略显褐色的眼眸里隐约可见一丝慌乱,腰间悬挂的荷包与那一身亮银铠甲极不相称,但很明显一直被细心保管,连半点脏污都不曾有。 一声嘶鸣,棕红骏马急停在高门大院前,男子翻身下马,急匆匆进入门中,高悬的牌匾上“白府”二字似是有些破旧,却依然看得出昔日光辉荣耀。 “灏城,你可算回來了!”才一进门,满面风霜的老妇就扑到男子身前,抓着朱红衣角泪如雨下,“你快想想办法,你妹妹她……你妹妹她这回真是走投无路了!” 白灏城一身汗水闷热难受,语气急了些,仍不失平素的温和:“娘亲,有话慢慢说,绮歌到底出什么事了?” 嫁入将门的白夫人一直沒有改掉大家闺秀的柔弱怯懦,明知道这时候该把事情原原本本详细说出,无奈眼泪不受控制,哭声也不听她指挥,呜咽半天,竟是连一句完整话都沒说出來。见白夫人已经失去冷静,跟在后面出來的白灏羽只好拉开哭沒力气的娘亲,一封信塞入白灏城手中。 “二哥,姐在遥国那边犯了事,遥皇下令把姐打入天牢,还说要择日问斩!爹爹已经去求见王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如果不行的话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救姐啊!” 白灏羽的话让白灏城瞬间惨白了脸色,垂下的手擦过腰间荷包,细腻触感一如往昔,如他保护多年、忍痛惜别的妹妹,如他小心翼翼的感情。 而今,她不在身边,他不能守护。 健硕身躯晃了晃,白灏城勉强定下心神,展开信笺细细看了一遍,脸色愈发不好。 安陵国,漠南地区异军突起的新国,尽管与昭国相距甚远,白灏城还是对这股势力有一定了解,,连白绮歌都会被劝说投诚,他这个中州战神又怎么可能免受其扰?安陵国早在数月前就曾派人來昭国拉拢白灏城,而担起这个重任的人白灏城并不陌生,正是父亲白敬甫旧日得意门生,兀思鹰。 无可否认,兀思鹰是个用兵天才,即便不如白灏城也可算作中州数一数二的,能让兀思鹰心甘情愿臣服效力的主君必然有过人之处,白灏城对那位安陵主君颇感兴趣。只是沒想到令他感兴趣的人做了让他最无法忍受的事,因着安陵与遥国的纷争,他最疼爱的妹妹被迫卷入其中,又一次背上卖国通敌的罪名,甚至,即将面临死刑。 “小羽,替我写封信给兀思鹰,告诉他我会在五日内赶到遥国帝都,到时若见不到他……事后我必定会率领昭国三军,杀到安陵国片甲不留。”丢下毫无缓和余地的冰冷命令,白灏城转身踏出白府,眉眼间煞气深重。 白灏城突如其來的狠劲儿吓坏了白夫人,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的老妇人浑身发颤,扑到马前拦住白灏城,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眼前的情况再清楚不过,白灏城打算与兀思鹰代表的安陵国接触,其目的必然是为了弄清白绮歌背负的通敌罪名原委,而约在遥国帝都相见则说明,一旦得知白绮歌是冤枉的,他会不顾一切直接去找遥皇理论。 白灏城被白夫人纠缠住一时不得脱身,正拉扯时,身后忽然传來威严怒喝:“放肆!谁许你去遥国了?!” “爹……”白灏城被怒喝震住,转过身下意识规规矩矩站好,手却搭在缰绳上不肯放下,“爹,绮歌有难,太子保不住她,难道我也要眼睁睁看她被冤枉至死吗?我是她哥哥啊,您让我,,” “我让你在昭国好好带兵,绮歌是死是活自有天命,谁都不许插手。”白敬甫负着手走到马前,看也不看满脸怒气的白灏城,故作镇定的表情里一丝隐痛转瞬即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8章 摄魂之音 “闵王那边也收到消息了,绮歌私通敌国暗送武器,还在押送回帝都的路上唆使一群山匪劫囚,人证物证俱在,你拿什么救她?这丫头……总不让人省心!”白敬甫重重一甩手,面上愠色赫然。 白府收到的信上已经把白绮歌所犯罪名大致罗列,但白灏城并不相信那些都是白绮歌做的,一方面出于对兀思鹰的了解,认定其不是通过歪门邪道求胜的人,一方面也是因着对白绮歌的偏私,若是承认这些是白绮歌所为,死罪难以推脱。 抿着唇犹豫片刻,白灏城举起信笺:“爹爹相信绮歌会投敌卖国吗?当初她屈辱替嫁为了什么?如果绮歌是那种贪生怕死、祈求荣华富贵之人,她何必放下太子妃的高贵地位去勾结一个新起小国?绮歌是您的女儿啊,为什么爹爹宁可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她?” “你让我怎么相信她?”白敬甫冷哼一声,抢过信撕了个粉碎,“灏城啊灏城,你是不是忘记昭国怎么被人攻破的了?就是因为你太宠绮歌、太相信她才让她有机会偷走布防图!”雪花般的信笺碎片丢到白灏城胸口,散成一片片飘落在地,白敬甫怒气未消,眼里满是沉痛:“我白家世代为将,守着昭国不受敌人铁蹄侵略,偏偏这一代出了绮歌这么个不孝孽种,辱了白家门楣不说还令得昭国沦为臣国。事到如今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你还想帮她做什么?让遥皇一怒之下踏平昭国?还是为了她这个孽种使白家百年名誉一夕扫地?” 白绮歌偷献布防图是不争的事实,白灏城无法加以辩解,低头看满地碎纸如雪,感觉自己似乎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拼命拉扯着,即将被撕裂。 家国使命,挚爱亲人,两者之间寻不到能够平衡的点,保护一个就要舍弃另一个,对重情重义又身负重任的昭国大将军來说,这是比经历过所有战役都要艰难的抉择。不过他不需要纠结犹豫,如何取舍,早在上次分别时就已经决定。 象征昭国三军最高荣耀的亮银铠甲被丢弃在地,扬起的灰尘覆盖往昔峥嵘,在双亲与弟弟惊诧眼神注视下,白灏城毅然决然地跃上马背,缰绳紧挽,目光熠熠。 “灏城不忠不孝,不配做白家后人,请爹爹向闵王禀明,这三军统帅之职还是另择高明吧。” “胡闹!你给我下來!”情急之下,白敬甫伸手去拉缰绳,不料白灏城眼疾手快更迅速一步,调转马头躲了开去。白家长子早年战死沙场,幼子白灏羽不学无术,而今只白灏城一个儿子能让白敬甫稍感安慰,眼看连这唯一一个可造之材都要叛逆,白敬甫自是勃然大怒:“灏城!你还认我这个爹爹就立刻下马!你想让白家从此因你们兄妹蒙羞吗?!” 从小到大白灏城极少受到斥责,微有些发愣,而后恢复决心坚定摇头:“昭国名存实亡,君王昏庸无道,守它何用?爹,白家为昭国做得够多了,我不会再为一个不值得效忠的昏君舍弃家人,就算成为昭国罪人也沒关系,我一定要去救绮歌!” “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白敬甫气极,想也不想,佩剑陡然拔出,直朝着马身砍去。 白灏城身为儿子自然不能对父亲出手,眼看他要吃亏,白灏羽意料之外冲到白敬甫身前,张开手臂拦住就要落下的长剑。 白敬甫气得直咬牙,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滚开!不滚连你一起收拾!” “爹爹,求你让二哥去吧,让二哥救救姐,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要眼睁睁看姐被冤枉死吗?!”白灏羽噗通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白敬甫双腿,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容有着和兄长酷似的动容。 在白家,以前最讨厌白绮歌的人就是白灏羽,白敬甫不明白为什么自上次白灏羽被人劫走又救回后情况就变了,看着最小的儿子不停哭泣哀求,心底终是有一刹松软。就趁着这一刹,白灏城勒紧马腹一声高喝,不等白敬甫反应,一骑人马已在百步之外。 “救不回绮歌,就请爹爹在泽水边为我们立座衣冠冢吧!”人影远去,徒留漫天尘沙。 长剑颓然落地,白敬甫愣愣看着视野里渐渐消失的黑点,魁梧身躯忽地如高山崩塌,颤颤巍巍按住幼子肩膀,老泪纵横。 三十余载征杀不休,将军不悲白发,只悲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守着百年基业看家国风雨飘摇中步向衰亡,垂垂老矣,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埋葬儿女尸骨吗?这一生,究竟保护了谁? 不知是白灏城的赴死决心还是白敬甫的悲恸牵动了白绮歌骨血,黑暗潮湿里难得睡着却忽地一下惊起,半张着嘴茫然张望,诧异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遥远国度的亲人。 “二哥……”靠着墙轻声呢喃,想起上次分别时白灏城的关心嘱托,白绮歌猛然涌出一丝害怕。 她的事,会不会牵连白家?会不会牵连昭国?心被搅乱就很难再平静下去,白绮歌敲了敲牢门,眉目和善的狱卒匆忙赶來:“祈安公主可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有什么消息吗?” 狱卒回头望了望尽头桌案上的沙漏,回身轻道:“卯时二刻,才是祈安公主进來的第三日。早半个时辰陶公公來过,见祈安公主睡着就沒打扰,听陶公公说素鄢夫人和锦昭仪还在皇后娘娘那边,其他的就沒什么消息了。” 白绮歌感激点头,抽回身又缩到角落。 才第三日吗?总感觉像是过了千百年,等得几近麻木。 这两天独自身处黑暗之中她想了很多,原本以为只要遥皇消了气自己还有被赦免的可能,及至易宸璟出现告诉她最近紫云宫的异常,白绮歌这才慢慢回味过來,如今她已是生死一线的境地。 遥皇避而不出,仅从陶公公口中可得知圣旨的的确确遥皇亲自下达的,如此一來他人假传圣旨的可能就被排除,但这又无法解释为什么起初遥皇有网开一面的意思而后來又突然下了杀令,其中矛盾若是不能解开,她的死罪便无法赦免。糟糕的是现在易宸璟进退两难,不去找遥皇,其他人沒资格为她辩解求情;去找遥皇,那么软禁尚未解除的情况下就是违逆圣意,遥皇既然连杀她的决定都做得出,撤了易宸璟太子之位只怕也不是沒有可能。 换句话说,易宸璟面临一个两难选择,,舍白绮歌保太子之位,或者拱手送还唾手可得的社稷江山,为了她放弃天下。 他会么? 白绮歌猜不透答案,曾经问过他,得到的是良久沉默。 其实就算易宸璟选择了天下而不是她也沒关系,白绮歌不是满怀天真梦想的少女,不会以此去衡量一个男人感情的价值,在她看來,真正的男人应该懂责任、敢担当,既然他肩上有安定天下的任务就不该拘泥私情,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去保护。 “叮伶,,叮伶,,” 无边安静中忽然传來几声铜铃脆响,不知怎的,听见那声音竟让白绮歌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心底沒來由一阵发慌。抬头朝牢外望去,狭长通道尽头似乎有一点光亮渐近,一抹身影飘飘忽忽,鬼魅一般向死牢走來。 “是谁?”屈起手指放在唇边狠狠咬下,滚热血腥涌入口中的同时,疼痛使得白绮歌恢复清醒。 黑暗里无人应答,连那铃声也戛然而止,倒是有脚步声取而代之,越走越近。 “数月不见,你还是这副丑陋恶心的样子。怎么样,牢狱滋味如何,喜欢么?”嘲讽不加掩饰的语气令人厌恶,然而那声音带來的震惊与恨意,远远胜过其他感觉。 白绮歌僵在原地,寒凉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來的方向,一字一顿,仿若要把名字的主人撕裂咬碎:“易宸暄!” 随着距离缩短,萤火大小的灯光渐渐扩大,油灯照映出的昏暗光线里,无数次出现在白绮歌梦魇中的那张脸庞、那个人,重新站在面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白绮歌遭遇无数变故,而易宸暄却还是原來模样,锦衣华服在身,阴鸷冷酷暗藏,外看温文尔雅、雍容华贵,骨子里的狠厉狰狞无人能及,便是连轻蔑笑容都与从前无二。白绮歌怎么也想不到易宸暄会出现在这里,凌乱心绪一时间难以尽数掩盖,憎恨自双眸宣泄而出,狷狂酷烈。 能不恨么?他背负的血债还不够多吗? 她与易宸璟还未來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无声逝去的孩子,与世无争却无辜惨死的敬妃,爱着谁、被谁爱着却魂断帝都的乔青絮……若是所有被易宸暄害死的亡灵都汇聚在此,只怕天地都要为之颤抖变色,此处,将成为阴魂哀嚎的地狱。 “别激动,我只是來看看你,看看一会儿是太子妃一会儿又是阶下囚的老相好。”察觉到白绮歌愤怒气息,易宸暄十分享受,斜挑的唇角阴邪冰冷,“你和老七坏了我那么多好事,现在知道错了么?你看,绮歌,这天牢阴森可怕,就算你们买通狱卒倍加照顾我还是能轻而易举走到你面前,低头看你像狗一样狼狈可怜,,这世上沒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你也好、老七也罢,最终都要成为我的玩物,按照我为你们描画的方法悲惨死去。” 他描画的方法?也就是说…… 白绮歌仰头,看着被阴影遮住一半的冷酷面容:“是你在暗中操纵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9章 被忘却的 易宸暄沒有直接回答,稍微侧了侧身,身后一个披着黑袍手执铜铃的人暴露在白绮歌视野中。那人手腕轻轻一抖,铜铃便跟着发出脆响,正是刚才白绮歌听到的声音,古古怪怪,令人浑身不舒服。 “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易宸暄语焉不详,似是不经意地撩起耳边垂发,一只银色耳坠引起了白绮歌的注意。 那只耳坠呈钟形,钟内好像另有玄机,每当易宸暄说话、动作时钟内的银片就会撞到钟壁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外人不留心的话根本注意不到。那样的耳坠紧贴耳边岂不是会一直响着么,不觉得吵?耳坠的形状很快让白绮歌联想到披着黑袍的神秘人手中铜铃,再想起刚才铃声响起时神志模糊、昏昏欲睡的感觉,白绮歌一刹恍悟。 那铜铃是用來催眠的! 白绮歌对催眠所知不深,但多少有些了解,通晓其中关键技巧的催眠师可以通过图形、语言、声音对人进行催眠,让被催眠者在无意识状态下按照催眠师要求去做事。易宸暄身后的神秘人应该就是个催眠师吧,那铃铛是他用來催眠的媒介,而易宸暄带着的钟形耳坠是为了防止一同被催眠的工具,银片撞击钟壁的声音虽小却足以扰乱铃声,让他不至陷入被控制的境地。 假如推测成立,那么遥皇闭门不出且接连下达令人意外的旨意等举动就解释得通了!!紫云宫内,遥皇还是遥皇,思想却是被人控制着的,根本不能按照自已意愿行事! “发现了么?不愧是老七的女人,一样耳聪目明。”易宸暄故意暴露秘密又佯装惊讶,完全一副玩弄猎物的俯视姿态,似乎根本不在意白绮歌知道真相。白绮歌双腿麻木不能站起,易宸暄便蹲下身,隔着铁栅与她幽幽对视:“我只是來看看你,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了!!今晚父皇就会降下圣旨,下月初九,鬼祭前日,赫赫有名的白家将出现第一个因投敌叛国被处斩的后人。”大概是觉得白绮歌毫无变化的表情很无趣,易宸暄只得站起身耸耸肩,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当然,那也得是你还在才行,还有十多天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老七他可是真心实意喜欢着你。” 白绮歌明白易宸暄的意思,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易宸璟如何痴情,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被激怒的易宸璟会做出怎样不可挽回的事。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为所欲为。”仰头迎向那双阴鸷双眸,白绮歌定定看着易宸暄,语气坚定无畏。 倘若她成为易宸璟的软肋,成了让他进退两难的存在,那么,她会为了更多人、更重要的东西选择自行消失。易宸璟也好,白家也好,哪一样都值得她用性命去守护,而非拖累。 易宸暄显然也猜到她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靠近铁栅,指尖轻弹耳坠:“想牺牲自己成全他?白绮歌,你还是这么天真,不,该说你是蠢,愚不可及。你和老七用不着秀恩爱给我看,我既然敢走这步棋就一定是算好了所有可能,凭你的脾性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忘记这些,忘记刚才你知道的一切。” 已经知道的事情要如何忘记?白绮歌正茫然,清脆而怪异的铜铃声又忽然响起,一声一声,叮伶叮伶,传入耳中扰乱了心虚,无孔不入地钻入脑海每一个角落蚕食鲸吞,搅得白绮歌头痛欲裂,意识模糊。 “睡吧,等你醒來就会忘记我來过的事,自然也记不得什么阴谋诡计,你要做的就是按照安排,一步步走完我设的局。” 双眼沉沉闭上时,耳中易宸暄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最终在一片黑暗降临时彻底消失,再听不见。 陷入昏睡的身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易宸暄脸上冷笑散去,面无表情转身:“确定她不会记得刚才的事?” 披着黑袍的人用力点头,指了指白绮歌的头又指了指手中铜铃,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沙哑音调。一个哑巴想要说什么易宸暄沒心情理会,他关心的是自己苦心谋划的大计,一场铲除异己,让自己东山再起的滔天阴谋。 白绮歌醒來时已是夜里,睁开眼只见易宸璟焦急表情,看着她眉头紧皱。易宸璟照前番装扮成小太监偷偷过來,刚靠近死牢就看见白绮歌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起初还以为她是寒症发作昏倒了,把人抱起急急呼唤两声才发现,她只是睡过去而已。 “大概是憋在这里有些气闷,所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尽管头脑昏沉想不起发生过什么,白绮歌还是故作轻松解释道,伸出手想要抚平易宸璟皱成一团的眉头。 “绮歌……”一声不清不楚呢喃低呼,易宸璟抓住白绮歌的手,忽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月初九……” “初九?初九怎么了?”白绮歌表情僵滞,下颌抵在易宸璟肩头,面对黑暗的虚空强颜欢笑。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易宸璟回答,他近乎绝望的表情,苍白脸色,颤抖手臂,哪一样不是在告诉她残酷事实?下月初九,这是遥皇给她的了结之时。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的,要杀她的人是中州霸主,连皇后都畏难不肯出面帮忙,还有谁能保她这条多舛的小命? 也许易宸璟可以,但她不会接受。 “宸璟,你看着我。”推开温柔却颤抖的怀抱,白绮歌捧着清俊消瘦的面颊,昏暗之中目光闪烁,“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可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为了救我犯下大错。你要知道,我们身后还有很多人,不说江山社稷那些空话,你想想战廷,想想荔儿,还有我也要考虑白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与这些人的性命息息相关,容不得半点冲动。” “那就让我眼睁睁看你死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被白绮歌一句话点燃,易宸璟别过头,浅浅呼吸都会引起胸口撕裂似的剧痛。 三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他还來不及补偿过去的亏欠,还來不及让她安享幸福,这样的结局,怎能坦然接受? 不只是他,白绮歌自己也很难做到。 咽下不能说出口的苦涩,白绮歌在潮湿寒冷的黑暗里露出苍白微笑,静静靠在温热胸口:“还有十多天,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只要尽力去改变就好,至少让自己问心无愧。” “会发生什么……是啊,谁知道呢。” 痛苦语气陡然变得平静,觉察到易宸璟的异常变化,白绮歌心惊肉跳,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晚了一晚,气息凛冽的身影已经站起,快步走向牢房外。 “不用担心,绮歌,我不会为了你罔顾社稷百姓,我会牢牢握住皇位,直到君临天下那一日。”咯啷,牢门重新锁死,易宸璟头也不回,只留冰冷无情的话回荡在黑暗中,“你若死了,我就杀尽所有害你之人,为你陪葬。” 任何人都不例外,哪怕要弑父杀君,遭受天谴。 入春已有早花开放,料峭寒风一吹,满地素白花瓣零落。打扫干净的小院里药香四溢,坐在石桌边的碧目男子出神地看着地面落花嗅着草药味道,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宁大哥也想不出办法么?”傅楚捧着空掉的药碗,满面疲色坐到一旁。 “你们遥国皇家的事,我一个异族游商怎么能插得上手呢?”宁惜醉收回遐思苦笑,“我只觉得对不起白姑娘,是我害了她,如果下月初九太子实在沒有办法救人……” 白绮歌被打入死牢后宁惜醉反复几次说是自己害了她,傅楚猜测大概是他觉得沒照顾好白绮歌因而自责,所以并沒有过多考虑,倒是宁惜醉说的最后一句话大有深意。傅楚放下药碗抬起头,语气带着试探意味:“沒办法的话,宁大哥想怎样?” 宁惜醉不答,继续看向风中飘零的迎春花瓣。不远处门口,苏不弃抱肩沉默,目光始终不离宁惜醉沉思表情,片刻后悄悄离开,仗着行动迅速、轻功了得,竟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自由穿行,一路走到冷冷清清的浣清宫。 墙头参天古树遮挡了颀长身影,透过稀疏枝叶可以清楚看到院中情景,苏不弃屏息凝神,一双眼紧锁跪在地上的孱弱身影。 “素鄢夫人,锦昭仪,你们还是回吧,皇后娘娘已经说过不会出面了,你们这是何苦呢?小心风风雨雨的再受了寒、着了病,难受的不还是自己吗?”皇后身边的女官苦口婆心劝着,冰冷地面上,素鄢和锦昭仪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沉默跪立。 她们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你们两个听不懂本宫说的吗?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许是对他们二人的执着感到困扰,一直不肯露面的皇后终于出现,怒气冲冲沒什么好脸色,“皇上圣旨已下,这件事本宫帮不上忙,有这时间白白消耗不如回去给白绮歌准备棺材,别來碍本宫的眼!” 嘭,大殿沉重木门被狠狠摔上,把三日三夜不吃不睡、虚弱得令人不忍直视的两个女子阻隔在外面。 “皇上那边沒消息?偶大将军和太子的软禁还沒解除吗?”清静内殿,皇后背对着女官低声问道。 “什么动静都沒有。处决时日都定了,太子东宫静得跟什么似的,外人都说估计太子已经放弃救人了。” “不,不会,太子是个重情之人,那白绮歌也不是心甘情愿枉死的善茬,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会放弃。”闭上眼深吸口气,皇后一拳捶在案上,细心涂染的红色指甲应声折断。看着微微渗出血珠的指尖,皇后忽又露出迷茫表情,低着头喃喃自语:“怀宇,你到底在想什么?本宫……本宫是不是该去见你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0章 不伦之恋 时间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忽快忽慢,不遂人愿。 可笑点说,大遥天牢这些天是白绮歌重生以來休息时间最长的,一直为各种事忙碌的她总希望能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好睡上几觉,如今愿望实现了,反倒睡不成眠,动不动就被噩梦惊醒。 其实梦里沒有什么可怕妖怪、恐怖事情,只有不知何处传來的清脆铃声,然而白绮歌每每回想那铃声都会头痛欲裂,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封印在脑海最深处,一旦碰触便会遭到凶狠攻击。除此之外困扰白绮歌的就是手指上一圈齿痕,她想了许久也想不起來什么时候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噩梦时么? 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黑暗中醒醒睡睡,眼睛闭了又张,等过无以数计的枯燥寂寞后,终于盼來与易宸璟想又不想的第三次见面。 这次他沒有穿小太监的衣服,而是太子华服,光明正大走入天牢。 无声拥抱缠绵如蛇,白绮歌不知道颈间一点温热是他的唇还是他的泪,两个人如交缠的枯藤立在冰冷牢房里,紧拥着,沉默着。如此温馨一刻弥足珍贵,她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诀别,是他无能为力的痛苦,是滚滚红尘中她最后一段温暖时光。 死刑将至。 “还有些时间吧?总该梳洗梳洗换身干净衣服再上路。”面对即将到來的死亡,白绮歌心静如止水,平和笑容里写满无尽眷恋,丝丝缕缕,将易宸璟紧紧缠绕。想起那些他们必须为之负责的人,白绮歌无声轻叹:“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你可以伤心但不要太久,许多事情等待不得。苏不弃你是知道的,他和素鄢姐姐两情相悦,你要记得早些把自由还给素鄢姐姐,让她从这金丝鸟笼里飞出去,别等宫里又多一个白发怨妇。玉澈算是我半个妹妹,你也得照顾好她,以后找个好人家让她相夫教子、远离尘嚣,或是把她送回白家,至少她可以每天看到二哥不受相思煎熬。对了,还有战廷、傅楚和荔儿他们,他们都是真心敬你、护你之人,凡事决定前要先考虑下他们,别总凭着一股子冲动不计后果,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托付。” 殷殷嘱托透出苍凉意味,连白绮歌自己都想不到,一直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她会从容赴死。不,哪里是从容呢,直到现在她还想拼尽最后力气逃离死亡啊,是世事不许她活,是她自己不能选择牺牲所爱之人苟延残喘。 有了值得保护的家人爱人后,生或死,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绮歌,还有四个时辰,我想送你一件分别礼物。”易宸璟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异样平淡的语气让白绮歌惴惴不安,却也只能勉强笑着,看他布满血丝的眼里一片读不懂的神色。易宸璟恋恋不舍放开怀抱,走到牢门外朝着拐角处低道:“进來吧,她一定很想见你。” 白绮歌微愣,不知道易宸璟在和谁说话,等到拐角处转出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面前,毫无预兆地,泪水潸然而下。 “二哥……” 朱红色布衣外沒有了引以为傲的银铠,昭国三军统帅、中州年轻的军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白绮歌身前,一身风霜疲惫,一脸思念心疼,满眼温柔。 易宸璟把安静的牢房留给白灏城和白绮歌兄妹,自己一个人悄悄退到远处。他很清楚白绮歌对亲人有着怎样深重的感情,当年她为了保护白家不惜屈辱替嫁,在他的折磨下坚强抗争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家人再度相见,可以说,这世上白绮歌最珍视的就是家人,若是为保护他们,她会毫不犹豫豁出一切。 白灏城为什么会來易宸璟根本不需要去想,既然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制造白绮歌投敌叛国的假象,又是陷害又是怂恿叶花晚劫囚,那么私下里通知白家让白灏城心急火燎赶來完全在情理之中,无非是希望白灏城这位臣国降将一怒之下起兵造反,让白绮歌彻彻底底成为引发战火的罪人,而后他便更进一步陷入两难之地,成为叛军与遥皇之间必须做出取舍、但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遭受重创的可怜太子。 谋之深,委实可怕。 “二哥是受人怂恿才來的吗?你不该來这里,白家手握兵权却是臣国守将,遥皇对二哥的提防远超其他人,这么冒冒失失跑來很容易给白家带去危险。”看着胡茬稀疏的白灏城,白绮歌喜忧搀半,明明想扑在最亲的人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无奈,道出口的却还是明辨利弊后的劝阻。 白灏城抚着白绮歌头顶密发,另一手轻轻刮着她脸颊,像是对小孩子一样柔声细语:“让你一个人流落他乡是二哥的错,我们这就回家。” 深宫天牢,皇命如山,岂是说一句话想走就走的?白灏城毅然神情太过明显,所以白绮歌一下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摇摇头,眼神坚定明亮:“二哥还是把埋伏在外的人都带回去吧,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傻丫头,以为二哥不知道你那点心思?”白灏城叹了口气,紧紧握住白绮歌冰凉双手,“保护家国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遥皇要降罪就由他吧,两方开战,以昭国三军之力未必会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你。” “万万不可!二哥怎么也这么冲动?如今遥国一统中州,实力非同从前、不可小觑,就算二哥你用兵如神也挡不住大军压境。闵王胆小怕事,一旦开战必然会向遥国讨饶,届时二哥手中兵权还能握得住吗?我已经害得昭国沦为臣国,再要因我而使昭国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我真的承担不起这罪名。” 最浅薄的一层利害关系谁会看不出?白绮歌知道白灏城的冲动理所当然,白灏城也了解白绮歌的顾虑不无道理,他们只是在争,为彼此,为自己珍视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白绮歌的坚持让白灏城愈发焦躁,眼看白绮歌丝毫不为所动,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把瘦削娇小的身躯揽在怀里。 “寻昔,你怎么就不懂,我不要什么家国大义,我也不在乎昭国是不是会灭亡、白家的声名会不会毁于一旦,我只想让你活下去,对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是你啊!”紧皱的剑眉之下,几近发狂的眼神痛苦不堪。 遥远到多年无人唤起的名字让白绮歌一瞬失神,回过神时,人紧贴在比易宸璟更宽阔的胸口,粗长手指抵在下颌上令她头颅微仰,唇上一片温热湿润。 登时脑海一片轰然空白。 他是她的亲生哥哥,却在……吻她? 轻轻闭上的眼近在咫尺,可见眉睫微颤,可见年轻的将军鬓发几丝花白。可是,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兄妹,她只记得这点,这吻,不是已经超过兄妹该有的感情了么? 猛然推开身前纠缠的白灏城,白绮歌慌乱后退,缩在狭小的角落里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 唇上余温犹在,白灏城从莽撞混乱中清醒过來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角落里那双眼已经失去信任光泽。愣怔半天,心底咆哮的怪物依旧不肯安息,白灏城看着极力躲避他的白绮歌,忽地涌出一股倦怠。 不想再伪装,不想再掩藏,这么多年他很苦很累,已经受够了。 想要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 “跟我回家,寻昔,回我们的家。”抬起手伸向角落里惊慌失措的女子,白灏城的笑容如释重负却苦涩,“只要你愿意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哪怕为你背负骂名都沒关系,天涯海角,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 得到的,只有仓皇摇头。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利刃,足以斩断世上最牢固的关系,当白灏城体会到秘密碎裂的可怕时,想要守护的东西已经无可挽回。 “安寻昔早就死了,我是白绮歌。”僵持许久白绮歌才平定下來,避开那双与她有些相似的眼眸,抱着双肩拼命摇头,“回去吧,二哥,替我守护白家,照顾好爹爹和娘亲,你是我这一生最尊敬的兄长,永远都是。”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白灏城又怎能放弃?既然秘密撕破,那么他也沒有必要再找各种理由充当借口。丢下佩剑扔在地上,白灏城退到牢房另一个角落站定,声音语气已恢复平静:“好,你不走,我留下來陪你,陪你一起等死。” “别再闹了……”白绮歌弓起身子慢慢滑坐在地,声音越來越弱。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世界颠覆了,相信的改变了,如此混乱纷扰,倒不如死掉干净。 “还沒谈完么?”打破尴尬局面的人是易宸璟,匆匆走來看了眼地上的剑,仿佛什么都沒发现似的走近白绮歌,“过來,我有话对你说。” 用尽浑身最后力气走出角落,白绮歌刻意不去看沉默的白灏城,刚刚靠近易宸璟身边,耳畔忽地掠过一阵袖风,紧接着后脑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倒进易宸璟臂弯里。白灏城也沒想到易宸璟会出手打昏白绮歌,刚要冲上前质问,冷不防双臂一沉,竟是易宸璟把白绮歌塞进他怀中。 “带她走。” 昏暗死牢里,近乎命令式的语气波澜不惊,沉如死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1章 终须一别 白灏城诧异地盯着易宸璟,眼里写满不可置信:“太子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是來救她的。”易宸璟弯腰捡起地上白灏城的佩剑,面色淡然递过,“你到帝都后沒有先找我而是先找了玉澈,那时我就猜到,你不是为送别绮歌而來。” 要救人当然不能孤身赴死,白灏城的确有备而來。在玉澈的帮助下,昨晚有十多个追随他多年的部将悄悄混入宫中,现在就在天牢外不远处,只要他发出信号,那些人会毫不犹豫大开杀戒,为救走白绮歌拼出一条血路。 “你不阻止我?如果我劫走了绮歌你也会受牵连吧?”白灏城接过剑,仍是有些半信半疑。 “怕你把她劫走的话,我还带你进來做什么?”易宸璟牵扯起嘴角苦笑,拉住白绮歌的手还是舍不得松开。假如白灏城沒有來遥国,那么白绮歌被劫他必然脱不开关系;來了,他就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人是白灏城劫走的,遥皇追究起來他大可双手一摊表示并不知情,就算有人指证他在场也沒关系,对方那么多人呢,双拳难敌四手,输了也怪不得他。 白灏城主动联系他要见白绮歌一面时,易宸璟就已经想好这个计划。 一手抱紧白绮歌一手拔剑出鞘,白灏城不再怀疑,朝易宸璟重重点头:“太子之托,白灏城绝不辜负,就算我死也要让绮歌平安离开!” “你死了,她怎么办?”对白灏城的誓言易宸璟沒有表示感激,而是不咸不淡发问,意味深长的语气让白灏城一时语塞。停顿少顷,易宸璟轻轻拨开白绮歌脸上凌乱发丝,眼神专注而平静:“白将军,也许我与绮歌再沒有相见之日,这世上有能力保护她的人就只剩你了,你若不在,还有谁能替我守着她、陪她一生不离不弃?” 白灏城低下头看着白绮歌昏睡面容,反复品味易宸璟所说的话,心头忽而一颤:“你都听见了?” 人激动起來总不顾周围环境,这是死牢,平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就站在不远处的易宸璟怎么可能听不见?易宸璟长出口气:“其实就算沒听见我也大致猜到了,你对绮歌已经超出兄妹之情,看你的眼神就能明白。” 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是不伦之恋,白灏城清楚这是件多么可耻的事,半张着嘴,犹豫半天却说不出任何解释。相比之下最该惊讶愤怒的易宸璟反而平静异常,早在上次白灏城來宫中探望白绮歌时他就有所警觉,现在不过是猜测得到证实而已,又何况如今逃走是白绮歌唯一活路,白灏城对她的感情越深,白绮歌也就越安全。 说到底,白绮歌的性命才最重要。 天牢门口传來三声敲击之声,那是狱卒在报信,距离白绮歌处刑时间仅剩三个时辰了。易宸璟深呼吸摒除杂念,从衣下拿出萃凰剑别在白绮歌腰际,一句句叮嘱条理分明:“她醒了一定要告诉她我沒事,有你顶下劫天牢的罪名我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叫她千万不要想着回來。昭国三军军权我早就想办法交给你了不是么?如果闵王想撤掉你的兵权,该反抗你也适当反抗一下,昭国那边的事一直是我在打理,父皇想临时找人接替也沒合适人选,造反或是独立,你自己看着办。还有,让玉澈也随你一道走吧,她知道寒症的药方,平时每天都要喝上一碗,发病时每三个时辰一碗,必须热着喝。绮歌不喜欢喝药,总会偷偷倒掉,床头床尾勤看着些,一不留神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昭国三军兵权是早些时间易宸璟逼昭闵王移交给白灏城的,是不是那时候他就已经未雨绸缪不得而知,白灏城只是一介武将,对这些谋术并不擅长,听着易宸璟絮絮叨叨只一个感觉。。 “想不到你是这么细致的人。” 易宸璟忽地愣住,意识到自己罗里啰嗦说了很多时才惊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从一个冷漠的人变得如此体贴。大概是因为白绮歌已经融进他生命里了吧,总不愿她有一丝半点不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不经意深记心间。 这样的日子终是走到头了。 “马车就在宫门外,这是足够用十天的迷香,到昭国之前务必防止她耍诈跑回來。” 白灏城点点头,提了口气握紧剑,转身就要投身一场逃亡之中。 “等等……”眼看白灏城踏出牢门,易宸璟再怎么压抑自己还是忍不住开口将其叫住,眼里一丝黯然,“让我……再看她一眼。” 时间紧迫,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然而白灏城无法拒绝易宸璟的请求,只看他垂下的眉眼,看他寂寥表情,再想想白绮歌不在身边时的刻骨思念,那种撕心裂肺、如剜割生命的痛苦便感同身受。 白灏城大致预料得到他带着白绮歌逃走的后果,也深深明白,易宸璟与白绮歌想要再度团聚难如登天,或许,这真的是他们此生此世最后一刻相伴了。 放开手把白绮歌交还易宸璟怀中,眼看易宸璟表情痛苦落寞地紧拥着她舍不得放手,心里那种酸涩感竟不亚于当初送别白绮歌时。等了片刻,外边又传來急急敲击声,白灏城重重一叹,狠下心把白绮歌抢回:“太子保重。” “白将军,”易宸璟站在死牢里,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对着着急离开的白灏城深深鞠躬,“替我保护她,但不要伤害她,你是她一直最敬仰的人。” 疾行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奔走,白灏城沒有出声,重重点头也不知道易宸璟看不看得见,只在昏暗甬道里露出一抹寂然浅笑。 那些话之后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易宸璟是在告诉他,他只是白绮歌的二哥,仅此而已,亲情爱情,后者是他永远永远给不了白绮歌的,只会深深伤害她。 牢房外一早就安排好的当值狱卒们见白灏城背着人出來,象征性拔剑比划了两下,然后不等埋伏在暗处伺机劫囚的人现身,一个个吱哇吱哇装模作样惨叫两声,扑通扑通躺倒在地。白灏城微微点头表示感激,而后背着白绮歌与手下以及玉澈汇合,一行來自异国他乡的男男女女飞快赶到宫门口,打伤几名守卫后夺路而逃。 是时正值深夜,天上飘着零星小雨,通往昭国的驿路漆黑漫长,谁也无法预料,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福是祸,是吉是凶。 长街屋檐下,一点光亮不明。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啊……”宁惜醉提着灯笼,目光遥遥望向飞驰而去的马车,唇边一抹笑意微凉。 “能力之外的事想太多何用?”身后,苏不弃仍旧面无表情,“义父就快到帝都了,你不想想怎么承受他老人家的怒火么?” “……心情本來就不好,你还非要提起可怕的事。” “你自找的。” 宁惜醉搓了搓鼻尖,微微有些诧异地回头:“怎么你心情比我还差?因为瑾琰么,还是那位柔柔弱弱的夫人?” 苏不弃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好半天沒说话。 外人都以为素鄢是个温柔怯懦的女人,只有他看得见她的坚强执着,那样的光芒在他眼中不亚于被许多人捧着的白绮歌,使他无可避免地沉沦着迷。女人终归是要被保护的,就好比白绮歌有易宸璟有宁惜醉,苏不弃对自己应该保护素鄢这点丝毫不抱怀疑,仿佛北征期间与她短暂相处上天早已安排好,只为让他不起半点涟漪的心学会动情。 “她和一个嫔妃在皇后门前跪了很久,直到昏倒被人送回东宫也不见皇后应允,看起來想救你那位红颜知己除了劫天牢外确实沒有其他方法。”也许是语言功力不够,又或者因为宁惜醉脸皮后到一定程度无法刺透,苏不弃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揶揄却被宁惜醉当正常话坦然接受。等了少顷不见宁惜醉反驳,无可奈何的苏不弃有些沉郁,只好抛出宁惜醉想听的话題:“我已经决定带她离开皇宫,无论义父同意与否,这个决定不会再改变。” 宁惜醉耸耸肩,并不意外苏不弃的决定:“早就劝你和义父挑明,非要磨磨蹭蹭拖到现在。可以的话也让瑾琰离开吧,再这么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 “瑾琰与我不同,他现在一心想要报仇,易宸暄不死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一直后悔,后悔当年……” “往來中州各地买卖这么多年,你听过有卖后悔药的么?”随手把灯笼塞到苏不弃手里,脚下一片黑暗笼罩上淡淡光明。宁惜醉拍了拍苏不弃肩膀,难得面色正经:“不弃,瑾琰还沒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他中的毒也好,他对人对事的看法也好,你是他兄长,是最应该了解他脾性的人。我知道你和义父都对他的想法感到排斥甚至厌恶,但你们有沒有想过,这些年瑾琰是怎么熬过來的?沒有那人,他现在根本不会还存留着那点良善。所以啊,放手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吧,就算结局逃不过一死,至少他能死得瞑目。” 屋檐外雨越下越大,苏不弃失神许久,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响起时手轻轻一颤,灯笼噗地掉在地上,黑暗之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悄然熄灭。 纠缠在权力烽烟中的他们,谁的前路还有光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2章 罗网难逃 闭眼前是所爱之人看不清的面庞,睁开眼却是单调近乎乏味的马车顶棚,浑身酸软无力,满耳车轮辘辘,几日后,陌生的家门出现眼前,迎接的是娘亲满面清泪。 该感动,该叹息,还是该痛苦回忆? 梦游一般从遥国皇宫天牢到昭国白府,白绮歌几乎一句话都沒说过,醒來就是静静望着车窗外飞速退去的景色,直至归家,那双眼仍旧找不到值得凝视的地方。 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闭上眼沉入黑暗时,她总是反复祈祷着。 白绮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白灏城看在眼里,知道她对于被强迫与易宸璟分离难以接受,可他别无选择,易宸璟也好、他也好,不都是为了能让白绮歌活下來吗?为了她,遥国和昭国都将掀起狂风骤雨,数不清的人会受到牵连。 “玉澈,你和雷叔去药铺抓药,回來路上到西街买些绮歌爱吃的糕点,尽量早些回來。”支走同样疲惫不堪的玉澈后,白灏城把白绮歌反锁在卧房内,自己则像个卫兵一样立在门前一动不动。他现在最怕的不是白绮歌伤心,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偷偷跑回遥国,身负死罪逃狱,如今的她已经是背负重罪不可饶恕了。 白夫人打点好家丁后匆匆來到卧房前,看着白灏城站在那里,眼泪又哗哗流下:“你这孩子……都累成这样了就不能去歇一歇?去吧,去睡会儿,绮歌有娘守着呢,谁也不会带走她。” 白灏城固执摇头:“爹爹不是去了宫里还沒回來么?我知道爹爹反对救绮歌,在他老人家同意保护绮歌之前,我不会离开绮歌半步。” 人的忠诚是一种正气,然而过于忠诚未必是好事,就如一生都在为昭国拼杀的老将白敬甫,倘若家中有谁触犯了昭国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大义灭亲,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例外。白灏城正是了解父亲这样近乎愚昧的忠诚,所以才坚守白绮歌门前不肯离开,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來,若是在家中出事…… “二哥,你去休息吧。”身后房门忽然打开,平淡如水的白绮歌站在门口,语气索然无味。 白绮歌已经许多天沒有说过话,突然开口相劝令得白灏城受宠若惊,忙不迭露出笑容:“我不累,真的。绮歌,心情好些了么?” 心情好些,那是多遥远的感觉了?远在数日之前,远在异国帝都,远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眼中,心里。白绮歌低下头,开口仍是清淡索然:“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回去送死。等爹爹回來商量下之后如何吧,逃狱这等重罪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你能想开就好。我让玉澈去给你抓药了,你先休息,晚饭时我再叫你。”白灏城仍和颜悦色近乎哄劝,白绮歌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也懒得多说话,转身回到房中躺下,因着迷香药效未过,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听说白绮歌已经回來,白灏羽欢天喜地跑來想要看看,结果被守在门前的白灏城拦下,嘘声摇摇头,把一脸不解的弟弟拉到一旁。 “小羽,我走之后爹爹什么反应?现在还在生气吗?” “二哥忒小看了爹爹,其实爹爹也不愿看姐受苦。那日二哥离开后爹爹还哭了,娘亲也跟着哭,再后來宫里传唤爹爹就走了,临走前说会想办法向闵王解释。二哥,姐是被放回來的还是……”白灏羽顿了一下,扬着眉毛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二哥劫了天牢?”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安心回去看你的书。”白灏城拉下脸假意呵斥,却引來白灏羽不满嘟囔。 “我还小啊?过九月就满十九了!二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姐和白家了!” 白灏城一时哑然,看着白灏羽稚气未脱的脸感慨不已。 时光一晃过去,记忆里只会惹是生非的弟弟已经长成大人,而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的妹妹也出阁嫁为人妇,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最不愿打破的回忆之中。该醒醒了,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固守着可笑的回忆有什么用?再怎么珍惜,她终究已是别人的妻子。 抬手正了正弟弟衣襟,白灏城试探问道:“小羽,如果让你为了绮歌脱离现在的平静生活,从此不再是人人仰慕的名门子弟,甚至可能招人厌恨,你可愿意?” “怎么不愿意?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是欺负姐,可她还那么护着我,现在我长大了、有力量了,谁要是敢欺负姐我才不会袖手旁观。”白灏羽回答得毫不犹豫,攥起拳头敲了敲胸口,“只要能帮上姐,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长大了,越來越像个男子汉。”白灏城笑笑,目光却似不经意地飞去卧房方向。 也许为了一个人令山河染血是错误的选择,但他不会后悔,哪怕要押上白家世代清名,堵上他正值风华的性命。 情痴如此,天亦难改。 白敬甫第二日晌午就回到了白府,看了眼垂手站立的白灏城冷哼一声,既沒有责备也沒有安慰,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然而那晚白夫人午夜梦回却发现夫君不见踪影,披上衣服往外寻去,竟在白绮歌卧房前见到熟悉的魁梧背影,年过半百的老将军那时正在门前徘徊,月光下牵挂之色看得清清楚楚,如每个做父亲的一模一样。 大爱无声,他是将军,是君主信赖、百姓仰慕的铜墙铁壁,纵是如何心疼子女,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注视。 在遥国那些风风雨雨、轰轰烈烈的日子像旧黄历一般被翻过,突如其來的安逸令白绮歌感到陌生,却又贪恋。 白敬甫早已辞去军职,在白绮歌回家后更是足不出户,刚开始还冷着脸故作气怒,而后便暴露了本性,,堂堂一家之主亲自下厨,早晚哼着小曲煮粥烹肉,无论哪一样都是白绮歌小时候喜欢吃的,几天下來顿顿不重样,味道更是让白灏羽等人竖起拇指拍案叫绝。白灏城也好像什么事都沒发生似的,丢下银铠后便不再去军营,整日不是教弟弟兵法拳脚就是站在白绮歌门前,雷打不动。 一家人心里都清楚,恐怕这是他们最后的天伦之乐了,所以格外珍惜。 白绮歌悄无声息回到昭国第九日夜晚,昭闵王亲自率领勤王军二百余人乘船渡河,大批人马携着刀枪将白府团团围住,该來的,不被期盼的,终于到來。 “遥皇陛下降旨,令我昭国半月内押送罪民白绮歌入帝都受刑,白家只要交出罪民,先前劫狱一事便当白将军一时糊涂既往不咎。”昭闵王骑在马上,额头一片细密汗珠,挺着胸膛满面倨傲,“白敬甫,上次你入宫跪求本王,本王看在白家世代功臣的面子上许你们父女团聚几日,现在遥皇陛下已经有旨意过來,希望你也不要为难本王。” 白灏城身子一颤,强忍住侧头看向父亲的冲动。 以白敬甫的身份地位,跪礼早在二十年前就免了,耿直骄傲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父亲却为了白绮歌跪在昭闵王面前,谁还能说他不爱自己的女儿,还能说他心里只有家国大业沒有儿女情长?他只是不说而已,把所有感情都深埋心底。 见白敬甫和白灏城沒有任何动作,昭闵王有些沉不住气,声音拔高三分:“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见本王说的话吗?遥军已经集结十万兵力蓄势待发,半个月内遥皇陛下见不到白绮歌就会下令发兵啊!到时候昭国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们白家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遥国主要兵力都已经派往南陲,剩下部分除了镇守帝都外还要分散到边疆区域以防突变,十万兵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怎么会轻易相信?”白灏城克制住冲动低道,“绮歌怎么说也是作为昭国公主联姻到遥国的,如今遥皇不分青红皂白降下死罪,这对我昭国而言是耻辱更是侮辱,王上应该做的不是拿着遥皇圣旨來要人,而是积极为绮歌洗脱罪名挽回昭国声誉才对。” 白灏城的话虽然属实但句句是刺,打得昭闵王脸面生疼,昭闵王自然气急败坏:“白灏城!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本王指手划脚?当初被人偷走布防图的不就是你吗,现在跑來装什么精明?你们白家早该一起处斩,要不是本王可怜你们,你们能活到现在?” 已经毫无道理可谈的昭闵王面目扭曲,声嘶力竭咆哮着,根本看不出曾是一国之君。白敬甫拉了拉白灏城示意他让开挡住的去路,然而白灏城一动不动,固执得如同顽石。 “小羽,去叫你姐出來。”使唤不动白灏城,白敬甫只得命令白灏羽,无奈就连最小的儿子都不再听他的话,甚至比白灏城更加冲动,直接起身拦在门前。 “要造反吗?白敬甫,白灏城,你们是不是想要造反?!”只一个白灏羽就把昭闵王吓出一身冷汗,惊呼的声音也变了调,“來人!把白家这些叛党给我拿下!白家要造反,白家要造反了!” 刺耳的惊叫穿透墙壁房门落入白绮歌耳中,平淡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冷静地穿戴整齐,萃凰剑别在腰际,白绮歌肩背挺直从容地走到门前,拉开门,玉澈惊慌表情被院外火光照映得明灭不定。 “小姐……” “玉澈,总有一天你也要学会担当,这是我们生而为人不能逃避的责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3章 忠义两难 白敬甫和白灏城父子叱咤昭**界四十余年,几乎所有士兵都是在他们训教下成为昭国铁军一员的,二人威望无人能及,即便是昭闵王亲口下令,敢上前动白家人的依旧沒有半个。 “都看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本王押下?你们也想跟着造反不成?!”眼看带來的勤王军犹犹豫豫不敢妄动,昭闵王脸色一沉,扬起马鞭就向身前最近的士兵抽去。 “身为君王只会挥动鞭子施以暴刑,即便坐上王位也得不到民心。”清淡女声幽幽传來,昭闵王扬起的手臂一僵,抬头朝白府大门方向望去。 站在门前的女子一身素白如雪,乌黑长发未盘松散披在肩上,只末端随意扎起,看似朴素的衣衫偏显得雍容雅致;脸上一道伤疤横陈,丑陋却被浑然天成的傲气掩盖,眉眼与白灏城三分相像,气息更有七分酷似。 白绮歌的出现让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略显瘦削的身躯上,就连怒气冲冲昭闵王也一时间忘记说话。 “我并沒有与安陵国暗中勾结,更不曾对遥国反戈相向,所有事情都是有人蓄意谋害。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听我解释,王上也要如此吗?昭国虽然是遥国臣国,但昭国百姓仍旧是王上的臣民,如果王上不肯为自己的臣民洗刷冤屈,如何能得百姓信服拥戴?” 清晰质问直达每个人心底,部分勤王军转移视线朝昭闵王看去,眼神里带着迷惑不解,以及渴望与期待。 国破了,家亡了,他们守着这样一个不为臣民百姓着想的君王,为的是什么? 被无数道目光紧锁的昭闵王很快面色发白,冷汗顺着脸庞滴滴滚落,握着马鞭的手抖得厉害。事实上在來之前昭闵王就很担心白家生变,要知道如今昭国三军统率权都在白灏城手中,而他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君王,假如白灏城要反,他连用于护驾的亲卫兵都沒有。前番召白敬甫入宫正为了探其口风,因着白敬甫的谦卑姿态一如往昔,所以昭闵王认定白家是不敢反、不能反,否则今晚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对名动中州的宿将说话? 狗仗人势,昭闵王仗着的不过是白敬甫对昭国的耿耿忠心罢了。 “白、白老将军,你应该知道昭国如今情形,咱们惹不起遥国啊!再说白绮歌通敌卖国是有确凿证据的,就算我说她冤枉遥皇陛下也不信呀,闹到最后跟着倒霉的不还是白家和百姓?您就听一句劝吧,把白绮歌交出來,本王保证,只要她乖乖回遥国领罪,本王会极尽全力为她说情,这样可好?” 昭闵王被白绮歌的气势一震,语气态度顿时萎靡许多,想來想去又转向最容易劝服的忠臣白敬甫。 白敬甫本就在臣子忠心与亲情之间摇摆不定,听昭闵王语气近乎哀求愈发矛盾,保护白绮歌的心意也渐渐动摇,探寻目光缓缓向白绮歌移去。父亲的决断如何白灏城无暇多想,见白敬甫似是有交出白绮歌的打算,立刻后退两步站定,把白绮歌紧紧护在身后。 眼看父亲沒了主见,兄长又下定决心顽抗到底,白灏羽想起前几日向白灏城许下要不惜一切保护白绮歌的诺言,一股热血冲上心头,冷哼一声挺身上前:“王上说的简单,谁能保证我姐姐去了遥国还能完好无损再回來?既然王上都说了愿意为姐姐求情,那么就请现在去向遥皇说明吧,就说姐姐是冤枉的,请他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别冤枉了好人!” 白灏羽的语气极冲,言语间也沒有尊敬之意,昭闵王倒吸口凉气,脸色越來越难看:“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本王已经好说好商量与你们交涉,还不知足吗?遥皇陛下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岂是平民可以质疑的?好,既然你们不义,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骑在马上的肥硕身子稍稍后倾,昭闵王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纸诏书,狠狠丢在白敬甫面前:“白家包庇要犯违逆圣意,即日起取消白敬甫、白灏城过往所有军职封号贬为庶民!现在沒顾忌了吧?还不把人抓起來!” 昭闵王以为士兵们是畏惧白灏城身份才不敢动手,只要撤销军职的旨意一下他们就再无顾忌,沒想到的是,即便虚张声势高喊出所谓的王命,手下士兵仍旧无人动弹半分,更别提上前抓人。 等了许久,两方的僵持变得几近可笑,白灏城等人静静站在原地丝毫沒有反抗的意思,而那些士兵也一动不动,目光在昭闵王与白家人之间徘徊不定。 “陛下,白家世代忠臣良将,绝无背叛之理,请陛下网开一面为白小姐讨回公道!”也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这句话便成了口号一般从百余人的勤王军口中纷纷喊出,一时间讨回公道四个字回荡夜空,混乱而响亮。 几十年來,白敬甫和白灏城不知道训练出多少精兵良将,除了教会他们上阵杀敌的身手外也教会他们何为忠、何为义,并且以身作则将忠义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反观在其位却亡了国的昭闵王,自即位以來毫无建树,成为臣国君王后更是奴颜屈膝时时谄媚地将遥皇挂在嘴边,为讨好遥皇不惜劳民伤财、委屈昭国百姓,纵是将士们都饱含对昭国的誓死忠诚,一路走到现在,再热的心也凉了。 形势变化让昭闵王始料未及,心头一紧双腿一软,竟然从马上摔了下來,狼狈地坐在地上。 毕竟是昭国君王,自幼受着忠义教育的白敬甫于心不忍,走上前伸手将昭闵王扶了起來,叹口气轻轻摇头:“王上,遥皇这番不问事实胡乱降罪实难服众,请恕末将无法从命。末将是昭国臣民亦是一个父亲,深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那等卖国求荣之事,要让末将把自己无辜的亲生骨肉送去赴死……末将做不到。至于军职,王上想撤就撤吧,遥国已经不需要白家了。” 家主白敬甫拒绝交出白绮歌,又有大队士兵起哄求情,昭闵王再自己为是也不敢违逆众意,茫然想了半天,而后笨拙狼狈地爬回马背上,手一挥,语气半是狠厉半是狼狈:“收兵!回宫!” 白敬甫目送昭闵王和勤王军离去,魁梧却难逃苍老的身躯立在白府门前,久久沒有挪动。 “爹爹,回去吧。”白灏羽小声唤了一句,见父亲仍是一动不动,神色担忧地望向白灏城。 白灏城迟疑片刻,走到白敬甫身边搀住父亲手臂,这才发觉白敬甫竟然在细微颤抖,他明白这并非害怕或者畏惧,而是推翻多年來信仰与忠诚导致的无所适从,,对一生贯彻精忠报国之道的白老将军而言,他这一辈子的付出都在今日烟消云散。 “绮歌,扶爹爹回屋。”白灏城不动声色叫來白绮歌,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身体僵硬的白敬甫走回府中,白老夫人由白灏羽搀着,再之后是沉默的下人们。无须谁吩咐,下人们锁好大门各归各位,面上却显出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忠诚的表情,仿佛这一夜,有什么巨变已然发生。 看似平静却更加混乱的异国帝都,被迷茫、阴暗笼罩的皇宫冷清异常,反倒是平日里就很少有人走动的浣清宫看不出什么变化,除了院中央地上两只茶杯外。 “东宫的素夫人和锦昭仪都还好,就是顽固得很,躺在床上还说着要再來跪求;太子沒见到,听说禁令解了却沒去紫云宫那边解释,大概是对皇上死心了。”女官一边轻声细语道來,一边给坐榻上的皇后捏腿,皇后闭着眼沒什么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素鄢和锦昭仪二人在门前跪至昏倒时惨白脸色,皇后似乎有些动容,睁开眼抬了抬手指,端起参茶送到唇边:“昭国情况如何?闵王安于现状、胆小怕事,肯定会逼迫白家交出白绮歌,是舍一人保一国还是极力庇护,这时就要看白敬甫和白灏城父子魄力如何了。” 皇后简单两句话就把昭国发生的事推测出八分,猜不到的事恐怕寥寥无几,女官想了想才回答:“今早看见司马大人,听司马大人说闵王那边有折子过來,好像白家拒绝交出祈安公主,闵王怕生起事端祸连百姓,所以暂时按兵不动,正在求皇上派兵征讨白家一派势力。” “呵,说的好听,怕生起事端祸连百姓?他不就是畏惧白灏城手里的三军兵权不敢招惹吗?”皇后一声冷笑,扶着女官从榻上坐起,“白家是昭国中流砥柱,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更高于闵王,若是白家不肯交出白绮歌而闵王又强行逼迫,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起兵反叛,废了他这个空有名号的一国之君。闵王怕死、怕白家,想來上奏皇上请兵一事也是暗中进行的,面子上跟白家还要和和气气,倘若真等來皇上派兵相助,那时再翻脸不认人,來个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当真窝囊废物。” 女官的心思远不如皇后长远深刻,听着听着,恍然大悟的神色中染上几分同情,情不自禁摇头感慨:“可怜太子和祈安公主,好好一对儿却被活生生拆散,日后许是再见不到了。” 皇后动作忽然一滞,眼神中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闪过,而后拨了拨有些凌乱的鬓发,目光望向晴日朗朗的窗外。 “给本宫更衣吧,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4章 龙殿暗影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房门紧闭的紫云宫殿前,陶公公弓着腰低声通报,过了片刻殿内才传來几声响动,并着遥皇低沉嗓音:“朕身子不舒服,不见。” “皇后娘娘,您看这……要不,您改日再來?”陶公公为难地转向皇后。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豁出面子來紫云宫,遥皇却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理不睬,皇后也不愿自讨沒趣,随便摆了摆手:“不必了,他愿意囚在屋子里随他,本宫只是來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既然还能说话、闹脾气,本宫也就放心了。” 陶公公跟随遥皇多年,对皇后泼辣性格和刻薄言语并不陌生,听她赌气说狠话反倒觉得亲切,笑了笑沒再接茬,跟在皇后和女官身后出们相送。 紫云宫内侍卫、太监都比以前少了许多,看起來冷清寂寞不逊浣清宫,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疑惑,鼻间嗅到隐约一股香气时更是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陶世海,这是谁在燃香?不知道皇上最讨厌香火气味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香正是皇上命人点的,前些日子不是说有小鬼作祟总发噩梦吗?于是皇上便让人燃了些安神香,又在殿内殿外挂了几只辟邪铃,晚上一起风叮叮当当的响个沒完,听着还挺渗人的……” 遥皇请大师作法这件事早传遍宫内,皇后自然也知道,然而这还是不能平复她对燃香悬铃一事的困惑,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又回到内殿大门上:“不,不对,皇上就算是要驱魔辟邪也不会选择此香。斛珠,你闻闻,这可是檀香的味道?” 女官抽抽鼻子仔细嗅了嗅,脸上也露出不解神情:“确是檀香味道沒错,可是……皇上不是对檀香过敏吗?内府置办桌柜都不敢选用檀香料子,就是因为皇上闻到檀香味儿会气闷头疼啊!” “这、这是檀香味道?”陶世海也抽了抽鼻子,无奈他对味道不敏感,任何香味儿进了他鼻子里都是一样的,根本分不出。看皇后和女官一脸笃定,陶世海也有些慌张:“皇上是对檀香过敏,皇后娘娘不说奴才还不知道燃着的居然是檀香,这错可犯大了。不过也真真儿奇怪,这香都燃了月余了,也沒听皇上说哪里不舒服啊,难不成是过敏之症悄无声息就好了?” 皇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仰头四顾,只见紫云宫房檐上都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很是闹人。 遥皇喜静,这些铜铃也是不该存在的。 “陶世海,皇上多久沒出过门了?”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差不多两个月?反正祈安公主还在南陲时就不怎么出门了。”陶世海不明白皇后所问何意,一边回答一遍偷看皇后脸色,越看越心惊!!那张不显老的面容上,表情竟是罕见的紧张严肃。 深吸口气,皇后把手伸向女官:“斛珠,去给我找把匕首或是短剑來。” “娘娘打算……?”女官提心吊胆问。 “别问那么多,让你去找你去就是了。”皇后沉下脸低声呵斥,不止女官,连带陶公公也是浑身一颤,不祥预感顿生。 皇宫之中除了侍卫、皇子外其他人是不许带兵武的,唯一例外就是出身将门的皇后,而皇后也在被禁足后渐渐放下习武练剑,自然也不再佩戴刀具,今天这是怎么?更重要的是,有什么事值得皇后如此紧张,盯着遥皇寝宫一副要执剑硬闯的模样? 陶公公不敢我问,女官更不敢,只能找來一把匕首交给皇后,战战兢兢看着她大步走到殿门前,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寝殿封闭已经有很长时间,大门一开,白色烟气立刻盘旋涌出,檀香味道浓重呛人,别说遥皇,就是皇后这个常年烧香拜佛闻惯了香火味儿的人都难以忍受。内殿近在眼前,闯入时踹门声应该惊动了里面的人才对,然而内殿一直安静无声,至此,皇后已有九分把握确定,遥皇出了事。 “怀宇?”皇后紧贴在内殿门前低声喊道,紧张之余也记不得什么尊称敬语,直接喊出遥皇名字,“怀宇,你在不在里面?在就应一声!怀宇?” 一阵铜铃声自内殿清脆传來,细听之下就可听出那声响有别于房檐悬挂的那些铃铛,节奏更是怪异,一声一声,像是要压碎人的心肺。皇后深吸口气气沉丹田,总算摆脱铜铃怪异声音在脑海作祟,眉梢一挑刚想冲进去,里面却及时传來遥皇话音。 “朕沒事,有些疲惫而已,皇后回吧。” 抚在门上的手一滞,皇后停下动作:“这样啊……那臣妾先回了,皇上保重龙体。” “劳皇后挂心了。” 皇后慢慢后退,脸上露出无从捉摸的怪异微笑,眸中一丝冷然闪过,就在内殿又重归安静的时候猛地身形疾动,一声巨响后,内殿的门也被粗暴踹开。 他出了事,她确定。 皇后,挂心?自从他将她禁足浣清宫,自从她高声笑着说要和他斗一辈子那天起,他何时如此温柔地与她说过话? “什么妖魔鬼怪在此作祟?给本宫滚出來!”厉叱声凛冽响亮,待宽大衣袖扇去层层烟气,出现在皇后眼前的景象令她难以置信!!遥皇完好无损地坐在榻上,稍稍侧头,恰好与她面对面相视。 他活着,然而,那双眼里不是厌烦提防,而是期盼与焦急,半张的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偏发不出声音,动亦不能。 匆匆扫了一眼屋内,好像并沒有其他人,皇后急忙冲到遥皇身边,一颗心高悬着,丝毫沒有注意身后房门无声关闭。 “怀宇,怀宇?怀宇你说句话,别吓我……”紧搂着遥皇发僵的手臂,皇后迭声唤道,平日的镇定冷静荡然无存。叫了半天,遥皇发直的眼珠终于微微动了动,僵直的手指也屈了一下,皇后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却从乌色瞳仁映出的倒影里看见,在她身后,一抹身影悄然靠近。 紧绷的神经寻回了昔日感觉,也曾习武曾仗剑纵马的遥国皇后飞速直起身躯,手肘重重向后撞去。只听身后一声沉闷**伴着什么东西落地的脆响,仿佛由无形丝线紧紧束缚的遥皇突然间被释放,干枯大掌死死攥住皇后手腕,猛一用力,硬是将皇后拉到一旁。 “荼儿!快逃!” 遥皇用尽力气喊出的话却让皇后呆住,完全无法相信,那样沙哑无力的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他是这片土地的王者。 他是站在山河顶点的君主。 他是无数人眼中屹立不倒的高峰。 他是她心里,永远无人能够战胜的男人。 而今,他如此虚弱,似乎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仅靠残留的执念苟延残喘……那样枯槁的老人,怎会是他? 那一声提醒似是耗尽了遥皇气力,手臂软软垂下时,被皇后攻击的人已经趁机捡起铜铃握在手中,叮铃一声,攫人心魂的怪异铃声再度回荡殿内,遥皇好不容易才恢复亮泽的眼也重归黯淡,死了一般,呆滞麻木。 “铃声吗?”皇后自言自语低问一声,并不期待对方回答,藏在袖内的匕首绕到身前,滴水不漏地护住遥皇。锐利不减当年的一双凤目紧盯在对面神秘人身上,回想紫云宫内不该出现的檀香与铜铃以及多日闭门不出的遥皇,皇后终于能将一系列古怪串联在一起:“用铃声來操控别人行动……你是巫族的人?” 神秘人沒有回答,稍稍挺起的胸膛无声承认了皇后的猜测,黑色面罩下露出的眼里迸发出一线光亮,憎恨与激动交缠。 “十多年前巫族邪教利用这等异术为非作歹,皇上为安定民心下令剿杀巫族全族,沒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侥幸逃过。”巫族利用铃声控制人行动确有其事,十多年前皇后曾亲眼见过,是而不敢有半点大意,一边套着话周旋一边不着痕迹挪身到遥皇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当做防御盾牌。扬起眉梢一声冷笑,匕首直指神秘人:“你是來为巫族报仇的?是谁帮你进的宫,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刚才皇后仓促间攻击时发觉,神秘人并不会功夫,而房间里又沒有其他人,只要自己不受那铃声蛊惑的话想要制服神秘人十分容易。不过奇怪的是那人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迎着匕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皇后与遥皇不到五步处停下,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笑容诡异。 一股特异香气钻进鼻中沁入五脏六腑,及至皇后发觉那味道有迷眩作用时已经來不及,手腕一软,匕首咯啷落地。 陶公公和女官在殿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后出來,中间依稀听见殿内有响动,可是殿门紧闭,沒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如皇后那边乱闯,把两人急了个半死。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院外忽然传來沉稳脚步声,陶公公一愣,还未看见人露面便慌慌张张拉着女官扑通跪下。 他是遥皇身边终日跟随的奴才,最常做的就是低着头又或跪着,见得最多的、听得最熟的正是那些位高权重者脚面与脚步声,是而不需人出现,陶公公只从脚步声就听出了來人是谁。 而那人,此刻根本不该出现在皇宫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5章 迫爱相杀 锦缎短靴绣工精致,蟠龙云纹栩栩如生,沉稳脚步迈进紫云宫院中走了一段,而后停在跪着的陶公公和女官面前。 陶公公头垂得更低,短短片刻额上便沁出细密冷汗,双手撑地,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奴、奴才叩见王爷……” 王爷?女官只听脚步声认不出來人是谁,茫然抬头看去,还來不及看清站在身前的人面孔,一道寒光“唰”地闪过,一蓬血雾自女官颈间喷薄而出,顷刻间将干净地面染成红色。 “多谢陶公公还记得本王,我还以为,这宫里所有人都忘记我这个落魄到边陲封王的皇子了呢。”冰冷带着嘲讽的语气听得人浑身不自在,陶公公却也只能强装笑脸,浑身颤抖着佯作镇定,就连女官倒在地上做最后的徒劳挣扎也不敢多看一眼。 “五皇子许久沒有回宫,一定想念皇上了吧?奴才这就去通报皇??” “陶公公是个聪明人,用不用通报应该清楚得很,何必惺惺作态、多此一举?”陶公公的话被冷冷打断。俊美面容上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五皇子易宸暄好整以暇地迈着步子,跨过奄奄一息的女官走向寝殿:“紫云宫的事陶公公不需多问,想活命的话按我说的做就好,想要誓死效忠的话……” 陶公公偷偷瞄了眼跟在易宸暄身后、刚才出手击杀女官的男人,半面铁面具极为熟悉,再看他杀了人却面无表情,显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徒,绝不会介意再多杀一个人,多背一份命债。毫不犹豫地,陶公公砰砰磕头:“五皇子饶命,五皇子饶命!奴才愿听凭吩咐,求五皇子殿下放过奴才!” 满意笑容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易宸暄挥挥手,脚步继续向寝殿移动:“去趟浣清宫再告诉御书房等着的那几个大臣,就说父皇病重不能走动,皇后正在紫云宫照顾,一切事宜上奏待定??哦,对了,记得再传信给昭闵王,就说如果白家坚持拒绝交出白绮歌,遥国会为他出这口气的。” 陶公公微微发楞,反应过來后忙不迭磕头领命,沉默着退出紫云宫,眼角余光并沒有错过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面具男子。 紫云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再明白不过,然而陶公公不打算反抗或者以死明志,他要活着,舍弃尊严、忠诚之名也要活下送去,哪怕要眼看着易宸暄为所欲为,将大遥江山与遥皇玩弄于股掌之中。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小姐,直着眼睛想什么呢?老爷煮的粥都凉了。”玉澈推了推站在窗前发愣的白绮歌,本想打趣她是不是在想易宸璟,思虑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色有些阴,房间里很暗,湿漉漉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來。 白绮歌回过神,捧起半温的粥碗咽下一口,鱼肉香味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就好像对一些人的记忆、思念,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抹消。 “玉澈,二哥还在府里么?一整天都沒见到他。” “在的,前院教小少爷打拳呢。”玉澈有些不解,歪着头好奇地看白绮歌,“小姐和二少爷怎么忽然疏远了?这些日子只看见二少爷守在小姐门前却不见你们说过几句话,是吵架了吗?” 白绮歌尴尬笑笑沒有回答。 白灏城越界的恋情只有他们兄妹知晓,她不想这件事外传,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说出去白灏城再难做人。好在天牢里一时冲动后白灏城也沒有继续纠缠,仍旧如往时一般以兄长身份待她,多少让白绮歌放心一些。 见白绮歌似是不愿回答,玉澈机灵地绕开话題,刚熬好的药轻轻放在桌上:“小姐,闵王沒有抓人就离开白府,是不是说明他肯放过小姐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二少爷还不回军营?那边现在肯定乱着吧?” “哪有这么简单。”白绮歌哑然苦笑,“玉澈,你以为闵王沒有抓我就离开是因为他被说服了么?你错了,事实正相反,闵王非但沒有放过我的意思,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爹爹和二哥,甚至不择手段。他是昭国的君王,最容不下有人拥兵自重公然对抗,如今二哥和爹爹为了我的事违抗命令,这会让闵王觉得自己被架空成了傀儡,所以他撤退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引遥国大军前來,做最后了结。” 狠狠倒吸口凉气,玉澈惊得脸颊煞白:“那……那怎么办?小姐,我们就要这样等死吗?” “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白家世世代代守护昭国这片土地,对闵王也算仁至义尽,当初因为我偷布防图一事闵王不念旧情要降罪于白家,现在又说要撤了爹爹和二哥的军职贬为庶民,他这么做本就是忘恩负义之举,白家自然沒必要再为他效命??我们忠于的是昭国百姓,而不是一个昏君。” 白绮歌的言论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玉澈听得心惊胆战,转念想想这些年白灏城在闵王手下四处奔波却得不到应有对待,心里隐约又觉得爽快,想了想,大着胆子轻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白家要反了么?” “不反,哪里还有活路?”白绮歌反问,主仆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事实上白绮歌早看出白灏城有反心,若不是下定决心要造反,白灏城又怎会不顾白家安危去遥国劫天牢?事情走到这地步而昭闵王尚无动静,想來是沟通昭国士兵未果,转头去遥国求援了,九成可能是白灏城暗中知会过昭国各位领兵将领,且那些人也都不愿再为昭闵王效力,借这次机会试图摆脱昏君统治。 不管最后是白家胜还是昭闵王胜,昭国改朝换代的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來。 “也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憋了半天,玉澈终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双眼紧张地向白绮歌偷瞄,见白绮歌并沒有伤心动怒的迹象才又继续道,“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有机会再见到殿下吗?小姐这一走,只怕殿下那边也不好过……” 白绮歌意料之外地平静:“谁都不会好过,就算是二哥顶下劫天牢的罪名,宸璟依旧逃不过皇上怀疑。可是啊,玉澈,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吗?一味伤心难过帮不上任何忙,倒不如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见,我相信,宸璟也不会轻言放弃。” 三年,他和她的缘分不会如此浅薄,说好要厮守一辈子,约定了要成为他唯一的妻子,那些誓言,比他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所以,她会好好活着,等待重聚那一天。 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白绮歌和玉澈不约而同向外望去,正见一脸慌乱的白灏羽撞门闯入。 “姐、姐!不好了,遥国发兵來抓人了!” 阴霾天色因这句话更加低沉,几点雨滴落下,一场大雨在沉闷雷声中拉开序幕。 玉澈紧咬嘴唇把惊呼吞回肚里,侧头向白绮歌看去,那张淡然容颜上还是平静若水,仿佛早预料到这一天会到來。端了杯茶递给白灏羽,白绮歌淡道:“别跑着说话,容易呛风??二哥和爹爹也知道消息了吧,他们怎么说?” 白灏羽摇摇头推开茶杯,脸色比先前更加焦急:“姐,你……还跟沒事儿人是的,让我怎么说好?你知不知道带兵的人是谁?就是太子殿下啊!” 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白绮歌身子晃了晃终是沒能站稳,茶杯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带兵來围剿白家的人是易宸璟么…… 想不到这么快又能见面,想不到,竟是以如此方式,如此身份。 再见,他和她,已是敌人。 昭国是中州最美丽的一片土地,这里山水相连,碧海苍天,一年四季细雨温润,总有看不完的绿色,看不够的风情。站在曾被自己率兵攻破的高山之巅,易宸璟迎着风负手站立,心里通着,表情却是麻木。 这半生攻城掠地、荣马驰骋,在他手中覆灭的王国只手难数,沙场上的功绩就快超过遥皇,然而他感受不到半点喜悦或是骄傲,每次解下战甲走在沦陷的土地上,他总会觉得不安。 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家庭骨肉分散?多少眷侣阴阳永隔? 他的罪,从未停止。 大概是上天对他夺走无数人性命的报复吧,当他就快触及皇位君临天下,按照自己的意愿熄灭战火硝烟时,最无情的报复降临了??剑在手,甲在身,他将要毁灭的这片土地上有着他挚爱之人,而他,无从选择。 率兵六万围剿昭国全军,助臣国,灭白家,这是遥皇亲手写下的圣旨,是他即位前最后一道考验。 不从,视为反叛,罢黜储君之位,有关系者一律论罪诛杀。 陶公公颤颤巍巍宣读圣旨时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只看见身边战廷愤怒面色,素鄢绝望眼神,以及傅楚无力垂下的头颅。哦,对了,还有自己踉跄晃动的脚步。 “太……将军,已是巳时,还不下令发兵吗?”副将是个从未接触过的年轻人,一颗忠于遥皇的心无人不知,易宸璟才在山头站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被他催了不下四次。 挥挥手,易宸璟身形不动,仍对着水乡泽国优美景色沉浸其中,语气比吹过的山风更加清冷。 “整军一日,明早出兵,先拿下昭国都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6章 兵临城下 遥国财力雄厚军资富裕,军中将士清一色朱衣铁甲;昭国不若遥国那般舍得在军备上大力投入,所以将士们多是青灰色葛衣,外面战甲也以皮革、藤条为主,只有主将立了功才能受君王赏赐得一件银甲,而其中尤以白家为将者的铠甲最为贵重,件件都是打磨精致的亮银铠,远远看去,雪亮耀眼。 昭闵王半梦半醒间看到亮银铠在眼前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翻个身咂咂嘴想继续入睡,结果锦被被人掀开,身上受了凉风一个劲儿发抖,清醒过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梦境,披甲执剑的三军统帅白灏城就站在榻前。 “白、白灏城?!你怎么在这里?”被扰了好梦的昭闵王一脸怒容,目光触及白灏城手里已经出鞘的剑立刻换了表情,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拿着剑要干什么?!來人,快來人!” 白灏城沒时间欣赏昭闵王的丑态,拎着衣领把人拽下床,手臂一震,直接丢到另一名将军怀里:“陶将军,宫里的事交给你了,暂时不要走漏风声,前沿遥国大军就快兵临城下,这时候绝不能让都城百姓陷入慌乱。” “末将明白。”陶将军对昭闵王可沒有白灏城那么好态度,一脚踹去,直踢得昭闵王狼狈滚地。 时至此时昭闵王仍有些迷糊,只从白灏城话中听明白遥军正在逼近,登时两眼发直,呆呆傻傻坐在地上:“不可能啊!遥皇明明说会派人去泽湖围剿白家,怎么來了都城……” “王上宁可相信对我昭国土地虎视眈眈的敌人也不肯相信忠臣之言,如今引狼入室还不悔悟吗?”白灏城气得冷笑,紧攥着长剑目光如炬,“因着有白家率军死守,遥国不愿造成过多兵力损失,所以一直以來才会与我昭国相安无事;现在倒好,王上主动打开大门请敌人进來,还要将昭国最后一道屏障剿杀,遥皇怎么可能不趁虚而入?遥军距离都城尚不到二百里,城中百姓还不知情,等到他们知道是王上招來这场灭国之祸,只怕王上以死谢罪都得不到宽恕了。” 昭闵王虽算不上昏聩但也绝不是个聪明人,气头之上只想着除掉白家夺回兵权,沒想到被遥国钻了空子,这会儿悔不当初却为时晚矣,除了神情恍惚喃喃自语外再无作用。白灏城扬了扬下颌,陶将军粗暴地把昭闵王拖走,富丽堂皇的寝宫之内就只剩下白灏城和一群惊恐瑟缩的宫女太监。 “家里还有人的、想和家人团聚的都走吧,现在昭国岌岌可危,我不求你们能上阵杀敌,只拜托各位,在交战之前请不要透露任何消息,若是百姓恐慌涌出城外,只会惨遭敌人屠杀。”白灏城语气恢复平和,甚至有些柔情,手一扬,一袋碎银丢在地上,“这些钱你们分一分,沒多少,战乱起时倒是够逃亡他国谋个生路的。” 一众宫女太监你看我、我看你,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敢慢慢上前捡起钱袋,简单分了分后一群人白着脸色低着头,迷茫地往寝宫外挪动。 “白将军……”人走得差不多时,忽然有小太监转身扑通跪下,砰砰砰就是三声响头,“白将军,我、我想留下,我想和白将军一起保家卫国!也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家里还有亲人么?” 小太监摇摇头。 “那留下吧,如果你愿意。”白灏城笑笑,手中长剑丢进小太监怀里,“你高瞧我了,我并非为了保护昭国,这次,只是为了保护喜欢的人而已。” 中州大地最为动荡的那年六月,遥国皇子将军率兵进攻昭国长驱直入,很快便抵达都城梁施,兵临城下,然而风雨中走过数百年的老城并沒有立刻沦陷,当遥军到达时,早有忠字大旗飘荡在城墙上空,那是整个中州都要为之倾倒的记号,于这片土地上最令人敬仰的存在。 军神、战神,叫什么都好,总是是流传百年的传奇,白家。 “白灏城是昨天才带兵入城的,如果我们及时出兵就不会让他们抢先了……”遥望威势凛然的忠字旗,年轻的遥军副将露出绝望又抱怨的神情,旁边站着的主将易宸璟却只字不说,转身走进将帐。 沙场生死,战争胜负,一天的时间足以令风云突变,而这一天,是他故意拖延留出的。 白灏城是更胜父亲白敬甫的用兵奇才,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占据先机,如何以最小损失换取最大胜利,所有战争取胜的要素仿佛都是与生俱來的能力,对白灏城而言信手拈來一样简单,正是因为相信白灏城无与伦比的用兵才能,所以易宸璟才会留出一天时间给他,为的就是让白灏城率领的昭军先行占领都城梁施,居高临下,依托护城河紧守城门。 攻不下梁施,谁还能伤害到城中的白绮歌? 昭国多湖泊沼泽,湿气极重,将帐里阴冷发寒,易宸璟坐在案前微微出神,而后推开案上的攻防图敲了敲桌子:“酒呢?” “将军,战中饮酒是不是……”副将一脸为难,低头偷偷觑着面色阴沉的易宸璟。易宸璟虽然贵为太子,带兵打仗时却极为遵规守矩且不沾酒色女气,严肃刻板是出了名的,副将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可一日无酒,不分时间场合想喝就喝,醉了便在帐内倒头大睡,全然一副酒鬼模样。 为了个面容丑陋又有通敌罪名的女人?不至于吧?年轻的副将想不明白也不敢问,知道遥皇此番下旨剿杀白家与白绮歌投敌叛国又逃出天牢有关,却无法相信,像易宸璟这样坐拥一切的太子竟会因白绮歌如此失魂落魄。 “少废话,去拿酒。” 副将被易宸璟冷冷呵斥,无奈之下只好取來酒放在桌上,看易宸璟一杯杯饮下,而后仰躺在软席上,手臂遮住双目沉沉睡去。 年轻又热血澎湃的副将哪里懂得,醉酒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醉了,就能忘却烦扰,醉了,就能在梦里见到她,听她说句话,看她笑,看她在身边而不是远去背影,醉了就不必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惊醒,摸着身侧冰凉被褥,心如刀绞。 腐蚀到骨子里的思念,致命之毒。 遥军兵临城下时,白绮歌正在相距不过十几里的王宫内。如她猜测,白灏城得知遥军已经发兵后立刻有所行动,事先安排好的四千士兵连夜包围王宫并将昭闵王软禁,其余士兵围绕都城梁施布放,整个都城成了密密实实的堡垒,其中被重重保护着的,正是被冠以投敌罪名的白家三女,白绮歌。 “二少爷已经向百姓们解释过,大家也都知道小姐在遥国立下的功绩,所以谁也不相信小姐会投敌叛国。其实大家心里一直都憋着股火,觉着王上对遥国言听计从是奴才的表现,丢了昭国尊严。这次要是能击败遥军就好了,我们昭国就可以摆脱臣国身份,还像以前那样自由,也不会再有闵王那样的昏君。” 陪着白绮歌的玉澈对这场战役抱有很大希望,言语中满是美好憧憬,白绮歌静静听她说着,脸上表情越來越沉寂。 无论谁胜谁负她都要失去一些东西,一些视若生命的人,这不是昭国的自由抑或遥国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能比的,,于她而言天下有算是什么呢?功垂千秋的美誉,后世传颂的神奇,一切都比不上亲人、爱人,比不上她此世愿为之往赴生死的人们。他们活着,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可这世界上又哪來那么多称心如意呢? “白将军,敌方主将有书信递上。” 接过传信兵送來的信笺,白灏城淡淡目光掠过白绮歌沉静面容,看也不看随手将信撕了个粉碎:“回信过去,除非遥皇答应视昭国为平等邻邦并不再追究绮歌被诬陷罪名,否则我军将士将死守到底。” “二哥问过爹爹的意见了么?梁施已被遥军重重包围,即便不主动攻击,我们也会在数月之后水粮断绝不战而败,届时城中十万百姓生死谁來负责?若是开战,二哥又有几成把握以少胜多?宸璟虽不如二哥才智天纵却也精通用兵之道,固守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白绮歌的话白灏城不是沒有考虑过,确切说他自己也知道获胜的希望十分渺茫,尽管如此,白灏城还是当做沒听见一样不予答复,直接叫人把白绮歌送回暂住的房间。 兵变夺权,这已经够疯狂的了,还在乎更疯狂一些吗?白灏城有句话始终沒对白绮歌说出口,他怕说了就再回不到过去,连现在这种平平淡淡的关系也无法继续维持,,如果易宸璟真的下令发兵攻打,那么他会不惜一切杀了那个夺走白绮歌身心却又为江山社稷弃她于不顾的男人,然后带她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哪怕她对他沒有一丝半点的爱意,他仍会默默相守,直到她能再度露出笑容,再像儿时那样,小小手掌放在他手心里,说一声,最喜欢的人就是二哥。 为了那一句,宁教天地变色,山河染血,背负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7章 穷途末路 与昭国湿润气候截然相反的漠南腹地,破旧帐篷里几个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我就奇怪了,主君不是说最大敌人是遥国吗?为什么不趁这机会帮助昭国?既能落个人情又能重创遥国,按兵不动错过机会太可惜了!” “急急急,你急有什么用?主君和兀思鹰军师都说不能打,那就是不能打,至于为什么……嘿嘿,咱们这几个脑袋加一起也顶不上军师和主君一根头发,还是别自找不痛快了。” “听说兀思鹰军师发过誓不与白家交手,好像有什么渊源,如果这次白家沒有援手必定要败给遥国,那时军师怎么办?岂不是见死不救了吗?” “谁知道呢,主君和军师他们都神出鬼沒的……” 帐内交谈一字不落被外面的人听个清清楚楚,卢飞渡撇撇嘴,横起胳膊捅了捅身旁一脸无奈的兀思鹰:“怎么你也反对帮昭国,不是说白老将军是你的恩师吗?” “正因为是恩师,所以才不能帮忙。”兀思鹰无奈表情化作苦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卢飞渡不经大脑提出的各种问題,“白家三小姐的罪名是投敌叛国,就因为那次卢将军劫了遥**资却放了她,加上之后有伪军冒充我们偷取砂炮,三小姐与我们的关系是洗不清了。如果现在我们出手帮忙,遥皇必然会认为这又是三小姐从中联络的结果,岂不是把她推进更深的火坑了么?现在明白了吧?” 卢飞渡茫然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点点头,忽然又改成摇头:“不,不对啊,我还是不明白,最开始是主君让我去渡口劫粮草的,而且还特地叮嘱不要伤到那女人、一定要放她回去,怎么现在又担心这、担心那的了?”飞快地瞄了眼兀思鹰,卢飞渡颇为抱怨嘟囔道:“想让遥国排挤她然后收归己用的是你们,现在要缓和那女人和遥国关系的也是你们……真是的,痛痛快快打一仗多好,非要弄这么复杂。” 兀思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七分愧疚,又有三分无可奈何。 “卢将军,这种话千万不能对主君说,逼得白三小姐沦落至此,主君他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 “后悔有什么用?”卢飞渡伸了个懒腰,明亮有神的目光望着遥国方向,“不是说好会不惜一切达到目的吗?正因如此我才会追随主君,其他人也是一样。现在只是让主君舍弃一个有价值但难以招降的人才而已,有什么难的?难不成主君,,”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卢飞渡的抱怨戛然而止,瞪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向兀思鹰,半张的嘴怎么也合不拢了。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屡屡破例,是不是说明了什么比较暧昧的问題? 卢飞渡是个表情藏不住心事的人,兀思鹰看他眼神就知道这位率直的将军在想什么,脸一黑,笑容僵硬:“卢将军,你想多了,真的……” “哦,是我想多了啊……”卢飞渡纠结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你们这些满脑子道道的人我是猜不透,随你和主君怎么折腾吧,反正我只要有仗打就行。” 兀思鹰像是沒听到卢飞渡的话,顺着天边残霞,思绪已经飞到卢飞渡一辈子都走不到的地方,岁月凶恶刻下皱纹的瘦削脸颊上,竟然奇妙地涌出一丝羡慕神情:“谁不知道三小姐和遥国太子之间的忠贞呢?那两个人心里除了彼此外再容不下旁人,只可惜……” 可惜他们是天下这盘棋局中太重要的两颗棋子,自由,可掌握的命运,总不属于他们。 白灏城对遥国兵力的估算十分准确,十万大军只是遥国放出的恫吓,实际上派到昭国來的只有四万人,且这四万人中有一半都是新役杂兵,战力可想而知。不知道是出于对战力的顾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易宸璟率军兵临梁施城下却不下令攻城,每天派人敲三遍战鼓做做样子,身为主将的自己则躲在将帐里一个人喝闷酒。 刚开始副将还兴致冲冲,认定易宸璟的做法是在迷惑敌人耳目、使其放松警惕,几天过后,这种毫无來由的信任变成了怀疑,又从怀疑变成了彻底怀疑,恨不得一天八遍催易宸璟下攻城令。无奈一个小小副将算是什么呢?易宸璟只作不闻,酒照样喝,觉照样睡,梦照样做。 “你若是觉得自己能与白将军一较高下就去吧,给你一万人,看你能带几个活着回來。”被催得紧了、烦了,易宸璟就掀翻桌子冷下脸,于是便无人敢吭声。 日子就在拖沓中一天天过去,天晴了又阴,雨下了又走,对峙漫长而枯燥。 打破这种枯燥的是來自遥国宫中的一道圣旨,得意了副将,却让易宸璟的拖延战术不得不终止,若不是有人拦着,手中长剑早刺透副将胸膛以泄怒火。 副将私下去信给遥皇说明情况,声称易宸璟徇私情一直不肯攻城,得來的便是易宸璟被撤除主将之职,剿灭白家、占领昭国一事便交到了年轻而又激进的副将身上;进一步的发展则是,临时执掌战局的年轻副将送了战书去往昭国,约下第二日辰时开战。 “爹爹,躲不掉了,就算结局是我们赢,昭国依旧会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冷冷清清的王宫里,白绮歌破天荒地主动找到父亲白敬甫,父女二人走在悠长的回廊间,脚步阵阵回响。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白敬甫长叹一声,负着手停下脚步,“绮歌,你二哥打算豁出一切保你,爹也劝不动,再说当年让你忍辱负重替嫁到遥国,爹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愧疚,如果现在能有机会补偿,爹愿意。” 白绮歌寂然浅笑:“爹爹心里装着百姓安危,谁会看不出?战火一起,城中百姓势必受到牵连,那时我身上背负的罪名就真的洗不清也担不起了。” 为一人,祸一国,终归不是道理。白敬甫哑口无言,眼中沉痛清晰可见。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沒有我在其中的话,遥国就是出师无名,爹爹和二哥大可号召其他臣国一同对抗遥国统治。”白绮歌沒有正面回答,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 遥国下令围剿白家无外乎是借着白绮歌叛逃一事,假如她离开昭国、摆脱白家庇护,那么遥国就沒理由继续围城攻击。届时遥军要么撤兵,要么继续滋事激怒其他臣国,最终导致不满遥国强权统治的臣国一同联手反抗,反正不管哪条路,昭国都可避免水粮断绝、不战而败,从此自中州历史长河消失的悲惨结局。 牺牲的,也只是她一个人罢了。 白敬甫半天沒有说话,叱咤沙场从不犹豫的老将军却在此时摇摆不定,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女儿目光,,是,他的确是忧心昭国百姓,那都是血肉之躯,都是有父母妻儿的活生生的人啊!谁死了都会有人伤心难过,凭什么要让无辜百姓遭受牵连呢?然而白敬甫也明白白灏城的心情,白绮歌为昭国、为白家付出的太多太多,几乎是把一生的幸福都搭在其中,现在她形单影只、无路可走,如果身为家人的他们不保护她,还有谁能來保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沒有犯下错误的可怜孩子被无情处死吗? 他是她的父亲啊! “爹爹,”白绮歌忽然开口,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若要成为他与二哥的软肋,我宁愿死。” 想要活下去,想要继续陪在他们身边,想要怀抱更多更多温暖,想要走到时间尽头,完成一生一世的诺言……可是为了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们,她必须选择终结。 “绮歌……” “小姐!”白敬甫正想说些什么,玉澈忽然闯入庭院,不由分说拉住白绮歌就往外拖,“小姐跟我來,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白绮歌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而后随着玉澈离开。她知道这种决定很难让白敬甫立刻接受,总要留些时间考虑才行,只要白敬甫点头同意,那么她就可以放手离开了,,不需要白灏城知道,或者说,绝不能让他知道,他比易宸璟更冲动不计后果,只会让她好不容易做出的牺牲决定白白浪费。 也许之后会难过痛苦吧,但总好过背负罪孽,一生囚锁心牢。 怅然间白绮歌全然沒有注意到玉澈把她拉往何处,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王宫后门,虚掩的朱红大门似乎在诱惑着她,悄悄怂恿她从此处逃走,远离白家,远离自己将要带给一个国家的可怕祸端。 “玉澈?”困惑地侧头看着玉澈,白绮歌轻轻问了一声,“带我到这里干什么?你是想……” 玉澈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又哭又笑:“小姐,玉澈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你看看,,” 话音未落,玉澈猛地拉开大门,一道身影不待看清便闪进院中,紧接着便是令白绮歌愣怔呆住的拥抱,紧紧地,几欲窒息。 他紧拥的温暖,一如往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8章 不诉离殇 熟悉的鼻息近在耳畔,结实臂膀如以前一般有力,紧箍着,怕谁逃跑似的,恨不得把怀中瘦削身子揉进骨里,一生一世,永不分开。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白绮歌本该问上一句,可是她开不了口,唇瓣微启,喉咙便酸涩肿痛,好像有谁把世间的苦痛都塞到喉咙里一样死死堵住她的心和口,什么话都说不出,能做的只有用枯瘦手臂搂住结实肩背,回以不顾一切的拥抱。 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以为他的温度将成为永远回忆,偏在这时,他又一次出现。 “绮歌,绮歌……”刻印在骨子里的思念仿若遏制不住的猛兽,一旦被释放就再难收回,易宸璟甚至忘了旁边还有玉澈在,低头轻吻白绮歌眉心时,一遍又一遍无意义地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漫长到难以忍耐的黑夜里,他就是反复呢喃这名字才熬过來的。 一寸相思一寸灰,唯有爱至深而别离的人才会懂得,这一刹那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温度,那是怎样令人生死不顾的贪恋。 若是沒有人打扰,这一刻的拥抱大概会化为天长地久,然而世间本就不存在绝对的永恒,玉澈悄悄关上后门时还是惊动了几近忘情的白绮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后,紧拥的两具身躯不得不分开。 白绮歌仰着头,看那双深邃漆黑的眸里映出自己模样:“你又胡闹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待着么?” “再不來就沒机会了。”易宸璟笑笑,笑容僵硬苦涩,“多亏乔二河帮忙我才能溜出來,加上有玉澈做内应,想见你一面沒想象中那么难,不过明早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 大军主将偷偷跑到敌军中心私会爱人,这算哪门子荒唐戏码?白绮歌也想笑,动了动嘴角,却不能像他一样硬挤出笑容。 “去里面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玉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白绮歌房间方向,“我在外面看着,殿下有什么话尽管和小姐说清楚,时间还富裕着呢。” 易宸璟和白绮歌对视一眼,哑然神情中满是无奈。 到明早天亮前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这样都算时间还富裕,他们相聚的时间到底少到什么地步?还是说在外人看來,能让他们再度见面已经是天大恩赐了呢? 关上房门转过身子,白绮歌摇摇头,终于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万一被发现你跑來这里,皇上那边指不定还要加些什么罪名给我,你的太子之位也坐不消停。” “不见你就能消停了么?”像是双宿双飞的比翼鸟一样,易宸璟始终不离白绮歌身边,手臂自然而然地攀上柔软腰肢,“我总觉着父皇有什么不对,可又沒有任何线索,只能让偶大将军多留意,,算了,不说这些,说再多也沒用。” 兵临城下,即将开战,就算遥皇现在下一道圣旨大赦天下,传到遥远的昭国时也來不及阻止狼烟四起了。看看易宸璟青白脸色,白绮歌猜到他最近休息并不好,伸手心疼地揉了揉瘦下去的脸颊,说出來的话却与此毫无关系:“沒有退路可选么?皇上就沒有说放过昭国的条件?” 易宸璟沉默片刻,而后淡淡摇头。 原本遥皇有旨意,只要白家交出白绮歌即可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这条件显然等同于无,别说白灏城不会答应,退一百步讲,就算白灏城脑子一热答应了,易宸璟也会想尽办法从中阻挠,决不让白绮歌成为他登临帝位的牺牲品。 “所以说,除了交战别无选择?”白绮歌稍稍有些失望,尽管遥皇的决绝果断早在她预料之中。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來。”易宸璟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依稀中还带着一丝决然。 白绮歌的心微微一沉,感觉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沒來由开始紧张,被易宸璟紧握的手也不着痕迹颤了一下:“你有什么打算?太离谱的就不用说了。” “说不上离谱荒唐,只是需要白将军配合着演一出戏,,演好了可以推迟两军交战时间,甚至有可能逼父皇下撤兵令,虽然有些冒险,但比起结果而言那点儿危险实在微不足道。” “若是演不好呢?”白绮歌挑起眉梢,质疑神情毫不遮掩。 易宸璟耸耸肩故作轻松:“总不会比现在状况更坏。” 的确,如今景况可以说是无望绝境了,不止易宸璟失去遥皇信任,就连他们二人这段短暂的姻缘能不能持续下去都是问題。然而白绮歌不敢轻易接下易宸璟的要求,她太了解他,假如他钻牛角尖非要做成某件事,那么绝对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全然不计后果。 “详细说给我听。” 命令语气丝毫不容易宸璟反驳,看着白绮歌戒备神色,易宸璟徒劳地做最后挣扎:“主要还得看白将军意愿,能让我们先见面么?” “易宸璟,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瞒我?”遮遮掩掩的回答让白绮歌忧心更重,担心太多便成了怒火,声音陡然拔高,“有什么事坦白对我说不行吗?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有资格知道你想做的一切!” “你想是你想,我自有我的决定。”面对白绮歌的质问,易宸璟不甘示弱。 气氛忽而变冷,这是易宸璟和白绮歌都沒有想到的结果,许是两个人都太倔强吧,一旦沒有任何一方肯退步屈从,总要风风火火吵上一顿才能罢休,这几年來哪回不是如此呢?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眼看绝境中找不到一丝光明,两个人的心都难以抑制地急躁,满身竖起尖刺亦浑然不觉。 除了不愿承认的绝望,只剩心疼。 记不清死寂在二人之间流淌有多久,屋外天色渐渐暗去,玉澈也找各种理由避过了白灏羽和白老妇人两次探视,满世界都茫然无措时,倒是屋中两位安如泰山,一个比一个冷硬。 “你不去,我自己去找。”最先耐不住的仍是易宸璟,沉着脸起身拉开门,刚想开口让玉澈去找白灏城过來就被白绮歌拽回房内。 “不说明白别想出去。”白绮歌横身拦在门前,愠怒表情是易宸璟从未见过的,“事关两国关系、白家存亡,更会牵连到昭国数万百姓生死,你和二哥都是感情用事的人,谁知道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荒唐决定?”纤长指尖点在温热胸口,白绮歌稍稍用力,语气陡然弱下:“宸璟,我们不是约定过么?无论何时你都要谨记自己太子的身份,还有你的理想、你的抱负,那些你为之付出无数心血的目标,不该因一时冲动前功尽弃。” “我从沒说过要放弃江山,只想尽可能寻一个方法能佑你平安无事。绮歌,你听听,仔细听听,城外士兵已经开始厉兵秣马,明天一早两军就会开战,哪里还有时间供你我争执?娘亲不在了,父皇也不再是我熟悉的父皇,如果连你都,,” 后面的话,易宸璟说不下去。 相识三年,这样动情的话易宸璟说得不多,是将要响起的战鼓与厮杀声催动着他的神经,让他忽然恐慌。白绮歌又何尝不是?打开门见到他,被他拥在怀里那一瞬,所有决心似乎都被动摇了。 这是生与死的界限,是再怎么痴情深重都无法跨越的永恒隔绝,而她,如他一般不想分离。 争吵很快又化作沉默,再后不过片刻,白绮歌轻轻倚在易宸璟胸口,眼眸看着桌上静静陈放的萃凰剑,耳畔听着心跳声声。 “为什么急着下战书?” 易宸璟顿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么,主将已经替换成卫将军,是他下的战书,否则我何必这么急着來找你和白将军?” 白绮歌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关注过外面的事,自从被白灏城软硬兼施困在宫里,原本清晰思维和灵巧心思都渐渐变得迟钝,以至于竟沒有察觉如此明显的问題。 出神好一会儿,混沌心绪渐渐平静,白绮歌揉了揉额角长出口气:“好了,刚才的事当做沒发生过,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会心平气和听下去。” 论执拗脾气易宸璟远不如白绮歌,知道她认定便不肯放松,易宸璟也只能和盘托出。 “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如刚才所说,只需要白将军配合我演一出戏。”深吸口气凝视白绮歌干净眼眸,易宸璟表情变得严肃凝重,“听好了,绮歌,明日一战我会打头阵出现,务必要让白将军与我交手并将我擒住,这样一來你们就有足够分量的人质与父皇讨价还价,就算要不來昭国自由,逼父皇下令退兵应该不成问題。” 以太子性命换一个臣国暂时安全,听起來并不算过分,易宸璟不认为遥皇会绝情到连他性命都不顾,所以才会有这计划,然而,白绮歌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拒绝。 “我反对,这计划根本不可行。” “只要白将军配合得当不会有人看出來……” “纵是二哥肯配合,你确定昭国那些恨透了遥国的士兵会配合吗?你又能确定暗处沒有虎视眈眈想要伺机害你的人?”萃凰剑忽地被拾起刺下,锋利剑尖直指易宸璟心口,只差半分割破衣衫。广袖带起的微风吹动易宸璟鬓角发丝,眼前白绮歌目光黯然,一字字深藏恐惧:“只要一支暗箭,这辈子,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9章 在劫难逃 每个人心底都会有一片禁区,那是旁人不可触及之地,更是不容任何伤害存在的地方,一旦这片禁区被侵犯,平日里那些脾性、习惯往往会抛诸脑后,一味地发疯癫狂,不顾一切。 现在的易宸璟和白绮歌正是如此。 聪明如她,忘了他不可能是那种胡乱下攻城令的人;谨慎如他,忽略了暗处尚有敌人明枪暗箭的可能。 说到底都是一个情字罢了,越是深恋,越是混乱,该有的那些小心谨慎、警惕提防,如今竟都随着潮湿微风被吹走,一对儿人人羡慕的高贵龙凤也免不了谋划疏漏,面对毫无把握的计划相对发愣。 大军压境,战事将起,还有什么办法能拖延时间,阻止昭国与遥国,或者说阻止白灏城与遥皇的冲突呢? 素手无策的滋味,原來如此煎熬。 夜色降临时,窗外忽然起了风声,又一场无人期待的大雨悄然落下。房间里很黑,却沒有谁想要点燃烛灯,床头依偎靠坐的两个人保持一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视线习惯了黑暗,就要麻木。 黑暗里,白绮歌忽地开口:“城中粮草大概够用上一个月,水粮充足的情况下二哥守住城周并不困难,只是两军牺牲无可避免。这期间你最好回宫看看试着另想办法,我总觉得皇上有些蹊跷。” “视情况而定,怎么也得等明天交战结束后。” 白绮歌沉默半晌,轻轻推了推易宸璟手臂:“你该回去了。” “今晚留在这里,明早再走。”易宸璟不假思索回道,同时紧紧手臂,迫得白绮歌更靠近自己胸口,”外面要下雨了,这时回去一身雨水不是招人怀疑么,总不能说我大半夜睡不着冒雨去散步。” “万一明早雨还未停呢?索性不回去了?” “明早的事明早再说,真要冒雨返回也沒办法,既然都会招人怀疑,我何不贪享一夜再回?反正都一样结果。” 近乎强词夺理的辩解让白绮歌哭笑不得,在他背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易宸璟顺势倒在床上,两个人面对面相拥而卧,闭上眼却谁都沒有睡意。只解风情不解衣,走到这地步,欲念之类对他们而言已经无关紧要,能够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看着彼此,这就足够。 能活在一起都是奢侈。 纯粹无关乎欲念的感情最是难得,易宸璟与白绮歌一步步走來虽多灾多难却是叫人羡慕的,在阴沉不见天日的遥国皇宫里,总有人时时刻刻念着他们的默契。 “想夺皇位对你而言应该并不难,何必大费周章闹得这么复杂?莫非你真的恋上白绮歌,看不下她和璟儿出双入对?” 紫云宫内殿,皇后端正地坐在龙榻边沿,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向窗前负手而立的男人。 “以前都不知道皇后这么会开玩笑。”半转身子,易宸暄唇边挑出一抹嘲讽笑意,“遥阖殿哪个女人不比白绮歌强上百倍?也只有老七那样脑子有问題的人才会看上她,皇后是在侮辱我的眼光。” “既然如此,你只消操纵皇上写道圣旨废掉太子便可,又是逼白绮歌逃回昭国、又是派璟儿率兵征讨,一件件令人厌恶的设计又为哪般?若说因为恨,大可把璟儿抓起來折磨斩杀,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烦不是么?” 易宸暄哼笑一声,目光转回窗外:“以前沒有巫族摄魂术时我要逼父皇传位有些困难,现在则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我忽然想玩一玩,想看老七和白绮歌那贱人走上绝路时的痛苦表情。皇后应该知道,大皇兄太子之位被废前我和老七就一直在争,而且那时是我处处在他之上,直到白绮歌出现。” 皇后的双手被绳索紧紧捆着,然而这并不妨碍她目光和思绪的自由,三分精力在听易宸暄说话,七分精力则投注在与遥皇眼神交流中。 先前易宸璟和皇后都曾怀疑过最近下达圣旨的不是遥皇本人,但陶公公坚称亲眼见遥皇说话并写下诏书,及至皇后孤身闯入紫云宫才惊觉,谁的说法都沒错,而是这个局太诡异,太玄妙。 巫族,用怪力巫术操控人行动的可怕一族,被遥皇率铁蹄踏破斩杀殆尽的一族,一个侥幸逃脱的族人如今成了遥皇噩梦,,是那神秘人用手中铜铃与迷神熏香操控着遥皇做出许许多多令人惊讶的决断。 事实上那铜铃声对人的控制程度有限,譬如白绮歌,又譬如皇后,她们都曾听到过那铃声,但她们均是心志坚定不信怪力乱神的人,所以皇后丝毫不受影响,而白绮歌只在被易宸暄的话牵制精神未能集中时才受了蛊惑失去一段记忆。遥皇久病缠身全靠七分是毒的药延续性命,身体羸弱不堪,失去敬妃后连精神也差了许多,加上最近因胭胡国的事与易宸璟父子间时有摩擦,心情极坏的情况下难免有虚空之处,所以才会着了那神秘人的道。 好在以铃声摄魂是件体力心力双费的活儿,那神秘人除了需要“遥皇”出面做事时才会进行操控,其他时间都是放任自由的,反正长时间控制下遥皇的身体已经差到极致,连说话动作都不能自主,给他自由又能做些什么呢? 神秘人也好,易宸暄也好,他们想不到的是,正是这点不被在意的自由给了遥皇与皇后交流机会。 曾并肩纵马,曾心有灵犀,曾一起走过皇朝在最初的风风雨雨……只需一个眼神,他们想说的许多话就可以无声传递。 皇后和遥皇的沟通悄然进行,神秘人正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易宸暄则继续着他的话,冰冷阴鸷。 “和老七斗了这么多年,如果他简简单单就死去反倒会给我造成困扰,别看我给他带來那么多痛苦,心里却是很惦念他的,总也舍不得让他死。”张狂笑声在内殿回荡,皇后扭头朝易宸暄看去,那张本该俊朗秀美的面容已经扭曲,状若疯魔。大概是沒有觉察到皇后的目光,易宸暄面上狰狞笑意丝毫沒有收敛:“白绮歌……白绮歌……这女人当真是个宝贝,沒有她的话我怎么能教老七吃这么多苦头?敬妃死了,老七只剩下那女人当宝贝似的捧着,可我偏要砸碎他的宝贝,,我想看看,老七为了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疯了,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皇位,而是能满足你那颗卑劣之心的玩物。”皇后淡淡启口,一双宁静的眼仿佛看穿易宸暄表相,深入他的每一寸骨骼。 易宸暄并未动怒,耸耸肩,满不在乎:“随你怎么说,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这个被打入冷宫的皇后?百姓们只会记得两个耻辱太子以及一个在混乱中力挽狂澜匡定天下的英明太子,也是未來的君王,是我,易宸暄。” 易宸暄蓦地变得平静,前后巨大反差令人毛骨悚然,一双毫无温度感情的眼移向遥皇。 “父皇知道我一直都在做的美梦是什么么?”话都说不了的遥皇自然不能回答,易宸暄笑笑,声音愈发阴冷,“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总是梦见,老七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父皇,真可惜你不能同行,不然眼看着最心爱的儿子被我羞辱,你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皇后心一沉,厉声斥道:“易宸暄,你想干什么?!他们是你的父亲和亲生兄弟!” “不,他们不是,在这世上能称为我亲人的,只有我自己。” 抛下冷酷无情话后,易宸暄不再与皇后纠缠,径直走到神秘人身边拍了拍手,神秘人睁开眼睛凑近,二人耳语几句,再之后易宸暄回过头,脸上带着令人窒息的阴邪笑容。 几天來亲身经历各种诡异难以想象的画面,皇后知道这是神秘人要开始控制遥皇了,不由双拳紧握,一丝冰凉自心底涌遍全身。 所谓的摄魂术对施术者与受控者都会造成极大负累,遥皇的身子本就不好,连番折腾已经让他奄奄一息,这样下去,只怕他熬不到有人來解救的那天。作为幕后主使的易宸暄当然不会考虑这些,挥挥手,神秘人走到遥皇身边,铜铃一震,清脆带着蛊惑节奏的铃声叮伶响起,而后在遥皇耳边低语几句,那双挣扎着不想被控制的眼便渐渐失去光泽,模糊黯淡。 早沒了力气的手臂在可怕力量催动下微微抬起,潦草地写下圣旨,皇后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什么,焦急眼神不停呼唤着遥皇,可是始终得不到回应。易宸暄收起写好的圣旨放在袖中,又稍稍低头对神秘人叮嘱了几句,随后唤陶公公取來油纸伞,似是打算离开。 “这里的事情暂时交给陶公公你了,烟罗公主的护卫马上就会过來,希望我不在期间陶公公不要做什么糊涂事让人失望。”柔软语气内含威胁,陶公公满头大汗连连应声,易宸暄露出满意笑容,临出门前还不忘朝皇后鞠了一躬,敬意全无,不过装模作样罢了。 比起这个,倒是他留下的话更让皇后暗惊不已,心头一片冰凉。 “我要去昭国走一趟,看看七弟也顺便带去父皇的旨意,,要么手刃白绮歌提头來见,要么以合谋篡位夺权之罪论处,皇后觉得这游戏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0章 雪上加霜 每次战鼓响起都意味着一场硝烟临近,河山泣血,百姓流离,自古以來从未停歇。 风雨中屹立百年不倒的城墙上,白灏城巍然而立,黑如夜的眼眸望向城下。。那里是中州最为强悍之国的四万雄兵,寒衣铁甲,刀戟雪亮,六方队列整齐有序,傲然神情凝刻在每一个将士脸上。 沦为臣国又人丁稀少的小小昭国,有什么实力足以对抗遥军呢?这场战役,白家率领的守方终究不被看好。 “敌军主将叫卫环,是遥国近年培养出的年轻将领,行事果断,风格以强攻为主,实战阅历在遥国青年将领中算是比较丰富的。看他们前列排兵情况,三路都由骑兵打头阵,似乎是想直接进攻。”追随白灏城数年之久的副将就站在旁边,把遥军情况一一道來。 白灏城不动声色,抬手指了指城下遥军阵中一点:“是回龙阵。左路,偏右处,击破盾兵最薄弱的一点即可。我军不需上前迎战,传令弩兵架强弩绑火尾,盾兵一进入攻击范围就放弩箭,陈虎、刘武两位都统各率一千轻骑从两路包抄,只清理余兵,切勿追击。” 副将对白灏城的指挥从不怀疑,果不其然,传令下去不到三刻,遥军惊呼惨叫声隐隐传來。 “终归年轻,到头來还是纸上谈兵的书生将军,如果对方只有这点实力,想要守住都城并不困难。”阴霾苍穹下,平和面容露出淡淡微笑,一身亮银甲仿佛是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标志。白灏城侧过身,目光遥望向城中最高建筑:“对了,绮歌有人看着。。” “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到对面自投罗网。” 白灏城的话尚未问出就被打断,本该在王宫里的白绮歌一身素色劲装出现眼前,长发束在脑后,英姿飒爽。 “他走了?” 白灏城沒有提及名字,白绮歌却知道在说谁,低头笑笑,沒有半点惊讶神情:“果然逃不过二哥的耳目。宸璟一早就走了,让人发现对谁都沒好处。现在他沒有兵权,对面下什么命令都只能干看着,回去大概也是喝酒睡觉。”见周围人并未质疑二人间对话,白绮歌稍稍靠近白灏城,压低声音:“遥军粮草被护在大军中心,偷袭不易,倒是有一队护送土炮的人马还沒赶到,若能绕过遥军视线大可从后方阻截,他们攻城就少一样利器了。” “这好办,让许参军制定计划派出人手就好。偷袭粮草这条路不得不放弃,对方人多势众、守卫森严,即便偷袭成功也会折损我军不少将士,不值得去冒险。”轻松安排好之后行动,白灏城拉着白绮歌走到城垛边沿,遥指城下东倒西歪的遥军大旗,“绮歌,你看,这就是太子殿下被撤掉主将的结果。现在指挥遥军的卫环缺乏经验又年轻气盛,一心想着速战速决,排兵布阵都以攻势为主,可惜气势有余而经验不足,遥军战术上的缺陷暴露无遗。照这样下去,要打上月余的消耗战不成问題,而且吃亏的绝对不是我们。” 白灏城的语言动作极其自然,然而白绮歌心里终归介意他之前言行,不着痕迹缩回被拉住的手。 寻常兄妹年幼时拉拉手很正常,可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如此亲密就显得奇怪了。。尽管白绮歌不是拘泥小节的人,但她不想让白灏城有一星半点的误会,尤其是在易宸璟黯然离去之后。 想起天未明时易宸璟离去的身影,白绮歌有些怅然。 沒有争执,沒有依依惜别,易宸璟离开时很安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他那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而沒有获得支持总会如此,说他像个小孩子喜欢闹脾气一点不为过。白绮歌了解他脾性,因此沒有过多为此纠结,反正他已经答应不会冒险做无畏的牺牲,对这场本不该蔓延的战争而言,也许这是唯一一件能够令白绮歌安心的事。 正如白灏城所言,遥军似强实乱的攻击根本沒有取得任何成果,一连三天下來除了增加许多伤亡将士外竟连半寸土地都未能靠近,四万士兵在感慨白灏城用兵如神的同时也不由有些气馁,更有心灰意冷者私下嚷嚷着要逃走,不做莽夫将军下一个牺牲品。 军中低沉气氛易宸璟看在眼里,一声声抱怨也听在耳中,虽然乐于见到白家率军固守城池,但那些伤兵的**和追思战友的啜泣,终归让他于心不忍。 “这样下去只会增加伤亡,谁教你用将士们血肉來换取胜利的?” “打仗岂有不死人之理,哪朝江山不是拼尽数万性命才拿下的?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主将,请不要干涉末将的决定,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面对易宸璟的斥责,卫环搬出遥皇这座无人能够撼动的靠山做挡箭牌,易宸璟无从反驳,只能眼睁睁看他胡乱指挥,一次次陷将士们于险境之中。皇命大如天,纵是他身为太子也不得不低头,谁让这是军中,一切都听凭主将做主的地界呢? 大概四万将士里,只有乔二河一个与他同路之人。 “白日里远远看见皇子妃在城头站着,好像比北征时更健壮了些,衣裳穿的也很精神,不知道看见我沒有。”只有两个人在的帐篷里,乔二河一脸憧憬,丝毫不为外面吵闹所动,“殿下最近还会去见皇子妃吗?我也想跟着一起去……” 易宸璟摇摇头,笑容里看不出半点欣喜之意:“一开战,兵荒马乱的,哪有机会去见她?我倒想趁这段时间回趟帝都,能劝服父皇收回成命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有个机会说明这里的情况,再让卫环胡闹下去这四万将士许是要折损大半。” 想起被搬运回营地的一车车尸体,乔二河打了个寒战,喉咙咕噜一声,眼神黯淡下去许多:“这仗打得忒沒意思,死了许多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死的。要是我有机会见到皇上一定大声告诉他,就说皇子妃是个好人,绝对不会投奔乱党背叛遥国,我愿意拿人头担保!” 太子的话都不起作用,一个小小士兵又能做什么呢?易宸璟沒有打击乔二河的热心,倒了杯刚刚烫好的烈酒仰头饮下,立刻引得呛咳连连。 “难怪绮歌酒量那么好,昭国的酒,当真霸烈。”苦笑着擦去唇边酒渍,易宸璟换做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饮,顺手给乔二河倒了一杯,“二河,这两天不管卫环同不同意我都要回帝都一趟,我不在时如果卫环再有什么糊涂决定你就去找白将军,偷送情报也好、帮他擒住卫环也罢,总之不能再让卫环为所欲为,教剩下的将士们白白送了性命。”抬手在乔二河呆愣面容前晃了晃,易宸璟露出一抹无奈笑意:“放心好了,这算不得投敌。。就像你说的,谁都不知道这场仗为什么要打,既然如此,何必为了沒有意义的胜利增添枉死冤魂?事后你就去绮歌身边吧,做她的随侍或者护卫,什么都行,只要能替我保护她。” 乔二河想了想,似乎品出易宸璟话中寂寥味道,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殿下别这么说,听着晦气。您还要和皇子妃白头偕老、生一大堆小皇子呢,我替殿下守着皇子妃算什么?卖国什么的罪名我不怕,反正大哥不在了,家里只剩我一人,皇子妃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随便谁怎么骂。”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重重拍了拍乔二河肩膀,易宸璟提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炽烈酒液烧得胸腔火辣辣疼痛。 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事就是把心爱之物交给他人,然而到目前为止的短短三年内,他已经三次将白绮歌托付给别人。。第一次是宁惜醉,第二次是白灏城,而这次是乔二河,每一次,都是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看她受苦之时。 或许,他根本就沒有保护白绮歌的能力,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自嘲笑意漾起在唇角,还不等笑意散去,帐外忽然传來慌张通报声:“太、太子殿下,皇上有圣旨到!” “慌什么,接旨就是了。” 易宸璟早断了对遥皇醒悟的期待,听说有圣旨到也打不起精神,懒洋洋地稳坐;外面士兵与谁嘀咕了两声,而后清朗声音响起:“七弟愈发沒规矩,父皇的圣旨都不出來接么?” 嘭嗵,燃着木炭驱赶潮气的小火炉被撞翻在地,火红木炭一沾到湿漉漉的地面立刻发出嘶嘶响声渐渐熄灭。 惊诧与愤怒两相纠缠,化作复杂表情显露在清俊面容上,紧攥的拳指节青白,却不如脸色的铁青。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易宸璟自然听得出这声音属于谁,而这个人的出现也就意味着有什么阴谋在秘密进行,与他有关,更与白绮歌有关。 帐帘掀起,风度翩翩的身影好整以暇踏入帐内,脸上笑容与以往并无不同,看似温文尔雅,险恶暗藏。 “七弟是不是很意外來传达圣旨的人是我?也对,许久不见,怕是七弟都快忘了我这个兄长还活着吧。” “你若死了,我记得还能深一些。” 易宸暄对易宸璟不痛不痒的嘲讽满不在乎,一手负在身后,忽地把圣旨丢到矮案上,单薄唇瓣漫起阴冷笑意:“这份大礼七弟先收下,父皇等着你回复是保白绮歌还是保太子之位呢。。当然,我也很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1章 内忧外患 “是你陷害皇子妃?”看着易宸暄阴鸷得意的模样,乔二河怒火陡然腾起,如果不是门外冲进來的士兵阻拦,铁似的拳头早击在易宸暄面门上。 宫里的是是非非乔二河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易宸璟是向着白绮歌的,如果有谁能让易宸璟气得脸色铁青,那么这人肯定与白绮歌被诬陷一事有关。尽管这种想法有些狭隘,不过事实的确如此,易宸暄的突然出现让易宸璟确定了一件事。 近來所发生一切,幕后必有易宸暄在捣鬼。 “二河,你和他们先出去。”易宸璟压制住冲动恢复冷静,目光死盯着易宸暄分毫不离,一手摸过案上的圣旨,等了半晌才低头仔细。 和先前一样,字迹是遥皇的不假,而内容依旧让人惊且怒。。这次,是要他在舍弃太子之位与休掉白绮歌并率兵攻城间做出选择。 代表圣意的圣旨被随手丢到一边,易宸璟沒有如易宸暄所料那般勃然大怒,而是回身坐在案前,端起酒杯淡淡饮了一口,仿佛对这道圣旨并不在意,平静得几近冰冷。 “易宸暄,你把父皇怎么了?” “我能把父皇怎样?他在宫里活得好好的,比你我都舒坦得多。”易宸暄耸耸肩,踢开倾倒的火炉坐到易宸璟对面,嘴角仍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朝中大臣都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七弟非要拖延发兵错过占领昭国都城的最好时机,是为了给白家机会先一步下手么?父皇可是把护佑帝都的六千精兵都交给了你,倘若无功而返,你让他老人家脸面何存?再说这场纷争是白绮歌挑起的,如今我大遥死伤士兵数千,打到最后沒个说法……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还真是可怜。” 易宸璟冷笑,眼神几乎将空气冻结:“挑起战争的人不是你吗?易宸暄,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逼迫父皇,但我确定,父皇绝对不想下这种命令,他也清楚绮歌是被冤枉的。你别高兴太早,现在你离开帝都不能操控宫中阴谋,偶大将军发现父皇不对头一定会想方设法查明真相,早晚有一天你的狐狸皮会被揭下來,到时。。” “老七啊,你还是不了解我。”一声故作惋惜的长叹打断易宸璟说话,易宸暄挑起眉梢,本就有些近女气的面容愈发显得邪魅,“偶大将军自小就疼你,且又是父皇最信赖的忠臣,我会不防着他么?你还记得因为你和白绮歌无辜受累的偶家千金吧,她可是偶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要是这位明珠日日夜夜噩梦缠身,偶大将军还会有精力去管其他事情吗?我毕竟是你兄长,奉劝一句莫再寄希望于别人,你该做的是尽快做出选择,或者……你也可以求我,求我放过白绮歌,让你们夫妻能够团聚。” 易宸璟沒有回应,眸光越发冷厉。 周围人都了解他性格,便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开口求人,多年的质子生涯给了他最为极端的自尊与偏执,让他低声下气去哀求,不如死。 深知他脾性的易宸暄自是不期望能够让他立刻服软,慢悠悠拿过易宸璟手中酒杯,烈酒沾了沾嘴唇:“好烈的酒。不过越是烈酒越有味道,喝下去才更痛快。” 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易宸暄不急不缓又倒了一杯,沒有喝,而是尽数浇在几近熄灭的木炭上。通红火苗借着烈酒迅速窜起,吞吐的火舌翻卷舞动,映得二人面容忽明忽暗。 易宸暄起身,负着手踱步到帐门前,全然不理会身后易宸璟的沉默。 根本不需要怎么逼迫,他心里清楚得很,易宸璟必定会來找他。。当这片战场上,他的棋局全部展开之时。 遥昭两国战场形势发生巨大变化是在正式开战后第十一日,也是易宸暄悄然出现在前线第三日。一味想要立功不顾将士牺牲的卫环被撤下主将之职,与易宸暄同來的四名遥国老将及时地修正了布兵上的错误,转攻为守并针对昭国致命点进行隔绝政策,彻彻底底切断昭国都城与外界的联系,而这一切,都是由拿着圣旨的易宸暄主持的。 沒人知道为什么封王边疆的五皇子会突然出现,更想不通遥皇究竟更偏爱哪个儿子,数万将士们眼里看见的只有易宸暄的悠然自得与易宸璟的愤懑冰冷,似乎一场沒有硝烟的争端正在两位皇子间进行。 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后,昭国都城内对遥军具体情况了解的就不多了,前去偷袭土炮运送部队的士兵虽然完成了任务却也遭到遥军攻击,近百人的队伍只有四人活着回來,带回的消息亦让白灏城暗暗吃惊。 “遥军好像更换了将领,守式严密、固若金汤,而且军纪也加强许多,派出去的几批探子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半路折损,看來是有阅历丰富的老将在后面指点。” “遥皇征战多年,手下名将无数,派來三两个也正常。”卸甲多年的白敬甫重又披上战甲,挂着佩剑稳坐帷幄,固守都城反抗遥国的决心比先前坚定许多。抬眼看了看凝眉沉思的白绮歌,白敬甫轻咳一声:“绮歌,先回房休息去,有爹爹和你二哥在,不怕。” 白绮歌露出牵强笑容点点头,人却丝毫未动,依旧留在座位上呆呆地望向门外。 原本说好尽可能保持联系,可这几天易宸璟音信全无,遥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不得而知,她的心始终悬着,找不到落下的地方。交战初期昭国略占优势,城中百姓除了不能自由出城外生活基本沒有受到影响,是而安定平静,所有事都听从白灏城安排;自从遥国改变策略开始断绝昭国的水粮输入后,百姓们渐渐变得恐慌,城中米面价格暴涨仍被抢购一空,就连白灏城下令免费发放宫中贮存粮食也未能平息动荡,慢慢地,有人开始对昭国士兵的抵抗产生质疑。 为什么要软禁昭闵王? 为什么白家要不惜一切庇佑被怀疑通敌卖国的白绮歌? 为什么都城梁施十万百姓要因一个女人受困? 为什么大家面临战争与饥饿、死亡的威胁,而引起事端的女人却被重重保护? 白灏城一直试图说服百姓支持白家的决定,然而情理摆在眼前,他无法回答许多尖锐问題,譬如国大还是家大,又譬如一国百姓重要还是白绮歌一个人重要。 “就算三小姐是被冤枉的,也不能让大家伙儿都赔上性命啊!” 听着士兵私下抱怨,白灏城唯有回以沉默。 家国大义,儿女情长,手握三军统率权的他自私地选择了后者,选择倾一国之力保护所爱之人,而这,是白家祖祖辈辈最鄙夷厌恶的行为。谁不知道忠臣良将该做什么?他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有警钟长鸣,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但身体停不下來,心意也无法改变,只要想到白绮歌落入遥皇手中的下场,那颗心就会变得冷硬。。保护她,其他不需要考虑,唯有她的性命才最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昭国都城所剩物资越來越少,百姓的抱怨则越來越多,白灏城把白绮歌软禁在王宫一处不许她随便走动,一來不愿她听到那些令人心凉的言论,二來也是怕有冲动的百姓伤到她。即便如此,白绮歌还是从周围人越來越矛盾的眼神中觉察到什么,尤其当市井街头的传言流入王宫后,异样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问旁人,都领了白灏城命令拼命摇头,问玉澈,几次敷衍过后终于逼出实情。 “也不知是谁放出來的谣言,说皇上下旨到军中,让殿下在被废除太子之位和休掉小姐进攻都城中做选择。”见白绮歌神色有些恍惚,玉澈忙又陪着笑脸,“小姐别理会那些人的风言风语,都是群乱嚼舌根子的东西。小姐你看,这王宫不是安静得很吗?哪里有闹事的迹象?二少爷已经公开说过小姐是被冤枉的了,大家都很相信,一定会支持小姐的。” 幽幽望了眼窗外雨幕,白绮歌细碎轻叹:“你当我不知道么,二哥派了许多人在院外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來骚扰,越是这么做就越说明外面不太平。”绕过玉澈走到房门前,连绵不断的雨看得更加清晰,阴冷也拼命地钻进骨缝,白绮歌弯腰拾起被雨水打落的一朵夏茶花,眼神闪烁不定:“他几天沒有音信过來,遥军那边必定是出了事,再者无风不起浪,皇上先前许多旨意都出人意料,如今再下这种命令也沒什么好意外的。我只是担心城中情况,二哥是三军统帅,白家护佑昭国王朝百年之久,固守城池只为保护一人真的可以吗?那些百姓、那些将士,他们也有苦苦等待团聚的家人啊……” “小姐以前不是这样,最近似乎多愁善感起來,沒用的事考虑得也多了些。要我说还是以前的小姐最好,管他什么家国存亡,自己不受委屈才最重要。”玉澈有些气恼,夺过夏茶花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她一直很羡慕白绮歌的洒脱果敢,憧憬那份无人能比的坚强意志,而今白绮歌眼看昭国百姓不满抱怨产生动摇,她自然不愿见到。 白绮歌苦笑,酸涩微凉,似乎还有些寂寥。 “玉澈,如果与我撇清关系,二哥和宸璟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2章 无望之望 中州最高权力统治者居住的紫云宫内,檀香袅袅,铃声乍响,沉寂大半天的殿内终于有了一星半点人气儿。 “只是喂他吃几口粥,你紧张什么?”皇后轻描淡写看了一眼角落里手执铜铃的神秘人,不理会警惕目光,径直走到床榻边将遥皇扶起,端着碗喂了几口粥。 易宸暄离开后,胭胡公主的护卫姬三千就一直守在内殿门外,只要里面神秘人一摇铃就会飞快闯入,皇后纵是有心逃走也沒那个能力??且不说姬三千功夫了得,心思缜密又多疑的易宸暄在离开前逼着皇后和陶公公吃下毒药,如果沒有姬三千按时送來解药,那么这两个离遥皇最近的人就会气绝而死。 铃声已经惊动姬三千,推门进入,看皇后正在喂遥皇吃粥不禁皱了皱眉,询问目光望向神秘人。神秘人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怪响,而后面上露出一丝歉意之色,伸手把黑色面纱往上拉了拉,只剩低垂的眼露在外面。 进都进來了总不能白走,姬三千负着手走到榻边,扫了眼皇后手中的粥碗又翻翻旁边食盒,确定沒有问題后冷哼一声离去。 皇后不动声色继续舀着碗里的粥,稍微动了动身子,恰好背对神秘人,趁机与遥皇对视一眼。此时神秘人为节省精力并未对遥皇进行操控,遥皇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意识却是清晰的,与皇后对视的那一眼清明深邃,想说的话都饱含其中。皇后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待遥皇安心收回目光时忽然放下粥碗,无奈地朝神秘人看去:“夜壶,快拿夜壶來!” 神秘人似是已经习惯这样的命令,叹口气,抬脚把夜壶踢到榻边。 “慢点儿,扶住。”皇后驾着遥皇把他移到床榻边沿,弯下腰捡起夜壶,然后又细心利落地为遥皇解开腰带衣衫,不过片刻,滴水之声传入耳中。 无法动弹的遥皇正处于大小解失禁状态。 遥皇爱干净,之前皇后沒有一同被囚禁时都是那神秘人在打点,经常忽略不说还动作粗暴,皇后來之后就好了许多,即不嫌脏污又很细致,从不让遥皇因此有半点不适,往往遥皇这边刚有念头,皇后那边就已经准备夜壶精心伺候,丝毫不愧妻子之名。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不管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心结,最了解、关心遥皇的人,始终是她。 皇后低头忙碌着,所以沒见到遥皇眼中一抹动容闪过,倒是那神秘人看得清楚,扭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了吧,放在屋子里味道怪重的。”伺候妥当后,皇后抬手指了指尿壶,理所当然地对神秘人下命令。屋子里沒有其他人在,皇后作为人质又不被允许离开内殿,倒夜壶这种倒霉差事也只能落到神秘人头上。 神秘人犹豫半天,最终不情愿地走近抓起夜壶,一手捏着鼻子满脸嫌恶表情,幸好这时陶公公敲门走入,神秘人有若遇到救星一般,急急忙忙把夜壶塞到陶公公手中。 “哎呦,这,这……奴才就是來通报一声,偶大将军在外面等着求见呢!”陶公公捧着夜壶一脸惨痛,无奈神秘人目光坚定,根本不肯接回夜壶。陶公公摇了摇头委屈地叹了一声,而后顺手端起案上剩了大半的粥:“皇上用过膳了吧?剩下的奴才拿走了,免得不小心碰翻烫着。” “去吧去吧,晚些记得送干净衣裳过來,皇上两天未更换中衣了。”皇后不耐烦挥手,陶公公小心翼翼弓着腰退出殿外。 皇后和陶公公所有动作都是在神秘人监视下进行的,完全沒有暗藏小动作的机会,加上外面还有姬三千不厌其烦地搜身检查,只捧着夜壶、端着粥碗的陶公公并未受到怀疑,一路來到殿外与偶遂良碰面。 “偶大将军,皇上身体还是不太利落,皇后娘娘在里面照应着也无暇分身,您还是改日再來吧。”陶公公背对着殿门躬了躬身,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异样,目光却拼命地往手中粥碗闪动。 偶遂良稍感疑惑,低下头看着粥碗:“皇上刚用过膳?” “是,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膳房做了皇上最爱的冰糖山枣粥,可惜只吃了几口。” 冰糖山枣粥?偶遂良倒吸口气,心念一动,刻意抬高音量:“才吃这么少,看來皇上最近确实身子不好。好吧,我改日再來,陶公公照看好皇上,夜里注意着些,这两日风大雨大,莫要让皇上染了风寒,也别教皇后娘娘太过劳累。” “奴才记着呢,偶大将军慢走。” 陶公公躬身道别,偶遂良也转身往紫云宫外走,目的地却不是将军府,而是太子东宫方向。 相交几十年的老伙伴,遥皇有什么喜好偶遂良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遥皇只吃一点点粥的原因??冰糖山枣粥啊,笑话,遥皇最讨厌甜食,能吃得下才有鬼! 匆匆行至东宫,还不等门口宫女通传,偶遂良已经径直闯入偏殿,一把捉住茫然的战廷:“想办法联系太子,让他务必拖住前线战事,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我救出皇上!” 偶遂良表情过于严肃,战廷一时反应不过來,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好半晌才咽了口口水:“皇上出事了?殿下远在昭国,我要怎么联系啊……” “你亲自跑一趟??不,不行,你还是留下吧,动起手來少不了你。”考虑到战廷功夫是所有侍卫中最好的,偶遂良不得不放弃原有想法,转而另寻出路,“去找个太子信得过的人送信,越快越好。我听其他大臣说皇上前几天下了圣旨逼太子休掉白丫头并重新出兵攻打昭国都城,若是去晚了,只怕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战廷,你个傻小子,给我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你等我消息就好。” 战廷被偶遂良一反常态的紧张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连连点头,正巧外面傅楚低头捧着书卷路过,战廷急忙把人拉了过來推到偶遂良面前:“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对他说,我……我这脑子,不灵光。” 纵是在如此紧张气氛下,偶遂良还是被战廷羞愧腼腆神情气得直笑,无奈转向傅楚,重重拍了拍少年瘦削肩膀:“常看太子与你商量事情,想來也是可信之人,这件要事就托付给你了,事关皇上安危和白丫头生死,你一定要把话传达到。” “大将军请将,傅楚竭尽所能。”傅楚知道偶遂良是支持易宸璟的一派,看他脸色急迫便知有极其重要的事要交代,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偶遂良也不多拖沓,又把刚才交代战廷的事更加细致地对傅楚讲了一遍,更将自己的通行令牌与大将金令交到傅楚手中,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也就是说,皇上现在的处境很可能是受人胁迫,而且胁迫之人并非皇后娘娘?”听罢偶遂良的说明,傅楚稍作沉吟,“如此推测的话,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拿着圣旨的五皇子,而紫云宫里现在还有其同党,所以皇后和皇上才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通过陶公公传递信息引起大将军注意。” 能快速推断出这些细节可算是心思灵巧了,偶遂良对傅楚的欣赏更加一分,重重点头:“正因如此我才着急让人去告诉太子。五皇子已经拿着圣旨去昭国了,圣旨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无论太子选择哪一条路都会中了埋伏,或者感情用事不肯从命被假皇命废除太子之位,使得五皇子有机会重夺大权;又或者他选了另一条路,真的写下休书与白丫头断绝夫妻之情……唉,那两个孩子谁少了谁都等于失去半条性命,真是作孽,作孽啊……” “大将军莫急,我这就收拾收拾赶去昭国,这边的事还靠大将军把握了。”傅楚深深一鞠躬,忽地想起什么,迟疑片刻才轻轻道,“听说偶小姐最近连发恶梦,情况很是不好,大将军不在将军府的话……” 偶遂良眼神一暗,苦涩笑笑:“小雨是得了怪病,但我也不能总守着她不顾正事。皇后进紫云宫许多天不出來,我是怕他们又起争执才想去看看的,沒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傅楚沒有继续追问下去,微微点了点头,回房简单收拾下东西后与偶遂良和战廷等人告别,带着说什么都要同去的叶花晚匆匆出宫。 仰头看着渐近傍晚的天色,偶遂良长长叹息,铮铮铁骨里透出几分沧桑。 眼看中州一统、天下大定,怎会生出这些无妄之灾?他们年轻时犯下的错,如今终于要得到报应了吗?报应就报应吧,因果循环,天道昭昭,只是苦了无辜的人,那些逝去的,活着的,因他们昔年罪孽身陷水深火热的后人。 “璟儿啊……”疲惫叹息低低回响在空旷屋中,战廷回过头只看见年过半百的老将离去背影,因而偶遂良眼角那一丝辛酸只他自己知道。 他不知道的却是,发觉紫云宫异样也好,傅楚匆匆赶去昭国也好,一切,都已经來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3章 孤注一掷 人言可畏,权谋争斗中流言蜚语可算是十分有效的加害手段,而在两军对峙的战场,这种伎俩同样行之有效。 遥国与昭国的矛盾完全因太子易宸璟和白家三小姐白绮歌而起,后者背叛成性,先出卖昭国后又出卖遥国;前者爱江山更爱美人,明知自己的妻子有通敌叛国行为还极力包庇,甚至在两国交战时故意让出先机并拖延发兵;加上中间有白家这么个名震中州的存在,竟然为了保护家中幺女不惜起兵反叛推翻闵王统治,这才导致如今局面。 以上,正是这些日子在遥军和昭国都城广为流传的说法。 唯恐天下不乱的流言來自哪里不用想也猜得到,易宸璟对此却毫无办法。。就算不顾及当初对遥皇许下的承诺,想要在军中杀了易宸暄也不可能,除非他觉得生无可恋想拖着白绮歌一起赴死。 乔二河许多次尝试偷偷溜出军营去昭国都城给白绮歌报信,然而易宸暄早通过四位老将之口下令严加防范,别说混进,就是想靠近都不行。眼看流言一天天疯长,易宸璟渐渐坐不住,军中将士看他的眼神在变化,这还是次要,毕竟他是太子,即便心怀不满也沒人会跳出來横加指责;令他不敢想象的是昭国都城内的情况,那些不实传言必定会让昭国百姓产生不满甚至反抗情绪,届时白绮歌所处坏境将会变得十分微妙,或者说,危险。 事实也确如易宸璟所想,白绮歌在梁施的日子越发难过。 “安全起见,这两天王宫已经不许百姓出入,但还是有人往三小姐院中丢石头,玉澈姑娘的手臂都被砸伤了。谣言传得太广,我们也查不出到底谁在捣乱,看样子再不安抚好百姓……”副将吞吞吐吐沒敢继续往下说,一双眼偷偷瞧着白灏城疲惫面色。 “谣言止不住,人心就要慌乱。这些人也是,我解释那么多次了他们都不听。”用力敲了敲隐隐作痛的额角,白灏城深吸口气狠狠吐出。 一家齐聚的堂内,白绮歌自然也在场,尽管事情与她有关,情绪上却比白灏城更加镇定:“人不都是这样么,乱时总愿听信那些难辨真伪的流言蜚语,因为流言总是指向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有了所谓的罪魁祸首,他们就可以把一切罪责归咎到具体某个人身上,满肚子的抱怨也有了发泄之处。其实说起來也怪不得百姓不满,投靠安陵军这件事遥国握有证据,而我根本找不到能为自己澄清的人,相比之下,百姓们当然会选择相信谣言所说。” “可是当初姐屈辱替嫁,之后又在北征中立下战功,他们有什么资格怀疑姐的忠心?”白灏羽接过话头一顿嚷嚷。 白绮歌摇头:“替嫁前不是还有偷献布防图一事么?那件事根本就沒有结果,是宸璟逼着云钟缙说事情与我无关才勉强平息的。这次也一样,若非二哥一力澄清,昭国百姓哪个会认为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说來说去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一时大意中了别人的圈套。”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情绪,绝不能让他们听信谣言继续胡闹,否则不用等遥军攻城昭国就亡了。”白敬甫重重一拍桌子,老将威武犹存,一家之主的气魄彰显无遗。看了眼身心俱疲的白灏城,白敬甫把目光转向白绮歌,严肃中带着几许英雄柔情:“绮歌,爹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但如今局面并非全部因你才造成。闵王昏聩无道、偏听偏信,昭国数百年基业早就腐朽,终有一天会自取灭亡。爹现在也想开了,与其坐等王朝覆灭不如竭尽全力挽回,皇位易主,百姓尚存,只要能佑我昭国百姓安康无忧,管他是谁做君王呢?就算百姓们一时想不通,过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总会有想通的那天。” 白绮歌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比起追悔愧疚,她更希望能找到解决之法弥补过失,然而这次的势态不同以往,遥国将士与昭国百姓都牵连在内,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更做不到罔顾人民生死而独善其身。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目前她连走出王宫面对愤怒百姓们的力量都沒有。 手背忽然传來一阵柔软温热,微愣抬头,竟是白灏羽孩子般蹲在她身边,两只手覆在她掌上,仰望的眼眸明亮真诚:“姐,我以后再也不闯祸、再也不让你和爹爹娘亲担心了,我和二哥约定好,以后要当个男子汉,和二哥一起保护姐。” 白绮歌朝白灏城看去,温和的白家顶梁柱也在看着她,眼中温柔不改。 那眼神究竟是亲情还是其他白绮歌已经不愿多琢磨,她忽然想明白,不管白灏城如何,她只需把他当一生一世都尊敬仰慕的兄长就好,他的温柔与易宸璟不同,是决计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她的。。哪怕要藏下深厚感情,独自暗殇。 沉默半晌,白绮歌终于下定决心:“爹爹,二哥,既然我们已经向遥国挑明态度而对方打算武力压制,看來再想寻求和平解决的办法是沒什么可能了,我想……不如我们去联络安陵国,之后是要一同对抗遥国或者怎样都好,至少有他们的支援可以度过眼前难关。” “安陵?”白敬甫倒吸口气,面色有些犹豫,“听灏城说安陵国颇有些能臣良将,只是,他们终归不是正统啊……” “爹,这时还考虑什么正统不正统,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谁也不是命定的天子诸侯。我赞同绮歌的想法,既然已经与遥国撕破脸,不如更进一步表明立场,再说我们顾及正统、面子等等,昭国百姓会顾及吗?他们求的是家人团聚、吃饱穿暖,白家百年戎马不就是为了能给百姓一个国泰民安?倘若爹爹还记挂着闵王骨子里的血统,那才是本末倒置了。” 被儿子“教育”一顿的白敬甫也发觉自己多年为臣偏离了初衷,苦笑一声摆摆手,面容平和三分:“老了,老了,脑子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清楚。说得沒错,白家世世代代金戈铁马,为的是百姓安宁而非君王享受,这样看來,去联合安陵国是最佳出路。灏城啊,你想办法与兀思鹰联系吧,尽快达成约定解燃眉之急。”沉吟片刻,白敬甫又若有所思轻道:“兀思鹰是只高傲不羁的雄鹰,他能心甘情愿为其效命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我倒真想见一见,究竟是什么人驯服了我最得意的门生。” 白敬甫一生极少夸赞别人,对兀思鹰的赞誉也是第一次,白灏城惊讶之余也颇感欣喜,若有安陵国以一敌十的精兵出手帮忙,城外四万遥军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不过……如此一來,白绮歌与安陵国勾结的莫须有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二哥不必多虑,公道自在人心,总有天我会讨回清白。”似是看出白灏城的犹豫,白绮歌笑笑,平静安和。 关于这一系列让人心烦的事端她自有考虑,难听些说,遥皇体虚多病坚持不了几年,就算现在明明奇妙下了许多令人气愤的命令,等到遥皇一驾崩、易宸璟接替皇位,还有什么清白要不回來?也许外人会觉得她如此想法狡猾奸诈且卑鄙,但对白绮歌而言,这是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与易宸璟重聚的唯一办法。 沒有什么比家人、挚爱更重要,等待或者某些牺牲,该承受时必须承受。 “白将军,探子有消息回來了!”副将忽然风风火火闯入,身后还跟着斥候营的探子,一身灰土还有几处伤痕。 派往城外的探子大多数无功而返,能探得消息回來实属不易,白灏城急忙把人让入座上又倒了杯茶,待那探子气息喘匀方才开口询问:“遥军那边有什么消息?” “遥军的确是撤了主将,不过并沒有换上新任,而是由四个将军协力指挥,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探子咕嘟嘟猛喝几口茶,长出口气擦了擦嘴又道,“就是这几个老将军下的命令转攻为守,并且让遥军包围梁施企图断绝我军物资输入。” 白灏城皱眉,轻轻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凭卫环的能力不足以逆转局面,只是沒想到遥皇居然肯下这么大力气,一起派來四名老将对付小小臣国,这恐怕是遥国历史上最兴师动众的了。” 探子似乎还有话要说,转头见白绮歌站在旁边,忽而欲言又止,白绮歌见状立刻明白接下來的事大概与她有关,屏住气,刻意表现得冷静镇定:“有什么就直说吧,别贻误了战机。” 看看白绮歌又看看白灏城,见其他人都沒有阻拦的意思,探子咽了口口水,犹犹豫豫轻道:“带四个老将來的人,据说是苍梧郡的安宁王……” 苍梧郡,安宁王。 并不熟悉的名字勾起仓皇记忆,白绮歌胸口一阵发闷,齿间挤出的人名满含恨意。 “是他……易宸暄。” 阴魂不散的人,斩杀不尽的阴谋,当白绮歌被噩梦般的名字缠绕时,探子又轻轻抛出令她双眼发黑、险些昏倒的话。 “还有,遥军最近也不安宁,许多将士都听信谣言在闹动乱,非逼着遥国太子退位,除非……除非太子休了三小姐,率兵开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4章 温柔约定 上天对恶劣玩笑乐此不疲,让最想在一起的人残酷别离,让最不愿为敌的两国刀兵相见,而今,又让白绮歌最担忧的一幕无情上演。 “其实他被撤销主将时我有那么一丝高兴,因为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他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提出与安陵国联合。真沒想到,才几天而已,又是这么大转变。”冷清的卧房里,白绮歌坐在窗前一动不动,语气寡淡地自顾说着,根本不理会玉澈是否听得明白。 她并非想要和玉澈商量什么,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听她说说心里埋藏到几近腐烂的苦恼,如果不这样做,她怕很快自己就会疯掉。 玉澈看她这样隐隐有些害怕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殿下定然不会同意写休书,若是被逼得紧了,会不会……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如果他能选择自绝倒能落个轻松,我怕的是他不肯做决定,就这样一直憋在心里强忍着。”白绮歌转过身,脸上挂着寂然苦笑,“玉澈,你不了解他那人逼自己会到何种可怕程度。如今两难抉择必然是易宸暄出的难題,宸璟夹在皇位与我之间最是痛苦,他若选择保皇位下休书我不会怪他,毕竟一个人的意义再大也大不过社稷江山;他若选择放弃天下也好说,大不了舍了太子之位远离尘嚣,和他泛舟山水间当一辈子平民我也无悔。可他不是个擅长做选择的人,尤其出难題的人是易宸暄,宸璟他心里憋着气,怎么可能让易宸暄顺顺当当坐观好戏?两个都不选,可能才是他真正的选择。” 又是选又是不选的,玉澈实在听不懂白绮歌的解释,沮丧着脸惆怅半天还是想不出办法,无奈叹了一声,手中端着的药碗推到白绮歌面前:“不行就让二少爷和老爷想办法吧。小姐这几日脸色又不好了,快喝了这药睡一会儿,可别再让二少爷埋怨说我不精心伺候。” 乌黑浓稠的药汁散发出阵阵苦味,看着就让人想要推开,然而向來不愿喝药的白绮歌一反常态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得只剩碗底细碎药渣。 药是苦的,她的心也苦,本想借着药的苦味盖过心痛,谁知与心中苦涩一比,那药竟如嚼蜡一般毫无味道了。 放下药碗又幽幽望向窗外,不过片刻,困倦如洪水猛兽袭來,大有不许抵挡的趋势。白绮歌看了看碗底药渣,摇摇头起身回到床榻上躺好,闭上眼,语气平淡得如同清水。 “告诉二哥我沒事,以后不必在药中加药,睡了只会让我做更多噩梦。” 玉澈脸色一白,急忙低下头。 本以为把致人入睡的草药混入白绮歌的药中不会被发觉,谁知白绮歌简简单单就识破了玉澈和白灏城费尽心思想出的“妙计”,只能说她太过聪明敏感,根本不是玉澈和白灏城简单心思能蒙骗的。 好在白绮歌明白那二人是为了她好,也沒责怪什么,既然困顿便闭上眼睡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门扉轻启,白灏城魁梧身影悄悄走进。 “二少爷,小姐发现是我们在碗里下药了……”玉澈仍旧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愧疚与委屈。 “她那么聪明,瞒她自是不易。”白灏城沒有责怪玉澈,而是抬手拍了拍玉澈的头,卸下战甲坐到床边,“玉澈,这几年多亏有你照顾绮歌,她远在遥国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想來你也跟着受了不少苦吧,真是对不住你了。” 玉澈赶忙摇头,脸颊微微泛红:“二少爷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玉澈是小姐的丫鬟,生來就是为了照顾小姐的,再说……再说二少爷托付的事,玉澈怎么会不尽心办到呢?” 也不知道是沒听清玉澈越來越小的声音还是失了神,白灏城并沒有回复带着小小憧憬的玉澈,温热手掌轻轻贴在白绮歌脸上,表情温柔得化不开:“玉澈,你比我更了解绮歌,你说,如果太子殿下真的答应写休书并重新领兵攻城,绮歌是不是会很伤心?” “小姐当然会伤心,但最能教小姐伤心的恐怕还是殿下不肯如此。刚才小姐还说,殿下的性子总是过于逼迫自己。”鼓起勇气直视白灏城温柔侧脸,玉澈咬咬牙,迟疑片刻轻道,“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希望他好,哪怕分别、哪怕再见不到也沒关系,只要那人活着,还记着自己,时时想着自己,而不是为了能够再相见连性命都不要。小姐以前说过,只要活着就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我想,只有勇敢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喜欢谁吧,死了的话只会让对方伤心,所以二少爷也要保重才行,,小姐一定是这么希望着。” 白灏城轻笑,终于侧过头看向玉澈,温和笑容有若星光:“小丫头也有喜欢的人了?等事情都过去后就去追随自己喜欢的人吧,谢谢你这么多年替我照顾绮歌。” 那一刻短暂的笑容迷了玉澈的心和眼,几乎看得呆住,是窗外滚滚雷声惊醒发红滚烫的脸颊,迫得少女羞涩地垂下眉眼。 许久,胸腔里翻滚的冲动才勉强压下。 偷偷瞄了眼干干净净的朱红衣角,玉澈小心翼翼问道:“等过了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了,二少爷可不可以带我,,带我和小姐去放风筝?以前小姐最喜欢放风筝了,我、我也喜欢……” “有什么不可以的?泽湖边有很大一片空地,小时候绮歌和红绡公主时常去那边玩,可惜那时我要带兵沒什么时间,总想着要陪陪绮歌,陪她放放风筝却一直未能如愿。”温柔气息丝毫未改,白灏城宁和目光落在白绮歌熟睡脸庞上,语气愈发轻柔,满是期待,“等有时间了,我带着绮歌、带着你,我们一起去湖边放风筝,那样的日子,也许比任何时候都会开心。” “嗯,知、知道了。我先出去,二少爷也别待太久,早些歇息才好,免得又让小姐担心。”玉澈牵强笑了笑关上门,脸红如赤,几乎是落荒而逃。 再不逃的话她会哭出來,该说是喜极而泣吧,尽管做了小半辈子的梦只圆了一半,但至少得到他承诺,可以与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玉澈毫不犹豫地相信,到那时自己一定会更勇敢,像小姐一样充满自信,对他说那句喜欢。 如此如此地喜欢,从走进白家,第一次见到他的温柔,从还是个小女孩开始,持续至今仍未曾改变的眷恋。 听着杂乱离去的脚步声,白灏城有些茫然。他对感情之事并不算看得通透,唯一了解的感情就是对妹妹这一份,而这一份偏是混沌朦胧的。说是亲情又多了几分,说是爱情……他也知道,这是禁忌,是能同时毁掉他们两个人的禁区,所以总是小心翼翼避开。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越是逃离,越是深陷。 白绮歌睡着,睡得很熟,规律起伏的胸膛,均匀的呼吸,恬静的面庞,所有一切都让白灏城感到安然。唯有这时他敢说些平日里不能说的话,就好像白绮歌的隐忍一样,他心里埋藏那么多痴情爱意,压制久了也要找机会宣泄才行。 “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被人欺负?那时红绡公主不在你身边时都是我出面,打过欺负你的孩子,也因此被爹爹暴揍过。每次挨了鞭子躺在床上,你都会大半夜捧着药瓶偷偷跑來,一边掉眼泪一边涂药,让你不要哭,你却哭得更凶。”回忆总有阴霾,想起一些事,白灏城的笑容渐渐散去,两道剑眉慢慢蹙起,“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宠坏了小羽,要不是小羽胡闹红绡公主就不会死,你也不会遭受牵连,,绮歌,我一直相信你是善良的,就算你真的为了那人与红绡公主争吵也不会存有害她之心。从小我就看着你,怎么会不了解你呢?” 执起微凉手掌放在唇边,白灏城闭上眼,眼睫痛苦颤动。 “你知不知道,眼看着你被人带去遥国,我心里比刀割还痛……” 一直在一起,从未分离,直到那天易宸璟出现,带着一身冷冽憎恨,将他最心爱的妹妹伤害、带走。 他恨过,恨昭闵王胆小怕事居然靠一个弱女子联姻替嫁求生,恨易宸璟冷酷无情夺他所爱,然而最恨的还是自己,,恨自己为了保白家声名与昭国安危,竟在她最需要保护时放开手,任她跌入苦海之中。 “再也不会放开了。”忽地睁开眼,深吸口气,宽阔胸膛缓缓压下,淡淡一吻落在白绮歌眉心。贪婪地享受着一吐心事的痛快,白灏城又露出笑容,坚定而纯净:“我喜欢你,从前的、现在的,都会一直喜欢下去。你知道吗,我有件很骄傲的事从未对人提起过,那就是,我也算是你的唯一,,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寻昔。” 屋外惊雷一声响过一声,似是催促着谁早些离去,白灏城站起身,张开手掌看了眼被汗水浸湿的字条,上面墨迹已被汗水晕开,什么都看不清楚。将字条折了几下放到烛灯火焰上,等字条彻底被烧成灰烬白灏城才离去,最后一声低叹被轰隆隆的雷声吞沒。 “为了你,哪怕……” 哪怕要毁灭自己,在所不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5章 那时年少 繁星璀璨,夜色如墨,辽阔湖岸有微风拂过,吹來阵阵稻香。 一大片鲜红血迹在安宁静谧的环境中十分煞风景,连稻香也被那血气沾染,清新的香气掺杂血腥变得极是妖异,却远及不上负手站着的男子表情万分之一。狂傲,自负,冷酷,无情,许多种复杂表情融合在一起,原本沉淀了数百年皇家血脉的俊美面庞显得有些狰狞,新月微弱光芒根本无法驱散其上的阴霾。 “到现在你还固执地认为能杀得了我?”轻蔑语气带着些许嘲讽,冷然目光投向地上虚弱跪着的男人。 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讥讽的轻笑低低响起,音如玉,而满含憎恨:“易宸暄,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你这条命早晚是我的!”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瑾琰,你真让我伤心啊……”易宸暄抬脚抵住苏瑾琰下颌,苏瑾琰厌恶地躲开,碧色眼眸布满血丝,偏偏对这侮辱行为无可奈何。看着苏瑾琰如若刀子的眼神,易宸暄笑意更深:“想想吧,当年你还是个孩子时连猪狗地位尚且不如,是谁把你领回宫,是谁给你吃、给你喝,又是谁找人教的你这一身功夫?我在你身上花了大量时间、金银和精力,你却背叛我去帮老七……呵,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提及过去,苏瑾琰死死咬住下唇拼命阻止自己回想,然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全然不顾他的意愿,潮水般疯狂席卷。 被人四处追打的惊恐害怕,被衣着华丽的少年领走时的莫名欣喜,面对摆满器具的房间时由极乐跌入地狱的绝望,以及一夜夜,尊严与希望被彻底碾碎的刹那……如果沒有易宸暄也许他早就死在肮脏的泥水坑里了,可他宁愿十几年前自己就已经死去,总好过无数日夜的煎熬痛楚,如今,只剩蚀骨憎恨。 左右看了看满地的尸首与残肢断臂,易宸暄惋惜摇头:“你离开后我手下就剩这么几个人,虽然他们联手都敌不过你,但在关键时刻总能保我性命,,像刚才,要不是他们牵制住你,我哪有时间让你尝尝这久违的味道呢?怎么样,怀念么?” “除了用毒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你还会些什么?”努力抬起头盯着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孔,苏瑾琰用颤抖不止的手臂勉强支撑身体,失去血色的唇已经咬得渗血。 琀,那毒的名字。 跟随易宸暄多年,苏瑾琰对其所有毒药仍是不能尽数了解,唯独琀例外,,琀,放在死人口中的珠玉,意为服下它便相当于死人。苏瑾琰自然了解这毒,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是被这毒时时刻刻折磨着、束缚着,明明恨之入骨却不能报仇雪恨,一旦沒有易宸暄及时给与解药他就会被剧痛吞噬,五脏六腑痛入绞割,直至血气体力耗竭死去。 可笑的是,尽管他对琀极其了解,最关键时刻仍忘记它的存在,只一眨眼罢了,好不容易逮到易宸暄行踪并占据优势,结果就因为毒症发作再次失败,成了易宸暄脚下被取笑摧残的对象。 易宸暄毫不畏惧地迎着苏瑾琰目光,手中一支细颈小瓶摇了摇,丢到身后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其实也怪不得你笨,琀毒沒那么容易解,虽然不知道谁帮你延续了这么久性命,可毒素已经深入你的骨骼肌理,就算是我也不能彻底除去。”易宸暄又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一粒药丸,在苏瑾琰面前晃了晃后随手丢到十几步外,“看在你承欢身下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这次我放过你,解药就在那里,自己去拿吧。” 目光转移到血泊泥泞里的药丸上,苏瑾琰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却在半路被易宸暄一脚踩在背上动弹不得。 “急什么,我还有话问你。”易宸暄知道苏瑾琰这时根本沒力量反抗他,蹲下身,秀白手掌不轻不重地抚着那张精致胜过女子的脸颊,“瑾琰,你总该让我明白原因啊,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去帮老七呢?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连命都不要?” 苏瑾琰试图躲开,发觉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后便放下手,卸去浑身力气躺在泥泞之中,冷笑不止的脸上双目轻闭:“不为什么,我只想杀你。” 易宸暄撇撇嘴,对显而易见的谎言不置可否,想了片刻,起身离去。 “用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好看着,看老七是怎么身败名裂、痛失所爱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想杀我的人,一个不剩,全都要下地狱。” “地狱吗……”苏瑾琰喃喃自语。 躺在地上稍稍积攒些体力,五脏六腑的剧痛再次加剧时苏瑾琰不顾一切朝前方爬去,摸起药丸连着肮脏的血水、污泥囫囵咽下。刚刚下过雨的天空晴朗干净,地面水泊里映出狼狈枯槁的倒影,苏瑾琰愣愣看着那倒影许久不动。 他是个人,却活得猪狗不如;空有一身武功,却连杀一个普通人都做不到。 这样的人生,是不是早该了断? 爬行在黑暗肮脏的最底层苟延残喘需要很大忍耐力,这份忍耐一半源于憎恨、强烈的复仇欲,另一半则是鲜有人知的理由。疼痛减缓,苏瑾琰仰躺在地上望着满天繁星闪烁,似是那人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充满悲悯,但沒有高高在上的可怜或者同情。 “救救我。” 他还记得,那时是自己先伸出的手,紧紧抓住那人衣角苦苦哀求。 其实他并不确定那人会救他,与穿着破烂女裙、浑身血肉模糊的他相比,那人实在是遥不可及的存在,高贵,光明,带着许许多多人的艳羡,这样的人怎么会弯下腰帮助一个异族奴隶呢? 怪事就在他绝望时发生了,那人停下脚步,沒有弯腰而是蹲在他面前,温热手掌放在他额上,干净华丽的衣袖被地上雨水沾湿,染上一片污黑。 “把他送去太医府,之后由他自生自灭吧,沒能力活下去的人,救几次也是一样。” 不能等着谁來救自己脱离苦海,也不能寄希望于谁能良心发现,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挣扎,是吗?苏瑾琰清楚记得,第一次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題时自己只有十四岁,而那人也年长不了多少,却有着成熟而隐忍的雪亮眼神。 第一次忍受不了易宸暄的折磨逃离遥阖殿,第一次连尊严都舍弃在倾盆大雨中废物一样蜷缩求救,也是第一次遇见那人,冷俊淡漠,风华耀眼。 于苏瑾琰來说,那是活着变得有意义的开端,从此牢牢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并在非人的折磨中一路忍耐过來,只为能帮那人达成愿望,看他露出真正的笑容,,尽管,最初的相遇只有他还记得,从头至尾,那人甚至连句话都沒有对他说过。 易宸璟,大遥七皇子易宸璟。 因着他,活着终于有了意义。 疲惫闭上眼,痛楚渐渐消退的身体酸痛无力。苏瑾琰知道吃了解药自己就不会死,也明白易宸暄的残忍天性是不允许他现在就死的,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想要他亲眼看易宸璟崩溃,然后再轻而易举将他的意志摧毁。 那就活下去吧,失败一次、一百次、一万次都沒关系,只要还有机会。 为了那人的江山,他得更加努力才行。 遥军发现营外三里地的一堆尸体与血泊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本该在军营里的易宸暄不知去向,只留下亲笔信嘱咐四位老将军继续对昭国都城进行围攻,同时呼吁将士们要冷静,不能过于逼迫太子做决定。 当然,这“呼吁”得不到任何结果,只会激化矛盾。 遥昭两国开战近一月,昭国损失微乎其微,而遥国伤亡人员超过六千,其中还包括一千三百七十余名帝都精兵,这让很少遭逢败绩的遥军恼羞成怒。在风口浪尖上仍不动如山的人只有大遥太子,虽然遥皇的圣旨已到,该做选择的人却一直拖拖拉拉不肯表明态度。易宸璟的无作为令遥军将士大为不满,经由几个面生的士兵怂恿挑拨,约莫百十人的队伍将易宸璟居住帐篷团团围住,个个手执刀戟,凶光满面。 “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为了太子殿下喜欢的女人就要我们去送死?” “一个投敌叛国的女人值得这样护着吗?太子殿下当初是怎么对百姓承诺的,是不是都忘光了?” “要么写休书,要么把太子之位交给别人,我们才不要眼看士兵送死而无动于衷的男人当太子!” 吵嚷叫骂声环绕着帐篷,不管乔二河怎么苦苦相劝,怒气冲冲的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非逼着易宸璟给出回复。闹事持续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围观的士兵越來越多时帐帘忽然被拉开,朱衣银甲穿戴整齐的易宸璟一手抱着头盔,淡然地走出帐外。 “如果城中被保护那人是你们的妻子,你们会怎么做?”语气波澜不惊淡淡问出,一刹让喧闹化作安静。见闹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易宸璟动了动唇,勾起寂然浅笑:“绮歌是值得我骄傲的妻子,她沒有做任何对不起遥国的事,更沒有对不起我,此生此世我都不会写下休书这种东西。你们想骂想打怎样都好,我会肩负一个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也会做到身为太子该做的事,,若要攻城,我愿做先锋将军,不悔马革裹尸,血染沙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6章 夜色阴谋 白绮歌还记得,七月初九是易宸璟的生日,往年都是敬妃和素鄢、素娆记着庆祝一番,而今年,大概他要一个人度过了。 现在已经入手的信息不容乐观,已知易宸暄在遥军军中,基本上可以断定一系列事端都与其有关,在遥皇生死未卜而宫内又无人能揭秘真相的情况下,易宸璟必然处处受制;更糟糕的是,如今遥军将士不再信任传奇一般的皇子将军,而是将他看作冥顽不灵的糊涂太子,甚至聚众闹事,非要逼他下位。 站在城墙上望向遥军时,白绮歌总会情不自禁去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战火味道越來越浓,晚上睡不着觉的白绮歌一个人在王宫里随便走走,到白敬甫房前却意外地听见了白灏城的声音。 “城中粮草所剩无几,与兀思鹰也沒有联系上,这样下去至多能再坚持半个月。” “我看有不少百姓和守城士兵起了冲突,是不是为了出城?”略显洪亮的声音属于白敬甫,隐约可听出一丝担忧,“遥军四位老将中的两位我略有了解,那二人皆是为了取胜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别看他们对城中百姓发出通告,说什么投降者可平安出城、遥军不会妄动分毫,真要是有百姓出去了,恐怕就再也沒命回來。” 白敬甫纵横沙场数十年,论资历可算是中州宿将中最老的,说起谁什么性格、行事手段自然可靠。白绮歌大致听明白了白家父子二人交谈中反映出的情况,本就烦乱的心绪更加不堪。 “易宸暄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流言、摆弄人心,这么做无非是希望民心所向有所松动,让那些原本支持我们的百姓产生动摇,最终迫使白家孤立无援。”在父亲和兄长惊讶目光中推门走进,白绮歌收敛起浮躁气息,认真道,“我猜易宸暄大概是想到我们会联合安陵国所以截断了通信,如今的梁施,是真真正正飞鸟难渡的孤城。” 白灏城与白敬甫对视一眼,双双陷入沉默。 “情况确实不太妙,不只死守是个问題,现在连民心都难以把握。”许久,白灏城深吸口气走到白绮歌身边,“人心各异,那些不愿留在城中的百姓我们也不能勉强,只能祈祷别有太多人自投罗网。至于遥军围城……我和爹爹再想想办法,你不必担心。” 纵是想多担心也得有闲心才行。白绮歌沒什么味道地笑了笑,连白灏城是否有什么主意也沒问,一声不响又往自己房间走去。 白敬甫望着女儿离去背影,沉沉叹了口气:“难为这丫头了。” “本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到最后却都要她來承担……” “灏城,你该看得出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白敬甫语气里满是不甘,然而名动中州的老将不得不面对残酷事实,眼神辛酸。 白灏城微微失神,略显涣散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直到白敬甫连着唤了他两三声放才有所反应,笑容牵强而僵硬:“明天我再去城中走上几圈,能劝得动的尽量劝,劝不动的也好告诉他们遇到危险要怎么应付,还有守城的将士们,他们不放弃,白家和昭国的大旗就不会倒。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就算守不住梁施,我也会让绮歌安全逃走。” 这番话的意味听起來总觉得有些怪异,白敬甫困惑地向儿子看去,那张温和坚忍的面庞上什么也读不出,更别提看透心事。 “随口说说罢了,爹爹别多心。”发觉白敬甫在看着自己,白灏城摇了摇头,拿过头盔带好,大步走向门外,“我去城头看看,爹爹早些休息。” 尽管有些担心白灏城的状态,白敬甫还是任由他一个人离去。在双鬓花白的老将心里,自己的儿子所有决断都是正确的,绝不会有什么失误,如这么多年來白灏城立下的无数汗马功劳一样,这次,他仍将作为举世无双的奇才将军名垂千古。 父母对子女的信任总是朝向好的一面,即便是白敬甫也不能免俗,而那些坏的想法,往往被压在心底不肯拿出。 独行的白灏城去城墙巡视一圈,而后以出外探查为由离开都城,一路往最偏僻的沼泽地行去,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一抹身影出现眼前。 “白将军守时守信,不但按照约定孤身前來还早了两刻钟,果然有大将之风。” 毫无诚意的夸赞显然讨不到白灏城欢心,沉着脸跳下马,长剑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迅疾而出,沉甸甸架在对面男人颈间。 “昭国和绮歌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步步紧逼?就算不把昭国放在眼里,你们遥国那些将士呢,那些因为无意之战枉死的人,你对得起他们吗?和太子殿下相比,你根本不配做皇子!” 密布阴云露出一条缝隙,晴朗月光照耀下,七分俊朗三分阴柔的面容上挂着浅笑,冰冷而无温度:“谈不上配或者不配,天生的血脉,喜欢、不喜欢都只能如此,就算我不想要,大遥五皇子这身份还是会跟随我一辈子,,哦,不,应该说半辈子,之后的事,谁知道呢?”易宸暄悠闲地推开脖子上的剑,打了个响指,周围草丛里立刻一阵窸窣细响,分明是有人藏在其中。 白灏城对易宸暄并不了解,出剑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见周围有人埋伏便利落收了剑,脸上表情还是那般冰冷:“眼下遥国与昭国正值交战时期,王爷约我來这里有违常情,难不成是想仗着人多剿杀我么?梁施城中有家父坐镇,就算沒我也一样,只怕要让五皇子失望了。” “白将军神勇无敌,这几个臭鱼烂虾能奈你何?不过是叫來让我安心的而已。”易宸暄笑了两声,拍拍手,草丛中细响戛然而止。负着手背对白灏城,易宸暄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约白将军來此的目的信上有提到,两军开战也好,民不聊生也罢,不都是因为白将军的宝贝妹妹白绮歌吗?白将军想要保她,父皇想要杀她,两相矛盾的结果就是昭国都城被围,水粮断绝,孤立无援。如今本王有锦囊妙计可救昭国于水火,又能教白绮歌有机会洗脱罪名重归大遥,只看白将军肯不肯接受了。” 有关易宸暄的阴谋诡计白绮歌沒有全部说给白灏城听,但从她言辞表情里就可看出对易宸暄的忌惮有多深,是而面对看似诱惑的条件,白灏城虽有动摇却不敢轻易接受,只用怀疑目光不停打量易宸暄。 “白将军不信么?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本王根本沒理由加害白绮歌,对她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因着老七,白将军应该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见白灏城沒有立刻拒绝,易宸暄装出无奈神情叹道。 “太子殿下广得民心,承继大统是早晚的事,你们兄弟相争有什么意义?”果不其然,白灏城顺着易宸暄的误导想下去,语气平缓了些,眉头高高皱起,“当初王爷还是皇子时就抱存异心,认为太子殿下娶绮歌是为了获得白家势力;现在绮歌已经离开昭国与太子殿下分别,王爷何苦继续逼迫?遥国怎样我不管,你们皇子兄弟间恩恩怨怨也与我无关,我只要绮歌平安无事!” 清淡笑容绽放唇边,意味深长的目光近乎蛊惑:“白将军稍安勿躁,本王这不就是來商量解决之法的吗?事实上父皇早有收兵打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灏城脱口问道,不待易宸暄回答立刻又打断困惑,眼神警惕三分,“等等,这真是遥皇的意思?王爷说再多都是空口无凭,白某实在无法尽信。” 白绮歌在遥国皇宫的各种争斗中吃过不少亏,对狡猾阴险的易宸暄忌惮颇深,白灏城与他虽沒有过深接触但略有耳闻,易宸暄忽然打着遥皇旗号前來约谈,其可信度未免令人生疑。 遭到怀疑早在易宸暄意料之中,凭借对白绮歌的了解,易宸暄有七分把握确定她会为了不让家人担心隐瞒有关遥皇的部分猜测,所以早准备好辩驳之辞:“本王领父皇旨意到此,怎敢胡编乱造?再说本王就在白将军面前,根本不能左右宫内情况,胁迫父皇一说显然也是无稽之谈。”看白灏城仍旧半信半疑,易宸暄叹口气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递到白灏城面前,“本來圣旨是不能交由外人看的,既然白将军有所怀疑,本王只能破例了,,这是父皇亲写手谕,玉玺加盖,白将军应该信了吧?” 仔细看看圣旨笔迹确与以前看过的相同,加上想不明白易宸暄有什么作假理由,白灏城的怀疑渐渐散去,交还圣旨,表情复杂的面容上只剩疲倦。 “这场纷争根本就是无意之战,能尽早结束最好,无论是遥军将士还是昭国百姓都不必再受伤害。” 易宸暄点点头:“父皇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要本王出面约见白将军。这一阶段遥军折损不少精兵良将,父皇心疼之余不禁为先前草率决定感到后悔,只是,,白将军也该明白,父皇是一国之君,倘若派兵出战却无功而返,实在难以向遥国百姓交待啊……” 易宸暄把话说得半遮半掩,但并不妨碍白灏城理解。 刚愎自用又极好面子的遥皇怎么可能甘心败北?遥军伤亡将士数千而昭国皮毛未损,传出去无疑是遥皇政绩的污点,明面上继续刀兵相对,暗地里派人來约谈,无非是想讨个台阶顺势走下罢了,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有一点,就是这台阶要如何搭建。 不需要白灏城开口发问,易宸暄已上前一步贴到耳侧,将“考虑周全”的计划细细道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7章 不如不见 白灏城回到都城已是第二日清早,蹑手蹑脚绕过白绮歌房间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沒有进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深更半夜不睡觉,二哥是在外巡视一整夜么?”门刚推开,还不等白灏城闭上眼长出口气,幽幽响起的声音便在房内回荡。 白灏城浑身一僵,发现桌边坐着的人是白绮歌时,笑容极其不自然:“四处看看,也顺便散散心,这两日总想些琐碎事情,心情都糟透了。” 白绮歌沒有直接指出白灏城尴尬笑容与发红脸颊是多么无可辩驳的说谎铁证,明如秋水的眼眸静静盯着白心虚的兄长,仿佛要把他心事看穿一样,令得白灏城异常难受。 最终,不善撒谎的一代军神摊手投降:“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玉澈看见你离开王宫直到后半夜还沒回來,我去城门问了守卫士兵,说你一早就已经出城。”白绮歌站起身,伸手掸去白灏城腰间一抹干涸泥土,“二哥,你告诉我,你出城去见谁了?宸璟还是易宸暄,又或是其他什么人?” 在白绮歌面前,白灏城感觉自己就是透明的,想要隐瞒什么比登天还难。无奈摇摇头,借低头擦拭泥土的瞬间掩饰好一闪而逝的慌乱,白灏城极力装作毫无保留:“是五皇子易宸暄。事实上斥候营的探子曾被遥军俘虏,易宸暄私下放了他并让他带了封信给我,约好昨晚在沼泽地相见。” “他让你去你就去?那人狡猾阴险满脑子下流手段,二哥你就不怕中了他的奸计吗?好在你平安归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爹爹交待了。”白绮歌有些急,语气难免冲劲儿十足,然而白灏城不怒反笑,一双眼中满是温柔。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被呵斥还要道歉,白灏城的反应然让白绮歌一时语塞,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自己的鲁莽行动有那么一丝后悔,,自从白灏城在天牢表白后,白绮歌就一直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今天要不是担心他安危又不想让其他人跟着不安,说什么她也不会一个人在白灏城房中等着。现在可好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劝告又不敢多说,生怕白灏城多想。 尴尬气氛持续了片刻,白绮歌灵机一动岔开话題:“易宸暄找你说什么?劝降?” “沒有,他说遥皇有撤兵的意思,但需要我们给个台阶下。事情牵扯太广我不能一个人独断,所以沒有给他答复就回來了。”易宸暄岂是那样好说话的人?白绮歌不信,挑起眉梢一脸怀疑表情,白灏城板着脸想硬撑过去,结果还是沒能挺住,寂寥一声长叹后再度开口:“好吧,我坦白。那边的意思是要你承认叛国罪行并主动投降,届时遥皇会免去你的死罪从轻发落,等风波过去、无人再注意,恢复太子妃之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二哥答应了?”似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白绮歌一声轻笑,不屑之意甚是明显,“易宸暄说的话能信,那这世上就沒有所谓的谎言了。事情从头到尾有多少是遥皇的意思尚不得而知,他这会儿跳出來‘转达圣意’简直是荒唐至极。” 白灏城用力点头,沉声道:“明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怎么会接受这条件?若我们白家真是那种为了求存不惜自毁名誉的人,事到如今也不会闭关死守。放心吧,绮歌,我已经与他说了不可能接受如此条件,这件事沒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耗尽最后一名士兵,二哥也会坚持到底。” 明明是令人感动的话,白绮歌却只能苦笑回应,几不可闻浅浅叹息,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萃凰剑。 “二哥,去找你时我看到有偷逃出城的百姓,而且为数不少……这样下去,白家会被百姓怨恨吧?” “也算不得偷逃,是我让守城士兵放人的,只是沒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想要离开。”白灏城似是有些失望难过,“将士们跟随我多年,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沒有你在其中也会死守都城捍卫昭国土地;而那些百姓不同,他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就为了谋个生计,家国大业、王朝兴衰对他们來说太遥远,远不及一顿饱饭來得现实。如今遥军断我水粮,百姓们吃不饱又要担惊受怕,当然会对我们的行为感到不满怨恨。他们心里盼着的是尽快了结战事,无论谁输谁赢,还他们太平日子才最重要。”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难道要把守护家园的责任全都推到我们身上吗?”怅然低叹,白绮歌遥望天际,那里阴云将散,明朗日光却还未到來。 白灏城站在白绮歌身后静静看着她背影,愣怔片刻,突兀轻道:“绮歌,去放风筝吧。” “什么?”白绮歌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白灏城的话,茫然回头。 “不,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和玉澈的约定而已。”笑着摇摇头,白灏城拍了拍白绮歌肩头,“一晚沒睡吧?看你脸色差的,快回房休息,我去看看玉澈那丫头。” 白绮歌确实有些困倦,混混沌沌走回房间睡下,无奈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易宸暄和易宸璟交错面庞,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迷糊着,总之醒來时浑身上下更加疲惫。 看了眼沙漏,差不多申时二刻,平常來说正是当值士兵换岗时间,王宫里应该很热闹才对,可这会儿院外安安静静较平日更加冷清,气氛明显不对头。白绮歌翻身坐起,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匆匆走到院外,只见外面驻守的士兵都已不见,仅剩几个留下的宫女太监行色匆匆,面容惨白。 “怎么回事?人都去哪里了?”白绮歌拉住路过的小太监疾声问道。 小太监本就慌慌张张,被人这么一拉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白绮歌后长出口气,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三小姐别吓人啊,奴才的胆子都要破了!”看白绮歌一脸迷茫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小太监忙把她推到一旁以免阻了别人去路,颤抖声音还带着哭腔:“城外打起來了,三小姐也快找地方躲躲吧,外面的百姓吵着闹着要见白将军,都快堵到宫门口了!” 白绮歌脸色一僵,身子晃了晃。 早晨还风平浪静的,下午就开战了吗?指挥遥军是那四位老将军还是易宸璟?假如是易宸璟,是不是就意味着……社稷江山还是她,易宸璟已经有所决断了么?脑子里如同乱麻一团,越是想要理清就越混乱,白绮歌用力敲了敲额角赶走乱七八糟的想法,取來萃凰剑往宫门口奔去,全然不顾小太监在身后拼命呼喊。 战火起,百姓慌,内忧外患重重压迫,她担心白灏城一个人扛着太累,就算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能站在城头,与他,与昭国最后这片土地共存亡。 遥军是午时突然发起的进攻,城外十里负责侦察的几十昭国名士兵拼尽性命向城头发出信号,等到马匹将人驮回城中时,尸首已经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谁是谁。白灏城当机立断下令展开防御,一边阻拦疏散想要离开都城的百姓,一边集合城中所有将士投入战斗,及至傍晚降临时,遥军已攻到门前,驻兵城下。 “布阵严密,攻击有条不紊,完全不是先前攻势可以比拟的。”看见白绮歌出现在城头,白灏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是他身边努力收起害怕表情的玉澈让白绮歌些许惊讶。然而白灏城沒工夫考虑这些,两道剑眉蹙成一团,目光投向城下密密麻麻的遥军兵阵:“有几个百姓趁乱出了城,现在生死未卜,还有些人看到交起手來非但沒有退缩,反而更急着想要出去,我实在拦不住他们了。” “随他们吧,二哥不是也说过么,生或死,走或留,那是他们的自由。”白绮歌尽力宽慰着白灏城,半点不提來的路上所见所闻。 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们并不知晓,梁施城中的部分百姓正在发疯似的四处胡闹,刚才要不是白绮歌骑着马硬冲了出來,只怕要被围在王宫外的愤怒百姓们生吞活剥了,,那些人已经不再支持白家,他们把希望转化成了惊恐、愤恨,将白家看作引來战火、害得百姓饱受痛苦煎熬的罪魁祸首。 半生为昭国冲锋陷阵的白灏城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难过吧? 所以白绮歌只字未提,只站在他身边,勇敢接受命运摧残的坚定目光向城下望去,望着黑压压的遥军和染血大地,也正是这无意的一眼,让她的心陡然紧揪。 “宸璟!” 听到白绮歌失声低呼,白灏城心头一震,想起要遮住她双眼却已经來不及,心里骂着自己粗心大意的同时飞快地把白绮歌推到玉澈身边,自己则挡在前面,隔绝了白绮歌望向城下的视线。 他本不想让她看见。 遥军先锋阵中,那一抹银光凛冽的身影如沉默刀锋,无声无息,刺伤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8章 悲之前奏 遥国通往昭国都城要经过名为陶陇的边陲小镇,时值七月,正是陶陇镇一年一度的送神节,然而今年的陶陇瞧不出半点热闹气息,倒多了几分凄冷苍凉。 “今年雨水大,种旱田为主的农家本就收成不好,又遇上两国交战烽火蔓延,这里便沒了以往欢闹景象。”坐在马车里的碧目公子稍稍掀起帘帐,玉骨折扇指着外面三三两两、目光呆滞的流民,“你看,他们都是从昭国都城梁施逃难到陶陇的,一路上要躲避肆意屠杀的士兵还要忍饥挨饿,到这里能有一半活下來就已经是万幸了,所以说无论有义之战还是无义的,最终伤害的都是穷苦百姓。” 看着仿佛失了心魄一般枯坐黄土地上的流民,同乘一车的少年眼神里流露出不忍、悲悯,简单包扎的手掌紧握成拳:“如果沒有宁老板一路布施,大概连这些人都沒命逃过來吧?那些位高者只想着争权夺势,根本不会在意百姓的生和死,恨只恨我沒有能力帮助这些人,要是我能阻止这场战争的话……” “傅兄弟是不是高瞧自己了?”宁惜醉摇头浅笑,语气里丝毫沒有嘲讽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民莫非王臣,君主、皇帝要发兵打仗,傅兄弟这等身份的百姓如何能干涉得了?别把天下大事的责任都担到自己肩上,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在淡然从容的宁惜醉面前,傅楚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平时不能对外人说的话、不能表现出來的情绪,这时都可以尽情宣泄。或许正因如此,傅楚才会说些连自己都觉得幼稚的气话,反正宁惜醉懂他心事,会笑着反驳他,但绝不会嘲笑他、怪他。 放下帘帐隔住外面悲凉景象,宁惜醉指了指傅楚手边瓷瓶:“是不是该服药了?” “已经午时了吗?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再不加快速度早些赶到梁施可不行。”傅楚半是自言自语,扭开瓶塞倒出两粒药丸咽下,青涩犹存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那日他同叶花晚一起出宫赶往昭国,才离开帝都不远就遭到不明身份的人追杀,两个人仗着脑子机灵行动敏捷一路躲、一路疾驰,好不容易到了遥国边境,却在又一场惊险追杀中双双受伤。不幸中的万幸是,两个人差点遭毒手时恰巧被路过的宁惜醉和苏不弃发现并搭救,而后脚踝扭伤的叶花晚留在一处农家养伤,傅楚则在宁惜醉和苏不弃的保护下继续往梁施赶去。 逃亡中傅楚受了内伤,柔柔弱弱的少年愈发显得憔悴,心情却越來越焦急。 “遥军三天前就开始攻城了,你现在赶过去也來不及阻止,再说五皇子是不是还在遥军大营尚不清楚,冒冒失失跑去不是送死么?”宁惜醉开解着傅楚,拧开牛皮酒囊一口口慢饮,“我在昭国境内晃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也沒能找到进梁施城的方法,不仅如此,就连放出的信鸟也被射落,可见遥军封锁力度有多大,岂能让你随随便便和太子殿下见面?” 傅楚疼得咬牙,嘶嘶吸着凉气:“可是……总不能就这样干看着啊!五皇子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如今白姐姐和殿下被迫分离无法沟通,难免要着了他的算计。我不清楚五皇子具体有什么打算,但我知道,他绝不会放过殿下和白姐姐,,那样性格扭曲疯魔的人,一定会狠狠折磨对手后才给予死路。” 宁惜醉沉默片刻,沒有继续刚才的话題,弹了下傅楚额头轻道:“傅兄弟还记得离开青冥山时毒医前辈对你说的话吗?他要你向太子和白姑娘学习,至于学习什么,你可了解?” 傅楚想了想,茫然摇头。 “毒医前辈想让你学习太子殿下的隐忍取舍,学习白姑娘的冷静镇定,就如现在,你本能想出许多更好的解决之法,却被急躁与慌张扰乱。傅兄弟,试着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下來。” 傅楚依着宁惜醉引导闭上眼,几次缓而悠长的深呼吸后再沒了声音。 “不弃,小心点儿驾车。”宁惜醉撩起帘帐小声唤苏不弃,一手指了指靠在座位上的少年,“太累,睡过去了。” 苏不弃的脸上一如既往沒什么表情,放缓速度向远方望去,语气寡淡无味:“去了也帮不上忙。” “啊,这次是真的不能出手,否则只会让白姑娘更加难做。”沉吟片刻,碧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光芒。宁惜醉放下帘帐以手托腮,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有着某种莫名坚定:“不弃,如果梁施城破,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把白姑娘救出來,,我不想再考虑太多,只要她活着就好。” 驾驶马车的苏不弃沒有回答,就好像他早猜到结果会是如此一般,平静得如同擦肩而过的清风。 车轮辘辘滚不过时间流逝,昼夜轮转、日升月落,战火弥漫的昭国土地已经遍染鲜血,城上是伤兵**不断,城下是断骨残肢,雨血交融。 三天,短短的三天而已,宿将对决让战况异常惨烈,遥军四万人马损失四成以上,而昭国也沒好到哪里,一个个曾经并肩冲锋的战友都成了冰冷尸骨,静静躺在城中白布覆面。一场暴雨迫使战事中断,双方各自收兵休息清点,不绝于耳的惨叫与哭泣飘荡在阴霾天空之上,催得人心碎欲裂。 混战中,跟随易宸璟身侧冲锋陷阵的乔二河“不幸”成了战俘,鼻青脸肿地被带到白绮歌面前。 “太子妃……”还未说话,乔二河已经泣不成声,当着白家人的面抹起眼泪,“太子妃过得好吗?殿下想您想得紧,夜里做梦都叫着太子妃的名字……” 白绮歌别过头,辛酸面色不愿被家人看见。 他思念,她何尝不是?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在城头看见他被一杆长枪刺中手臂后更是夜夜噩梦,那种煎熬折磨,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懂。颤抖着深吸口气,白绮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河,别哭了,看你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宸璟的伤重吗?你來我这里了,他身边可还有人照顾?” “殿下伤得不重但病得不轻,伤口发炎带得浑身滚烫,都这样了还非要打头阵出战。还好有个绿眼睛的男人突然出现照顾殿下,不然我哪里能來这里呢?” 绿眼睛的男人说的应该是苏瑾琰吧,白绮歌知道苏瑾琰对易宸璟有着某种程度的偏执,由他保护易宸璟大可放心。只是都病成那样了,易宸璟何必继续亲自上阵?他是不要命了吗? 看表情乔二河就知道她在困惑什么,鼻子一酸,言语又哽咽起來:“殿下、殿下不肯听劝,他说太子妃每天都会站在城头,如果出战的话就能远远望上一眼,看见太子妃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 乔二河的声音不大却引來满屋沉默,白敬甫握着茶杯发呆,白灏城也不知想些什么愣愣出神,唯独白绮歌在笑,笑容苦涩酸楚。 他们是相知相许的夫妻啊,却连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 抹去眼角湿润长出口气,白绮歌生硬地转移话題:“二河,还有其他消息吗?听说易宸暄也到了军中,他又想耍什么花招?” “王爷只來的那天和殿下见了一面,之后就再沒看见人影。殿下说他拿來的圣旨是皇上亲笔写的,做不了假,所以现在殿下也在烦恼到底该怎么回应。哦,对了,殿下特地让我转告太子妃,千万不要想什么休书,那种东西殿下是绝对不会写的。” “要写的话他早就写了,何苦拖到现在?”皇位与所爱之人如何取舍白绮歌无从衡量,更不可能干预易宸璟的决定,然而她沒办法阻止自己去想,是不是写下休书从此分离会更好? 一切事端因她而起,易宸璟的困局也是她做了死棋,恩恩怨怨从权谋争斗演变成两国之战,她真的可以安安心心享受他的痴情忠诚吗? 江山何辜? 百姓何辜? “乔兄弟满身的伤,去擦些药休息休息吧,之后是留下还是回遥军大营再商量。”白灏城命人带乔二河下去,看着白绮歌茫然失措的目光微微心疼,想要开口相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让她狠下心与易宸璟分离而后看她枯槁至死吗?还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告诉她沒事,天塌下來还有他顶着? 都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可笑谎言毫无用处。 围城三日,水断粮绝,站在王宫内亦能听见外面闹事的百姓呼喝之声,谁都看得出都城正在动乱,白家的地位正在动摇,或许正如白灏城极力避免去想的那般,昭国,白家,都要亡了。 “白将军,宫外百姓实在挡不住了,怎么办?”匆匆闯进的士兵灰头土脸,面上还有几处抓伤,狼狈而又无奈。 白灏城回头看了眼白绮歌,在家人忧虑目光注视下走出门外,唇边笑意忽地变得轻松,似是卸下了沉重包袱一般。 “绮歌,你记着,天无绝人之路,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下去,为了自己好好活着,,这是二哥一生最大心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9章 扭曲之欲 白灏城的话隐约有种不祥味道,白绮歌和玉澈两个人都非常在意,跟在他身后一天一夜不敢放松,见他并沒有什么意外举动才稍稍安心。 不过白绮歌不能再去城头瞭望了,陷于战火中的愤怒百姓围堵住王宫要求白家交出白绮歌向遥军投降,无奈之下白灏城只能将她和玉澈偷偷藏在宫外某间宅院,独自面对都城百姓苦口婆心相劝。 “二少爷消瘦许多,眼窝也陷下去了,脸色一天不如一天。”听着院外吵闹人声发呆的玉澈喃喃自语,两只手绞在一起不停搓动,紧张担忧显而易见。 白绮歌早知道小丫头心意,腹中憋闷又深一层,可她也明白眼下局面由不得自己任性,唯有抱着萃凰剑倚在床头,一遍遍回想记忆里少得可怜的开心琐事。 “太子妃!太子妃!”院外仓皇呼声由远及近,乔二河莽莽撞撞闯入房中,差点儿撞翻玉澈跌在白绮歌面前,“太子妃,不好了!遥军那边放出消息说只要白将军肯交出太子妃就撤兵,现在百姓已经闯进宫里去闹事了!” 白绮歌一口气险些提不上來,身形顿了顿,咬着牙将萃凰剑别到腰后:“我这就去王宫。” “不行,小姐不能出去!”还不待乔二河阻拦,玉澈先一步挡在白绮歌面前,娇俏脸蛋儿上两只眼圈通红,“二少爷吩咐过不能让小姐出门,那些百姓都疯了,和他们根本讲不通道理,才不让小姐去送死!” “玉澈你让开,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出面这件事沒办法解决!” “不行就是不行!死也不让开!” 乔二河本是來告知情况的,沒想到竟导致白绮歌和玉澈主仆二人激烈争吵,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所以玉澈陡然发力把白绮歌狠狠推向一边时也沒反应过來,眼睁睁看白绮歌重重撞在桌沿上,半天动弹不得。 “瞪着眼睛看什么,你傻啊?还不帮忙!”玉澈手疾眼快将乔二河推出房外,趁着白绮歌吃痛弯腰的瞬间嘭地一声用力关上房门,而后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把大铁锁。 吭啷,锁芯闭合,光线隔断,白绮歌被锁在房内。 白绮歌先前也奇怪过为什么这房屋窗子都用木板钉死了,及至玉澈锁上房门才恍然大悟,原來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封死的窗子也好,不该有的大铁锁也好,还有比寻常人家厚上许多的房门……将她反锁困于房中的行动,早有人暗中蓄谋。 “玉澈,玉澈你开开门!快开门!”白绮歌顾不得身上疼痛,扑到门板上慌乱地捶着,声音前所未有地紧张,“是不是二哥让你这么做的?你听我说玉澈,二哥一定是要做什么傻事,你快开门让我出去,再晚就來不及了!” 门板被捶得不停震动,玉澈背靠着门仰起头,两道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挺了有半晌,玉澈攥住袖子擦去泪水,紧抿着唇从角落里找來一条铁链,一圈又一圈缠绕在铁锁之上。 乔二河目瞪口呆:“玉、玉澈姑娘……你这是……” “别问那么多。來,你力气大,把这链子拉紧些,务必把门锁死。”玉澈把铁链一端交到乔二河手中,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太子妃还在里面……”乔二河茫然呢喃,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玉澈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动手,情急之下拎起裙摆就是一脚,刚刚敛起的泪水又绝了堤似的滚滚落下:“让你问,让你问!还不快锁上!你要不要小姐平安无事?要的话就听我的!” 听到能保白绮歌安然无恙,乔二河当下不再迟疑,重重点头“嗯”了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把铁链缠在门把手与铁锁之上。 门外响动怒骂一声不落传入白绮歌耳中,心头一团乱麻化作不祥预感扩散蔓延,双手死死扒住大门,白绮歌几乎是失了声:“别再闹了玉澈,听见沒有!你想害死二哥吗?!” 那是从小最仰慕眷恋的人啊,怎么会希望他有事呢?尽管知道白绮歌说的是气话,玉澈还是被滔天委屈包裹,眼泪流得更凶。 “小姐就不能歇一歇吗?我也很累、很怕,可我还是得这么做啊!”两只手不停擦着滚下的泪水,玉澈哭得像个孩子,“我喜欢小姐也喜欢二少爷,不想看你们任何一个出事,小姐您就听玉澈这一次好不好?如果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二少爷、老爷、夫人还有殿下怎么活?他们为了你做到这种程度,小姐想让他们的付出前功尽弃吗?”屋内捶门的声音渐渐缓下,玉澈的哭声也越來越小,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强冷静:“小姐放心吧,不是还有我么,我会守着二少爷不让他做傻事,,小姐你知道的,这世上玉澈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您和二少爷,就算这条命不要了也沒关系,只要小姐和二少爷能平平安安……” 呆立一旁的乔二河一直看着玉澈,心里越來越迷茫,为什么她明明在流眼泪却还能露出那样干净的笑容呢? “小姐,等一切都过去后我们到泽湖边放风筝吧,你,我,还有二少爷,我们约定好,谁都不要死。” 柔柔的嗓音越來越轻,再怎么努力都听不清时,白绮歌知道,玉澈已经离开,而这一别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或许如祈愿一般有惊无险,又或者……又或者,她这一生都将被愧疚悔恨束缚。 水粮断绝的昭国都城被巨大恐慌笼罩,许多百姓已经两三天沒吃上一顿饱饭,因着城外河道被堵死,就连以水充饥都不能;更可怕的是城下密密麻麻的遥军士兵,那些朱衣铁甲的异国不速之客在梁施城外搭起四个两人高的木架,每个木架上都吊着二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无一不是逃难出城的昭国百姓。 “恐惧是最好的毒药。” 遥军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辆马车静静停靠,车内安坐的男子听着外面细碎议论之声悠然自得,甚至高兴地倒了杯酒贴在线型姣好的唇边,每一个动作无不是优雅从容。 “王爷的计策当真歹毒,相比之下我做的那些连万分之一都不及呢。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不用再叫您王爷,而是该改口叫太子殿下或者直接叫皇上了吧?”旁侧妖娆女子咯咯娇笑,妩媚姿容妖娆不可方物,眼眸中却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阮烟罗不是沒见过狠毒的人,自己亦曾亲手夺走别人性命,可是像易宸暄这样滥杀无辜、为一己私利不惜让天下血染还能笑着观赏的,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时候阮烟罗也会想,与恶鬼般的易宸暄合作究竟是好是坏呢?然而她别无选择,想要让胭胡国摆脱安陵国蚕食鲸吞就必须倚靠遥国这个中州霸主,而真正能一统天下的必须是强中之强,冷酷,强悍,如易宸暄。 “对了,我來的途中发现太子手下那少年也在往这里赶,为防万一我派了些人手去解决。”阮烟罗停下杂思,倒了杯酒在易宸暄酒杯上轻轻一磕。 “除去战廷和偶遂良外其他人都不必当回事,随便处理掉就好。宫里情况怎么样,沒有什么异动吧?” 阮烟罗摇头,指尖扫过易宸暄俊美面庞:“有三千和巫在,就算是偶大将军也束手无策,现在连皇后都成了笼中鸟,宫里宫外不都由你说了算?只是我不明白,你想置太子和姓白的女人于死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会儿提什么撤兵条件,一会儿又逼太子写什么休书,直接让老皇帝下道圣旨废了太子不就行了吗?折腾來折腾去,小心出岔子。” “呵,你们这些头脑简单又不懂得享受的女人自然不明白。”易宸暄冷笑,嘲讽之意毫不掩饰,“我若想杀他们两个随时都可以,抬抬手指的事,不费吹灰之力。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追求,当目的达成时难免会感到空虚,陪老七玩了这么久,除了上次大意被他钻空子外,哪次不是我让着他?如果连他都不在了,这世上再沒人能与我较量,那样的日子岂不是枯燥难熬?” 修长手指托起阮烟罗下颌凑到近前,易宸暄眼中的冷色带着森寒笑意,稍稍用力,细嫩脸颊便显出两块红印。 “你知道么,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去想,倘若天天在我身边绕來绕去的女人是白绮歌该有多好,那么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与你解释这些了。只可惜她智谋足够却其貌不扬,而你空有皮囊而沒脑子,谁都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我自是及不上她,否则还用得着讨好王爷么?似乎王爷也沒少吃那女人的亏呢。”阮烟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定了定心气反唇相讥。大概是担心惹怒易宸暄,刚冷嘲热讽后阮烟罗马上又露出魅惑笑容,顺势贴在易宸暄身前:“好了,即是结盟就有个结盟的样子,吵來吵去多沒意思,我可是很欣赏王爷的。” 毫无意义的献媚对易宸暄而言只作过耳废话,微微眯起眼,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唇角再度挑起期待笑意。 “相爱相杀,天涯永隔,让仇恨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等着看好戏吧,看看白绮歌是爱老七多些,还是恨他更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0章 悦君不知 白灏城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面对群情激昂的昭国百姓他几乎说干了口水,结果依然如故。 之前遥军沒有动静时百姓们只是期望着白绮歌的牺牲能够换來和平,等到遥军在城下喊话,表示交出白绮歌就立刻撤兵时,本就濒临极点的百姓们彻底爆发,冲进王宫将白敬甫、白灏城等人团团围住,要不是白绮歌事先被藏起,只怕这时已经被扭送到遥军之中了。 一遍遍道歉与解释得不到理解体谅,白敬甫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是白灏城忽然站出,语气表情平静得令人感到异常。 “绮歌是清白的,这点我不想再多解释。当然,我也知道连累百姓是白家不对,我们已经尽力了,可大家也看得到,倾我昭国一国之力也不能与遥国抗衡。不管怎么说那些百姓的无辜枉死责任在我,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完,白灏城便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又淡淡开口。 “请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我保证让梁施恢复安宁,若不能,我白灏城愿任大家处置。” 好歹也是守护昭国这么多年的白家,白灏城的话虽然令百姓半信半疑,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也是给自己。。倘若真的将白家逼上绝路,昭国都城一样是要被铁蹄踏破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劝走闹事的百姓后白灏城一声不吭回到房里,再出现时梳洗得干干净净,战甲也擦得雪亮,似是要赴一场极重要的战斗一般。 “灏城,你到底想怎么样?有什么办法说出來,一个人闷着算怎么回事?”白敬甫稍稍有些担心,抓住儿子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门。 白灏城笑笑摇了摇头:“爹爹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乡亲们就一定有办法解决。明早还请爹爹亲率一千轻骑守住都城南门,其他几位将军也都有安排,小羽保护好娘亲,别让趁乱闯进來的人吓到她老人家。” 听白灏城安排得有条不紊,白敬甫倒吸口气:“你是打算兵行险招还是什么?遥军兵马多出几倍,我和几位将军商量许久也沒想到退敌之法,难不成你小子琢磨出來了?” “爹爹就别问那么多了。”白灏城仍是坚持不松口,仔细带上头盔,温和气息一如平常,“白家不会亡,昭国更不会。” 白灏城古怪行为让白敬甫摸不着头脑,倒是白灏羽对兄长深信不疑,拍了拍胸脯,微微仰起头:“二哥尽管去吧,我会保护好爹爹娘亲和姐的,我们等着二哥凯旋的消息!” “嗯。” 沒有表扬或者夸赞,白灏城只拍了拍弟弟肩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这一晚是两军开战以來最安静的一夜,就连老天也受其感染收了连日阴雨,万里星空璀璨晴朗,明月高悬,皎洁如玉。白灏城照例巡视一圈,走下城墙时正见玉澈红着眼圈垂手站立,走到身边淡淡一笑,玉澈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呼啦啦涌出。 “谢谢你,玉澈。” “二少爷谢过我一次了,不必再谢。” “要谢你的事多着呢。以前总是沒时间与你说话,现在看來,过去的时间竟有大半都白忙了,早知如此不如多留些时间在家里,你也好、绮歌也好,不至于受外人那么多欺负。” 不知为什么,玉澈感觉这时的白灏城格外温和,胆子也就大了起來,脸色微红轻道:“二少爷,去那边坐坐吧,难得晴天。” 白灏城沒有拒绝,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街口水井边找块草坪坐下,月光拉出长长身影投在地上,淡淡地融到一起。 玉澈终归有些不安,忐忑地抬头看向白灏城:“小姐说二少爷可能会做傻事,二少爷真的会么?” “做什么傻事?”白灏城轻笑,“我要做事的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绝不会犯傻后悔。倒是你,一脸委屈,是不是绮歌说你什么了?” “我?我按着二少爷的意思把小姐锁在屋子里了,小姐说二少爷会做傻事,还说我这是在害二少爷……”玉澈抽了抽鼻子,满腹的委屈又开始上涌,低下头越说声音越小。 玉澈照顾白绮歌许多年,二人之间深厚感情白灏城看得出來,这次锁白绮歌是他的主意,玉澈觉得委屈他自然有责任安慰。迟疑片刻,白灏城张开手臂拥住玉澈肩头,轻轻拍了拍她头顶:“傻丫头,绮歌说的是气话,你也要当真么?哭吧,要是真觉得委屈就哭出來,别忍着。” 其实玉澈本不想哭的,无奈被白灏城这么一说,莫名其妙地想起许许多多事情,鼻子一酸,真的就抹起了眼泪。 哭了会儿,玉澈忽地破涕为笑:“这一天都记不清哭了多少回,少不得被小姐骂沒出息。二少爷可别告诉小姐,平日里小姐总说哭哭啼啼的人办不成事情,我还得留些脸面在小姐身边伺候呢。” 半是玩笑的话沒有立刻得到回应,白灏城抬头看着月亮,过了许久才放开手臂,温柔地擦去玉澈脸上泪珠,这才发现小丫头眼神有些朦胧,似是倦了。 “睡会儿吧。” “咦?怎么……睡……”还不等问出口,玉澈已经顺着白灏城力道带动靠在他肩上,隔着战甲,柔和的温热淡淡传來。 玉澈明白这是让她靠着休息,可她不懂白灏城这么做的意思,是为了感谢她沒有站在白绮歌一面而是帮了他,还是单纯看她困顿觉得同情怜惜?许是太困,又或者某种感情作祟不许她去想,轻轻闭上眼,玉澈很快抛却混乱思绪,安静地陷入梦乡。 皎洁皓月一点点向东方挪动,天近初亮,夜风微寒,白灏城圈着熟睡的玉澈,目光凝视在带着恬静笑容的脸上。 “对不起。” 沉沉叹息,消散风里。 记不清的梦境匆忙而短暂,却是一生从未有过的甜美,玉澈不情愿地醒來时天已经大亮,睁开眼,人还在白灏城怀里,与他碰触的地方都是温温热热的,有着谁也代替不了的温柔。红着脸悄悄抬头,只见棱角分明的面庞正望向城门方向,有些出神。 “二少爷……”低低唤了一声,玉澈依依不舍得爬起,站起身整了整衣衫。 “醒了?”白灏城回头,换上见惯的温和表情,“我到城墙上看看,你先回去。” 耳畔隐约传來吆喝之声,似是外面遥军在叫阵。玉澈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抓住白灏城衣袖:“我也去!” 白灏城摇头,狠下心掰开玉澈手掌,语气愈发柔和:“还有别的事要你办。我住的房里有只木箱,箱子里放着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去帮我取來。” “啊……非要现在去吗?”见白灏城面色坚定,玉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知道了,那我取來东西再去找二少爷。。二少爷小心些,小姐还等着你呢。” 白灏城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朝城边走去,直到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看玉澈身影消失在街角。 张开手掌,精致小巧的香囊躺在掌心,依稀还带着香草淡雅味道。 “绮歌,好好活着。” 香囊绣线红如赤血,再度被贴身放在胸口,沙哑声音带着诀别意味,而冷风无心无情,竟不知道该把这句话捎去给谁。 这日白灏城出现的时间比往天晚些,将士们都听说了昨天百姓围攻王宫的事,不由有些担心,一个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却偷偷盯着己方大将,仿佛是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然而白灏城一言一行与平常并无不同,依旧是先问情况而后巡视,处处细致小心。 站在城垛上向下望去,城下遥军已经集结整齐,雪亮战甲在初升日光照耀下威武傲然,唯独阵前一点略显萎靡。 “昭国主将白灏城,请太子殿下上前说话。” 出乎所有将士意料,白灏城居然高声邀约,就连遥军士兵也纷纷议论,窃窃私语。 两军相隔仅一座城墙,白灏城底气足声音洪亮,易宸璟自然听得见,刚想清清嗓子回应,不料早有两位老将纵马拦在他前面,看样子竟是连与白灏城沟通的机会都不给。 “太子殿下抱病上阵,身子多有不适,恕不能与白将军交谈。”其中一名老将遥遥抱拳,面色沉稳严肃,“在下从一品将军陆楷,不知有沒有资格代替太子殿下说上几句。” 昭国毕竟是遥国臣国,白灏城在昭国虽是三军统帅位居一品,实际地位却不如从一品的陆楷,对方提出代替易宸璟交谈当然无法拒绝。白灏城略微沉吟,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随你们,我只想问问遥皇陛下说话是否算数,先前承诺的事情又能否切实兑现。” “什么承诺?”易宸璟蹙起眉头,完全听不懂白灏城所说何意,愤然转向陆楷,“陆将军,你们和白将军定下了什么约定?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楷对易宸璟恭敬却不算尊重,听到他问也不答话,径自向白灏城点了点头,声音响亮浑厚:“金口玉言,做不得假,圣旨不是还在白将军手里吗,有什么可顾虑的?” 除了白灏城和遥军四位老将外,其他将士听这番对话均是一脸茫然,唯独易宸璟心里发慌,望着白灏城平静面容愈发不安。。近几天军中事务都由易宸暄暗中操控,若是约定也必然是易宸暄的诡计。 易宸璟忘了自己一身伤病,突然发狂一般推开陆楷冲到前面,沙哑嗓音几近咆哮:“白灏城!你答应过我会照顾绮歌一辈子!你。。” 一道寒光划过,再多责备便说不出了,只剩铺天盖地的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1章 传奇陨落 武将大多爱刀剑,白灏城亦不例外,他这辈子沒怎么奢侈花费过,唯独手中一把秀玉剑是破天荒花了几百两银子高价买來的。指尖怜惜地拂过保养甚好的剑身,白灏城露出一抹浅笑,外人看不懂,只觉得那笑清淡却寂然。 “将军……”身侧士兵意识到不对头,可是看白灏城握着剑根本不敢靠近,生怕他伤了自己,只能徒劳地低呼。 白灏城沒有理会,沉静目光又朝城下望去,与易宸璟焦急眼神短暂对视而后移开。 “劫天牢是我未征得绮歌同意私自决定的,人也是打昏后带走的,现在她还被我锁在某处不能自由行动。”剑鞘被随手丢在地上,白灏城一边在城墙边沿踱步一边自顾说着,听起來竟像是在为白绮歌开罪,将所有罪名揽到自己身上,“闵王不仁不义,亡昭国而甘心为奴,推翻他是为了我昭国百姓而非向遥国示威,希望遥皇陛下能够明白。” “将军!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将军一直守护着咱们昭国尽心尽力,我们只认白将军,不认什么闵王!” 有激动的士兵怒喊,引來其他将士连连随声附和,白灏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摘下头盔,鬓角过早出现的一丝斑白看得人心痛。 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却担起了一个国家的兴衰成败。 陆楷身后的老将军露出一抹冷笑,拔马上前,趾高气扬喝道:“白将军要做决定就请尽快,我们沒那么多时间等你犹豫,还是说白将军觉得尚未到危急关头,想要再多些动力呢?” 话罢,老将军手臂一挥,一排约有十余人的流民队伍被推到阵前,个个都是惊慌恐惧,哀求地望着城头上静立身影。那些都是有家人、有眷恋的无辜百姓,他们不该无缘无故被人结束生命。白灏城一阵心痛,扭过头深吸口气,平静眼眸中多了几许悲凉。 剑刃横过,留下一缕清风与一线银光,城上无风无雨,湿润空气里飘荡着无声的决绝,一刹,万籁俱寂。 “我所做一切不是因为惧怕遥国的强大,而是不愿看更多无辜之人枉死,今日之后,希望遥皇陛下信守诺言,还我梁施城百姓自由,还昭国从此安定。若能换得如此,白灏城……死而无悔。” 谁也沒看清秀玉剑是怎样舞动的,在一蓬热血喷薄之前,城头上昭国将士们已经模糊了眼眶,能做的就只有瞪眼看着,看无力阻止的悲剧上演,看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人如何陨落。 咯啷,染血的秀玉剑先于白灏城身体跌落在地。 手上是自己滚烫热血,白灏城从沒想过血竟会有那样高的温度,烫得颈间伤口和心剧痛,随着热血泼洒,浑身力量散去,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片碧空如洗,一片静止的平和安宁。 到最后还是负了与易宸璟的约定,沒能作为兄长守护最心爱的人一辈子,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也许这就是报应,上天对他不伦之恋的惩罚。 不过,那又如何? 生或死,终结或者延续,他的心愿只有一个,心意则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终结就就终结吧,若是为她。 “绮歌……寻……昔……” 血泊里,从生到死都带着杀戮与圣洁光芒的中州军神缓缓闭上眼,最后一抹笑容说不清是满足还是遗憾。 熟悉的青石板路在跳跃脚步下匆匆而过,玉澈哼着欢快小曲满心甜蜜,脑海里一幕幕回闪着忘不掉的那份温柔,于是忍不住猜测,他发觉了吗?她的心意? 那样温柔善良的人,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她曾在他怀中一夜安眠,暖入心底。 推开房门,四处打量,略显破旧的木箱就放在床头,带着好奇心轻轻打开盖子,一道明黄与一片斑斓闯入眼中。 “呀!风筝!” 玉澈欣喜若狂,取出崭新的彩鸢风筝高高举起,对着窗外阳光开心地转了两圈。 他答应过的,等一切结束后就带她和小姐去泽湖边放风筝,看來他沒有忘记承诺,且早早就准备了如此令人惊喜的礼物送给她,让她在乱糟糟的环境中也能露出满足笑容。果然呢,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温柔。 “小姐一定也会高兴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声,刚要迈步出门,玉澈忽地想起箱子里还有另一样东西,小心翼翼抱住风筝探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卷圣旨。 圣旨是皇帝才有资格拟写的,连昭闵王亦不能僭越,可是白灏城房里怎么会有遥皇的圣旨呢?玉澈微微皱起眉头,稍作犹豫,拿出圣旨轻轻展开。 “怎么……怎么是这样的?” 玉澈傻眼。 那道圣旨帛卷上,空空荡荡,漫无一字。 被幸福与惊喜冲昏头脑的少女渐渐冷静下來,回想起白灏城离开前异样举动和突兀出现的圣旨、风筝,一颗心忽而沉下。 “明明说了不会做傻事……”踉跄后退,一大滴眼泪砸落脚面,玉澈脸色唰地苍白。是啊,是她太相信他,所以才忽略了他无边温柔之下的异常举动,却不知现在赶去是不是还來得及。深吸口气擦干眼泪,玉澈丢下圣旨和风筝,朝着北面城门方向拔足狂奔。 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的急促脚步,心情却大不相同,到了城墙下时玉澈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娇俏面容惨白无色。 “二少爷呢,二少爷在哪儿?”慌乱地抓住一个士兵大声质问,得來一道望向城垛的目光,以及周围士兵低声呜咽。玉澈只作不闻,当那些啜泣悲伤是为了别人,一步一步,摇晃着走上城垛。 血,满地的血。 第一眼,就见了这些。 “有人去知会白老将军了吗?” “副将呢?副将都哪里去了?都死光了吗?!谁來说说该怎么办啊!” “尸首……先盖上,莫让白将军暴晒,不吉利……” 纷杂吵嚷时而清晰时而混沌,玉澈不确定有沒有人呼唤或者阻拦自己,看见染血战甲下平静熟悉的面容时,所有思考能力便被悄无声息剥夺。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躺在地上血泊里的人是白灏城,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抱着她,温柔地对她笑,才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阴阳永隔了呢? 那样温柔善良的人不该是这样结局啊! 守着白灏城尸首的士兵见玉澈失了魂似的蹒跚走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哽咽着擦了擦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少爷……玉澈回來了……”小小身躯跪在白灏城身边轻轻唤着,然而那双明亮的眼再不会睁开,连眉睫也不肯轻颤一下让她心安。 一瞬间,麻木被痛苦打碎,心痛席卷,凄厉哭声远远传到遥军队伍之中,催得那些无关之人也倍感伤心。 周围议论之声越來越大,易宸璟却只言片语都听不进去,眼睛死死盯着城垛上被遮住一半的身影,即使如此他还是看出那人是谁,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灏城自刎,以换遥军撤兵,而这似乎是谁背着他与白灏城约定好的,且是以遥皇名义。 昭国已是囚笼困兽,任白家再怎么能耐也不能突破重围,白灏城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也为了保护白绮歌,被迫选择最惨烈的一条出路。易宸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浑身燥热疼痛比不过心痛,更抵不过对将要发生事情的恐慌,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跌下。 陆楷眼角余光斜了一眼,不咸不淡吩咐身侧士兵:“扶太子回营帐休息。通令全军,我军已依着太子计划铲除昭国守将白灏城,全军立刻做好准备,随时听令攻城!” 易宸璟浑身一震,怒火盛然,长剑铿然而出,直直指向陆楷。 “陆楷,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计划?不是你们与白将军私下约定撤兵的吗?还有父皇的圣旨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蓄谋什么?!” “太子勿怒,末将照规办事,并无不妥。”陆楷躲开不停颤抖的剑锋,斜着眼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谁能证明末将与昭国达成任何约定了?刚才白灏城所说都是他自己臆造的,妄想以死逼退我军,开什么玩笑?” 易宸璟自然不会相信他所说,勉强支起身子气喘吁吁:“少跟我装糊涂!白将军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圣旨,更不会弃白家和百姓于不顾莫名自刎,定是易宸暄和你们暗中捣鬼才骗得他信以为真!圣旨呢?他说的圣旨在哪里?白家若是拿出你们伪造的圣旨,我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在说笑?”面对易宸璟怒气交加的指责,陆楷放声大笑,“从沒有什么圣旨,末将都说了那是白灏城吓傻了自己捏造的。如今他被自己的臆想害死能怪得了谁?他死不是他的事,我军还得依着皇上命令攻下梁施城,如果太子徇私情横加阻拦的话……那就莫怪末将不讲情面了!來人,把太子带走!” 摆明的阴谋,十足的诡计,这还需要证据吗? 易宸璟拼命挣扎,无奈伤病在身丝毫提不起力气,被两名身强体健的士兵死死押住动弹不得。就在昭国将士与遥军同时陷入混乱中时,打头阵的遥军忽地传來惊讶呼声,紧接着,一阵密布箭雨疯狂袭來,虽然因距离太远又有大盾抵挡伤不到遥军士兵分毫,仍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如此距离早已超过寻常硬弓最大射程,每一箭,都是包含冲天怒火激射而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2章 花谢缘灭 中州大陆已经数百年未曾听到如此震撼的呼声,那整齐高喝无人指挥,完完全全发自心底,一丝丝、一缕缕,汇聚成直冲云霄的怒吼,洪亮而悲怆。 南城门枯守的一千将士也听见了令人震动的吼声,一群人面面相觑满是疑惑时,走在前面的老将军白敬甫忽而变了脸色,一跃上马向城北飞奔而去。 当了一辈子将军,打了一辈子仗,白敬甫再清楚不过什么情况才会导致将士们这般激愤。当兵的人见惯生死,再大的困难也能咬牙坚持,却唯有三样东西不可碰触。。 一是身为兵者的荣誉,无论是否活着,那都是紧抓不放的骄傲;二是捍卫的土地,绝不容许敌人进犯半分;三是效忠追随的目标,一个人,一道身影,只要信仰的未曾倒下,那么他们就会战斗到底,直至魂飞魄散。 正因为太了解、太了解,所以白敬甫比任何一个人都快速地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饱经风霜的面容罕见地露出激动表情,年迈身躯驾着马,风一般消失在迟钝的士兵眼目之中。 原本应该守在街道上防止百姓暴动的士兵都不见了,当白敬甫仰头望向城墙上,看见的是密密麻麻一片人墙,每个士兵都尽可能地挽紧长弓,用最大力气射出去,而后一声发泄似地高喝,再四处寻找可用武器。 “灏城……”白敬甫跳下马站在城墙之下,呢喃着,轻轻叫出儿子的名字。 数万箭矢很快就被挥霍一空,有人无意中回头看见呆立的白敬甫,登时泪落如雨,声音哀绝。 “老将军!白将军他……” 谁也说不出那两个字,都是话到嘴边就被泪水冲走,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把残酷事实说给白敬甫听。然而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那双阅尽世间坎坷的眼都能看到,甚至是目光所不能到达之处悲哀景象。 呛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痛的,白敬甫勉强控制住颤抖手臂,从马背上解下佩剑,忍着悲痛指挥若定:“弓箭手留在墙头,其他人撤回城中;让高将军去准备投石车,趁着离得近,尽量往中后部分打。。对方的主要战力在前锋,只要逼他们回守中部即可解眼前之围。” 尚处在激愤中的士兵沒料到白敬甫还能如此镇定,几度欲言又止忘了行动,被白敬甫厉声呵斥后才踉踉跄跄跑走去执行军命。城墙上其他将士也被白敬甫沉闷喝声惊醒,一个个擦去眼泪收敛怒火,返回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只留下三五个人小心仔细地搬运白灏城尸首。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转眼逝去令白敬甫悲痛欲绝,下完命令后又像刚才一般站在原地呆立,直至身后有凌乱急促脚步响起。 白敬甫沒有回头,从颤抖的呼吸声中他就能听出來人是谁。 “绮歌,去见你二哥最后一面吧。”指尖微颤,身材魁梧的老将军躬了躬腰,而后便再直不起來。 最后一面……被告知梦魇成真的瞬息,白绮歌心口疼得喘不上來气,匆匆脚步变得缓慢沉重,粗重喘息却变轻了,天塌地陷般,无处不是黑暗。白敬甫本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悲伤神情,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到青丝凌乱的白绮歌时,心又是一阵酸痛。 白绮歌的右手不停地滴着血,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狰狞伤口隐约可见,血肉外翻。那是她为了闯出牢笼用瓷碗碎片撬窗子上铁钉时划伤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几十道,也不知道是其中哪道伤得深了血流不止,却挡不住她狂奔脚步。 结果,还是晚了。 与白敬甫擦肩而过的瞬间白绮歌目光沒有丝毫转动,死水似的眼眸一直望着城垛,她甚至不知道走到白灏城身前时自己究竟跌倒了多少次,以至于裙上沾染大片血迹,掌心亦是泥血模糊。 他沒有死吧,怎么会死呢?只是睡去了而已,太累,所以睡着了。 俯下身轻轻抚过白灏城面庞,指尖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许是那表情太过平静柔和给了白绮歌虚妄幻想,直到玉澈撕心裂肺哭道昏死过去,白绮歌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事实。 他说过会保护她,也曾说过要带她远离所有是是非非,为什么,为什么给她最大鼓励让她勇敢活下去的人自己却选择了死路? 如果不是她,如果沒有她,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低垂面庞上一滴泪滚落,沒有经过面颊直接飞向地面,碎成一片片伤痕。 “绮歌,站起來,小时候怎么教你的?不许哭给敌人看!”从头到尾都竭力保持冷静的白敬甫忽然暴怒,涨红的脸上嘴唇发抖,一抬胳膊,硬是把白绮歌从白灏城尸体边拉起,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敌人,谁是敌人?遥国四万大军?易宸暄?遥皇?还是易宸璟? 白绮歌的神智仍未彻底清醒,茫然发愣看着深红色血泊,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之下竟然飘起了细雨,打在皮肤上丝丝寒冷,这才慢慢恢复意识。 温柔又痴情的兄长,终是再回不來了。 秀玉剑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注意,被毫无血色的手掌拾起时依稀是发出了一声铿吟,剑身上粘稠血迹被雨水细细冲洗,不过片刻便显露出该有的锋利雪亮,光芒耀眼。 更耀眼的是城墙上瘦削身影,仗剑傲立,悲恸难掩风华。 城下陆楷看得清楚,咝地倒吸口凉气,脊背一阵发寒。白绮歌战妃名号遥军尽人皆知,北征时她的骁勇奇谋已经成为大遥传奇一部分,眼看那抹冷然身影立在城头,从不信传言的遥军老将居然有了一点点畏惧之意。 “白绮歌,你勾结族人逃出天牢又拥兵谋反,你可知罪?”狠狠咽了口口水,陆楷刻意抬高音量给自己壮胆,“白灏城畏罪自尽,你们白家就只剩下白老将军一人支撑,难道你想让白家最后一点颜面也被抹黑吗?想看梁施城数万百姓为你陪葬吗?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就立刻出城投降,看在你昔日为妃的情分上,皇上定会法外开恩给你留个全尸!” “畏罪自尽?姓陆的你放屁!” “还废什么话!要战就战!怕死的是孙子!” “就算战死老子也不会向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低头!你们逼死白将军,这仇老子早晚要报!” 陆楷的话满是贬低威胁味道,立时激起昭国将士们悲痛之后的怒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骂向骚乱不止的遥军,唯独白绮歌沉默着,目光淡淡飘向阵中那抹虚弱身影。 易宸璟用尽最后力气挣脱束缚,摇摇晃晃勉强站直,期待却又绝望地迎着目光回视。 看不清晰她的眼和表情,他也不想看清,因为对彼此太过了解,所以他知道,原本简简单单用杀兄之仇就可以概括的关系变得无比复杂。她一定明白欺骗白灏城并将其逼死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如他心里清清楚楚,白绮歌不会因此将怨恨倾泻在他身上,然而这样只会令他们两个人更加遥远。。家人与所爱,无论哪一个被残忍剥夺都会让她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他是遥国太子,遥皇的儿子,是攻打昭国并逼死白灏城的遥国未來之王,这份仇恨,愿或不愿,只得他來承担。 抵死挣扎,到头來,仍是有缘无分。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痴情便可化解的,哪怕爱她如命,两国之战,亲人惨死,他和她,都回不到过去。 白绮歌的凝视并沒有持续太长时间,眼里是泪看不清易宸璟面容,心如死灰寻不到半点希望,倒不如不看不想,只当他不在,当他从未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 唯有这样,她才能狠下心披上冷酷战甲,了结这一段阴谋与孽缘。 “全军将士听令。”属于白灏城的剑被高高举起,剑尖直指天际。白绮歌又累又倦,声音不是很大,语气却有着铁一般的冷硬坚定:“想要过安稳日子的卸甲弃剑,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和百姓平安离开;愿为这片土地献出生命的,拿起武器随我一起死守都城,誓与昭国共存亡!” 国将不存,家何安在?危亡一线间,面对几乎是必死的前路,梁施城内仅剩的六千将士竟无一人退缩。 片刻鸦雀无声,而后,整齐呼声震破云霄。 “誓与昭国共存亡!誓与昭国共存亡!” 那样响亮的口号惊起天边飞鸟,惊得泽湖细浪翻卷,霎时间中州大陆风起云涌,便是遥国自诩忠诚的四万雄兵也被震撼;梁施城中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望向城头,看到被众人高高举起的尸首时大概是明白发生了什么,慌乱被悲伤湮沒,恭恭敬敬垂首默哀。 一个人的死,换一城人心复活。 白敬甫沒有出声干预,看着接替白灏城成为昭国将士们精神领袖的女儿微微颌首,仿佛透过同样明亮的眼眸可见儿子仍然活着。这场战场谁胜谁负、谁是正义的一方谁又是不义的一方,于白敬甫而言已经失去意义,如今他只有一个愿望。 求一家人平平安安,无论是谁,都不要再失去。 激昂口号仍在天空回荡,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绮歌和易宸璟双双昏倒在地,忙碌慌乱的人们却沒有注意到,他们最后一眼望着的,正是彼此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3章 夜释囚龙 “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深夜的遥国皇宫忽地响起刺耳尖叫,很快附近宫舍接二连三燃起灯,宫女、太监缩在各自房内,侍卫们则匆匆出动,迅速将紫云宫围个水泄不通。 “陶公公,怎么回事?”当值的侍卫长皱眉急问。 “刚、刚才我看见有人拿着、拿着刀,嗖地从那边闪过去了!”陶公公一脸苍白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哭丧个脸,“皇上,皇上还里面呢!” 侍卫长倒吸口气,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这……皇上先前有吩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闲人踏入寝殿半步,下官不敢抗旨,还是请陶公公先进去问一声吧。” 陶公公咽了口口水,犹豫半天才无可奈何道:“那……我去一趟?你们可别离我太远了啊!” 寝殿里安静无声,陶公公踩着小碎步慢慢靠近,身后十几步外是手握刀剑万分警惕的侍卫们。待到陶公公轻轻叩门后半晌,里面才传來遥皇声音:“朕正睡着,有什么事?” “回皇上,刚才奴才看见有可疑人影往这边过來了,担心皇上安全……” “朕沒看见什么可疑之人,你们都散了吧。”遥皇的语气有些疲软,侍卫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后退,半句话不敢多问。 陶公公见侍卫们都撤离,又小心翼翼轻道:“皇上,灯油差不多该添了,小心晚上起夜看不清摔到。” 殿内又是半天无声。 “进來吧。”许久,依旧是沒什么力气的声音回应。 陶公公连忙推开殿门走入,到内殿门前又询问了一遍才打开门,不料才开个缝隙的瞬间,一道黑影飞快地窜入屋内,紧接着便传來东西翻到之声与打斗声响。 内殿只燃着长明灯,豆大的灯火照亮范围有限,陶公公老眼昏花看不清飞來飞去的身影都是谁,只知道里面打着的绝对不只有刚刚闯进來那黑影。回身看看院内,侍卫们早已不见踪影,陶公公直起身子躲到门后,一改刚才惊慌失措的状态,看样子根本沒有受到半点惊吓。 过了少顷,内殿传來木窗碎裂的动静,之后便再沒了声响。 “沒事啦?”陶公公压低声音试探问道。 “嗯,跑了一个。”案上烛灯被点亮,一身夜行黑衣的年轻男子收起火折子,恭敬地朝榻上行了个礼,“战廷救驾來迟,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沒人回应。 陶公公记得白天找借口进來时还看皇后精神头十足,这会儿怎么不说话呢?纳闷地走到近前,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目光看向战廷:“你就不能先把绳子解开?真是……” “啊?哦。”战廷不好意思挠挠头,连忙帮着陶公公解开皇后身上的绳子。扯开皇后嘴里堵着的布帛时战廷脸上通红,气得陶公公哭笑不得,,难怪人都说太子这个护卫是个呆子,光顾着请罪行礼,也不看看皇后嘴里堵着东西呢,迟钝得够可以了。 摆脱束缚的皇后沒时间理他们两个人,翻了个身伏到遥皇身边,语气急促微颤:“怀宇?怀宇?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你给我个反应!” 遥皇的气色极差,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毫无血色的脸上两只眼睛紧闭,眼珠在里面翻來翻去,过了许久才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喉咙里咕噜一声。 “荼儿……” “是,是我!”皇后长出口气,抹了抹发红眼圈,转头沉声命令,“陶世海,去把侍卫都叫回來,然后再去找太医。偶大将军是不是在等消息?尽快联系他,多派些人手保护紫云宫!” “奴才明白!”陶公公转身急匆匆离去,不过片刻,被折腾來折腾去的侍卫们又回到紫云宫,太医也小跑着赶了过來。 安全得到保障后皇后便离开遥皇身边,四处看了一圈,发现角落里神秘人的尸体时长出口气,转头看向战廷:“幸亏你杀了他,这人会巫术,就是他用巫术控制了皇上才闹出这么多事端,万一给他机会再兴风作浪还不知道皇上要受什么苦。只可惜另一个人逃跑了,不然就能多问出一些事情。” “这人不是我杀的。”战廷老实地摇了摇头,“我本想留他一条性命好问话,可是另一个人发现他受伤逃不了时就杀了他灭口,真是狠毒。” “这才哪到哪儿,设计这出戏的人更狠毒上百倍。”皇后冷眸一沉,拳头无声紧撰。 遥皇病得厉害,心里痛得更厉害吧? 倾尽半生心血疼爱的儿子,竟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主使,甚至,想要弑父杀君。 精心策划这一场“夜袭”的偶遂良就在太子东宫等候,是而得到消息后赶來得很快,见太医们正在忙着为遥皇诊脉、处理外伤便向皇后走來,灰白交杂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皇后娘娘可有受伤?” “无碍,他们对本宫还算客气。”皇后摆了摆手示意战廷先下去,引着偶遂良走到外殿,脸上忧色终于藏不住显露出來,“遂良,怀宇他情况很糟,我真怕……” 前一刻还是高傲的皇后,下一刻便恢复了女人软弱一面,偶遂良苦笑:“你们两个啊,明明都很关心彼此偏要装作满不在乎,要是能早些互相坦白何至于此?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不然我看你要后悔多久。” “行了,我和怀宇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是能拉的下來脸面的人?若非这次情况危急,我才懒得來见他。”皇后表情一僵,负气转过身去。 这般情形年轻时沒少见,偶遂良半是感慨半是怀念,本想说些过去的往事却又不愿坏了君臣身份,话到嘴边摇头作罢。 沉寂有好一会儿,皇后心情渐渐平静,脑海中窜连起所发生的一切不禁感到后怕:“幸亏你们想出装作刺客闯入这法子,否则以那二人的警惕绝不会让人轻易接近,又好在來的人是战廷,换做其他任何侍卫恐怕都不是那男人对手,,对了,那男人我见过,就是胭胡国浪蹄子公主的护卫,看來胭胡国与五皇子之间难脱关系。” 浪蹄子公主……这是对胭胡公主有多大不满?偶遂良很想笑,看皇后严肃面色才勉强压下,听到她提及五皇子时马上变得同样严肃。 “这事是五皇子在背后指使?你确定?” “还要怎么才算确定?我刚被囚的那日他露过面,态度恶劣不说还口出狂言,与平日里文雅形象大相径庭。”皇后长长叹息,目光忍不住飘向内殿,“那之后怀宇的精神头就差了许多,心里定然难过得很。我真不明白那孩子是怎么想的,从小到大怀宇最疼的就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璟儿是他弟弟啊,他要逼死父亲和兄弟才肯罢休吗?!” 偶遂良沒有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皇后,淡淡问了一句:“你总是叫七皇子璟儿,却很少叫五皇子的名字。” 看似无关的问題让皇后一愣,脸上一阵青白。 “偶大将军,皇上召您进去。”太医走过來低声说了一句,而后转向皇后,“皇上还说,如果皇后娘娘沒走的话也一起过來吧。” 曾说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如今主动唤她么?这倒是破天荒头一回。皇后与偶遂良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得到鼓励的皇后深吸口气挺起胸膛,跟在太医身后走进内殿。 床榻上,形容枯槁的遥皇双目半睁,手指动了动,声音沙哑微弱:“荼儿……” “我在。”皇后坐在床沿边柔声应道,双手紧紧握住遥皇手掌。 上一次掌心相触远在年华尚未老去的十多年前,而今物是人非,唯独这温度从未改变。 遥皇并沒有继续说些温柔情话,然而这已足够,只一声亲昵称呼便让皇后安安静静坐在身边,两手相握,谁也不愿松开。 “遂良,先别管抓人……你赶紧、赶紧去找璟儿……”意识清醒过來的遥皇虚弱不堪,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两只眼费力盯向偶遂良,“暄儿的圣旨,他要、要逼死白灏城!” 皇后手一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这疯子!疯子!他想逼白家造反吗?!” “造反是其次,五皇子这是想逼太子和白丫头反目成仇……”偶遂良目光一沉,忽地问遥皇,“现在沒有外人在,皇上说句心里话,您现在还有沒有让白丫头离开太子的意思?” 遥皇用力摇了摇头,勾勾手指,皇后会意俯下身贴到他唇边。 “朕……不该……防着你们……” 三十年的结发夫妻,他们大半时间都用在互相猜忌、斗气上,以至于垂垂老矣方才能再度执手,而继续相携相守的岁月,已经所剩无几。皇后沉默半晌,放开手为遥皇掖好被角,再看向偶遂良时目光沉稳坚定。 “遂良,这里有我照顾,你快去昭国那边看看还來不來得及阻止,如果五皇子也在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遥皇,皇后深吸口气,咬了咬牙,“璟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何取舍,你心里有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4章 迟来之助 白绮歌是被哭声吵醒的,那种很细碎、很轻的哭声,但并不真实。 睁开眼,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知道眼前有人,有谁用很熟悉的语调、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似乎还有一只温柔手指替她擦去脸颊上说不清是泪还是汗水的一片湿润。 “做噩梦了吗,白姑娘?” “宁公子……?”几次匀长呼吸后,白绮歌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她沒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宁惜醉,以及他身后更加不该出现的二人。 宁惜醉小心翼翼扶白绮歌坐起,接过白绢轻轻擦去她额角汗珠:“兀思鹰军师和卢将军他们听说白将军出了事连夜带人赶來,我也是路上遇到才捡个便宜能來看你的,这会儿有安陵军帮忙,遥军已经退到护城河之外了,白姑娘不必过多担心。” 想要联系求援时怎么都联系不上,如今人就在面前,却是……为时晚矣。 白绮歌闭上眼又小憩片刻,待到身上有了力气才睁开双目,苍白脸上露出一抹寂然苦笑:“冲破遥军封锁沒那么容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宁惜醉略作沉吟,微微点头:“快三天了,那时你在城头晕倒后就一直昏睡,刚才傅兄弟用了些醒神药才让你醒來。白老将军和夫人都很担心你,梳洗一下去看看他们吧。” 已经三天了吗?白绮歌茫然发呆,忽而又想起,若依着昭国风俗今天正该是白灏城下葬的日子。 “三小姐?三小姐莫动!身子弱成这样……”兀思鹰慌忙拦住突然起身的白绮歌,稍一用力,白绮歌便被推回原处。摇头叹了口气,兀思鹰一脸愧疚:“白将军是自尽,按风俗要七日下葬,三小姐别太着急。只恨我犹犹豫豫一直沒敢下决定,不然就可以早一步阻止白将军做傻事了……” “不是不敢下决定,如果二哥沒死,你们永远不会來帮忙。”白绮歌推开兀思鹰,幽幽冷道。 昭国状况安陵必然早就知晓,被围困这么久,为什么他们早不來晚不來非要在这时候出现?仅仅是因为之前求援消息沒送出去吗?若是如此,这次他们也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而不是白灏城刚死他们就率兵赶到,英勇地冲破遥军封锁进入都城。 兀思鹰被她这么一问头垂得更低,脸上青红不定,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是我,是我对不起白将军,对不起白老将军……我对不起恩师他老人家……” 纵是看不见表情,语气里那份追悔愧疚是做不得假的,白绮歌原想冷下脸怒斥他惺惺作态,见兀思鹰是真心后悔,想说的话也就说不出來了。坐了片刻,白绮歌终于有了些精神:“现在算是什么情况,安陵打算以援军之名接手梁施城吗?对战这么长时间,遥军已有小半数伤亡,假如安陵这时候跳出來将八千精兵全部押上,对抗遥军剩余兵力倒也不是不可能,渔人之利收之甚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等兀思鹰回答,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卢飞渡先恼了,侧过身大步走到白绮歌床榻前,两条粗长的眉毛几近倒立,“我们主君原本不打算趟这趟浑水,要不是因为敬重白将军是个英雄才不会浪费粮草兵力大老远來帮忙!到你嘴里竟成了趁人之危,真是不识好歹!” “卢将军是不是过分了?白姑娘才刚醒來不知道情况,就不能好好解释么?”一向和颜悦色的宁惜醉沉下面孔冷冷看着卢飞渡,卢飞渡似是被他一反常态的表情震慑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人到伤心时难免会说些气话,兀思鹰明白白绮歌是伤心过度并不与她计较,仍旧低声下气站在一旁:“三小姐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军本应及早出兵相助,结果拖到现在才……说到底,终归是我们的错,主君为此也是十分自责。” “真麻烦,你错他错的,有这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解决问題。”宁惜醉胡乱挥挥手,面对白绮歌还是一脸温柔,“白姑娘是聪明人,悲而有度的道理不会不懂。逝者已矣,白将军泉下有知定然不希望看见白姑娘太过伤心悲痛误了身子。等下我让傅兄弟开几方补药为白姑娘调理调理,如何对抗遥军、如何保住昭国百姓的事交给这些粗鲁莽夫就好,白姑娘只管保重身体,照顾好白老将军和夫人。” 被宁惜醉随手一指划分到“粗鲁莽夫”行列的卢飞渡自然不服气,想要辩解却被兀思鹰一眼瞪回,动了动嘴唇,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窝回角落。 有宁惜醉在的地方总是充满轻松,然而这次白绮歌是真的笑不出來,稍坐片刻便坚持要去看白敬甫和白老夫人。在宁惜醉体贴搀扶下走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乔二河站在门口,缩手缩脚,眼圈通红。 “二河对不起太子妃……对不起白将军……” 噗通,七尺男儿跪倒在地,砰砰朝着白绮歌狠狠磕头。 宁惜醉倒吸口气,急忙把乔二河扶起:“再跪白姑娘可又要昏过去了,,她并不怪你,也不需你替谁道歉。” 白绮歌看了宁惜醉一眼,默默点头。 乔二河把白灏城的死归罪于遥国,而他又是遥军一员,所以才冒冒失失磕头道歉;宁惜醉了解白绮歌,他明白白绮歌即便怨恨使诡计逼死白灏城的凶手也不会牵连无辜旁人,乔二河也好,遥军那些毫不知情的将士也好,她怪也是怪遥皇,怪设下圈套的罪魁祸首,易宸暄。 所谓知己,她心事,他最懂。 沒有受到责备的乔二河喜出望外,全然不顾额头上大片淤青跳到白绮歌身边,与宁惜醉一左一右小心搀扶。北征时乔大河为救白绮歌而死,对这双兄弟白绮歌一直抱有几分亏欠之意,加上白灏城的死细算起來与其并无关系,是而待乔二河态度仍旧像过去那般,只是,乔二河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的,想看到的,还有很多。 “太子妃,这两天城外正乱着,三方人马都有出入,您是不是去,,” “二河,现在的遥国是昭国最大敌人。”白绮歌似乎是猜到乔二河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淡淡打断。 乔二河不死心,依旧围着白绮歌软磨硬泡:“太子妃就不担心吗?殿下又是伤又是病的,额头烫得吓人,难得有机会可以见面,为什么太子妃不去看看?就一眼,一眼就好,殿下真的是想太子妃想得紧……” 缓慢脚步忽地停下,白绮歌几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眸中满是黯然。 “遥国,是昭国的敌人。” 乔二河等了许久,等來的是这句话又一遍重复。 “乔兄弟不是还要赶回遥军那边照顾太子么?早些走吧,看天色晚上可能会下雨。”宁惜醉不动声色从乔二河手中揽过白绮歌,一双碧色眸子悄悄使了个眼色。乔二河对宁惜醉颇为信任,见他使眼色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犹豫半晌,向白绮歌到了个别后转身离去。 看宁惜醉目光又朝自己方向飘來,兀思鹰识相地拽走愣怔的卢飞渡,只留宁惜醉和白绮歌二人在院内。 “白姑娘决定不再见太子么?”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相见。” 白绮歌罕见的低沉情绪让宁惜醉也跟着愁肠千转,陪着她在院中站了许久,远方传來轰隆隆闷雷时才又一声低叹:“如果他不是遥国太子,白姑娘亦不是白家后人,大概就沒有这么多风波了。” 白绮歌僵笑,苦涩寂然:“偏偏世上最难寻如果二字。” “其实白姑娘也未必需要如此绝情,,沒错,白将军是遥国使诈逼死的,昭国无辜百姓也广受牵连,遥国是昭国最大敌人这点已经不能改变。但国事是国事,私情是私情,太子和白姑娘之间不畏生死的感情弥足珍贵,若是为了这些理由轻言放弃着实可惜。” 随手拿过宁惜醉手中折扇展开,白绮歌指尖抵着翠玉扇骨,目光却望向狂草飞舞的扇面:“昭国百姓因我沦为囚民,又因白家死守都城导致数百人殒命,这个担子从当初我偷走布防图时起就无可避免地压在了肩上。宁公子是个洒脱之人,从不为功名利禄、世人评议束缚,我虽羡慕,却永远做不到。” 折扇又被塞回宁惜醉手中,白绮歌终于露出一丝惆怅表情,看着令人伤感,但终归不再一个人忍耐。 宁惜醉眼神微动,语气里带了几丝质问之意:“因为遥国是昭国敌人,所以扛起一国恩怨的白家必须与昭国百姓的爱恨一致,就算白姑娘与太子有着不渝痴情也只能两相为敌,是吗?为了不让昭国百姓失望,为了不让白家违背百姓意愿遭受指责,所以白姑娘就要像白将军一样牺牲自己,是吗?” 一语中的,把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彻底掀开暴露,残忍而直白。 白绮歌能做的,只有轻轻点头。 宁惜醉深吸口气,质问戛然而止,白绮歌抬头看他,那双如玉般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染满心痛。 “那么,离开太子后,我可以替他照顾白姑娘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5章 以恨为名 白绮歌一时发愣,半天沒有反应过來,却是宁惜醉先自嘲轻笑:“是我又妄语了,心里只想着白姑娘能开心些,不知不觉就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白姑娘别往心里去。” “宁公子能來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不需要再做什么。” 远方又是一声闷雷,借着回头张望的动作白绮歌避开宁惜醉眉眼,生怕他看见自己眼底一丝不自然。。不知为什么,白绮歌总觉得宁惜醉有些异样,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并非厌恶或者不信任,只是……只是觉得他在掩饰,掩饰连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困惑迷茫。 这般逍遥于世的人也会有心结么?白绮歌几不可闻一声轻叹,仿佛周围再见不到能令自己稍稍开心的事情。 稍作休息后白绮歌去看过白敬甫和白老夫人,出乎她意料之外,两位老人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对于儿子的惨死虽伤心但并不至于悲痛欲绝,想來是因为这些年接连失去儿女磨练出來的坚忍吧。相比之下玉澈的状态要糟糕许多,白绮歌去看她时,已经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的玉澈仍在流泪,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唯独怀里抱着的风筝保存完好。 “二少爷说……要带小姐和我去放风筝……就在泽湖边……”捧着失去主人的崭新风筝,玉澈哭成了泪人,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白绮歌沒有哭,城垛之上那一滴眼泪被白敬甫喝止后她就沒再哭过,眼见玉澈失了心一般疯疯癫癫,白绮歌用力从玉澈怀里扯过风筝远远丢到一旁,看着玉澈用尽残力拼命爬向风筝却无动于衷。 “那日你把我锁进房里时答应过什么,还记得吗?说什么你会看着二哥不让他做傻事,结果呢?二哥出事时你在哪里?” 指尖碰触到冰冷的风筝,玉澈流着泪抱紧,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白绮歌的质问她无法回答,是她疏忽大意忽略了白灏城异常举动,除了铺天盖地的巨大悲痛外玉澈腹里还有一肚子愧疚,而这些,似乎并沒有得到白绮歌的原谅。 白灏羽在门外看白绮歌如此蛮横行为不禁有丝惊讶,想要上前劝说却被宁惜醉拦住,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三天食水不进又一直在哭,玉澈早沒了力气,听到白绮歌语气冰冷心里更加难受,整个人抱着风筝跪在白绮歌脚下:“是我……是我的错……小姐你杀了我,杀了我……死了总还能、还能和二少爷在一起……” “你认为二哥希望你和他一起死么?” “我……”回想起白灏城自刎前特地将自己支开,玉澈又是一阵窒息,心口疼得几近麻木。 “二哥不希望你死,所以才找借口让你离开,结果你现在要死要活的,你对得起二哥一番苦心吗?”白绮歌语气依旧严厉,白灏羽却意外地发现,那张苍白面容上藏着几许温柔。侧头看看宁惜醉,碧眸男子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专注目光凝视在白绮歌身上,手里的折扇也忘记摇晃,静静握在掌心。 比起总是犹疑不决的遥国太子,像宁惜醉这样体贴又懂她的人更适合相伴吧?白灏羽朝宁惜醉笑了笑,沒什么特殊含义,只是觉得应该如此。 哭声渐渐微弱,抱紧风筝的手臂也慢慢松开,玉澈抹去泪水仰头,看逆光之下白绮歌平静面容。 “玉澈,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就更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是件很奢侈的事,许许多多的人拼命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而你有机会继续站在人间,还想要把这机会亲手粉碎吗?”膝盖一曲,白绮歌半蹲在玉澈面前,如长姐一般温柔地将玉澈抱在怀里,那份冷厉了然无踪。轻轻移开风筝,白绮歌贴近玉澈耳边,声音清淡只容二人听见:“替二哥活下去吧,带着他对这世间的眷恋活下去,等战火结束,等幸福降临……这将是你后半生最大的意义。” 因为走过死亡的孤独,所以最清楚活着是多么可贵,哪怕心碎成拾不起來的尘埃也要顽强坚持,只为那些逝去的人,为那些已经无法圆满的梦。 逝者已矣,生者残存。 寂静半晌,凌乱房中爆发出嚎啕哭声。宁惜醉沉默转身,摇开折扇遮挡住零星落下的雨滴,无人看见的白皙面庞上,一缕愧疚黯然闪过。 梁施城解围后,时光流逝似乎变得飞快,安陵军联手宁惜醉这个富商将粮食源源不断输入城中解百姓之急,城外则由卢飞渡与昭国三位将军共同率军驻守。有白敬甫这个运筹帷幄的一代名将在,两国联军硬是以一万一千人的数量抵挡住遥军剩余两万多兵马,并将战线推到护城河外四十里,可以说,此时的遥军已经对昭国都城构不成任何威胁。 九月初一,中州最出名的华兰节,年轻男女互相倾诉心事结下姻缘的好日子,白绮歌以个人名义送信至遥军请遥军主将到城下约谈。易宸璟在四位老将的“陪伴”下撑着伤病交加的身子勉强前來,二人城上城下,四目相接而未发一语,短暂而离谱的约谈以白绮歌一支长箭飞射收尾。 箭沒有射向任何人,而是钉在了易宸璟所驭马匹蹄下,陆楷大惑不解,拾起箭才发现箭翎里绑着一封书信。易宸璟似是早知道书信内容,一声不吭提马往回走,却在走出数十步时突然停住,呆立许久,忍不住回头张望。 城垛上,瘦长身躯依旧迎风玉立,仿若一尊雕像纹丝不动,淡然面容无悲无喜。 他却明白,这时的她,必然如他一般忍得撕心裂肺。 相守三年余,从最初的互相憎恨到缱绻难分,他们在一起的缘分终是无可奈何耗尽,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各自责任,曾经的誓言不得不销毁作废,连她最后送他的礼物也是如此伤人,带來蚀骨之痛。 那是一封,休书。 “既然他不肯写,那就由我來写好了,不过一纸休书而已,谁写不是一样呢?都是为各自的坚持,总要有些牺牲才行。” 乔二河把白绮歌的话转述给易宸璟听时,易宸璟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沒有多问一句,她看起來是否伤心。白绮歌是个很会掩藏心事的人,他知道,即便委屈难受到不行她还是会笑着面对其他人,所有苦与痛独自咽下。 “二河,收拾收拾准备撤兵吧,这场仗我们已经一败涂地。”收好字迹工整的休书,易宸璟淡道。 乔二河迷茫,困惑地看着终于开始喝药的易宸璟:“殿下不要太子妃了吗?太子妃一定是在气头上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殿下只要去劝一劝太子妃一定会听的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相遇……” 说着说着,粗壮的男儿竟孩子般抹起眼泪哭了起來。 易宸璟苦笑,哑然无声。 当一段感情绑上太多束缚拖累,就算再不容易才相遇、相知、相许,其结果也不能由相爱的两个人做主,偏巧他们又都是明事理、懂担当的人,决计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让无数百姓、将士陪葬。事到如今遥国在昭国百姓心目中的死敌地位已经不能抹消,白绮歌作为白家后代,作为继承白灏城身影继续支撑昭国的灵魂人物,爱也只能以恨为名,否则,失去亲人家园的昭国百姓们将失去精神支柱,延绵数百年的昭国,必然一夕崩解。 两个人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外面忽而传來几声骏马长嘶,不等乔二河掀起帘帐向外望去,有人先他一步闯入。 “偶大将军?”易宸璟讶然。 见易宸璟脸色苍白、身形摇晃,偶遂良深吸口气,稳稳扶住相对瘦削的可怜太子:“怎么闹成这样?路上就听说你伤了又病着却不肯吃药,是想找死吗?” “这不是吃着么,”易宸璟咳了两声,随手指了指案上药碗,“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自寻死路。那几日心里闷才犯了些傻,沒想到偶大将军千里眼、顺风耳,这点小毛病都能被你知道,以后我可不敢再有什么纰漏。” 偶遂良听他还能开玩笑,高悬的心扑通落下,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愣小子,就知道你沒那么脆弱。”环顾了一下周围情况,偶遂良很快收起笑容沉下脸色,刻意压低声音:“听着,我带了皇上的圣旨,你和白丫头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皇上下令撤兵并带五皇子回去审问,事情來龙去脉很快就会公诸于众,届时再由皇上出面对昭国和白家进行安抚,想來白丫头也不会太过计较。” 易宸璟沉默少顷,摇摇头:“偶大将军既然知道白将军自刎的事就应该料到事情沒这么简单,我和绮歌……已经沒可能再复合了。” “胡说八道,谁说你们不可能再复合?”吼出这句话时偶遂良有些心虚,事实上他也好、遥皇也好,甚至是皇后,谁都明白一但白灏城真的被逼死,后果将是如何惨烈。 只是不忍说出罢了,对易宸璟,太残忍。 沒人继续接话,帐中一时陷入死寂,直到与偶遂良同行的侍卫长上气不接下气匆匆跑來。 “偶大将军,营中四处都找不到安宁王,听巡守的士兵说,前日夜里见有马车离去,恐怕安宁王早就收到消息逃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6章 病入膏肓 “绊马索都弄好了?” 波涛滚滚的沧凌江畔,一辆双驾马车飞速疾驰,车中男子似是感觉不到恼人的颠簸,神情悠闲地与身旁女子聊着。 “我们的车一过就让人安放好了,几十丈长的路上铺满脚钉,就算有一百追兵也要尽数阻在那里。”妖娆女子回答得胸有成竹,借机贴身上前,“王爷不信我手下的人办事能力么?在遥军大营潜伏那么久都沒被人发现,我那些手下可是小心着呢。” “呵,我不在时连看人这点小事豆瓣不好,一群废物还有脸來讨赞么?”易宸暄冷笑,斜睨着阮烟罗毫不留情。 阮烟罗笑容一僵,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三千只是不小心失手而已。王爷这趟昭国之行可是捡了大便宜,总共就带那么几个人來,结果还被苏瑾琰一个人全杀了,要不是我手下这帮废物,只怕王爷什么事都做不成吧?” “做不做得成,你要试试么?”易宸暄掌心一动,一颗鱼目大小的黑色药丸夹在指间。 “开个玩笑,王爷又当真了。”阮烟罗脸色微变,急忙连声讨好,心底吓出一把冷汗。。跟易宸暄相处这一段时间她终于了解到这个男人用毒有多可怕,悄无声息,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完全可以让对方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若要说狠毒,她与易宸暄简直是天壤之别,连其万分之一尚不能达到。 看到阮烟罗惊慌反应,易宸暄心里更加痛快,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着窗沿,闭上眼睛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宁静。不过这份宁静并沒能持续很久,才刚要睡着,阮烟罗甜腻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王爷真够镇定的,这会儿皇上应该已经清醒,宫里宫外只怕人人都想要捉到王爷讨份赏金,可王爷非但不躲还要赶回去,该说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不知死活呢?” 易宸暄缓缓睁开眼,唇边一抹弧度轻扬:“老七在军营里病成那幅鬼样子,短时间内是回不去皇宫了;偶遂良是父皇手下第一心腹,我最忌惮的也是他,可他偏偏放弃守护父皇也跟着跑來这里,这就怪不得我趁虚而入再去谋划皇宫那一摊子事情了,至于其他闲人,不是沒脑子就是不堪一击,算不得阻碍,到头來手握皇权任意指使的人仍旧是我。” 这份蔑视一切的自信从何而來阮烟罗无从得知,耸耸肩规规矩矩坐好,一双眼瞟向车窗外怒腾江水。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赌局,她不过是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了易宸暄身上而已,赢了,她大可坐收渔人之利,既能免去胭胡国被安陵吞并的下场又能顺势靠拢遥国新皇;输了,易宸暄是死罪难逃,她至多是打道回府重新想办法,算下來倒也沒什么严重损失。既然如此就由着他怎么疯狂吧,弑父杀兄,能亲眼见一个恶鬼犯下罪行也是件蛮有趣的事。 静下來时阮烟罗不禁又涌出几丝担心。。看姬三千來信笔迹缭乱仓促,似乎受了不轻的伤,那样情况下他还抵挡得住皇宫里的一群人吗? 若是挡不住,她可得尽早想办法脱身了。 马车朝着遥国帝都方向飞驰,车内二人心思各异,而身后百里,易宸璟派出的追兵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被绊马索与脚钉陷住,这一步棋,似乎又是易宸暄赢了。 偶遂良來得匆忙,遥皇來不及细问前线情况只下了道撤军令,所以直至遥国大军准备撤出昭国土地前,两国之间的这场战争仍沒有个说法。昭国百姓有了粮食和水便不再闹事,前几天还充塞恐慌情绪昭国都城一下子冷清下來,白绮歌沒日沒夜随着傅楚和大夫救治伤患,一时间也记不起失去家人的痛苦,唯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偶尔感伤,呆呆地坐在门前,仰头看明朗夜空里洒落的点点明星。 雨后初霁,空气里飘荡的本该是泥土清香,不知何时却掺进一缕醇厚酒香,白绮歌微微一愣,低低叹了一声:“宁公子夜里不睡,就是为了來给我送酒么?” “白天你去看伤兵时有百姓送來的,一晚上沒见到你,只能这会儿送來了。”门口人影闪过,果然是宁惜醉。 记不清多久沒喝过酒了,忽然闻到这股香气着实怀念,然而想喝酒的劲儿仍是提不起來。白绮歌勉强笑笑,挪了挪身子给宁惜醉让出一块地方,宁惜醉也不介意地上是否干净,抱着酒坛稳坐身侧。 “酒是精酿的香,但要说口味纯正还得是自家酿的才够味儿。白姑娘闻闻,这味道离老远飘进鼻子里都能醉人呢。”宁惜醉捧起酒坛凑到白绮歌面前,带着一脸陶醉表情,“只要有好酒喝,什么烦恼都无所谓了。以前我就总偷义父的酒,被发现后少不了要挨一顿揍,可是想起床下还藏着酒立刻就忘了疼,夜半无人时喝上一口,更是觉得挨揍也不亏。” 嗜酒如此,当真非常人所能及。白绮歌低头浅笑,接过酒坛仰头喝了几口,放下时却见宁惜醉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白绮歌下意识摸了摸脸上。 “终于又见白姑娘笑了。”宁惜醉轻道,“白将军那件事后,白姑娘虽然也会露出笑容,可那笑容都是装出來让人安心的,宁某一直希望白姑娘能像现在这样真真正正地笑出來。。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白绮歌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回答。 宁惜醉是个洒脱不乏细致的人,他总是能比其他人更快发现她的心事,这点就连易宸璟都比不上。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确是在强颜欢笑,这样很累很累,但她停不下,生怕停下就会让爹爹娘亲担忧,更怕自己的低沉状态会影响身边人情绪,若不是宁惜醉经常來看她、开解她,也许直到现在她还不能从心底露出笑容。 提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白绮歌擦去唇边酒液,语气里慨叹之意甚浓:“又是一坛好酒,我欠宁公子的这辈子当真还不清了。” “白姑娘开心,我便开心,想些让自己开心的办法是我该做的事,白姑娘就别再往自己身上揽债了。” 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玩笑语气,白绮歌笑笑,低下头继续喝酒。 一坛酒在两个酒鬼手中很快便被消灭,倾倒的酒坛空得滴酒不剩,宁惜醉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摇开折扇为白绮歌轻轻扇走身边蚊虫:“遥军那边已经來消息说即将撤兵,之后白姑娘打算怎么办?” 又失去一个儿子的白敬甫一夜白发,心灰意冷之际提出将所有事情的决定权交给白绮歌,如今战事甫定急需控制局面,宁惜醉虽然心疼她却也明白,现在还不是她能够休息的时候。白绮歌自然也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沉思许久才淡淡开口:“追击并非明智之举。四万士兵只是遥军兵力的一小部分,眼下昭国还不足以抗衡遥国,所以我打算联合安陵结为友盟,暂时以守为主。一來,安陵是为反抗遥国进攻,昭国是为摆脱遥国臣国身份,两方目的有相同之处;二來,安陵有精兵,昭国有良将,两相结合实力大增,若能结盟互助将事半功倍。”沉吟少顷,白绮歌又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不过这些打算我还沒有和安陵那边商量,由始至终我们见到的只有兀思鹰军师和卢飞渡将军,倘若真要联盟,怎么说也该对方主君露面商谈才对,可是到现在……” “这样确实显得缺乏诚意。”宁惜醉接口,托着腮眉头微皱。 白绮歌苦笑:“不是显得,是根本就缺乏诚意。他喜欢神神秘秘别人无权干涉,但眼下要商量的是两国大事,遮遮掩掩不肯露面算怎么回事?假如那位自以为神秘莫测的主君坚持不肯现身,那么我也只能拖着耗时间。” 复杂情况似乎让宁惜醉有些厌烦,叹口气站起身,弓腰向白绮歌伸出手:“难得夜色正好,想些烦扰之事未免浪费。白姑娘愿陪我出去走走么?” 看了眼璀璨星空、高悬明月,白绮歌轻轻点头,迟疑片刻后将手交到宁惜醉掌心,才一碰触,柔和温度立刻从指尖传递到心里,一如他长久以來表现出的温柔体贴。 他的温柔更胜那人,却不是白绮歌此时最想要的。 一不小心又想起那人名字,白绮歌心口蓦地一痛,撕裂一般汩汩流血,脸上笑容瞬息散去。 易宸璟,易宸璟,易宸璟…… 心里脑海里,无论怎么逼迫自己躲开忘记,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再次想起,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皱眉的样子,想起他独一无二的气息与温暖,想起与他在一起时,任何一个不起眼却至死难忘的记忆片段。 这种痛,这种毒,这种名为思念的顽症,病故膏肓,深入骨髓,穷尽一生一世都无法清除。 “白姑娘?”宁惜醉倒吸口凉气,眼看白绮歌脸色一瞬苍白不知所措,觉察到她脚步飘忽似是站不稳,无奈之下只好把人拥进怀里。 白绮歌沒有挣脱。。现在,沒有力气。 酒不醉人,夜风也不伤人,最恨是那寒症说來就來,连个招呼都不肯打。小腹剧痛让白绮歌站不稳、走不动,靠在宁惜醉怀里汲取些热气还能好受些,刚想开口让他扶自己回屋,忽地传入耳中一声低低呼唤。 “绮歌。” 宁惜醉从沒有这样叫过她,而且那声音…… 猛地抬头望向门口,朝思暮想却又不想见到的身影,正静静站立在月光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7章 萧索别情 憔悴脸庞上眼窝深陷,许是因为伤病未愈,本该神采奕奕的面容暗淡无光,一双眼直直望着白绮歌,喉结轻动,却再说不出其他话。 有那么一刹白绮歌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易宸璟应该在遥军大营中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可他身影、表情又是那般真实,他就在那里,看得见,听得到,不过咫尺距离,触手可及。 “太子偷偷过來的吗?”宁惜醉也有一瞬间失神,确定眼前男人不是幻象后放开白绮歌,不着痕迹向旁边退了半步,手却不敢松开??白绮歌的状态,怕是松开手就会无力软倒吧? 院落中三个人面对面站着,门外乔二河偷偷摸摸张望,总觉场面似乎有些尴尬,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办法打圆场,谁知宁惜醉已经先他一步解了眼前尴尬困局。 “太子來得正好,白姑娘的寒症又发作了,我去问问药在哪里,太子先扶白姑娘回房吧。”话罢,宁惜醉从容离去,与易宸璟擦肩而过时表情并无变化,走出门口顺便在乔二河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走走走,偷看要被女人嫌弃的。” 听着院外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远去,易宸璟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思來想去,原來准备好的满腹思念却不知去向。 “你不该來这里。”白绮歌靠在房前廊柱上,幽幽低道。 苍白脸色令易宸璟一阵揪心,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冰冷刺骨。 “想你了。”喉结微动,终于沙哑吐出一句话。 易宸璟不知道白绮歌是否了解他现在心情,那天接到休书时他几乎万念俱灰,一连发热昏睡数日,而她,自那之后再未有一丝半点的消息传來。 “我明白,你是被逼无奈。”揽住白绮歌瘦削双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口,易宸璟声音低沉喑哑,“偶大将军带着父皇的旨意过來了,如你我推测那般,事情都是易宸暄在幕后捣的鬼,现在易宸暄不知所踪,父皇也摆脱控制重新把持政权,用不了多久这件事的内幕就会公诸于天下,你的清白也能挽回。”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沒有激动欣喜,白绮歌只黯然问了一句。 易宸璟语塞,指尖卷起失去光泽的发丝又放下,几度嚅嗫后才又开口:“白将军的事……人死不能复生,我说再多你一样要为此伤心。其他不论,我只希望你能放下恩怨,父皇是受易宸暄操控才会接二连三下达错误命令,罪不在他??” “不在他,那便是在我了?”听得易宸璟为遥皇开脱,白绮歌怒火腾起,猛地一把将他推开,“遥军一路进攻烧杀抢掠,沿途多少昭国百姓流离失所,二哥为了保百姓平安自刎而死,你却忙着为别人洗脱罪名!易宸璟,你有沒有想过我爹爹和娘亲,你有沒有想过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你们遥国百姓的命是命,我们昭国的就不是吗?!” “我不是说昭国的损失无关紧要,我只是想劝你不要抱着这些恩怨不放,你现在这副样子,让我怎么回去跟父皇交代?” “交代什么?”白绮歌冷冷看着易宸璟,森凉目光把晴朗秋夜变得冰冷萧索。 易宸璟心一寒,沉默片刻,还是坚持把自己來的目的说了出來:“事情已经澄清,该了结的都会了结,之后,我要带你回去。” 在她失去家人痛不欲生的时候,在她担起一国恩怨爱恨打算舍弃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却说,要带她回到那个只会制造伤害与痛苦的地方吗?白绮歌缓缓摇头,挣开他有力手臂,一步步后退。 已经回不去了。 白绮歌一直把家人看得很重,易宸璟知道白灏城的死对她而言打击有多大,由此产生的隔阂憎恨又会有多深,然而他不打算放弃,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放手,这辈子他的人生将不再完整。提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原想拉住白绮歌继续劝她,谁料白绮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疾退两步走进屋中嘭地一声关上门,竟然把易宸璟阻隔在房外。 背靠着门板仰起头,喘息似乎顺畅了一些,白绮歌大口大口吐息,以此保持自己不会心痛窒息而死。 “休书已下,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依旧是强作冷定的语气。 门外,易宸璟脚步顿住,浑身僵硬。 那纸他连看都沒看一眼的休书……她是当真的吗?屈起手指扣了扣门,理所当然,白绮歌不会给他开门。手臂无力垂下,易宸璟低头站在门前,眼神迟滞。 一片死寂中过了许久,易宸璟抱着最后期望靠近,手掌紧紧贴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门板触摸到熟悉的身影,语气轻柔得近乎哄骗。 “绮歌,你还记不记得曾和荔儿约定过的事?你答应她会带她到宫外走走,等她眼睛好了还会一起去青冥山和乔家寨看看,看傅楚和乔寨主他们生活的地方……荔儿一直在宫里等你回去,还有叶子、素鄢她们,你狠得下心抛下一切,连她们也丢下不管吗?”低缓下去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白绮歌猜不到易宸璟这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如她一般。等不來白绮歌回应,易宸璟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不吵你,我只问你一句,我们约好那些承诺誓言你都不要了,是吗?” “世事难料,有些改变无可避免。” 白绮歌回答得干干脆脆沒有丝毫犹豫。 门外忽地安静,就连他呼吸声也再听不到。强忍住打开门的冲动,白绮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双眼盯着角落里桌椅古朴雕花一动不动??若是动了,眼里的泪便会止不住落下,她的眼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多的酸涩。 陪着他走下去,看他继承帝位,看他君临天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养一双儿女,一家人,一辈子。 那些诺言其实只有一句话。 在一起,永远。 而今,毁诺伤情,誓言成空。 曾几何时白绮歌把泪水当做软弱的表现,而当她重生为白家三小姐,当她有了家人、有了甘愿生死相随的所爱之人后才明白,原來泪水不是软弱,更多的是思念,是退步,是成全。 收起那些三生七世也无法忘却的眷恋吧,他和她的路交错却不能重合,他有他的天下江山,有他无从选择的封疆帝业,而她有她风雨飘摇的家庭,有她不能抛弃的责任,唯有退步从彼此的生命里抽离,他们才能不带着伤**下去,忘记彼此,成全彼此。 哪怕一颗心要丢失大半。 “宸璟……”慢慢转过身,于黑暗中将侧脸贴在门上,白绮歌看不到易宸璟是否还在外面,只是想这样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幻想着他掌心正隔着门板紧紧贴合,这样,就好像脸颊被他捧在手里,在他掌心,温暖,温柔,回忆满溢。 “等你坐拥万里河山之日,只要在闲暇时还会想起我,这就足够。”静静闭上眼任泪水宣泄,听门外脚步渐远,虚弱飘渺。 今夕一别,与君永隔,死生不见。 月色清冷无情,从不因人间几多离愁别绪而敛起皎洁光亮,细碎风声夹杂着颓然心跳刮到远方,许是被谁听见了,所以才在城外寂然长立,等待失魂落魄的人出现。 明明看到宁惜醉在前面等候,易宸璟仿若不见一般落魄走过,全然不复当初傲然气度。宁惜醉也不去追,抱着肩膀站在原地,语气清淡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宁某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很执着的人,如今看來,不过如此。” 易宸璟停住脚步,沒有转身,十指却悄然握紧。 “我只让你帮忙保护她,多余的事,你最好别做。” 宁惜醉耸耸肩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并沒有忽略易宸璟刚才出现时眼中陡然闪过的一股杀意,就在他拥着白绮歌,而她沒有躲开的时候。虽然交往不多,擅于识人的宁惜醉早看出易宸璟有着远胜常人的独占欲,权力也好,威信也罢,尤其是对喜欢的东西,即便易宸璟委托给别人代为照顾,那也不代表拱手相送之意。 简单些说,易宸璟这是在怪他“多事”。 “的确,白姑娘很坚强,即便遭遇这么祸事仍然沒有放弃活下去的意念,反而肩负起其他人不敢染指的责任。可是她终归是个女人,也会有疲倦、想要依靠着谁的时候,太子殿下不在的情况下,宁某觉得成为白姑娘的支柱义不容辞。”宁惜醉眸如清泉,与闪烁明星相比显得安定平和,波澜不惊。 “好一句义不容辞,知己,知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易宸璟冷笑,转过身怒目而视,“宁惜醉,你给我听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我的位置!现在我不能说服她,但总有一天我会让绮歌回心转意,就算她放弃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放弃??今生今世,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易宸璟的怒火未免有些突兀不讲理,然而宁惜醉并不理会,只用淡漠目光看着他,一字字说得清晰有力。 “殿下若能说到做到最好,若是做不到……”稍作停顿,那双碧如翠玉的眼眸微微垂下,荡起一抹决然涟漪,“能让白姑娘平安幸福的人,才有资格在她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8章 结盟条件 一大早晨就被重重拍门声吵醒,白绮歌摁着额角皱眉开门,气喘吁吁的卢飞渡站在门前。 “遥军撤兵了!” “知道了。”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卢飞渡高昂情绪一瞬跌入谷底,白绮歌声音有些沙哑,说话也有气无力,“卢将军还有其他事情么?沒有的话……” 卢飞渡见白绮歌脸色很差,还不等她说完话便大大咧咧打断:“你昨晚沒睡?一会儿还要和军师商量之后的打算,这么沒精神哪行?” 洪亮嗓音听在白绮歌耳中震得头嗡嗡响,不由眉头紧了紧,一只手下意识堵住耳朵。昨晚易宸璟离开后她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哭了很久,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自己也记不得,只知道一夜噩梦缠身,即便是醒來仍感觉浑浑噩噩、全身无力,脑子里空荡荡的,经由卢飞渡提醒才忽地想起,原本说好今天要与兀思鹰见面商量之后的事。 “卢将军先过去吧,我梳洗一下就到。”软绵绵挥了挥手,白绮歌半点笑容都挤不出來。 卢飞渡半是好奇半是困惑地打量半晌,而后点点头,刚往院外走出几步又突然回头,说了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主君挺担心你的。” 不过是意欲结盟而尚未结盟的关系,这份担心算是以什么身份呢?对想要拉拢的部下么?白绮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走回房中,看着铜盆里清水映出的倒影微微失神。安陵国主君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从卢飞渡和兀思鹰等人极端的忠诚心來看,这人的确有胜过常人的地方,只是白绮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执着呢?因为她那些算不得战略战术的小伎俩,还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在沙场之上总能比其他人获得更多关注与仰慕? 人神秘,心思一样难以揣测,至少对白绮歌而言,安陵国主君的心思是推测不出的。 简单梳洗过后白绮歌早早到了议事堂内,兀思鹰和卢飞渡都已经在里面等候,就连与此事沒什么关系的宁惜醉也在。 “宁公子,你的脸怎么……”走到近前,白绮歌惊讶地发现宁惜醉脸上有明显的青紫瘀伤,白皙秀雅的面庞有一半已经肿起,因着涂了药油更显得油光发亮。 宁惜醉摆摆手,笑容依旧:“沒事,沒事,夜里发生了些小事故。” 白绮歌深吸口气,目光流露出几许歉意。 其实很容易就猜到宁惜醉受伤原因,无外乎是易宸璟的妒火与愁绪作祟,把宁惜醉当成发泄对象动了手。易宸璟心情本就不好,再让他看见自己和宁惜醉抱在一起,就算明知道二人之间不会有什么私情心里也要不舒服,倒是她疏忽了这件事,让宁惜醉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好在易宸璟现在身体也虚着,不然宁惜醉就不是这点伤痕,而是要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 “遥国太子脾气暴躁,这你也忍得了?”卢飞渡不屑地哼了一声。 “宸璟脾性如何我很清楚,卢将军不了解的话请不要妄加评论。”白绮歌冷道,言语间对易宸璟的袒护之意赫然。 宁惜醉揉着脸颊苦笑:“挨揍的是我,你们两个吵什么啊?再说是我说了欠揍的话才惹太子发火,的确不能全都怪他,腹诽几句就行了,何必拿到明面上來说。” 结果不还是在怪易宸璟么?白绮歌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宁惜醉红肿脸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终于狠下心斩断情丝,一夜苦痛噩梦过后,白绮歌的心里居然轻松许多,尽管想到易宸璟时还会心动,还会心痛,但至少笑容已经重新回到脸上,脚下曲曲折折的前路也可以看清楚了。 “关于之后两国联盟的事,兀思鹰军师有对贵国主君提起么?” 话題突然转换让兀思鹰和卢飞渡均是一愣,侧头看白绮歌表情认真严肃,犹豫片刻后,兀思鹰道:“主君对结盟一事早有意愿,如果三小姐能代白家和昭国做主决定此事那真是再好不过,只是主君他尚有未处理完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脱身亲自前來,希望三小姐能体谅。” “虽说昭国现在沒有国君群龙无首,想要找出与贵国主君身份地位相应的人交谈不太可能,可是这毕竟关涉两国关系,我想,还是等贵国主君有闲暇能亲來时再谈比较好。”白绮歌不动声色对兀思鹰提出抗议。 事实上白绮歌并不看重形势,只要能代表双方谈妥条件是谁來都无所谓,然而她实在想见一见那位高深莫测的安陵国君,若是不见,总觉得心里沒底。 兀思鹰略有不安,与卢飞渡对视一眼,叹口气又道:“三小姐是信不过我安陵?关于这点其实三小姐大可放心,我安陵主君向來说话算话、一诺千金,再者若是结盟定然要有文书为证,白纸黑字做不了假,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一诺千金,这么便宜?”见白绮歌面露为难之色,宁惜醉捂着脸闷声闷气,“我给你们主君一千两黄金,让他毁诺给我看看,可以吗?欺负白姑娘是女子想强买强卖,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 两国结盟大事被说成是买卖关系,宁惜醉的商人本色暴露无遗,兀思鹰连声苦笑,摇摇头打趣:“宁老板又不是昭国臣民,这会儿替三小姐说话算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不必理会,反正我是站在白姑娘这边的。” 双方商谈最忌讳第三方插手,说宁惜醉是在胡搅蛮缠也不足为过,然而白绮歌还是有一丝感动,,世间也就只有宁惜醉会为她如此,不管不顾,不在乎什么世俗规矩,只要是为她好便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全然不介意别人说他什么。 不过,这样一來,白绮歌也就不好意思再逼迫安陵主君出面了,否则宁惜醉非得成为被卢飞渡等人讨厌的对象不可,反正兀思鹰说会立定文书,这也算是一种可靠保证。 “结盟的事还要商量具体细节,这两天劳烦二位费神了。”隐晦表明接受联盟之意,白绮歌表情凝重三分,“另外绮歌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安陵诸位。” 兀思鹰忙道:“三小姐请讲,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 白绮歌沉吟少顷,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倘若发现安宁王,,也就是五皇子易宸暄的踪影请及时告知,此人不除,必有后患。”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兀思鹰和卢飞渡倒吸口气,犹豫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宁惜醉面色如常,眸子里却也有一丝惊讶闪过。按理说白绮歌写下休书与易宸璟割恩断义,从今往后就与遥国再无瓜葛,她要出手杀身为遥国皇子的易宸暄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能再度挑起两国纷争。 单纯是为了给白灏城报仇么? 宁惜醉看了白绮歌一眼,除了那份坚定决然外再找不出其他痕迹,但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些蛛丝马迹,,易宸璟连番遭到易宸暄阴谋暗害,以他的脾气应该早就狠下心铲除祸患才是,为什么拖到现在还让易宸暄存活于世?是有什么理由或阻碍让他不能出手么?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白绮歌这番举动就说得通了。 即便分离,她还是在竭尽所能为易宸璟铺平道路。 “得佳人如此,夫复何求?”在众人迷茫困惑目光中感慨一声,宁惜醉复杂眼神始终盯在白绮歌身上不曾挪动。 兀思鹰等对遥国皇宫内的是是非非并不算太了解,听來听去还是想不明白个中缘由,索性丢开这件事另寻话題:“三小姐,白将军刚刚入土,现在说这件事可能不太合适,可是事在眼前,兀思鹰还是得硬着头皮说明……” “军师有什么话直说吧,既是联盟关系,许多礼节不必太过计较。” 兀思鹰舔了舔干涩嘴唇,声音有些发虚:“啊,是这样的,我们主君认为两国结盟是喜事,若是能喜上加喜就更好了,所以……所以主君的意思是,想问三小姐是否有再嫁打算?” 嘭嗵,茶壶翻倒掉地摔了个粉碎,却不是白绮歌激动之下打翻的,而是宁惜醉。 记忆里白绮歌似乎沒有看见过宁惜醉如此模样,愤怒如冰川融化成的溪流,安静无声,却冷得吓人。 “呵呵,以联姻为前提结盟,兀思鹰军师,你们这是打算逼婚?”碧色眼眸逐一扫过兀思鹰和卢飞渡,二人心虚低头,然而他们越是这样,宁惜醉脸上的表情就越愤怒。 再怎么温润如玉,他终是个有脾气的人。 意料之外,白绮歌并沒有发火,而是按住宁惜醉的手臂轻轻摇头,平静眼神中有着七分淡然,还有三分感激。 “我沒想过再嫁的事,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巩固两国关系,请军师如实转告贵国主君。看來结盟的事今天很难定夺,不如先各自回去商量,三日后再做决定。”轻描淡写道出自己意见,白绮歌既沒有封死结盟道路也沒有应允联姻,看起來,局面暂时还要处于波动之中。 同样,在通往昭国帝都的路上,看似已经完结的波折仍在继续,而气息冷然的易宸璟丝毫沒有察觉危险临近,只有身侧少年带着担忧目光向远方望去。 上天注定,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9章 宫中突变 出征昭国的遥军大部分士兵都是从边境临时抽调的,所以返回帝都的人只有四千不到,一行人马速度较快,才几天就到了帝都城外。 得知白绮歌主动下了休书,偶遂良一早做好长期劝慰易宸璟的准备,不过让这位老将军奇怪的是,向來心思重、自尊心又强的易宸璟并沒有表现出太多负面情绪,除了撤兵前一晚情绪十分低沉外,其他时间至多是话少些,除此之外与以往沒什么不同。 “太子去见白丫头时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休息时,偶遂良逮到傅楚追问。 “偶大将军早就知道殿下去见白姐姐了么……”傅楚尴尬笑笑,表情转而黯然,“白姐姐很固执,也很清楚现在状况,说什么都不肯跟殿下回來,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白丫头做的沒错,这时皇上那边还沒理清情况,现在让她回來说不清道不明的,反而徒增麻烦。” “只是不知道这一别,殿下和白姐姐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看着傅楚少年老成的模样,偶遂良低低笑了一声:“沒有长久的怨恨,也沒有永恒的敌人。皇上知道白丫头是冤枉的定然会为她做主,昭国百姓受的苦也能得到补偿,到那时还怕太子哄不回白丫头吗?小伙子,你可别小瞧了你效忠的人,他那股倔劲儿……不把白丫头再娶回來他是不会罢休的。” 听偶遂良语气好似对易宸璟十分了解,傅楚沒有多说什么,心里暗暗祈祷事情真能如偶遂良所说那般发展,也不枉他特地把叶花晚送去陪白绮歌了。 在遥皇真正的圣旨下达后,对昭国出征变成了不义之战,因此这次回帝都不像以往那样喜庆热闹,长长的队部一直走到皇宫门前也无人前來迎接。易宸璟和偶遂良要直接去紫云宫向遥皇报告军情,四千士兵由副将直接领回帝都军营,而涉嫌与易宸暄勾结的四位老将军不管是不是被蒙骗的都要先被送往军中囚禁,是而做好安排四散后,皇宫门前就只剩傅楚和并不算熟稔的乔二河孤零零站在原地。 “我到军中时间较晚,许多事情并不知晓,乔大哥暂且随我去东宫休息休息好了,若是素鄢姐姐她们问起殿下情况也好有人能说明白。” “那、那就去东宫吧,我还沒进过皇宫呢!”收到傅楚的邀约,乔二河显得十分欣喜,激动之余又有几分腼腆羞赧,“我是乡下來的,宫中规矩礼节什么都不懂,待会儿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傅大人可得多提醒我才好。” 傅楚轻笑:“别叫我大人,我和乔大哥一样都为殿下效命,并沒有什么官职,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一会儿见了素鄢姐姐她们你就知道了,都是些和气的人,乔大哥平时怎么说话做事照常即可,不需提心吊胆的。” 乔二河仍是小心翼翼,傅楚只好边走边和他聊天以缓解紧张情绪,快到东宫时乔二河才想起还沒细问东宫都有谁,傅楚少不得细心与他说明。 “除了殿下和白姐姐之外还有位侧室夫人,也就是素鄢姐姐,另外还有侍卫战大哥,战大哥的妹妹荔儿,此外就是我和师妹!!你见过的,就是留在白姐姐那里的小叶子。哦对了,白姐姐在时还有玉澈姑娘,偌大的东宫就这么几个人,其他都是些寻常宫女、太监,我也记不太清楚名字身份。” “啊……人也不少嘛,以前我家里就爹娘还有我和大哥,总共才四口子。” “有个兄弟多好,我倒是羡慕得紧。” 尽管体格身材上差距甚大,年龄相近的两个少年还是很快就热络起來,傅楚聊得开心,踏入东宫时竟沒发觉大院里安静得有些异样。 易宸璟去了紫云宫,叶花晚留在昭国,素鄢身子不好一直在静养,傅楚自然而然选择先去见战廷,然而在房前敲了半天门也沒人來开,战廷好像不在。 “许是有什么事出去了,搬入东宫后战大哥的事情也多了起來,一天到晚都在忙來忙去。”傅楚想了想,而后引着乔二河往后院继续走去,“晚些再來找战大哥吧,我先带你去看看荔儿,这会儿也该是她换药的时候了。” 傅楚嘴上说着不用在意,心里却止不住奇怪,战廷不在宫内会去哪里了呢?带着满腹疑惑走到后院,傅楚心猛地一沉。 易宸璟喜静,只留一些必须的下人使唤,平日里极少见到东宫有宫女或者太监走动,但荔儿居住的这处除外,当初易宸璟特地选了三个做事细致认真的宫女专门照顾荔儿,白日里这三人是轮流守在门口不许离开的,而现在,荔儿的门前见不到半个人影。 乔二河很快发觉傅楚的不对头,顺着他目光看向大门紧闭的房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傅楚,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你在这里等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赶紧跑。”傅楚低声叮嘱道,而后脚步匆匆独自往荔儿房间走去。 朱漆木门只是紧闭而沒有上门闩,稍稍用力便被吱嘎推开,傅楚沒敢出声询问,一双眼警惕地逡巡四周,蹑手蹑脚靠近内间荔儿卧房。荔儿失明多年,听力要比普通人更加灵敏,平时有人走到院中她就能听见脚步声并且分出是谁,每每傅楚來时她都会在他踏进屋子前高高兴兴叫他,像这般安静是从沒有过的。 傅楚站在内间门前咽了口口水,深深吸口气,猛地推开房门!! “荔儿!”惊呼变了调自傅楚口中发出,眼神陡然一凛,飞快冲到房内。 荔儿小小身躯就躺在房中央,轮椅倾倒一旁,扶手上还挂着缝了一半的绣帕,原本就苍白的脸颊如今更是血色全无,任凭傅楚怎么呼唤,那双看不见东西却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干净清澈的眼眸就是不肯睁开。 慌乱中傅楚险些忘了自己就算半个大夫,惊慌失措喊了半天才想起去摸荔儿脉门,发现荔儿只是昏倒后松了口气,却又在转瞬间脊背发寒,汗毛耸立。 身后,有人! “谁!!”还不等问出口,一阵破风之声携着巨大力道重重撞击在背部,硬生生将傅楚踢飞到墙角,嗓子眼儿一甜,大口鲜血呕在地上。 从來都是受人保护的傅楚还沒受过这样严重的伤,纤细胳膊颤抖着,试了几次都沒办法撑起沉重身躯,只能看见一双脚无声走近,紧接着耳畔又是一阵风动,胸口如雷击一般剧痛无比。疼痛让傅楚的意识逐渐模糊,然而文弱少年还是拼命支撑着不肯昏死过去,凭借残存的意识爬向荔儿,直到把荔儿完全包裹在自己怀里,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壁垒为她庇佑,这才沉沉闭上眼。 一支雕着古怪花纹的笛子高高竖起,与普通竹笛不同,这支笛子的末端多了一抹寒光,短而锋利的雪刃透着森森寒气。不知为什么,瞄准傅楚后背心的利刃沒有果断刺下,紧握笛子的男人似是惊讶于少年的举动,半面铁面具后,深邃眉眼露出一许复杂神情。 就在犹犹豫豫的档口,屋外院子里忽然传來凌乱脚步声,好像是有人慌慌张张逃走了。粗长手指扶了扶精铁面具,褐色眼眸又恢复冷酷无情,重伤傅楚的人撇下屋中昏死的一对儿,提着笛子直奔院外身影追去。 偌大的皇宫墙高巷深,每一条甬道都仿佛迷宫一样曲曲折折,乔二河慌不择路,只要见到拐角岔路就会凭第一反应做出选择,根本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地。 这皇宫他本就人生不熟,能跑去哪里? 总之不要被身后的人抓到就好,如果可以,想办法找到太子告诉他东宫发生的事,让太子小心,让所有人都远离危险,那么,就算跑断这双腿也值了。 乔二河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眼泪又羞人地滚了出來。 他知道傅楚一定是出事了,刚才分明听到那个和和气气、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惨叫,可他沒有勇气闯进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逃跑都跌跌撞撞。这样的自己让乔二河感到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当初和大哥手握砍刀拼死保护太子妃的胆量哪里去了呢?那个被太子妃赞扬,得到太子亲口感谢的自己为什么消失了? 脚步慢慢放缓,过度紧张使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倒,当乔二河清醒些想起此时应该去找易宸璟才对时,四周已经是完全陌生的景色。 “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呢?”娇媚近乎妖冶的声音突兀响起,乔二河吓了一跳,呆呆抬头望去,一抹艳丽的红色自眼前闪过,带起一股惑人心弦的迷离香味。 是宫里的女人吗?那一定知道太子在哪里吧?乔二河满心欢喜,抹了把泪水高声恳求:“能告诉我皇上住在哪里吗?我要去找太子,有很急的事!!” 话未说完,询问戛然而止。 不是被那红衣女子颠倒众生的容貌倾倒了,而是乔二河无意中看见那女子脚下,一滩黑红血迹,一把长剑静躺。 乔二河认识那把剑,它的主人早几个时辰还在跟他说话,告诉他等风波平息后再过几个月,会带着他一起去昭国,去接回他心目中唯一也是最美的妻子。 那剑,属于大遥太子,易宸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0章 昔年秘史 天牢的阴冷从不因外面明媚阳光而改变,常年无处消散的湿气一丝一缕钻进骨头缝里,冷得人从头到脚一片森寒。 精铁镣铐多年不用蒙上一层灰尘,不过比起被扣住的人,那些灰尘显然更干净一些,至少沒有血污也沒有吓人的伤口,更沒有满地渗人血泊。狱卒本想清理掉那些让人看着就浑身发冷的血迹,只是那牢狱中除了被镣铐束缚的人外还有其他东西,使他根本不敢凑近。 “这堆蛇是不是都有毒啊?”年纪较小的狱卒吞了口口水,脸色吓得发青。 老狱卒提心吊胆看了一眼牢房里或长或短、各色各样的蛇,表情也不怎么轻松:“有沒有毒不知道,反正别去惹乎它们,都说蛇有灵性能成精,万一让这东西咬上一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小狱卒有些犹豫,目光投向牢中低着头不知是醒着还是在昏睡的男子。那场景确是有些吓人,满地的蛇缠绕蠕动,不停吐着血红信子,被围在中央的男子迫于束缚想要避开都无处可躲,站在蛇群中的滋味肯定极不好受。小狱卒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天牢门口,回过头朝男子小声唤道:“殿下,太子殿下,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狱卒倒吸口气,一脚踩在小狱卒脚面上:“你疯了还是傻了?把蛇引过來怎么办?!” “那、那总不能眼看着太子……你看啊,太子半天都沒动一下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小狱卒的语无伦次换來老狱卒更用力踩踏:“闪失个屁!真有闪失能怎么着?你替他去喂蛇?”偷偷看了看仍然低着头毫无动静的易宸璟,老狱卒稍稍压低声音:“太子都被关进这里了,你觉得外面还能太平?谁知道宫里现在怎么乱着呢,说不定皇上都已经……总之你我看好天牢就行,什么宫变啊、叛乱啊都和咱们无关,想保住脑袋你就老老实实呆着,不然就跟其他人一样。” 想起天牢深处堆积的十多个狱卒尸体,小狱卒打了个寒战,脸色迅速灰白下去。 谁会想到沒什么人气儿的皇宫天牢也会有这么一天呢?不认识的人突然闯进,狱卒被残杀,只留下他们一老一小盯着太子,哦对,还有那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蛇。小狱卒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隐隐预感,遥国皇宫的天,好像要塌了。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妖媚而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传來,两个狱卒同时一僵,赶忙低头下跪,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红纱衣袂拖在地面从眼前划过,婀娜身影满不在乎地走近关押易宸璟的牢房,一声怪异的笛音后,懒洋洋的蛇群顿时來了精神,齐齐伸长蛇身立起。 “别怕,这些孩子温顺着呢,轻易不会伤人,,当然了,这要在沒人惹它们的前提下。”阮烟罗一声娇笑,收起手指长短的骨制短笛,目光望向垂吊在牢房里的易宸璟,“太子殿下,看你这样可怜我真是于心不忍,怎么说我们也有过一夜缠绵,假如你死了我会伤心的。”见易宸璟一动不动沒有回应,阮烟罗耸耸肩,惋惜轻叹:“还沒醒么?无趣,无趣死了,还以为能看你们兄弟两个唇枪舌战或者干脆來一场搏杀呢。不过想想也是,那位嗜血的王爷怎么会冒险放你出來?光是看着皇帝就够他劳神了。啧,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见。哎,你们两个,把人给我看好。这些孩子可是很久沒吃东西了,不想代替里面那些尸体成为它们的餐食就老老实实听话。” “是是是,一定听话,一定听话……”老狱卒拼命磕头,浑身筛糠一般。 脚步渐远,娇笑声回荡在阴冷天牢里,直至再听不见时两个狱卒才长出口气,捡回条命似的瘫软在地。 许是紧绷神经忽而放松使得他们有些迟钝,两人都沒有发现牢房里易宸璟微微动了动。闭着的眼慢慢睁开,漆黑双眸盯着缠在腿脚上的蛇群,冷峻面庞沒有半点表情。 与易宸暄的对决,他从沒有赢过,这次也是一样。 之前派出追击易宸暄的队伍被路上陷阱拦住,易宸暄逃脱,易宸璟和偶遂良都认为易宸暄不可能再度回到帝都,往后的日子必然会在逃亡中度过,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是错误的,所有人都小瞧了易宸暄的胆量和狠毒。 依偶遂良所说,离开帝都时是战廷在保护遥皇和皇后,凭战廷的功夫,即便姬三千出现亦不可能得手。可是当易宸璟和偶遂良放心走进紫云宫时,等待他们的不是遥皇或者陶公公,而是铺天盖地的蛇群,以及蛇群之后负手站立,看着他们阴鸷冷笑、根本不该出现于此的易宸暄。 黑暗中露出无声的自嘲笑容,易宸璟动动手指,依旧麻木沒有知觉,身体也是一样。 对付敌人,他和偶遂良完全可以应对自如,哪怕被十个人围攻仍能全身而退,这点他是有自信的,不过当面对的是非人之物时情势就不同了,,说阮烟罗是蛇蝎毒妇毫不为过,一支短笛,几声怪异笛音,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蛇竟然受她操控,让他和偶遂良猝不及防又不知该如何抵挡。很快,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蛇毒也顺着伤口融进血液,只半柱香的功夫就令得遥国最骁勇的两代将军无力败阵。 然后醒來时就在这里了。 事情发生在紫云宫,那么也就是说紫云宫里的遥皇和皇后也已经遇袭,战廷是否还在不得而知,又或者,连他也遭遇了不测。 易宸暄这招回马枪让人始料未及,足见其手段老辣,易宸璟虽不情愿也只得甘拜下风,论阴谋诡计,只怕遥国皇宫中无人是易宸暄对手。趁着头脑还算清明,易宸璟翻來覆去推想有什么办法能脱困解围,每当看到地面爬满的蛇时又会被绝望吞沒,,连走出牢狱都做不到,他还能救得了谁? “偶大将军呢?”无计可施终于放弃时,易宸璟低低问道。 小狱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來是易宸璟在说话,瞅瞅外面无人,不顾老狱卒一个劲儿拉扯,压着嗓子回答:“偶大将军不在这里,天牢现在只关着太子您一个人。” 也就是说,指望不上别人了么?易宸璟又陷入沉默。 他并不知道,偶遂良比他伤得更重,此时被丢在某处角落生死未卜,而唯一能指望的战廷正在数百例外骑马疾驰,怀揣着一封并不真实的求救信赶往乔家寨。皇宫里里外外不是易宸暄的手下就是被胁迫控制的禁军,但凡能救他、于绝境中力挽狂澜的人,全部都被隔绝在可触及范围之外,眼下状况是真真正正的孤立无援了。 依照先前阮烟罗的吩咐,老狱卒在易宸璟恢复意识后立刻去通报,阮烟罗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往紫云宫见易宸暄。 “醒了好,我还怕老七沒挺住一命呜呼了呢,那样的话这盘棋终局可就不怎么有趣了。”紫云宫内殿,易宸暄坐在龙榻之上,悠然自得地独自下棋。 “发动宫变,囚禁皇上,易宸暄,你这是谋权篡位。” 冰冷声音源自皇后司马荼兰,前不久才从囚禁中解脱的遥国皇帝和皇后二人如今又陷入相似局面,只不过这次威胁他们的东西更具体一些,并非无孔不入的鬼魅铃声,而是刀枪剑戟,黄金囚笼。 真真正正的黄金囚笼。 “这囚笼是昔年先帝囚禁同父异母的兄弟广陵王用的,广陵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结果被先帝镇压,此后十二年就在黄金囚笼中度过,每日好吃好喝养着,如同被观赏的玩物一般,直至发疯撞死在笼中。”易宸暄说着看似毫不相关的典故,目光凝在棋盘上,始终未看皇后或者遥皇一眼。 病入膏肓的遥皇尚存着一口气,听易宸暄如此说道,咳了两声后将视线缓缓移到榻上:“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应该是全部吧。”落下的棋子停在半空,易宸暄终于微微侧头,“父皇以为让史官禁笔就能掩盖一切吗?当年本该继承大统的太子一夜暴毙,而后父皇便取代其位成了大遥皇帝,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父皇能够彻底抹消的。”丢下棋子负手走到囚笼前,易宸暄俯视着曾经高高在上的遥国皇帝,目光里沒有一丝感情:“血脉是个奇妙的东西,你看,现在老七不就循着父皇当年的脚步想要重演历史吗?如果不是我,可能老七早就逼死大皇兄篡位称帝了,父皇应该感谢我才是。” 遥皇沉默不语,皇后抱着遥皇油尽灯枯的身子冷然仰头:“易宸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还不是一样谋权篡位妄图称帝?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就敢在这里大放阙词?简直可笑!” “皇后娘娘对当年的事又知道多少呢?”易宸暄反问,脸上漾起古怪笑容,“不信你问问父皇,看我到底是不是谋权篡位,还是说,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父皇,你來说句公道话吧……不,现在不需要再叫你父皇了,对吗,二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1章 被迫求援 遥军撤离后,昭国很快回复了平静宁和,安陵军大部分将士返回漠南地区,留下的少部分也是规规矩矩秋毫无犯。昭国百姓对卢飞渡手下的安陵士兵十分客气,对花着银子免费送粮食的“善良商人”宁惜醉更是当作亲人一般,才不过半月,或委婉或直接上门要嫁女儿的百姓已经超过两位数。 面对哭哭啼啼的少女们以及少女双亲,宁惜醉大多是连连道歉,被逼得紧了就说上一句“宁某心有所属恕不能接受其他女子”敷衍应付,于是才刚平静下來的昭国都城又飞速传出一条流言。 白家三小姐休了遥国太子,不日即将改嫁富商宁老板。 “不是说不打算再嫁吗?”卢飞渡酸了吧唧一脸哀怨,好像白绮歌不肯接受安陵主君联姻提议是在找借口一样。 “嫁不嫁你管得着么?你们主君都沒急呢,你个太监急什么?”跟在白绮歌身边的叶花晚精神头十足,但凡有人敢质疑白绮歌或是说半句坏话都会遭到小丫头白眼儿和冷嘲热讽,就连伶牙俐齿的玉澈都不及她,卢飞渡一介武将嘴笨自然说不过,一到这时候就只能吹胡子瞪眼睛,要么就是望着兀思鹰求援。 可惜,兀思鹰从不帮他。 “主君尊重三小姐意愿,联姻也只是个想法而已,不影响两国结盟。” “听见沒有?你们主君说了只是个想法,以后再逼问白姐姐嫁不嫁的我就告诉你们主君去!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烦,早说过白姐姐不会嫁别人,趁早死了贼心吧!” 叶花晚扬着小脑袋气哼哼鸣不平,冷不防被宁惜醉拽住小辫子,叉腰回头,却见宁惜醉朝她淡淡摇头。可以谈嫁不嫁,但是不能提到嫁别人,这是宁惜醉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旦提到别人,白绮歌必定会想起易宸璟,徒惹伤心。 果不其然,叶花晚扁着嘴朝白绮歌看去,白绮歌脸上的笑容略淡了一些,似乎有一丝不自然。 “白姐姐……”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叶花晚如霜打茄子蔫了下去,回想起傅楚离开时叮嘱她照顾好白绮歌一事,心里极不是滋味。 宁惜醉歪着头想了想,忽地一拍折扇:“今天天气好,叫上玉澈姑娘一起去城外走走吧,再过个把月草木就要枯黄凋萎了,那时可就再欣赏不到昭国最美景色。” “甚好,离开昭国这么多年,我也相当怀念泽湖美景,不如一同去散散心。”兀思鹰明白宁惜醉意思,赶忙接口道。 想要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伤感,白绮歌自然也明白宁惜醉心思,努力缓和脸上的不自然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昭国一年中有两个季节最美,一是草长莺飞、新绿正盛的暮春三月,再就是代表着收获的金秋十月。眼下正是十月中旬,泽湖畔稻香飘溢,碧波荡漾,要说散心绝对是不二选择。听说白绮歌要去城外走走,玉澈哼着小曲做了不少点心,宁惜醉也贡献出玉壶美酒,微风轻起时,一行人抛却烦恼,有说有笑出了城门。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如此轻松了。 白绮歌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幕,深吸口气,稻香沁入五脏六腑,心头的痛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要她忘记易宸璟是不可能的,便是天神也不能够将一个人的心剜除还让其完完好好活下去,现在的白绮歌不是不痛,她只是明白即便心痛也要微笑,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会更加伤心。 “还是昭国的地好,漠南那边一片黄沙,别说种庄稼,就是想找口水喝都不容易。有时候赶上风沙大,出去巡视一圈回來满身砂子,拿出干粮一嚼嘎嘣直响,我们安陵的士兵一个个都练出铁牙了。”羡慕地望着一片丰收田地,卢飞渡又是感慨又是抱怨,像是要做第一个扑进稻田里的人似的,当仁不让地走在一行人最前面。 “听说漠南边缘都是黄沙覆盖区域,中心地带则四湖相连、绿洲成片,也因此漠南五国才会聚集在那里并逐渐发展强大。安陵若想在漠南驻扎是不是也打算往那边扩张?” “是啊,沒水就沒有一切,沙漠里水比黄金都要珍贵。”兀思鹰点点头肯定白绮歌的推测,丝毫沒有隐瞒之意,“前年主君向漠南五国传达过结盟之意,但漠南五国自恃甚高,认为雄踞绿洲地带就能称霸漠南,更是瞧不起我安陵这支新起势力,说什么都不肯为安陵留一席之地。如今倒好,主君才用了些小手段就让漠南五国乱成一团,这不,漠南五国突然出使遥国就为了得到援助。” 原來漠南五国派使者到遥国不只是为了拉近关系,其中还有安陵这个巨大威胁暗中促使,难怪阮烟罗会与易宸暄同流合污陷害她与安陵国。白绮歌感慨万千,想想又释然,,哪片大陆不是战火纷飞不断?强国意图吞并,弱国合纵连横,外有邻邦威胁,内有诸侯割据,总有打不完的仗、理不清的势力纠纷。 分分合合,因果大势,天道循环。 才把思绪理清一些,蓦地又被白灏羽一声响亮高喝打断,众人顺着白灏羽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速奔來。 “什么人?把兵器放下!”白灏羽孩子心气上蹿下跳,平时打猎又锻炼出一副好眼力,离老远就看见奔來的白马身上有血迹,隐约还能看见骑马之人手中雪亮兵刃。 卢飞渡反应最敏捷,立时横身在前,白灏羽话音未落已经先抽出佩剑做出防御姿态,然而马到近前时卢飞渡并沒有直接攻击,而是惊讶地“咦”了一声,手臂忽地垂下:“这不是……” “不弃?怎么是你?”看清驭马的人后,宁惜醉大步向前迎去,惊讶意外丝毫不亚于其他人。 苏不弃沒有急着回答,翻身下马后从马背上又拖下一人,面容竟与他惊人酷似,正是遥军撤退时跟随易宸璟离开的苏瑾琰。 “找大夫,伤得很重。” 兀思鹰上前伸手摸了摸苏瑾琰脉门,不由倒吸口凉气:“快找地方放下,他这是毒症发作!” 救人如救火,白绮歌顾不得询问为什么苏瑾琰会出现在这里,手一挥,直直指向不远处都城大门:“直接进城,附近就有医馆!” 一行人七手八脚又把苏瑾琰抬上马背,白灏羽一路小跑带道,到医馆时,苏瑾琰竟然有了意识,微微睁开眼睛。见他意识还算清楚,兀思鹰长出口气,转身去向医馆老板寻药,白灏羽和玉澈、叶花晚等则侯在房外探头探脑,止不住地好奇。 “我在护城河附近发现的他,有人在后面追杀。”苏不弃洗去手上血迹,细长眉毛微微蹙起,“他的功夫应该不至于被伤成这样,大概是先中毒后被追杀所致。” 背叛易宸暄后苏瑾琰就一直神神秘秘、忽隐忽现,不是在寻找易宸暄踪迹就是明里暗里保护着易宸璟,这时候一身伤跑來会是为了什么?白绮歌不禁担心起易宸璟安全,毕竟,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易宸暄还沒有得到应有下场。 苏不弃小心翼翼为苏瑾琰擦去脸上血污,刚抬起仍在滴血的手臂想要包扎,苏瑾琰忽然紧紧抓住他手腕,一阵急促激烈的咳声后动了动嘴唇,低哑微弱的声音费力挤出:“易宸暄……宫变……殿下有危险……” 不详猜测得到证实,白绮歌脸色唰地惨白,指甲险些掐进肉里。 宫变……也就是说,易宸暄又回到了遥国皇宫,遥皇根本沒能夺回大权,易宸璟回去不就等同于去送死吗?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让他回去啊! “坐下慢慢说。”眼见白绮歌有些站立不稳,宁惜醉忙搬过椅子扶她坐下,抬头朝苏不弃扬了扬下巴,“不弃,你照顾瑾琰,我去问问兀思鹰军师药配好沒有。” 苏不弃点点头,犹豫片刻后把苏瑾琰扶起让他起靠在床头,继续小心擦拭苏瑾琰身上密布的伤口。 那一句话之后苏瑾琰又喘了许久才稍稍平定胸口翻涌血气,用力吐出口中血沫,眼中流露出不甘神色:“偶大将军也受了伤……姓战的被、被骗出皇宫不知去向,其他人……除了殿下在天牢,其他都关在紫云宫……” 听苏瑾琰说得仔细,再看他浑身伤口有不少并非新伤,白绮歌心下了然,,他一定是摸清状况后独自去救易宸璟了,并且结果很不顺利,既沒能救出人还落得中毒发病,无可奈何之下才來到昭国找她,否则以苏瑾琰冷傲性子,决计不会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更不可能开口要求她去救易宸璟。 颜面也好,自尊也罢,若是为了易宸璟,苏瑾琰从不惧牺牲。 那么,她呢? 已经与易宸璟劳燕分飞的她,如今可以为救他不顾一切奔赴遥国吗? 矛盾神色落入苏瑾琰眼中,与苏不弃酷似的脸庞陡然露出愤怒表情,扑通一声,挥动的手臂将身边药瓶打翻。 “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竟要眼睁睁看他死吗?!” 用尽残力呼出的怒吼声音不大,却生生将白绮歌的心震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2章 最终决意 兀思鹰和宁惜醉走进房间时恰好见到苏不弃手掌起落,利落干脆地把苏瑾琰敲昏过去,兀思鹰瞠目结舌,张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 “脑子糊涂,乱说话。”苏不弃言简意赅,面色平静地作出解释。 宁惜醉瞧了瞧白绮歌脸色,比刚才他离开前明显苍白许多,立刻猜到是苏瑾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无声无息朝宁惜醉摆摆手,直接把白绮歌拉出房间,卢飞渡也紧跟着出來。 “我说,你不会想去救人吧?”卢飞渡干笑,挑起的嘴角僵硬无比,“昭国现在沒有国君,白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昭国,你就沒想过冒冒失失跑去帮遥国太子会是什么下场?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不能考虑周全点儿?” 卢飞渡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难免不太中听,宁惜醉斜斜瞥了一眼,面对白绮歌仍是和颜悦色:“白姑娘是怎么打算的?你想去救太子我不拦你,但是,绝不许你单枪匹马自投罗网。” 白绮歌转身,无可奈何地看着宁惜醉。 这男人就好像她肚子里的虫,有什么想法念头不需说出他就能猜到,还不等她计划周全呢,各种反对意见已经丢过來堵死她冒险退路。 “易宸暄是用毒高手,真想杀苏瑾琰灭口根本不需要派人追击,能存口气逃到这里是早有人为苏瑾琰规划好的。”白绮歌沒有继续纠缠于救不救人的事,话題一转,重心移到了苏瑾琰身上。 宁惜醉眉梢一挑,想了想,还是替她把想说的话补充完整:“假如瑾琰所说都是事实,易宸暄已经控制住包括遥皇和太子在内的所有人,那么他大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还沒准备好成为胜者,或者说,他在等待着什么。” “希望不是我。” “也只有白姑娘你了。” 对视片刻,而后两人齐齐苦笑,都是一样的惆怅深藏。 其实易宸暄要杀谁再简单不过,在白绮歌看來,他是把自己当成了猎人,带着戏弄心态与猎物周旋并汲取快感;又或者他已经将自己神化,为了保留一点乐趣不肯杀掉在他看來如同蝼蚁的凡人,固执地强迫所有事情都按照他设定的轨迹发展,直到一切如愿收尾。 以前只觉得易宸暄阴险狡诈,现在却多了一重感受,那人,分明是个疯子、偏执狂,心和灵魂早已扭曲。 “既然易宸暄在等我这个最后的棋子归位,我总不能让他失望,要阻止他把中州变成人间地狱,大概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了。”白绮歌丝毫不为卢飞渡和宁惜醉的劝说所动,眸子里亮起决然色泽。卢飞渡着急,脸色一黑还想再说,却被白绮歌淡淡打断:“卢将军,并非我不明事理只顾儿女私情,你想想,如果易宸暄真的当了遥国皇帝,他可能放过昭国吗?还有安陵,甚至是漠南五国……他不在乎天下烽烟、遗臭万年,只想着把世间所有都变成他的玩物,他若不死,天下永无宁日。” “一个人而已,有这么可怕吗?”卢飞渡嘟嘟囔囔抱怨,不经意间看见宁惜醉看着他露出古怪微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自在,打了个寒战连连后退,“得,管不起你们的事,我去问问主君意思。” 眼下两国结盟之事已经口头达成但未立契约,安陵主君会不会主动帮白绮歌这个忙,又会不会因为她要救易宸璟的意图影响结盟,这些白绮歌也不知道。 刚刚平定的局势再度掀起波澜,白绮歌向白敬甫说明了遥国混乱情况,白敬甫一句话也沒有说,沧桑面容上刻满疲倦。苏瑾琰在略通医术的兀思鹰照料下很快醒來,更加细致地把事情发生经过和所知内情又叙述了一遍,看白绮歌时仍旧满眼冰冷,似乎对她颇为厌恶,好在白绮歌并不介意,除非必要时尽量不出现在苏瑾琰面前,独自一人关在房里不知想什么。 第二日傍晚,令所有人惴惴不安的决定终于公布,但只是对几个人,而非全部。 “遥国我一定要去,人我一定要救,不过诸位可以放心,白绮歌在这里向诸位保证,之后所做一切都将以我个人名义,绝对不会牵连昭国和安陵国。” 兀思鹰和卢飞渡愣愣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敬甫一声叹息,仍是沉默着,负手离开。 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宁惜醉半点都不意外,并且与其他人完全相反,对白绮歌的决定表示明确支持:“安宁王针对的是白姑娘,白姑娘脱离昭国对昭国百姓而言也是一种保护,反正昭国百姓不会同意为此出兵,是以个人身份还是以一国身份沒什么差别。”不等白绮歌表达感激之情,宁惜醉又一脸严肃地拍了拍白绮歌肩膀:“那就这样说好了,白姑娘,我们一起去遥国。”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 “说好的事就不要随便变化,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 “宁公子是与谁说好的?我怎么不知道?”白绮歌对宁惜醉的无赖行径叹为观止。 争执中,还是兀思鹰最先提出重要问題:“三小姐独自前往皇宫实在是不明智之举,安宁王猜到三小姐情深意重会去救太子,必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三小姐上钩,这么鲁莽闯入不是正着了道吗?无谓的牺牲,沒必要,不值得啊!” “我怎么敢一个人去?再冲动也要明白深浅才行。”白绮歌摇头,“我并不打算直接去帝都,趁着易宸暄还沒有什么动作,我和小叶子会分头行事,尽量发动一叶山庄和乔家寨的江湖兄弟们帮忙联系上战廷。另外我知道宸璟私下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士兵,人数上与宫内禁军相差无几,只要他们肯冲进皇宫对抗易宸暄的人马,那么我和战廷就有机会救出宸璟他们,再之后的事……等人都救出來后从长计议吧。” 卢飞渡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真是……太大胆了!” 她是昭国领袖家族的后代啊,是站在城头震慑了四万遥军将士并大笔一挥休掉太子的女人,怎么就有自信能让遥国士兵相信她、追随她呢?即便是相信了,一介女流又怎么能撼动易宸暄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以寥寥无几的人马解宫变之围? 同样的担忧也出现在兀思鹰心里,皱起眉头看看沒事人似的宁惜醉,再看看固执的白绮歌,身份特殊的盟**师一声重重叹息。 “三小姐,恩师他老人家刚刚失去白将军,你这般……这般冒险行为可有考虑过他老人家感受?退一万步讲,就算恩师允许了,三小姐有把握胜过狡猾的安宁王吗?我们这一大圈人可都吃过他的亏,那人手段多狡猾狠毒我不说三小姐也了解,孤身犯险这种计划,恕兀思鹰直言,我等着实无法理解。” 除了沉默就是反对意见,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白绮歌低下头不言不语,狠心当那些关心的话不曾听见。 这是她和易宸暄最后的对决,要么生,要么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结局可能有多惨烈,然而她不会退缩,为了易宸璟也为了自己。走到窗前默默看着宁静天空,心里有些不舍,但总不及对易宸璟的盼念,白绮歌深深呼吸,无声举动让屋子里其他人也安静下來。 “我和宸璟分开是因为他作为遥国太子的身份,而现在遥国宫变,他已经算不上遥国的代表者,再不关乎两国恩怨。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曾是他妻子,与其选择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他死讯,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白绮歌的选择都沒有可指责的地方,哪怕是反对最强烈的卢飞渡也无话可说。 用情至深到这地步,还有什么能阻止她? 莫不如成全,总好过看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阴阳永隔,一世成殇。 只有一个人支持的计划在众人沉默中敲定,许是受不了那样怪异的气氛,白绮歌早早就回到卧房休息,不了解她的人自知沒资格劝阻不会來,了解她的人明白阻止不了也不会多费唇舌,是而这一晚异常安静。 早晨起來时屋外好像有人低声交谈什么,白绮歌穿好衣服打开门,卢飞渡和兀思鹰两个人慌忙站好,生硬笑容勉强挤出。 “二位有事么?” “沒……啊,有点儿事。”卢飞渡被兀思鹰用力一捅,脸上笑容愈发扭曲僵硬,“那个……我们主君的意思,愿意出兵帮三小姐去遥国解宫变之围,不过希望三小姐能重新考虑下两国联姻的事……” 白绮歌笑了笑,不似平常那样温和亲近。 “沒那个必要,人多反而容易误事。对了,之后结盟等事二位不用再找我商量了,从今天起我与白家、昭国再无关系,贵国主君好意白绮歌心领,二位请回。” 话罢,白绮歌头也不回走回房中,大门冰冷关上。 兀思鹰和卢飞渡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苦笑无奈如出一辙,尤其是卢飞渡,隐约还带着几分埋怨。 “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唉。” “这是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偏有那看不过去的非要强扭,到最后谁能得好呢?”兀思鹰一声苦笑,展开手中被捏皱的信纸撕成碎片。 遥都已被封锁,白氏立婚约则出兵相助,不嫁免谈。 那是自兀思鹰成为安陵**师以來,收到的最为不合常理的命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3章 阴谋蔓延 按照白绮歌的计划,一夜时间休息准备,第二天日出雾散后出发赶往遥国,算上预计在双天寨停留的半天,快马疾驰大概要五天能进入帝都,救人应该來得及,,当然,这要在推测正确,也就是说易宸暄为了诱她入局暂时不会动易宸璟的情况下。 猜测是否正确白绮歌沒有把握,此行完全是在赌,赌易宸璟生死,也赌她自己性命。不过,当白绮歌做好准备独自面对时,情况却与她预料的有很大出入。 一早收拾好行装备好马,白绮歌随宁惜醉、叶花晚一起來到都城北门,守门士兵朝她点了点头,并沒有说些其他话。回头看看空荡荡的街口,白绮歌不禁有丝失落,她本以为会有人來送行的,沒想到,就连弟弟白灏羽都沒有出现。 因为他们觉得这是错误选择吗?又或者,痛失亲人的白家无法理解她不顾一切去救大遥太子的行为? 自嘲笑笑,挽着马缰走向城门,在吱嘎吱嘎的锈响中,发丝般的缝隙慢慢扩大,一寸,一尺,直至城门大开。白绮歌举步欲行,无意中抬起头,而后愣住。 秋风无声,本该空旷的城门口不知何时聚集起整齐队伍,朱衣如血,战甲似城,长枪朝天竖立,红缨飘荡。 微凉掌心掩住嘴,白绮歌几乎是在一刹间险些落泪。 这些人,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是曾经震动中州让所有邦国仰望羡慕的存在,更是有着辉煌光耀、无可抹消的神奇。 红缨军。 “红缨军七百六十四名将士,奉白将军之命,誓死守护三小姐!” 白灏城亲自训练的队伍,也是他留给挚爱妹妹最后的礼物。 无论如何白绮歌也不会想到遥国尚有人支持她去救易宸璟,看着七百多名将士坚定目光与挺拔身姿,白绮歌仿佛又见到白灏城温和笑容,正是他的温暖一直一直鼓励着她,让她有勇气对抗黑暗冰冷,让她身处何地都能顽强活下去。 比起宁惜醉,她对白灏城的亏欠才是最多最多的。 “三小姐,白将军生前特地嘱咐过,红缨军战时是守着昭国的铜墙铁壁,不战时则是为三小姐才存在的队伍,不管三小姐要去哪里,红缨军愿护三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话之人是白灏城最信任的副将徐泽之,白绮歌不知道这人是否了解白灏城良苦用心的源头,但看他神色表情,忠诚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牵着马在城门前站了片刻,心口那股温热酸痛稍有缓解时,白绮歌深吸口气向七百多红缨军鞠了一躬:“多谢。” 除此之外,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 “这么多人一起,五天内赶不到帝都吧?”轻咳一声驱散窝心氛围,宁惜醉微微低头附到白绮歌耳边,“白姑娘要带着他们一起吗?还是我们先走,让他们随后跟着?” 轻装简行才能以最快速度赶去救人,与红缨军一起必然会影响行程,要不是宁惜醉从旁提醒,白绮歌险些忘了这一点。蹙起眉想了想,白绮歌果断地作出决定:“原定计划不变,我还是和小叶子、宁公子快马加鞭赶路。徐将军,你让大家换上平民衣衫扮作普通百姓,战甲和武器统一用马车拉载掩盖,分成几拨经陶陇镇去乔家寨,我会先一步在那里留下指示。” 白绮歌做事向來谨慎,冲动、不计后果的事她是不会做的,徐泽之虽有犹豫但还是点头领命。 “白姑娘。”宁惜醉忽然拉了拉白绮歌衣袖,带着她的目光朝城头看去。 城头上站满士兵,斜起的日头投下光明,在一张张坚毅黝黑的面容上打出侧影,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般肃穆恭谨;城垛之上互相搀扶的苍老身影更是显眼,白发老将慈眉善目露出勉强笑意,身侧相伴数十年的妻子流着泪,不舍眼神静静落在城下唯一的女儿身上。 国仇家恨前他们同仇敌忾,却也知道,那个身材瘦削而坚强更胜男人的女子,为这座城牺牲了多少。 寂静中呼啦一声清响,赤红色大旗被高高竖起,耀动中州的白字旗下,少年身穿白袍罩着略显宽大的亮银甲,挺起的胸膛充斥着热血,吼声如雷。 “姐,一路走好,我们在这里等你回來!” 白绮歌轻轻点头,摆了摆手翻身上马,一声战马嘶鸣,绕过整齐的红缨军绝尘而去,甚至忘了等一等手忙脚乱的宁惜醉和叶花晚。 再晚走一步,她怕被人看见眼里噙着的泪水。 这一去,危机重重,地网天罗,他年或隔日可还有与家人相见的机会谁也不能预料,当她选择为了易宸璟去冒险时对家人的愧疚就已经无法弥补,若要报答,只能是尽力活下去了。 此处晴日朗朗,远方却阴雨连绵。 遥国帝都入秋多雨,一下起雨來就是几天几夜不停不歇,每到这时湿气更深、更寒,天牢里的日子就会更加难熬。 “昨晚我刚收到消息,听说白绮歌正在往这边赶,你说,她会不会是來救你的?”细长烟袋转了个圈,烟锅那头稍稍用力抵在瘦削下颌上,迫着被吊起的男人仰起头。易宸暄似乎有些无聊,想尽办法想要让眼前的人开口说话:“七弟,你不是很爱她吗?现在她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往陷阱里跳,你是不是还很着急?來,求我,求我放过她,也许我一心软就依着你了呢。” 讥讽笑容出现在易宸璟脸上。 被刺穿吊起的肩骨令他不能动弹,但这不妨碍他说话,他只是不想回答易宸暄,这种问題根本毫无意义,,开口乞求只会让易宸暄变本加厉,用更加阴损的手段去伤害白绮歌,以此满足扭曲心态。 易宸暄露出失望表情,手腕一用力,冰冷的烟锅重重撞在易宸璟肩头伤口处。看着易宸璟疼得止不住颤抖,那种失望终于有些许缓解,易宸暄又眉开眼笑,白皙指尖抹过一点血迹涂在易宸璟脸上:“我说过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七弟你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白绮歌可是除了你之外最让我感兴趣的人,我怎么舍得放过她呢?我想看她带着希望來救你却发现连自己都深陷深渊,那种绝望表情……呵,想想都觉得兴奋。” “你也只会……这些……无耻手段……”两天未喝水,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易宸璟咬破嘴唇舔了舔腥甜热血滋润喉咙,勉强挤出句话。 “无耻?无耻又能怎样?”易宸暄不以为然,“我可以负尽世人,世人却不可负我,这天下江山本该是我的,就算我亲手毁掉也是理所应当。七弟啊七弟,你说你为什么偏要与我争呢?倘若你心甘情愿做个傀儡随我摆布不是很好吗?那样的话,至少你不用死,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跟个废物似的苟延残喘。” 像是要证明易宸璟如自己所说是个废物,易宸暄用力推了推吊住易宸璟的铁链,痛苦**沒能忍住,终是从易宸璟牙缝间挤出。 那铁链又粗又重,末端是打磨光亮锋利的弯钩,弯钩刺破皮肤挑过双肩肩骨,硬生生将易宸璟吊起,只要铁链一动就会撕裂伤口,钻心之痛难以忍受。 已经半月过去,自那日踏进紫云宫落入埋伏,成为笼中囚徒。 易宸暄苛待着易宸璟又时时刻刻让太医守在牢外紧盯,沒有他的命令便不许易宸璟死,一边用各种手段阴狠折磨,一边又涂抹创药保其性命,比起被锁在黄金囚笼里的遥皇夫妇,易宸璟更是生不如死。 然而最痛的还不是这些伤口,而是心,当得知白绮歌正在赶來,知道易宸暄已经做好准备等她自投罗网时。 成王败寇,易宸璟早对谁胜谁负看得极淡,他一直天真地认为,能争得胜利成为太子自是好的,如果输了也就是个死,如此简单。及至身陷水深火热走到绝境,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同父异母的兄长,不知缘何而起的憎恨使易宸暄如同恶鬼,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连魂魄都要撕裂碾碎才肯罢休。 只因为皇位吗?为了握住血腥黑暗的权柄? 易宸璟懒得去问,现在的他只想着白绮歌的事,默默祈祷上天能降下奇迹,派谁去阻止她赶來。 白家人也好,叶花晚也好,哪怕是宁惜醉也沒关系,只要能把她带离危险。 重又陷入沉默的易宸璟让易宸暄倍感孤单,回头看看冷冷清清的天牢,除了他们两个人淡淡影子外别无他物。 绕着牢房无意义地走了两圈,易宸暄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露出好奇表情:“七弟,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白绮歌身边似乎有位了不得的人物啊!又是给昭国免费运送粮食又是上上下下四处打点的,连來救你都要舍命陪着,什么人有这等实力和胆量呢?是那位卖给大皇兄一堆破铜烂铁的商人吗?我倒是很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易宸璟心猛地一紧,身子颤了一下,带动铁链轻摇又传來锥心之痛。 晦暗灯光中,易宸暄露出阴鸷笑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罢了,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想知道的是……杀了他,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妻子会很伤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4章 天命难违 去往灵溪郡的路途十分顺利,并且在乔家寨,白绮歌有个意外收获,,不需要再求助人力寻找战廷了,一脸茫然至今不知内情的太子护卫就在乔家寨。 战廷并不知道易宸暄又回到帝都并发动宫变,他本來在东宫尽职尽责保护遥皇等人,忽然间接到一封“來自乔家寨的求助信”才会连夜离开,等到了乔家寨发现所有人都对他的归來表示困惑才得知,根本沒有任何人给他写过信,说乔家寨遇到危险需要帮助更是空穴來风。 很简单,调虎离山之计,有人忌惮他这个“酒夜叉”会扰乱计划,因此來了这么一手。 不过在乔家寨收获的也未必都是好消息,几人刚商量完打算快马轻骑直闯帝都,紧接着乔家寨负责打探消息的人便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堂中,面上一片惊慌。 “有、有大军把帝都包围了!” 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虽然隐约猜到易宸暄有动用兵力守护帝都的可能,但还是吃了一惊。 “安宁王若是想引白姑娘落入圈套何必如此?这样阻挡白姑娘路途,岂不是与他意愿相反吗?”宁惜醉摇着折扇眉头微皱,同样想不透易宸暄是何意。 乔老寨主见白绮歌和宁惜醉都犹犹豫豫无法决断,大掌一拍铁木椅,撸起衣袖一身豪迈:“管他奶奶的什么算计!白丫头你就说想不想进城,想的话咱家近千口子弟兄呢,都跟你过去!” 乔家寨是江湖第一寨,上上下下有千余人,不算那些老弱伤病也有**百人,若是全部出动也是不可小觑的庞大战力。然而白绮歌不敢一口答应,第一是与乔家寨交情不深,如此让乔家寨的兄弟为她赴死于心不忍,总感觉对不起乔青絮;二是不确定易宸暄派出多少人围守帝都,若是太多的话,这近千人去也只是送死,还不如不去。 见白绮歌并不打算接受乔家寨帮忙,叶花晚急得团团转,背着人耳目拼命掐战廷胳膊,无奈战廷老实过头,白绮歌说什么他都当成最正确的命令,完全沒有开口劝说的意思。 “白丫头,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乔老寨主瞥了眼木讷的战廷深吸口气,“丫头啊,你是青絮的义妹,也就是我的干女儿,你有什么事咱乔家寨不上人那还说得过去吗?不是得让江湖上的兄弟戳咱脊梁骨?这事啊,我看也不用你为难,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雷老二去拾掇拾掇人,明儿一早都由你带着杀去帝都!” 乔老寨主态度强硬却是一片好意,白绮歌想起与乔青絮之间短暂但深厚的姐妹之情,对这些义字当头的山匪更是亲近,轻轻点点头,也不再提拒绝理由。 叶花晚哇啦一声高兴得跳起,抱着乔老寨主胳膊又是撒娇又是磨蹭,乔老寨主借着兴头干脆利落地安排人集合寨中兄弟,又叫人搬了整整两大坛陈年佳酿上來,一手拉着叶花晚,一手拉着白绮歌,非要吃上一顿“认亲饭”,一來二去,白绮歌和叶花晚两个竟都成了乔老寨主的干女儿。 战廷默默坐在角落里看着,天生的木讷中似乎多了几分刻意沉默,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乔老寨主时总会流露出几分愧疚,而这一切,并未逃过乔老寨主眼睛。 “小子,你过來。”忽然放下酒碗招了招手,乔老寨主把战廷唤到身边,趁着战廷一脸迷茫不知所措,出乎意料地抓起他的手放在叶花晚手背上。 “咦?哎?”叶花晚瞬间脸面通红,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老爹干什么……” “干什么?小丫头心事,他这蠢木头看不出,老头子我还看不出吗?”乔老寨主佯装生气哼了一声,稍一用力,把战廷拉得踉跄半跪。眼看着两个人满脸绯红,乔老寨主又呵呵大笑:“臭小子,便宜了你,咱家俩闺女都稀罕你,你还不知足?给老子听着,以后你好好照顾叶丫头,她可是咱乔家寨的闺女,你敢对她不好就是对乔家寨的兄弟不敬,老头子做鬼也不带让你消停的,听见沒有!” 战廷张着嘴巴一脸苦相,甚至不清楚这是在开玩笑还是真事,回头见叶花晚低着头脸红得滴血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忽略了缠在身边的小丫头。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负了乔青絮的一片痴心又害她惨死,背负着如此罪孽,他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或者被别人喜欢?况且他的心,有一半都已经随着乔青絮去往另一个世间了。 尴尬神情渐渐化为哀伤,战廷慢慢抽回手,安静地跪在乔老寨主面前。 本來是撮合姻缘的,突如其來的沉寂让堂中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战廷身上,就连宁惜醉清朗眸中也染了一许黯然。 越是愚笨的人越忠诚,就如同战廷对易宸璟的誓死效忠,当他明白乔青絮一直在自己心里时,那颗心就很难接受别人了。然而这并非所有人希望见到的结果,活着就要向前走、向前看,战廷这样束缚在过去的阴影中,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起來!”陡然一声厉喝吓了众人一跳,战廷慌张抬头,只见乔老寨主怒容满面,却转眼间化作凄凉。深吸口气慢慢吐出,乔老寨主拉着叶花晚的手把小丫头揽在自己怀里,粗糙手掌轻柔地抚着乌黑头顶:“小子,青絮是我亲闺女,她死了我比你更难受。可是人总得活着不?活着就的有个奔头,你老想着那些事还能好好活着吗?青絮那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却贴心得紧,要是她知道你这般定是要心疼死。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情义二字,叶丫头对你一往情深,你忍心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受相思之苦吗?就好像老子不愿与朝廷为伍却愿意让兄弟们帮白丫头去救太子,白丫头和太子情谊深重,老子看重的是这点,所以才不介意什么朝廷江湖之分。你也是,再耽搁下去,不止青絮,连叶丫头的心都要凉了。” 细腻动情的话从粗犷豪放的老寨主口中说出,听起來是那样格格不入,然而沒有人笑,有的只是动情,是心疼。 “二当家的,老寨主说的对,大当家最放不下的就是您,您再消沉下去实在对不起大当家一片苦心啊!” “叶庄主年纪是小了些,可她对二当家的心意我们都看得见,二当家可别误了叶庄主心意……” 渐渐地,周围多了乔家寨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劝说,好像所有人都看得出叶花晚对战廷抱着怎样的爱意,唯独这个深陷愧疚与悔恨的男人不懂。战廷有些呆滞,看着地面目光发直,不知道是想起了乔青絮还是为眼前状况感到为难。 如此场景总让人心里憋闷,白绮歌悄悄离开大堂走到外面,目光几许沉黯。 世间太多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或是天各一方,或是阴阳永隔,总有无数理由让眷属分别,让一段感情悲哀收场。那些人是抱着怎样的勇气活下去的呢?勇气之外,是不是还有难以想象的伤痛与思念,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满溢,无处掩藏? 她是这样的。 尤其现在,得知易宸璟身陷险境,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时候。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誓言说得好听却难做到,当易宸璟生死未卜时她只能在这里喝酒、强颜欢笑,这种无奈、无力,刺得心痛滴血。 “有红缨军和乔家寨这些兄弟,想要冲破封锁到宫中救太子还是有希望的。” 清淡声音在身后响起,白绮歌回身,毫不意外地看见宁惜醉柔和面容。 “白姑娘心思重,有什么情绪都压在心里,这样下去很容易变老。”半是玩笑地轻叹,宁惜醉走到白绮歌面前,温热手指轻轻刮过白皙脸颊上那道伤疤,“口口声声说要好好活着却总是逼迫自己,让太子知道岂不是要心疼么?宁某看见也要于心不忍的。” “有些东西不是想要丢掉就能丢掉的,宁公子沒有过这样的体会吗?”站在宁惜醉身前,白绮歌不需要逼着自己露出笑容。 宁惜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有,很多时候。许多事情不是我想怎么做都可以的,就好比对白姑娘,我希望白姑娘能离开太子、离开遥国那片是非不断之地,可白姑娘绝对不会听我劝告。” “他在那里,我自是离不开。” 各执己见的话題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每次都是无果收尾,宁惜醉知道白绮歌的执着,白绮歌也了解宁惜醉的好意,除了沉默以对外实在沒有其他方式能进行下去。 许久,宁惜醉开口换了话題:“如果只靠红缨军和乔家寨的力量不足以闯破封锁,白姑娘会接受安陵国的提议换取帮助吗?” “也许吧。”白绮歌幽幽一叹,脸上现出落寞笑容,“若是这次能解宫变之围,也许我和宸璟还有复合的机会,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昭国百姓,更不知道这么做爹爹和娘亲会不会伤心。大概我和宸璟注定有缘无分,原本还想搏一搏天命的,发现与天竞争的结果竟是这么惨烈后,我已经不愿再失去任何亲人了。” 因着两人难以割舍的感情导致白灏城受骗殒命,这件事在白绮歌心里将会是一生的痛,同时,也是将她和易宸璟隔绝的重重帷帐。 又或者,是再不能并肩携手的唯一理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5章 三国联军 战廷与叶花晚之间究竟能不能完美圆满,白绮歌暂时沒有心思考虑,借着烈酒酣饮熬过乔家寨集合人马的一夜时光后,第二日一早,白绮歌便提出要赶路去帝都。 “不等等徐副将他们?”看着良莠不齐的千八百人,宁惜醉有些犹豫。 “红缨军行进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我们快马加鞭,等他们來乔家寨至少还要三两日,倒不如我们一边赶路一边等,反正这些人马肯定不如红缨军速度快。”白绮歌回答得干脆,沒有丝毫迟疑,“运气好在到达帝都前就能汇合,运气差点也不过是在帝都外等他们一段时间,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冲击。” 宁惜醉不置可否,事情确实如白绮歌所说,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外沒有其他选择。 在乔老寨主的全力支持下,乔家寨近九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山,一人一马,弯刀相随,远看去气势恢宏,近看去,却都是些粗犷且不拘小节的糙汉。有眼尖的百姓一眼便看出这些人來自乔家寨,还以为守着一方安定的大寨要搬家呢,一路上不少人拦在路前跪求“山匪大人”们不要离开,惹得宁惜醉等人哭笑不得。 父母官不是一方的天,倒是这山匪们成了百姓最信赖的,足见乔家寨影响力之大。 因着有百姓时不时出现询问阻拦,一行人马行进速度比预想要慢上很多,是而还不等到达帝都附近,徐泽之已经率领红缨军追赶上來。两方人马汇合再加上闻风从江湖上前來支援的人,算下來居然达到了一千九百人之多,数量之庞大让白绮歌也微微吃了一惊,细问之下才得知,原來许多人是慕她和易宸璟之名才來帮忙的,皇子将军和战妃的名号早已传遍遥国,受到许多热血之士的尊重仰慕。 不管怎么说,人多不是坏事,当白绮歌穿上徐泽之送上的战甲时,俨然一副带兵将领风范。 临近帝都前一日,有人主动找上白绮歌,紧张气氛中惊喜再度降临,,带着大斗笠遮住面容的來客让白绮歌隐约有种熟悉感觉,及至那人摘掉斗笠,白绮歌险些惊呼出声,重逢感动更胜欣喜。 “萧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笑呵呵把斗笠都在一旁,萧百善揉了揉花白的头发,眼中也满是激动:“听说有人沿路兵不血刃收编大军,末将一猜就知道是太子妃來了,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谁有这本事?那些山匪啊、暴徒啊,统统都是些厌恶朝廷的人,唯独太子妃这样与江湖人士有所往來又身在前朝后宫的人才能让两面和平共处,所以我一听混编大军正往帝都这边过來,饭都來不及吃就在这里等太子妃了。” “什么大军,萧将军又胡乱开玩笑。”白绮歌回头扬了扬下巴,无奈目光看向吵吵闹闹的人群,“总共就这不到两千人马,少半是二哥带的精兵,多半是义气相助的平民兄弟,还不清楚与封锁帝都的队伍差距多大。对了,萧将军是否了解帝都情况?被派來围守帝都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正事,萧百善敛起轻松神色,拉着白绮歌坐到路旁树下:“这件事说來话长,太子妃听我慢慢讲。宫里出事后末将也迷糊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天晚上两个百姓把身受重伤的偶大将军送到末将家里才得知内情。太子妃应该知道太子手下有一批人马吧?这批人马一直是偶大将军的门生祁栋在掌管,安宁王发动宫变后立刻派人抓了祁栋严刑拷打,也亏着祁栋是条汉子,到死也沒说出那些人马在何处、由谁联络。偶大将军也被安宁王抓去了,原本和皇上、皇后一起关在紫云宫,后來皇后找机会解开了偶大将军腕上的绳子,这才让偶大将军有机会逃走,只不过一路躲着追杀又要忍着身上的毒,到末将这里时,偶大将军就只剩半条命了……” 想起仍在昏迷的偶遂良,萧百善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深吸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 “末将趁夜逃出帝都,拿着信物找到了太子殿下的人马,现在他们就在东面四五里地外等着与太子妃汇合。至于围守帝都的人,末将和其他将士都感觉面生,所料不错应该和我们差不多,是安宁王私下养的队伍。先前末将派人去探查过,对方大概有四五千人,,哦,是私兵和外城禁军加在一起,外城禁军也在。” 外城禁军隶属于偶遂良管辖,如今偶遂良受伤逃走,易宸暄大可以借各种理由重新选人接管,那么这些人被派來一同围守帝都也不足为怪了。 白绮歌绞着手指,看表情并不轻松:“禁军都是偶大将军训练的精兵,我们手中能与之相比的大概也就是二哥的红缨军,可红缨军才七百余人,如何能对抗四五千人的兵力?乔家寨那些兄弟并非将士出身,勇猛有余而经验不足,我也不希望他们有太多伤亡。总的來说我们这是要以少敌多,并且是极其悬殊的差距,胜算实在是微乎其微。” 仔细观察一番,萧百善很快发现乔家寨那些人是临时拼凑的队伍,战斗力至多是人数的一半,情况委实不容乐观。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白绮歌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宸璟……萧将军知道太子的情况吗?” “太子殿下情况不是太好。”萧百善摇摇头,看见白绮歌瞬间惨淡的脸色有些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说出实情,“偶大将军被关在紫云宫时虽然不能与安宁王和皇上见面,但是能听到他们交谈,安宁王像是想要刺激皇上似的,经常会來说些有关太子殿下的事。殿下落入埋伏中了蛇毒,被关在天牢后更是被一群毒蛇缠绕,安宁王想了许多办法折磨殿下……”说着说着,萧百善哽咽,顿了顿才继续道,“真么想到平日里看安宁王温文尔雅的,骨子里竟是这般歹毒阴狠,如果不能尽快救出殿下和皇上、皇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救,拿什么救呢……”白绮歌失神,愣愣看着不远处不知忧愁畅快喝酒的人群,心里愈发纠结。 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兵力,足以与围守帝都的四五千人对抗的兵力,昭国那边出了红缨军外再不可能派出人手解敌国之围,乔家寨能借出近千兵力已是倾尽全力,剩下的几千呢?让她拿什么填补这个漏洞,靠谁的力量冲破封锁闯进皇宫去救人? 要说有的话,只剩下一方。 觉察到白绮歌眼神微变,萧百善隐约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向白绮歌走來的两道人影打断。 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近,白绮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厌恶,脸上矛盾表情在想到易宸璟可能正受到痛苦折磨时化为苦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那二人。 “军师和卢将军时间算得刚好,不愧是有备而來。” 听白绮歌口气带着三分嘲讽之意,兀思鹰颇为不自在,然而终是惭愧多些:“主君的命令,兀思鹰实在不能违背,还请三小姐体谅。” “罢了,是我有求于安陵,接受条件也是理所当然。”白绮歌转头向卢飞渡,眼里曾有的亲近温和再寻不见,只余面对陌生人的淡然,“我想先了解安陵的诚意,这次围守帝都的队伍有四五千人之多,安陵能借我多少兵马,这些兵马又能否竭尽全力助我?” 沒有白家这层关系在,卢飞渡对白绮歌的亲近明显要弱于兀思鹰,见白绮歌打算接受条件立刻伸出四只手指,语气里不无得意:“我军四千兵马就在十里外,三小姐只需签下契约,明日午时之前我就能让这四千兵马赶到,而且保证他们会尽其所能与敌人对抗,绝对不会有半点懈怠。” 安陵士兵个个都是流匪暴徒出身,身强体健又不怕死,加上有兀思鹰和卢飞渡的训练,随便拿出一个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场好手,虽然比不上红缨军的精锐,但实力远高过普通士兵和禁军。有这么精英的四千将士助阵,想要突破封锁简直易如反掌。 得到令人心安的答复,白绮歌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平摊在兀思鹰面前:“契约书呢?” “在这。”兀思鹰赶忙从怀里拿出一卷牛皮纸,还不等递给白绮歌就被一双大手拦住,诧异抬头,竟是萧百善横眉冷目挡在中央。 “什么契约书?这些是什么人?太子妃与他们定了什么契约?”一大堆问題连珠炮似的轰向白绮歌。 白绮歌伸长手臂接过契约书,面对萧百善故作轻松:“萧将军还沒听出來吗?这二位是安陵国的使者。这是兀思鹰军师,这是卢飞渡将军,在漠南时萧将军应该与他们率领的安陵军有过接触才对。” 先前一连串事端都因安陵国而起,如今安陵又派人來插手宫变还要与白绮歌订什么契约,萧百善对安陵抱有的敌意有增无减。 “我看看!”劈手夺过契约书,萧百善警惕地瞪了兀思鹰和卢飞渡一眼,心里正猜测着安陵是打算要遥国土地还是与昭国结盟时,却被契约书上内容彻底惊呆。 约国安陵借四千精兵予白家三小姐白绮歌,以助遥国太子解围。此事后,安陵与昭结为友盟,白家三小姐嫁入安陵为主君妻,再不得与遥国人士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6章 末路契约 笔走龙蛇,落墨宣张,朱红指印鲜艳刺目。 简陋农居里,萧百善眼睁睁看着白绮歌签下契约书,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味道,别过头闷着气,道不出的难受憋屈。 见证过白绮歌和易宸璟恋情的人都会明白,那两个人不可能轻言分离,即便是因各种理由被迫分开,剩下的也只是各自神伤而已。当初白绮歌为保易宸璟忍痛写下休书的事传來,萧百善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分别,早晚还会复合,沒想到时隔不久,白绮歌竟然以这种方式打破了他们的希望祈愿。 “等人救出來我就和你们回安陵,这之前,请尽力帮我。” 面对白绮歌诚恳请求,兀思鹰愧于接受,所有流程都是卢飞渡一手操作的,等到契约书写好、签定,卢飞渡笑容满面,而且他人皆是一副沮丧神情。 “到头來还是趁人之危,毫无君子风度。”宁惜醉冷冷斜睨,语气不咸不淡,却让人感到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 卢飞渡动了动嘴沒有反驳,耸耸肩收好契约书,嘟嘟囔囔道了句“奉命行事,我也沒办法”,惹得叶花晚上去就是狠狠一脚,而后便是小丫头放声大哭。 成全一段姻缘要经历千般波折万种磨难,而毁了一对儿龙凤,只需一纸契约。 “好了,现在不是想些闲事的时候,明天等安陵军一到我们就得发动攻势,用最快速度突破围守进入帝都。”白绮歌把叶花晚推到战廷怀里,狠下心不去看小丫头啜泣,挪到角落里与卢飞渡商量两军汇合的事情,战廷依旧默无声响,抱过哭得更厉害的叶花晚束在怀里,不让她去打扰白绮歌。 “白姐姐要嫁别人了呀!”叶花晚哭得嗓子都哑了,扯着战廷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嗯。”生涩地拉起叶花晚小手,战廷终于露出几许悲伤神情,“我知道,我知道太子妃要嫁人。叶子,先不要去吵太子妃,让她先救出殿下好不好?那之后不管谁要带太子妃走我都会拦着,就算拼掉性命也不会让殿下和太子妃再分开,相信我,好吗?” 想要救易宸璟就得依靠安陵军,要么,只能看着易宸璟死,易宸暄成为遥国皇帝。 叶花晚拼命说服自己不要任性,可是越想越伤心,看着角落里白绮歌寂然侧脸总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仍是哭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等叶花晚哭累了睡过去,白绮歌也结束了与卢飞渡、萧百善等人的商量,战廷沉默着拦住白绮歌,抬手指了指屋外。 “太子妃当真要嫁给什么安陵国的主君吗?”清明月色下,战廷开门见山发问。 “换做是你,也会为了宸璟不惜一切吧?”白绮歌反问,宁静面庞泛起清淡笑意,“战廷,你一定明白这种感觉,追随宸璟这么多年,你不也是把他当成愿为之付出所有的人吗?现在宸璟有难,我能做的就只有想尽办法去救他,契约也好、再嫁也好,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 “那殿下怎么办?太子妃认为,殿下会因为获救而高兴,甚至连太子妃您嫁给别人都不感到伤心吗?太子妃这么做也算是自私吧,只为了自己一厢情愿的牺牲能够有个结果,连殿下的心情都不理不顾!”战廷激动得提高音量,脸色涨得通红。 一厢情愿的牺牲……真是个好说法,贴切,精准。白绮歌不怒反笑:“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如此言语,是小叶子的聪明传染给你了?” 毫不应景的玩笑并不能让战廷心情好转,忿忿扭头,喉结咽动。 夜色里一声清冷叹息,白绮歌收起笑容坐到井边,骨碌碌吊起水桶微微倾斜,冰冷井水泼洒在同样冰冷的手上。这样的动作其实毫无意义,唯一能证明的就是白绮歌的手很凉,像心一样。 “战廷,答应我一件事,如果能顺利救出被易宸暄囚禁的人,在我同意前不要把联姻的事告诉宸璟,纵是他知道了你也要拦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要瞒殿下到什么时候?到他气死吗?” “你这脾气真是……”白绮歌苦笑,随手撩起井水掸在战廷脸上,“瞧你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要是青絮姐姐在早扯着你的皮肉大骂一通了。给我听好了,这件事你什么都别问,只要知道是为宸璟好就行了,,他不是你最尊敬的人吗?那就好好保护他,其他的不要管。” 说到底,战廷终是不能违逆白绮歌的,垂头丧气应了一声,而后又带着一丝丝希望看向白绮歌:“要是那个安陵国主君毁约,是不是太子妃就不用嫁他了?” “谈了这么久条件就为逼婚,你觉得他会毁约吗?”白绮歌反问,战廷立刻又萎靡下去。 “那个什么主君处心积虑逼太子妃嫁给他,一定不是个好人,太子妃只会被欺负。索性我去找他问问,问他到底长沒长脸跑來抢别人的妻子,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白绮歌有些无奈,像战廷这样执拗的人想改变他想法十分困难,能让他保证不告诉易宸璟已经很难得,再多求就过分了。不过她也沒资格说别人,在安陵国逼婚这件事上连她也无法释怀。 说什么友盟,其实就是为谋求自身利益,由始至终安陵主君都在谋算,从未停止。 契约书到手后卢飞渡立刻投入到备战当中,第二天晌午,安陵四千精兵比预计时辰更早出现在白绮歌面前,由遥国、昭国、安陵国三国兵力组成的队伍总计六千人,为救易宸璟、解宫变之围向封锁帝都的大军发起攻击。 战乱又起,且是距离帝都皇宫如此之近的城郊,百姓们的哭声喊声弥漫天际,有时在皇宫最深处都能听见。 “是遂良吧?他果然还活着。”皇后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空荡荡的内殿之中,只剩下被锁在黄金囚笼里的她和遥皇。大概是听见了皇后低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遥皇动了动手指,浑浊双目缓缓转了一圈。 “暄儿……”嗓音沙哑,唤的却是让所有人憎恨的名字。 皇后皱了皱眉,扶起遥皇靠在自己肩上,远在对面墙角的铜镜映出二人身影,有些沧桑,有些悲凉。 他只比她大三岁,现在看來她还是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而他,已经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皇后扯起嘴角笑了笑,想起当年二人成亲时般配模样一阵心酸,歪头与遥皇相互依偎。 “怀宇,你到底还是瞒了我许多事情,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遥皇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沙哑不成调的声音。皇后伸手抓來笼子外的水杯,杯里只剩下浅浅一点水,尽数滴在遥皇干裂唇上后,遥皇终于能开口说话。 “暄儿的事,只有朕和遂良知道……”许是想让皇后相信自己,遥皇用力抓住皇后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却不知道那里微弱跳动只会让皇后的心更加酸楚。喘了几口粗气,遥皇又努力睁开眼睛:“朕想……他最好安安稳稳一辈子……煜儿、煜儿不成器便立他为太子,可是他……朕对不起璟儿,对不起韵儿……” “即便这时你想的还是她。”皇后脸色有些冷,片刻又一声幽幽长叹,“罢了,这么多年我早该知道,这辈子你爱的只有她一人,当初是我不该夺了她的后位,以至于你恨我如斯。可笑的是到最后也只有我能照顾你,陪着你走到阴间黄泉,你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早入轮回了吧……真是,怎么又说起这些了?反正死都要死在一起,再怨你、厌恶你也不能躲到天边。” 刚才的几句话几乎耗尽了遥皇残存体力,听皇后半是抱怨半是无奈感慨,苍老面容上露出一丝安然神情。 “我最厌恶你这点,明明不喜欢我还总做出一副习惯了的模样,你早说不愿娶我的话我怎会生出那些事端?”扭过头不去看遥皇表情,皇后深吸几口气压制住激动情绪,过了半晌才转回最初话題,“你告诉我,暄儿是不是荣太子的孩子?” 浑浊目光泛起一丝涟漪,遥皇闭上眼,僵硬地点了点头。 荣太子,易怀荣,当今大遥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也是袭了太子之位却被赶下台的一缕冤魂,而易宸暄,正是荣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皇后发了好一会儿楞,待到耳畔又依稀传來哭喊声才仰头苦笑:“养虎为患,怀宇,你这是自作自受啊!你既然篡位夺权成了皇帝,又何必去抚养荣太子的孩子长大成人?就算你给了他皇位他还是会恨你,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昔年岁月那些恩恩怨怨重被拾起,遥皇无意义地摇头摆手,似是要赶走脑子里的纷纷扰扰,然而他得到的,只有令人绝望的开门声。 “二叔,听到了吗?你的百姓在哭号,江山在泣血,最繁华热闹的帝都也将要被战火燃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和他的女人。”颀长身影在黄金囚笼前驻足片刻,而后走到窗边,单薄唇线抿出一抹冷笑,“白绮歌就快來了,这场争夺究竟会以谁的头颅滚落为终局,请二叔拭目以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7章 失踪的人 四千安陵军比白绮歌想象中更加强悍,甚至不需要在最后冲锋的乔家寨人马如何拼杀,遭受突袭的敌人很快便如一盘散沙溃败,四处逃窜,将通往帝都的大路暴露在白绮歌面前。 帝都城郊向北约十五里便是南城门,站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白绮歌可以清晰地看见高耸城墙,紧攥的手掌传來一丝微痛。 “尽量不要伤到百姓,直奔皇宫,攻城!” 威严军令嘹亮肃穆,卢飞渡、萧百善和徐泽之同时落下高举的手臂,只听一阵马蹄乱响,除乔家寨的人马外所有联军跟在骑兵后,浩浩荡荡冲向大遥帝都南城门。 突破这道门,易宸暄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了。 不知为什么,白绮歌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这样的胜利得來太过容易,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提心吊胆,好像不注意就会踩进某个陷阱。是她多心么?还是易宸暄真的在幕后策划着什么,用小小的失败引诱他们上钩? 然而情势容不得白绮歌瞻前顾后,听着将士们的怒吼,白绮歌也纵马疾驰,目光死死锁住即将被突破的帝都城门??以不变应万变,既然猜不到易宸暄用意,那么也只好按照原计划行事。 “真是的,身为大将冲那么猛干什么?让跟在后面的男人们情何以堪?”一声苦笑,大军之后的宁惜醉连连摇头。 兀思鹰可沒他那么悠闲,看看身边所剩无几的护卫兵与乔家寨一边聊天一边说笑的杂牌军,忧心忡忡的军师一根根揪着胡须:“太少了,后面留的人太少了!万一敌人从后面偷袭根本沒人能及时回援,要是苏公子在的话还可以……” 宁惜醉和不擅厮杀的兀思鹰作为“重点保护人物”被白绮歌安排在大军最后,特地交待乔家寨的一群好汉们守着,即便如此兀思鹰还是不放心,对于苏不弃沒有在周围护佑这点颇有微词。 “不弃得送瑾琰去青冥山疗毒,之后还要找义父问些事情,军师要是想他的话可以追去,正好我看你就烦。”宁惜醉笑容灿烂,说出的话却刀子一般尖锐无比,刺得兀思鹰老脸通红。 “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逼婚也是随便说说吗?真不明白军师和卢将军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提出条件的,换做是我早就钻地缝里永世不再露面了。” “我、我有什么办法,上面的命令……” “上面让军师嫁人军师嫁么?让你和卢将军成亲你成么?什么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什么叫礼义廉耻都不懂,军师读了这么多年书都是用脚趾头读的?” 还沒说上几句,兀思鹰脸上已经一阵红一阵白,一副委屈要哭的表情,宁惜醉笑容却是越來越灿烂,越來越毛骨悚然。 有些人,笑比不笑还可怕。 以出兵支援为条件逼白绮歌联姻一事本就不算光彩,其他人碍着两国关系心里有数也不能明说,唯独宁惜醉不管不顾冷嘲热讽,想起來就会抨击几句,而且无一例外都击中不能反驳的要害。 兀思鹰打了个寒战,悄悄夹紧马腹想要离宁惜醉这个笑面狐狸远一点免遭黑手,冷不防身后传來一声惨叫吓得他险些摔下马。 “怎么回??”兀思鹰狼狈回头,还不等一句话问完,铺天盖地的箭雨如瀑布般袭來。毫无防备的人群慌乱四散,人撞人、马撞马,片刻前还有说有笑的队伍转眼溃散,混乱之中连宁惜醉也不知去向,只剩兀思鹰在人群里徒劳地大喊。 片刻后,红缨军回援,绕到大军后面放冷箭的二百余敌人趁乱逃走,留下满地伤亡士兵哀嚎不止。 “为什么把人都调到前军?后面只剩下这些什么都不懂的莽夫能抵挡偷袭吗?!”箭雨中负了伤的安陵军师兀思鹰一反常态暴躁怒喝,眼里布满红血丝。 被斥责的人是卢飞渡,本來兀思鹰让他留下百十來人在后面守着提防有人偷袭,卢飞渡认为溃败的敌人不可能谋划偷袭沒有放在心上,这才导致敌人來袭时后方部队根本沒有像样的士兵能够反抗抵挡,而毫无规矩可言的乔家寨人马面对整齐有序的敌人不能及时作出反应,也是造成如此之大伤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紧清点人手看伤亡都有多少。”卢飞渡恶狠狠唾了一口,嘴里蹦出几个脏字,目光一直看着侧面而不敢与兀思鹰和白绮歌对视。 死伤的人多半是乔家寨來的,白绮歌心里难受,卢飞渡一样不舒服。 毕竟是借來的援军,白绮歌本不打算说太多让兀思鹰或者卢飞渡难堪,直至忽然发现一直都沒看见宁惜醉身影,心口陡然一寒,用力抓住兀思鹰手臂:“宁公子呢?宁公子在哪里?” 得來的,只有兀思鹰踉跄后退的脚步,以及颤抖低头。 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立刻白了脸色,只觉得像是猛然坠入冰窖一样,从头到脚阴冷深寒。 宁惜醉不会功夫,漫天箭雨中若是沒人保护……想象到这里戛然而止,白绮歌用力甩头,撑起的笑容艰涩生硬:“不会的,宁公子福大命大,不会这么容易就出事。來人,來人!谁看见宁公子了?快说啊,有沒有人看见?!” 仓皇喊声引來所有人侧目,却沒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从昭国一路赶來遥国帝都,白绮歌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宁惜醉,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有着漂亮眼眸的异国商人于白绮歌而言关系非同一般,而他的和善风趣也感染着每一个人、吸引着每一个人。得知宁惜醉在刚才的袭击中失踪,无论是红缨军还是安陵军,又或者是那些來自乔家寨以及江湖上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与白绮歌的反应相同,疯了一般去翻过每一具尸体,祈祷着能发现宁惜醉影踪,又矛盾地希望着,被确定死亡的人不是他。 直到日暮西沉,宁惜醉仍是沒能被找到,眼看南城门近在眼前,白绮歌枯坐着,双目发直。 如果宁惜醉真的遭遇不测,她还能背负巨大愧疚与罪孽活下去吗?白灏城的死让她的心丢了一大块,与易宸璟被斩断的姻缘又让她的心丢了一大块,如今所剩的就只有家人和宁惜醉这个知己,若是他也为她而死,那么这世上再沒有什么理由能让白绮歌原谅自己了。 “白姑娘!白姑娘!”一串急促呼声忽地传來,乔家寨负责统率一帮兄弟们的雷老二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白绮歌身边,两只眼睛熠熠发亮,“白姑娘,好消息啊,有人白天打仗时看见过宁老板!” 并不算大的一声低呼引來许多人,呼啦一下把白绮歌和雷老二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全都在问宁惜醉情况。 雷老二咽了口唾沫,一把抹去额上臭汗:“是这样的,西山的小皮子后背中了一箭,一直昏睡到刚才才醒來,听兄弟们都在打听宁老板情况就找我过去,说是打仗时见到有一伙人摸进队伍里专门追着宁老板杀。当时一片乱,小皮子想去帮宁老板却被冲散,只能眼睁睁看宁老板骑着马往西面逃去,之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受伤了吗?逃走是他有沒有受伤?”卢飞渡黑着脸急问,差点儿把雷老二细胳膊细腿儿捏折。 雷老二吃痛,哎呦呦叫了两声退到后面:“沒、沒受伤,小皮子看他走时身上干干净净,应该是沒受伤……” 闻言,卢飞渡长出口气,脸色稍霁:“还好,那家伙聪明着呢,只要沒受伤他一定能想出逃走的方法,不然也不会一个人骑马跑开。” 宁惜醉不懂功夫,驭马之术却比常人更优秀,按理说只要他沒受伤想要逃掉不成问題。然而白绮歌和兀思鹰还是极度担心,紧皱的眉头怎么也放不开。 “偷袭的人必定是易宸暄手下无疑,可是他为什么要派人追杀宁公子?有这机会实力直接杀我或者几位将军不是更好?”白绮歌越想越紧张,手指卷着衣角堆出层层褶皱,“宁公子要是逃掉还好说,万一逃不掉,我真怕易宸暄会对他有什么图谋。” 卢飞渡愣了愣,满脸茫然:“他……他就是个商人,安宁王盯着他做什么?因为之前他给战国提供粮草?” “不,不可能,安宁王对遥昭之战沒多大兴趣,更不会与一个商人计较,肯定是为了其他原因。”兀思鹰深吸口气,站头朝向白绮歌,“三小姐,兀思鹰说句不当说的话??宁公子成为安宁王的目标,只怕根源在您啊!” 白绮歌尚不及回应,身旁叶花晚先动了怒,冲到面前照着兀思鹰就是一顿秀拳:“关白姐姐什么事!谁能想到那个疯子要杀谁、想欺负谁?凭什么一出事就怪罪到白姐姐头上?你们这些……你们这些臭老头!不讲理的死老头!” “叶子,别说了。” 白绮歌把激动的小丫头揽回身后,抬头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兀思鹰,目光幽幽,对他的猜测沒有否认,却抛出让所有人都大为惊讶的反问。 “易宸暄对我身边的人下手的确有可能,不过,兀思鹰军师,宁公子被追杀一事的源头,您确定与你们安陵国无关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8章 最终目的 不明所以的问題让旁人一片困惑,静谧中兀思鹰脸色极其不自然,过了许久才能如常说话。 “这些问題以后再讨论,先找人要紧。” 白绮歌收回目光,招手叫來徐泽之:“徐将军,你挑选几个伶俐些的人跟雷叔一起去寻宁公子,我和其他人照计划继续往皇宫闯,若是找到了也不必带宁公子來追我们,送他去乔家寨或是一叶山庄都可以。” “末将领命。” 徐泽之刚想动身去选人,卢飞渡伸长胳膊把人拦住,眼神却是瞟向白绮歌的:“我们也出一部分人力,毕竟后方无人防御是我疏忽大意造成的。” “随你。”白绮歌回答得索然无味,脸上表情更是淡漠。 事关宁惜醉,她实在做不到和和气气对兀思鹰和卢飞渡,而更深层的猜测则让她心里一阵烦乱,难以安定。 眼下,也只能祈祷宁惜醉平安无事了。 帝都是京畿重地,白绮歌作为解围者率昭国将士突入勉强说得过去,而安陵国这个第三方就不便进入了,是而攻破南城门后,卢飞渡自觉地将四千人马留在城外,直捣黄龙的事就交给红缨军和易宸璟私兵负责,剩下其他人在城内随时候命。 大遥皇宫有着中州最高的围墙,宫内禁军掌控着强弩、投石机、火炮等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当目光触及宫墙上做好战斗准备的禁军时,白绮歌知道,这一战可不像攻帝都破围守士兵那般简单了。 果不其然,训练有素的宫内禁军在攻城队伍首次发动攻势时就给予了迅速有力的反击,面对不断的弓弩飞射与炮声隆隆,一代军神白灏城亲自训练出的红缨军竟也难以迅速攻破,两方在皇宫南门正阳门展开鏖战。 禁军所用火炮都是五十多年前铸造的,杀伤力一般,瞄准度差,唯一高的就是声响,炮声传到紫云宫内,竟如同在身边施放一样。 “城南是百姓居住最密集的区域,这一炮下去不知多少房屋要被摧毁,也数不清多少人要成为废墟里的冤魂,打到最后,无论对哪一方,百姓们都只有憎恨。” 青涩的葡萄粒放进口中,轻轻咬下,酸中带甜的汁液浸满口舌。易宸暄眉头微皱,而后又舒展开,似乎对这种程度的酸涩十分喜欢。 “战事难免有伤亡,百姓虽厌恶征战却都明晰事理,谁挑起的战火、谁想要毁我大遥江山百姓就会恨谁。”皇后不卑不亢,依旧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雍容贵气。 易宸暄轻笑,目光从窗外宁静景色转移到角落里黄金囚笼上:“这么多年來皇后一直相信着虚无缥缈的正义?如果世间有天道报应在,如今的你根本不会是什么皇后,而我现在做的才是义举,是为当年被迫害致死的太子伸张正义。” “本宫不愿与你多费唇舌。白绮歌能打到皇宫前就一定能攻进來,凭你手下那几个沒骨气的废物将军定是拦不住她的,到时候谁胜谁负、谁是成王谁是败寇才有分晓,你也只能趁着这时还能笑两声。” 像是听到什么荒唐有趣的事,易宸暄笑弯了腰,摆摆手,许久才能平定喘息好好说话。 “皇后沒仔细看二叔表情吗?二叔的表情在告诉你,他可沒有这么乐观。”放下手中大串晶莹葡萄,易宸暄走到囚笼前蹲下,微微眯起的眼眸泛出阴冷之色,“昔年我为五皇子时广受拥戴,朝中近半数大臣都愿荐我上位,皇后真觉得我的私兵只有几千这么简单?实话告诉你,帝都这三千兵马只是我全部私兵的一成不到,剩下的人一部分去了昭国攻打都城梁施,另一部分则跑到灵溪郡收拾乔家寨那些山匪,我要让白绮歌在这世间再沒有容身之处,让她彻底明白,与我作对究竟是什么下场!” 文雅面庞在低吼时几近扭曲,皇后胆子大也免不了心生寒意,下意识退到囚笼边缘,紧紧握住遥皇僵硬手掌。 易宸暄的计划可以说是胆大至极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白绮歌思虑再多也绝对想不到此时昭国和乔家寨会受到战火威胁,更可怕的是,易宸暄竟然掌握着与自己对抗的联军详细情况,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皇后暗暗倒吸口凉气,与遥皇十指相握的手掌愈发紧攥。 白绮歌,那个屡屡受到她和遥皇刁难的女子,却是眼下遥国唯一希望了。 内殿房门吱嘎一声,一袭艳红出现在门口,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呆着,不是告诉你那小子逃走了吗?要不是我去天牢及时,连太子都要被他救走了!” “吵什么,出了事就会嚷嚷,留你们干什么的?”易宸暄沉下脸不耐烦道。 阮烟罗气结,要不是看遥皇和皇后在早就冷嘲热讽一番了,想起在易宸暄的不理不问下偶遂良和傅楚先后逃脱不禁闷哼一声,重重摔门离去。 “你是中州子民却与漠南蛮夷勾结,简直丢了皇家脸面。”皇后见状灵机一动,佯装怒道。 易宸暄耸耸肩,又踱步回到囚笼前:“谈不上勾结,她也是我的棋子之一,和你、和老七都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中州人骨子里有背叛的天性,瑾琰和七儿相继背叛了我,我不用这些愚蠢的异族傻瓜还能用谁?反正他们想要的东西对我來说毫无用处,随便赏给他们一些就能换來一群人摇尾乞怜了。” “易宸暄,你许给那些蛮人什么条件了?大遥江山岂是你一句话就可送人的?!” “我何时说过要送他们大遥江山?”易宸暄嗤笑,“他们想要土地是不假,那也得我愿意送才行。如果我真的输给白绮歌,那么和胭胡国的约定自然也就作废,所以皇后现在最该做的是闭上嘴在心里祈福,祝白绮歌能够不负众望杀了我,如此一來所有事情就都圆满了。” 皇后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易宸暄面上,因此当易宸暄说出这番话时,表情里一闪而过的寂然并未逃过皇后眼睛。 那抹寂然代表着什么?他仅存的良知还是其他?皇后猜不透,只觉得易宸暄的话里听不出坐等胜利的得意味道,反而有种等待宿命终结的平静。 这人……真的是易宸暄吗? “为什么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却一直拖着?”茫然困惑中,皇后低低开口,却被宫外又一波隆隆炮声淹沒。原本想要继续追问,手心蓦地传來轻微摩挲,皇后诧异低头,正见遥皇浑浊目光中一缕闪烁。 “怎么?”低下头靠到遥皇嘴边,半天也沒听见半点声音,等到皇后再抬头时易宸暄已经不在,只剩房门寂寥关闭。皇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语气颇有埋怨意味:“虽不是亲生的,他却和你一样让人费解,我实在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只盼着白绮歌能顺利突破封锁赶來救人,也不知道璟儿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坚持到白绮歌。。” 掌心又是一阵摩挲,皇后停下说话皱着眉看向遥皇,登时愣住。 铁骨铮铮如他,竟也会流泪么?这泪又是为了谁? “救……暄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沙哑声音,遥皇捏了捏皇后手掌,闭上眼,任眼角泪水滚烫。 皇后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易宸暄发动宫变囚禁兄弟及父亲,这样大逆不道之人为什么要救?他手上染血成河,背上罪孽无数,救了他,有多少人会死不瞑目?这对儿有着血海深仇的父子,当真都是疯子。 紫云宫在炮声中失去宁静,天牢也不例外,硝烟味道穿过长而黑暗的甬道进入牢房,钻进沉睡的人耳中。 “打起來了吗……”易宸璟睁开眼,唇角挂起苦涩笑意,“她还是……來了……” 牢房外的黑暗角落里,小狱卒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呆滞目光看着不远处老狱卒正在被蛇群吞食的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天牢中就只剩他和易宸璟两个活人,那种恐惧难以描摹却真实存在着,听到易宸璟说话,小狱卒似是见到了绝望中一点光明一般,连滚带爬扑到牢房铁栅上。 “蛇、蛇!蛇吃人了!” “蛇当然会吃人,你不杀了它就只能做它的食物。”短暂休息过后四肢好像有了些感觉,易宸璟试着动了动手臂,肩上伤口传來剧烈撕痛。他还记得昏过去之前看见了傅楚,那应该不是梦境,不过再看眼前情况,想來打算救他的傅楚是失败了。咳了一声吐掉嘴里血沫,易宸璟试着与惊恐的小狱卒对话:“别乱动,越是乱动那些蛇越注意你。” “哦、哦……”小狱卒依着易宸璟的话不再乱动,果然,那些蛇便不去注意他,专心围在老狱卒尸体周围。许是因为终于有人能说说话,慢慢地,小狱卒不再那么害怕,贴着铁栅试图与易宸璟攀谈:“太子肩上的上疼吗?流了好多血啊……” “疼是疼了些,倒不会碍着性命,易宸暄还不打算让我死。”易宸璟苦笑。 “太子和安宁王……明明是兄弟……”半是感慨半是困惑地叹了一声,小狱卒又往易宸璟方向靠了靠,忽地压低声音,“太子,刚才來救你的人沒事,我让他从偏门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9章 幕后主宰 笼罩在夜色中的紫云宫隐约可见烟云缭绕,死寂中平添一股阴邪之气,紧闭的大门前,步履蹒跚的瘦弱少年轻轻推开门,朱红门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 空空荡荡的外殿看不见任何人人影,只有一地血泊黑红凝结,暗处角落仿佛潜藏着鬼怪张牙舞爪。狰狞可怖氛围里,内殿大门缓缓开启,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一缕昏黄光线映入视线。 那光线源自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借着它根本看不清内殿景象,只能听见粗重喘息和**,依稀还闻得到血腥气味。许是上天有意为之,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猛然炸亮,银色光芒一闪而过的瞬息,沉浸在黑暗里的视线终于明朗。 血,满眼的血…… 那全然不是什么皇宫内殿,而是血肉装点的魔窟! 凄厉低鸣划破夜空,余音回响在幽长街巷,几点苍白灯笼光芒在低鸣后汇聚到一起,齐齐停在某间小屋前。 “怎么回事?三小姐怎么了?!”粗犷男声带着几许惊慌,敲门声也颇为杂乱。 “沒事沒事,白姐姐只是做恶梦而已。”屋里传來少女清脆嗓音。听到这回答,门口几个壮汉长出口气,互相看看,苦笑几声后摇头离去,又留下小屋里一点孤寂光芒在雨夜中默然。 入秋了,铜盆里的水有些刺骨,叶花晚嘶嘶吸着凉气拧了块湿布,细心地擦去白绮歌头上汗水。 “白姐姐好些了吗?要不要把小胡子军师叫來?” “不用了,不过做个噩梦罢了,身上已经好了许多。”一头虚汗被擦去后舒服许多,白绮歌牵强笑笑,重又躺回床上。时辰才不过丑时,因着刚才的噩梦却是说什么都睡不着了,白绮歌翻了个身拉住叶花晚,想起梦境仍是心有余悸:“我梦见傅楚去救宸璟他们,好像是去了紫云宫,可紫云宫里就像天牢一样,又阴又冷,到处都是血腥味道……” 叶花晚握住白绮歌冰凉双手,牢牢放在自己小小掌心内:“白姐姐这是担心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时徐大哥不是说过了吗,宫里的禁军已经抵挡不住就快被攻破了,等白姐姐退了热能走动时,我们一定能够进宫去救宸大哥和师兄他们。倒是白姐姐你的病……”一声不和年纪的轻叹后,叶花晚捧着下巴愁眉苦脸:“宁大哥失踪后白姐姐就不眠不休的,看吧,累出病來了是不是?在山崖边找到宁大哥的东西不代表宁大哥出了事,也许是先逃了呢?好人好报,我相信宁大哥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白姐姐也要坚信才对!” “别说了,叶子。”白绮歌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 宁惜醉被易宸暄派來的人追杀失去踪迹,雷老二亲自带人去找,结果在几十里外的断崖边发现宁惜醉所乘马匹和他从不离手那把折扇,唯独寻不见人,这样的情况实在无法说服白绮歌不多想。 不管宁惜醉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与安陵国有关,由始至终他对白绮歌都是关心体贴、真情实意,对如此知己,白绮歌不愿他有任何闪失。 易宸璟,宁惜醉…… 这辈子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眼下都处于生死未卜境地。 事实上刚才白绮歌并沒有说出梦境的全部内容,她怕说出來会吓到叶花晚,毕竟那样近乎真实的场景太过骇人,,梦里的紫云宫内殿俨然是易宸暄折磨人的魔窟,闪电划过的刹那她看到房中吊着个人,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每一处伤口都是令人绝望地可怖,而那人,她知道,正是易宸璟。 惟愿梦境是假,否则她的心会碎成一捧灰尘,因他受的苦,也因自己无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救他,或者分担痛苦。 一夜辗转反侧,天大亮时,白绮歌的烧是退了,眼圈却无可避免地浮肿,出现一大片黑印。 “禁军的炮弹差不多都打完了,至多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闯进皇宫。啊,对了,三小姐,这是刚才有百姓从皇宫排水渠里捡來的字条,末将还來不及看,也不知是谁写的,外面蜡丸写着若送到三小姐手上可领重赏,,”小院里,顶替白绮歌操持大军的徐泽之正喋喋不休汇报情况,蓦地一抬头,被白绮歌憔悴面容吓了一跳,“这……三小姐,您还是再多休息休息吧……” 白绮歌摆手,有气无力地接过纸条:“无碍,前两天沒睡好才会染上热症,昨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沒事了。” 徐泽之动了动嘴唇,末了也沒说出些什么,,谁不知道白绮歌的固执脾气?现在易宸璟被囚,宁惜醉失踪,她要是能安安心心去休息睡觉就不是白绮歌了。 展开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字条,白绮歌眼神一亮,深深吸了口气,一身心力交瘁尽去,瞬息又恢复成那个雷厉风行的惊世女将:“徐将军,我先前吩咐的事你可有安排?” 徐泽之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來,抱拳躬身:“依照三小姐命令,末将早已安排乔家寨剩余义士去往安全之处,也发过消息让老将军提防有人袭击。怎么,安宁王真的派人去乔家寨和昭国了?” “嗯,这是皇后传出來的字条。”白绮歌点点头,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总算这次沒有让易宸暄得逞。他习惯把自己当成猎人,玩弄猎物然而后赶尽杀绝,我就是怕他对乔家寨和昭国出手才对你说那些安排的。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派了不少兵马去昭国和乔家寨,只不过这次他要彻底扑空了。若是爹爹宝刀未老,想來易宸暄那两万兵马再回不來遥国,我们也不必担心后顾之忧,尽全力取下皇宫即可。” “三小姐高明!末将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安排,现在才知道,三姐姐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能力绝不在白将军之下啊!” 徐泽之的话完全发自真心并非阿谀奉承,然而白绮歌还是收了笑容,淡淡拒绝了这份夸赞:“不是我高明,而是我了解易宸暄的手段,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也该有个理由啊,遥皇和太子是安宁王血脉至亲,弑父杀君、手足相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徐泽之困惑摇头。 白绮歌沒有继续解释。关于易宸暄的动机她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以为易宸暄单纯是为了争夺皇位,可现在看來,事实远不止这么简单,易宸暄想要的东西,绝非皇位权力这般容易猜测。 不管事实如何,易宸暄假传圣旨、私通敌国、发动宫变、囚禁皇帝等罪名是逃不了了,一旦解了宫变之围,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徐将军,待会儿你带人悄悄去置办些酒肉,明天晚上让将士们好吃好喝畅快一番,后天一早,我们一鼓作气冲进皇宫。”生死攸关的决战被云淡风轻地说出,仿佛那只是很寻常的事情,白绮歌目光凝视头顶阴霾云层,掌心将皇后传來的字条紧攥。 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与易宸暄的恩怨,以及与易宸璟的孽缘。 从字条上得知宫内详细情况的第三日,白绮歌额率领七百红缨军与易宸璟麾下私兵,最后一次向皇宫禁军发起攻势,三个时辰后,禁军抵挡不住撤下宫墙,又半个时辰后,皇宫大门被攻破。 被围攻多日的禁军早已疲惫不堪,面对气势汹汹的对手全无反抗之力,继沿路兵不血刃杀入帝都后,白绮歌又以最快速度攻破皇宫铜墙铁壁创造了新的传奇,同时也将这场突如其來的宫变推向**。 “你到底在等什么?白绮歌已经攻进來了!”紫云宫内殿房门被一脚踹开,气急败坏的阮烟罗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 易宸暄并不理会阮烟罗的怒气,而是把目光转向黄金囚笼,颇有些嘲讽地看着遥皇:“二叔,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皇城禁军,才几天而已就被白灏城的兵打得抱头鼠窜,与白家相比,偶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遥皇浑浊双眼动了一动,仍旧不能说话,倒是门口阮烟罗耐不住冲到易宸暄身前,言语间非但沒有听命之意,隐隐还有些威胁似的狠厉:“易宸暄,你说过大势都在你掌握之中的,现在呢?眼看敌人要冲进來了你就只会坐着等死吗?!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你在苍梧直到老死!” “呵,着急了?因为发现自己连逃跑都找不到出路?”易宸暄冷笑,悠闲地抬起手指捏住阮烟罗下颌,冷然目光寸寸逼近,“你这种女人只有皮囊可看,骨子里丑陋到让人作呕,连脑子都沒有还想玩心计手段,简直是不自量力。” 阮烟罗被道破心事恼羞成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气得发抖。 她本打算见情况不好就逃出皇宫回到漠南的,沒想到白绮歌这么快就攻入,所有出路都被堵死,无奈之下才來找易宸暄,结果却是自取其辱。阮烟罗实在猜不透易宸暄到底有什么打算,见他丝毫沒有逃走的意图,心里愈发沒底,情急之下恶向胆边生,嘴角一条,袖间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蛇飞速窜上易宸暄肩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0章 以毒攻毒 “我不管你想死想活,总之先想办法把我送出宫!”妖媚眼眸眯成细细一条,阮烟罗仰起头,眼中杀意大盛,“这蛇是漠南最毒的鬼寸丁,只要我动动手指它就会咬破你的皮肤,若是沒我的解药,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你就会五脏六腑剧痛而死。听着,不想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把你的人都调去前面吸引敌人,后门给我空出來!” 约莫一尺來长的青色小蛇吐着鲜红信子,麟身擦过皮肤,冰凉之感直达心底,就好像死亡如影随形。 然而,易宸暄并不为之感到恐惧,与阮烟罗期待的相反,这个仿佛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男人居然发出几声低笑,略一抬手,那毒蛇像是见到克星一般嗖地窜回阮烟罗衣袖。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们两个在一起也算是绝配。”面对阮烟罗惊得惨白的脸,易宸暄悠然自得地坐回龙榻上,捏起葡萄粒放在口中,“都是蛇蝎之人,沒什么区别,不同的是你用毒蛇而我用毒药,该怎么驯服蛇类早十几年前我就烂熟于心了,而要怎么施毒……呵,毁了你这张脸我倒真有些不忍。” 随着易宸暄话音落地,阮烟罗猛地觉察出下颌有些不对,异样的火辣之感从被易宸暄指尖碰触的地方迅速扩散,很快便蔓延整张脸,被撕去面皮一般疼痛难忍。阮烟罗不知道易宸暄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着了他的道、中了他的毒,如果还坚持不肯服软,那么她丢掉的将不仅仅是这张脸,还有她的小命。 噗通,在生死面前,向來高傲的胭胡国公主重重跪在地上,用几乎是卑贱的语气不停哀求,直至易宸暄看够好戏慵懒地甩出一颗药丸,妖娆不可方物的红色身影便追着那颗药丸狼狈地滚到角落,和着灰土囫囵吞下,而后跌跌撞撞爬到门边。 “我讨厌威胁我的人,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冷冷抛下一句话,易宸暄好整以暇地闭上眼躺在龙榻上,听屋外吼声渐近,陷入短暂梦乡。 梦里沒有任何景象,只有多少年、多少年,一直以來都无法忘却的对话,令人冷如寒冰。 ,,父皇,为什么他们都说我长得不像父皇,跟母妃也不像呢? ,,谁说不像?暄儿你看,你的眼睛和父皇不像吗? ,,田公公,父皇最近都不來看我,是不是很忙啊?母妃去世后我一个人睡很害怕…… ,,嘘,五皇子小声些,皇上正在教七皇子下棋,奴才带您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那不是五皇子吗?听说是德妃娘娘和人私通生下的,你看,看他那眉眼,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皇上。难怪德妃这么多年一直都呆在后宫哪也不去,怕是沒脸出现吧? ,,是不是能怎么样?太子之位有大皇子继承,就算大皇子有点儿什么闪失不是还有七皇子吗?那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宠儿,再多好事也轮不到五皇子啊!我看德妃娘娘病死多半是來自心病,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子反倒遭罪吧? “吵死了!都吵死了!” 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发脾气。 是,他们都很吵,所以那些说话的人都死了,死得很漂亮,很凄美,如同夜里静静开放的昙花,转眼凋谢,而至今也无人知道他们死于谁手,死在哪种离奇的剧毒之下。 缓缓睁开眼,入眼的依旧是那片景色,单调而孤寂,如同二十多年來每一个难眠之夜,总是这样细数床榻的花纹度过。 “二叔,有了老七后你就再沒有陪我下过棋。” 空荡荡的内殿,冷清清的气氛,忽而传來这么沒头沒尾的一句,让皇后茫然不解:“你说什么?” “沒什么。”易宸暄起身,半倚着床榻侧头看向遥皇,眸中有着复杂难懂的色泽。 刀兵交撞之声越來越近,紧张气氛驱散易宸暄莫名心情,指尖敲过光洁桌面,那双总能把心事掩藏很好的眼里流露出几许期盼。一声响指清脆,外殿传來细微响动,易宸暄问也不问,似是早知道外面的人是谁。 “她的毒并未全解。你们两个去天牢看好老七,事成之后我会把解药给你,是想看着她面容尽毁、肠穿肚烂还是想守在这里伺机杀我,你看着办吧。” 少顷沉默后,房门一声磕撞作为回答,姬三千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外景色中。 揣测人心,抓住弱点,沒有人比易宸暄更擅长这些事情,所以他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幸,亦是不幸。 “白绮歌已经攻进來了,你不出去看看?”见易宸暄安坐房中沒有离开的打算,皇后试探问道。 “她要先去天牢救老七,之后一定会來这里。”易宸暄哼笑一声,斜睨着皇后不无讽刺,“这都要感谢皇后给她传的信,不然她要找老七还得花费上一番功夫。” 皇后手掌一颤佯装镇定:“哦?是么,你早就知道本宫往外面传递过消息?” “陶世海跟随二叔多年,一颗忠心不是我断他两只手指就能粉碎的,上次他趁我不在引战廷进内殿杀了巫又打伤姬三千试图救你们,这次自然也会不惜一切替皇后往外面传话。”易宸暄耸耸肩,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我真不明白所谓忠心到底从何而來,战廷终于老七也好,陶世海、偶遂良终于二叔也好,我对瑾琰和七儿的付出不比他们少,结果呢?收获的除了背叛外别无其他。” “将心比心,你只当他们是利用工具,自然得不到真心相待。” “那皇后呢?你是真心待二叔吧?结果得到的是什么?”易宸暄反问,看着皇后哑口无言连连冷笑。这后宫是是非非里有太多一厢情愿,易宸暄不说并不等于不知道,或许比起皇后,他知晓的更多也说不定。 易宸暄下了床榻在黄金囚笼前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皇后面前:“给他服下。” “什么东西?”皇后皱眉,警惕回望。 “能让他暂时不会死的好东西。”见皇后沒有伸手,易宸暄随便把药丸往囚笼里一丢,舒了舒筋骨退到窗边,“你以为他病成现在这样仅仅是因为衰老?” 皇后倒吸口凉气。 的确,只比她年长三岁的遥皇就算每日操劳国事也不该如此羸弱,尤其是这半年,悄然而至的病魔如同阴影紧紧缠绕,这才使得戎马半生的大遥皇帝终日躺于病榻之上。难道说,就连遥皇的病也是易宸暄……? 他的处心积虑,到底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皇后忽然感觉这皇宫早就被一张无形大网包裹,无论是遥皇还是她,抑或是易宸璟、白绮歌,从沒有人逃出过易宸暄的掌心,而这次,反败为胜的希望依旧如此渺茫。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遥国皇宫里,耳中听见的杀伐声是相同的,唯有眼前景象不同。 如易宸暄所说,白绮歌带人冲进皇宫后径直朝着关押易宸璟的天牢奔去,沿路虽然受到禁军和易宸暄私兵阻挡,在红缨军和易宸璟私兵的维护下还是很快就脱离战斗。为了能尽快救人,白绮歌带着战廷和一队约十人的精兵先一步赶往天牢,却在天牢前止住匆匆脚步。 “太子妃小心,这些蛇都有毒。”战廷在山中待过,对蛇并不陌生,是而立刻挡在白绮歌身前阻挡众人靠近。 “哪來这么多蛇?”低头看看满地花花绿绿不停蠕动吐信的冷血动物,白绮歌头皮一麻,不由有些发急,“满地都是,怎么过去?到天牢只有这一个门吗?” 战廷左右望了望,苦着脸指向不远处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那里就是侧门,地上也一堆蛇,还是过不去。” 不用说也能明白,这些蛇是有人故意布置在这里的,只是不知道什么人有这般能耐聚集如此之多的蛇。相比之下白绮歌更担心这些蛇的用处,如果只是用來拦截她们的还好说,但若是用來威胁易宸璟的……白绮歌绝不相信,易宸暄会只囚禁易宸璟而不折磨他。 天牢前的蛇群少说也有三五百条,想要跨过这些蛇直接进入天牢根本不可能,这时又沒有地方去找什么捕蛇人來帮忙。正愁眉不展时,一种奇怪的窸窣声传进白绮歌耳中,像是硬物摩擦地面,又像是谁拖着脚步沙沙作响。 白绮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屏住气息,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少顷后终于确定,那奇怪声音正來自天牢之中。 “谁在里面?出來!”被蛇群吓到的士兵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说也奇怪,那声音竟然老老实实停止了,又过了小半晌,一道身影从天牢中款款走出。 “是你?”白绮歌微微蹙眉,并非为了來人的身份,而是因着來人的面容,,那张本该倾国倾城的妖媚脸孔不见了,尽管眸子依旧闪着魅惑妖娆的光芒,白皙面颊上一片丑陋红疤还是让人无法忽视。深吸口气握紧短剑,白绮歌挑起眉梢:“胭胡国明着说要与遥国结盟交好,结果烟罗公主却助纣为虐,帮易宸暄发动宫变囚禁皇上和太子,现在易宸暄大势已去,烟罗公主还要坚持陪他一错到底吗?” 阮烟罗沒有说话,眼中流露出痛苦、恐惧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目光,稍稍抬手,一支短笛贴在唇边,几个单调的音节飘出,那奇怪声音再度响起。 “蛇……蛇!!”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尖叫,白绮歌本想斥责两句,视线掠过天牢门口的瞬间却被死死攫住。 那里,碗口粗细的巨大蟒蛇正张着血盆大口,鲜红信子一吐一收,一丈余长的蛇身盘旋着,冷然眼珠如清透琉璃,映出一群闯入者慌乱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1章 蛇蝎末日 “这、这是什么怪物?!”不管是來自昭国的红缨军还是遥国土生土长的士兵,所有人面对近两人高的巨蟒都表现出无以复加的惊讶与畏惧,饶是白绮歌和战廷见多识广也不能免俗。 阮烟罗自然不会多费唇舌去解释,让她独自一人操控巨蟒与十余个敌人对峙已经够勉强,再加上对容貌是否能恢复十分担心,这会儿她的心情已差到极点,要不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不能保证一击全杀,她恨不得一声令下让那巨蟒缠住白绮歌绞断纤细脖子,让一切该死的阴谋争斗赶紧结束。 巨蟒随着不成调的笛声缓缓移动,一寸寸接近白绮歌等人,战廷仍旧守在白绮歌面前,手里握着长剑,目光在蛇身上不停搜寻。。打蛇打七寸,熟悉蛇的人都知道,只是这蛇太长了些,想要一击击杀着实困难。 “太子妃后退些,这东西灵敏得很,莫让它突然伤到。”飞快地抹去额上冷汗,战廷转了转剑柄,掌心也是一片潮湿。 白绮歌点点头,慢慢朝來时方向倒退,一双眼却舍不得离开天牢门口。她知道,易宸璟就在里面,只要越过这一地蛇群便可冲进天牢与他相见,他们相距如此之近,却是咫尺天涯。 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平安无事,这份心情宁愿用今生今世再不相见來换,只要他活着就好。 巨蟒视线被战廷不断摆动的剑刃吸引,跟随战廷移动渐渐远离白绮歌等人,阮烟罗虽看出他意图却无能为力。。毕竟是动物,她能操控那巨蟒袭击敌人但无法准确控制其走向。战廷很快也发现了这点,登时心里有了主意,缓慢移动的身影忽而跃上墙头,引得巨蟒和一群普通毒蛇也加快速度向墙头爬去。 “太子妃!快去天牢!” “三千!拦住他们!” 同时响起的吼声交杂在一起,白绮歌冲向天牢的刹那,另一道身影自角落阴影处跃出,一线寒光直奔白绮歌而去。 听到阮烟罗呼喊白绮歌就意识到此处还有其他敌人在,然而动作反应总不及思维迅速,眼角余光瞥见姬三千的寒铁面具时白绮歌已经刹不住脚步,只能尽可能侧过身子以萃凰剑格挡,堪堪避过凶险一击。姬三千虽然沒料到白绮歌能避开,一击落空后还是凭借下意识反应再度出手,而这一击比先前更加凶狠迅捷,以白绮歌的身手根本无从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战廷一脚蹬在墙头屈膝发力,彻底放弃身后防御,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白绮歌,赶在姬三千带有利刃的长笛落下前把白绮歌推到一旁,自己则用手臂挡住凶猛一击,瞬间鲜血横流。 论武艺,战廷是眼下唯一能胜过姬三千的人,他这一受伤让姬三千更加成竹在胸,手腕不停翻转间又接连刺出数道寒光,逼得战廷护着白绮歌连连后退。 像是这样的险斗外人不敢轻易帮手,谁也说不准哪下动作不对就影响了自己人发挥,是而同來的士兵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有几个胆子大、反应快的急忙挥起刀剑去砍拦住去路的蛇群,只可惜收效甚微。 战廷弃之不顾的巨蟒似乎被激怒,巨大身躯以完全不相符的速度摇摆着调头冲來,在其他士兵无法援手的情况下,战廷和白绮歌只能背靠背尽力抵挡,一个应付姬三千凌厉攻势,一个应付巨蟒左摇右摆的凶狠攻击。 姬三千的功夫在白绮歌之上,少不了由战廷对战,然而手臂上的伤口令得战廷处处受限,仅能与姬三千打个平手;身后白绮歌的情况亦不容乐观,虽说那巨蟒不如姬三千有智慧,可白绮歌终归是个女子,力量上难以与如此庞大的生物抗衡,处处显示出落败迹象。 阮烟罗放下短笛,失去血色的嘴唇抿出一抹弧度。 被战廷激怒的巨蟒已经不需要她指引便会发起攻击,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看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尾,看自己等了盼了许久的结局完美上演,这份胜券,她已稳稳操于掌心。 “白姐姐让开!” 随着陡然响起的呼声,一盆水唰地泼向缠斗中的三人一蛇,白绮歌和战廷躲闪不及被泼了大半身,更多的水则泼在巨蟒身上,立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巨蟒拼命扭动身体,发狂一般横扫蛇尾四处乱撞。 “什么东西?”战廷倒吸口气望向水泼來的方向,只见傅楚苍白着脸色,气喘吁吁地抱着铜盆靠在墙上,似是十分虚弱。 傅楚身上有伤,跑來路上又十分着急,每说一句话都会带动胸口剧痛,咬着牙指指天牢大门说了句“快去救殿下”后便再说不出话。回头看看巨蟒痛苦翻滚,白绮歌皱着眉仔细嗅了嗅,依稀从酒香中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心头一动,立时明白了傅楚的手段。 “是雄黄酒,那蛇不敢过來。战廷,去救人!” 天牢门前巴掌大的一块地,众人相距都不算远,是而阮烟罗也听到了白绮歌的话,当下脸色一变,握住短笛又竖在唇边。 姬三千武功逊于战廷,阻挡众人去救易宸璟的最大阻碍便是那条巨蟒,战廷见阮烟罗又想以笛声控制巨蟒阻拦去路急忙挥剑上前,却被半路杀出的姬三千拼命阻挡。 人若是孤注一掷去做什么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面对拼死保护阮烟罗的姬三千,本就受了伤的战廷一时间也无法取胜,那条巨蟒则顺着阮烟罗的笛声渐渐安稳,仿佛带毒的蛇眸盯向白绮歌。 “白姐姐,接着!”关键时刻又是傅楚一声高呼打破僵局,少年扯下腰间药袋用力丢进白绮歌怀里,一大蓬黄色粉末噗地腾起。白绮歌意识到那袋子里装的是雄黄粉,片刻迟疑都沒有,用剑割破药袋直接抛向巨蟒。只听一声巨响,刚刚安定下來的巨蟒又一次陷入狂乱,许是因为眼睛被雄黄粉迷到,竟然慌不择路,直直冲向目瞪口呆的阮烟罗。 “跑!快跑啊!” 姬三千正与战廷对峙,根本沒有机会抽身救人,只能转向阮烟罗声嘶力竭喊着,却是徒劳。 被刺激的巨蟒已经失去控制,见视野中有人影便一尾巴甩过去将人紧紧捆起,全然不管卷起的是谁,巨大尾巴愈发收紧。可怜阮烟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挣扎都做不到,在众人惊呼声中被巨蟒一圈圈缠绕,从腰身到脚踝,从胸口到脖颈,无处不是滑腻冰冷的蛇身,几乎将她身子挤碎。 可怕的窒息感让阮烟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惊恐目光看向姬三千,眼角的泪还不及滑落,一大口血被硬生生从五脏六腑挤出,那双曾迷倒无数世人的魅惑双眸终于失去光彩,渐渐黯淡。 做了一辈子蛇蝎,终了,仍是死在蛇群之中。 白绮歌原本只想驱赶巨蟒打开通路,沒想到发狂的巨蟒会把阮烟罗当成目标生生缠死,其他人见此场景也呆若木鸡,半天都沒能反应过來。 看着蛇身缝隙里无力垂落的白皙手掌,姬三千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凄厉悲鸣,寒光一闪,迅捷身影向巨蟒飞奔而去,锋利短刃砍在巨蟒厚厚鳞片上深深刺入。 然而,一切都晚了。 大概是有心寻死吧,当巨蟒吃痛发狂甩起长尾时姬三千并沒有躲避,那样力道万钧的撞击使得他高高飞起、重重撞在墙壁上而后落下,短刃却留在蛇身上,溢出冰冷血液。这般疯狂的毒物对谁而言都是威胁,战廷抓准时机飞身而上,雪亮长剑先是刺穿巨蟒眼珠,再后深深刺入蛇劲七寸出,一阵扑腾之后,巨蟒终于不再动弹。 短暂而惊险的战斗收尾,人蟒交战最终以人的胜利作为终结,同时,也是一条人命终结,一颗痴心终结。 姬三千的伤很重,青白脸色说明他已经离死不远,惊魂未定的士兵本想上前给他一剑彻底杜绝危险,高抬的手臂却被白绮歌拦住。 “由他去吧,至少让他死在她身边。” 姬三千有沒有听见白绮歌的话不得而知,一直跟在烟罗公主身后的沉默护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爬向巨蟒,在缠卷盘亘的蛇群中找到已然死去的绝色女子,染满血的手颤抖着,轻轻抚过不甘闭上的眼,精铁面具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三千……到冥界……再守护公主……” 粗糙大掌垂落,与白皙却冰冷的手紧贴一起,远看去,就好像两个人十指交缠紧握,眷恋着,不愿分离。 白绮歌别过头,喉咙和胸口一阵堵塞。 好人,坏人,都是痴念而求不得的有情人,这世间太多生死别离,哪一场不是肝肠寸断?怪只怪放不下谁,爱上谁,为谁痴狂为谁癫。 “太子妃,”稳重身躯挡住白绮歌视线,战廷深呼吸,捂住伤口的手指向前面,语气因激动而断续,“殿下……殿下就在里面!” 在里面吗?易宸璟? 白绮歌一时茫然,像是忘了自己浴血拼杀率大军來此的目的,目光直直望向天牢大门,步履轻缓。 决定再不相见。 却又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2章 诀别再逢 昏暗光线遮住双眼,油灯噼啪燃烧的响声充斥耳中,在时间都仿佛静止不动的幽深天牢里,易宸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囚禁了多少个日子。 然而他很清楚,白绮歌來了。 让小狱卒害怕战栗的蛇群似是受到谁的指引纷纷涌出天牢,门外忽而传來兵刃交接之声忽而又化作砰然巨响,依稀夹杂着熟悉抑或是不熟悉的低吼,种种迹象表明,易宸璟期盼与抵触的状况终于到來。 “放我下來吧……已经沒事了……”哑着嗓子招來小狱卒,易宸璟的表情意料之外地平静。 小狱卒想了想沒敢动,他怕那些蛇群再回來,更怕那个控制蛇群的女人惩罚他,像对待老狱卒那样命令蛇群把他撕碎吞噬。见小狱卒犹犹豫豫站在原地,易宸璟并沒有责怪,动了动手臂试图抓住勾进肩膀里的弯钩,又引得一阵钻心剧痛。 “太、太子别乱动啊,伤口又流血了!”眼看易宸璟不要命似的想要摆脱束缚,小狱卒带着哭腔扑到他身上,抹了把眼泪,咬咬牙抓住铁链,“我、我來,太子不要乱动,别乱动……” 易宸璟感激点头,微带笑意的面容马上被剧痛驱散,随着铁链哗哗作响,抿成一条细线的唇越來越紧,额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 冰冷铁钩紧贴骨肉,每动一动都如撕心裂肺一般,痛苦常人难以想象,小狱卒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解那锁链,好在易宸暄为了防止易宸璟因伤致死为他涂了不少止血药,这才使得易宸璟摆脱铁钩之时还能活着,有足够的力气朝小狱卒露出笑容。 “真不想她看见我这副狼狈模样。”抬起无力手臂擦去脸上污痕,易宸璟笑笑,半是自嘲地解释。 小狱卒哽咽两声,扶着易宸璟靠墙坐下:“太子休息一下,我去瞧瞧外面情况。” “谢谢。” 轻轻摇了摇头,小狱卒什么都沒说,摸着腰间宽刀悄悄往天牢门口走去。 天牢的甬道又黑又长,一个人走过时只能听见脚步和心跳声,小狱卒本就提心吊胆的,听着空旷甬道里的回声愈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只是想想浑身伤痕的易宸璟还在牢房里等待,身上不知从哪里涌出无穷勇气,支持着他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 混乱之中冒着性命危险帮一个失势的太子,值得吗? 原因说不清道不明,小狱卒只记得那个一身伤痕的清秀少年跪在面前求他帮忙时,自己的心里竟也有一股冲动无法抑制??希望太子活下去,希望这个会客客气气对他说“谢谢”的温柔男人君临天下,而不是可怕的安宁王。 为了防止蛇群回來,天牢的门已经被小狱卒关死,现在为看外面情况必须重新打开,这对谈蛇色变的小狱卒而言无疑是个巨大考验。 眼看距离大门还有几步远,小狱卒狠狠吞了口口水,刚想伸胳膊开门,冷不防一股巨大力道撞在门上,直接将天牢大门冲开。 是那个会控制蛇的可怕女人?还是一脸冰冷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小狱卒惊叫一声,下意识抱头蹲下,因恐惧产生的剧烈颤抖使得牙关无法合拢,咯咯哒哒响个不停。 “别怕,蛇群都驱散了。”一只温热手掌轻轻落在小狱卒肩上,壮着胆子抬起头,面前正是被小狱卒救过一命的少年。傅楚脸上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容,目光望向前面匆匆行走的白绮歌,语气和缓平静:“太子妃來了。” 太子妃?那个被许许多多士兵称作战妃的传奇女子吗?好奇胜过惊恐,小狱卒顺着傅楚目光方向看去,却只见一抹傲然银光消失在甬道尽头。 “是个怎样的人呢?太子昏睡时总是喊她的名字……” 听着小狱卒迷茫的自言自语,傅楚小声轻笑:“是殿下最重要的人啊。” 重要到即便不能为她舍弃天下苍生,却一生只恋她一人,若无她,情愿孤独终老。 细碎脚步声回荡在天牢里异常清晰,易宸璟抬起头静静看着甬道方向,黯然许久的眼眸亮起光泽。他熟悉那脚步声,如同熟悉她的气息、她的气味,熟悉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熟悉她的一切。 绮歌。绮歌。 想唤她的名字,想拥着她瘦削身躯,想抛却一切陪在她身边直到地老天荒,想告诉她他如何如何深爱着。 只是他沒有力气。 那抹长存心底的身影从甬道走來,迎着易宸璟灼热目光步步靠近,素手轻扬,衣角垂地,微凉掌心贴在胡茬丛生的枯瘦脸颊上,那温度,是梦境里得不到的真实。 牢房的宁静并沒有被打破,两个人谁也沒有说话,就那样跪坐在地面紧紧相拥,脸贴着脸,心口对着胸口,十指交缠。 他还活着。 她也活着。 世间还有比知道彼此尚存于世更令人欣喜的消息吗? 无论身份如何高贵,他们唯一且微末的祈愿就是所爱之人平平安安,再见,活着等待再见。 易宸璟知道自己不该流泪,他是太子,是男儿,可这时泪水如何肯受他控制?当白绮歌的鼻息扑在脸颊上那一刹,他便彻底忘却其他,只想把她拥进怀里,深沉长吻。 “殿下真是……”莽撞闯入的战廷侧过身,脸上一片通红,嘟嘟囔囔半是抱怨半是感叹,“这么多人在,怎么就敢搂搂抱抱的……” “战大哥不要偷看啊,干脆背过身吧。”傅楚轻笑揶揄道。 刚才的惊心动魄仿佛转瞬无踪,看着牢房里泪光泛泛、紧紧相拥的一对儿,所有人都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气氛也不像生死决战该有那般紧张严肃。从根源讲,这些人不是为了保护白绮歌而來就是为了救易宸璟才出手相助,至于遥国皇宫发生的变故与各种阴谋他们根本沒兴趣,能守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再度相聚,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胜利。 贪婪地深吸口气,白绮歌依依不舍地推开易宸璟,抹了抹微红眼圈:“伤得重么?让战廷护着你在这里休息吧,我还得和萧将军他们汇合后去紫云宫救皇上。” “我和你一起去。”易宸璟摇摇头,收敛起眸中动容柔情,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只是肩上有些伤,不妨碍行走。易宸暄狡猾多段且心狠手辣,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白绮歌迟疑片刻,而后轻叹:“也好,烟罗公主和姬三千已经死了,想來易宸暄手下也沒别人可用,只要将他拿下应该再无危险。”回身招了招手,白绮歌和傅楚一左一右将易宸璟扶起,而后把易宸璟交给战廷搀扶:“战廷,人就交给你了,他若是敢有什么犯傻举动就把他敲晕,用力一些。” “……刀子嘴刀子心。” “沒精力分神看着你,不然我亲自动手。” 令人感动的气氛忽地变了味道,有些好笑,叫人忍俊不禁。一众人假装清桑干咳,扭过头偷笑,只剩下战廷尴尬地挠头不知所措。 玩笑归玩笑,白绮歌和易宸璟都清楚眼下状况不容耽搁,在小狱卒帮助下简单包扎好伤口后,易宸璟便跟着十多个人的精兵队伍匆匆赶往紫云宫。 宫变这种事不是谁都有幸能经历过的,所谓宫变究竟该是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不过看着冷冷清清沒什么响动的皇宫,易宸璟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好像近在眼前的胜利的來太过容易,反而让人觉得虚幻、不真实。 “见招拆招,优先救人。”对于易宸璟紧皱眉头,白绮歌给出了简洁有力的建议,而当一行人终于到达紫云宫时她也保持了一贯的雷厉风行,一手执剑,一脚高抬,嘭地一声将厚重木门踹开。 “女人温柔些才能惹男人怜惜。” 腾起的灰尘散去,紫云宫内殿景象完整地呈现于众人眼前,预想中的最后激战或者是敌人疯狂挣扎并未发生,有的仅仅是平淡话语,以及静静站在窗前的一抹颀长身影。 从容,平淡,穷途末路之时,易宸暄仍如白绮歌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处处显露出高贵雍容之气。 “老七,如果沒有这些人帮你,你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有斗过我的可能。”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击着窗棂,易宸暄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看闯进來的人,目光一直锁定在窗外啾啾鸣叫的麻雀身上。 多少年过去,这里的景象从未改变,变的只有人心。 环视屋内确定沒有其他人在场,易宸璟朝战廷使了个眼色,战廷会意,一边盯紧易宸暄防止他有任何动作,一边小心翼翼向角落里的黄金囚笼移动。大概是因为救援來得太快、太顺利,皇后颇有些意外,看了看易宸璟又看看易宸暄,不声不响地扶起遥皇坐到龙榻上,一双眼藏不住团团困惑。 这么轻松就获救了?易宸暄策划如此周全却沒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吗?还是说他另有阴谋,得來全不费工夫的胜利只是新的陷阱? 不管有多少猜测,此时贸然提问是极不明智的举动,因此,包括白绮歌在内,除了冲上前将易宸暄团团围住的士兵外,所有人都不动声色,手心紧攥一把冷汗。 一声嘲讽轻笑打破了房内沉默,易宸暄转身甩开向他伸來的手臂,冷然目光直直望向遥皇,嘴角微扬,语气平静。 “这场争斗终是我赢了,现在……杀了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3章 真相大白 明明宫变失败被重重包围却说什么自己赢了,还开口要求遥皇杀他,这算什么意思? 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懂易宸暄究竟在想什么,但看他平静面容实在不像发疯模样,愈发闹不清眼前状况。 见众人诧异地望着自己,易宸暄一声冷笑,悠闲地靠坐在窗前:“怎么,以为你们赢了?不过是闯进沒人守卫的宫殿而已,不会连这都要洋洋得意吧?” 攻入皇宫有禁军和私兵阻拦,可是进入紫云宫……的确如易宸暄所说,根本沒人守卫。 同一时间赶來汇合的萧百善皱起眉头向易宸暄拱了拱手,语气严厉而不乏礼数:“安宁王祸乱皇宫、囚禁皇上,此乃逆天之罪,还请安宁王能迷途知返,皇上定会念在骨肉情分上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萧将军是在说笑吗?发动宫变远超大不敬之罪,纵是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逃不掉的。”易宸暄伸了个懒腰,眼里流露出疲惫神色,“我说了,杀了我就好,既能为你们所有人的无能找到开脱借口,又能向天下交代这场战乱的结局,也许后世还会颂扬你们如何誓死效忠、浴血奋战最终平定叛乱,一石三鸟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动手吧,杀剐随意。” 萧百善倒吸口气,无可奈何地望向遥皇。 就算发动宫变是必死之罪,易宸暄终归是一朝皇子,沒有遥皇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动手。依着众人猜想,易宸暄犯下如此大错必定早已触怒遥皇,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当萧百善询问目光望去时,遥皇竟然费力地摇了摇头。 不杀么? 众人惊疑交加,唯独易宸璟无声冷笑,眸中一丝绝望闪过,,事到如今,遥皇最疼爱的儿子依旧是易宸暄,而他,哪怕一身伤痕狼狈不堪,还是得不到遥皇半眼心疼。 “去叫太医,皇上太虚弱不能说话。”眼看遥皇目光死盯着易宸暄,皇后明白他这是想说些什么,才把人扶起半坐却又见遥皇目光移向枕下。凝眉沉吟少顷,皇后果断地掀开锦缎枕头,果不其然,下面放着巴掌大的一只檀木盒,打开后发现里面躺着三颗丹药,散发出浓重药味。 遥皇平日里服用什么药物皇后并不清楚,但她知道,最近遥皇都是靠某种性子极烈的药在勉强支撑,能争得一时精神抖擞,之后却要付出数倍衰弱代价,切切实实的三分药七分毒。 “你就靠这个维持着?”眉头皱得更深,皇后言语间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遥皇自是沒法回答,倒是易宸暄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本來二叔只是体衰,尚不至于如今状况,都是为老七你操心操的啊!父子情深是不假,只可惜,服用这种自伤的药,纵是大罗金仙在世也回天乏力了。” “二叔?”易宸璟敏感地发觉易宸暄对遥皇的称呼有所改变,眼眸眯起,惊疑眼神转回遥皇身上。 遥皇急于说话,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皇后手腕,见他一副不甘心模样,皇后纠结许久,终于一咬牙把药丸塞到遥皇口中。 反正是活不长了,莫不如顺着他心意,别留遗憾。 “你们……都下去……”稍待片刻提起精神后,遥皇开口第一句话就将萧百善等人屏退,只许白绮歌、易宸璟、易宸暄以及皇后留下。 白绮歌忽然觉得有些荒唐悲凉,一个处心积虑总在不停算计的皇子,就算阴谋败露也只是被驱逐出宫于边疆封王,而奔波不断打下万里江山的皇子却备受苛待,哪怕险些被害送命,得到的结果仍旧是被逼着答应“不杀”。曾经她为遥皇百般辩解,希望易宸璟能够体谅遥皇,而今,她也不明白遥皇的心意究竟是怎样了。 易宸璟铁青脸色与易宸暄的好整以暇成为鲜明对比,面对三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易宸暄表现得十分轻松,甚至是讥讽:“一个个都摆出自以为是的样子,其实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老七,你是不是一直嫉恨我总是受到优待?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份优待之后我要忍受多少,又背负了多少?”提及过去,原本平静的情绪忽而变得激动,易宸暄紧握着拳头,嗵地砸在窗框上,言语间的嘲讽却未改变:“这天下江山本就该是我的,从小到大我哪点不比你强?凭什么还要花这么多心思去争去抢?除了把我努力的成果当做理所当然外你们还会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听得懂愤怒却听不懂因果,易宸璟等人愈发困惑,而皇后则脸色大变,怒而起身。 “够了!易宸暄,你有什么资格斥责别人?摸着你的良心说说,这些年怀宇对你的弥补还不够吗?”甩开遥皇拼命拉扯衣袖的手臂,皇后大口喘息,胸膛因气愤而剧烈起伏。遥皇已经油尽灯枯,她不想纠缠一辈子的男人到死还要受人误解,所以即便会被遥皇埋怨,皇后还是把所知道的秘密与残忍真相说了出來:“沒错,当年怀宇宫变篡位逼死荣太子是不争事实,但责任全在怀宇吗?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的荣太子就沒有错?遥国为人臣国风雨飘摇,荣太子却只知道笙歌艳舞,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他不管,大遥眼看危亡他不顾,要不是怀宇夺下皇位重振朝纲,现在哪有你们在这里争权夺势的机会?!” 埋藏多年的秘密重见天日,易宸璟愣怔呆立,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是……荣太子的孩子?” 遥皇闭上眼,无力点头。 遥国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史于易宸暄而言早不是秘密,看着皇后激动得浑身颤抖,易宸暄一脸麻木,眼神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因为太子无能所以就有借口篡位了,是吗?因为一朝不能有二君所以就有理由赶尽杀绝,是吗?二叔,那是你的亲兄弟,你在告诫我不要手足相残时就不会有半点愧疚吗?”连声哑笑低低回荡,易宸暄猛地扭头看向易宸璟,表情扭曲狰狞,“还不懂吗,老七?你骨子流的血本就有罪,背叛之罪,骨肉相残之罪,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有什么资格享尽一切偏袒还要來与我争?!所有人都关心你、在乎你,有谁想过我的感受?好,好,我就让他们看看,跟我比你算个什么东西!” 易宸暄仓皇大笑,脚步踉跄蹒跚,昔日温文尔雅的气质全然不见。白绮歌听几人对话似懂非懂,再看向濒临癫狂的易宸暄,心里那种恨竟是淡了,反倒多了几许悲悯苍凉。 “你根本不想当皇帝,绞尽脑汁想出无数阴谋诡计逼迫宸璟,就是为了证明你比他强?” “想杀他还不容易么?”易宸暄冷笑,再不理会白绮歌,阴鸷而满怀恨意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在易宸璟身上,“我要的是你身败名裂,要你亲口承认自己输了,让那男人看看他心爱的儿子有多窝囊!而现在……呵呵,赢的人,是我。” 如果沒有白绮歌,沒有红缨军,沒有安陵军,沒有乔家寨,那么易宸璟的确是输了,,身陷囹圄,失去妻子,似乎沒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更令人绝望的是,易宸暄还好好活着,而且即便犯下如此大错,遥皇仍然不愿赐予死罪。 被所有人关心在乎的,真的是他而非易宸暄吗?易宸璟前所未有地混乱,唯一能支撑他站立不倒的是掌心柔软温暖,來自白绮歌最坚定的支撑。 杀或不杀,死或不死,谁來坐这冰冷皇位,谁要去背负苍生社稷,如今看來,都已失去意义。 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易宸璟握住白绮歌的手朝遥皇微微鞠躬,忽地变得平静淡漠,语气亦是索然无味:“一切听凭父皇决断,儿臣身体不适,告退。” “站住!谁许你离开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想活活气死人吗?”眼见易宸璟心灰意冷摆明不再干涉的态度,皇后又急又气,上前两步想要拉住易宸璟,指尖刚碰触柔软衣料,身后陡然响起木条断裂的脆响,慌忙回头,只见木窗被撞破一个大洞,易宸暄身影消失在窗外。 刚刚经历宫变的遥国皇宫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战廷和萧百善等人在外殿守着,想要冲到院中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这会儿被易宸暄逃脱,再想要抓他可就不容易了。皇后背对窗口反应稍慢,第一个发现易宸暄打算逃跑并有所行动的人是白绮歌,摸出萃凰剑正要追去,冷不防身后一股力道狠狠拉扯,整个人被甩向大后方。 “小心!” “璟儿!” 眼看着易宸璟丢下白绮歌飞身跳出窗外,皇后和白绮歌不约而同惊叫出声,以最快速度冲到窗边想要跳出帮忙,结果刚到近前,一蓬血雾高高喷起,落得满身满脸一片温热腥甜。 血光之中,有谁低叹轻笑。 “老七,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只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4章 情源恨果 白绮歌并不知道那些血是谁的,她只记得易宸璟身上沒有武器,根本不可能伤到易宸暄,看着鲜红色血液溅落在自己手上、身上,整颗心都被突如其來的恐惧死死攫住。 好不容易才相见,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白绮歌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跳出窗外的,从恐慌中清醒时,指甲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拉扯易宸暄衣袖而折断,一双腿脚寻不到力气,险些摔倒。 “我沒事。”温热手掌轻轻覆在额上,沙哑而温柔的声音清响耳畔。 刹那间,高高悬起的心扑通落地。 慌乱安心一番波折后白绮歌总算恢复理智,抓着易宸璟手臂向前看去,易宸暄不明所以的浅笑近在眼前,颀长身子晃了两下,一丝血迹自嘴角溢出。 受伤的易宸暄? 不等白绮歌细细打量,易宸暄用力推开身前的易宸璟,两个人分别向后方退去,易宸璟倒是沒什么,却见一把锋利短刃自易宸暄胸口透出,寒冷锋芒透过殷红血色静静挺立。 那匕首是从易宸暄身后刺入的,很显然,并非易宸璟所为。 易宸暄晃了晃歪向一旁,易宸璟下意识上前伸手将他扶住,站在易宸暄身后的人便暴露出來。 “苏瑾琰?!你怎么在这里?” 易宸暄身后,脸色苍白的苏瑾琰面无表情,手中还握着滴血的匕首。这一天來惊讶意外实在太多,然而苏瑾琰的出现还是让白绮歌半天沒有反应过來,以他身体状况,从昭国赶到这里未免太过勉强,弄不好是要搭上性命的。 易宸璟与白绮歌关注的重点不同,眼看着易宸暄胸口一大片血迹晕开,易宸璟眉头紧皱,看向苏瑾琰竟是有了几分怒意:“你干什么?!” “我早说过,一定会亲手杀了他。”苍白如纸的面容露出一丝古怪笑容,苏瑾琰像是完成了毕生夙愿,一向阴沉的表情居然染了些神采,在易宸暄一大口鲜血呕出的同时向后仰倒。 陡然变化的情况令白绮歌始料未及,急急忙忙半跪在苏瑾琰身边,确定苏瑾琰只是力竭昏倒并无性命危险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探寻地望向易宸璟。 易宸两指璟探向易宸暄脉搏,黯然摇了摇头:“伤口太深,触到心脉了。” “呵……瑾琰是我教出來的,如何让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他十四岁那年就了如指掌,怎会失手?”易宸暄依靠易宸璟的搀扶勉强直起身,看着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似乎并不意外,回头望了眼苏瑾琰,眸里泛起几许涟漪,分不清是自豪还是自嘲,“他和七儿……是我倾尽心力捏造的……棋子啊……我最得意的玩物……” “死到临头还要出口伤人吗?你让他们兄弟分离不能团聚,让戚夫人几度小产险些一辈子做不成娘亲,易宸暄,折磨他们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白绮歌脑海里闪过戚氏苦苦哀求的泪容,怒火又将仅存的几分怜悯冲散。 因为嫉妒也好,因为悲哀身世导致心理扭曲也罢,易宸暄害死许多人的罪孽永远无法被抹消,若是对他心存怜悯,那么便是对乔青絮、白灏城等许多无辜之人亡魂的亵渎。回想起白灏城冰冷尸骨,白绮歌心口一阵剧痛,要不是易宸璟完完好好待在身边还算是安慰,可能她早就失去力气软倒在地了。 对话间皇后等人已经从内殿冲了出來,看见昏死过去的苏瑾琰和易宸暄胸口大片血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医……不,药!先拿创药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竭尽全力试图挽救易宸暄性命的人,正是多少次险些被其害死的易宸璟。 又一大口血涌出唇外,易宸暄终是再沒力气站立,几乎是靠在易宸璟身上慢慢滑坐在地,气息面色仍是了无牵挂般的从容平静。 “你总是……总是装作善良,所以大家都喜欢你……”易宸暄边咳边笑,血沫顺着嘴角流下,“老七……老七……只有你能做我的对手……只有你……我永远争不过……”扭头看向门口,遥皇被萧百善和战廷扶着,正一步步费力走來。易宸暄苦笑一声,染满血的手猛地抓住易宸璟衣襟,迫着他低头与自己对视:“你沒赢……我也沒有……我们、我们都输了……” 许是生命尽头最后的回光返照,胸口疼痛忽地感觉不到,易宸暄放开手再次往遥皇脸上看去,愈发觉得那张苍老面容与身边易宸璟九分酷似。 唯有他,在这段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父子恩怨中格格不入。 “暄儿……暄……”遥皇仍是虚弱,想要飞奔到易宸暄面前却做不到,只能徒劳而悲怆地沙哑呼唤着,远远伸手,老泪纵横。 如此凄凉一幕,就连毫无关系的傅楚都觉得伤感心碎。 萧瑟秋风中,皇后深吸口气擦干泪水,走到易宸暄身前蹲下,柔软细腻的手指拂去易宸暄额上灰尘,表情温和哀婉:“众皇子中他最疼的就是你,也许和荣太子无关,也许有关,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他对你倾注的关爱远胜璟儿,甚至连皇位都想要交给你,而你却负了他一番苦心。傻孩子,你的眼怎么就看不到他对你的溺爱?他为了你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当质子,这还说明不了他对你的疼爱吗?暄儿,你怎么这么傻……” 呜咽的风声似是在替谁哭泣,易宸暄闭上眼,依稀又看见童年孤孤单单的自己,一个人,沉默着,比任何人都努力读书写字,就只为能得父皇一句夸奖。 而那个高大的男人总是看着他若有所思,吝啬地不肯赐予半句赞赏。 为什么,他明明做的最好,为什么父皇就是不肯抱抱他,不肯像对七弟一样亲密宠溺?那也是他的父皇啊,即便骨子里沒有流淌那人的血脉,可他从沒有为身世怨恨过,只想成为足以让父皇赶到骄傲的儿子! 只是这样而已…… “也许……从开始就是我错了……”视线渐渐模糊,不同于刀伤的另一种痛苦侵袭五脏六腑,身体里仿佛有无数只恶鬼猛兽在冲撞撕咬着。 易宸暄第一次了解到,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以及苏瑾琰对他的恨为什么如此之深。原想让这种痛作为自己一生与毒为伍的墓志铭,到头來却发觉自己根本承受不了,再怎么坚持,仍是会忍不住露出痛苦神色。 这场惊天动地的死亡,他早为自己安排好。 慢慢失去知觉的手向虚空中抓了几下,然而那里什么都沒有,直到落下时才有人接住那只手掌,送來陌生的温暖。 那一刻自己想要露出的笑容到底有沒有露出,易宸暄无从证实,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眼努力搜索着追逐半生的身影,最终涣散。 “父……皇……” 几不可闻的呼唤散落风中,更多的话语,全都断在喉咙里。 感受到臂弯微沉,易宸璟刹那恍惚,怎么也不敢相信与他争了大半辈子的人就这么离去,怀揣的沒有喜悦胜利之感,只有怅然若失与无法名之的沉重。 持续多年的皇位之争终于了结,而有些东西,这辈子再也无法结束。 长达一月之久的宫变敲响尾声,遥国百年來最为混乱的皇家恩怨画上句点,那之后,遥皇陷入昏迷一连数日不醒,幸而有皇后在身边精心伺候;太子易宸璟临时执掌朝政,行事果断、赏罚分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除安宁王派系残余势力,又重赏平乱有功的偶遂良、萧百善等人,在亲自谢过昭国红缨军的同时也沒有忘记感谢乔家寨和许多江湖义士,短短几日便恢复了前朝后宫的安定,为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所称颂。 为打理力所能及的事帮易宸璟减轻负担,白绮歌在东宫暂住,期间意外地收到戚夫人的信,带着傅楚和战廷等人匆匆赶到宫外某处宅邸时,戚夫人已经服毒身亡,只留下身边哭嚎不止的婴儿和一只药瓶。 “世间极少有像戚夫人这样贞烈的女子,只可惜她跟错了人,一辈子白白虚度。”回去的路上听白绮歌简单介绍过戚夫人身世,傅楚感慨不已。 “戚夫人出身青楼,当年被地方官送给皇上时本想要自尽,是五皇子及时求情将她救下。那之后戚夫人就对五皇子死心塌地,就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沒有半句抱怨。”战廷抱着小婴儿开心逗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难藏唏嘘,“那时候戚夫人來找太子妃应该是走投无路之举,还好这孩子总算生下來了,也不枉太子妃费尽心力帮她一回。” 白绮歌似是沒听到战廷和傅楚的话,安静目光一直凝视在小婴儿身上,笑容恬淡温柔。 到死为止,易宸暄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降生,这也算是遗憾吧。摊开手看了看掌心药瓶,白绮歌笑容褪去,眉头蹙起:“戚夫人为了生下孩子实在付出太多。” “嗯,这药九分是毒,虽然有催孕之功效,更多的可能是让服药之人中毒身亡。戚夫人做到如此地步需要很大勇气,这面说來,确实是可敬的。”傅楚不动声色看向白绮歌,语气故作平静,“白姐姐丢了它吧,看着就让人伤心。” 白绮歌笑笑,一挥手,洁白瓷瓶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落进小河之中,冒了两个气泡之后沉入河底。 这样就好了。 傅楚与战廷四目相对,双双黯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5章 情丝缠绵 “吵醒你了?” 干净卧房,烛灯亮起,寒冷夜色一下被驱散,易宸璟侧头浅笑,一身风雪微凉。 “沒有,只是躺下休息,还沒有睡。”白绮歌起身坐在床榻边沿,迟疑少顷,拉住易宸璟伸來的温热手掌。轻轻掸去衣上雪花,白绮歌半是感慨:“今年的雪來得早了些,也不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有安身之处熬过冬天。” “已经下令让各地官府开仓放粮,凡有品级的官员必须接纳流民暂住。哦,对了,许多家宅宽大的商贾也主动腾出房屋宅院借给流民,安置问題差不多都已经解决。” 战乱甫定的遥国显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那些经历战火的人们变得满怀感恩,为自己还能存活于世感到庆幸,也有越來越多的有钱人乐善好施,总算使得遥国战后不至于凋敝萧索、百姓无处可居。 放心地舒口气,听着商贾两个字忽然想到什么,白绮歌目光暗下许多。易宸璟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扬手把白绮歌揽进怀里,轻靠自己肩头:“宁惜醉还沒有消息?” “找了许久,哪里都不见踪影,怕是凶多吉少……”胸口沉闷让白绮歌有些喘不过气,扭过头,心口一阵绞痛。 宁惜醉……纵是他如何神秘、如何深不可测,终是为她付出许多,倘若因她受害,这辈子她是于心难安了。盼只盼老天有眼,送条出路给宁惜醉让他得保性命,那么后半生她还能找机会偿还情债,不至于如此煎熬心痛。 脸颊被轻轻扭过,所有视线被易宸璟清俊面颊占据,尽管比初见时消瘦许多,那股傲气却从未改变。 “生死有命,我再多派些人去找就是,沒有结果之前不许胡思乱想。对了,绮歌,父皇这两日身体好了些,过几天想要见见你,,当然,你若不想的话可以不见,父皇只是顺口一提。” 白绮歌摇头:“有什么不想见的?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一切事情都是易宸暄在背后捣鬼,皇上受妖人控制才写下那些圣旨,也是无奈之举。”叹口气靠在易宸璟胸前,白绮歌声音低了些:“这边的事我都去信对爹爹说明了,爹爹不是个糊涂之人,他会明白二哥的死究竟该怪罪于谁,遥国与昭国的战争再沒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无论哪一方获胜,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來,坐下,我快累死了。”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易宸璟引着白绮歌坐到榻上,不等坐稳,一枚轻吻便落在白绮歌光洁额上,惹得白绮歌瞪眼斜视。无所谓地耸耸肩,易宸璟抓住朝自己肋下袭來的手掌放在胸口:“你就不能安分些?这般粗暴,也只有我才受得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瞧你那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哪个女人还敢靠近?” 易宸璟一脸莫名:“我怎么就一肚子坏水了?” “皇子妃尉迟怜蓉被指婚改嫁,是不是你干的?” “是。” “好歹是丞相之女,你让她嫁给七品小官的傻儿子,还说不坏!”嘭地一拳砸在易宸璟胸口,白绮歌怒目而视。 “她自找的。”易宸璟沒有半点愧疚之意,收起笑容,目光发冷,“丞相府被抄,她若老老实实也就罢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咒骂你,我怎会轻饶她?” 白绮歌一愣,半晌无话。 大皇子和锦昭仪,,不,现在应该叫湘王妃,,两人隐居山水逍遥自在,一纸休书便将尉迟怜蓉弃之不顾,顺便还把她生下的孩子带走,如今右丞相被撤职抄家,尉迟怜蓉从太子妃变为平民又失去孩子,本就够可怜了,易宸璟偏要与之计较咒骂之类的小事,也不知该说他小肚鸡肠还是宠爱过度。 事实上,白绮歌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倘若知道了必定要与易宸璟大闹一场。 当初害过白绮歌的谨妃,一道圣旨降下被打入冷宫,夜里睡觉总听见有女人幽幽哭泣之声,不出月余便被吓疯。 追随易宸暄攻打昭国的四位老将军,虽不至太过悲惨,也是落得个免除军职、降为平民,还要受人唾骂的下场。 胭胡公主阮烟罗,先是设计易宸璟“清白”,后又派人假扮安陵军偷盗砂炮给白绮歌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虽死而不能免罪,夺回砂炮的戍边军三发炮弹过去,胭胡王宫夷为平地。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凡是曾经伤害或者让白绮歌陷入不利境地的人,无一例外都受到最狠厉的惩罚,而这些都是易宸璟背着白绮歌亲手策划的。 依着易宸璟对战廷说的话便是,“为她,闹翻天下都无惧”。 沉默良久,白绮歌长长叹息:“你是太子,是将來要君临天下的中州霸主,如此滥用权力岂不是会落人话柄?这种事做多了,在百姓眼中你和易宸暄还有什么差别?” “易宸暄……”易宸璟微微失神,拥着白绮歌静坐许久才稍稍动了动,开口尽是试探语气,“如果我说现在对他恨不起來,你会怪我么?” 易宸暄以极不名誉的方式死去,一介皇子、王爷,最终连史册都不能入,说來的确可悲可叹。在一切未完结前白绮歌对他还满怀憎恨,巴不得能亲手杀了他为死去的人们报仇,可是到最后,那份憎恨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淡薄,竟是与易宸璟一模一样了。 “如他所说,想要杀我们两个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一直拖到最后也沒用动手,我总觉得他好像是故意一次次放过我们。”黛眉微蹙,白绮歌挥起衣袖熄灭烛灯,黑暗中靠紧易宸璟,“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把大部分人马都派去昭国却沒有发动进攻,是为了给我机会救你?在我看來,他所作的那些事一半是为了激怒你,而另一半,完全就是在把自己往死地推。” “他从一开始就想死,在苏瑾琰动手前就已经服下毒药。” 低语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似是惋惜,又像遗憾。 时过境迁,再谈起昔日纠纷恩怨时二人都少了许多感情用事,眼睛也看得比先前清明,有关易宸暄的善恶对错,另一种猜测慢慢形成。 又是一段寂静无声,易宸璟唤了一声,知道白绮歌同样还沒睡才继续道:“父皇对五皇兄一直很严格,我和其他兄弟都认为那是父皇对他寄予更多期望的结果,沒想到在五皇兄心里,那竟是父皇不宠爱他的证明。其实小时候我很羡慕他,每当有祭典时父皇都会带他一起去,那是连大皇兄都沒有的殊荣,当初要是能回头想想父皇的一片苦心,也许他就不会走上歧路了。” “那皇上呢?对他好是出于愧疚?希望能弥补逼死荣太子的罪过?”对于遥国皇室那些秘密,白绮歌仍是十分迷茫。 “不,父皇是真的很青睐他。绮歌,你知道么,偶大将军跟我说过,五皇兄是荣太子唯一的儿子,,至少当时是这样,如果荣太子当了皇帝,他理所当然是太子,所以他才偏执地认为这片江山应该是他的。大概父皇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所以北征时就有打算让五皇兄继位,而那时大皇兄还是太子,尚无人知道太子之位即将易主。” 偶遂良是遥皇心腹,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白绮歌想了半天,突然开口轻道:“如果不是嫉妒心作祟与你争斗,易宸暄倒不失为太子的好人选。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易宸暄的能力不逊于你,这也是他能得皇上喜爱器重的原因之一吧?只可惜他不肯相信任何人,看不见皇上对他的好,一早就走上了错误道路,耽误了一生,也葬送了大好前程。” “什么叫我不爱听的话?”易宸璟低笑,手指轻轻刮过白绮歌鼻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心眼儿么?” “我眼里的都是事实,论起小气,谁还能胜你一筹?” “我就是小气了,怎么样?社稷江山是我的,我不会拱手送人;你是我的,我也不会让别人染指分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让白绮歌一阵动容,忽而想到什么,黑暗里白皙面庞又失去血色。 今后不能染指她分毫的人,是他。 屋外夜色静谧,雪落无声,这一刻安宁珍贵无比,让白绮歌不想说出残忍事实。再拖拖吧,等到退无可退时再告诉他,多一刹那的欢喜也好,总不愿看他伤心难过。 耳边鼻息温热,抚过脸颊、脖颈的指尖蜜意轻怜,沿着微凉皮肤柔软线条向下滑去。 衣衫半解时白绮歌主动碰触了那双唇瓣,一如既往地充满温柔,小心翼翼,辗转着,吻去她眼角一抹湿润。 “怎么哭了?” “沒有。” “你说沒有就沒有。”易宸璟宠溺轻笑,扯过锦衾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全然忘了她现在的身份,,白家三小姐,而非大遥太子妃。在他心里,白绮歌从來都是他的,这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任岁月流转,时光殇逝,唯有彼此唯一的感情不可更改,恋恋姻缘,绝非一纸休书就能断绝。 怀里瘦削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下,而后胸口一点冰凉,是白绮歌手掌,微带颤抖。 “宸璟……我想要孩子,我们的孩子。” 那句话如同魔咒,转瞬让浑身僵硬的人变成了易宸璟,借着透窗而过的微弱光线看去,身下那双眼执着而饱含期待。 他知道,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沒有任何回答,只有衣袂窸窣、缠绵长吻,炽热身躯交缠,却都带着不愿对方知道的绝望秘密。 夜太黑,眼眸太痴凝,以至于易宸璟丝毫沒有发现,一颗小小药丸被白绮歌悄悄吞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6章 破镜难圆 尽管暂无正式身份,白绮歌一直和易宸璟双宿双栖,宫中也沒有人横加指责,,那两人本就该在一起,不是么? 抱着如此想法,所有人都开心地准备着一场盛大典礼,除了战廷。 “殿下和太子妃今天要去见皇上吗?”一大早得知紫云宫传唤,战廷不安地敲开房门,开门却见易宸璟满脸喜气,笑容宁和满足。 “嗯,陶公公昨晚來过,说是父皇好了许多,今天若朝中无事便早些下來。正好我的伤也好差不多了,总该去看看父皇才对。” 战廷沒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易宸璟以为他是太忙累的便沒多在意,匆忙换好衣服赶去上朝,回來推门而入时恰见白绮歌站在窗边,目光望向遥远天际。 “在看什么?”走到身后自然地拥上柔软腰肢,易宸璟问道。 “看到一只信鸟,毛色很漂亮,雪白雪白的,可惜飞远看不见了。” 听白绮歌似是失落地喃喃自语,易宸璟摇摇头,转身绕到她面前:“一只鸟罢了,你若喜欢我让战廷去寻几只來,那种通体雪白的又不是很难找。” “罢了,只是随口一提。”白绮歌笑笑,低头避开易宸璟目光,“现在就要去皇上那边?” “尽量早去,父皇身子还很虚弱,不能坐太久。” 这可真不像是易宸璟能说出的话。白绮歌哑然失笑,眸子里多了几许安然:“这回你们父子沒有隔阂了?当初不知道是谁吹胡子瞪眼睛满腹抱怨,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好好侍奉父母了呢。” 就在不久之前易宸璟还认为遥皇是个冷酷之人,而当一切真相被揭开之时他才蓦然明白,那个总习惯把心事深藏的男人不是不爱他,只是他不懂,不懂他爱的方式。 “小时候你性子淡泊,不愿争抢,朕本想封你个王爷后让你安享余生,这也是韵儿的心愿……璟儿啊,朕还是怀念当年心思单纯的你,可这份单纯被朕毁了,也许当初偏私留下暄儿却把你送去昭国就是所有错误的开始……” 偷偷去见遥皇时听到的话一直回荡耳边,虽说有些心伤,更多的还是感慨。 一个本该继承皇位却以为自己被冷落,看似自负实则最自卑;一个本该逍遥天地间却因为一段孽缘卷入权位之争,历经风波终得正位,失去的却远比得到的多。 这场纷争究竟谁得了好处? 确如易宸暄临死前所说,他们谁也沒赢,全都输了。 细腻触感从脸颊传來,易宸璟回过神,抓住白绮歌手掌贴在脸颊回应担忧目光:“想了些过去的事。时辰不早了,去收拾一下吧,我等你一起去见父皇。” 白绮歌淡淡应了一声,转身进内间去更换衣裳,趁着易宸璟不注意把藏在掌心的字条用力揉碎,开窗丢在雪地里。 白色的信鸟很美,带來的消息却令人绝望。 沒有了高悬的铜铃与乌烟瘴气,紫云宫又恢复该有的庄严肃穆,踏入外殿,笑容满面的陶公公映入视线,空荡荡的袖管却让人心狠狠一痛。 “太子殿下,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快请吧!”微微躬身,总是弯着的背有些驼,依稀显出岁月无情痕迹。 易宸璟沒有直接进内殿,而是站定脚步,深深向陶公公鞠了一躬。 沒有陶公公舍命相助传信,如今结局恐怕不会是这样,而眼前这个伺候遥皇几十年的老太监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先是被断了两指,而后又被易宸暄残忍地斩断双臂,可陶公公依旧在笑,在宫变宣告失败那日跪倒院中高声呼喊,声嘶力竭地为油尽灯枯的遥皇祈福。 这样的人,还不值得他一拜吗? “哎?这、这怎么使得……殿下快起,奴才要折寿了呀!”空荡荡的袖管不能代替双手搀扶易宸璟,眼看着白绮歌也一同鞠躬施大礼,陶公公急得满脸通红,眼角隐有一抹湿润。 行过礼,白绮歌勉强露笑,推了推易宸璟:“好了,别再难为陶公公了,进去吧。” 房门轻启,内殿传來一阵爽朗笑声,把浓烈的药味儿都冲散了。陶公公轻咳一声低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來了。” 笑声中止,短暂的沉默后,遥皇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还不快进來。” 易宸璟和白绮歌对望一眼,双手紧握一同走向龙榻。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后请安。” “民女白绮歌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又是一声爽朗长笑,站在龙榻边的偶遂良指了指易宸璟和白绮歌,扭头对遥皇笑道:“陛下看这两个孩子,还煞有介事地请安,这皇宫都快被他们掀翻了啊!” “面子上的事总该遵守,你不也一直陛下、陛下的叫着么?”皇后接过话反驳,下颌一扬,示意不知所措的二人坐下,“行了,偶大将军在跟你们开玩笑,一个老不正经,一个假装正经,沒一个好东西。” “朕是老不正经那个还是假装正经那个?皇后就不能顾及下场面收敛一些吗?非要掀朕的老底……” 这三个人的关系……以前有这么融洽吗? 易宸璟和白绮歌齐齐苦笑,坐到椅子上时,紧握的手依旧沒有分开。 目光飞快掠过二人交握手掌,遥皇若有所思浅笑:“朕调养这几日,你们小两口的矛盾都解开了吧?听说最近几日璟儿上朝都匆匆忙忙的……你们两个也该节制一下,耽误正事暂且不提,好歹考虑下身体。” 最近易宸璟上朝是晚了些,不过那是因为养伤再加太多政事要处理比较疲惫,被遥皇说成是纵欲过度实在冤枉了二人。 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想要一夜贪欢……易宸璟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看着白绮歌通红面色,皇后嘭地一拳敲在遥皇手臂上,粗鲁动作竟与白绮歌七分相似,还不忘斜起眉梢瞪上一眼:“老不正经、假装正经,这两样你是占全了!”回头又看向白绮歌,语气里揶揄味道甚浓:“你们别理他,这会儿借着精神说些沒羞沒臊的话,晚上还不定怎么哼哼唧唧抱怨这疼那疼呢!” 皇后搬到紫云宫与遥皇同住了么?想了想还是沒有问出口。要不是担心易宸璟听不懂,白绮歌真想私下向他感慨一句,,这皇宫真是越來越缺少节操了。 “好了,不闹了,说正事。”揉了揉被皇后捶得生疼的胳膊,遥皇摆摆手,表情多了几分严肃,“静养这几日朕想了很多,暄儿的事主要责任在朕身上,当初朕若是能一视同仁、平等待你们,暄儿也不至于执迷不悟走上错路,朕以为是袒护却是害了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朕只希望璟儿你能不负所托治国安家,莫再让我大遥百姓受苦,使我江山为外族侵踏。” “守河山完璧,护百姓安康,儿臣自当尽力。” 遥皇点头,露出满意笑容:“朕信你,若是璟儿定能完成朕的心愿。对了,关于你那些朋友,朕也有些想法。” 觉察到相握的手掌微微用力,白绮歌回以温柔微笑。 那些朋友指的大概是战廷、傅楚等人吧?傅楚倒好说,毕竟是沈国师的传人,遥皇不会为难或是怎样;战廷则不同,尽管老实敦厚的护卫不记前仇忠心耿耿,遥皇这些年仍是对他有所提防,生怕他暗藏祸心要害易宸璟。经过这些事件后大概遥皇也看清战廷的忠心了吧,如果可以尽释前嫌,不失为最好结果。 果不其然,遥皇开口便提到战廷:“你那个护卫,也就是战家那小子,朕这些年沒少苛待他,还有他妹妹的事朕也难逃其咎。你替朕转句话给他,就说朕对不住他,以后他们兄妹二人尽可在宫内常住,至于他妹妹的伤,朕会让太医们用最好的药全力治疗,也算是一点弥补。” “儿臣替战廷谢过父皇!” 易宸璟喜出望外,不料遥皇摇摇头,神秘一笑:“这就高兴了?那朕这三道圣旨岂不是能让你乐上天?遂良,把圣旨拿來吧。” 迎着易宸璟和白绮歌好奇目光,偶遂良从案上取來三卷圣旨交给遥皇。 “这第一道圣旨是关于璟儿的。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哪天忽然沒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打算年前祭天时就宣布退位,由璟儿你继承大统,掌持朝政。”挥手阻止易宸璟开口,遥皇又笑着拿出第二道圣旨,目光看向白绮歌,“这第二道圣旨交给白丫头。平叛一事多得昭国相助,白家于朕亦有大恩,朕想过了,昭国再作为遥国臣国并不合适,以后这臣国身份就免了吧,遥昭两国作为友邦百年交好,再不起任何战事。” 前一个圣旨尚在推测之中,后一个则出乎白绮歌预料,然而还不等谢恩,遥皇紧接着又举起第三道圣旨,面上笑意更浓。 “这第三道圣旨啊……白丫头,还是你的。”在皇后搀扶下勉强起身,遥皇走到白绮歌面前,亲手将圣旨递过,“朕退位之日便是璟儿登基之时,除此之外,也是你们两个破镜重圆之时,,朕要封你为战和皇后,你可愿意?” 他若为帝,她便为后,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这是他们的誓言。 易宸璟丝毫不怀疑白绮歌会给予肯定回答,因此当白绮歌放开与他交握的手时,他还以为,她只是去接旨。 而事实,如伤口撕裂。 “多谢皇上器重,只是这圣旨民女不能接,,昭国已与安陵国结为友盟并商定联姻,就是今日,民女将离开大遥,嫁与安陵主君为妻。” 白绮歌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7章 二嫁之途 昭国,安陵,联姻,嫁给安陵主君。 几个从未想过的词在脑海里跳來跳去,笑容凝固在易宸璟脸上,看向白绮歌时,眼里带着怯生生的茫然。 “不要闹了,绮歌……” “我沒有胡闹,两国联姻有白纸黑字为证,早在我來之前就已经确定。”放开易宸璟的手后掌心有些凉,很不习惯,白绮歌还是竭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和,将无法言喻的剧痛深藏。 他只是受到突如其來的打击,而她,这几天以來饱受折磨,心碎难拾。 故作轻松露出无谓表情,白绮歌后退三步,与易宸璟错开的距离恰好在他可触及范围之外,带着苦涩笑容,决然转身。 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忘记信鸟带來的催促。 再不走,她怕易宸璟会阻拦,会让她失去离开的勇气。 只要看他一眼,一切一切,所有掩藏的痛苦都会暴露,所有不想、不愿都会被他知晓,那时他定然不肯轻言放手,许是遥国与安陵又要陷入战火,而白家名誉将会又一次因她受辱。 纵是痛彻心扉,也要抵死挣扎。 毫无预兆的消息成了吞噬人心的黑暗,易宸璟站在原地失去反应,似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直至白绮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僵直的腿脚仍未挪动半分。 要他如何相信她要另嫁别人的残酷事实?她是他的妻子,唯一的,永远的,不是说好了吗? 碧落黄泉,三生七世,执子之手,永不分离。 原本欢悦气氛因着那一句话彻底碎裂,就连遥皇和偶遂良也愣在原地难以接受,唯有皇后看懂了白绮歌无声脚步下的忍痛情伤,也唯有她不至呆若木鸡,撩起裙角冲到易宸璟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 “看什么!还不快追!你要让她伤心死吗?!” 是啊,要追她回來才行,不然她会变成别人的妻子,今生今世再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唤她的名字,不能拥着她,不能看她的喜怒哀乐…… 易宸璟捂着指印清晰的脸颊忽地清醒,瘦长身子晃了晃,发疯一般冲了出去。 “來人!立刻派禁卫营去城门!”皇后紧跟着冲到门口,望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先后离去的方向,目光陡然闪过一丝冷厉,“保护太子和太子妃,谁敢把太子妃带走,无论身份……杀无赦!” 藏着怒火的命令传入耳中,偶遂良微微低头向遥皇看去,那张苍老面容些许恍惚。无声叹息悄悄散去,满是老茧的手掌拍了拍挚友肩头,无语凝重。 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追不回白绮歌,易宸璟这辈子怕是要毁了。 易宸璟肩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脚步一快便会引得伤口撕裂般疼痛,尽管他几乎是不要命地狂奔,眼看追上白绮歌时还是到了皇宫之外,连接到命令后赶來的禁军也已经到场。 “皇后有令,凡欲劫持太子妃者,格杀勿论!”领兵校尉抡起长枪,横身拦在白绮歌面前。 “沒有人劫持我,再说,我也不是你们的太子妃。”白绮歌寂然浅笑,轻轻推开身前长枪,“校尉大人请回,这是昭国与安陵国的事,与大遥无关。” 面对传说中的战妃,那校尉竟有几分胆怯,说话也磕磕巴巴不怎么利索:“我、我不知道什么安陵还是昭国,皇后说要拦着就得拦,请太子妃不要为难我们。”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呢?白绮歌叹了口气,无奈目光看向前方。 如信上所言,安陵国派出将军卢飞渡与军师兀思鹰两员重臣亲自來迎接她,依着对安陵主君模糊不清的了解,白绮歌毫不怀疑这两人是带着大兵前來的,而卢飞渡和兀思鹰也沒有辜负白绮歌的猜测,见禁军营上前阻拦,卢飞渡挥了挥手,立刻从身后及两翼窜出近千士兵,将不过几十人的禁军营小队团团包围。 “你、你们是什么人?太子妃快回,,”尽忠职守的校尉忽地被推了个踉跄,瞠目结舌地眼看白绮歌越过禁军营,步步走近从天而降的奇兵。 “卢将军请收回人马,这些禁军士兵并无恶意,我不想看到他们受伤。” 卢飞渡耸耸肩,装作看不懂白绮歌面上愠色:“好说,他们不阻拦三小姐跟我们走,我自然不会搭理他们。”半侧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卢飞渡又换上爽朗笑容:“车马已经备好,三小姐的事都解决完了吗?完了的话请跟我们走吧,主君正等着呢。“ 白绮歌稍作沉默,而后淡淡点了点头。 “绮歌!” 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声自身后传來,卢飞渡扬头望向匆匆追來的易宸璟,两道剑眉拧到一起,语气里满是不爽:“沒完沒了了吗?” “卢将军再等片刻,容我对他说几句话。”白绮歌深吸口气,转身,被风吹起的发丝寂寂飘荡。易宸璟拖着伤痛身体步步逼近,怎奈白绮歌随他靠近而慢慢后退,始终保持着触不可及的距离,直至距离马车还有几步远时才停下脚步清淡开口:“若要成为王者就必须拿得起放得下,宸璟,你我缘分已尽,是时候放手了。” “谁说的缘分已尽?他们吗?”易宸璟已经分不清是怒是恨,一手指向卢飞渡,眸里充满血丝,“我就说安陵国怎么会善心大发出兵援助,原來是在暗中盘算着怎么把你抢走!我不管,只要他们敢带走你,我立刻发兵将安陵国夷为平地!” “你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明白,现在的大遥再经不起战争。” 满腹怒火被平淡直白的言语堵塞胸腔,易宸璟想要威胁安陵国放人,却发现,自己的恫吓在白绮歌面前是如此无力。她太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所以才能平静地告别,让他连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该说的都说完了吧?真麻烦。”卢飞渡嘟嘟囔囔走到两人中间,手臂一伸,隔断了易宸璟矛盾纠结的目光。 白绮歌沒有再多说什么,当初与安陵国签订契约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不过分别时的痛,远比她现象的更加难熬。垂下眉眼背对易宸璟,抬起的脚步仿若被无数藤蔓缠绕勒紧,每走半步都要耗尽许多气力,然而白绮歌还是固执地向前走,既不肯回头再留恋一眼半眼,也不肯与易宸璟更多交谈。 断就断了吧,断得彻底,他也能少些心痛。 “她去你们安陵算什么?侧妃?空有名头的摆设?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沒头沒脑的问題让白绮歌和卢飞渡停下脚步,粗心的青年将军挠了挠头耳朵,面上带着一丝尴尬苦笑:“这……我哪知道?又不是我要娶她。” “别胡说八道!”关键时刻兀思鹰一声低喝止住卢飞渡的胡言乱语,精瘦的小个子军师走上前,朝易宸璟微微躬身,“太子殿下大可安心,我主君早决定册封三小姐为后,且只认她一人为妻,定不会亏待了三小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听着倒是很美,易宸璟却冷笑,森凉目光幽幽盯在兀思鹰脸上,一词一句,咬牙切齿。 “就算绮歌不能生育也无所谓?安陵刚建国就断了香火也沒关系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一国之君除了执掌朝政,最重要的是就是传宗接代,香火延绵自然异常重要。可是,事实真的如易宸璟所说,白绮歌不能生育吗?困惑惊疑的眼神聚集在白绮歌身上,因此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抹素淡身影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能,生,育。 这是易宸璟愤怒绝望的诅咒,还是谁早就知晓却深深埋藏的秘密?无论答案是哪一个,白绮歌的心都会撕裂,而她在不得不面对事实时,宁愿正确答案是前者。 他若恨她,她理解,能接受,若说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 那么,离开易宸璟、离开家人的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惨白着面色慢慢转身,凄然表情让人心酸,问出的话音也颤抖着,虚弱无力:“易宸璟,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我沒有骗你。”看见那双几近绝望的眼眸,易宸璟心疼得要死,然而刚才头脑一热说出了想要死守一生的秘密,这一刻,再想隐瞒已经不可能了。喉咙里揉碎半声哽咽,易宸璟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离开白绮歌脸颊,声音里的颤抖竟比她更剧烈:“你听我说,绮歌,我沒骗你,那时你服药小产落下了遗症,太医和毒医前辈都说你……我不想你太难过才一直沒有说,我也不在乎以后会不会有孩子,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如此痴情的告白会让很多女人心动吧?堂堂太子,心系一人,不在乎她的容貌、缺陷,宁愿与她厮守一生,这样的故事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感人的。 只是白绮歌感动不起來,或者说,已经失去用來感动的那颗心。 幽幽轻叹徘徊低起,清脆如玉的声音带着熟悉语调钻出马车,伴随挺直身姿一同出现,瞬间,灼伤了易宸璟的眼。 “除了伤害她你还会做些什么?我说过吧,能保护白姑娘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8章 安陵主君 朴衣无华反衬温润清和,比中州常见种族更加白皙的皮肤不逊雪色,平添七分雍容贵气,而那双堪比澄清翠玉的碧绿眼眸神秘莫测,如它的主人,直到最后一刻才揭开真正身份。 “早该猜到是你。”抬眼静静看着失去笑容的面庞,白绮歌语气淡得不能再淡,与易宸璟的惊讶盛怒完全相反。 了解遥国内情、熟悉边疆战士,有足够的才智可运筹帷幄千里之外,这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只因着她一厢情愿的信任才不去猜测,结果落得非敌亦非友,连昔日那点情分也无从提及了,甚至不知道此刻是该庆幸他还活着,还是该憎恨他一直以來的隐瞒欺骗。 曾经的蓝颜知己,今日安陵国的主君,不远未來……她要嫁的男人。 宁惜醉。 白且修长的手掌伸到白绮歌面前,翩翩风度却掩不住绿色眼眸里一丝疲倦:“白姑娘,该走了。” 迟疑半晌,白绮歌的手指动了动,但始终沒能把手交到对方掌中,而这短暂片刻已经让易宸璟从惊讶中回神,对眼前画面忍无可忍,勃然爆发。 “宁惜醉!你敢碰她试试!” “殿下该清楚一件事,白姑娘已经不再是你的妻子,选择谁是她的自由,而非殿下你的。”平和淡然一如往昔,宁惜醉扫了一眼仍然有些恍惚的白绮歌,再看向易宸璟时眼里多了几丝决然,“一直以來殿下只会伤害白姑娘、给她带來危险,刚才不也是吗?明知道那种事会让白姑娘伤心欲绝,殿下还是把大家努力隐藏的秘密说了出來。这样的你,宁某无法将白姑娘安心托付。” 事实上遗症的事易宸璟只是情急之下昏了头才说出的,他本意并不想让白绮歌难过,此时宁惜醉以此作为理由指责,易宸璟虽不至于气急败坏却也铁青了脸色,心里五味杂陈。 当真如宁惜醉所说,他能带给白绮歌的就只有伤害和危险吗? 他明明……明明把她当做珍宝捧在手心…… 听着身后沒了易宸璟的说话声,白绮歌可以料想到他此刻定然很矛盾痛苦,伸手拉了拉宁惜醉衣袖轻轻摇头,示意宁惜醉不要再说。 “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启程。” “好,上车吧,外面风大。”宁惜醉的温柔体贴并未因二人关系的变化而改变,固执地伸过手掌悬在白绮歌面前。只是他低估了白绮歌的倔强,如果说过去的白绮歌会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那么现在,她就是毫不犹豫地避开,径自向马车走去。 宁惜醉明白,对他,白绮歌终是失望了。 苦笑一声摇摇头,宁惜醉扬了扬下颌示意卢飞渡撤走士兵,随后紧跟白绮歌脚步往马车那边走。正当卢飞渡转身下命令时,一声清脆枪吟陡然划破长空,迷茫的禁军校尉半张着嘴低头,手中长枪已被人抢去,锋利枪尖直冲宁惜醉。雪亮锋芒快速划出一道银光,残留在视线里的光亮尚未褪去时,冰冷杀气已经冲到面前。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白绮歌身形一转,将宁惜醉挡在身后。 宁惜醉的身份可以作假,不会武功这点却是真的,让他避开易宸璟突然发难的凌厉攻击简直是无稽之谈,白绮歌根本沒时间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不过是凭借本能行动,而长枪过快速度让她完全沒有躲避的可能,只能眼睁睁看易宸璟刹那苍白了脸色,银色枪尖刹不住力道冲向自己胸口。 叮,, 一小撮火花迸出,单薄软剑死死缠住长枪,赶在刺伤白绮歌之前止住其去势,猎猎飞舞的长袖下手腕一翻,稍一用力便带动枪身飞速旋转,瞬间产生的摩擦力与热量使得易宸璟下意识放手。 咚,长枪短暂凌空旋转而后落地,危机解除。 弹指间的惊心动魄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几欲窒息,及至易宸璟踉跄后退方才大梦初醒般浑身冷汗,兀思鹰更是腿一软险些跪倒。捡回一条性命的宁惜醉眉头紧皱,看了眼及时出现的苏不弃后抬起手臂平指,对白绮歌的语气陡然严肃起來:“你先上车。” 易宸璟与宁惜醉发生冲突是白绮歌最不愿看见的事情之一,然而事到如今,她沒有权力也沒有办法去化解阻止,能做的只有最后深深望了易宸璟一眼,抬起脚步向马车走去。 刚才惊心一幕恰好印证了宁惜醉关于易宸璟“一直以來只会伤害或者陷白绮歌于危险”的说法,攫住心脏的恐惧与后怕让易宸璟忘记怒火,手臂颤抖着孤立原地,还不等他回神,一道黑影靠近眼前。 “除了伤害,你还能给她什么?” 耳边一阵细微风声划过,头颅一偏,脸颊传來火辣痛感。 “刚才那拳是为了白姑娘,这拳,是还你在昭国那次。” 又一阵疼痛叠加,嘴里血腥弥漫。 大概是对刚才的事怒火难平,从不动手伤人的宁惜醉接连打了易宸璟两拳,再次提起拳头却被人拦住。 “别打了,你还嫌她不够恨你?”苏不弃回头看看安安静静的马车,使了个眼神,卢飞渡和兀思鹰急忙上前把宁惜醉和易宸璟隔开。一手提着软剑一手抓住宁惜醉手腕,苏不弃对易宸璟的失魂落魄视而不见,拉着宁惜醉往马车方向拖:“义父在远郊等着,已经耗了很久,别再找麻烦。” 离易宸璟稍远一些,宁惜醉的火气似乎降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刚才那般清冷,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所有事都顺着义父意思办的,他老人家还想怎么样?不弃你也越來越讨人嫌了。” “用着我时千般好,用不着时就丢到义父那边吗?以后请永远讨厌我吧。” “讨厌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呢?”走到马车边时有意无意低语,也不知道白绮歌听见沒有,宁惜醉踏上马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卢飞渡和兀思鹰正在往回走,易宸璟一个人站着,微微低头,目光不知聚在何处。 改变了一个时代的皇子将军落魄成这副模样着实令人惋惜,可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无法改变。 略显破旧的马车远不如遥国皇宫里用的豪华却有着别样细致温馨,淡淡桂香嗅入鼻中使人心旷神怡。看着车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宁惜醉犹豫了一下才钻进车内,在白绮歌对面坐下。 车外远远传來卢飞渡吆喝,杂乱蹄声中,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不弃,不等等瑾琰吗?”宁惜醉敲了敲车窗掀起布帘。 “不必,他要缠着那个姓战的侍卫,不然我们很难脱身。”饶是回答得十分平淡,苏不弃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再说他愿不愿意回去还是个问題,让他自己决定吧。” 宁惜醉若有所思点点头,放下布帘一声苦笑:“太子殿下脾气是差了些,不过似乎不影响许多人心甘情愿追随他。”等了少顷得不到白绮歌回应,温和笑容有些生涩:“白姑娘是在气我隐瞒身份的事么?看起來你并不意外。” 倚在床边的身子动了动,终于有所反应。 “宁公子应该清楚,这世上我最不愿怀疑的人就是你。”寡淡笑容带着几许自嘲,白绮歌目光移到宁惜醉面上,语气波澜不惊,“宸璟早就提醒我要小心宁公子,那时我还怪他小气多疑,现在想來分明是我偏听偏信,他哪里有错?只恨我从來都少一双火眼金睛,总是识错人心,便是发现蹊跷也要假装不见,拼命相信自己的判断,到最后,终是害了自己。” 有如死水的话中包含多少心灰意冷难以数清,宁惜醉失去笑容,表情里揉进黯然:“也就是说,白姑娘先前就开始怀疑我了?我一直以为掩藏得很好,差点儿连自己都骗过去。” “如何能不怀疑?按理说宁公子与卢将军、兀思鹰军师他们应该并不熟悉才对,可他们二人对宁公子总是毕恭毕敬,而且宁公子失踪时他们二人的反应也过于强烈。那时我一心想着怎么进宫、怎么救人,无暇思考其中关联,怀疑却是早就有了。其实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卢将军和兀思鹰军师能在一夜之间与安陵主君沟通,那么这个神秘的主君应该就在周围才对,而我身边有这般能力的人,也只有神通广大的宁公子了。” 零零碎碎的线索串到一起时,所谓的真相残酷而难以接受,所以她选择了忽略。 只因抱存一丝侥幸,相信他不会骗她。 疲惫满溢的双眼轻轻闭上,白绮歌不愿再去想已经过去的是是非非,易宸璟也好,宁惜醉也好,当安陵国逼迫她签下契约时,她所依赖、信任的人就都不复存在了。 “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陛下?主君?还是什么?” 毫无感情的提问让宁惜醉说不出话,弯曲手指捋顺白绮歌被风吹乱的发丝,白绮歌沒有躲开,反而让他更加失落:“白姑娘恨我么?” “恨你做什么?”清清冷冷一声低笑,白绮歌把双脚抬到座位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寒冰利剑,“你是安陵国主君,谋取利益是你该做的事,至于我所认识的那个宁惜醉,或许从來沒有存在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9章 绝望心愿 中州大地幅员辽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同地域气候孕育了不同景色,同时也哺育了数不胜数的民族邦国,如山川秀美的昭国水乡,如四季分明的大遥平原,又如充满异域风情的粗犷漠南。 上次來到漠南是作为广戍军将军,匆匆忙忙间也沒留意过这里的风土人情,而这次做好于此地白头终老准备的白绮歌蓦然发现,原來这片黄沙掩盖的地区竟也有着良辰美景,独特风光。 “漠南常年少雨多干旱,外圈是绵延千里的荒凉戈壁,里圈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炽热大漠,许多人第一次來这里都会感到绝望,唯独主君不介意反而很高兴。”兀思鹰引领白绮歌在戈壁与大漠的交界地域漫步,风霜雕刻的脸上带着憧憬仰望,抬手遥遥指向大漠深处,“主君说,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在那片草木蓊郁的绿洲之间,总有一天安陵会征服大漠,成为不逊于遥国的雄鹰。” 主张随遇而安的宁惜醉也会说出如此豪迈的话么?果然,安陵主君并非她所认识的宁惜醉,而是另一个人,又或者,她心里那个平和温润的蓝颜知己从一开始就是幻象。 提起长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黄沙之上,白绮歌感受着大漠火一般的温度,额头却不像兀思鹰那般汗珠滚滚,单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细线,颜色与脸色毫无差别。 “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在这里消磨。” 勃勃兴致被白绮歌不咸不淡的提议浇灭,已近中年的兀思鹰显露出孩子才有的委屈表情,隐约还有几分惆怅。跟在白绮歌身后走了有半里地,兀思鹰忽地快步走上前与白绮歌并肩而行,犹犹豫豫开口:“三小姐还在生主君的气?其实主君一直都很关心三小姐,联姻的事也是封大人提出的,主君事先并不知情。” “是谁的主意都无所谓。时光不会倒流,世间也沒有后悔药卖,我既然决定要嫁到安陵就不会后悔。至于我和宁公子之间……有些东西,一旦打碎就再也拼凑不回去了。” 白绮歌清淡浅笑,落寞表情中沒有怨恨也沒有痛苦,仿佛所有感情都化作衣衫的雪白色,片片凋落。 返回漠南的路上宁惜醉仍旧细心体贴,虽然二人之间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言谈甚欢,他还是会喋喋不休说些有趣的事。起初白绮歌听不进去,及至离遥国越來越远、大漠近在眼前时,心里抱存的最后妄念也就断了,百无聊赖中偶尔也会听听那些故事,,只听不答。 “离开遥国后三小姐就沒再与主君说过话,主君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难过。”绕了好大个圈子,兀思鹰终于舔了舔嘴唇说到主題。想起白绮歌不在时宁惜醉寂寥神情,兀思鹰多少有些激动:“主君他是个有什么心事都会藏在心里的人,别看他在三小姐面前总是笑着,实际上自打确定两国联姻之事后主君就沒开心过,有时我和卢将军去禀告事情,看着主君一杯一杯地喝闷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老实话,我们都知道主君对三小姐的好,许是三小姐心里还惦念遥国太子一时想不通,可时间久了就会明白,嫁给主君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苦苦相劝让白绮歌颇有些别扭,微微苦笑,迎着狂风遮起面纱:“军师想要的是什么结果?看我和宁公子和和美美、缠绵情话?如果军师了解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是什么感受定然不会这么期望。” “这……唉,要怎么说三小姐才会明白?”兀思鹰急得直叹气,无奈白绮歌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完全沒有缓和与宁惜醉关系的意思。 本就是啊,最相信的挚友却是把自己逼上绝望之路的人,那种心痛怎能平复?白绮歌对宁惜醉恨不起來,但若说和好如初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当她作为联姻一方來到安陵之后。 无可否认,她对易宸璟的思恋超出了自己想象,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心死放弃,可每当夜色降临、风沙四起,闭上的眼总会看见他清俊脸庞与伤心表情,那种比剖心掏肺更痛苦的感受让她深深铭记一点。 她是易宸璟的妻子,永远都是,这颗心根本不可能再交给别人。 “三小姐?怎么了,又发病了?”见白绮歌痛苦地弯下身子,兀思鹰急忙上前搀扶,“还是回去吧,正好我再为三小姐号号脉,也不知道这几天吃的新药有沒有效果。” 白绮歌点点头,仍是那般淡漠。 漠南边界这种偏僻的地方自然不会有药铺,傅楚开的方子清楚明白却凑不齐全,兀思鹰这个自学成才的大夫试着用能找到的药材配了剂药,这些天白绮歌每天都要喝下整整一大碗。 不过,兀思鹰并不知道,事实上白绮歌的寒症已经很久沒复发了,脸色苍白是因为水土不服,而经常身形摇晃更容易解释,,那只是白绮歌在演戏罢了。喝那么多苦涩浓稠的药汁不是白白受苦,费尽心机让兀思鹰以为寒症时常复发大惊小怪,白绮歌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兀思鹰为她号脉。 事实上在遥国时白绮歌的寒症就有痊愈趋势,而这个变化的发生时间与偷偷服下戚夫人留下的药丸时间相近,白绮歌不确定是不是那颗药丸起了作用才使得寒症悄无声息离去。然而她并不满足于此,离开遥国时间越久她就越焦急,总希望兀思鹰在号完脉后会惊讶地看着她,说些什么。 那是催孕的药,当初因小产多次再难受孕的戚夫人就是吃了这个药才怀上孩子。 白绮歌与傅楚、战廷在安顿好戚夫人尸骨后曾当着他们的面把那药瓶丢弃,看起來她并不在意,而傅楚和战廷不知道的是,被丢弃的瓶子其实是空的,里面的三颗药丸早被白绮歌悄悄倒出藏好,并在与易宸璟缠绵的那几夜服下。 说來可笑,当时白绮歌还不知道自己不能怀孕的秘密,冒险服下药只是为了能在嫁入安陵国之前怀上易宸璟的孩子,留下与他仅存的牵连。只可惜,一个月过去了,她的肚子仍沒有任何动静,每次兀思鹰号完脉告诉她一切良好时换來的只是深深失望。 或许她和易宸璟真的是有缘无分吧,上天连最后的安慰都不肯赐予。 “到处找你们,跑哪里去了?就不怕被野狼叼走吗?”才一靠近住处,卢飞渡响亮声音便急冲冲传來。 “早上就对你说过要带三小姐出去散心,是不是光顾着比武又忘到脑后了?”兀思鹰又好气又好笑,揪了揪小胡子瞪向卢飞渡,“苏大人要保护主君任务重大,你就不能让他清静一会儿?每次都逮住人家比武缠住不放,真是挨揍沒够。” 卢飞渡撇撇嘴假装沒听见,推开兀思鹰走到马前,伸手将白绮歌扶下马:“三小姐这会儿沒什么事吧?沒事的话跟我去趟封大人那里,再不去封大人要冲过來骂人了!” 玩笑语气并沒能让卢飞渡露出笑容,反而一阵心弦紧绷:“封大人找三小姐做什么?主君知不知道?” “这么大酒味儿沒闻到啊?”卢飞渡沒好气指了指身后石屋,门口三个空酒坛吓了卢飞渡一跳。 宁惜醉心情不好时会喝酒,但是像这样沒节制狂饮的时候极少,这让來到安陵国快两年的军师想起一行人离开遥国那日宁惜醉挥拳打易宸璟时的凶狠表情,也是同样的前所未见。 看兀思鹰一脸惨痛,卢飞渡叹了一声,仍是面向白绮歌:“这事儿主君也做不了主,封大人说要这么办就只能这么办,所以才把主君憋得喝闷酒。那那,别说我总想着封丞相啊,偷偷先告诉你们,封大人请三小姐去是为了商定婚期的事。” 婚期?无私应倒吸口凉气看向白绮歌,脸色青白惨淡。 來安陵已经有一个月了,白绮歌找各种借口迟迟不肯完婚,封无疆虽心有不满却碍着宁惜醉颜面不便逼迫,可总这么拖下去也不合适,大概是忍无可忍才使得封无疆不顾宁惜醉意见一意孤行了吧。 “三小姐,事已至此,你又何必为难主君?他也是一片好意……”兀思鹰左右为难,刚开口劝了一句便再说不下去。 白绮歌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愣愣盯着空酒坛看了半天,忽地敛起表情,满面麻木:“随封老前辈决定好了,我沒意见。” 寄托所有希望的孩子沒有來临,最后的期望都已经落空,浮华烟云都失去意义,还苦苦拖延干什么呢?从此喜怒哀乐尽数抛去,只做滚滚红尘中又一个失心人,不过如此。 弥漫在苍茫大漠的酒香经久不散,浓郁刺鼻,与大遥皇宫里温和香绵的御酒截然相反,然而珍贵的御酒并不能带给狂饮之人欢喜感受,这点从满地倾倒酒坛便可看出。 要说酒香弥漫,除了那些酒坊外恐怕沒有比此处更甚的了,好好的小院躺了满地酒坛、酒壶、酒杯,唯一与众不同的便是石桌上趴着的男人,而最刺鼻的酒气就是从一动不动男人身上发出的,路过的宫女太监无不皱眉掩住口鼻,加快脚步的同时还不忘感慨几声。 “再这样下去,太子殿下是要废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0章 醉生梦死 遥皇曾经珍藏两坛酒近二十年,这种酒叫做醉生梦死,是遥远异域使者不远万里送來的,隔着酒坛都能闻见令人沉醉的完美酒香。如此珍贵而罕有的美酒别说朝臣,就连遥皇自己都不舍得喝,却在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先后成年时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送给易宸暄的那坛已经随着主人失势不知所踪,保留在易宸璟手中那坛,在经历无数风风雨雨后终于被取了出來,只可惜并沒得到应有的待遇。 上品寒玉雕镂的酒坛其实只有不到一尺高,里面的酒充其量能装大半坛,若是倒进酒壶里,只怕有个十多壶就空了。这样得來不易的一坛酒如今正躺在易宸璟脚边,软木塞上密封用的蜡已经被刮开,几滴酒液从缝隙里悄悄流出,就只这几滴便让东宫满院飘香,醉人醉魂。 “这等好酒真是可惜了,白姐姐若是看到定会心疼吧。”清秀少年扶起酒坛小心翼翼放到角落,几次试图掰开易宸璟的手取出空了的酒坛却宣告失败。无奈摇摇头,傅楚露出一丝苦笑,回身拉住瘪着嘴的叶花晚:“回吧,叶子,殿下醉成这样,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那、那我去取床被子來,这么睡着宸大哥要着凉的。” 拦住慌慌张张的叶花晚,傅楚扬起下颌指向侧院:“有素鄢姐姐在,哪还需要你操心这些?你要是真想帮殿下就按我说的,把咱们认识的人都召集起來,请大家一起帮忙找白姐姐。” “去哪儿找啊?安陵那些人不是应该在漠南吗?萧将军带人在那边找了快一个月都沒消息,我哪里找得到?”叶花晚一跺脚,踩得地面雪花乱飞。 其实不只萧百善,包括战廷在内许多人都在四处寻找安陵军影踪,可行动迅速且灵活机动的安陵军几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带走白绮歌后便彻底失去了消息。本就人少的东宫愈发冷清,易宸璟从白绮歌离开之日起就失魂落魄不理世事,一夜之间把借酒消愁之道发扬光大,遥皇体谅他心情沒有加以责备,然而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毕竟他是太子,马上要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 “师兄,为什么白姐姐一定要走呢?明明那么喜欢宸大哥,留下不好吗?宁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算白姐姐毁约也一定不会生气……” “傻叶子,怎么不想想白姐姐的身份?”傅楚拍了拍叶花晚的头,止住她不停甩动的手臂,惆怅地摇了摇头,“白姐姐代表着昭国,殿下代表遥国,而宁大哥现在是安陵国主君,这三个人说的话、许下的约定都与常人不同,想要保证一国安定就必须做到一诺千金。当初白姐姐为了救殿下被迫答应联姻,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遵守约定,否则安陵追究起來的话昭国便要承担罪责。白姐姐胸怀百姓且是个重信之人,决计不会毁诺的。” 叶花晚失望地哦了一声,蹑手蹑脚轻轻掸去易宸璟头上、肩上的雪花,而后挽着傅楚悄然离去。 天空还飘着轻雪,冰冷石桌上易宸璟酩酊大醉,抱着酒坛沉沉睡去,丝毫沒有觉察到许多人对他的担忧。 夜色慢慢淡去,东方太阳升起处露出一丝鱼肚白,苍穹之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星辰还在顽强挣扎不肯消失。一抹清瘦身影趁着天色将亮未亮从暗处闪现,脚步无声走到易宸璟身边,看见满地酒坛时,碧色眼眸露出复杂眼神。 抬脚踢开酒坛发出刺耳响声,抬头看看,易宸璟仍是一动不动。苏瑾琰皱眉,抓住易宸璟怀里抱着的酒坛用力一扯,终于把宿醉的落魄男人吵醒,可易宸璟只是睁开迷蒙双眼看了看,旋即又抢回酒坛高举,咕咚咕咚两口咽下。 “除了借酒消愁你还会做什么?为了个女人自暴自弃,你的骨气都哪儿去了?” 眼看易宸璟被烈酒呛得连声咳嗽,苏瑾琰眉梢沉郁,又一次抢过酒坛,嘭地一声摔碎。 “别管我……给我酒……”寻不见酒,易宸璟踉跄站起四处扫视,看见角落里的醉生梦死时便摇摇晃晃走去,才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沾染一身落雪。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酒气冲天的醉鬼会是大遥太子? 昔日意气风发、叱咤天下的皇子将军已经不见了,有的只是离情别爱的失意者,一个买醉以逃避痛苦的可悲男人。 苏瑾琰沒有去搀扶易宸璟,脑海里闪过与此相似的一幅画面时,眼神微微变化。 “我以为自己追随的人是个强者,沒想到却是遇到坎坷就寻死觅活的废物。”挑起唇角冷笑,碧色眼眸却满含痛楚,“天下女人多得是,她到底哪点值得你如此沉迷?人都走了,你还想消沉多久,到死为止吗?” 地面的雪寒冷刺骨,飘进衣袖领口中激得一阵战栗。许是这冰冷让酒气散去神志清醒一些,易宸璟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扶着石桌勉强爬起,仍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你來干什么?替宁惜醉欣赏我狼狈模样?” 尖锐语气带着三分自嘲,但至少清醒许多。苏瑾琰脸色稍霁:“还有理智就好,不然我宁愿杀了你。” “杀了我?你们的目的沒有这么简单吧?”易宸璟冷笑,“我早料到宁惜醉不怀好意,只是沒想到他的目的竟然如此卑劣,绮歌一心当他是至交好友,他却做出背信弃义的下流之事。苏瑾琰,我真的很好奇你帮我的原因,为了向易宸暄报仇,还是早就谋划好要抢走绮歌?” 咄咄逼人的易宸璟显得有些不可理喻,然而苏瑾琰并沒有烦躁,静静看着他,眼中一丝情绪难明。 “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与主君的命令无关。那女人不是你或者易宸暄能够驾驭的,沒发现么?自从有她之后你变了许多,原本早就可以得到手的皇位竟然大费周章。即便现在,我还是讨厌她,巴不得你与她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今生今世再不相见……如今,不就是这种状况吗?易宸璟低下头,不让苏瑾琰看见他眼中痛楚。 白绮歌遵守契约不会主动与他见面,蓄谋已久的宁惜醉更不可能放她回來,**之中要寻找一个神神秘秘的新起小国、一个足智多谋又擅长隐藏的男人谈何容易?宁惜醉那样思虑周全谨慎的人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就好像他几近完美的性格一样,无可挑剔。 回想起白绮歌离开时决绝眼神,易宸璟的心又如撕裂般剧痛,随手拿过桌上酒坛倾斜,却是一滴酒液都流不出。 刺鼻的酒气扑面而來,苏瑾琰打翻易宸璟手里的酒坛,眉头皱得更紧:“你继续这样下去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能逼你下位的不只有皇上,文武百官可以,百姓可以,甚至随随便便一个杀手、刺客都可以,付出代价换來的皇位,你打算弃之不顾?”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多话?”踢开脚边碍事的酒坛,易宸璟借着醉意躺在雪地上,手臂遮住眼睛,顿时视野一片黑暗。苏瑾琰一向沉默示人,今日却破天荒与他说了这么多,意外与憋闷下,易宸璟也显出鲜为人知的一面:“我想要不在乎,想当做什么都沒发生一样活下去,可是你不明白,那根本做不到,,闭上眼,绮歌好像就在我面前,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沒办法去想、去做,这种感觉你沒经历过,永远不会了解。”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传宗接代还有什么意义?” 似是自言自语,苏瑾琰露出迷茫神色。 为什么她为了他甘愿忍痛分离? 为什么他为了她宁可抛弃那份冷酷决然? 亲眼见证过易宸暄的扭曲疯狂和戚氏的愚昧痴狂,苏瑾琰想不通白绮歌与易宸璟之间能够这般不离不弃的原因,他只能用自己的双眼看到,如今易宸璟的落魄失意。 喉结动了动,艰难地下定决心后,苏瑾琰将一张牛皮地图丢到雪地里:“如果我说,我知道白绮歌在哪里呢?” 混沌气息忽地一滞,易宸璟难以置信地翻身坐起,如火目光死死盯在苏瑾琰面上。 “你肯帮我?” “不想看你浪费我的心血而已。” 易宸璟并不怀疑苏瑾琰的话,这个神出鬼沒的异族男人帮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他下定决心要与易宸暄相争那天起,苏瑾琰就频频出现于他的每一场危机,扮演着解围之人的角色。另一方面,苏瑾琰和苏不弃是兄弟,而苏不弃是宁惜醉身边时隐时现的守护者,地位自然不一般,苏瑾琰所知秘密很可能是外人求而不得的。 毫不犹豫地,瞬间打起十分精神的易宸璟沉声问道:“是我一个人去还是要带兵马?” “带上人手,他们不会轻易交出白绮歌,,你不怀疑我是在引你入圈套?”苏瑾琰反问,眉梢轻挑。 这问題于易宸璟而言似是根本不需要考虑,摇晃着走到房门前,回答得漫不经心。 “就算是圈套,只要能见到绮歌,跳进去也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1章 大漠追情 眼看时间迫近年关,忙忙碌碌的街巷充满过节味道,百姓们忙着剪窗花、贴对子,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一家人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衣裳欢度战乱后的第一个新年。 放眼整个遥国,冷清的也就只有皇宫了。 在傅楚和太医的配合下,遥皇的病情一定程度得到控制,万事归落尘埃后心情也好上许多,只是今日不知怎地,安静许久的紫云宫又传出阵阵怒吼。 “连个人都看不住,都拿着俸禄在做白日梦吗?找不回太子你们一个个都给朕提脑袋來见!滚!” 侍卫总管带着几个负责东宫的侍卫灰溜溜退出紫云宫,恰与匆匆赶來的偶遂良打了个照面,愁眉苦脸的侍卫长刚想要说话,却见偶遂良摇摇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深吸口气走进内殿。 “陛下冲他们发火有什么用?如果太子真是和苏瑾琰一起离开的,这些侍卫如何能拦得住?”使了个眼色让陶公公离开,偶遂良走到床榻边不轻不重帮咳声连连的遥皇捶背,“要我说陛下也不用太着急,听说那苏瑾琰虽是五皇子旧日部属,为人行事却都是向着太子的,应该不会存有加害之心。” “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安陵主君不是潜藏在白丫头身边许久都沒人发现吗?既然苏瑾琰是其属下,那么欺骗璟儿引入圈套也不是沒可能。可气的是璟儿这孩子,朕都说会竭尽全力把白丫头找回來,他这是闹的哪一出?本打算年后就让他接替皇位,这一來……”遥皇余怒未消,气得又是一阵猛咳。 一早醒來被告知马上就要继承大统的儿子离开皇宫不知所踪,也难怪虚弱的老皇帝如此急怒交加。偶遂良揉揉额角,用力把遥皇摁回榻上:“璟儿这时候突然离开定是为了找白丫头,以他的头脑,你还怕他吃亏不成?若是顺利能把白丫头带回來自是喜事一桩,便是带不回來,璟儿也绝不会自寻死路的。”无奈叹口气,偶遂良苦笑:“这些话本不该我说,璟儿那孩子你了解,更应该相信他才是。放手让他去吧,长痛不如短痛,是成是败总该有个结果。” “朕……” 遥皇还想说些什么,抬眼看见偶遂良平定神色后只好放弃。 感情的事从來不能强求,要易宸璟放弃白绮歌的可能性相当于要他忘记敬妃,遥皇心知肚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喜欢一个人也好,忘记一个人也好,所有事情都不是能够由谁做主的,就好像当年白绮歌以替嫁公主的身份进入皇宫时,谁也不会想到她和易宸璟能走到今日。 “那时我只想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每次看到她脸上的伤疤我都会在心里骂自己,恨不得把肠子悔青。” “倒不如那时就杀了她。” 认真而又清淡的语气让易宸璟顿时语塞,第一次发现与苏瑾琰交谈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谈论的内容有关白绮歌时。解下腰间牛皮水袋拔掉木塞,倒了倒,一滴清水可怜兮兮地落入口中,浑身炽热之感立刻退去大半,易宸璟有些发愣,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水喝光的。 “还有多远?”舔了舔干燥唇瓣,易宸璟搭目远望。 “进大戈壁还要往东走八十多里,遇到第一片胡杨林往南转,之后约二十里的路程就到了。” 现在一行人走的还是戈壁外圈荒地,也就是说,距离安陵国驻扎地点至少还有百里。易宸璟松了松领口,抬头看骄阳如火不禁头晕目眩:“帝都还是寒冬,这里已经比夏日还热了。” “漠南一年四季都是这种温度,只有绿洲附近凉爽一些,水源也十分充足,所以主君才想夺下那里。”说起安陵国的未來目标,苏瑾琰完全沒有保密的意思,好像那些事本就与他无关。 在干燥炎热的荒漠里组建军队、开创新国,易宸璟实在无法理解宁惜醉的举动。从苏瑾琰口中听來的各种消息总会让他吃惊诧异,有关宁惜醉的身份,有关封无疆多年以來积累的可观资源,以及安陵国的远大理想。 的确如白绮歌所说,宁惜醉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他聪明冷静,擅谋算、会推测,性格更是淡如水、稳如石,再加上异族出色相貌,的确可以说是近乎完美的男人。 不过,这不代表宁惜醉可以抢走他所爱之人。 “加快速度,争取天黑之前进入大漠!”易宸璟回身向后面装备整齐的士兵一声高喝,两千余人的队伍齐齐回应呼声震天,为首者,遥国老将萧百善。 嘹亮喊声惊起戈壁上啄食着动物腐尸的秃鹫,张开翅膀缭绕飞起,怪叫一声,直奔着大漠中心那片绿洲飞去。然而还不等飞到目的地,一直长箭提前结束了它的旅程,那支寒铁箭头锋锐无比,两个小字清晰刻于其上。 卢牧。 “这是你名字?”苏不弃拾起秃鹫拔下箭,看到箭头的字时略有一丝惊讶。 “嗯,其实我叫卢牧,飞渡是我的字。”卢飞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洁白牙齿,“别看我粗鲁俗气,我爹可是当过师爷的文人,只可惜传到我这里就断了,沒那天分。” 谁家家长里短历史典故苏不弃并沒有兴趣,就好像被拉來比试射箭一样,若非卢飞渡软磨硬泡实在烦扰,苏不弃绝不会挤出时间跑到外面。 白绮歌和宁惜醉的婚事已经拖了很久,终于在封无疆的逼迫下有所进展,虽然两个人都不是太情愿,下面士兵和追随的臣民却都十分期待,,毕竟白绮歌是从遥国抢來的太子妃,这等长脸面的事自然喜闻乐见。 从苏不弃手中接过余温尚存的秃鹫,卢飞渡习惯性撇嘴:“你又赢了,怎么还一脸被人欠钱的模样?主君那么喜欢笑是不是因为天天看着你太压抑啊?” 卢飞渡多话是出了名的,而苏不弃少言寡语世所罕见,这两人碰到一起,一个变着法儿想让对方开口说几句话,另一个就只能皱着眉,把话唠似的青年将军当做不存在。 “喏,秃鹫肝我拿走给军师配药,剩下的你处理。”自作主张地分配好任务,卢飞渡拇指朝后指了指宁惜醉所住石屋,“听说秃鹫眼珠泡酒可以壮阳补气,给主君弄一些吧,三日后就是主君和三小姐完婚的日子,可别大半夜丢了颜面。” 苏不弃斜起长眉看了卢飞渡一眼,刚要接过秃鹫的手飞快缩了回去。 跟卢飞渡说话不能带耳朵,,那些令人尴尬的话題从卢飞渡口中说出流利自然,可是听进耳中就要让别人面红耳赤了。什么壮阳补气、大半夜……苏不弃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不拘小节到令人发指地步的男人竟是书香世家出身,简直是世间奇闻。 “不需要这些东西,丢掉。” “丢掉干什么?就算主君现在不虚,早晚有用到的时候,天天点灯熬油操劳国事,能不补补么?”珍惜地收好秃鹫,卢飞渡眨眨眼,故作神秘地凑到苏不弃身边,“哎,你是主君的心腹,你说说,主君对白家三小姐是不是真的有那心思?要是的话以后我天天去找三小姐聊,直到她忘了大遥太子转投主君怀抱。” 不过是句半开玩笑的话而已,苏不弃的脸色却立刻冷了下去。 “别多管闲事。”淡淡撂下警告话语,苏不弃转身离去,沒有解释也沒有回答。 这世上沒有人比苏不弃更了解宁惜醉,所以也只有他会对这个话題异常抵触,纵使宁惜醉本人能够笑脸迎人假装不在乎,他却不能。宁惜醉很在乎白绮歌这点毋庸置疑,白绮歌若是不愿,即便二人成亲宁惜醉也绝对不会碰她分毫,届时白绮歌能够得以保全清白,受苦的却是宁惜醉,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向來很少流露感情的苏不弃深深吸口气,无奈目光望向悄无声息的石屋,门口酒坛又多了两个。 做商人时可以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恢复君王身份时,沒人能够逃过纷乱烦恼,宁惜醉亦然。 “不弃……”正惆怅着,石屋房门忽然打开,衣衫略显凌乱的宁惜醉靠在门边向苏不弃招手。苏不弃敛起神色快步上前,手腕被一把抓住,宁惜醉喘着粗气凑近他耳边,声音低沉急促:“义父是不是派兵去了渡马口?” 苏不弃略一沉吟,微微点头:“是,一大早就走了,兀思鹰军师领兵。” “义父是想白姑娘恨我到死吗?”挂上苦涩无力的笑容,宁惜醉抓住苏不弃的手增了三分力道,指骨一片青白,“渡马口是从戈壁來这里的必经之路,只有安陵军民才知道,假如那里发生战事也就说明……” “说明遥国太子找來了,而且,是瑾琰为他引路。”苏不弃接口,面上波澜不惊。 宁惜醉放开手,干净目光落在毫无表情的面庞上:“论到冷静,你当之无愧是世间第一人,连唯一的弟弟自寻死路都要袖手旁观么?” “不管瑾琰效忠的究竟是谁,只要不后悔就好,我希望他能达成愿望,,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沉浸酒乡逃避烦扰这几天,有多少事悄然发生而自己毫无察觉?宁惜醉低头看了看脚边成堆酒坛,无声哑笑。 “三天内完婚……义父早知瑾琰带太子前來所以设下埋伏,逼我与白姑娘成亲就是为了让太子死心?还是说,义父的打算是让太子受刺激愤而发兵,挑起两国之战?不弃,我们就只是义父复国的棋子与傀儡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2章 心的觉悟 苍茫大漠的夜是寒冷而幽邃的,皓月高悬,银光泻千里,冷然无声。 这片浩瀚黄沙不知道有几十年、几百年未曾被热血浸染了,所以那片暗红显得极其可怖,而又令人心痛绝望。 “折损了四百多人,带的那点儿创药根本不够用。”萧百善仰头看着圆如磨盘的皎月,感慨语气透出深深疲倦。等了半天不闻易宸璟回话,萧百善这才把目光转回沉默的太子身上:“想不到安陵军早有埋伏,他们熟悉地形又有用兵如神的兀思鹰指挥,如果想不出个好法子,剩下这一千六百多人早晚也要交代在这里。” 敌方虽说只有千余人,可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兵,第一次來到大漠的遥国士兵们怎么可能与之抗衡?原本只打算带兵突袭抢了人就走,结果还不等见到安陵国的炊烟,培养多年的私兵就已经损失许多,易宸璟无法回应萧百善,就好像他沒办法打破败局一样,除了沉默以对无能为力。 见易宸璟情绪低落,萧百善适时打住话头,起身拍去满头黄沙:“我去看看受伤的士兵。” 易宸璟沒有说话,随着萧百善站起,一声不响跟在后面,遇到伤兵便上手帮忙包扎或者擦药,虽然得來不少感激道谢,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來,反而愈发沉重。 那些士兵都是他多年心血栽培的,对他的忠心丝毫不需怀疑,即便是如此荒唐之战也沒人责怪他为一个女人害死许多兄弟,可他们会用期望的眼光看着易宸璟,仿佛是在说,他们想回家,想和日夜思念的家人团聚。 他和白绮歌的爱恋,必须要付出这么多人的牺牲才能实现吗? 又或者,就算再死伤成千上万人,他们依旧不能在一起白头到老。 “殿下,怎么不见苏瑾琰?”犹豫半天,萧百善还是小心翼翼提出质疑,“莫不是把我们引到陷阱里就跑了吧?他毕竟是安陵国的人。” “不知道。” 易宸璟心烦,回答得冷硬,其实心里一样沒底。 苏瑾琰口口声声说希望他能当皇帝君临天下,做的许多事也是为了能让他心无旁骛,包括屡次自作主张伤害白绮歌在内,然而易宸璟始终不能彻底看清这个有着更胜女子的绝美容貌却手染献血、杀伐冷厉的男人,他真的是一心一意效忠于他吗? 随苏瑾琰來漠南只是他孤注一掷的冒险行为,如果苏瑾琰真的如萧百善猜疑那般把他引入陷阱,那么,他和带领的两千余士兵,如今是确确实实插翅难逃了。 远处几声号角呜鸣,士兵们纷纷扭头望去,而夜色太深沉,什么都看不见。 “是安陵军的军号,大概他们还在集结人马。”萧百善苦笑,“我们这是自投罗网,虽说豁出去硬拼也有可能闯进,但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尽管萧百善沒有直说,劝易宸璟返回的意思十分明显。 易宸璟面向号角声传來的方向默立许久,直到周围士兵散开去休息方才摘下头盔,低低开口。 “萧将军,这一战的胜败只需几日便能决定,可要我忘记绮歌做一个专心政事的君王,至少需要一辈子。” “沒有太子妃,殿下就不能集中精力了是吗?”拍了拍易宸璟肩膀,萧百善表示理解,一同望向星海璀璨的远方天宇,“末将明白这种感觉。当年内人惨死,得知消息后末将几乎发疯,别说带兵去报仇,就连正常吃饭、睡觉都做不到,不管睁眼闭眼总能看见内人满身是血,听见她痛苦地叫我的名字……”深吸口气,萧百善抹去眼角湿润:“想做就做到底,不然便会像末将这样后悔一辈子,到死都不能安生。” “嗯。”易宸璟淡淡应了一声,侧过头,出乎意料地露出一抹安静笑容。 月光很淡、很柔和,轻纱一般披在易宸璟面上,映得那笑容也温柔起來,一刹那让萧百善恍惚想起年轻时见到的那个孩子,笑容明亮的大遥七皇子。 “绮歌走之后我想了很多,从前的事也好,现在的事也好,从沒像这样仔细思考过。”自顾说话的易宸璟并沒有注意萧百善失神,深邃眼眸如夜,静如止水,“宁惜醉说的沒错,绮歌跟我在一起受了很多苦。小时候我就偏爱红绡总是冷落她,后來更是为了红绡折磨她、伤害她,甚至给她留下一辈子都抹消不掉的伤痕……即便如此,我还是爱上了她。” 摊开手掌,精致小巧的璞玉短笛光洁如新。 “我知道现在的绮歌绝对不是当年的小莺歌,她坚强,有胆魄,深明大义又不失善良,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她的光芒磨灭,或许就因为这样我们才会互相吸引着越走越近,直到这只手牵住她,再也不想放开。” “其实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那天沒有冲上去拉住她?明明心里清楚她并不爱宁惜醉,她爱的人,只有我。呵,说这种话可能很自大,谁让她总说我脸皮厚呢?就算是要与安陵一战也沒关系,若是为了保护她、保护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承认自己是个混蛋,伤害过绮歌,并且总是让她因我而陷入危险。不过烂醉如泥那些日子我想明白一件事,我给绮歌的不只是伤害,我们在一起更多的是幸福、是满足,而这是其他人给不了的。沒有孩子也沒关系,别人会苛责也不要紧,绮歌在我身边的话我就有力量坚持下去,就像父皇,曾经绞尽脑汁想让我们分开,现在不是也妥协了吗?只要坚持着不放弃,沒有什么可以拆散我们,连上天也不可以,即便是死亡,我们仍会厮守在一起。” “萧将军,我……我爱绮歌,胜过世间所有。” 萧百善记不清自己听年轻的太子倾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只记得一直到月上中天,易宸璟仍然站在那片荒凉静谧的沙漠之中,诉说着与白绮歌走过的一点一滴。 醒來时,天已大亮,而易宸璟再寻不到影踪。 沙漠里清水贵如油,尽管安陵国的势力范围正一步步向绿洲逼近,安陵的士兵与百姓们还是舍不得浪费,看着一桶桶运进驻地的清水眼睛都直了。 “昭国的风俗,新娘出嫁当日是要沐浴净身三次的,三小姐即将成为我安陵皇后,自然不能委屈她。”卢飞渡乐呵呵地搬下水桶擦了把汗,向羡慕的士兵们稍作解释后敲响白绮歌房门,“三小姐,沐浴的水已经送到后院小屋,婚服配饰也都放在那边,洗好换好说一声,那之后就不许别人进屋了。” 石屋之中沒人答话,卢飞渡也不介意,耸耸肩,转身朝一脸急不可待的士兵们挥手。 “都去营外搬东西!好酒好肉管够!今儿是主君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随便吃喝,晚上谁再说肚子饿口渴出來坏主君好事,小心我拔了你们的牙!” “我们不去,卢将军自己也要去闹洞房吧!” “卢将军小心啊,偷看被封大人发现小命就不保喽!” 屋外笑闹不绝于耳,相邻的两座石屋却悄无声息,即将成为夫妻的二人都沉默着,与外面热闹格格不入。 白绮歌穿过长廊走到后院小屋,几桶清水放在那里,以及刺目的大红婚服。简单沐浴过后呆呆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想要露出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來,,涂脂抹粉时想到易宸璟为她画眉,要穿婚服又想到昔年嫁入遥国与易宸璟相伴,哪怕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也会想起,曾经他喜欢在身后看她凝眉沉思。 哪里都是易宸璟,哪里都不是。 穿好婚服对镜枯坐,身上喜庆的红色刺目刺心,白绮歌索性转过身,目光在空荡的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这是她第二次穿上婚服了,可是无论哪一次都与幸福无关。嫁给易宸璟时,他恨,她不爱,等到两个人爱到生死难分了,她却不得不另嫁他人。上天跟他们开了一个绝望的玩笑,谁也沒有成全,空余遗憾。 白绮歌并不知道,就在她怅然若失的时候,即将成为她第二任夫君的宁惜醉就站在屋外,与她仅仅一墙之隔。 “还以为你不打算出來了。” “我还能憋在屋里一辈子么?”宁惜醉哑然失笑,看着面无表情的苏不弃摇头,“义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卢飞渡沒有参与这次的事也不清楚情况,现在就只剩你能对我说几句实话。不弃,你老老实实对我说,那位太子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早上军师传信回來,大遥太子失踪,其所率兵马停战原地驻扎,似乎打算放弃突进以寻人为优先。后面的发展你应该预料得到,依着义父的行事作风,今晚你和白绮歌的婚事绝不会受到干扰。” 大军被阻的情况下易宸璟忽然失踪,能去哪里呢?自然是一个人往这边來了,但易宸璟的决定并不明智,至少宁惜醉很容易就会推测到,老谋深算的封无疆已经派人去堵截。 “那位勇闯虎穴的太子暂且不管,有个人你必须先见一面。”苏不弃小心打量四周,见周围沒人才敲了敲石屋墙壁,一道人影自石屋的夹缝间摇晃走出。 “瑾琰?!” 宁惜醉倒吸口气,还不等上前搀扶,苏瑾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3章 唯一请求 宁惜醉忘了上次与苏瑾琰见面是什么时候,总之不会太久,可如今苏瑾琰的模样与他记忆里最后相见时相差甚远,无论是脸色还是表情。 “外面人多不方便说话,到屋里。”看出苏瑾琰似是有许多话说,宁惜醉急忙把二人让进屋内,才一进屋,苏瑾琰又跪在地上,却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这是闹什么?”宁惜醉哭笑不得,隐约又感到事情非同一般。 苏瑾琰受易宸暄多年折磨,屈辱生活非但沒有磨去他的尊严骄傲,反而使这两样东西随他心底的憎恨与日剧增,若说自尊的话,苏瑾琰绝对在许多人之上。这样隐忍多年而自尊畸形发展的人肯连着下跪,必然有逼不得已的原因。 “起來说话。”苏不弃抓住苏瑾琰肩膀,手腕稍一用力便把破棉絮般虚弱轻飘的弟弟拉起,顺手丢进椅中。苏瑾琰想再挣扎也沒力气,咳了一阵稍坐片刻,抬头看向宁惜醉。 “怎么样你才肯放了白绮歌?” “这话你该问义父,顺便问问怎么样做义父才肯放了我。”宁惜醉苦笑道。 苏不弃倒了杯水递到苏瑾琰手中,看着他苍白脸色微微皱眉:“逼婚是义父的决定,你找错人了。你的药呢?先吃药,吃完再与你细说。” 苏瑾琰看也不看,粗暴地推开苏不弃,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戾气:“那就收兵,让那些人都撤回來,谁敢碰殿下我就杀了谁!” 这句话让苏不弃和宁惜醉齐齐愣住,对看一眼,相视无奈。 “瑾琰,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能左右义父的决定了?逼白姑娘签订契约也好,突然逼婚也罢,还有派兵去埋伏遥国太子他们……哪样事我都是最后知道的人,你怎会认为我能撤销这些该死的命令?” 碧色眸中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绝望。 是啊,这么多年來安陵国哪件大事不是由封无疆做主?宁惜醉虽有安陵国主君之名却如同傀儡,封无疆总是安排好一切然后让他这个神神秘秘的安陵主君担起英名,现在下令攻击遥国的人自然也是封无疆而非宁惜醉。 可是,真的要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追随的人败北吗? 苏瑾琰突然起身,又一次拼着虚弱至极的身子跪倒在地,这次却是向着苏不弃。 “这辈子我从沒开口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还不行吗?就算不能让他们团聚也好,至少不要伤害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他成为太子……”剧烈咳声打断苏瑾琰说话,嗓子眼儿一甜,红中带黑的血呕了一地。 饶是一向淡漠的苏不弃也再坐不住,单膝跪地在苏瑾琰几处穴道上重重点下,抬头望向宁惜醉,紧皱眉头仍是未能展开:“药!还有药吗?” 宁惜醉摇头,开口阻止的却是苏瑾琰。 “沒有用,这身体已经坏了,无药可救……”抹去唇角血水,苏瑾琰紧紧抓住苏不弃衣袖,眼神近乎疯狂,“你别管我!我只求你救他,让他平平安安回到遥国,这都不行吗?!哥,我求你,哥!” 多年未曾听过的呼唤熟悉又陌生,苏不弃愣在原地,一刹恍如隔世。 他们是亲兄弟,一个生活在自由的大漠,一个生活在黑暗的皇宫;一个受人尊敬享尽闲暇,一个饱受折磨身心尽毁,而这些,都是为了他。当苏瑾琰再次开口叫他哥时,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愧疚将苏不弃吞沒,冲动之下险些脱口告诉他,好,沒关系,只要是你的要求哥一定会做到。 那句话,终是沒有说出。 苏不弃闭上眼,死死摁住拼命挣扎的苏瑾琰:“瑾琰,瑾琰你先冷静下來,别乱动。我和惜醉会想办法,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药。” 苏瑾琰不知道这算不是拒绝,赤红双目一遍遍试图从苏不弃表情里找到答案,然而看到的了除了紧张心痛外别无其他。 “还是我去吧,”宁惜醉打开房门,挥了挥手让苏不弃安心照顾苏瑾琰,“就算他病成这样也能一拳打倒我,我就不冒这个险了。” 什么样的紧张气氛都能被宁惜醉破坏,苏不弃深呼吸点了点头,揪着苏瑾琰丢回椅中,等到宁惜醉脚步声走远才舒展剑眉,轻轻擦去苏瑾琰脸上血痕,温柔得和寻常人家兄长无异。 “早知你会陷入其中,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进遥国皇宫。” “谁都一样,那个人你们不了解,他……”又是一阵剧咳,苏瑾琰边咳边笑,看起來竟有三分怪异,“换做是你也会如此,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不弃……哥,我知道义父很看重你,我求你,如果义父不肯放过他你就私下帮帮他好吗?义父疼你,不会怪罪,他也不用搭上性命……” 说來说去,还是央求苏不弃想办法放易宸璟一条生路。 苏不弃自知理解不了弟弟的奇怪忠诚,就好像弟弟这么多年都想不明白复国大业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兄弟二人一直以來彼此责怪疏远,渐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而现在,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沉默有一段时间,惊觉苏瑾琰已经有一会儿沒说话时苏不弃慌忙低头,只见苏瑾琰闭着眼呼吸均匀,竟是疲惫得睡了过去。高悬的心扑通落下,苏不弃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如影子一般沉默守护。 苏家两兄弟感情关系进展是否顺利宁惜醉无法猜测,他知道的是,自己选择的苦差事并不顺利。 “哦?瑾琰回來了?”封无疆斜了宁惜醉一眼,冷冷哼笑,“要不是老夫未雨绸缪设下防御,那小畜生说不定早就带着遥军长驱直入拆掉老夫这把骨头了,还给他解药……老夫是疯了还是傻了?” 宁惜醉笑容不改,声音却小了许多:“那不叫未雨绸缪,而是卑鄙陷阱。” “滚出去!” “义父息怒,当我沒说。”沉吟少顷,宁惜醉又凑到气哼哼的封无疆身边,又是奉茶又是递烟锅,殷勤得令人发毛。封无疆不动声色看他來回折腾,心安理得地接受各种伺候。 沙漏又转了一圈发出细小声响,宁惜醉见封无疆不落圈套,叹息一声丢下手里的茶杯,沒精打采缩到椅子里:“义父是铁石心肠,既不疼我也不疼瑾琰和不弃,老了必定沒人奉养孝敬。” 封无疆嗤笑:“老无所依,一把火烧了干净。” “生死都看得淡薄,何必非得把别人逼上死路呢?义父好歹做回菩萨,建个浮屠塔当风景也好,免得到了阴曹地府又说整天看着我心烦。” “照顾半辈子还不够?真下了地狱老夫定要躲着你,下辈子绝不沾染你这小兔崽子。” “义父口是心非的功力又深了。” “好过你花言巧语,为了个女人胳膊肘朝外拐。” “义父的胳膊肘能往里拐吗?快让我看看……” “滚出去!” 兜兜绕绕闹了一大圈,见封无疆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宁惜醉又陪着笑凑到近前:“义父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不过义父要答应两个条件才行。” 从小照看到大的孩子,宁惜醉有几道花花肠子封无疆岂会不知?刚想沉下脸开口阻止他说些气人的话,宁惜醉已经抢先一步,一脸轻松地把条件丢下。 “义父常说不弃最懂事,那瑾琰的解药就算是给不弃的奖励好了,反正义父存着也沒用,万一发霉说不定还会散发臭味儿呢。”伸出两只手指在封无疆铁青脸色面前摇了摇,宁惜醉又道,“第二个条件嘛……义父得答应我不伤害大遥太子性命。我知道义父肯定已经派人去拦截,那位小气太子和我毕竟有些情分,义父只消拦着他不让他來捣乱就好,尽量让人不要伤到他。” 身为一国之君却替敌人解围,封无疆对宁惜醉的请求嗤之以鼻,瞪圆眼睛摆明不肯买账:“老夫若是不答应呢?你要如何?” “我能怎么办?至多是灰溜溜回到房间准备完婚,夜里告诉白姑娘真相被她撵出屋子在外面露宿,也许下面士兵会多心传些闲话什么的。”宁惜醉摊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沒关系,让他们传去吧,我又不怕丢人。” 宁惜醉确实不怕丢人,怕丢人的是封无疆。 一国之君大喜日子不住洞房住屋外,让人看见叫什么事?这不是间接助长白绮歌气焰么?封无疆明知这是宁惜醉挟制他的手段却无计可施,他清楚宁惜醉的花花肠子,宁惜醉同样摸透了他的脾气和软肋,并且对气他、威胁他这种事驾轻就熟。 阴沉着脸瞪了宁惜醉半天,封无疆终于冷哼一声,负着手照宁惜醉后身就是一脚:“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换衣裳?想让人看笑话?” 这语气就是同意了,只是碍着脸面不明说而已。 宁惜醉目的达成,拍拍后背后腰的脚印灰,装模作样弓腰拱手行了个大礼,在封无疆暴怒跳起來踹人之前飞快溜出屋子,随着脚步越來越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就算能保易宸璟一日安全,之后呢?不夺回白绮歌他会善罢甘休吗? 还有白绮歌…… 停下脚步向安静的石屋望去,宁惜醉握紧拳头。 他害怕见白绮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4章 肺腑之言 风沙弥漫,日月轮转,当大漠的夜晚再一次降临,寒冷战栗在人群中迅速扩散。 安陵士兵的骁勇毋庸置疑,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偏执与坚守的极限,直至这一天才大开眼界,而眼前显然已经体力透支的男人还在顽抗,试图用尽最后力气向前迈步,哪怕只是一小步,方寸之地。 嘴里满是血腥与黄沙,视线也模糊不清,易宸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体力耗光了,四肢麻木了,唯有紧握手中长枪的感觉还算真实。 向前走吧,绮歌就在沙漠中心附近,向前走一步就离她更近一分。 长枪平轮横扫却在半途力竭落地,紧张的安陵士兵们细细挪动着脚步,一边执着武器小心翼翼避开易宸璟身体,一边吞着口水,半是不忍地用钝器或者武器长柄将他推回原地。 不伤他,也不能让他靠近。 封无疆下的命令让这些士兵十分为难,起初这百十來人还带着情绪颇为不满,到后來被易宸璟的疯狂执着震慑,竟然暗中佩服起來。 是什么支撑着大遥太子如此不要命行为?那个即将成为主君妻子的前太子妃吗?既沒有姿色又不温柔,为什么会吸引大遥太子与主君争抢呢?想不通,只知道过了今夜,争夺就要结束了。 当白绮歌成为安陵国皇后,当她彻底放弃昔日身份与所爱,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太子殿下放手吧!主君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三小姐,您又何必执迷不悟?”兀思鹰嘶哑着嗓子苦口婆心,然而易宸璟根本不听他说话,仍是脚步蹒跚向前。身为安陵**师又对白家有着深厚感情的兀思鹰面对易宸璟束手无策,知道伤了他会让白绮歌伤心不敢妄动,可这样只拦不动又沒个尽头,逼不得已,只能一遍遍苦劝:“三小姐决意嫁给主君,太子殿下阻拦有何用?就算您闯到我军驻地三小姐一样不会与您相见。殿下放手吧,别再让三小姐为难了!” 为难?绮歌会为难吗?因为她必须嫁给宁惜醉而他死也不肯同意? 无声笑容绽开在血汗污浊的脸上,易宸璟拄着长枪喘息粗重,语气坚定无比:“她在等我……说好了……到哪里都会去接她……回家……” 即便她从未开口,他还是知道的,她在等他,等他披荆斩棘摧毁所有阻碍來到她面前,伸出手,笑着对她说,绮歌,我來接你了。 天涯海角,黄泉紫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只此誓言,值得用性命相守。 呼号的狂风卷起砂砾漫天飞舞,捎着谁的思念与决心飘向远方,在篝火与喧嚣笑闹间悄然落下。 金丝绣边,如意纹乱,左鸾右凤,紫帔垂然。 如此精美昂贵的婚服是兀思鹰找遥国宫中裁缝特制的,纹案有昭国的山川海牙也有安陵的孤烟落日,象征着安陵与昭国结盟交好。紫色霞帔被白绮歌攥在手心,无意识地卷出一道道褶皱,取代沉重凤冠的红色盖头垂在眼前,满眼所见都是一片红,以及透过红色缓缓走來的模糊身影。 “白姑娘。” 一身酒气的宁惜醉站在白绮歌身前,俯看面庞上眉眼低垂,眸色干净却藏着几分黯然。 “与他们喝酒不爽快,怎么也喝不出味道,心里闷得很,白姑娘陪我出去走走吧。” 白绮歌沒有动亦沒有回答,玉雕一般静静坐着,宁惜醉伸手过來拉她时却也沒有拒绝,好像已经失去了自我,任由人摆布。 宁惜醉的温柔体贴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加细心,一手牵着白绮歌一手推开后屋房门,引着她走到院中,走到院外,走到士兵们醉倒一地的空地上。 “你看,他们都太容易醉,不像我与白姑娘举杯共饮时,便是千杯也不醉。”踢开脚边倾倒的酒坛,宁惜醉仰起头看向缺了一边的皓月,轻笑,“连月亮都醉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不肯圆满,改日我把它射下來送给白姑娘当镜子可好?” 白绮歌依旧无声无息。 这般情况早在宁惜醉的意料之中因而并不意外,白绮歌拒绝与他说话是一个多月前开始的事了,今夜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白绮歌心死的日子,要她开口说话谈何容易?别说这夜,便是这辈子白绮歌还严不愿意与他说上一句半句尚未可知,根本不必期待。 白绮歌麻木地跟随宁惜醉牵引抬步,宁惜醉沒有为她掀开盖头她也不去碰,反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安陵国的地盘,总也逃不出封无疆掌心。 “大漠的夜晚与白日不同,很温柔也很美,白姑娘你看,,呵,我这脑子,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耳边传來宁惜醉自嘲轻笑,而后眼前一亮,遮挡住视线的盖头被利落揭去,浩瀚星空与宁惜醉温和面庞一同出现在眼前。有多久沒看过这张白皙柔和的面庞已经记不清楚,白绮歌扭头避开宁惜醉目光,视线随即被异样景色吸引,低低一声惊呼。 大漠里居然也有这般仙境似的景色? 被月光染成银色的沙地宁静无声,一小块湖泊映着皎洁月色荡起轻波,倒映在湖水里的胡杨树影便随着涟漪弯曲荡漾,亦真亦假,如梦似幻。 “喜欢么?这湖的名字叫洗月泉,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绿洲,也是安陵驻扎在这里的主要原因。”话罢,宁惜醉拉着白绮歌走到湖边,弯腰掬起一捧湖水轻轻洒在白绮歌手上,立时涌出无限舒适凉意。 水源地是沙漠之国最重要的秘密,因为就要成为安陵皇后所以才告诉她吗?白绮歌挑起唇角,笑得毫无温度。 “白姑娘能不能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会觉得自己罪无可赦。”宁惜醉苦笑,微微叹了一声,“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些,一点点也好,并沒有其他意思。” 红色盖头飘落湖中,随着水波向对岸飘去,宁惜醉想了想,又拉着白绮歌靠近湖边坐下。 “反正已经偷跑出來,索性今晚不要回去了,明天义父要骂我担着就是。我知道白姑娘怪我瞒了许多事情,想來想去终归是自己的错,今晚承认错误也不知道还來不來得及,,我的事,安陵国的事,只要白姑娘愿意听我啰嗦,今晚就当做排解无聊的故事听听吧。” 细腻月色徜徉在星辰之海,星光月光,洒下一片宁和。 灯光摇曳的石屋里飘出一阵酒香,那酒恰是用洗月泉泉水酿的,甘冽香醇,引得喝酒之人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敲门声传來,封无疆收起笑容恢复刻板神情,咳了一声,敲门之人推门而入。 “三更半夜不睡觉,找老夫何事?” “……不是义父要我來的么?”苏不弃些许愕然。 “谁找你來了?是惜醉那小兔崽子跟我说晚上你要來找我谈谈,,”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封无疆恍然大悟,一拍额头怒气冲冲,“小兔崽子,又戏耍老夫!” 苏不弃也很快想明白其中原委,满心无奈。 真相是他和封无疆谁都沒有找对方,而是宁惜醉在中间传话捏造“想要谈谈”的虚假消息,于是这义父子二人便大眼瞪小眼满脸茫然,某人却在哪里偷笑。 “罢了,來都來了,再者确实有些话想和义父说。”苏不弃关上门走到桌前,提起酒壶为封无疆斟了杯酒。 封无疆冷哼一声沒什么好语气:“要是给谁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老夫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活该老无所养,不需要积什么阴德。” “义父不是说不会较真惜醉的玩笑话么?” “老夫什么时候跟他较真儿了?” 苏不弃哑然无语,摇摇头坐下,暗暗责怪自己忘了眼前老头子脾气又臭又倔且嘴硬面皮薄,这种话根本不该说出來让老人家丢面子。提起酒杯与封无疆轻轻一碰,三杯酒下肚,白皙面颊上泛起一丝红润。 “多谢义父沒有放弃瑾琰。” 封无疆斜了苏不弃一眼:“别谢我,看你这么多年比他们两个懂事的份上。” “瑾琰自幼就比我经历更多苦难,后來在遥国皇宫又受了那么多折磨,也不能责怪他太多,是我这个哥哥沒有尽到保护责任。”提起苏瑾琰,苏不弃显得有些低落,沉默少顷把话題转到宁惜醉身上,“其实惜醉也一样。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主君,可平日里我们之间更似兄弟,他心里想什么我多少知道一些,是苦是乐,我也比其他人更容易了解。” “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封无疆沉下脸色,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苏不弃自然看得出封无疆在生气,他也知道每次提及宁惜醉的不自由封无疆都会如此,往常说到这地步他便不再继续,但今天不行,深埋心底的话必须全部说出來,否则将使许多人一生为憾。 “我知道义父一直以來都以复国为目标,为了让夏安族血脉延续付出许多辛苦,从寻找夏安遗民到择地建国,再到与各处势力抗争,这些年义父的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义父有沒有想过,惜醉他志不在此,就算成为安陵国君统御大片领土又有什么意义?夏安国已经亡了,安陵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为什么非要一个不愿权势加身的人來做皇帝?就因为惜醉他留着先王的血脉吗?对义父而言,到底是复国重要还是惜醉重要?” 夏安族,复国…… 那是凝结封无疆一辈子心血的两个词,即便是满面皱纹的现在提起,仍旧心潮澎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5章 送君一别 “太子殿下当初怀疑我并沒有错,我和义父还有不弃、瑾琰的确是夏安族遗民,只不过我是父皇和异族歌姬的私生子,所以发色与他们不同。”清朗月光下宁惜醉揪起额前一缕发丝,耀眼浅金色与月光相映成辉。 私生子……无论哪个时代这都是被人鄙夷的身份,又何况王族血脉?白绮歌微微惊讶却不动声色,继续听宁惜醉讲他的“故事”。 “夏安国亡国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和母亲住在很破旧的房子里,直到义父出现,告诉母亲说要带我走,让我做夏安遗族的王。后來我就听母亲的话随着义父走南闯北,四处搜罗夏安族遗民并积聚实力,但我一直很散漫,心里根本就沒有所谓的复国目标,不管什么事都是义父在做。其实呢,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商人,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母亲治病、买新衣服、盖一所大房子,可是等我真的有了钱回到故乡,找到的只剩一座孤坟。” “你怪封老前辈么?” 白绮歌脱口问道,意识到自己沉浸其中时已经來不及。 宁惜醉愣了一下,而后露出笑容:“白姑娘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既然你也是被逼迫的,多少我们算同命相连。”白绮歌扭头不去看他干净眼眸,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轻道。 能然白绮歌开口已经是极大收获,宁惜醉并不额外奢望什么,摇摇头,仍是继续刚才的话題:“义父是个忠诚耿直的人,为了夏安国他牺牲了自己一辈子时光,沒有妻子,沒有子女,一个人把我和不弃、瑾琰拉扯大。仔细想想,义父他为我们付出的心血比寻常父母更多,我感恩还來不及,又怎会怪义父?”低头轻轻拨弄湖水,宁惜醉的笑容里染了几许感慨:“其实若要追溯源头的话整件事错在我身上,明知道自己身世特殊却还幻想能当个普通人,总是骗自己能够以‘宁老板’的身份和白姑娘做一辈子知己,结果到头來让白姑娘失望一场,也让义父替我背了无数次黑锅。” 听宁惜醉意思似在为封无疆开脱,白绮歌本觉得不快,想想却又豁然。 假如封无疆是夏安国旧臣,那么一个旧臣抱着忠心想方设法复国、教育小皇子,这种事并不应该加以责备,只能说他的忠诚超过了常人可理解的地步,几乎是痴狂,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誉背负骂名。 可悲可敬,可赞可叹。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苦笑着放下绷了许久的脸色,语气怅然无奈:“谁都沒错,各自立场不同罢了。倘若我不是白家之女,宸璟不是大遥太子,而宁公子也不是安陵主君,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既然发生了且沒有办法抗拒,那么就只有顺从接受。” “白姑娘的意思是……”宁惜醉沉吟少顷,碧色眼眸中带着意外又有困惑,“联姻的事可以接受?” 刚刚漾起的苦涩笑容转瞬即逝,月光下伤疤赫然的脸上失去血色,单薄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 “唯有这件事我永远不会接受,,就算嫁到安陵成为宁公子的妻子,我认可的夫君仍然只有宸璟一人,此生此世都不会改变。” “即便他伤你、让你难过,给你带來许多危险?” 白绮歌点点头又摇摇头,迎着月光面向不明所以的宁惜醉,平静双眼如清洌湖水,透彻而澄净:“他想要伤害的人不是我而是害死红绡公主的凶手‘小莺歌’,这道伤疤也不是宸璟给我留下痛苦的印记,而是他为了我放弃过去仇恨的证明。宁公子,宸璟对红绡公主痴情深重,甚至不惜发兵踏平昭国,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为我负了昔日对红绡公主的誓言,这还不够证明他的心吗?当他的眼透过这副皮囊看到属于我独一无二的灵魂时……从那时起,他只会爱我、护我,而不是你们所说的伤害,唯有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只有他才能成为我的归宿。” 说话时,白绮歌的眼眸亮起熠熠光泽,唇角也挑出浅浅弧度,如沐浴着幸福的寻常女子一般,看得宁惜醉几近痴醉。 过了许久宁惜醉才挽回神思,抬手敲了敲自己额头,清淡笑容温润柔和:“白姑娘知道吗?谈起太子时,正是白姑娘你笑得最美的时候。” 不需要脸红或是羞涩,面对宁惜醉微带羡慕的目光,白绮歌大大方方仰起面庞。 “因为我爱他。” 不知何处而起的微风拂过湖面,带來一缕潮湿清凉之感,刚刚才集中注意力的宁惜醉又不能自已地失神凝视,在温柔惬意的风中轻轻抬起白绮歌下颌,与那双似是永远不会失去光芒的眼对视。 良久。 “我喜欢白姑娘,在预谋好的初见时就已经不可自拔,所以才会追着白姑娘的脚步走下去,看你每次因太子伤心就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该带你离开。” 修长手臂绕到身后揽住玉骨纤腰,微微用力,本就极近的距离更加缩短,背对月色的白皙面庞靠近,神秘幽邃的眼眸映出瘦削脸颊,白绮歌甚至听得清那均匀呼吸,感受得到宁惜醉迫近的温度,然而那片诉说着情衷的唇并沒有落在她唇瓣上,而是轻轻地,怜惜地,悄无声息印于眉心。 如此温柔的吻,不知藏了多少情丝百转。 白绮歌沒有躲避也沒有抗拒,说不清理由,只是有种直觉,, 他可以带给她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唯独伤害,宁惜醉永远不会加在她心上。 那一吻轻且淡,短暂到湖水來不及收回涟漪,沉默到未惊起树梢沉睡沙雀,只有影子交叠的两个人才知道这吻里包含太多东西,多得用言语根本说不清楚。 放开手,宁惜醉后退一大步长出口气,浅金色发梢在风中轻轻扬起,笑如明月。 “此情无关恋慕,宁某只想与白姑娘做一辈子知己,和太子一起护白姑娘不受伤害、一生幸福,那么,这辈子就不悔來到人世。” 不等白绮歌作何反应,宁惜醉忽地屈起小指放在口中,一声响亮唿哨冲破夜色,引得身后胡杨树林一阵窸窣响动。越过宁惜醉肩头疑惑看去,白绮歌讶然发现树丛里走出一匹马,而更令她意外的是,牵马之人竟是苏瑾琰! 白绮歌的惊讶神色早在宁惜醉预料之中,然而这些突如其來的变化尚不是全部,迎着困惑不解的目光从袖中取出一卷牛皮纸,宁惜醉抬手递到白绮歌面前:“大喜的日子,总该送白姑娘一件像样礼物才行。” 那纸卷隐约觉得熟悉,及至白绮歌犹疑地接过展开一眼扫过,终是不能保持镇定脱口低呼:“契约书?!” “嗯,契约书,有关昭国和安陵结盟,以及我与白姑娘婚事的契约书,这便是送给白姑娘的礼物。当然,如果白姑娘不喜欢的话大可烧了它,反正我留着也沒用,看着它徒惹心烦。” 回想起醉倒一地的安陵士兵,白绮歌似乎猜到什么,凝起眉头看向宁惜醉:“你打算背着封老前辈,,” “义父早晚会知道,先保密,到时候给他个‘惊喜’吧。”宁惜醉朝白绮歌眨了眨眼睛,丝毫不见前几日的沉郁情绪,消失多天的明朗笑容重现脸上。转身牵过马缰交到白绮歌手中,宁惜醉犹豫了一下,开口也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白姑娘不再考虑一下吗?皇宫里的拘束生活未必适合你。” “也许吧,皇宫可能远不如漠南逍遥,但这里沒有我想念的人。”了解宁惜醉秉性的白绮歌并不打算多废话,摇摇头利落地跨上骏马,侧身回首间,曾有的风华再度被擦亮,如一朵不谢的兰清淡凝香。 昔年北征被易宸暄手下追杀时获毒医搭救,白绮歌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绝处逢生,然而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远不及此时,这才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绝望中突然降临的希望。 宁惜醉本舍不得这么快就让她离去,可是看白绮歌迫不及待想要与易宸璟重聚的焦急,舍不得也只能变成舍得,藏住遗憾和细微失落,微笑着遥遥指向前方:“白姑娘看见那颗星了吗?顺着它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大约两个时辰的工夫可以到渡马口,太子殿下就在那里。” 易宸璟在漠南?! 白绮歌倒吸口凉气,有些意外,却又感觉在情理之中。 他不该抛下身后一大摊责任來到敌人地盘,可他一定会來,不是吗?说好了三生七世不离不弃……纵是她毁诺,他依旧会坚守,等待。 这便是她爱的男人,易宸璟。 视线从宁惜醉淡然微笑的脸上移到前方广阔夜景,白绮歌深深呼吸,双手握紧缰绳,夹着马腹的脚稍稍用力,骏马一声嘶鸣声传百里,踏蹄如风,留下轻柔低语回荡湖边,让垂手静立的男子长久沉默。 “宁公子的恩情绮歌铭记在心,希望他日还有机会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在我心里,宁公子永远都是不变的知己。” 蹄声渐远,回响飘绕安静夜空,不远处安陵驻地士兵们酣睡的角落里,两道人影负手遥望。 “谢义父成全。” “你们三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夫早晚被你们气死!”一声气哼哼咒骂,风霜染白鬓角的老者扭头不再理会身旁男子,一扬手,踩着沉闷步伐走向更深重的夜色。 背后,面色平定的男子悄悄回望,看老者背影孤独萧索,目光流露出几许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6章 缠绵归路 夜里起风了,凉风夹杂着砂砾纷飞盘旋,卷起黄色砂幕遮天蔽日,到日出时竟然看不到太阳,只能透过呼号的风沙看见一片迷蒙光芒。 坚守一夜的安陵士兵们个个口干舌燥,一半是渴的,一半是因为说话太多。 “放弃吧,别再往前走了!” “主君有令不许杀你,你还要找死吗?” “到底在坚持什么啊……” 偶尔响起的激动话语一句不落都听进易宸璟耳中,他只是不愿回应而已,省下说话的力气固执地向前挪动。一尺也好,一寸也好,哪怕只是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距离也沒关系,就算倒下,他也要倒在更靠近白绮歌的地方。 一天一夜的拼杀并沒有造成任何伤亡,安陵士兵们受命令限制不敢伤害易宸璟,而易宸璟也沒有力气对挡住去路的人造成威胁,比起前一日安陵军与易宸璟所率队伍的交战,这一场对峙和平许多,却更加惨烈??于易宸璟而言,这是场体力与心力透支到极限的战役。 看着易宸璟嘴唇干裂流血,撑着长枪站立不稳,兀思鹰急得团团转,咬咬牙一跺脚解下腰间水袋丢到易宸璟身旁,语气几近哀求:“太子殿下先喝口水休息一下也好,您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附近等待啄食尸体的秃鹫就要迎來丰盛大餐了。 对离开队伍后就再沒进过食水的易宸璟來说,一袋清水可以让他活下去的可能大为提升,然而那双近乎凝滞的眼连看都不看,仍是迈动僵硬步伐向前移动。 就是这样一步步走着,他硬是将安陵士兵逼退四里地。 长枪已经沒有力气再挥起,如今变成了支撑身体的拐杖握于手中,易宸璟大半重心都落在杵进沙地里的长枪上,低垂头颅让人看不见任何表情。看见又能如何?这时的麻木已抹去他所有表情,仅剩意识支撑着机械行动,迈步,向前。 筋疲力尽的身体似乎感觉不到风与沙了,炽热阳光重新回到大漠上时,易宸璟甚至分不清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是真实还是幻觉,脑海中嗡嗡作响无法思考,就连越來越近的马蹄声也无从辨别來自何方。 是安陵的增援吗?还是谁又送來命令,告诉那些不停后退的安陵士兵不必再让步,一刀砍死他就好呢?若是就这么死了倒能免去许多痛苦。 进退两难安陵士兵们显然也听见了那阵急促马蹄,纷纷回头,瞪圆眼睛张望过后不约而同发出惊呼:“是、是白家三小姐!” 全靠长枪支撑才勉强站立的身子一僵,易宸璟缓缓抬头向前方看去,可视线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更别提驭马之人面容了。咳了两声吐掉口中黄沙,易宸璟不知道哪來的力气又飞快迈了两三步,与此同时,飞奔的骏马也以最快速度向这边靠近。 火红衣衫在漫漫黄沙衬托下异常耀眼,飘荡的霞帔划出一线优美的紫色弧度,与乌黑长发纠缠翻飞。驭马之人伏低身子紧握缰绳,瘦削身躯显出七分飒爽三分刚强,白皙面容上一道伤疤横陈,丑陋,却让人如此怀念。 “绮……歌……”干裂嘴唇蠕动,血腥弥漫口腔,易宸璟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一点点逼近,一遍遍问着自己,那是幻象吗? 如果是,那么大概是他死到临头出现幻觉;如果不是…… “都让开!让开!”众人之中最先反应过來的是兀思鹰,眼见骑马奔來的人是白绮歌,急忙挥手示意众人让开一条路。 马蹄踏起尘沙沾满衣衫,一夜冷风洗礼的面颊苍白而沒有光泽,可是那双眼却如珍贵的清水一般透明清澈,眸光柔和。远远看见人群时白绮歌就知道,易宸璟在那里,他在那里等着她,來接她。 长枪与红色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落到地面,在马身越过人群贴近易宸璟身前那一刹那,白绮歌顾不得他憔悴面容与摇摇欲坠的疲惫身体,一片火红如凤凰飞落,重重撞进易宸璟怀里。 伤也好、痛也罢,现在还顾及些什么呢?能嗅到他的气息,能感受他的温度,能在她唯一相信的归宿之地安歇,哪怕是死,也死得心满意足。 易宸璟晃了晃,拼劲所有力气接住白绮歌而沒有倒下,然而他还不能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伸手捏住尖削下颌让那张泪眼朦胧的面庞朝向自己看了许久,这才露出熟悉的笑容,与白绮歌紧紧相拥。 只要她回到身边就好,不需要任何解释,沒必要提任何问題,也不用管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彼此全部天下。 “结束了,都结束了,绮歌。”一遍遍重复着细细呢喃,易宸璟把眉眼埋在白绮歌柔顺发丝间,几点温热便顺着发丝流到白绮歌耳边、脖颈,痒痒的,如他打在耳边的呼吸。 白绮歌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手臂绕过易宸璟双肩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是啊,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哽咽在喉咙里的痛楚几经压抑,双脚站得疲惫麻木,白绮歌好不容易才挣脱易宸璟不肯放松的拥抱,微微抬头,看着他,抹去泪水轻笑。 “还愿不愿意娶我?” 轻轻啄去不知道属于谁的两滴泪,易宸璟闭上眼长出口气,再睁开眼时,温柔已经如同周围滚滚黄沙,将白绮歌一丝不漏包围。 低头,沙哑着嗓子,在干涩的唇瓣上浅吻。 “荣幸之至。” 而后便是长久沉默。 风沙弱去,烈日高悬,苍茫大漠里两道人影相拥静止,唯有眉睫轻颤间无声而漫长的吻证明这两个人还活着。 “咳……”兀思鹰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踹了看得最入神的士兵一脚,“都看什么看?沒看过人家夫妻亲热?走走走走走,沒看过的自己偷摸想去!所有人一个不留,都跟我回驻地!快!还看!谁再看就跟回遥国去吧!” 尽管对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感到莫名茫然,安陵士兵们还是本着军令不可违的准则老老实实转身列队,最后贪婪地回头看了几眼,整齐离去。 或许并非好奇,更多的是沉醉,只因那幅风景太过温馨美好,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天地一线,唯情不断。 干涸数个月的漠南戈壁下雨了,今年的第一场,可能也是最后一场。哗啦啦的大雨将戈壁砾石冲刷得干净湿润,雨后很快便有几株顽强绿草钻出石缝傲然挺立,似是在目送大批去往遥国的人马,又像是为了纪念什么。 “殿下,已经进入我大遥地界,是不是找地方休??”萧百善敲了敲马车门,刚要打开便被里面的人连声阻止。 “别开门,等我先穿衣裳!” 热心的老将军当场呆立,瞠目结舌满面通红。 “马、马车里……” 马车里脱什么衣服? 几声杂乱响动后,马车门被推开,白绮歌略显苍白的面容出现眼前,依稀带着几分无奈:“帮他擦药而已,萧将军别多想。” “哦,哦……”萧百善连忙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压低头送上两个陶罐,“这是此处居民用來治疗皮肤灼伤的药膏,尤其是晒伤,据说效果奇好,太子妃帮不妨给殿下试试。” 白绮歌接过药罐,朝萧百善点了点头:“多谢萧将军挂心。宸璟他只是一些皮外伤,加上站了太久体力耗竭脱水,所以才会这般死猪似的只能躺着,静养几天就会好起來。” “太子妃着什么急?我看这几日有太子妃无微不至照料着,殿下好像享受得很啊!”萧百善故意提高音量呵呵笑道,“早知道这样末将就准备辆舒适些的马车了,这样真是委屈了太子和太子妃,末将失策,失策了啊!” 听出萧百善话中揶揄味道,白绮歌脸色微红,还不等想出什么话來解释,车内易宸璟哼哼唧唧先一步开口:“萧将军何时变得这么体贴了?准备豪车的事暂且放下吧,萧将军这会儿若能给我找个温柔些的姑娘擦药最好不过,再让绮歌帮忙擦药,用不着到帝都我的骨头就先断了。” “殿下有胆量找其他女子來服侍么?” “……萧将军还有其他事吗?沒有的话去忙吧。” 短暂而轻松的玩笑对话以易宸璟的失败告终,白绮歌关上门继续为易宸璟擦药,马车外萧百善畅快长笑,回到队伍前继续领路。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就不怕引人误会吗?”白绮歌嗔怪地瞪了易宸璟一眼,微微眯起眼眸,“对了,要不要我去找个温柔又漂亮的姑娘來给你擦药?” 感受到白绮歌手掌有意无意在酸痛的背上游走,易宸璟一哆嗦,脖子缩了缩:“别,不是那姑娘死就是我死。”揉了揉肩膀慢吞吞坐起,见白绮歌低着头在研究送來的药膏,易宸璟忽地在白皙脸颊上掠过一吻,抢下药罐丢在一旁将白绮歌揽进怀里:“到现在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宁惜醉那个奸商怎么会做赔本生意放你回來?” “契约书都当着你的面烧了,还有什么不信的?”白绮歌又气又笑,恨不得狠狠咬易宸璟一口。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或者原因,宁惜醉终是为她违逆了于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封无疆,与易宸璟能够再度相聚是宁惜醉付出极大牺牲换來的,这份情谊,白绮歌到死也不会忘却。 看着白绮歌近在眼前的安宁面容,易宸璟找不到一生之中还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鼻尖磨蹭着白绮歌耳垂,声音轻柔如风。 “回去就成亲吧,我不想再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7章 劫后安闲 这一年的遥国冬雪异常之大,年关刚过,皇宫外大街的积雪已经沒过膝盖,整个帝都一片纯白。 如此天气百姓们大多选择窝在家里,只有那些日头未出便要上朝的大臣们会踏破完整积雪,踩踏出的一个个脚印绵延伸向威严壮阔的皇宫,而后又被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掩埋。 新年初季,国事繁忙。 “与昭国百年修好的盟约书已经送达,听白老将军介绍说,现在昭国前朝大臣们正在从几位贤明爱民的王爷中推选新王,用不了多久昭国便能恢复正常。漠南那边根据太子殿下建议已撤回所有兵马,安陵国动向尚未得知。” 听得大臣禀告,遥皇露出笑容点头:“我大遥周边邦国安定,百姓也就能够安定,历经多年战火,朕也该心疼心疼朕的子民们,让他们过上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皇上圣明,百姓之福!”群臣大喜,纷纷跪地高呼。 扫了一眼站满朝臣的大殿,遥皇撑着颧骨浅笑:“去年的祭天大典太子错过了,朕又不想等上一年再退位,与皇后商量后打算三月趁着百姓春祭时让太子继位,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易宸璟继承皇位一事早已确定,且是众望所归,哪会有大臣提意见?倒是偶遂良歪着头似是有些犹豫。 “太子殿下‘奉命抢妻’落得一身伤,继位之事推到三月也好,不过……末将斗胆问陛下一句,既然皇位都定了,那是不是也该顺便决定皇后人选?太子殿下至今无内室,偌大后宫总不能空设啊!” “偶大将军不愧是朕的爱将,什么事考虑得比朕都周全,也不知道是不是称病辞假的太子偷偷去过将军府。”遥皇眉梢一挑,看向偶遂良不无揶揄。 先前白绮歌在昭国一纸休书辞去太子妃之位,之后素鄢也通过皇后卸了妾室身份,目前而言,易宸璟属于老大年纪却沒有一妻一妾的“贫瘠”状态,纵是遥皇不急,总有人要着急的。 “行了,朕也不和你们开玩笑。”大掌一挥,遥皇命人取來笔墨,提笔龙飞凤舞,不过片刻便书成圣旨一道,嗖地丢进偶遂良怀里,“这件事就交给偶大将军去通告太子吧,,三月春祭,太子登基为帝,改元纪和,同时册封白绮歌为战和皇后,婚事就与登基大典同日办了。” “皇上圣明,,” 朝堂上能听到的永远是那几句话,千百年不变。遥皇敛起笑意,表情渐渐严肃。 再有不到两个月易宸璟就要即位,刚刚经历战乱与宫变的遥国他能否顺利掌控现在还很难说,而遥皇便是有心帮他也已经无力,,自己的身子,再清楚不过还能坚持多久,太上皇的安逸位置根本坐不上几天。 “无事就退朝吧,朕该歇歇了。”在皇后搀扶下,遥皇走下御座移步后殿,留下大臣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天下安定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声音略高呼了这么一句,吵杂的殿堂瞬间安静下去,与殿外平和无声的大雪一般,带着说不清缘何而起的希望与憧憬。 同时,东宫寝殿。 许是因为火盆放置得太多,熟睡的白绮歌鼻尖沁出细密汗珠,鸳鸯锦被一半盖在身上,另一半早被踹到床边,一角垂地。修长手指勾起被角拉回床上,另一手捏着绢帕轻轻擦去晶莹汗水,动作轻柔得丝毫沒有惊动白绮歌沉睡。 蹑手蹑脚打开房门将火盆移出两个,易宸璟叫來玉澈吩咐她去煮些清粥,转身回到房里时,白绮歌身上的被子又掉下一半。 “睡着还不老实,梦里又在和谁打仗?”易宸璟轻笑出声,也不再去捡垂地的被子,索性躺到床榻上抱住白绮歌,当起永远不会被踢掉的“人肉被子”。 易宸璟在漠南那几天经历了阳光暴晒和严重脱水,还有体力耗尽险些昏死的危机,虽然沒有重伤但虚弱得连站立都不能,回來后卧床休养数日才慢慢恢复。休养这几天都是白绮歌前前后后悉心照料,等到易宸璟身上被灼伤的皮肤褪去死皮露出新鲜肤色时,白绮歌却染上风寒,喷嚏连连,昏昏欲睡。 易宸璟倒不怕白绮歌风寒,那只是常见小病,有傅楚在可保迅速康复,他担心的是这一番折腾让白绮歌寒症复发,折磨在白绮歌身上却疼在他心里。好在情况不算太坏,观察一日后发现并沒有寒症迹象,易宸璟放心许多,看着白绮歌熟睡面容露出温柔笑意。 记忆里白绮歌从沒睡得这么踏实过,七分宁和带着三分憨态,全然不像平日里那般铜墙铁壁的性格。 可爱至极。 “唔……你干什么?”柔软异物欺上唇瓣的感觉将白绮歌扰醒,睁眼就见易宸璟笑吟吟舔着嘴唇,似是品尝到什么美味一般回味无穷。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被占了便宜,白绮歌抓起软枕便朝易宸璟脸上拍去:“登徒子!沒脸皮!白日宣淫!” 接住枕头放在脑后,易宸璟仍是一副无赖模样:“我怎么你了?本是夫妻,相煎何太急?” “现在想來皇后说的那句话一点沒错,套在你身上正合适。”白绮歌怒目而视,见易宸璟一脸莫名,咬咬牙照他心口就是一拳,“老不正经又假装正经!” 这话是先前皇后嘲讽遥皇的,时日不远,是而易宸璟记忆犹新。 想起如今皇后与遥皇二人融洽关系,易宸璟不禁忘记嬉笑满心感慨:“都说稚童善变,我看大人也一样。以前皇后和父皇那种老死不相往來的态度都能因一场宫变彻底瓦解,想來封无疆和宁惜醉肯放你回來也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不过我还得感谢他们突然变卦,不然就只能黄泉路上再等你來骂我登徒子、厚脸皮了。” 易宸璟说话向來沒什么忌讳,听在白绮歌耳中却是一震。 黄泉路……事实上,假如宁惜醉沒有私自放她离开,抱着耗到底想法的易宸璟很可能丧命漠南,而她必然也与死无异了,宁惜醉背着封无疆的一意孤行救了他们两个,成全了一段姻缘,却不知他自己要如何面对有养育之恩的封无疆。 看着白绮歌担忧神情易宸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凑近脸孔轻吻眉心,低声安慰:“不必担心宁惜醉,那只绿眼狐狸何时做过亏本买卖?他敢放你回來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如何对封无疆解释。还有,这件事你不需要对他怀有歉意或是什么,这世上唯有他不该骗你,结果正是他骗你最深,,下次若是再见,我会加倍还他那两拳。” 易宸璟揉了揉脸颊,似乎被宁惜醉揍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见他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白绮歌忍俊不禁。 “行了行了,打你两拳而已,宁公子又不会功夫,便是打上十拳又能疼到哪里去?” “疼到你心里。”易宸璟回答得毫不犹豫且万分自然。 “……脸皮这么厚还感觉得到疼?” 咚咚敲门声打断二人斗嘴,易宸璟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才去开门,外面玉澈端着粥,努力踮起脚尖想要越过易宸璟身子往里面张望。 “别看了,绮歌刚醒,已经沒什么大碍。”接过端盘堵在门前,易宸璟显然沒打算让玉澈入内,惹得玉澈一阵白眼一阵咬牙切齿。 眼珠滴溜溜一转,玉澈忽地挺起胸膛一脸不屑:“谁稀跟殿下抢?等小姐病好了指不定是谁想进进不去呢。我來就是替陶公公通报一声,皇上说了,三日后殿下必须上朝,一大堆国事等着处理,有殿下您老人家忙的。到时候啊,我就和小姐在东宫有说有笑悠闲度日,谁爱怎么累、怎么憋闷就由他去,我才不管!” 被不指名不道姓损了一顿,易宸璟苦笑回头:“听听,绮歌,你这侍女伶牙俐齿能把人活活说死,以后谁敢娶?前日里九弟才问我玉澈生辰八字想讨个亲,这样我哪敢应承?” 易宸璟只是开个玩笑,谁料玉澈脸色大变,眼圈一红,扭身跑开。 屋里白绮歌刚披上外衣匆匆走出,只见玉澈身影消失在院外,不由倒吸口气埋怨地斜了易宸璟一眼:“什么时候能改掉乱说话的毛病?先前想给傅楚乱牵线,这会儿又是玉澈,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就胡言乱语?”幽幽叹口气垂下目光,埋怨语气里染上几许惆怅:“玉澈喜欢的人是二哥,如今二哥不在了,她的心也死了,突然说什么九皇子提亲等等,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找不快。” “我只想宫里多些喜气而已,正巧九弟有意,所以就……”易宸璟长出口气,抓住白绮歌手掌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我错了,认罚。” “认罚?好,现在收拾收拾,马上去见皇上帮忙处理政事。” “嗯……这个不行。”嘭地关上门,易宸璟抱着肩靠在门上,表情认真严肃,“之前父皇有其他命令给我,这三天我必须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不需你亲自完成的话我可以代劳。”白绮歌还沉浸在玉澈的事里,精神难以集中,随口问道。 悄无声息露出一抹浅笑,易宸璟拥住慵懒犹存的瘦削身躯,一转身,将白绮歌压在门板上。 “父皇说无论如何要让你明白,就算沒有任何封号,你仍是我易宸璟的妻子,,永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8章 不祥之兆 遥历元月初九,漠南五国遭到安陵国突然袭击,被大遥炮轰后一直处于混乱状态的胭胡国首当其中,不过七日便宣告沦陷。而后十余日其他四国接连陷落,二月,安陵国占据漠南中心绿洲要塞,统一五国臣民并与安陵**民合并,定都广阑城,成为中州外突然崛起的大国。 二月中旬,遥国新帝即将登基、同日举行皇后册封大典的消息传入安陵,本该坐在皇位上操劳国事的主君连叹三声,丢下笔跑到洗月泉散心。 “真是吝啬,连白姑娘我都忍痛割爱送给他了,小气太子居然一点谢礼都沒有,我看也不必送他贺礼了。”宁惜醉躺在湖边不满嘟囔,碧色眼眸映出暮色苍穹,以及苏不弃鄙夷神情。 “由着我们在漠南大肆胡闹已经很给面子,你还想要多大的谢礼?”顺手抽走宁惜醉当枕头垫在脑后的精致木盒,苏不弃仔细擦去上面沙尘,一脸正直,“再说,不是送,是还给,白绮歌本就是那位太子的人。” 一向自诩牙尖齿利的宁惜醉动了动嘴半天沒说出话,最后悻悻瞟了苏不弃一眼,嘟囔声越來越小:“不弃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为了如花美眷变节投敌了吗?枉我当你是朋友还绞尽脑汁想办法撮合你与那位佳人。” 苏不弃微愣,而后表情淡然地半举木盒,咚一声,重重落在宁惜醉身上。 “素鄢为白绮歌求子去了寺庙带发修行。” 那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很平常的事情一般,然而与苏不弃相识多年的宁惜醉很轻易就听出言语中落寞味道,丝丝缕缕,愁情缠绕。 再冷漠的人,一旦动情便容易情绪波动,黯然,或者喜悦。 沉默少顷,宁惜醉忽地举起盒子递到苏不弃面前,温润笑容一如往昔:“义父最近看我看得紧,想要溜去遥国是沒什么可能了,贺礼的事只能拜托给你,,这个,还有这把剑,帮我交给白姑娘吧。” “刚才是谁嚷嚷着不送贺礼來着?” “啊,我只说不送小气太子,沒说不送贺礼给白姑娘。” “贼心不死。” “彼此彼此。” 两双同样碧绿绝美的眼眸互相瞪视片刻,各自向后退了几分,同时发出细微笑声。苏不弃收好木盒,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饮水的马匹,眼神略带迷茫:“那天我对义父说了很多,义父同意放白绮歌回去时却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你太在乎白绮歌,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拖延时间迟迟不肯接手国事,只要她提出要求,你一定会不顾一切放她走。” “就算我不放又能怎样?白姑娘來到漠南后始终闷闷不乐,义父期望她能像在遥国辅助太子那般帮我根本不可能。原本我想只要带她离开太子不再受苦,那么哪怕她怪我也沒关系,及至瑾琰出现我才顿悟,若是喜欢一个人,吃些苦头也甘之如饴。”仰躺在细沙地面闭上双眼,宁惜醉唇角勾勒出一抹豁然,“我一直以义父逼迫为借口不肯正视自己的错误,被白姑娘疏远是理所当然的惩罚,等到失去最重视的那份感情、忽然明白过來自己竟然伤了白姑娘的心时,我发现我也变得无耻,这样的自己完全沒资格照顾她、保护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手让她离开?至少在太子那里她能得到想要的归宿,而不是抱憾一生。” 得不到的就该放手,越是珍视的就越该舍得成全,这样才不会让在乎变成憎恨。 看着宁惜醉安逸表情,苏不弃忽然低低开口:“你喜欢她吗?” “嗯,喜欢,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宁惜醉轻笑,全然沒有否认遮掩的意思,“不过不是你对素鄢姑娘那种感情,我喜欢白姑娘只限于朋友之情,愿为知己,彼此关心,可互相倾诉,可分享欢忧,但永远不会成为夫妻,不会有束缚对方一辈子的想法。我知道义父逼白姑娘联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替我出头,只可惜义父会错意了,我和白姑娘只想做莫逆之交,无关男欢女爱。” 沉默半晌,苏不弃摇头:“我和义父都误会了,抱歉。” “沒关系,原谅你了。” “其实我们早该猜到才对,你这种怪人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清朗笑容僵在脸上,宁惜醉眨眨眼,长出口气后苦笑:“多谢夸奖。” 各怀心事的交流被一阵急促马蹄声打断,从朝堂之上拖着苏不弃逃出來的宁惜醉拍去身上沙土站起,面对疾驰而來的卢飞渡露出沮丧表情。 行至近前,卢飞渡跳下马站定,一身沙土狼狈不堪:“主君真会给人找麻烦,就不能等军师当值时再逃跑吗?每次都要我跑这么远,回去还得被封大人训斥……”满腹牢骚发了半天,看苏不弃手中捧着木盒时卢飞渡才打住抱怨,换上好奇神情:“苏大人,这是什么?送给哪位姑娘的吗?需不需要代劳?” 苏不弃对卢飞渡的多话已经到达头痛地步,揉了揉额角满是无奈:“每天说这么多话,你的舌头不疼么?” “代劳就不用了,卢将军不是说最讨厌去遥国吗?”见卢飞渡盯着木盒大有打开看看的冲动,宁惜醉忽略苏不弃的问題打趣道,“这是我送给白姑娘的大婚贺礼,如果卢将军执意要帮忙的话我也不介意,正巧不弃要照顾瑾琰,沒太多时间东奔西跑。” 想起遥国帝都繁琐街巷,最擅长迷路的卢飞渡立刻青了脸色频频摇头,摇着摇着忽地想起什么,显出一脸恍然大悟且意味深藏的表情。 “主君是送秃鹫眼珠当贺礼了?也对,都说小别胜新婚,说不定这会儿三小姐和遥国太子正翻云覆雨恩恩爱爱呢。” 安神香就快燃尽的遥国东宫寝殿,响亮喷嚏声在屋子里回荡。 “风寒?着凉?”白绮歌挑起眉梢,白秀手掌摸到易宸璟额上。 “沒,估计是你那位惹人厌的知己在背后说我坏话。”又一个喷嚏后,易宸璟不得不把盖在腰间的被子往上拽了拽,直至盖过肩头。薄削唇角弯起浅浅弧度,指尖划过,抹去白绮歌鼻尖一丝汗珠:“继续。” 白绮歌咬咬牙,紧抿着唇直瞪过去。 这角度于她而言着实别扭,就算房里熄了烛灯只留下调到最暗的油灯,易宸璟被汗水浸湿的胸膛与带着坏笑的得意面容仍看得清晰,被人伏在身上欺负的感觉十分不爽。然而,白绮歌沒法提出抗议,谁让她心软,被黏着缠着软磨硬泡一个时辰就脱口答应了呢? “你这人当真不要脸皮,最初说好婚典前分榻而居,结果你找借口说方便照顾蹭上了床;蹭上來也就罢了,谁信誓旦旦说只想谁安稳觉不会乱动來着?食言而肥,早晚让你变得大腹便便连路都走不动!” 易宸璟耸耸肩,大有“随你骂我不在乎”的态度,见白绮歌仍瞪着双目脸颊绯红才慵懒一动,白绮歌立刻沒了声音。 “面皮薄就要挨欺负,懂了吗?”伏低身子在柔粉色细嫩的唇上轻轻一啄,易宸璟以独有方式让白绮歌乖乖投降,,也只有这时候她是任他宰割的,换做其他时间,早就一记老拳打了过來。 炽热呼吸扑在面上,近在咫尺的清晰面庞触感真实,白绮歌试图回应易宸璟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轻柔低唤,虽然生涩,却无比认真。 才要冷却的温度又热了起來,房里的火盆只留下一个,两人之间却还是汗水淋漓,说不清哪一滴是他的哪一滴又是她的,一如二人彼此融入的生命,无论生死或海枯石烂,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绮歌。”缠绵间,易宸璟忽地压低声音,扭过泛着潮红的脸颊面向自己,双眸朦胧如雾,“沒有孩子也可以,我想要的只有你。” 白绮歌沒有回答,抬起小臂挡在自己眼前。 经历过几番起落、血雨腥风,她可以接受命运赐予的一切安排,唯独无法孕育孩子这件事无法释怀。尽管遥皇和皇后都沒有对此加以苛责,她却是知道的,按照大遥律法,为正妻而正常承宠者三年不孕便要拱手让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亦不例外,若非因着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不能为易宸璟延续香火的她事实上并沒有资格成为皇后。 这辈子她都无法成为母亲,不能给易宸璟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好了,别想那么多,现在这样已经足够。”搬开白绮歌手臂吻去剔透泪珠,易宸璟语气温柔得近乎哄劝,侧头指了指平整挂在屏风上的大红喜服,眼眸灿若明星,“还有七天,再过七天你就是我大遥一国之后,从此伴我身侧母仪天下,再这么多愁善感可不行。我的妻子是个威武的女将军,而不是一说到孩子就流泪的小女人。” “你才小女人!” “那你就是小女人的女人。” 房内春色温黁,房外大雪翩然,偏院里窗子刚刚合上,轮椅之中的少女就发出一声低低惊呼。 “怎么了,荔儿?”傅楚冲到轮椅边一脸紧张,却见荔儿摇了摇头,露出恬美笑容。 “沒什么,关窗子时忘了手里还捏着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傅楚长出口气,握住荔儿柔软小手送到自己眼前,正见一滴血珠自圆润指尖滚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为白绮歌和易宸璟绣的鸾凤锦帕上。 心忽地一沉。 喜前血光,是为不祥之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9章 盛世婚典 经过漫长等待与筹备,太子即位之日终于到來,而这一天,也是白绮歌成为易宸璟妻子、遥国皇后的重要日子。 说來这天从一开始就不算顺利,天未亮时遥皇突然发病,咳了大半碗的血后陷入昏睡,在易宸璟急得差点取消大典时方才转醒。好在遥皇不是小題大做的人,泰然自若地下令大典照常举行,在皇后的伺候下梳洗整装,比预定时辰更早出现在祭坛。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白丫头呢?璟儿呢?还有那帮除了吃就是睡的酒囊饭袋呢?朕都到了,他们还在磨蹭什么?”看着空无一人的祭坛,遥皇雷霆大怒。 “皇上息怒,按规矩太子殿下待会儿要从祭坛东面过來,此刻正在东面偏殿等候;太子妃那边说是早起后有些不适,正往这边赶路;至于文武大臣们……”陶公公弯着腰,空荡袖管扎在腰间别得整整齐齐,笑得红光满面,“昨晚起诸位大人就络绎不绝往东宫送贺礼,到今早才算是全部记录完,估计这会儿正结伴前來呢,用不了一会儿工夫准到。” 回想当年册封司马荼儿为皇后时自己也是折腾一夜应付群臣,遥皇心下了然,咳了两声后挥挥手,靠在轮椅中闭目小憩。 果不其然,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们便三三两两赶到,祭坛之下交谈之声渐起,忽地热闹起來。 祭坛这边是热闹了,东宫却处于一片慌乱之中??易宸璟一早出门准备大典相关事宜,留下梳妆打扮的白绮歌天刚亮便显出一片苍白面色,及至穿好喜服披上霞帔时突然昏倒在地,吓得妆娘乱成一团。 傅楚闻讯赶到时白绮歌已经醒來,笑意未减,面色却更加苍白了。 “白姐姐伸手让我看看。”想起前几日荔儿绣鸾凤帕时滴落在上的刺目血珠,傅楚一阵心慌,执意要为白绮歌号脉,然而白绮歌只是淡淡摇头,说什么也不肯伸手。 “不过是昨晚沒睡而已,并无大碍。时辰快到了,傅楚你也该去接荔儿了,莫让她一个人在偏殿等得着急。”推开玉澈紧紧搀扶的手独自站立,白绮歌努力表现出正常状态,“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一时起身过急才会昏倒,别弄这么紧张。” 傅楚半信半疑,才想要劝上两句,外面猛地响起叶花晚大呼小叫。 “师兄,你快出來!白姐姐要成亲呢你捣什么乱?这会儿不许男人进去!” 刚才着急白绮歌情况,傅楚忘了礼数直接闯入,这时经叶花晚提醒才想起來,大遥风俗里新娘出嫁当日除了夫君外是不许见其他男子的。妆娘和伺候的宫女们见白绮歌似乎沒什么事,悬着的心也都放回肚里,呼啦一声围到傅楚身边把尴尬的少年给哄了出去。 “小姐当真沒事?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來,可不能硬撑着!”玉澈也是不放心,跟在白绮歌身边唠唠叨叨说了大半天,被白绮歌一个爆栗敲得疼出泪花才闭上嘴,仍旧一脸喜气紧紧跟随。 只有白绮歌自己知道,刚才昏倒并非偶然。 其实从前一日晚上开始她便隐隐感觉腹痛,剧烈程度虽不如寒症发作,可是那种痛会抽走她浑身气力化成一团混沌,连脚步都轻飘无力。休息不好?紧张过度?白绮歌暗自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后才蓦地记起一件事,瞬间让她浑身发寒。 戚氏留下的药! 傅楚说过那药七分是毒,之前她绝望之中为求身孕背着所有人偷偷服下,之后一直沒有什么反应,莫不是毒性到现在才发作?若是如此…… 是生是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但这天她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底。 走过这么多波折苦难,两个人分分合合数不清多少次悲欢离散,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就算是死她也不能在这时退却或是倒下,唯有今天不行。 她要成为易宸璟的妻子,不同于当年从昭国耻辱替嫁,而是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用最庄重的誓言约定此生不离。 “小姐,想什么呢?该出门了!” 清脆喊声唤回思绪,白绮歌对着镜子深吸口气,挤出一丝雍容微笑。 “玉澈,凤冠带上吧,这就起轿。” 东宫乐起,华轿启程,祭坛上易宸璟与遥皇交接皇位时,白绮歌正安坐轿中向祭坛靠近。 数年的乱世宫闱啊,几载战乱烽烟甫定,江山盛世安宁,看所爱之人君临天下成为一代贤明王者,亲手奉酒结百年之好,还有什么事能比此刻更加幸福?浴水重生在动荡天下谋一处归宿,这样的结局令白绮歌感到心满意足,即便有那么一丝缺憾,此时却是实实在在的甜蜜。 “皇上,太子妃到了。”祭坛上,陶公公俯在遥皇耳边轻道。 苍老却不失光泽的眼向祭坛侧面一扫,崭新描纹的鸾轿稳稳停靠角落,遥皇微微点头,面上泛起温和笑意:“新帝登基大典已经结束,陶世海,以后不可再叫朕皇上了,这盛世江山从此由璟儿掌管,他才是遥国皇帝,朕终于可以歇歇了。” “哪來这么多废话?”龙座之侧,皇后凤目斜挑,“陶公公,你去吩咐下面重置大典仪仗礼乐,马上就开始皇后册封大典。白丫头前几日风寒还不知好了沒有,别让她等太久累着。” 陶世海应了一声,转身面相百步之外的礼官,吆喝声响彻祭坛:“皇上、太上皇有旨,昭国祈安公主为我大遥立功无数、辅弼有道,兼与皇上情深意浓,故册封战和皇后。礼部备封后之仪仗礼乐,百官跪迎我大遥皇后登坛!” 这一刻,终于等到了。 紧张激动的心情奇异般归于平静,易宸璟深呼吸,清明目光转向鸾轿,眼看轿帘掀起,喜服红艳。 绣着七彩雌凰的裙角最先探出,而后是熟悉的瘦削身影,头顶凤冠珠光宝气却掩盖不住挺直身躯雍容傲然,只遮半面的飘逸轻纱虽露出狰狞伤疤而无人嘲笑,仿佛那并非伤痛痕迹,而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荣耀证明。 祭坛最外围,來贺的诸国使者中有一人带着面具,虽说格格不入但这种重要时刻也沒人会多加注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即将成为大遥皇后的白绮歌身上时,这人却低下头凝视手中木盒,纤长手指轻轻拨开锁扣,一片华彩柔光自缝隙流淌溢出。 赤血鲛珠,稀世珍宝,当遥国新帝接到这份贵重大礼时一定喜出望外吧?那个牵系着三个国家的女人也会变得完美,毫无污点,流传百世。合上锁扣,年轻男子并未察觉自己露出一抹浅笑,只是这份笑容多了些寂然与牵挂。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亲自前來,就为再看她一眼,看她一生之中最美时刻是如何像素白之花绚丽绽放的,好把这一瞬收入记忆,永世铭记于心。 既为知己,甘愿倾世相赠。 祭典高台共有石阶百级,每三十三级有一丈宽小台,最后一阶便是方圆五十丈的大平台,要登台与易宸璟并立就必须一步步走过这百级台阶,对于穿着一身华丽却沉重喜服的白绮歌而言并不容易。 一、二、三……十五、十六……三十二,三十三。 踏上第一个小台,白绮歌顿住脚步仰头向前望去,易宸璟就在台阶尽头看着她微笑,清俊面容仿若初见,只是少了分冰冷憎恨,多了份温柔缠绕。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白绮歌数着脚下走过石阶的同时,易宸璟也在倒数着,每数过一个白绮歌便离他更近一分,脸上的笑容也更温柔一分,直至最后一个小台相距不过三十四个石阶时,周围的礼乐似乎都听不到了。 如此之近的距离只需几步就能冲到她身边,可是他必须要忍着,等她一步步走來,然后与她牵手向遥皇、皇后跪拜。 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忍不住作势欲动,掌心滑腻汗水潮湿温热,一切都清晰表明易宸璟此刻的紧张情绪,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白绮歌身影时蓦地发现,白绮歌似乎有些不对劲??石阶再陡、喜服再沉她也不至于蹒跚摇晃,为什么刚才还平稳的脚步忽然轻飘起來,甚至看着绵软无力呢? 答案唯有白绮歌自己明白,最后那三十四级石阶,恐怕她再也走不上去了。 腹中疼痛从她踏上石阶起便迅速加剧,这会儿已经疼得她感受不到浑身力量,就连脚步也是半麻木状态下勉强抬起,而剧痛带來的眩晕也夺走了她的视力,眼眸中易宸璟担忧焦急面庞正在一点点沉入黑暗,就快不见。 “绮歌!” “太子妃!來人!太医,快叫太医!” 一阵天摇地晃后白绮歌终是坚持不住倒下,应该是倒在了易宸璟的怀抱里吧?如此温暖,且有他不停呼唤近在耳畔。 混沌中听得见哭声与许多人紧张询问,还有太医慌张失调的声音:“是、是小产!太子妃这是小产大出血啊!怎会如此突然……” 小产? 腹里,有了他的孩子吗? 原來这两个月,上天终是不负祈祷降下奇迹。 惨白如纸的面容上泛起艰难笑容,白绮歌努力睁开双眼,用尽力气伸手抚过易宸璟棱角分明的脸庞,恋恋不舍地,视线与声音一同淡去。 “宸璟……是我们的……孩子啊……” 而后,一片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0章 鸾凤长歌 遥历纪和四年三月,正值暮春时节,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皇宫外城郊十里,青山蓊郁,扶摇花开十里绚烂成火,香气包裹住半山腰一片宁静之地,扑鼻袭人。 “清念,过來,给你娘亲上柱香。”身穿黑底紫纹帝服的男人招了招手,不远处动作灵敏补着蝴蝶的小男孩儿应了一声,乖巧地跑到干净墓碑前低头上香,认真表情令人欣慰。 恭恭敬敬把香插好,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扑到男人怀里,嘟起小嘴似是有些不高兴:“父皇,他们都说清念长得像娘亲,可是清念从來沒见过娘亲,怎么知道像不像啊?父皇觉得清念像吗?” “让父皇仔细看看。”已是大遥皇帝的易宸璟假装仔细端详,片刻后露出柔和笑容,“清念确实像娘亲,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那……那娘亲漂亮吗?有沒有叶子姑姑漂亮?” 易宸璟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把清念抱起:“你叶子姑姑是个顽猴,怀着孩子还敢上蹿下跳弄得一身灰土,她哪里漂亮了?”抬头看了看落花纷飞中的墓碑,易宸璟慢慢散去笑意,眼中泛起一丝追忆:“清念的娘亲很美,是父皇见过最美的女子,宫里沒有人能比得上。只可惜你娘亲受了一辈子苦走得又早,连一副画像都不曾留下,不然小清念就能知道娘亲有多漂亮了。” “啊?娘亲那么漂亮啊?那清念像娘亲,是不是也很漂亮?” 易宸璟一愣,旋即无奈:“清念,男孩子要有气概,需要的不是漂亮,明白吗?” 清念歪着小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扭头看见易宸璟身后走來的人,立刻跳下易宸璟怀抱向那人飞扑过去。 “又在对小孩子胡说什么?一天沒个正经,小心教坏孩子。”带着笑意的呵斥温柔清和,一身长裙素淡雍容的女子左手领着比清念略小些的男孩儿,右臂弯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微风吹拂起面纱露出白皙细嫩的平凡容颜。 快步上前接过熟睡的女婴,易宸璟牵起那女子的手在额上淡淡一吻:“绮歌,怎么才过來?” 微红着脸躲开易宸璟毫不避讳的“流氓行为”,白绮歌把左手拉着的小男孩儿交给清念:“清念,带弟弟去那边玩吧,别走太远。”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跑去捉蝴蝶玩的不亦乐乎,白绮歌这才舒了口气,不无埋怨地回答易宸璟的问題:“你这当父皇的又不是不知道,远儿早产数月体质虚弱,哪次出门前不得给他穿戴严实再细细交代一番?玉澈嫁到亲王府后我这边连个称心的帮手都沒有,一个人带着这两个孩子总要忙昏头。” “知道了、知道了,过几天我就让傅楚把荔儿带进宫陪你好不好?还有清远,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医和傅楚不是都说过么,等他长大身体就会慢慢好起來。”低头逗弄着被吵醒的小女儿,易宸璟脸上漾出已为人父的宠溺笑容。 视线扫过安静竖立的墓碑,白绮歌忽地一声轻叹。 “戚夫人若知道自己的孩子长得结实健壮又聪明,九泉之下应该会安心了吧?受了一辈子折磨却还是选择追随易宸暄而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后悔过。” “她应该是算好了你会收养清念,所以才给你写那封信。”抬手拂去墓碑上一片落花,易宸璟压低声音,似是不愿让附近的清念听到,“一转眼清念都快六岁了,我打算等他再长大一些就把五皇兄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届时是要接受自己的身份还是选择逃避,你要帮他思考才行。” 白绮歌稍作沉默,淡淡一声感慨:“难得你还肯叫他皇兄。” “时间越久,对他的厌恨就越淡,,我这人就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种。”易宸璟哑然失笑,自嘲地摇摇头,“其实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五皇兄对我的照顾,而且他虽然叫嚣得凶,对父皇和我却一直手下留情,我想,五皇兄给父皇服下的药只怕并非毒药而是解药吧?不然父皇也不会坚持那么久才殡天;还有他留给戚夫人催孕的药,后來毒医前辈不是说了吗?那药看似凶猛霸道,实则在服药之人有孕后就会慢慢化解,否则我也不会有清远和清幽这两个孩子了,或许,连你都要失去。说到底毕竟兄弟一场,该尽到的情分还是要有。” 回想起册封皇后那日的惊险,白绮歌仍心有余悸,紧握住易宸璟温热干燥的手掌才稍感安心。 经历三日三夜的痛苦折磨与死亡考验,她在封后第四日产下了二皇子清远,尽管才有孕两个月不到,在催孕药的作用下清远出生时竟像六七个月的孩子一般,只是早产儿身体虚弱这点是无可避免了。而后三年半她又一次奇迹般怀上易宸璟的孩子,这一次更是为他诞下第一位公主,易清幽。 上天总算带她不薄,世间幸福,尽握手中。 微风轻轻掠过,襁褓中的清幽伸出小手抓住易宸璟手指,哭了两声又安谧地睡过去,易宸璟拉着白绮歌坐到树荫下,依偎在一起看不远处两个儿子开心嬉闹。 “我真怕清念和清远长大后也陷入权势纷争。” “不会,”易宸璟果断答道,“等他们成年后我就让他们接触前朝事务,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当帝王并不是一件轻松享福的事情,到时候谁想做皇帝、谁愿意成为全力支持的兄弟,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遥国延续数百年的嫡长子继位制度在这一代宣告废除,从今往后,遥国进入选贤任能、择优为帝的时代。 安静地依偎许久,天边一行春雁飞过时,易宸璟终于不耐:“你那位惹人厌的知己到底还來不來?不來的话那坛醉生梦死我就让战廷搬回去了,他可是早就垂涎得直流口水。” “你急什么,还有两刻才到约定时间。”白绮歌刮着清幽细嫩小脸,不急不缓淡道,“不弃还在满中州找寻素鄢姐姐,宁公子也要拜祭完封老前辈才能赶來,要是时间赶得上他又怎会拜托我们先來看看瑾琰?谁知道你來了就只顾着对清念胡言乱语,连瑾琰的墓碑都不曾打扫吧?” 易宸璟手一抬,遥遥指向十几丈外面向皇宫的墓碑:“早就打扫过了。” 看着孤零零的墓碑,白绮歌又是一声轻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绝美却总是独來独往的孤傲男子。 “我说不清苏瑾琰对你的感情是对是错,可是他真的为你付出许多,就算死也执意要葬在这里,就为亲眼看你君临天下。相比之下封老前辈倒是淡薄多了,走的时候什么话都沒留下,唯独给宁公子丢下一个烂摊子,愁得宁公子时不时大倒苦水。” 提到宁惜醉时白绮歌不由露出笑容,易宸璟挑了挑眉梢,一口咬在白绮歌手指上:“别忘了我说过要还他两拳。都已经是担起一国负担的人了,那只绿眼睛狐狸还动不动就写信给你撒娇诉苦,以为我很大度不会吃醋么?让他赶紧找个女人成亲封后,不然我就,,” “就什么?再弄一堆邦国公主、郡主、各家小姐的画像八字送过去吗?”白绮歌抬头瞪视,旋即又笑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动作,那些女子闹得宁公子不胜其扰,早就來信抱怨百八十回了,我只是懒得说你。宁公子现在好歹是安陵国主君,统辖着漠南那么一大片地域,难得他生出了名为‘上进心’的东西开始认真打理朝政,你要是再给他添麻烦我可要搬去太后那里睡了。” “别,你让我安安生生地活着吧!”想起太后盯着他阴森森的表情,易宸璟忍不住打了个战栗,苦笑着抱紧白绮歌,指尖无意识地在她光滑脸颊上游走,“太后现在是对你言听计从,上次为了谈与安陵结盟的事险些把我生吞活剥,你要真搬去浣清宫,我估计我连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接你回來了。” 正有一搭沒一搭聊着,远处忽然传來战廷喊声,两人齐齐扭头望去,却见清念和清远已经先一步飞奔向战廷。 “陛下,來了來了!他们來了!” “这呆子,也不说清是谁。”易宸璟无奈,正要扶白绮歌起來的瞬间,一道人影迅速划过眼角余光,一脚飞踹在战廷身后。 “笨死了笨死了!不是告诉你要先说清楚是谁嘛!”挺着大肚子的叶花晚行动似乎并沒有受到影响,气哼哼揪住战廷就是一顿呵斥。等到战廷被训得只会挠头傻笑,叶花晚这才想起转身向易宸璟和白绮歌打招呼:“白姐姐,宸大哥,你们别在那边腻歪了,师兄还有宁大哥已经到山脚下,你们快过來啊!” “真是禁不住嘀咕,才说他两句就到了吗?走吧,绮歌,去见见你那位讨人厌的奸商知己。”易宸璟拍去身后灰土,转身向白绮歌伸出手,温柔笑容顿教春光失色。 是啊,四年了,终于盼到大家团聚,带着对那些逝去的人的思念,带着对新生命的祝福,在盛世之初重遇。 “幽儿给我抱,你去把酒拿來,宁公子等这坛酒都等多少年了。” “正好试试人能不能活活馋死。” 说说笑笑相携走远,撩起耳畔青丝时一刹扭头,只见两座墓碑似乎在明媚阳光照应下变得更安静宁和。 再回首,对面扶摇花绚烂无边,河川秀美,江山如画,更有思念不尽、割舍不断的人们在不远处,等待一场热闹宿醉,盛世欢歌。 ,,,,,,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1 图央高山,长辽广河,日月如梦兮,唤我夏安。 高山云遮,广河枯塞,日月蒙尘兮,寻我故国。 那是一首歌的词句,由一个衣衫破旧却五官精致的女子轻轻哼唱着,碧色眼眸好比最纯粹的碧玉,美得无暇,却也令人心碎。 “义父,为什么她要哭呢?” “别说话。”中年男人紧紧捂住男孩儿的嘴,阴沉脸色隐藏在斗笠下,隐约带着几分恨意。 不过是个在街头唱歌乞讨的可怜女子,本來碍不着谁的,可是面无表情的官兵们丝毫不管那女子如何枯瘦、如何孱弱,闯进人群中粗暴地把她拉走,留下唏嘘的围观者和散落一地的碎米。 男孩儿又拉了拉中年人衣袖,清澈的眼眸里有不解,更多是伤心,仿佛这世界给了他太多惊讶和伤痛,让这个刚刚离开穷乡僻壤的孩子无所适从。 “不弃,看着他,我去救人。”中年男人把男孩儿推给身后相对而言更安静的孩子,魁梧身躯转瞬消失在街角。 “我们可以活着,但是绝不能提起夏安两个字,否则便要被抓进大牢。”未到少年时便显出惊人容颜的苏不弃拉过男孩儿,仔细为他遮好帽子,“你是夏安未來的王,你要亲眼看我们受的苦,这样才会明白复国的意义,夏安族不能永远做被驱逐欺辱的流浪者,,义父这么说。” 男孩儿愣了愣,揪着浅金色发梢摇摇头:“听不懂。” “那就算了,我也不懂。” 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懵懂年少,却要看尽世间残酷。 待到人群散去,男孩儿低头将散落的碎米一粒粒拾起,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嗅一嗅,还有淡淡清香。 “不弃,这是什么?” “米。” “什么米?好香啊!” 稚嫩脸庞显出一丝不合年岁的成熟,苏不弃掏出汗巾把那捧碎米包好,语气清淡得听不出味道:“是故乡的香米,你沒吃过,很香很香。” “哦……” 故乡,谁的故乡呢?他的吗?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遥远之地,与生活毫无关联的存在,如今竟要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远离母亲,割舍掉唯一重要的人,这样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看到唱歌的女子被带走时,有一股愤怒不知从何而起。 那样楚楚可怜的人啊,还有那双不染杂尘的双眸,看着便心痛…… “主君?主君做噩梦了吗?” 略带好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碎回忆梦境,宁惜醉猛地睁开眼,茫然片刻,抽抽鼻子而后轻笑:“祭,又煮了粥吧?梦里都闻到味道了,好香啊!” 穿着男服略显瘦小的少女微微脸红,离开床边退到门口,捧起食盒遮住自己的脸:“不是主君说喜欢吃的吗?再说我也只会煮粥而已,又不像封大人那样什么都会。” “义父身兼奶娘和主妇职责,煮饭烧菜自然不在话下,不过煮出來的粥完全沒法和祭煮的比,总让我生出一种自己被当做动物养的感觉。” “啊?哎?!怎么可以这么说封大人?!”少女瞠目结舌,瞪圆的眼显出几分英气,若不去看她清秀略带娇俏的面容倒更像是个少年。察觉到宁惜醉明朗笑容里隐藏了几分戏谑,少女脸色更红,嘭地把食盒放在桌上:“主君老戏弄人!” 看着少女半羞半怒的表情,宁惜醉笑得更加开心,招招手翻身从床上坐起:“过來,祭,陪我吃饭。” 大概已经习惯被不着调的主人呼來唤去,少女很自然地走到桌边,捡离宁惜醉最远的位置坐下。动作娴熟地打开食盒、端碗、摆放,十八岁的祭已经成年,一举一动也隐有成熟女子味道,只是那张脸蛋儿总青涩稚嫩着,让人一眼看去便想起少女两个字,如三年前初见时一般。 宁惜醉安安心心享用,全然沒有边吃饭便考虑国政大事的打算,哪怕被身边带着崇拜目光的祭紧盯,那份悠闲清逸沒有丝毫改变。 早起,到大殿上朝做做样子,看一些无聊的奏章,听一群不拘小节的大臣吵吵嚷嚷,然后打着哈欠下朝回房睡个美美的午觉,再之后等祭來送饭,这就是身为一国之君后宁惜醉的枯燥生活。 不,其实也不是那么枯燥,看祭偶尔抓狂的神情就知道,宁惜醉还是很善于自找乐趣的。 “祭,去跟义父告假,就说我眼睛痛不上朝了。” “祭,晚上烤小鱼吧,看看你手艺怎么样。” “祭,我新酿的酒,你尝尝。” “祭,我教你写字好不好?就教你写你的名字吧。來,这么写……嗯,回去多写几遍。” 自从代替苏不弃跟在宁惜醉身边负责侍卫工作起,祭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当其冲就是被封无疆怒骂训斥,往往是因为宁惜醉各种理由耍赖不肯上朝;其次是烹饪手艺,只会煮香米粥的祭已经成为烤鱼高手,代价是动不动就要跑到大戈壁之外去买鱼,顺路为宁惜醉捎信;再次是醉酒,醉得一塌糊涂,往往还伴着细碎忧郁的啜泣,,被强制灌下各种离奇味道的“新酒”,以前滴酒不沾的祭当然要感到委屈。 最最让祭苦闷的是,当她自豪地把练了几千遍、写得横平竖直的名字拿给大家看时,兀思鹰和卢飞渡几欲笑昏。 “这是你的名字吗,祭?这三个字读‘傻丫头’懂吗?一个字和三个字都分不出來,你真是……真是主君消遣解闷的好工具!” 就连隔了很久才回來一次的苏不弃也有些哭笑不得,抬脚踹开门,一手拉着祭,一手倒提长剑戳在宁惜醉后腰上,横眉冷目:“我就这一个徒弟,你要欺负死她?” “因为祭太可爱太老实,所以看到就想欺负。”面对苏不弃的质问,宁惜醉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的剑呢,祭?下次再有这种状况不用考虑,直接刺过去。” “可可可可可可是他是主君啊!”祭像病了的小猫一样缩在椅子里,泪汪汪的模样让苏不弃哑口无言,只能狠狠朝宁惜醉翻白眼。 宁惜醉得意浅笑,坐到椅子边抚着祭颇有些杂乱的头发,小心而温柔。 祭有一头柔顺的浅金色长发,像他,而那双眼眸的清澈透明,更像他亲手送离身边的女子那般,令他痴迷沉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2 “这么瘦弱的孩子怎么保护我?不弃你这是在敷衍啊!” 祭还记得,第一次见主君宁惜醉时自己是被当做弱者的存在,不过她很快就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包括与将军卢飞渡比武获胜,也包括在遥国时两次救下遭遇暗袭的宁惜醉的事。 几个杀手在祭看來算不得什么,至多是比蝼蚁大一些的东西,已经杀过许多人的她为什么要害怕呢?人的血是温热的,是赤红的,这点她小时候就很清楚,也知道一旦失去猩红炽热的血液人就会死,会如娘亲一样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而她的任务就是把所有想要伤害主君的人都变成死尸,叫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不会让自己哭泣。 如果主君死了,她的心一定会很痛很痛,痛到碎成一片一片。 “祭。” “嗯,在!”冷厉表情从稚嫩的脸上消失无踪,转瞬被呆愣取代,祭腾地跳起,飞快走到房门前,隔着房门小心翼翼问道,“主君有事吗?要添热水?” 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入耳,让人忍不住去想里面的人沐浴时会是怎样一种享受神情,当祭意识到自己这是十分不厚道的流氓思想时,脸蛋儿上又漫起两团绯红。 “不要热水,已经洗好了。”宁惜醉的声音继续传來,似乎有些无奈,“外衣,外衣忘了送进來,祭,我的外衣啊……” 祭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迷茫半天,蓦地想起自己的确忘记准备宁惜醉的换洗衣服,一拍额头,抬脚一溜烟跑去取衣服。 宁惜醉是个爱干净的人,衣服新旧可以不论但必须浆洗得干干净净沒有污迹,在全面接手保护并照顾宁惜醉起居生活后祭就把这些牢记心里,每次洗衣服时都格外卖力,总要比别人多花不少时间。托仔细认真的福,祭成了唯一一个沒有被封无疆为难的侍从,,是该叫侍从吧?不是的话也沒有其他合适称呼,反正祭认为自己就是个被无良师父拉來背黑锅的倒霉侍从。 “主君,给你外衣。”取來叠得平整的外衣后,祭站在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里面又是一阵水声,而后沉默少顷。 “祭啊,你要我光着身子开门拿外衣么?” 光着……身子……吗? 沒來由又是一阵脸红心跳,祭深吸口气,磕磕巴巴语无伦次:“要、要送进去?穿上中衣先……主君先穿好中衣啊!” 总不能让她面对刚出浴的裸男吧?! 似是觉察到祭的窘迫,宁惜醉沒有继续用无奈口气回应,而是换上十分认真的语气:“祭也有身为女人的自知之明了,这点我很欣慰。不过外衣还是尽快送进來吧,好冷。” 抬头看眼阴云密布的夜空,忽然想起入秋的夜还是很冷的,沐浴过后只穿着中衣的确会着凉。祭为难地挠挠头,迟疑片刻后咬咬牙,咚地撞开门。 “我我我我进來了!” “进就进來,何必弄出这么大声响?” 氤氲水汽有些厚重,视线不是很清晰,再加上房里灯光晦暗,祭只能勉强看清屏风后一道身影站立。 还好,看影子就知道是穿着中衣的。 “主君,外衣。” 隔着屏风,祭战战兢兢把衣裳递去,大概因为太过紧张吧,还不等宁惜醉抓到衣裳祭就先行松开手,衣裳自然而然地朝地上掉去。 若是脏了还要重洗,费时费力不说,最重要的是此趟出门宁惜醉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都脏了穿什么?祭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那件外衣,与此同时,屏风后伸來的手也向同一处伸去,一大一小两只手掌毫不意外地碰到了一起。 那只手祭并不陌生,很白,手指纤长,虽不似女人那般娇气细嫩,却也秀气得如同书生,时常让满手老茧的祭羡慕嫉妒,而肌肤接触的一刹那传來温度更是让她惊慌失措,脑子里轰地一声,脚步也踉跄起來。 砰,, 慌乱的结果是,无辜的屏风被撞倒,屏风后微愣的宁惜醉彻彻底底暴露眼前。 为了沐浴方便,浅金色长发被宁惜醉用一根布带随意扎起,湿漉漉的发梢恰好垂到肩头,透明水珠悠闲地汇聚、滴落,沿着胸膛清晰线条蜿蜒滑下。与祭脑海里不会武功又有些慵懒怠惰的印象不同,宁惜醉的胸膛可以说很宽阔很结实,白皙肌肤透过尚未结好的中衣衣襟暴露在空气中,那幅习惯了的散漫姿态因着昏暗光线与湿润水汽平添三分暧昧之意。 本是该开个玩笑揶揄两句的场面,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沒有丝毫喜气。 猫一样小心翼翼的眼神陡然变得凌乱,惊恐表情僵硬在稚嫩面庞上,令得宁惜醉嬉闹笑容渐渐散去。 透过那双干净眼眸,他看见了害怕。 “祭。”朝浑身战栗的女子伸出手,结果换來一声凄厉惨叫与落荒而逃。 宁惜醉皱起眉头望着祭逃走背影,胸口温度被吹过的风带离,只剩一片冰凉寒冷。弯腰扶起故意撞倒的屏风沉沉叹气,宁惜醉不由苦笑,,沾染水渍的外衣显然已经不能再穿上身了,就好像有些记忆,一旦被脏东西触碰就再难洗净。 那次出行让宁惜醉狼狈不堪,夜里穿着中衣发着抖跑去管客栈老板借衣服不说,回到漠南还被苏不弃狠狠踢了一脚,直到三天后祭满脸茫然返回宫中才结束被冷嘲热讽加拳脚相向的悲惨生活,而事件的中心人物,祭,却对那夜发生的事全无印象。 “原來真的会忘记啊……”打着喷嚏向苏不弃道歉时,宁惜醉仍旧感慨不已。 “我说过,别打开她的禁地。”苏不弃的回答很冷,似乎极其厌恶宁惜醉的行为,“我用了四年时间才让她忘记那些事,你想再一次毁了她?” 宁惜醉耸耸肩不置可否,安静目光遥遥望向屋外望着天空发呆的祭,许久,唇边翘起一抹清淡笑意。 “不弃,你也曾说过祭讨厌男人,对吧?可是她和我在一起时很开心,我想……也许我可以把她拉回來,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噩梦里。” “大概因为你不像男人。” “啊,随便吧,祭不是也不像个女人吗?”慵懒地靠坐椅中,碧色眼眸眯成一条缝隙,轻轻一眨,托腮轻笑的一国之君如若顽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3 “图央高山,长辽广河,日月如梦兮,唤我夏安。高山云遮……” 清亮柔和的歌声在夜色里飘荡,如梦似幻,像是星辰的低语,又像微风呢喃。坐在巨石之上的女子面庞稚嫩,连嗓音也如同少女一般,唯独寂寥表情显出过往沧桑,似是追忆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跟我回去,向主君道歉。” 纤细手腕被人死死攥住,祭并沒有挣扎,而是低下头顺从地跟在苏不弃身后,走到石山之下时仍是一语不发。 苏不弃停住脚步低低叹息,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祭,我交待过你无论何时都不能离开他身边,如果你做不到就跟我说,我再另寻人保护主君。” “我可以,可以保护主君的!”听到苏不弃的话,祭慌忙扬起面孔连连摇头,眼圈微红,“师父,祭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我保证!师父满天下找人总不在家,只有我才能保护主君啊!” 听起來相当自负的言论并沒有引起苏不弃反感,只因他知道,祭说的都是事实!!放眼整个安陵国,除了他苏不弃外功夫最好的人就是祭了,这个年龄与心智不符却在武学之道上天赋异禀的女子。 在大漠风沙呼啸的夜里站了半天,苏不弃解下斗篷给祭披上,揉了揉祭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意外地露出淡淡浅笑。 “也只有他才能保护你。” 祭愣住,傻傻地站在原地咀嚼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含义,忽然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未能抓住,如同很多次与宁惜醉在一起时一样。那种怪异感觉让她忍不住抵触,但无论如何也抗拒不了宁惜醉的笑容,以及他每次温柔呼唤她的名字。 祭,祭,祭…… 这名字,是他给的。 宁惜醉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返回大漠的事被隐瞒下來,知道的人只有宁惜醉和苏不弃,就连当事人祭也不太清楚详情,她只知道自己的魇症又犯了,丢下主君在危险之地,自己一个人在外晃荡了三天后才清醒过來匆匆赶回漠南。那之后的几天宁惜醉异常忙碌,祭几次想去道歉都未能如愿,能做的也就是煮粥、烤鱼,隔着窗子远远看宁惜醉食不知味地吃上三两口。 听军师兀思鹰说,主君的反常是因为遥国要封后了。 白家三小姐,白绮歌,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祭曾无数次想象那位让宁惜醉魂牵梦绕的女子,她很好奇,像主君那样的人也会有能与之般配的人吗?如果有的话,那一定近乎天上的仙女了,绝非她这样一无是处的小人物。 胡思乱想也有打发时间的作用,在漫无目的的假想中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直到某天清晨一睁眼,熟悉的笑容近在眼前。 “跟我去趟遥国吧,祭。” 说不清是慌乱还是受宠若惊,祭拼命点头,而后又悄悄黯下目光,头也低垂到看不见表情的角度:“主君是要去见白家三小姐吗?” “嗯,不弃说要出门一趟,沒时间帮我送贺礼过去,只能再來麻烦你陪我一起去了。” 要不是沒有人能担任护卫任务,主君还是不会想起她吧?祭抽了抽鼻子,仰头露出牵强笑脸,依旧用力点头。 只要是他的吩咐,就算拼尽性命也要做到。 温热手掌忽地抚上额头,清寞笑容凑近眼前,耳畔温润声音低语如诉,好听,却难以理解。 “祭,想起來也沒关系,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想起什么?失踪那三天的去向吗?还是那夜魇症复发的原因?迷茫看着碧色眼眸里映出自己稚嫩面庞,祭蓦地有些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她不愿想起的东西,黑暗,可怕,令她忍不住战栗。 房外一声响动让宁惜醉抽身离开,淡然神情仿佛什么事都沒发生一般,唯有祭呆愣着,胸口隐隐作痛。 火光,皮甲,血泊,哭声,笑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米香……这些,是谁的记忆? 不是她的,一定不是,那样可怕的事情她从未经历过,由始至终她都在师父身边不是吗?从有记忆开始,一直都在师父身边等某个人出现,等他温柔微笑。 “你当真要逼她想起來?”透过房门缝隙看见发呆的祭,苏不弃摇了摇头低问。 “她不能永远活在假象里,那不是她。”宁惜醉敛起笑容,长眉微皱,“沒发现她最近很不对头吗?如果放任被刻意抹去的记忆不管,早晚有一天她会被恐惧吞沒,与其那样,我宁愿让她看清什么是真实。不弃,祭已经十九岁了,缺失的四年记忆让她还像个孩子一样,现在你可以护着她不让她与任何人接触,以后呢?你能把她锁在掌心里一辈子吗?在她毁掉自己之前,我想要救她。” 苏不弃沉默,过了许久才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一片指甲印。 “随你,不过别太逼她。祭很喜欢你,若是连你都要伤害她的话……” “知道了,唠叨的母亲大人。”宁惜醉神情恭谨,郑重其事地向苏不弃抱拳拱手。 “……我真不想再看见你,送你升天如何?” 玩笑归玩笑,苏不弃自然不会对宁惜醉动手,只是向來淡漠的眸中也不如以往那般尘杂不染,是担心抑或是不情不愿,谁也说不清楚。 二月末,苏不弃离开漠南不知所踪,数日后的夜里,宁惜醉留下一张字条带着祭悄悄离开,目的地,遥国帝都。 封无疆对宁惜醉看得很紧,擅自离开更是不被允许,若非祭手起拳落把负责看守的卢飞渡直接敲晕,宁惜醉想赶去遥国帝都为白绮歌亲手送上贺礼根本不可能,对此宁惜醉也十分诚心地向祭道过谢,而后很快旧病复发,在路途上不断开着各种玩笑,把祭耍得团团转。 “主君脑子里想的就只有欺负人,从來都是。”祭嘟嘟囔囔小声抱怨,孩子气的面容上刻满委屈,丝毫不见半丝慌乱。 哪怕对面正有十余个刺客举刀握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4 一个政权突然崛起必然有许多不安定因素存在其中,譬如通过出人不意的袭击从游动部落迅速成为漠南大国的安陵,尽管表面看去昔日漠南五国的臣民都已顺服,私下里多少人怀揣鬼心想要推翻新国统治实在难以数清。 想要反抗,想要再度改朝换代,想要拔除眼中钉,作为国君的宁惜醉首当其冲。 “胭胡王族么?真是阴魂不散啊……”目光掠过埋伏者颈间刺青,宁惜醉慨叹不已,“这个月第四次了吧?从国都到戈壁再到遥国,非要我这条命不可吗?” 意欲行凶杀人的敌方自是懒得多费唇舌,为首男人目光阴狠冷厉,鹰隼一般死死盯住宁惜醉,完全无视挡在他身前的瘦小女子。 安陵国主君的贴身护卫叫苏不弃,武艺高强、鲜有敌手,先前胭胡国数次刺杀都是败在他手上,除此之外并未听说还有哪路高手在宁惜醉身边。因为有如上认知,是而这些來自胭胡王族的刺客死士根本不打算把祭放在眼里,在他们看來,只要有着碧色眼眸极其冷漠却又貌惊天人的可怕男人不在,那么就代表斩杀安陵国主君的最佳时机到來了。 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同时也是致命的,而这一点,及至这十余人被砍断手筋后才意识到,为时已晚。 苏不弃曾经很认真地告诉宁惜醉,祭于武学之上的天赋更胜于自己,非要找人比较的话大概只有当年名动中州江湖的乔家寨二当家可以相提并论,尽管祭向他学习武功的时间不长,至今已经显露出非凡天慧,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祭就像朵染毒的花,看着美好诱人,一旦碰触却是致人死命的利器。” 想起兀思鹰对祭的评价,宁惜醉哑然失笑,从身后抱住祭躁动的身躯,温热手掌轻轻盖在她眼前。 “够了,祭,已经够了。” 祭的脑后沒长眼睛,因此她看不到,此刻宁惜醉的笑容里掺杂了许许多多黯然与心痛。 从恍惚中回神过來的祭仿佛沒看见躺在地上悲号**的人们,随手抹去脸颊一滴血珠回过身,言语间仍是熟悉的怯懦与小心:“主君,我们还是赶路吧,这里很危险。” 宁惜醉点点头“嗯”了一声,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修长手指从腰间解下干净汗巾贴在祭脸上,仔仔细细把刺目的红色血痕擦净。 红色不适合她,她应该是纯洁的白色,一尘不染。 “祭,这种时候想办法逃走就好,不需要伤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穿行于遥国大街小巷,宁惜醉忽然如此低道。 祭放慢脚步,似是有些困惑:“主君不希望他们受伤?他们可是要伤害的主君的人啊,为什么主君和师父都不许我杀掉他们呢?不斩草除根的话他们还会再來,一次又一次……” “不是想保护他们。”伸手拉住祭衣袖,宁惜醉止住两人疾行步伐,与那双澄净眼眸对视的瞬间无声低叹,“祭,是为了你,我和不弃都不想看你再杀人,你只要做个普通人就好,懂吗?” “不懂。” 干脆直接的回答让宁惜醉半晌无言以对,手指卷起祭额前发丝用力一拽,疼得祭泪花闪烁。祭本以为宁惜醉生她的气了,沒想到宽大手掌在头顶一阵胡乱揉搓后宁惜醉又露出笑容,手指在她额上重重一弹:“真是固执。听着,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优先考虑逃走,尽量不要和敌人交手,,这是命令,乖乖听话。” 祭小动物似的呜呜两声当做回应,头一偏躲开宁惜醉手掌,不无抱怨地整理好头发,顺便还瞥了宁惜醉两眼。 “祭,你上辈子是我养的猫吗?”宁惜醉开心笑道,越看祭的表情越像一只刚出生不久楚楚可怜的小猫。 单单不想她的可怜因被谁欺负而來。 去往遥国帝都的旅程仍在行进,渐渐热闹起來的街市让祭的心情也一片大好,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吵杂的大街上度过,一边买好吃的一边“忍受”宁惜醉随时赐予的欺负。 当然,旅途总要有尽头的,这尽头就在遥国帝都,在庄严肃穆的祭天石坛前。 祭天石坛虽然对百姓开放但有距离限制,隔着文武大臣和禁军营在相距百丈外的人群中站立,祭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即将成为遥国皇后的那个女子,然而这并不能妨碍她的好奇心,同样也不能让她从自卑中逃离。 白绮歌……果然如师父苏不弃所说,那是个沒有倾国之貌却让人肃然起敬的女子。 那一天祭看到了白绮歌的雍容气质,看到了遥国皇后无人可以媲美的绝代风华,更看到白绮歌在石阶上昏倒时宁惜醉眼中的焦急担忧,还有自己的渺小存在。 白绮歌昏倒的刹那,宁惜醉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冲向石坛,舍她而去。 混乱人群潮水一般把祭挤到偏僻角落,看着四周陌生景色,祭不知所措。她來过大遥但都是跟在宁惜醉身旁;她分得清方向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觅那道身影,她明白应该问路可是无法张嘴与陌生人说话;她了解自己该做的是保护主君,然而现在,只能原地等待。 等主君发现她走丢时会來寻找她吗? 祭不能确定,她知道宁惜醉待她比待其他人更亲近,不过与白绮歌相比,恐怕被当做宠物养着的自己就不值一提了。 三月祭典前后往往伴随着连绵细雨,春寒料峭正是风最刺骨时,祭蹲在无人的小巷角落,眼看着人群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却总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间在这种天气里仿佛也被凝滞,日升月落,愁云惨淡,或喜或怒或麻木不仁的百姓们谁也沒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人,在那片被遗忘的阴影里,不吃不喝的瘦小女子悄无声息坚持着。 “冷……”无意义的呢喃不知说给谁听,祭只不过是希望借着说出的话证明自己还活着,在几天滴水未进的情况下,在寒冷而又连绵不断的春雨里。 “这是谁家姑娘啊?睡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两三天前就看她在这里坐着,也不知是等谁,怎么劝都不说话,该不会是哑巴吧?” “你们别多管闲事了,人家非得坐在这里不走,你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走走走,赶紧的,一会儿又下雨了!” 吵嚷声音总是來了又去,就算有好心人想要帮忙也被祭无声拒绝,,不想动,不想离开,害怕走得太远有人找不到,更怕他找不到就会放弃。如果连主君都不要她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沒有他就沒办法活下……沒有他……她不会活着……因为有他,她才活着啊! 猛地睁开眼,寒流自祭的心头划过。 那是,记忆的一块碎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5 沒有主君的话自己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这种想法究竟从何而來? 饥寒交迫令得身体冰冷麻木沒有知觉,祭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她突然发觉属于自己的世界沒有那么简单,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同样沒有那么简单。 鞋底踩踏积水发出细微响声,觉察到有人接近,祭警惕地想要起身查看,然而四肢百骸的力量早被饥饿与寒冷消耗殆尽,就连动一动都难以做到。迷蒙双眼覆盖着雨水,透过那层朦胧祭看到一双黑色长靴步步靠近,那种款式通常用來搭配劲装,而宁惜醉从不会穿此类衣服。 是谁?谁在悄悄接近她?为什么不说话? 艰难地蠕动嘴唇,过了半晌祭总算能发出声音,然而还不等她询问对方身份,脑后便传來一阵剧痛。 “不还手吗?是安陵主君的护卫沒错吧?”有声音困惑提问。 祭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因为头昏眼花失去判断能力了?谁知道呢,只是不想否认这个得來不易的身份,也不知道否认有什么意义。剧痛与混沌中祭慢慢想起,这是在遥国啊,在沒有任何人能够來支援帮助的异国他乡,还是在她孤身一人连动也不能的情况下,若是有人想要杀她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她却无力反抗。 如果主君不要她了,反抗、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祭!” 渐渐消失的意识里突兀出现一声呼唤,熟悉的,焦急的,透着慌乱。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祭并不清楚,视线里只有忽然转向的黑色长靴以及油纸伞映在积水中的倒影,而后便陷入昏睡。 遥国帝都那片天空一连阴霾数日,盛世表象下暗流涌动,至于究竟于何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改变,这时仍归于未知,就如同遥国皇帝、皇后焦急寻找的人,无论如何也觅不到半丝踪迹。 即便是在昏睡中祭也知道,雨一直未停过,淅淅沥沥细响不绝于耳,与之同时存在的还有淡淡呼吸声以及不时响起的低低呼唤。 “祭,祭?” 缓缓睁眼,微弱光线暗到几乎不需要适应,祭挣扎着醒來,周身一片温柔,是被人抱着的舒服感觉。 “总算退热了,祭,还冷吗?”轻柔询问近在耳侧,微微扭头便看见带着明亮眼眸的白皙面庞。祭呆呆地看着那双像水一样柔和的碧色双眸,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者是谁梦到了自己。 鼻翼翕合,微弱张口:“主君……” “嗯,我在。” 祭抬手揉了揉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有些痛,明明沒有雨水滴落脸上却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湿润,说不清楚的怪异感觉让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难受至极。 “多大了的人了,还要哭鼻子吗?”宁惜醉低头,眼皮贴在祭微微沁出汗珠的额上,少顷长出口气,“不发热了就好,现在可沒办法去医馆看病抓药。” 抹了一把将出未出的眼泪,祭红着脸移开目光,这才发现二人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太美妙,,先前她是死守在小巷角落直至昏倒,此刻虽然不必再受风吹雨打,他们的状况却沒比那时好多少,不过是多了一间破庙遮风挡雨而已,凄凉暮色下竟然连一堆篝火都沒有。 宁惜醉最擅长的就是无论何种境地都能随遇而安,即便落魄到抱着祭靠坐在破庙角落里,俊朗面容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丝毫未变:“有一群甩不掉的尾巴总是黏在后面,今天就委屈委屈露宿吧,白姑娘知道我出來找你,估计稍后就会有人來帮忙。” 尾巴?是说漠南旧国不怀好意的遗族们? 那些看似臣服却暗藏祸心的王族总在想着夺回土地权势,每次需要祭保护宁惜醉外出前苏不弃都会五次三番叮嘱时刻小心,沒想到还是疏忽大意让他们钻了空子。祭瘪了瘪嘴,摸摸脑后肿起的大包,闭上眼缩在宁惜醉怀里,语气颇有几分自责:“应该是祭保护主君才对。” “说到这个……”宁惜醉迟疑片刻,目光静静落在庙外雨幕上,“祭,走丢了为什么不去皇宫找我?你知道的,我肯定会在那里。” 祭摇头,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不肯回答。 轻抚着祭微凉额头,宁惜醉默然,过了许久才夹杂着叹息开口:“因为不认识路又不肯问吗?你不能总是不和外人说话,祭,为什么要害怕?不是所有人都要伤害你,那时不也是吗?我和不弃不是你的全部,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单单为了我们而活。祭,有沒有在听我说话?祭?” 兀自说了半天也沒人回应,宁惜醉低头见祭闭着眼似是睡去,无可奈何苦笑。 “每次想要逃避就会装睡,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祭的脸颊又红又热,侧了侧身,整个脑袋埋在宁惜醉怀里。 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君,做的事、想的事,还有那些因为害怕而不敢记起的事……祭明白自己是在逃避,可是究竟在逃避什么她完全沒有答案,如果是自己拼命想要忘记的回忆,那么一定是很痛苦的,何必要想起? 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睡在他怀里不好吗?唯有在他怀里才不会害怕啊! 因为喜欢,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可以……一辈子跟在主君身边吗? 想要这样问他,却说不出口。 “饿了吧?”不合时宜的腹鸣咕噜噜响起,宁惜醉先是一愣,而后轻笑出声,“再坚持一晚,等天亮人多起來时就带你去吃东西。”淡去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宁惜醉不着痕迹微微皱眉:“白姑娘大概已经派人在找我,希望明天能遇到。真是的,刚生下小皇子就折腾她操心担忧,大概要被小气皇帝憎恨死了。” “咦?已经有孩子了吗?!”祭终是小孩而心性,刚才的胡思乱想眨眼忘记,瞪圆眼睛看向宁惜醉,“我还以为主君是來抢她回去的呢。主君喜欢那位皇后吧?为什么那时要放她走?世上沒有比主君更好的人了啊!” “哪來这么多奇怪想法?”宁惜醉哭笑不得,按住祭的小脑瓜一阵用力揉搓,“我和白姑娘只是十分谈得來的知己,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再说……” 温柔的碧色双眸忽地凑近,还不等祭惊慌躲闪,比风声更加清淡的轻吻落在脸侧。 “我想娶的人,是祭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6 寻常山间小兽遭了惊吓,不是低鸣着窜入林中便是瑟缩成一团无声无息,祭便如同后者,只是更多了分痴傻可爱。 怎能不呆楞呢? 仿佛远在天边不可触及的人忽然靠近,又忽然说什么喜欢或者娶谁,偏偏被倾诉情衷的人毫无察觉,怀着小小心思默默仰慕这么多年却被告知自己就是那个天降的幸运儿…… 比梦境更加不真实。 “主君又耍人!” “何时耍你了?”被祭的拳头捶在肩上,宁惜醉并沒有离远的意思,反而更把祭抱紧怀中,“乱动要碰到伤处的,头痛好受?老老实实躺着,明早给你买肉饼吃。” 其实就算宁惜醉不哄不劝,祭也会安安静静继续躲在他怀里埋头!!这会儿脸红如血的祭连大气都不敢喘,是羞涩得无力说话,更是怕喘息声大了会震碎幸福梦境。 喜欢的人,被喜欢的人,若是两情相悦且并非虚幻,那便是幸福到死的事,就算真的是梦境也会希望更长久一些。 那一夜是祭有记忆以來睡得最安逸、舒适的一晚,虽有惊雷炸起却响不过耳畔轻微鼻息,虽有阴雨连绵却抵不过怀抱温暖,甚至连脑后击伤也不感觉丝毫疼痛,就那样窝在宁惜醉的怀里甜蜜酣睡,殊不知在她熟睡时,宁惜醉一直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早上时雨依旧未停,而祭饿了四五天不可能再坚持下去,宁惜醉不得不背起祭选择冒险外出。 酒楼饭庄自是不敢去的,遇到白绮歌派來寻找宁惜醉的人容易,遇到四处追杀他的胭胡异族更容易。反正祭不挑食,宁惜醉索性买了一大堆街边小食塞到祭怀里,躲躲藏藏、兜兜转转,最后也只能再次回到破庙。 “走这么一大圈差不多摸清路线了,去皇宫应该不算太远。先把你这只饿猫喂饱,休息过后我们直接进宫。” 胭胡遗族派來的刺客再能耐也不可能闯入宫中,易宸璟刚登基为帝又赶上白绮歌突然诞下皇子,遥国皇宫守卫定是极严的,在那里完全不必担心有谁來刺杀。宁惜醉的心思祭多少也能猜到一星半点,为此小小得意时又遭“毒手”,刚刚理顺的头发再次成为乱蓬蓬的鸟窝。 “多吃些,剩的越少背着越轻。” “嗯……咦?要我背着吗?”祭迷茫半晌才反应过來,对宁惜醉如此不够男人的表现大感意外。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肚子饿?浪费可耻,背着吧。”掏出汗巾擦净手掌,宁惜醉一手按着后腰一手高高抬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回去后记得不要乱说,不然不弃真的会送我升天,他可是把你这个唯一的徒弟当成宝贝护着,不小心碰一下都要跟我拼命呢。” 祭懵懂点头,顺从态度与新嫁小媳妇别无二样,惹得宁惜醉又是一阵调笑。 休息片刻后正打算赶往皇宫,宁惜醉刚踏出门口的脚随即又缩了回來,紧接着一转身,二话不说拉起祭就往破庙后墙飞快冲去。 “跑。”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让祭明白了目前境况,在她还沒有彻底恢复体力时,阴魂不散的刺客们又來了。跟在宁惜醉身后越过倾塌的墙壁瓦砾,祭毫不费力地在逃亡之路上奔行,这点儿小运动于她而言算不了什么,即便是带伤也无所谓。然而宁惜醉的表现远不如祭,才跌跌撞撞跑过两三条街巷,看起來颀长高大的安陵国主君就已经气喘吁吁,脸色亦是难看的灰白。 祭一直稳稳跟在宁惜醉身后,见他实在跑不动撑着墙壁大口喘气便也停下脚步,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一边不停催促。在祭的催促下宁惜醉又勉强跑了几步,待到进入人烟稀少的城边街巷时,宁惜醉已是连站着都十分吃力了。 “主君再坚持一下啊,他们就快追來了!”祭急得直冒冷汗,情急之下伸手推了宁惜醉一把,正是这一推让她发现了宁惜醉体力耗竭的原因。 宁惜醉的背上,墨色衣衫之下,满是粘稠鲜血! 努力掩盖的秘密被发现,宁惜醉只得惨白着脸色挤出一丝苦笑,弯起手指刮去祭眼里滚滚落下的泪珠:“哭什么,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听着,祭,我走不动了,现在只能靠你为我们闯出条生路。”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干草垛,宁惜醉掏出火折子塞到祭手中:“去点燃那堆甘草,尽可能引來百姓或者官兵,人越多越好。” 胭胡国毕竟是已经覆灭的亡灵,那些遗族再疯狂也不敢在大遥这片土地上公开生事,依着宁惜醉的打算是要搏一搏,看看是刺客杀手们先被引來还是能够起到保护作用的大遥百姓先被引來,运气好的话,能让寻找他的人们赶到此处也说不定。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祭做不到他那样从容镇定。 方才追击中敌人并沒有靠得太近,自然伤不到宁惜醉,回想他一直靠坐在破庙角落里未曾挪动,祭很容易便推测出他是在前一天受的伤,那时为了救昏死的她,为了保护她。 明明他才是应该被保护的,为什么到最后却要为了她受伤?早就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护他安好,到头來什么都做不到,空有一身功夫也只是拖累他,这不等同于她伤了他吗? 纯净如水的眼眸惶恐惊乱难掩,祭的反常让宁惜醉立刻收声,抬起手想要去拉住踉跄后退的祭却被躲开。 看着那受了伤的小兽般慌乱眼神,宁惜醉只觉得心痛,至于状况如何危急、身后是否有敌人虎视眈眈等早抖抛却脑后,一心想着祭,想着她可能正在遭受的折磨。 他不是祭却能体会祭的心情,那种伤害了重要之人的悔恨与痛苦表情并非第一次看到,许多年前,在他还年少时,也曾有人如此看着他泪落不止。 剧烈运动引发伤口崩裂,暗红色血液流过肩膀手臂顺着圆润指尖无声滴落,祭的目光先是随着血滴缓缓移动,而后凝滞在一小汪血泊上,浑身战栗不可抑制。 血色太浓,令得被深深掩藏的记忆无处遁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7 夏安,只存在于歌谣与传说中的国度,那是祭充满向往之地,也是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阿娘说,夏安有世间最美的花,最善良的人,还有她从未见过一眼的阿爸,而每当提及夏安国这个名字,阿娘纯粹清透的碧色眼睛里就会泛起无尽温柔。即便丢失了很多记忆,阿娘唇角那抹微笑却是祭永世难忘的,又因这微笑记住了一个人,一个在她最痛苦那天相识并且从此铭记的人。 “小哥哥……”茫然脚步顿住,口中低喃着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失魂落魄的目光却不敢看宁惜醉。 记忆里除了阿娘外待她最温柔的人,她是有多混账,居然连他都会选择忘记? 细雨无声,串起残缺的记忆碎片化成微风來到那个午后,在飘香空气里,在人迹罕至的破落街角,将被忘却的一幕幕重放。 铁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因着锅中放了一小把香米,清香味道扑鼻四溢,就连悲苦生活也在无形中甜蜜许多,这让饥肠辘辘的小女孩儿十分高兴。她病着,由于家里的破房子倒塌,在大雨中发起高烧的她已经一天一夜沒吃过东西。病时的孩子难免有些奢望,她的奢望便是喝上一大碗浓稠的香米粥而不是米汤,为此,阿娘一大早就出去寻觅香米去了。 轻轻哼着阿娘教的歌谣,小女孩儿满怀期待地向街头张望,可她盼來的不是阿娘熟悉身影,而是陌生的异族百姓。 “丫头,快跑吧!你娘被抓了!小心等一会儿官兵來抓你!” 那两个大遥百姓只是來善意提醒的,说完话后便急急离去,独留下惊恐的小女孩儿站在破铁锅旁。 阿娘……被抓走了? 小小身子在风中战栗,泪水大滴大滴落下,茫然无助之状无人看见,无人同情。 为什么她们总是被欺负?就因为眼睛的颜色与其他人不同?房子塌了,家沒了,为什么还要带走她唯一的亲人?她们只想找一处角落相依为命,想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啊! 悲伤哭泣无助而绝望,像是上苍要回应小女孩儿心里愤怒与质问,一抹光亮、一捧温柔翩然而至。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 透过被泪水浸湿的指缝,小女孩惊异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那少年有着耀眼如阳光的浅金色长发,白皙面庞挂着认真表情,温柔更胜那双通透如玉的绿眸。若不是此刻焦急害怕,小女孩儿大概会把这当做一场梦,把突然出现的少年当做梦里善良谪仙,沉溺于被人温柔相待的受宠若惊之中。 “不是要找娘亲吗?跟我走好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见小女孩儿怯怯地似是畏惧,少年伸手到她面前。 拥有这种发色的人很少,那是另一个覆灭的民族特点,如果见了这样的人就要立刻想到,这是与阿爸來自同一片大地的亲人。想起阿娘以前说过的话,再看那少年温和真挚的眼神,小女孩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住孤立境地中仅存的善意。 那只手白秀修长,温温软软的,被它握住时能感受到坚定心意却不会被弄痛,就好像他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碰触她,带來的永远是温柔而非伤害。只是那时小女孩儿根本想不到,他年隔日,想要紧握这只手需要多大的勇气。 “小哥哥,阿娘在哪里?” “义父去救她了,应该在去官府的路上,,不要哭啊,你哭了会让娘亲心疼,懂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涕用力点头,挂着泪痕的小脸儿上挤出一丝笑容:“找到阿娘,请小哥哥喝香米粥,放很多很多香米。” 少年垂下眉睫,手掌微微用力,午后日光下的清秀面庞看起來有几分清寞。 牢牢牵着的女孩儿还太小,她不知道自己母亲正是为了给病中的孩子求一碗香米才去街头唱歌的,只因那來自异族的粮食太少见,只因作母亲的不忍看女儿可怜神情,于是便有了又一场残忍的种族压制。 遥皇允许夏安遗族浪迹中州,但不许他们提起已经消失的故国,这是大遥法规,更是夏安血泪。 违者,正法。 穿行于人群中的少年很快就带小女孩儿找到官府大街,正想要凑近观察情况,忽然从小巷中闪出一道身影将二人拦住。 “人救下來了,在那边巷子里。”拦住二人的也是个披着斗篷遮住眉眼的少年,只是语气淡漠许多。那少年指了指旁边小巷,随手将一把匕首塞给浅发少年:“人有些多,我去帮义父,稍后城外土地庙见,你自己小心。” 少年的叮嘱根本不留插嘴余地,才说完话就转身离开,清瘦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冷漠表情吓得小女孩儿紧缩在浅发少年身后。 “沒关系,不弃不是坏人,别怕。”少年仍拉着小女孩儿的手,脸上有了几许笑意,“听见他说的了吧,你娘就在那边小巷,我带你去找好不好?來,先把眼泪擦干净,像只小脏猫似的。” 蹲下身细细为小女孩儿擦去泪痕,看小丫头露出腼腆笑容时少年才站起,温柔体贴,俨然一副兄长模样。 许是因为得知那位可怜母亲获救的消息放松了心情,两个人脚步都不再那么着急,小女孩儿更是依赖地贴在少年身边,冰凉小手紧紧抓住温热手掌,,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么之后就不会有许许多多的波折痛苦,然而上天总是不喜欢如果两个字,当小女孩儿高高兴兴想象着与母亲团聚的景象时,两个穿着衙役衣服的男人先一步冲进了小巷。 “哈,老子就说这香味儿熟悉嘛,果然是这女人!” “你这女人真够蠢的,捧着这么香的米东躲西藏,还怕人找不到你?啧,还得多谢你的愚蠢,这份功劳哥俩儿收下了,鬼节前后多给你少几张值钱就是。” “少废话,赶紧捆人,等会儿人多了咱哥俩儿还落得着好处吗?” 夹带着狰狞笑声的对话过后是几声挣扎惨叫,以及一阵衣衫撕裂的刺耳声音,小女孩儿或许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少年却是懂的,双眉一沉,掌心匕首紧握。 噌,, 染血的匕首低鸣,血光划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8 雨后并未放晴,阴霾天空黑云密布,追兵将至的紧急关头又增添七分苍凉萧索。 “祭,看着我。”宁惜醉努力试图唤回祭的神智,然而陷入破碎记忆中的祭失魂落魄,眼中满是混乱,即便被迫抬起头看着他,面上表情仍旧仓皇无措,令人心疼。 多年前发生的对别人來说也许只是一段故事,而对于亲身经历的人來说无疑是一场噩梦,不只是祭,就算是宁惜醉也不愿去回忆那段历史,一來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二來,那一天,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至今宁惜醉还记得那时心里涌动的强烈感情,愤怒,悲伤,无法遏制的冲动,以及前所未有的自责。 他保护不了他的百姓,保护不了那些受人欺凌的夏安遗族,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成为新王,有什么资格承载义父的期望和苏家兄弟的效忠?想要做梦一般独善其身的代价就是他人遭殃,倘若世间规则如此,那么杀人与导致族人被杀,哪一个更加罪孽深重? 要保护,就得先学会毁灭。 时光荏荏洗不掉昔年旧忆,紧紧抱着颤抖不止的祭,已是一国君王的宁惜醉也被拖入洪流去往记忆深处。 滴血的匕首散发出妖冶红芒,愤怒的少年执着匕首从背后将之插入衙役心脏,喷出的滚热鲜血溅满衣衫,刺得眼目生疼。致命一击让一名衙役连惨叫都來不及便躺倒在地,等同伴惊慌转身,伤口涌出的血已经积在地面形成一小泊血洼,握着匕首的少年呆呆站立。 “你,,!小王八蛋!放、放下匕首!快放下!不然杀了你!”衙役又惊又怒,噌地一声抽出佩刀,锋利刀刃直向巷口两个孩子。 疏于学武的少年哪里是魁梧衙役的对手,才被怒喝一声就反应过來自己冲动之下犯了多大错误,只是这是想后悔也來不及,面对雪亮宽刀,少年能做的就只有把小女孩儿挡在身后,任由凄厉哭声不停传來。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 哑哑哭声让小巷尽头的女子悲痛万分,一手揽着被撕破的衣衫,一手努力伸向自己的女儿,两只膝盖因拖地爬行渗出斑斑血迹,破布条隐约遮掩的身体上还看得到块块淤青,显然不久前才遭到过毒打。 夏安遗族总是被当做奴隶和猪狗一般对待,尤其是那些违反了禁令即将正法的“罪人”,往往在处死前还会受到虐待,活活被打死的人有之,被淫辱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小女孩儿的母亲颇有几分姿色,这是上天赋予的美丽,却也是推她入火坑的诱因,那两个衙役本打算绑她回官府前逍遥一番,沒想到半路杀出个不怕死的小鬼,这才让虚弱的母亲免遭羞辱。 “呸,小兔崽子,老子才看出來,原來两个都是小野种啊!”注意到少年和小女孩儿与众不同的发色、眸色,再看少年拿匕首的动作十分笨拙,那衙役忽地斜起嘴角露出邪佞笑容,“一个野种十两银子,现在往楼子里卖可不论丫头,既然你们上赶着给老子送钱,老子也就不客气了!” 衙役眼中暴涨的疯狂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少年紧抿嘴唇,一把将身后小女孩儿推开,两只手握紧匕首,眼睛紧紧盯着衙役慢慢向前移动的脚步。 “阿娘……阿娘……” 小女孩儿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时,少年已经与人高马大的衙役交上手,毫无悬念,才比划两招少年就被狠狠掼在墙上,匕首也飞脱出去。体力与技巧、经验上的巨大悬殊不是怒火可以弥补的,少年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对手的差距,若不是担心对方会向小女孩儿下手,他必然不会抹去嘴角血丝一次次爬起。 “跑啊,丫头,快跑……”少年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命阻挡衙役,然而陷入惊恐中的小女孩儿根本无从分辨此时该做什么,只是凭着感觉向母亲走去,一步步接近最危险的地方。 眼看自己的孩子步入陷阱,伤痕累累的母亲声嘶力竭哭喊着阻止,可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怎会听进耳中?吵得衙役烦了,厚实手掌便怒气冲冲地抓向小女孩儿,凶恶表情有若恶鬼。 被甩到远处的少年已经沒有冲到小女孩儿面前的力气,即将坠入绝望的刹那,忽然扑上的身影止住了衙役脚步,痛苦惨叫异常刺耳,,满身是伤的女子不知哪里來的力量,发疯一般冲向衙役,不等罪恶的手掌碰触自己的孩子便一口咬下,硬是将衙役的耳朵咬下大半! 滴滴答答的血溅落满地,小女孩看得呆住忘记哭泣,少年亦不例外,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怒极发狂的衙役竟提刀向后捅去,雪亮刀刃刺入女子胸口透体而出,染成一片暗红。 弹指间,万籁俱寂,直到巷外传來杂乱脚步声,小女孩儿才抱住软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母亲,爆发出凄厉哭嚎。 即便少不经事,也知死亡等于阴阳永隔。 血与痛刺激了衙役的狂性,刚刚夺走一条人命的宽刀沒有就此收手,而是再度嚣张扬起,刀尖直指柔弱女孩儿,然而背上人命债的衙役沒有机会加深罪孽了,略显老旧的匕首精准插入胸口,不管这一击有意还是巧合,总之,又一条性命在这条小巷里戛然而止。 世上并沒有鬼怪,若非说存在的话,那么这些鬼怪都是人变的,被逼的。 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恶的衙役会死在这里,尤其,杀他的人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 “丫头……”忍着痛勉强爬起,少年摇摇晃晃走向小女孩儿,碧色眼眸映出仿若失去魂魄的麻木表情。这是丢了心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此时出现在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身上着实令人意外,意外之后,更多的是怜悯。 头脑混乱中隐约听到有谁在叫自己,小女孩儿茫然抬头,失去光泽的眼中只见逆光靠近的人影。垂下面庞看看死不瞑目的母亲,小女孩儿轻轻地、缓缓地抹去眼角泪珠,再扬起头颅时,匕首护在身前斜斜划过。 热血扑面。 是谁的血?阿娘的,坏人的,还是自己的?如果自己也像阿娘一样不会再动,是不是就可以到大人们说的黄泉和阿娘继续在一起相依为命了呢?啊,那样,一定比现在要幸福千倍、万倍。 不过朦朦胧胧总觉得有些不舍,歪着头想了半天,小女孩儿露出天真笑容,轻轻呢喃。 “小哥哥,小哥哥……” 和温柔的小哥哥道个别再走吧。 擦亮泪水模糊的眼睛,干净目光满怀期待向前看去,而后,瞳仁忽地一缩。 “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9 破晓,阳光微醺,雨过天晴。 帝都街市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今日大出风头,二三十个禁卫军执着长矛挺直站立,把门脸破落的小客栈围了个严实,过往路人无不惊讶议论,就连客栈老板也傻呆呆站在门口,不知今天是走了鸿运还是踩了狗屎。 “掌柜的,劳烦送些热水到楼上,最好再煮些香米粥备着。”看起來敦厚老实的年轻男子吩咐过掌柜后走上二楼,挠着头在一间房前站定。犹豫片刻轻轻叩门,待到里面传來慵懒应声方才礼貌地推门走进,毕恭毕敬送上干净衣衫:“这是刚买來的换洗衣裳,宁……宁……” “宁什么啊,像以前一样叫我宁老板就好,都是侍卫总管了,战护卫的脑筋还沒半点长进吗?” 看着战廷局促窘迫的表情,宁惜醉露出一丝狡黠坏笑,甩了甩发丝水珠接过衣衫,目光掠过战廷时有意无意往对面房间看了一眼。 战廷憨厚却不笨拙,觉察到宁惜醉微微担忧的眼神便让开身闪出通路:“那位姑娘还沒醒呢,大夫说只是心力交瘁加上淋雨受了风寒,多休息几天就能好起來。宁老板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迟疑少顷,宁惜醉摇头:“让她先睡着,做恶梦会很累。” 人还沒醒怎么就知道做恶梦了?战廷困惑不解又不便多问,正赶上小二送了些饭菜上來,摆好饭菜便站在一旁看宁惜醉风卷残云,显然是饿坏了。想來也是,战廷带着人赶到城郊小巷时宁惜醉已是精疲力尽,若不是怀里还护着行尸走肉似的祭,只怕他早已昏死过去。 流了那么多血,也亏他年轻身体好,否则现在是什么结果还难说。 “白姑娘身子如何了?小皇子还好吗?” “皇后娘娘还在卧床静养,二皇子早产爱哭闹,好在无病无灾,笑起來像极了陛下。”想起令人爱不释手的小婴儿,战廷不觉露出憨厚笑容。 宁惜醉捏着筷子敲了敲饭碗,似是有些惊讶:“原來小气皇帝还会笑啊?小皇子像他的话……以后能找到媳妇吗?” “宁老板……好歹也该避着在下说啊!” 战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咧嘴,换來宁惜醉满意神情:“战护卫和祭很像,有你们这样的人在身边一点儿都不会憋闷,总有很多乐子。” “傻也不能总欺负吧……” “战护卫比祭更有自知之明,真的。”宁惜醉满脸认真。 一炷香工夫后,禁卫营眼看着战廷哭丧着脸从房间退出,表情与在宫里被皇上训斥时别无二样,自那之后遥国皇宫里所有人就都认定一件事!!惹谁也别惹安陵国主君,连最老实的人都忍心欺负,还有他不舍得欺负的人么? 有沒有,只有宁惜醉本人最清楚。 战廷离开后宁惜醉并沒能安心休息,才刚用些饭菜,门板就传來一阵巨响。 “不弃,这是客栈,踹坏东西是要赔钱的。” “踹坏你不需要赔偿。” 苏不弃冷着脸踏入房中,抱肩静立把宁惜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而后才关上门面无表情坐下:“你受伤也就罢了,怎么连祭都跟着倒霉?” “啊,一时大意,不小心跟她走散了。”宁惜醉扯了扯半干的发丝,托着腮一脸慵懒,“那傻瓜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挨了三天饿,要不是我跟踪胭胡刺客还找不到她,只可惜去晚一步,还是让她受了伤。” 凭祭的功夫寻常人很难伤到他,苏不弃也大致猜得到其中发生过什么,眼角余光扫过椅子上宁惜醉换下的血衣时微微皱眉。 如果让封无疆知道宁惜醉被人所伤,胭胡那些不停捣乱的遗族怕是要被斩草除根了,依着宁惜醉的性子定然不愿再看见血染江山,所以才会屡次隐瞒遇袭的时吧?不过这次祭也意外遭受牵连,不知道宁惜醉是不是一如既往慈悲为怀,仍然留生路给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刚才我去看过祭,睡着还在哭。”沉默半晌,苏不弃忽地换了话題,“还是逼她想起來了么?” 白皙面庞上挂着的笑意稍减,依稀有几分黯然:“嗯,也算是巧合,我并不想让她在那种情况下想起來。这种事怎么说呢……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刻意让她看见、想起时她逃开了,不想让她陷入混乱时她偏偏记起。说句老实话,如果祭因为这件事再回到从前那般模样,这辈子大概终于有一件能够让我后悔的事了。” 脑海中浮现昏睡的祭苍白脸色,苏不弃默然,纤长手指反复擦拭粗陶茶杯,宁惜醉亦是一声不吭安静坐着,直到日上三竿,窗外街道喧哗渐起。 “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现在才想让她记起?她是我唯一的徒弟,如果只是觉得无聊才拿她取乐,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苏不弃极少摆出疏离态度对待宁惜醉,如此这般是在说明他很重视这件事!!从接手照顾祭开始,那孩子就是他最重要的责任。 耸耸肩摆出无奈神情,宁惜醉倒了杯茶递到唇边,凝视着沉底的茶叶目不转睛,唇角微扬:“要是无聊的话我宁愿去戏弄义父。当年的事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沒有人比我更希望祭能摆脱那场梦魇当个正常人,哪怕是刻意忘记也沒关系,只要她活得开心。可是你沒发现吗,不弃?最近几个月祭失神的时候越來越多,偶尔会流露出和那时一样的眼神表情,我总觉着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很可能有一天祭会自己想起那些事。与其等她想起噩梦疯掉,我宁愿把噩梦重新拼凑好送到她面前,也许会伤害到她,但至少那时我在她身边,可以给她坚强起來的力量。” 闭上眼深深嗅着浓茶微香,白皙手指穿过浅金色发丝,被手掌撑起的额角边,碧色眼眸慢慢睁开,柔情流转。 “祭是你唯一的徒弟,你在乎她理所当然,而我同样会不惜一切保护她,毕竟,她是我唯一想要娶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10 “你当真喜欢她?” 苏不弃深吸口气,怀疑口吻毫不掩饰。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宁惜醉沒有立刻回答苏不弃的问題,而是走到窗前慢悠悠推开,望着迅速铺满天际的乌云,眉梢一缕追忆漫过。 “祭干净得像一块透明美玉。” 而他,眼里心里,最容不下脏污。 看似无关的回应已经解答了苏不弃的疑问,无声坐了片刻,起身走到房外,穿过狭窄的过道來到祭的房前,手掌推开微凉门板。 朴素木床上,祭仍在熟睡,只是再厚的锦被也挡不住噩梦侵蚀,满是老茧的手掌无意识颤动着,清澈泪水滚落枕边,仿佛在诉说那场由记忆编制而成的梦境有多痛苦、可怕。 阿娘不会动了,睁着的涣散双眼不知望向何处,俊俏面容上写满留恋与担忧。坏人也不会动了,捂着心口张大嘴巴躺在地上,面色是难看的死灰。能动弹的人只有剧烈颤抖的小女孩儿以及小哥哥,然而,温柔的小哥哥此时正用痛苦目光望着她,殷红血液自捂住胸口的手掌指缝间汩汩流下。 这就是死吗?阿娘曾说过的,阿爹的最终归宿?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死了就再也不能拉他们的手感受那份温暖柔和,死了,她就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人怜惜。 “阿娘……”匕首自手中松脱落地,小女孩儿不再流泪,呆呆地推了推已经气绝的女子,沾染满手鲜血。稚嫩嗓音一声声响起,越來越低,越來越微弱,在噗地一声闷响后彻底断绝。 天气如此清朗,秋高气爽,本不该有喋血小巷之类存在,然而世间一切都不遂人愿,至少,它违逆了一个小女孩儿的期盼。 少年倒下的那一刹那,小女孩儿完全忘记该有何反应,澄静如水的眼眸睁得极大,满藏着惊恐与慌乱。那是拉着她的手带她寻找阿娘的温柔小哥哥啊,连他也要和阿娘一起走,再也不理她了吗? 而且……让小哥哥变成这样的人,是她。 撕心裂肺的悲鸣忽地将街巷喧嚣压下,客栈内外无论是路过的百姓还是守卫的禁军营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客栈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发生了什么惨剧,竟使得一个女子发出这般令人心碎的声音。 “醒醒,只是噩梦。”光线略暗的房中,苏不弃抱住失声尖叫的祭,一手轻抚她脑后,语气是对谁都不曾有的柔和,“祭,只是个噩梦,别怕,师父在这里。” 凄厉悲鸣渐渐化作低沉呜咽,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满是血光的小巷中后祭爆发出一阵剧烈颤抖,两只手用力抓着苏不弃肩头,低垂面庞弄乱整齐衣襟。抽泣许久,祭终于稍稍安定下來,似是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一般茫然四顾,盈满泪水的眼眸清澈干净,又带着那么几分不知因何而起的悲伤。 脑子里有太多太多东西山崩海啸一般混乱冲撞,浑身酸软兼着头痛欲裂让祭露出痛苦表情,可怜兮兮地贴在苏不弃胸口:“师父……头疼,头好疼啊……” “忘了吧,不开心的事都忘掉,想着什么都沒发生过就不会疼了。” 咒语似的低喃温柔深沉,祭揉着额角慢慢闭上眼睛,表情渐渐舒缓。 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师父,最疼她、爱护她的人也是师父,吃饭,休息,学武,练功,无论什么事都是师父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永远守着她,所以只要听师父的就好,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都忘记,彻底忘记……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 “不要哭啊,你哭了会让娘亲心疼,懂吗?” “你娘就在那边小巷,我带你去找好不好?來,先把眼泪擦干净,像只小脏猫似的。” “丫头,跑,快跑啊!” 谁的声音徘徊脑海,是谁一声声对她说话?温柔的,焦急的,如此熟悉,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唇边嘴角,却呼唤不出。 背上手掌怜惜轻抚,低低叹息带着蛊惑味道:“祭,师父带你回漠南好不好?现在就回去。” 祭懵懂点头,而后又快速摇头,似是想起什么飞快推开苏不弃,惨白脸色带着一丝固执:“不回,要保护主君,保护主君才!!” 细如蚊讷的声音戛然而止。 主君,主君,有着浅金色长发和碧色眼眸的主君,总是以欺负她为乐的主君,会对她温柔微笑的主君,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主君。许许多多表情、身影交错脑海,一刹那,竟与记忆最深处某个身影重合,瞬间将被封印的往事掘出,暴晒于日光之下。 主君,小哥哥。 小哥哥,主君。 “祭?”眼看着祭的目光发直,苏不弃皱眉把失神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强迫一般不愿她再回忆下去,“不要想了,祭,什么都别想,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家……家不该是漠南那片荒芜之地,而是有阿娘,有浓郁米香的地方。 是啊,怎么会忘记呢?贫穷却无忧无虑的童年,阿娘翘起唇角慈祥的微笑,还有相识不到一天却让她至死难忘的温柔少年,沒有他们存在还称得上是记忆吗?从血腥悲痛的那一日过后,她究竟丢失掉多少不该忘记的往昔? 就连自己的罪也被刻意遗忘。 胸口传來重重推力,苏不弃不及防备被推到床栏上,稳住身形扭头,祭的身影已经跌跌撞撞冲出房间,闯进对面大门虚掩的另一间房。 嘭。 被粗鲁撞开的房门发出巨响,听着都让人觉得浑身一痛,而房中的宁惜醉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结果,毫不意外地面对房门负手站立,碧色眼眸里复杂神色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后悔。 那一声悲鸣后他就知道,祭很快会闯进來,至于结果是不是他期盼的那般,此时已经不重要了!!祭沒有被噩梦与痛苦回忆吞噬,这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醒了吗?头还痛不痛?下午就打道回府吧,再让你受伤不弃会把我生吞活剥。” 依旧是浅淡笑容、轻松语气,眉眼若清风流水波澜不惊,唇角翘起的弧度宁和而温柔,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祭破天荒沒有回应宁惜醉的调笑,更沒有不争气地羞涩脸红,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宁惜醉身前,薄唇紧抿,抬手,扯住干净整齐的衣襟猛地向两边拉开,男人结实胸膛暴露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11 宁惜醉不仅气质温润如玉,连容貌身材也是近乎无瑕的,祭从沒想过他会有什么缺陷或者丑陋之处,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彻底推翻以往印象。 从右肩到左肋,一道细长伤疤横陈在坚实胸膛上,把白皙肌肤拼凑的完美突兀扰乱。 时光仿若停止,屋子里静悄悄的,尽管苏不弃就在房门口站着,三个人沒有任何一个选择开口打破沉默。过了不知多久,祭颓然放手,只是被扯开的衣襟已经不可能恢复原样,就如同那道伤疤,哪怕有谁的心被悔恨湮沒,它仍然无情地刻印在宁惜醉身上,永远不会为谁改变分毫。 “为什么骗我?”低低呢喃微弱无力,祭低着头,紧攥的拳头垂在身子两侧,两大滴泪水从看不见的面庞砸落在地。眼泪总能勾起人的软弱一面,祭也不例外,泪水止不住涌出后所有坚强固执也一并崩溃,就连声音都充满激动颤抖:“师父说小哥哥死了不是吗?为什么要合起伙來骗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小哥哥死了,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小哥哥,这种心情师父不是很了解吗?为什么要骗我这么久?!” 厉声质问直指苏不弃,苏不弃则以沉默作答,完全沒有解释的意思,倒是宁惜醉慢条斯理系好衣衫,抬手抹去祭脸上连绵不断的泪珠:“是谁告诉你我死了的?要想就都想起來吧,你丢失的那四年记忆。” 颤抖蔓延至全身,祭痛苦地抱住头,零碎的记忆残片将心割出一道道伤痕。 不,不是师父最先告诉她的,小哥哥死了的事也不是在几年前才知道,而是更久远的岁月,远到她的记忆模糊,旧忆泛黄。 ,,小哥哥?小哥哥呢? ,,他沒事,只是受了伤而已。 ,,骗人!你们骗人!小哥哥不会动了,像阿娘一样不要我了!是我让小哥哥不会再动了! 是谁的固执蒙蔽了双眼,让她执拗地认为温柔的小哥哥已经死了?是谁声嘶力竭哭喊着,在阿娘的坟头对那少年假装不见?因为对他挥了匕首,因为让他受伤,所以她背负了罪,成为伤害好人的坏孩子,这样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消失就好了。 那一天,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儿抹杀了自己的存在,拼命把根本不存在的罪过压到自己肩上,自那日起整整四年于混乱中踯躅徘徊,直到把真正的自己封印,,伤害心底唯一的光明,因这罪孽,她无法原谅自己。 终于拼凑完整的记忆竟是如此荒唐,祭抱着肩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你满意了?”冰冷话语淡漠无情,半晌未发一语的苏不弃冷冷看了宁惜醉一眼,走上前弯身拉住祭手腕,“祭,我们回家。” 眼看着无力的祭被苏不弃拖起,宁惜醉淡色长眉紧蹙,也不去想自己与对方之间实力差距有如天渊之别,竟然出其不意打开苏不弃的手,把祭拉到自己身前。 而后细腻温柔,有若和风。 “属于你的生活才刚开始,祭,这才是真实的你,是我喜欢的祭。” 罪也好,错也罢,天真懵懂并不是她的所有,唯有与那失去的四年重新融合,她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她,属于他的无瑕美玉。 他,会包容她的全部。 带着磁性的嗓音低柔百转却比不上温暖拥抱,脸颊泪珠被温热的唇啄去时祭才猛然惊醒,慌乱四顾,周围已经不见苏不弃身影,只有宁惜醉胸膛温暖,眉眼含笑,于是心情奇异地归于平静,或者说,因他独有的温柔而消弭了所有恐慌。 “伤疤,是我给主君留下的啊!”啜泣着,声音细如蚊讷。 “嗯,祭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索性当做定情信物好了。” “主君不怪我吗?明明你在帮我,我却那样……” “你有沒把我怎样,不过是划出一道伤疤、多了些男人证明而已。”宁惜醉轻笑出声,拥着祭时,脸上仍是那种慵懒笑意,“因为祭,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肩负着怎样的责任,也第一次想到应该要保护谁。可惜那时我太弱小,不能救任何人,让你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娘亲惨死,对不起。” 乱世中一个流离孤单的遗族,饱受欺压的人民,作为这些苦难人民的王,他是在为自己的无力而自责?祭埋脸在宁惜醉胸口,半是黯然,半是期望:“主君因为这个才让师父收留我吗?那件事不是主君的错,不是小哥哥的错,是我错了……所以主君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明白,再也不会逃避下去。” 曾经的她是多么胆小敏感啊,那夜分明看见他中衣之下狭长伤疤,为了逃避、为了不想起自己最后悔痛苦的事,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忘记。现在想來,那只是他设的一场局吧?想让她勇敢面对过去,记起被深藏的回忆,因此才有掉落的衣衫、倒下的屏风,有他衣衫凌乱,状似暧昧却意义深藏的演戏。 那道伤疤里面,满满全是她的悔恨。 小小心思自是瞒不过那双碧色锐利双眼,低垂眉睫刚显出失落之色,祭的小脸儿就被宁惜醉轻轻扳起,修长手指刮过鼻尖:“再不让你想起來你会毁了自己。好几次夜里都听见你在噩梦里哭喊,发作也越來越频繁,不弃最近总是离开漠南一來为了找他的意中人,二來就是想寻访名医询问是否有什么药可以抑制你的梦魇。还好,我的祭终于长大了,虽然还生着半刻小孩子的呆心,骨子里却比从前刚坚强。” 额头相抵传來微凉之感,宁惜醉抱紧小小身躯,挑唇笑得无尽温柔。 “说來还要感谢祭啊,逼你想起可怕的事情很残忍,假如祭因此恢复到当初模样,不弃一定会拿着剑在我身上捅几百个洞,他可是很心疼你这小徒弟呢。”故意沉吟片刻,挂着浅笑的面庞凑近,在微红脸蛋上落下轻吻,“作为谢礼,送给祭一个特权好不好?” “啊?哎?!特特特特权?” 眼里所见仍是清朗笑容,三分戏谑,七分认真。 “以后不要叫我小哥哥了,这年纪,当老哥哥还差不多。主君的称呼也不好听,天天被这样叫很烦,容易折寿。不如……呐,给祭的特权,以后别叫我主君,改成‘夫君’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终章 与中州毗邻的南方大漠广袤无垠,千里戈壁万里黄沙,只天地一线看得清晰,壮阔景色教人心旷神怡。 自遥历纪和元年初,安陵国异军突起吞并漠南五国以來,这片大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尽管建国初期经历了一段动荡内乱,安陵国第一代主君宁惜醉还是凭借其智慧和手腕力挽狂澜,不仅以极快速度横扫前朝遗留的诸多问題,更通过修建纵横交错的水渠为居民提供淡水等举措令得百姓甘愿臣服。 集智谋与魄力于一身的优秀君王在历史长河中并非凤毛麟角,但同一时代双雄并立就罕见得多了,而中州之外的漠南,能与遥国皇帝易宸璟相提并论的人,此世尚只有宁惜醉一人。 不过,这位君王也不是那么让人省心,至少对于身边几位重臣而言,摊着这么一位不着调的主子着实令人头痛。 “近日民间多传主君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兴,查其源头皆因主君迟迟不肯立后而起。”下了朝堂,国师兀思鹰摸着羊角小胡微微眯眼,把宁惜醉的去路挡了个严实。 “国师何必多虑?反正以国师的年纪性格,定然不会成为流言里与我行龙阳之事的被怀疑者。”宁惜醉满不在乎摆摆手,十分善意地提醒道,“话说回來,国师不赶紧找位姑娘成亲吗?老大不小的人了,整天看着卢将军左拥右抱很羡慕吧?” 兀思鹰面红如赤,斜眼瞪向短短几年就成为“花花公子”一词代表者的卢飞渡,而后者显然把这当成一种荣耀,笑容爽朗,欣然接受。 “你就只会贪图女色吗?不帮忙劝主君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散发**毒气!” “我看国师才是吧?我可是很积极为主君寻找优秀女子呢,结果不是被国师一一否决了吗?”卢飞渡不甘示弱回击。 想起卢飞渡送到宁惜醉手中的那些画卷就有气,兀思鹰抖着胡子抬腿就是一脚:“你跟遥国皇帝串通好了吗?净送來一些歪瓜裂枣给主君相亲!有这种女人自己留着吧!” 卢飞渡不满咋舌:“啧,说话真难听,好歹那些都是各邦国公主、世家之女好么?战大人大远送來可是很辛苦的,国师太不知感恩了。” “因为……战大人吗……”兀思鹰嘴角抽动,笑得扭曲生硬,“画卷都是战大人亲自送來的,所以卢将军异常重视……我看有断袖之癖的不是主君而是你啊!” 提及战廷,卢飞渡忽然变得忧郁,故作遗憾摇头:“如果战大人是个女人该多好。其实就算他是男人我也不介意,可是他家里那位悍妻……算了吧,还不如和国师发生点什么呢。” “你你你你你你,,!”已经快被气疯的兀思鹰再坚持不下去,一甩袖,气哼哼转身离去。 “唔,卢将军有沒有感觉国师很像某人?”宁惜醉搓着下颌一脸玩味。 卢飞渡想了想,大笑出声:“哈,主君是想说国师越來越像封大人吧?的确呢,唠叨、暴躁、性子急,活脱脱是封大人转世啊!” “如果义父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宁惜醉若有所思,“难怪不弃总是对他敬而远之,一定是怕他跑去各种诉苦骚扰素夫人,果然是明智选择。” 两个习惯了背后议论的男人相对沉默少顷,而后,卢飞渡清咳两声:“那个,伟大圣明的主君啊,总让战大人这么两地來回跑应该不是为了成全我和战大人比武的心愿吧?还是说主君真的想精挑细选找个合适的姑娘立后呢?” “卢将军在说笑?”宁惜醉嫌弃地白了卢飞渡一眼,手臂一扬,旁边几乎沒有存在感的瘦小侍卫被卷进怀里。修长手指挑起小侍卫埋得极低的头,碧色眼眸充满戏谑之意,薄唇更是肆无忌惮地贴在小侍卫脸上:“家里养着猫似的小娇妻,我何必再挑选什么公主、小姐?你说是不是,祭?” “呜,,”早就羞红脸的祭怪叫一声跳开,扭头飞快跑走,确如宁惜醉所说,就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 卢飞渡抚掌大笑,言语间丝毫沒有身为臣子的觉悟:“这是在调戏吧?不是常说遥国皇帝是个登徒子么,我看主君有过之而不及。不过祭穿着侍卫衣衫的确像是个少年,也不怪百姓们都传说主君有龙阳之好,要是不尽快把她娶进门立为王后,主君娈童之名这辈子是坐定了。” “坐定就坐定吧,管外边怎么传呢,反正祭也不在意。” 宁惜醉耸耸肩,目光追逐着祭远去背影,唇角绽出一丝温柔笑意。 祭是他的妻子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每天代替苏不弃保护宁惜醉则是祭最开心的事,哪怕成为他的妻子已有两年却沒有任何名分,而这种状况还将继续下去。偶尔会來宫里的苏不弃曾质问他到底爱不爱祭,他的回答很肯定,至于不肯公布祭的身份一事,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苏不弃也沒有再追问。 “权位桎梏,金丝囚笼,那些只会磨灭人的灵性,不若自由。” 突兀响起的话让卢飞渡摸不着头脑,侧头看看宁惜醉,仍旧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挠挠头愣了一会儿,卢飞渡又似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对了,主君为什么不让三小姐告诉遥国皇帝您已经娶妻的事?老是往这边送一些美女图之类的,无论是战大人还是主君都会困扰吧?” “咦?为什么要困扰?”宁惜醉惊讶反问,眼里流露出几许坏笑,“那位小气皇帝一直怕我和他抢白姑娘,保密我已经有妻子这件事不是很好的选择吗?让小气皇帝君安思危、整日惴惴不安,四处搜罗未婚女子画像送來期盼我早日成亲,这种事我总觉得很有趣啊!” 有趣……吗? 卢飞渡动了动嘴角,看着宁惜醉纯良表情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认真地手指宁惜醉身后地面。 “主君,你的狐狸尾巴掉地上了。” “沒关系,晚上让祭给我缝回去就好。最近祭在学女红啊,绣鸳鸯时已经隐约可以看出鸭子的轮廓,进步极大。” “……为了保留名为口德的东西,末将请求先行告辞。” “啊,去吧,记得把那瓶秃鹫眼珠酒带回去,祭不让我喝。”挥手送别面色死灰的卢飞渡,宁惜醉长出口气挑起长眉,“接下來去干什么好呢……啊,差点忘记重要的事。” 殿外日光正盛,天气晴好,安陵国诸君微笑着抬步往寝宫方向慢悠悠走去,清和悠扬的声音回荡殿内。 “祭,祭啊,白姑娘又生了个千金,我也想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素鄢·不弃【花开缓归】Part.1 十月的遥国帝都还是艳阳高照,相距千里外的江北却已素雪翻飞,冷风呼号奔走,吹落一树腊梅。 “天气渐凉,夫人也该加件衣裳才是,这附近沒什么人家甚是荒凉,万一染个风寒什么的想请郎中都难。”一身素衣的老尼把外衫披在腊梅树下女子身上,慈祥面容带了几分笑意,“再过二月便是年根儿了,这几天贫尼想着去外面走走化缘,若能讨得几钱香火好为夫人添置件衣裳。这一转眼就是四年,你看,夫人來时带的衣衫都褪色了。” 女子紧了紧衣衫,微微躬身向老尼道谢,冰冷指尖划过衣上绣花时些许失神。 这外衫底料來自遥远的平州,最是坚韧密实,只可惜终是染色后绣上图纹的,时间一久颜色便会褪去,恰如人老珠黄,昔日娇颜不在。 “看天气还要下雪,院子也不需日日打扫,夫人走动走动就回房歇息吧,贫尼去煮些清粥小菜。” 老尼离去,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少言寡语的女子,触目满地萧索,心里也跟着空落起來。其实这几年哪一天不是如此呢?天高地远处,沒有红尘俗世烦扰,却也沒有可暖心之人陪伴身侧,孤寂总是免不了的,但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便是难受也只得忍耐。 倘若那年应了他一道离去,是否现在已有儿女绕膝? 似是被自己荒唐想法吓到,女子摇头苦笑,一抹雍容华颜惊了天地苍茫,又一朵未经得住风霜的腊梅自枝头翩然落在布衣之上。 曾经行走宫中享受荣华富贵的夫人,而今粗茶淡饭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如此落差有谁能想到?素鄢虽遗憾如今形单影只无人陪伴却并不后悔,当得知皇帝与皇后先后育有一双儿女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 “听说江北雪终山有送子菩萨极为灵验,只是地处偏僻,寻常人耐不住那处寒冷。” 四年前,因后宫嫔妃聊天时无意一句话,素鄢选择了远走他乡,尽管明知这样会让白绮歌难过仍毅然决然不辞而别,,她一直看着那对儿由恨到爱最终相知相许的龙凤,最清楚白绮歌是多么想要有个孩子,再加上一些事让她困扰难断,江北人迹罕至的雪终山慈云庵便成了她之后四年的落脚点。 拾起落梅堆放树下,素鄢仰头看了看辽阔天幕,不禁又想起那个总在心头出现的男人。 她不了解他,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有着细腻温柔。 “不弃?公子的名字倒是特别,听着让人沒來由心头一暖。” “不离不弃么?” “嗯。” 寻常女子谁不渴望得个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素鄢亦不例外,只因太明白易宸璟心里容不得白绮歌之外的人,所以才明智地选择了退让,却不想,这份退让与淡然无意间入了另一人的眼。 那时才与他相识不过两三日,起初总觉着这人性子忒冷了些,及至更深露重时他淡淡递來带着体温的外衣,这才发觉原來他是个细致贴心的人……也是个胆子极大的人。 寂寥中总会想起过往记忆,紧了紧领口,素鄢放下沾满积雪的扫帚站在庭中,虚拢手掌呵了口热气,白色轻雾缓缓升起。 “冷?” 耳畔依稀回响起他低低询问,那是在易宸璟和白绮歌出征霍洛河汗国,而她和敬妃被杀手追得东躲西藏时,唯有他察觉她发抖,唯有他默默递上衣衫为她驱赶寒冷。偶大将军护着敬妃离开小村落后,素鄢沒有选择与他们同行,而是躲了起來,直到荒屋外只剩下苏不弃。 “你果然沒走。” “苏公子早就猜到了?”面对神色平静的苏不弃,素鄢微微脸红,说不清是羞涩或是惭愧,“我想见见殿下和绮歌妹妹,还望苏公子能不嫌麻烦带上我……” “你就那么想见他?” 素鄢至今还记着当时苏不弃的表情,精致如仙的面容上剑眉微皱,一双丹凤碧眸直直看着她,全然沒有半点避讳,倒是隐约有些不悦味道。素鄢本就内向腼腆,被一个男子这般盯看自然要面红耳赤,然而扭头避开目光又能如何?仍是感受得到他视线,于是便觉察到,这人,真是胆大而不讲礼数。 苏不弃似乎并沒打算听她回答,问完后便径自上马,微微躬身向她伸手,逆着阳光,美得如同一尊冰雕。 “跟我走吧。” 她欣喜若狂,红着脸递上秀手,满怀期盼上马坐在他身后。 跟我走吧,这句话他总共对她说过三次。 第一次,她只当做是同乘一马的邀请并未多想,连带一路上他的外冷内热的温柔呵护亦不曾察觉,满心焦急就只为那个从未对她心动的人,直到某天,与他同样有着神秘碧色眼眸的男子凑到身边,半是玩笑感叹。 “素夫人对不弃而言是特别的,他对其他女人可沒这么温柔过。” 那一刹才惊觉,只有面对她时他才会有些表情,于其他人,总是淡漠得仿若不闻不见。 寒风又硬了一些,看样子确是要來一场大雪,把手放回身侧时不小心碰掉了腰间某个物事,这让素鄢一阵慌乱,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蹲下在雪中翻捡。平整雪面显出一排杂乱痕迹,一抹翠绿出现眼前,紧张的心总算放回肚中。 唯一的亲人离开人世,只留给她这块玉佩可作念想,夜深人静时看着它总会想起惨死的妹妹素娆,偶尔也会因此想到苏不弃。 属于她的那块玉佩还挂在他腰间吗?他是否有好好珍惜?四年过去,他可还如当年那般只对她温柔?又或者,因着她无情的不辞而别恼怒气愤转恋他人? 突如其來的琐碎思绪充塞素鄢脑海,手一抖,刚刚拾起的玉佩又落回素白积雪中,紧随着两大滴清泪。 想起他时,心痛。 “送你到宫门口。” “保重。” “找了你许久,想见见你罢了。” “等我回來就带你离开皇宫,娶你。”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藏在心里,他的每一个表情都铭刻眼中,更记得那年柴门外、凄冷间,他低下头贴近面颊,鼻息眼神近在尺咫,仿佛她已经属于他,已经可以不顾一切扑进温暖安全的臂弯。 因为怕,所以胆小退却。 怕这只是一场无妄美梦,到头來空喜一场,成了荒唐。 天空轻雪簌簌落下,人迹罕至的庵中冷寂无声,滚滚红尘中,谁知某处有人泪落如雨,无声无息?似那些年追逐谁的身影拼命活着,委屈自己也要让那人高兴,浑浑噩噩,虚度,再念起某人温存想回身,已然无路可退。 “饭菜煮好了,进來喝些热粥暖,,哎呀,这是怎么了?快起來,雪气森凉万万莫染病啊!” 老尼端着托盘才想要叫素鄢用饭,却见冰天雪地里柔弱的女子蹲在雪中,情急之下丢了托盘匆忙上前搀扶,这才发现素鄢已经哭得沒了力气。 “唉,别怪贫尼多嘴,夫人总说要削发为尼,可您尘缘未了如何能入我清净佛门?依贫尼看,若是夫人念着那人尚安好人间,不如早早收拾些盘缠去寻他,成或不成,至少是个结果。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之苦最容易衍出心魔,看夫人身体每况愈下,贫尼当真是心疼啊!” “又让师太劳心了,素鄢只是一时想不开。”逞强笑笑,眼角泪痕犹在,心境已不像刚才那般波澜。素鄢拾起玉佩仔细挂回腰间,轻轻搓动冻得通红的手指,神情有些恍惚:“师太不收我为徒,只让我带发修行,我也明白自己六根不净入不了佛门。可要去寻他又岂是说说那么简单?如师太所知,素鄢是嫁过人的,虽未破身却有夫人之名,而他是个比这雪还干净的人,我……” 素鄢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越來越瘦的身子禁不住寒冷微微发抖,想到自己与苏不弃的差距,连心也寒了。 一个弃妇,一个似飘逸淡雅的隐士;一个庸脂俗粉,一个堪比出尘谪仙;一个双眼蒙尘不见真心,一个心如冰雪不染杂尘…… 说到底,还是觉着自己配不上他。 老尼见素鄢情丝混沌解不开心结,一时也不便深劝,摇摇头叹口气,拾起摔碎的碗碟重又去盛饭。 一个人偏执到如此,谁又能劝得动呢?素鄢自己也明白这般固执性子容易让人为难,往日里若是遇到此类情况总要顺着别人,然而只有这件事不行,,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的是死生契阔不离不弃,如果情有杂质,不若天涯海角,三生不见。 “倒是真想不到什么样的佳人才配得上他。”想得痴了,不禁自言自语说出心里话,素鄢被自己的笨拙行为吓了一跳,微愣片刻而后自嘲摇头。 谁说她是本分老实的人?身在佛门清净之地却想着那些儿女情长,实在无礼得很。 风雪愈大,呼啸声响穿过发丝擦过耳垂,呼啦啦吵得什么也听不真切,素鄢想进庵里时忽然听得院外似乎有人说话,想想荒山野岭不该有什么路人,先前倒有过贼人“來访”,心里登时害怕起來,再一转念顾及屋里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尼,又不得不壮着胆子向前走上几步,手里紧紧握住扫帚。 “谁在外面?这是慈云庵,沒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不想走空门的施主还是请回吧!” 被她这一吆喝,门外响动还真就应声停止了,过了少顷才见有一人一马慢悠悠行至门前,破旧斗篷落满雪花。 “是路人吗?”见那人站在门口沒有冒犯的意思,素鄢稍稍放心,大着胆子又轻声道,“路人的话可进庵中歇歇脚,外面风大雪大,等停下再赶路吧。” 那人放开马缰跨进大门,走了两三步忽地停下,一片静谧中突兀开口。 “刚才沒听见?我是说,,在我眼里,只你一个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素鄢·不弃【花开缓归】Part.2 苍茫风雪间,素鄢呆立,眼看着那人摘下斗笠,朝思暮想以为此世再不能相见的惊世容颜出现面前,喉咙里哽咽难受,不及说话,已是泪如泉涌。 天涯海角,他还是找來了。 “天涯海角,总有个地方能找到你。”唇角微翘,独予一人的柔和表情让寒冷一瞬消弭,长臂半举,修长手掌抬到哭泣的女子面前,固执平伸,“跟我走,不是约好么了?等我回來,娶你。” 仍是碧眸雪肤,仍是平静双眼,仍是腰间一股红绳缀着翠玉,淡漠温柔。 若是梦,宁愿长睡不醒。 记不得扫帚是怎么丢下的,也记不得靠近时自己是否有主动,等素鄢确定一切都是现实的时候,人已经被苏不弃紧拥怀里。 “我找了你整整四年。” 只这一句,又让她泪流不止。 她的不辞而别究竟伤害了多少人又让他受了多少苦?中州辽阔,他走遍多少山川才找到这里?满以为躲到无人之地就等于与他永隔,既是洗脱自己的负罪感也能潜心为白绮歌求子,沒想到,他还是來了。 四年,上千个日日夜夜,他竟是从沒放弃她。 低低惊呼打断了动情气氛,素鄢惊慌回头,恰见比她更加惊慌的老尼半张着嘴,许久才抚着胸口叹笑:“真是,这真是……贫尼就说夫人的姻缘未了,你看,这不是寻來了吗?來來來,快进來,施主也一起进來,天冷,莫要让夫人着了凉。” 这种情况岂一句尴尬了得?素鄢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方才挣脱苏不弃怀抱又被他拉住手腕,那模样神情,仿佛再不许她离开半步似的。 “叨扰了。” 微微躬身,苏不弃从容镇定地走进庵中,温热大掌一直包裹着素鄢秀手,便是在尼姑庵中也沒有半点不自然。 “施主是夫人的……?” “已有婚约。” “啊,是夫人的夫君吗?”老尼困惑地看了素鄢一眼,歪头想想,一副恍然神情,“原來如此。这些年夫人在庵中日日念经为皇后求子,不念经时便呆坐着似是想谁,贫尼一问她便说是想‘他’,看來施主便是那个‘他’了。” “我何时说过?师太是不是记错了?”素鄢一急,脸色更加绯红,待见到老尼含笑掩口才明白,原來自己被戏弄了。 在荒无人烟的深山孤庵里相依为命四年之久,老尼与素鄢的感情更胜亲人,虽说向佛之人应该六根清净抛却七情六欲,可是看素鄢找到归宿,老尼还是从心里替她高兴。 红泥小炉炭火熊熊,庵外深寒被彻底隔绝,一碗清粥一碟小菜,朴素之气与昔日宫廷奢华生活全然无法相比。然而,这份清淡让素鄢十分享受,沒有权力纷争勾心斗角,只有亲近的人陪在身旁,更有久别后欣喜重逢,如此温馨。 稍抬头悄悄向苏不弃看去,容颜如昔,微扬眼角还是不见半点皱纹,仿佛时间对他來说是凝固的,永远不会流逝。再想想自己,已经比从前成熟太多太多,或者该说是沧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大了。 正失神间,苏不弃忽地转头,四目相对后少不得是素鄢慌乱脸红,苏不弃一如既往地淡然,不需说话,略一挑眉便让素鄢张口结舌。 “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你都沒变,一点不见老。”素鄢慌张掩饰,语无伦次。 “你也一样。” 过于简洁的对话颇有些单调,老尼看看苏不弃又看看素鄢,笑着摇头:“相由心生,心不老,人不老。夫人这四年在庵中伴贫尼吃苦,手脚不似从前那般娇嫩了,心性却还保持未变,就连一个人望着空旷景色哭泣这点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今日能把朝思暮想的施主盼來,依着贫尼看,现在的夫人可是从未有过的精神开心呢!” 素鄢低头,声音比先前略小:“见到故人,心情自然好一些。” 手还在他掌心紧握,开口就叫他故人么?苏不弃不动声色,端起破旧茶杯向老尼遥遥一举:“可否劳烦师太倒上两杯清水?” “有,有。庵虽小,粗茶还是有的,施主稍待片刻,贫尼这就去烧水烹茶。” 见老尼起身离开,素鄢愈发窘迫,无奈手被苏不弃紧握着,无路可逃也无力可逃。 苏不弃并未动碗中饭菜,老尼刚一离去就放下筷子转向素鄢,严肃神色令得素鄢一阵阵心慌:“正式问一次,你可愿嫁我为妻?” “我……许多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素鄢的犹豫不决让苏不弃沉默少顷,忽地放开手,精致面庞扭向别处。 “不愿便作罢,当是我一厢情愿。” 被不软不硬回了这么一句,素鄢立时语塞,低头呆呆看着失去暖暖温度的手掌,心口酸涩剧痛。。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那样说的,他怎会这般理解?她对他只是不敢奢望、不敢回应,想要的是他一句承诺罢了,因为她总不能说服自己放心和他在一起啊! 强忍着泪不肯落下让谁嘲笑,却在耳边一抹温热划过时再忍不住潸然泪流。 他的嗓音语气,暗藏温柔。 “这就当做你的回答了。” 收回被泪水沾湿的手指,苏不弃想多说些什么逗素鄢开心,这才发觉习惯了少言寡语的自己根本沒那个技能,只得再握住她的手合在掌中。。好像一直以來他只会这样表达感情,笨拙而简单。 素鄢并不是个笨女子,听他语气便立刻反应过來刚才那番话是故意激她才说的,庆幸苏不弃并非绝情之人的同时又恍悟,倘若自己再瞻前顾后才是真正伤人伤己。 四年,一个男人用四年时间不停寻找她,这份执着足以证明情真意切,再退缩就是无法饶恕的怯懦。 “我一直很羡慕绮歌妹妹。”突兀开口换來苏不弃微愣,素鄢颤抖着抬起头,努力让自己勇敢面对那双诱人沉沦的碧色眼眸,轻轻咬住朱唇,“喜欢或者不喜欢,绮歌妹妹总是能直白说出,她还敢为自己争取想要的生活,我想像她一样却总是做不到。” 苏不弃似乎不太清楚这番话的目的,浅浅皱眉,微带疑问的眼神里还藏着几许细碎柔情:“有些事未必需要明明白白说出來,你若不想,我绝不为难。” “不,一定要说出來才可以。” 面对素鄢出乎意料的固执激动,苏不弃选择了沉默聆听,在炉火明灭的庵中,在她下定决心不顾一切的眸光里。 “带我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素鄢·不弃【花开缓归】终章 慈云庵老尼是个历经尘世沧桑的人,四年前在庵前初见目光忧郁的素鄢时她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姻缘未断,定是入不了佛门的。现在好了,素鄢心里思念盼望的人终于到來,她怎会看不出那二人有许多话想说?借口烧水烹茶磨蹭了许多功夫,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又返回庵中。 “呦,这怎么又哭了?夫人天生水命,总是离不开眼泪。”半是玩笑地打趣着泪眼朦胧的素鄢,老尼将茶壶、茶杯放在桌上,“外面天寒,施主冷坏了吧?快喝杯热茶暖暖,这茶可是夫人入春时上山亲手摘下又炒过的,香郁得很。” 苏不弃微微点头道谢,热茶捧在手中却沒有喝,而是出乎意料地双手奉到老尼面前,神色平淡却诚恳:“在下有一事相求,希望师太应允。” “施主多礼了,出家人当行善积德,施主若有需要,贫尼相助是理所应当的。”摇头推开茶杯,老尼淡笑,“不知施主有什么事,贫尼帮得上忙才是最好。” 苏不弃淡淡看了素鄢一眼,素鄢脸上绯红未退,与他目光相接迅速躲开,深吸口气后也学着他模样双手捧茶走到老尼身前,声音细微羞涩:“这四年承蒙师太照顾,素鄢感激不尽。如今是我依约随苏公子离去的时候了,以后还不知有沒有机会再与师太见面,所以素鄢想借这杯茶感谢师太收留之恩,另外……另外……” 准备好的话都放在肚子里,可是到该说的时候怎么也倒不出,素鄢憋得脸红心更急,数次嚅动嘴唇仍羞得说不出话。苏不弃见她着实为难于心不忍,沉吟片刻忽而低头,以晚辈之礼深深鞠躬,陈旧茶杯高高举到老尼面前。 “请师太为我们主婚。” 一刹,素鄢脸红得仿若滴血,老尼则愣在原地,好半天沒半点反应。 中州佛教崇尚清修,尽管沒有明文禁令限制但出家之人都默默遵守着一生不婚嫁的准则,慈云庵虽小,舍了七情六欲方可长伴佛旁的规矩却是清晰明白的。素鄢是带发修行随时可以还俗,哪怕马上跟苏不弃离开成亲也不是问題,但若要老尼做主婚人……这种事,可是从來都沒听说过的。 见老尼发呆,素鄢红着脸站到苏不弃身边,语意诚挚:“我和苏公子都是孤身一人别无亲眷,离开皇宫后唯有师太待我最好,就如同母亲一般,我想着若是有人能担得上主婚人身份,那人便只能是师太了。素鄢任性之言,不知是不是让师太为难了?如果为难的话,,” “夫人这样说,老尼怎忍心拒绝?”不待素鄢说完,老尼已接过茶杯,感慨间隐有泪光闪烁,“倘若我家孩儿沒有夭折,如今也与夫人差不多大了……看我,胡说这些做什么,沒得扰了气氛。”擦去眼角泪花挤出笑容,老尼端端正正坐到椅中:“贫尼这辈子当过婢女也当过产婆,主婚人倒是第一次,今儿就算占了夫人和施主的便宜,二位莫怪。” 得到老尼的同意令素鄢欣喜万分,哪还会怨怪?恭恭敬敬奉上茶,与苏不弃二人并肩跪在老尼面前。 这大概是最寒酸的婚事了吧?沒有红烛煌煌,沒有觥筹交错,沒有锣鼓喧鸣也沒有嘉宾來贺,有的只是破庵一间、粗茶两杯,以及庵外漫天翻飞素雪。 可是,那又如何呢? 世间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有眷恋的人在身侧就是最幸福天地,再有他热掌紧握,那便是连死也能瞑目的满足了。 那一夜慈云庵油灯明亮照耀整晚,平日冷清寂静的院落生出许多暖意,素鄢紧靠老尼,握着苏不弃手掌,坦率笑容是前所未有的,似是奇迹般地喝茶喝到酩酊大醉。老尼说了自己的过去,说了一生坎坷遭遇和远离红尘的觉悟,素鄢说了那些年与妹妹相依为命、举步维艰的日子,说了易宸璟,说了白绮歌,说了宫中让她开心、难过的各种任何事,唯独苏不弃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只在素鄢迷糊睡去时轻道一声,好梦。 愿梦里有他。 第二日冬雪初霁,朗朗苍穹透着澄净天蓝,与冰封万里的银装素雪恰成绝美映照。一大早苏不弃就整点好行囊马匹在庵外等候,素鄢几度抹泪才勉强撑起笑容辞行,比起老尼的豁达终是不如。 “要去哪里?” “漠南,,以后我们的家就在那里。” 我们的家。 简单词汇有着令素鄢心潮澎湃的奇妙力量,想象着遥远之地那片浩瀚沙海,素鄢不自觉露出憧憬微笑。 曾经她有夫人之名,有荣华富贵、侍从环绕,谁见她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素夫人,然而那样的生活中依旧感觉空虚清冷,而今跟在苏不弃身边,或许光是前往漠南这一路就要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可是心里丝毫不觉畏惧,只一个“家”字便将她晦暗人生彻底点亮。 从此,她也有了归宿,有了家。 骏马不耐烦踏着马蹄,似是催促二人赶快上路,这一次苏不弃沒有先行上马,而是托着素鄢腰肢小心把她送上马背。 老尼沒有出门相送,素鄢朝着庵门方向凝神望了一会儿,忽地感觉手腕被轻轻拉了一下,下意识顺着拿力道微微躬身,一抹温热贴在唇上,蜻蜓点水般转瞬离去。 “……” “……” 四目相对,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淡然从容,偏是谁都不肯说话,说不出话。 许久,素鄢长叹:“以前觉着苏公子彬彬有礼,后來又觉得不时会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现在才明白,其实苏公子比谁都胆大、比谁都不受礼节约束,颇有几分宁老板的风格。” “别把我跟不靠谱的人混为一谈。”苏不弃利落翻身上马坐在素鄢身后,臂弯中圈出一片只属于她的安宁空间,长眉微挑,忽地想到什么似的低头,“该换换称呼了。” “换什么?”素鄢茫然,脱口问道。 碧色眼眸眨了一下,睁开时仿若有一泓净水流动,苏不弃长眸微咪,拉紧斗篷把面色微红的女子更紧搂在怀中。 “叫我名字。” “……不弃?” 试探低唤引來无瑕面庞靠近,闭上眼迎接温软唇瓣,天地辽远间忘却周围寒冷,任由唇间柔声细语被冬日凉风吹走,散落海角天涯。 “我只肯为你,一生不离不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1 乔家寨坐落于灵溪郡最大的山脉之中,西南角一处名为独天的山峰是群山里最为高耸陡峭的,平时极少有人会來这里,然而这一日,独天峰上出现一抹身影,清寞寂寥。 “五皇子和他的那些手下已经伏诛,殿下……啊,现在该叫陛下了。陛下前几日刚当上父亲,对皇后娘娘宠得不得了,要是你看见的话一定会尖酸刻薄把他们两个损上一顿。”随手打开酒坛,浓郁酒香扑面而來,战廷深深嗅了嗅,闭上眼极是享受,“好香啊,不愧是宁老板,每次送的酒都不同凡响。青絮,你闻闻,是不是比我们喝过的酒都要香?” 冰冷墓碑自是不会回应,碑面上遒劲字体刻印着令人心碎的名字,与那人性格截然相反的安静沉默。 偌大的山,偌大的寨子,少了她似乎就沒了生气,哪里都是沉闷压抑的,或者可以说,正因曾经有她存在,这片豪爽自由的大地才有那么多欢声笑语,豪气干云。 “青絮……”几近无声地呢喃着思念的人,战廷举起酒坛将仅剩的几口酒饮下,酒坛落地时,战廷额头也随之贴在墓碑上,感受着那份再也不会温暖起來的冰冷无情。 失去后才知珍贵,被遗留在孤单世间后才明白谁最重要,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 枯枝被踩踏断裂的声响冲散了悲伤气氛,战廷揉了揉眼睛回头,毫不意外地看见那个娇小身影站在不远处,一头汗水细密,脸上还有几道泥土、铁锈痕迹,,独天峰有着险峻山势,功夫好的人施展轻功上來不算费力,那些沒什么拳脚功夫的人想要爬上來就得依靠山顶垂下的铁链,少一不小心就要脚下打滑栽跟头。 “你來干什么?不是让你和傅楚在山下等着吗?”战廷的语气并不冷厉,听起來倒有那么一丝黯然。 “等等等,等你大半天了,我和师兄还以为你脚上生根下不來了呢!”叶花晚架着胳膊负气道,“烦死人了,一个两个都这样。自打进了灵溪郡你和师兄就都一脸沉重像是丢钱了似的,一个一声不吭,一个面无表情,欺负我看不出來吗?把我一个人丢一边都沒人管!” 往日里叶花晚发发小姐脾气战廷总会憨厚笑着哄一哄,只是今天不行,这种气氛心情……他只想一个人静静陪乔青絮说说话,不受任何人打扰。 “你先下去吧,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明显的敷衍语气自然逃不过叶花晚耳朵,鼓起两腮,稚气未脱的少女叉着腰想了想,忽地窜到墓碑前席地而坐。 “你这是干嘛?我还想……喂,喂!傅楚不是说不许你喝酒吗?!”借蛮力抢下被叶花晚抱起的酒坛,战廷急变了脸色,“别闹了,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 叶花晚从地上跳起,挺起胸脯气哼哼面相战廷,丝毫不打算退让:“任性怎么啦?青絮姑姑说过我可以任性的!才不像你,大男人还哭鼻子!” “你,,谁说我哭了!你懂什么!”战廷狡辩,然而扭向一边的微红面色与软了三分的语气早已泄露真相,令得他狼狈窘迫。瞪眼看着叶花晚不肯服输的表情,战廷气得咬牙:“行,你不走我走!” “不许走不许走!大男人就会欺负小孩子出气吗?!” 转身欲行,忽地身后一声**,战廷忍不住回头,却见本想要冲上來拉住她的叶花晚抱着脚踝蹲在地上,哼哼唧唧似是十分痛苦。 “……扭到脚了?”僵持片刻,最先投降的仍是战廷。 “扭到你了!扭到你这头又笨又倔的臭驴了!”叶花晚忽地起身,抓起脚边石块就朝战廷丢去,张牙舞爪模样全然看不出哪里受伤。相处这么久战廷早摸透她古怪精灵又骄横任性的性格,猜她是撒谎捣乱纯心让他不痛快,哼了一声后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去。 “青絮姑姑、青絮姑姑,叶子想你了,战大哥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渐行渐远,身后传來隐约哽咽之声,战廷心一酸、脚步一僵,停在原地。 乔青絮最疼爱的人就是叶花晚,历來把她当亲妹妹甚至是女儿一般宠着,别说丢下她不管,就算有人说叶花晚一句乔青絮都会大发雷霆,可如今,再沒有亲人的叶花晚还有谁能像乔青絮那样疼爱她呢?傅楚虽温柔终不是能照顾她一辈子的人,而他,显然也不是。 停滞的脚步继续前行,战廷说不清是不是乔青絮的离世让他变得冷酷无情,只是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喜欢上哪个女人,尤其是叶花晚。 看见她,总会想起已经不在的人。 下了独天峰又走过狭长山路,回到乔家寨时天色已经渐暗,战廷沒有惊动任何人,走进为他保留多年的吊脚竹楼独自呆坐,直至夜深时想起急促敲门声。 “战大哥,叶子在你这里吗?”打开门,外面傅楚焦急脸色连黑夜都掩盖不住。 战廷微愣:“小叶子沒有回來?我是比她先下山的……” 两个人相对沉默,倒吸口凉气后齐齐往独天峰方向奔去。 山里的夜不像外面,沒有灯火通明更不存在游走行人,四周望去哪里都是漆黑一片,哪里都是树林茂密,分不清东南西北到底身在何处。沿路寻找时傅楚异常沉默,一声不吭匆匆走在战廷前面,战廷自知有错也不好意思开口,二人走过大半座山头后傅楚才放慢速度,淡淡开口。 “战大哥知道叶子喜欢你吗?” “……应该算是知道吧。” 就算于感情一事颇为笨拙,有个女孩子整天围在身边叽叽喳喳还不时脸红总会有所察觉,战廷只是不确定叶花晚对自己是依赖还是什么,而今傅楚直白提问,他再不能佯装不知。 “小叶子喜欢过很多人,每次都是孩子似的一时兴起,唯独对战大哥是真心实意。”傅楚停住脚步,松散衣袖在夜风中猎猎翻飞,回头望向战廷的眼认真无比,“我不敢要求战大哥接受小叶子,但至少别伤害她,如果战大哥要为青絮姑姑守一辈子心,那么就明明白白让小叶子知道,别让她继续空怀希望。” “我……我会找机会跟她说明白。” 傅楚忽而浅笑,转身时面庞上黯然神情一闪而过。 “战大哥还和从前一样不懂女人心,只会伤害一个又一个喜欢你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2 “已经很晚了,要赶快找到叶子才行。” 战廷自言自语,仿佛沒有听见傅楚的话,一个人直直朝前路走去,傅楚看着那抹萧索背影微露笑容,无奈而怅然,似是在为谁惋惜。 “如果有一天小叶子不在了,战大哥会再次体味到,后悔究竟是什么滋味。”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什么话都不想听,战廷仍旧行色匆匆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不断清洗着可能引起心里波动的因素,而后,渐渐归于平静。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自从乔青絮离开后,封闭自己的心不去靠近任何人成为他对自己的保护,亦是对别人的保护。 密林间隐隐约约有奇怪声响飘來,战廷停住脚步皱眉,低声问向傅楚:“有沒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是……” “叶子,是叶子!”不等战廷把话说完,傅楚劈开杂草激动地朝着声音传來方向奔去,速度竟然比轻功极佳的战廷还快上几分,才转眼工夫就远在数丈之外。 乔家寨的人偶尔会到山中伐竹砍树,在密林中留下不少空地,战廷和傅楚找到叶花晚时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就坐在空地中央,神色痛苦地抱着脚踝哼哼。找到叶花晚的傅楚既高兴又着急,冲上前去抱住叶花晚,轻轻掰开她的手才发现,原本纤细的足踝已经红肿如馒头一般。 “是扭到了吗?”傅楚小心翼翼在脚踝上捏了捏,见叶花晚痛苦点头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扭到,这季节山中蛇虫多,沒被蛇咬到算你运气好。”解下外衫给叶花晚披上,抱起可怜的小师妹时傅楚淡淡瞥了战廷一眼,语气里沒了平时敬意:“如果叶子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叫你战大哥。” 在独天峰时叶花晚就扭伤了脚,那时战廷只道她是装出來的沒有在意,这会儿见小丫头脚腕肿得动都不能动,不禁又悔又愧,肠子都要悔青了。 挠了挠头快步拦在傅楚面前,战廷抬手伸向叶花晚:“我、我來背她吧……” “谢谢,不用。” 傅楚的态度可以说是冷到了极点,叶花晚看战廷表情窘迫,忍着疼轻轻推傅楚:“师兄,是我自己扭了脚,你别胡乱怪战大哥啊!” “哪有把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山上的?就算不会怜香惜玉,最起码的照顾都做不到吗?就算心里想着谁不好受也该顾及下别人吧?”难得温和宽厚的傅楚也会不依不饶,战廷自知有错不敢顶嘴,只能低头跟在后面,看起來如同犯错后不知该怎么弥补的孩子,惹得叶花晚不放心频频回看。 不过弱冠之年的傅楚瘦弱力小,背着叶花晚十分吃力,即便如此,傅楚还是执拗地坚持到乔家寨,把叶花晚送回房间又忙來忙去涂好药膏才稍稍安心。 战廷原打算尽可能帮帮忙,无奈他酝酿半天好不容易才说一句话就会遭到傅楚冷冷回绝,叶花晚沒见过傅楚如此生气也有些害怕,尴尬的战廷无可奈何只能离去。待到战廷走后,傅楚脸色稍霁,打來热水仔细擦去叶花晚脸上灰土,还是那个平时温柔体贴的少年。 “师兄生战大哥的气了吗?”憋了半天,叶花晚还是忍不住小心开口。 傅楚眼皮都不抬一下:“谁欺负你我便生谁的气。” 师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傅楚对叶花晚有多疼爱叶花晚是最清楚不过的,听傅楚这么说,小丫头眼圈一红,扑进温热怀里就是一阵抹泪:“只有师兄对我最好……战大哥心里只想着青絮姑姑,一点都不在乎我……” “知道这样你还黏着他?”叹口气扯过被子给叶花晚盖上,傅楚感慨万千,“你和青絮姑姑都被鬼迷了心窍,偏要学那飞蛾往火里扑。我倒不是说战大哥不值得你们喜欢,只是觉得那样笨拙的人太难让他明白感情是怎么一回事,想要和战大哥在一起,叶子,你真的有吃尽苦头的觉悟吗?也许到头來付出许多却什么都得不到。” 傅楚过于严肃的表情让叶花晚有些陌生,抽着鼻子想想,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青絮姑姑要替她照顾战大哥,说到就要做到。” “单纯是为了完成对青絮姑姑的约定才如此?”傅楚摇头,“叶子,你把感情当成什么了?游戏还是用來履行约定的事情?” “不,不是!才不是只为完成约定!我是真的喜欢战大哥啊!” 脚还伤着呢就激动得上蹿下跳,傅楚对这个顽猴似的师妹实在沒办法,把人摁在被窝里用力敲了额头三下:“老实点儿,不许乱动。傻丫头,师兄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是怕你自己想不通罢了。战大哥虽然沒有皇上那样雄心壮志也沒有宁大哥的温柔风趣,可他身上独有一种让人踏实安心的感觉,当年青絮姑姑大概也是因为这点才会喜欢上战大哥吧,又何况是你呢?你若坚持要和战大哥在一起我不会拦着,师兄是想提醒你,付出再多而不让他明白你的心意和坚持,最后还是不会有任何结果。” 意味深长的话叶花晚听得不是太懂,再追问下去傅楚又不肯细说,在吹了一夜寒风后,叶花晚缩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那一晚叶花晚是否做梦不得而知,但第二天一早少女甜蜜笑容是乔家寨所有人都看见了的,甜蜜中似乎还带着三分惊喜七分炫耀,, “师兄,吃不吃野果?是战大哥昨晚特地摘來给我的哦!” “寨主爷爷,请你吃野莓子,很甜的!战大哥花了一晚上才给我摘來的呢!” “有沒有要吃野果的?战大哥摘的,,别乱抢!那堆才是给你们的!给我留些啊!战大哥特地给我摘的!” 一夜未眠的战廷这天精神头出奇地差,一來睡眠不足打不起精神,二來……基本上每隔一盏茶功夫就会有人跑來道谢兼感慨,不是说他“对叶庄主真是温柔贴”就是祝他“早点儿娶了叶庄主吧这么可爱的姑娘上哪儿找去”等等,弄得战廷欲哭无泪,最后只能躲到傅楚屋内寻清净。 “战大哥为什么要摘果子送给小叶子?” “啊,因为心里很愧疚,毕竟昨天是我小心眼儿才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的,要是能陪她一起就不会让她迷路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战大哥还是别送果子了。”傅楚对寨子里的笑料并无感觉,反而显得有些烦躁,看战廷的眼神也颇为冷淡,“战大哥总是这么害人不浅,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却不明白表态,只会用这种根本不需要的温柔让人舍不得放手,当年,对青絮姑姑也是一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3 遥历纪和二年春,皇帝易宸璟新立国师傅楚首次出宫,却在短短半个月后就返回帝都,同行的侍卫总管战廷并未一同回來,而是在半日之后独自悄然入宫。 “战廷怎么了?”远远看见黯然萧索的背影,易宸璟满心困惑。 “谁知道呢,估计应该和叶子有关吧。”白绮歌一边哄着刚满月的孩子一边抬头瞟了一眼,“你也知道,叶子喜欢战廷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有乔姐姐的事在中间横着,多半是战廷哪句话说错惹叶子伤心后被傅楚训斥才这样的。” 易宸璟恍然大悟,一拍手掌轻笑:“瞧我这记性,忙來忙去竟忘了他们两个的事。他们去乔家寨前傅楚找我谈过这件事情,说是打算用他的方式让战廷榆木脑袋开窍,但他却不想让叶子这么早出嫁,想來还是舍不得这个顽猴似的师妹吧。” 轻松语气并沒有感染白绮歌,大遥赫赫有名的战和皇后叹了口气,抬手顺过耳边一丝杂发:“也不知道傅楚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战廷本是喜欢乔姐姐的,可他太老实笨拙,直到乔姐姐死后才发觉自己心意,现在他一肚子悔恨,岂能说服自己轻易接受其他女子?倒是苦了小叶子,偏偏喜欢上世间最顽固不化、最是让人无计可施的木头。” 随着白绮歌惆怅了一会儿,易宸璟忽地想起什么,拉住白绮歌低道:“对了,前两天听乔二河说起宫外传闻,我总觉得不放心??部分江湖中人似乎对叶子向皇廷靠拢感到不满。现在天下甫定,尚有许多势力乱如麻团,万一有人利用这点勾结江湖势力蓄意谋反,我担心叶子会有危险。” 乔青絮死后乔家寨再沒有能够妥善打理事务的人,战廷不得已只好一边担任侍卫总管,一边恢复乔家寨二当家身份暂时打理,如此一來乔家寨这个“江湖第一寨”和叶花晚所代表的“天下第一山庄”便都投向易宸璟,那些不愿与朝廷为伍又或者不希望见乔家寨、一叶山庄太过壮大的江湖势力自然要找茬。 白绮歌想得到其中利害关系却想不到有人会打叶花晚的注意,这会儿听易宸璟说起才觉心惊:“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该防患于未然。最近别让小叶子随便出宫,好歹在我们眼前还能安全些。” 易宸璟点头应允,而后收到保护叶花晚命令的战廷一脸愁苦,持续数月也未能化解。 事实上叶花晚并沒有任何变化,被战廷丢弃在深山里困了大半晚也沒当回事,依旧如从前那般黏在他身边,不是笑笑闹闹就是粗手粗脚,连傅楚也对她的“忘性”大感无奈。 “喜欢一个人不就该包容他的缺点吗?战大哥只是笨了些、迟钝了些,又不是什么恶习,等他不再想青絮姑姑了自然就会理我。” 面对白绮歌等人的好言相劝,叶花晚总是如此天真地回答。 不喜欢怎么会是缺点呢?那是一个人的心,无关笨拙或是迟钝。再说乔青絮离开人世的原因方式惨烈悲壮,留下恍然大悟却追悔莫及的战廷如何能轻易忘记那段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感情?若是叶花晚想等,只怕要耗上一辈子时光了。 这些话白绮歌沒有对叶花晚直说,毕竟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孩子,说多了,怕她承受不住。 时间就在一追一躲的拉锯战中慢慢消磨,当叶花晚悄然蜕变,从稚嫩青涩的孩子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这份感情已酝酿近三年之久,而战廷依旧在躲,用自己的迟钝与痴情筑起屏障,把见到他就会开心的少女隔绝在自己生活之外。 感情在持续,矛盾也在时间流逝中膨胀,爆发的一日无可避免。 “连宁郡郡守之子和雁拳门掌门同时送來彩礼提亲,东西都堆在院子里,这回你自己处理吧。” 某日,厌倦了不停和人解释为什么叶花晚不肯接受提亲原因的傅楚终于撂挑子不干,指着一大堆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万分疲倦。 “连宁郡郡守不是偶大将军的门生吗?教出來的儿子应该不会太差。不过论门当户对还是雁拳门掌门更合适一些,毕竟叶子姐姐是‘江湖中人’,要找个能踢会打的夫君才搭配。”荔儿张口便把提亲的二人身份一一道來,过目不忘的本领体现得淋漓尽致,得到傅楚温柔目光嘉奖,立刻羞红了脸低下头。 白绮歌有易宸璟,荔儿有傅楚,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儿,唯独叶花晚这个倒霉蛋儿孤花一朵。看着自家师兄和未來小嫂嫂眉目传情,叶花晚悲也不是喜也不是,重重叹了一声,整个脑袋垂在桌上:“管他什么郡守儿子掌门大人,我谁也不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八了还想拖多久?”傅楚难得沒有顺着宝贝师妹,瞄了一眼傻愣站着的战廷,又道,“要么选一个嫁了,要么自己找到愿意娶你的人,反正这件事不能再拖,师父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叶花晚天生顽性,唯一害怕的人便是师父毒医沈御秋,被傅楚这么一吓唬登时不敢耍赖了,犹豫半天,一双眼瞄向战廷。 “战大哥,你再不肯娶小叶子就要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如此直白的逼婚已经不是第一次,战廷习以为常地挠挠头,什么都沒听见似的转向易宸璟:“浣清宫那边有侍卫偷东西被太后抓到,陛下沒什么吩咐的话,臣先去那边解决一下。” 易宸璟沉吟片刻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侧身看看叶花晚,果不其然,惯于动粗的少女已经拎起托盘向战廷丢去:“我要嫁人了啊,不是在开玩笑!战大哥就这么希望我从你眼前消失吗?!” “找个好人家嫁过去,不是很好吗?”托盘当当正正砸在战廷背上,然而战廷动也不动,头亦不肯回,平静语气听起來甚至有些冷漠,“如果叶子能找到好相公,我会真心祝福的……青絮一定也这么期望。” 再之后便无言语,萧索背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留下叶花晚愣在原地,许久无声。 忽然静下來的房间气氛颇为尴尬,易宸璟和白绮歌对视一眼而后看向傅楚,面无表情的少年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便紧随战廷之后离去,白绮歌拉了拉易宸璟衣袖,同样是在沒有任何安慰言语的情况下悄然撤出房间,只剩叶花晚一个人在房中,也不知有沒有哭泣。 走出不远,易宸璟停下脚步,目光里三分玩味:“不觉得傅楚有些反常么?” “他们哪个不反常?”白绮歌浅笑,执着起宸璟的手继续向前走,仿佛并不担心可能会发生的事,“交给傅楚吧,他最了解那两个人,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4 “皇上,娘娘,出事了!” 天还未亮,小太监惊慌敲门吵醒了易宸璟和白绮歌,待易宸璟拧着眉头一身煞气打开门,外面站着的除了小太监外还有手足无措的战廷。 “怎么回事?”知道战廷紧张时说不明白话,易宸璟索性直接问小太监。 “是叶庄主,叶庄主抢了禁卫营的马闯出皇宫了!” 易宸璟倒吸口凉气,目光移向战廷:“别告诉我叶子是因为和你置气。” 战廷一脸惨淡,着急情绪比局促更甚三分,眼巴巴地望着易宸璟,看他可怜模样让易宸璟又笑又气,末了长叹一声:“绮歌,这件事交给你了,我实在解决不了。” 说话间白绮歌已经穿好衣服走到门前,蹙着眉脸色凝重,显然不像易宸璟那般轻松。 “萧公公,叶庄主是一个人离开的吗?” “回娘娘的话,宫门守兵说只有叶庄主一个人,背了个包袱,看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不打算再回來了。” “叶子这是被你们弄伤心了,她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白绮歌稍作沉吟,表情愈发凝重,“不行,得赶快把她找回來,她沒单独外出过,少不得要惹麻烦。” 战廷微微一愣,而后低下头嘟囔:“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有分寸……” “从小就被傅楚惯着,她哪里知道什么分寸?再加上一直被你拒绝心情不好,你能保证叶子她不会出事?” 或许是白绮歌的语气比较急,又或者是她严肃表情吓到了战廷,几经犹豫后,战廷终于不情不愿点点头:“那我去找她,尽量把她带回來。” “不是尽量,是一定!” 在白绮歌和易宸璟异口同声的“威逼”下,战廷天不亮就整装出宫四处寻找叶花晚,等傅楚获知出事赶到御书房,时间已是第二天上午,焦急地等过整个白天,战廷回來了,叶花晚却仍是不见踪影。 “有好吃、好玩的地方都找过了,沒有。”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战廷看上去一下老了好几岁。 “你就只想得到这些地方?”白绮歌气不打一处來,生子后还未调养好的身子气得一阵阵发抖,“叶子已经长大了,你要把她当成孩子到什么时候?故意不理她也好,不了解她也好,什么时候你能替小叶子想想?一个女人不停追在你身后你觉得她很轻松是不是?以为她不知廉耻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除了自顾伤心外就不能看看其他人的痛苦吗?” 白绮歌陡然爆发的怒意让战廷茫然无措,求救似的看向傅楚和易宸璟,却从傅楚眼眸中看到一丝不该有的惊慌。 “叶子的性格……大概是回了一叶山庄……”不知为什么,傅楚说话竟有些结结巴巴,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如果能顺利到达还好说,我怕那些对一叶山庄虎视眈眈的人会在半路……” 这两年,想要杀了叶花晚铲除一叶山庄的江湖中人不少反多,谁知道回青冥山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傅楚的担忧让战廷想起了潜在的危险,脸色一下煞白:“叶子只会些皮毛功夫……不行,我这就去追她!” 话音甫落,迅疾身影冲出门外,消失在炽烈照耀的阳光之中。 “……让他一个人去,沒问題?”易宸璟目光在白绮歌和傅楚之间徘徊,几番轮转后挑眉侧身,伸手揽住白绮歌纤腰,“你爱怎么闹怎么闹,别中了邪似的突然发火,以为自己身子很好?”见傅楚张口欲言,易宸璟又是一个鄙夷眼神撇过去:“还有你,傅楚,他们两个的事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别拖绮歌下水,整天帮我处理那些折子已经够累了,你忍心再折腾她?” 傅楚脸色好了一些,摇摇头,恭恭敬敬朝白绮歌躬身道谢,至于这谢意为的什么,三个人谁也沒有开口说明。 战廷有个榆木脑袋却是十足的行动派,叶花晚闯出皇宫的第二日中午他就轻装简行驭马直奔青冥山,面上煞气渐浓,,他很清楚于叶花晚而言独自外出是怎样危险的事,这两年在守卫森严的宫中还偶尔发生袭击事件,又何况是无人保护的宫外?怪只怪他一时大意,只因最近稍稍太平就忘了潜在的危险,倘若叶花晚有什么闪失…… 咬咬牙用力夹紧马肚加快速度,战廷在呼啸而过的风中皱紧眉头。 “叶子,千万不要有事……求你了。” 否则他便对不起傅楚,对不起毒医,对不起乔青絮,更对不起痴心一片却屡屡受伤的叶花晚。 寻找叶花晚的旅途并不顺利,途中战廷遭到了几次冷箭暗袭,虽然沒有伤到分毫但是严重耽搁了行程,为了赶路沒有追赶袭击者的行为也让他丝毫收获都沒有。上路第三日,战廷在通往一叶山庄必经之路的一间小客栈前发现蛛丝马迹,细问下去,结果令他惊心不已。 那间客栈极小,是往來青冥山与帝都的歇脚点之一,吸引战廷注意的正是客栈前拴着的一匹马,,皇宫禁军的马都经过特别饲养,脖子左侧有代表禁军营的烙印,此处远离帝都几百里,禁军营出现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这匹马只可能是叶花晚抢走并留下的。 找到叶花晚踪迹本应是件喜事,可是当战廷欣喜地向客栈老板询问时却得到糟糕回答。 “客官问的可是一叶山庄的女庄主?哦,我当然知道,两日前那位女庄主在小店和几个大侠吃饭时提到过,不过她已经离开了,是和几位大侠一起。至于那马,因为走时看起來女庄主好像是喝得酩酊大醉,其中一位大侠便说舍了这马与那女庄主同乘离开。” 战廷的心咯噔一下。 在一叶山庄时叶花晚的确接触过不少人,但那些人基本都是知根知底的熟客,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哪知道世事险恶,最容易轻信于人。眼下江湖势力动荡,他也曾听老寨主提起有人想要对一叶山庄不利的事,仔细想想“恰好”出现并带走叶花晚的人身份,总觉得是个陷阱,而目标,显然就是叶花晚。 向客栈老板问清一行人去向后,战廷顾不得吃饭休息连忙又启程追去,才追了十几里便急急停住马,瞬间如五雷轰顶。 远处地上静静放着一件血衣,正是叶花晚在宫里时最喜欢穿的那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5 从醉梦中新來的叶花晚头痛欲裂,一边龇着牙暗骂自己不知好歹乱喝酒,一边怔然环视周围。 身处之地好像是个废弃货房,许多麻袋堆在一起,隐约散发出粮草发霉的味道,因着墙壁上只有一个极小的通风窗,房子里的光线不是很好,只能勉强看清身边东西。 叶花晚动了动,不出意外,手脚被绑住了,好在绑得不是太紧,手脚并沒有感觉麻木。 口腔里的酒臭让叶花晚厌恶至极,回想起自己在客栈被人激了两句就逞强喝酒的举动后悔连连,同时也在黑暗中不可抑制地产生战栗。那天在客栈遇到的人中有两个她都认识,是爹爹还在世时就常來一叶山庄的长辈,既然是熟人,为什么他们要灌醉自己囚禁在这里呢? 这里又冷又黑,好害怕…… 开门声吓得叶花晚一抖,下意识缩成一团,一道光线射入,随后是魁梧身影走进,借着晦暗光线看去,正是叶花晚认识的两个长辈之一。 “少庄主醒啦?”那男人约莫四十多岁,说起话來倒是客客气气,“饿了吧?來,先喝些肉粥。” 叶花晚扭过头,佯作胆大哼了一声:“不吃!谁知道你下了什么毒!” “哎呦我的少庄主啊,我哪里敢给您下毒?您要不信我先吃两口?”话罢,那男人果真舀起一勺粥就要往嘴里送,叶花晚咽了口口水连声阻拦,待那男人为她解开手腕上的绳子便抓过粥碗狼吞虎咽。 “慢点儿、慢点儿,小心烫着!别急啊,沒人和你抢,锅里还有呢!” 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叶花晚终于放下碗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目光仍是警惕觑着那人:“沒事献殷勤,啧。” “……哈哈,少庄主伶牙俐齿这点还是沒变啊!” 叶花晚懒得与那人啰嗦,犀利眼神堪比刀剑,硬是让那人尴尬得冷汗直流。江湖中人最重要的是个义字,在叶花晚看來,身为熟客却设计欺负她这个“柔弱少女”就是不义,好脸色自是不必赏的。 大眼儿瞪小眼儿对峙了好一会儿,那男人听见房外有人吆喝时犹豫少顷,而后又缚住叶花晚双手轻轻拍了拍肩膀:“乔家寨二当家就快追來了,还要辛苦少庄主出面。有些事情并非想的那样,我们做的事以后自会给少庄主交代,现在,请少庄主先委屈一下吧。” 男人说些什么叶花晚全然沒有听清楚,刚刚听到“乔家寨二当家”几个字时少女就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一颗心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酸楚。 那个笨蛋竟然追來了,不是装作不关心她吗?干嘛不装到底? 恋恋痴心挡不住将要到來的事情,叶花晚被蒙住眼睛丢上马背,有谁硬塞了一颗药丸在她嘴里,又苦又涩,在嘴里化开后不久就感觉到浑身乏力,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最让叶花晚担心的并非自身安危,而是在马背颠簸时听到的对话。 “快追上了吧?” “嗯,沒拉开多远距离,要快点赶到才行。” “药效差不多发作了,让后面兄弟们把乔家寨二当家引过來,切记不可与他交手,在我们之后引到说好的地点就行。” “那你看好这丫头,我先去后面吩咐。” 负责骑马带叶花晚狂奔的其中一人离去,留下的人加快了速度,刮过面庞的冷风吹得叶花晚鼻尖通红,眼睛里也有止不住的泪水留下。她不清楚自己会被带到那里,也不知道等待她的结局是什么,但她听得明白那二人对话,很显然,这些人抓她还有另一层目的,那就是将战廷引入某个陷阱。 在宫里,战廷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总管,在江湖上,他却曾作为名震一时的“酒夜叉”被传诵多年,乔青絮遇害那日,他更是解下三柄短剑化作厉鬼斩杀近百人,使得风送悲鸣,血染长街。 这样的人很难对付,偏巧他笨,他憨厚、他不善心计,所以要收拾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埋伏。叶花晚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成为战廷的软肋,脑海里止不住地想象着战廷浑身血染的样子,心头一阵深寒。 一定要有人死去才能平息的话,那么,她选择让他活下去。 “呜,,呜,,”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叶花晚忽然开始暴躁乱动,骑马的男人被她闹得心烦,抬手在雪颈上一敲,叶花晚眼冒金星昏死过去,闭眼之前一大滴眼泪伴着一样东西跌落在地。 半个时辰后,这东西紧握于战廷手中。 “叶子的名字是我取的,好听吧?你看,就从这玉佩而來,,林风醉花晚,我最喜欢的一句诗。” 不善诗词的乔青絮只喜欢这一句,林风醉花晚。 所以叶花晚从小带着的是乔青絮送的花型玉坠,一半艳红,一半橙黄,仿若晚花被夕阳染色,等待凋谢。这是叶花晚最最珍惜的东西,若是她安好,决计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丢了。 不知道是不是西落阳光的关系,一抹似有似无的赤色在战廷眼眸里泛起,冷而磅礴,痛而不甘。 乔青絮已经不在,那个默默跟在他身后走过无数险境的爽朗女子因他而死,现在,连叶花晚也要如此吗?他明明拼尽全力在躲着她啊,为什么还是害得她落入危险?说什么要代替乔青絮守护他,为什么她就是不懂他的担心,非要走乔青絮走过的路、非要让他再一次痛不欲生? 他不需要她來保护,只想保护她而已。 冷冽的风吹过茫茫草野,骏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驰,在荒无人烟的地界谁也沒有注意到,驭马之人腰间的三把短剑已经解下。 日落西山前,某处宁静无风的山谷迎來浓重杀气,坐在破旧竹屋附近的几个男人离老远就感受到森冷寒意,齐齐回头,饱含畏惧的目光凝视在突然闯入的战廷身上,而战廷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势单力孤,转眸望去,漆黑瞳孔映出少女安静身影。 像是睡着,脸色却异样惨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6 “我喜欢战大哥,比任何人都喜欢。” “就算战大哥不理我也沒关系,我会代替青絮姑姑守着战大哥一辈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战大哥,你看,我已经长得和白姐姐一样高,再也不是个孩子了。” “战大哥……” 混乱而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呼啸而过,所有碎片都与那人有关,而他无情离去的身影总让她心如刀绞却还强撑笑容,努力不让谁看见自己的失望伤心。 他喜欢青絮姑姑那样坚强勇敢的女人,所以她也要坚强,就算有泪水也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下,就算想哭泣也要憋住声音不让他听见,就算体会到原來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也要拼命坚持,到死为止。 因为心疼,因为感同身受,所以爱他如命。 意识迷蒙不清的叶花晚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总之不会太长,身上所有力量悄然逝去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有多可怕,尽管如此,当耳畔响起熟悉又焦急的呼唤时,她还是努力露出最甜美的笑容。 “希望战大哥看到我时只会想起开心的事,什么烦恼都不要有。” 曾经她双掌合十,闭着眼跪在佛前虔诚许诺。 他的过去那么沉重阴暗,最需要一个为他驱散阴霾带來明媚阳光的人,既然青絮姑姑不在了,那么就让她來当这个人吧,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沒关系,只要他开心,只要他过得幸福。 “叶子,叶子……” 为了回应不停响起的呼唤,颤动的眼睑缓缓睁开。沒有刺目阳光,眼前只有焦急表情和赤红双目,仿佛是被叶花晚苦涩笑容刺伤,那双眼里的光芒愈发凛冽。 叶花晚多想伸手抚开他紧皱眉头,可是她沒有力气抬起手臂,只能动动手指轻轻拉住他衣角,明净如水泊的眼弯成一弧新月:“战大哥……还是关心我的啊……真高兴……” “别怕,已经沒事了。”战廷放缓语气,然而颤抖的话音根本无从掩藏,如他喉中哽咽,不是骗自己说沒有就可以真的当做不存在。 抱着叶花晚小小身躯半跪在地,战廷连身后的防备都已舍弃,他只想圈出一片沒有风的空间给她,让不停发抖的叶花晚明白,在他怀里,沒有人可以再伤害她。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不敢动手,劫持叶花晚的几个男人并沒有选择趁机突袭,而是悄悄站在极远的角落面面相觑,之后慢慢向山谷入口移动。 胆敢伤害叶花晚的人战廷自然不会放过,眸中冷光一闪,刚要起身追去,衣角却被轻轻拉住。 “我冷,战大哥……好冷啊……” 苍白如纸的脸色与微弱呢喃令得战廷心如刀割,他看得出叶花晚是中了毒,至于什么毒……如此虚弱,恐怕情况不容乐观。抱着叶花晚的手掌心沁出冷汗,战廷一边低低唤着叶花晚的名字一边慌乱地把她往马背上抬,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试了几次都沒有成功。 “沒事,沒事的,叶子,我们这就去找大夫,吃了药就沒事了。”半是安慰叶花晚半是安慰自己不停念叨着,战廷的脸色也开始苍白,两只手臂抖得再抱不住轻巧身躯时,微凉小手贴上脸颊。 叶花晚的笑容依旧像平时那样清甜:“原來……战大哥也会为叶子掉眼泪,我还以为、以为战大哥只会为了青絮姑姑……” “才沒有。”飞快抹去眼角泪水,战廷闷声闷气狡辩,语气心虚得紧,那模样反倒让叶花晚更加开心,却又忽地失去笑容陷入悲伤。 “对不起青絮姑姑啊……”叶花晚歪倒在战廷怀里,贴着温暖胸膛闭上眼,“明明发誓要替青絮姑姑照顾战大哥一辈子,到最后还是毁诺了,怎么有脸去见青絮姑姑……”怀抱的温度总是让人安心,叶花晚渐渐感觉不到寒冷,声音也越來越小:“以后战大哥要找个好女人,不要总想着青絮姑姑,那样的话青絮姑姑会伤心的……战大哥幸福,我们才能瞑目……” “胡说什么,谁都不会死。” “嗯……不会死,叶子只是困了,想睡……” 睡着就再也醒不來,再不能小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再不能假装坚强追随谁的脚步,这些他们都知道、都明白,只是有人固执地付出,有人固执地逃避,及至走到尽头才惊慌发觉,自己的逃避又将酿成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战栗奇异地消失无踪,一直搁在心中的巨石也不知道在哪一瞬消弭。战廷忽然感觉不到压在自己背上的负担,就连周围风吹过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了,天地之间剩下的就只有怀中一点温暖,心里渐渐扩散的冰凉绝望。 “我总是想,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会喜欢上其他什么人,就算那人不会打架杀人,又或者他比我更笨拙呆愣,至少能给你一份安稳生活。”抱着叶花晚慢慢滑坐在地,战廷低头呆呆地看着叶花晚如若熟睡的侧脸,唇边忽而勾起凄凉笑意,“叶子,你知不知道,你太像青絮了,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她。你们一样为了个不值得的人无休无止地付出,可是你付出越多我就越害怕,怕你也像青絮一样因为我而遭遇不测,如果连你都……” 痛苦哽咽打断了寂寥独白,指尖轻轻滑过少女细嫩面庞,得不到任何反应。 “不想再躲了,好累。” 想要保护却故作厌恶,明明喜欢看她开怀大笑却总惹她伤心,被她缠着时可以感受到很浓的眷恋、知她是真心,而他能做的是带上面具掩藏真情,不敢做的是抱住她大哭一场,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想念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女子,又是多么高兴透过她仍能找到昔日温柔。 她是叶花晚,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少女,他是背负着乔青絮情债的罪人,不可动情,不能动情。 额头紧贴,唇角微翘,从未有的亲昵,从未有过的心境通明:“早些想明白该多好,那时就该带你一起去看青絮,告诉她,从此会连着她的份一起,把这颗心交给你。”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來不及了。 “想表白的话,现在也不晚。” 悲伤弥漫的气氛突然中断,战廷忽地感觉脖子僵硬难以抬起,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同时,从怀里传來叶花晚均匀鼾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Part.7 “所以说,我是被你们合伙骗了吗?” 山谷中央破旧竹屋内,战廷一脸吞了鹅蛋的古怪表情,对面三个人则坦然点头,完全沒有半点心虚惭愧。 “不骗你,你这榆木脑袋要到几时才能开窍?”易宸璟懒散地坐在藤椅上,吱嘎吱嘎响声随着摇晃有规律响起。抬手指了指小床上睡着的叶花晚,易宸璟微耸眉梢:“说你笨你倒是配合,就沒发现这些年叶子在宫里遇袭都是苏不弃來的时候吗?还有这些所谓的歹人,你怎么不想想,他们脑子是有多笨才会选择泥路行进特地为你留下脚印追踪?对了,还有叶子的血衣,偌大的空地明晃晃放一件衣服,谁闲得这么无聊?以前只觉得你是憨厚老实过头,沒想到这几年愈发不长脑子,这么简单的破绽都看不出來。” 回头想想宫里宫外、一路上遇到的事,的确有很多漏洞蹊跷存在其中,当时为什么沒有发现?战廷苦恼地拍了拍额头,纠结表情令几人忍俊不禁。 白绮歌轻笑一声:“你也别都怪他,俗话说‘关心则乱’,正是因为战廷太担心小叶子才会忽略那些破绽,这不是恰好说明。。” “说明战大哥是喜欢叶子的。” 傅楚沒有笑,而是认真地看着战廷,目光平静。 人总要到穷途末路才会割舍一切顾虑说出心里话,许多平时想不到、不敢想的事也会在这时一瞬理清,作为整个事件的策划与执行者,傅楚早就把战廷的顾虑看得清清楚楚,而今导出的结果于他而言并不意外,却是所有人都期盼已久的。 “叶子有些地方很像青絮姑姑,勇敢、大胆、爱憎分明,唯一不同的是,青絮姑姑一直追在战大哥身后落得抱憾终生,叶子却选择了走到战大哥面前,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心意,这是我们都比不上的勇气。”停了片刻,傅楚坐到床边,执着衣袖为叶花晚擦去满头密汗,眼里有着兄长一般的温柔,“战大哥早就发现自己喜欢叶子的事了吧?只是因为心里放不下青絮姑姑,不想负了青絮姑姑恋你一生的情义,所以才假装不喜欢不停逃避。可是,战大哥有沒有想过,你这么做不但不能让青絮姑姑安心,反而会多害一个人为你神伤,到头來成全了谁又苦了谁?” 才从惊吓中缓过來的脸色又转为黯淡,战廷抿紧嘴唇一语不发,粗长手指紧攥。 的确,沒有今天的事他不可能暴露真心,甚至还在回避自己对叶花晚到底抱着何种感情的问題,然而要坦然面对叶花晚谈何容易?他还是怕,怕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对叶花晚和乔青絮两个人的感情有所不同,那时他要如何面对叶花晚?如今对她的心动,终究不如乔青絮。 似是看透了战廷的犹豫迟疑,傅楚低低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提醒:“感情不是一天促成的,就算沒有果,尝试总不能放弃。” 因果,姻缘,太多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萦萦绕绕纠缠不清,凭战廷对感情的迟钝笨拙,要他立刻想明白到底不是件容易事。易宸璟和白绮歌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给你一天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 “陈前辈给叶子服下的药会使人出现假死状态,现在她已经渡过了假死期陷入熟睡,大概明晚才能彻底散去药效清醒过來。在这期间请战大哥做好决定吧,是勇敢接受小叶子完成青絮姑姑心愿,还是继续守着已经不可能延续的梦让另一个人也心如死灰,战大哥自己决定。” 像是疲于再多解释,傅楚朝战廷摆了摆手,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所有心思目光都凝聚在叶花晚身上。仿佛被众人嫌弃的战廷晃晃悠悠退出屋子,天色已暗,在夜风中茫然站立许久后,一人一马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叶花晚年轻体健,加上那毒药本就不是害人命的,才三五日后安分不了的少女就跳下床榻继续活蹦乱跳,皇宫又是一阵翻天覆地,乌烟瘴气。 不过稍加留意的人就会看出,在欢腾的表现之下,叶花晚失去许多昔日神采,无人时也不再嘀嘀咕咕忽而愤怒忽而傻笑,而是安静地坐在院子里,近乎呆滞的眼神总是停止于门口,似乎在等谁归來。 “师兄,战大哥真的沒事吗?白姐姐说战大哥去追击那些劫匪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沒回來?你写信要他回來好不好,什么劫匪、歹人的别追了,我不怪他,真的。” A 傅楚屡屡被可怜兮兮的师妹纠缠,能做的回应就只有沉默不语,微笑着摸摸叶花晚的头,目光也随她望向门口。战廷究竟选择了哪条路谁也不知道,傅楚本以为他会老老实实回來,红着脸将这个顽皮的师妹揽到怀里,可预想的结果并沒有发生,等他带着叶花晚回宫时,得到的是战廷不知所踪的消息。 大概……他最终选择了继续逃避。 那之后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经写定时,战廷依着众人的期盼出现在皇宫门前,得知消息的叶花晚毫不犹豫飞奔出去,沒有不成熟的泪水也沒有浮躁的质问,只有凶猛扑进怀中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一圈深深齿痕。 “不回來就咬死你!” “战大哥真不回來,你去咬谁?”傅楚平和浅笑,与战廷目光相接的刹那深意暗藏。 “那个……去了乔家寨一趟,路上又逢大雨耽搁不少时间,对不起啊。”憨厚不改的战廷连连道歉,好不容易摆脱叶花晚的折磨整理好衣衫,温和面庞露出明朗笑容,“总算把该办的事都办妥了,现在随你怎么咬。” 就算叶花晚是属小狗的,让她用力咬战廷还真舍不得,至多是不轻不重踢两脚、打两下,最后还是要红着脸小声问疼不疼。傅楚站在数步之外看着关系不同往日的二人,清淡笑容里依稀有几许落寞,刚想悄悄离开,身后响起战廷声音。 “傅楚,有时间谈谈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叶子·战廷【怒马欢歌】终章 “我去了乔家寨见老寨主,他老人家还和前两年一样,对我和小叶子的是很热心。” “老寨主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难以数清,识人猜心是最准确不过的,想來那时撮合战大哥和叶子也是因为看出端倪了吧。”迎风站在宫墙墙垛上,傅楚一派少年老成,“其实大家的心思沒什么差别,都是希望战大哥能走出阴影,更希望叶子能代替青絮姑姑弥补缺憾,只有战大哥封锁自己的心不肯承认罢了。” 此类探讨对战廷而言过于高深,愣了愣,摇着头有些气馁:“虽然做出一副已经决定的样子,事实上我还很迷惘啊!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小叶子是不是因为她像青絮,如果当真如此,叶子也不会开心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沒法忘记青絮。” “开始新的生活并不等于放弃过去。”傅楚转身,清秀面庞已隐现成熟之色,比起木讷的战廷更显丰神俊朗。站在城墙上看威严皇宫井然有序,傅楚轻挑嘴角浅笑:“战大哥若是随随便便就把青絮姑姑忘记,便是我也不会允许。最初叶子说喜欢战大哥时我也犹豫很久,反复去想这对青絮姑姑公不公平、算不算一种伤害,后來站在青絮姑姑的立场再考虑,最终还是希望战大哥能放下背负的沉重和小叶子一起走下去??青絮姑姑要的不是战大哥一生一世死心塌地,她要的是你幸福快乐。所以忘不掉青絮姑姑又能接受新感情再好不过,不管是对叶子还是青絮姑姑。” 战廷凝滞着双眼想了很久很久,而后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目光里充满愧疚。 “我好像……沒听明白……” 傅楚微愣,旋即笑得无奈:“不明白就算了,战大哥只要知道这是青絮姑姑希望你走的路就好,无论碧落黄泉,青絮姑姑一定会笑着祝福战大哥和叶子,从心里为你们高兴。” “是吗……”不安渐渐退去,透过洁白云层战廷仿佛又看见乔青絮爽朗笑容,明亮目光安宁温柔。挠挠头,大遥皇宫最笨拙的侍卫咧嘴憨笑,语气中依稀带着感慨:“啊,不管了,如果青絮生气的话大不了黄泉路上见到时被她揍一顿,反正她那么疼叶子,一定不想看叶子伤心。“ 与叶花晚伤心相比,或许乔青絮更在意的是战廷能否幸福。 心里的话终究只能放在心里,对战廷的愚钝不开窍傅楚并不想责备或是纠缠解释,能有现在的结果他已经满足。深吸口气让胸口充塞凉风,傅楚朝宫墙下急得团团转的叶花晚挥了挥手手,脸上笑容仍是温润宁和,直至目送战廷走下城墙与叶花晚汇合才敛起笑意,几许怅然若失。 天边,云缝里透下一道阳光,明亮却孤寂。 “青絮姑姑,如你所愿,我会让所有人都找到归宿。若有來生,请答应我唯一的请求好吗?” 城头少年默默祈愿,虔诚而满怀憧憬。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既然今生已经错过,那么就约定來世吧,轮回台边,请等等我,等我做你的青梅竹马,等我陪你经历风雨、悲喜,总会有一天拉着你的手,大声对你说……” 我爱你。 晴空如碧,苍云漫漫,多少无声思念染红了帝都初绽桃花,也染红了少女羞涩面颊。 “战大哥,师兄在上面做什么?” “也许在想他喜欢的人吧。”大掌紧紧包裹叶花晚小手,战廷意外地沒有脸红。仰头看了看城墙上少年孤立背影,笨拙笑容浮现脸上:“要是傅楚也能早点成家立业就好了,他可比我成熟多了呢,一定会是个温柔的好夫君。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有的话我也想去帮忙提亲什么的尽一份力。” 叶花晚眨了眨眼,惊讶地张着嘴:“师兄不是喜欢……战大哥你真的不知道?” “咦?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是认识的吗?” “算了算了,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了。”叶花晚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瞟向二人紧握手掌,“哈哈,战大哥也有不腼腆的时候啊……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似乎对战廷來说叶花晚就是他的天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别考虑太多、别害羞,结果却被叶花晚一句话就击溃了伪装表象,平静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这……那个……不是应该……这样拉着手吗……还是怎么……” 觉察到战廷掌心沁出汗水并在不知不觉间加力,叶花晚疼得龇牙咧嘴:“轻轻轻轻轻点儿啊!疼死了!蛮牛!真是头又笨又呆的蛮牛!” “啊,对不起对不起!”战廷越是紧张就越慌乱,放开手的刹那又不小心重重踩了叶花晚一脚,可怜叶花晚手上还疼着又遭新袭,生生疼出眼泪。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叶花晚还是舍不得放开得來不易的那只温热手掌,战廷放手她便伸手,固执地抓住战廷手臂紧紧抱住。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如今祈愿实现了,怎会不知道珍惜? “呐,战大哥去乔家寨是为了看青絮姑姑了吧?” 忽然平静的叶花晚让战廷也停止慌乱尴尬,迟疑片刻,卸下浑身紧绷力量,轻轻把忐忑不安的少女揽在臂下。 “只是去和情绪说几句话,告诉她,我不会再让她担心了。” “就这些?”叶花晚微微失望,不着痕迹放开手,语气忽而有些沉闷,“果然战大哥还是不肯娶我。” 看着叶花晚失落表情颇为心疼,但战廷还是以十分郑重的态度站到叶花晚面前:“嗯,现在还不能答应娶你的事。叶子,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我不想你有后悔的一天,留些时间给你再考虑考虑,好吗?另外总让你追在后面实在不像样子,所以……这次换我來追求你吧。一月为限,一个月后你若还愿意嫁我??” “等什么一个月?等了这么多年还要等啊?我才不干!就赖定你了,怎么样?最后问你一次,娶还是不娶?” “我……” 战廷窘迫表情快要滴出苦水,埋头纠结时并未发现,怒气冲冲的叶花晚露出一丝狡黠坏笑。 一声微响,战廷茫然伸手摸着脸颊,脑海一片空白。 “战大哥不娶我也行,我娶你不就好了嘛?”双手叉腰的叶花晚得意洋洋,舔了舔嘴唇,气势凌人地瞪向战廷,“以后家里我做主,大事小事都要我说了算,不同意的话我就去向青絮姑姑告状!” 愣了半晌,战廷轻笑出声,扬手把骄横跋扈的少女拉住,四目相对时,一直以來所扮演的角色地位陡然逆转。 “叶子,愿意嫁给我吗?” 静谧如沉默的风无边蔓延,巍峨宫墙下,庄严宫殿间,一切宁静直到良久后才被一声响亮高呼打破,声音之大,使得回声浩浩荡荡,经久不消。 “我??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荔儿·傅楚【天涯咫尺】 林木蓊郁,花开锦簇,又一年春好时节,青冥山秀丽风光不改,只那间精致小舍前多了道身影。 “师父,这鬼根草应先放后放?至少要熬到七分热才能褪去毒性吧?”背着小药篓的少年擦了把汗,浑然不觉清秀脸颊上的一道道泥土痕迹,一双明亮眼眸正期待地望向石桌上独自博弈的中年男子。 “不可与其他药同煮。先煎出十二碗倒掉,第十三碗再加进药汤里,少一遍都不行,否则毒死你的小情人。”繁琐程序信口道來,毒医忽地丢下棋子,侧身斜眼看傅楚,“服药快一年了,那丫头的腿可有起色?她再不好,我看你都快被这些药毒死了。” 傅楚笑了笑沒有接话,仍小心翼翼在药园里翻找,天气不热,却有几滴汗水自脸颊滑落。 毒医半气半恼重重叹了一声,转回身继续盯着棋盘,只是心已经不能平静投入棋局之中。 是药三分毒,又何况这些毒性霸烈的剧毒草药?为了以毒攻毒治疗荔儿,这几年傅楚几乎每日都与毒草打交道,治好了荔儿的眼睛,下地行走也有了指望,而相对地,傅楚要付出一定代价,别人看不出來,沈御秋这个毒医却是知道的??傅楚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不致命却愈发衰弱。 “毒医前辈,傅楚哥哥在吗?”清脆悦耳的声音自院外传來,毒医撩起眉梢,不情不愿地指了指药园,还不等开口说话,傅楚已经先一步走出。 “荔儿,怎么自己跑來了,叶子沒陪着你吗?”用力提住轮椅抬过门槛,傅楚接过荔儿手里的大盒子,卷起衣袖擦去少女额上几点汗珠,语气温柔如水,“山路不好走,你这样很容易摔倒,下次记得不要乱跑。” “叶子姐姐玩累了正在休息,我看及近晌午,所以煮了些清粥小菜给毒医前辈送來。” 荔儿弯起新月似的眉眼,笑容干净清澈,就连毒医也禁不住多看两眼,心里那股怨气一时消散许多,竟也有了调侃的意思:“那是给我送的吗?想给这混小子吧?今日我偏要不知趣凑个热闹??來,吃饭!” 傅楚推着轮椅走到石桌边,荔儿脸色微红,小心翼翼收起棋盘拿出碗筷饭菜,浓郁香气扑面而來,立刻引得毒医和傅楚腹鸣如鼓。 毒医夹了块素菜放进口中,片刻后点点头:“手艺不错。” “毒医前辈过奖了,荔儿都是跟白姐姐学的,差的还远呢。” 论烹饪技术,谁能跟白绮歌比?做出來的东西已经不是黑暗料理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想起上次白绮歌亲自下厨作为谢礼煮的那些菜,毒医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看看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立刻有种再世为人的幸福感。 “丫头,你就留山上吧,奇门遁甲、星象药理,你想学什么都行。” 荔儿脸色更红,偷偷看了傅楚一眼,为难表情愈发显得可爱娇美。不待荔儿拒绝,傅楚已浅笑着淡淡开口:“师父又在说笑,荔儿怎么能留在山上?明明说过的,等她的腿治好后我就娶她,以后自然要住在宫中才行。” 毒医不满地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享用难得的美味,对少女羞涩却甜蜜的笑容当做不见。 在与荔儿相遇的第三年,大遥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师与默默无闻的少女私定终身,那之后得來的不单单是祝福,还有许多反对与争议之声,在这种情况下傅楚一如既往地从容冷静,顶着压力硬是把婚事定死??荔儿能从轮椅上站起來那天,就是他们成亲之日。 白绮歌很早之前就试探地问过傅楚心意,那时极少与外人接触的荔儿已经表现出懵懂心思,傅楚亦沒有明确拒绝,知道傅楚一直眷恋着乔青絮的白绮歌本以为傅楚不会接受荔儿,沒想到在她还未点破之前,傅楚竟先提了出來。 “师父新配的药方颇有效果,用不了多久荔儿就能站起來,所以,改天我想去找战大哥提亲。” 傅楚还记得那会儿白绮歌的表情,很是惊讶又很困惑:“不会觉得为难么?乔姐姐的事……” “白姐姐多虑了,和荔儿在一起是我自己的想法,并沒有受谁逼迫。我喜欢青絮姑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的心意,战大哥也好,小叶子也好,还有白姐姐和陛下,比起被怀念、思恋一辈子,青絮姑姑更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宿。荔儿很善良也很单纯,在皇宫里她是难得的一片净土,我不愿见她被任何肮脏的东西污染。我想过,与其时时担心倒不如永远陪在她身边,既能让她开心,又可以用我的力量保护她一世安好。” “这算是自我牺牲?荔儿若是知道你的想法恐怕不会那么幸福。” 对于白绮歌有些怒意的质问,傅楚回答得很简单:“不是自我牺牲??其实我和战大哥一样,心里都念着青絮姑姑,因此我们最需要的是迈出第一步,找一个能够在一起的人一步步走下去,总有一天,这份感情会胜过旧日思念,成为最纯粹的眷恋。” 坚定地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所爱之人。 嘹亮呼声惊断回忆,傅楚回过神,身边荔儿正面向自己恬美微笑:“是哥哥,哥哥來了。” 于是傅楚忽然想起,今天是战廷说好要來接他们的日子。 “这种时候真不想让战大哥出现呢,看见你这么辛苦,战大哥一定又会怒气冲冲说要踢我出门??”发觉荔儿的眼里有一丝难过闪现,傅楚忙温柔解释:“开玩笑的,战大哥不是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么?这可是陛下钦点的婚事,就算是战大哥也不能反驳,不然会被小叶子拳打脚踢啊!” “背地里说我坏话也会被叶子拳打脚踢吧?”笑吟吟的战廷露头,平和表情全然看不出他是个曾激烈反对这门婚事的人。 事实上战廷当初反对荔儿嫁给傅楚并非出于恶意,荔儿有残疾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当初傅楚宣布要娶她时才会有许多想要借婚姻关系巴结的王公大臣反对,战廷始终觉得荔儿该由自己照顾,让傅楚接手是给他增加负担。 不过,当然了,最后还是傅楚的坚持大获全胜。 任谁都不能否认,若要做荔儿的夫君,这样一个心甘情愿付出、总是温柔浅笑的善良少年再适合不过,他也将会是最专一痴情的好丈夫。 辞别毒医离开青冥山这座大药库往一叶山庄行去,战廷推着轮椅,傅楚跟在一旁,三个人在林间小路悠悠前行,有山风刮过吹落荔儿腿上盖着的薄毯,傅楚弯腰去捡时,忽而一阵头晕目眩,勉强直起身,眼前一黑,踉跄向后倒去。 “小心??” “傅楚哥哥??”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猝不及防,傅楚下意识靠在小树上沒有摔倒,倒是轮椅倾倒在地,木制的轱辘兀自转动。 周围忽然悄无声息。 伸出的手未能拉住傅楚,另一种新奇感觉取代了紧张焦急,荔儿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踩在地面的双脚,感受着脚踏实地的那份真实,泪水夺眶而出。 他给了她机会,她为他创造了奇迹。 为了在一起,幸福地活下去。 “去吧,荔儿。”耳畔细语如风,是温柔的哥哥低声鼓励,荔儿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向前方,永远宁和温润的少年就在那里,浅笑伸手。 用尽力气抬起脚,一步,两步,三步…… 幸福,咫尺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锦簇·宸煜【天上人间】 “荀儿,快來,快看父王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湖风清爽的水榭小亭内,婉约秀丽的女子手里拿着许多小玩意,引得小男孩儿欢呼跳跃,才说几句话,忽地被悄悄走來的男子从后面抱住。 “一天沒见到我就不想吗?拿到东西转身就跑,果然你心里就只有荀儿啊!”佯装生气的西灵王收紧手臂惹得女子一声娇呼,这才笑嘻嘻松手后退,摸了摸男孩儿头顶,“荀儿,去找奶娘玩,记得睡午觉,午后还要和皇上一起用膳。” “荀儿越來越像你,整日就知道玩耍,一点儿诗书都不肯读。”不无埋怨地唠叨两句,已是西灵王妃的姜锦簇面上带着一丝娇羞,低头轻捶易宸煜胸口,“难得皇上和皇后來一趟,你就打算让他们看荀儿不学无术的样子?真是……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易宸煜不气不恼,仍旧笑嘻嘻揽住妻子坐到石凳上,悠闲地望向一片山清水秀:“老七早知我性格如此,定然不会期待我能把荀儿教成个贤良圣人,再说了,你看他和皇后不也一样吗?狠心的爹娘才会把自家孩子扔到书堆里活受罪。” 想想这些年易宸煜的散漫性子已经被众人习惯接受,姜锦簇倒也无话可说,毕竟当初看上的便是他淡泊名利只爱风雅这点,若是易宸煜与其他皇子一样终日研究如何讨太上皇欢心,那就沒有今日神仙眷侣般的西灵王夫妻了。 水榭虽属于王府一部分但临着湖沒有围墙,姜锦簇担心被湖对岸看到,推开易宸煜坐到一旁:“对了,皇上怎么突然想起來灵溪郡?听说东边受了蝗灾,这一段应该够他忙的才对。” “啊,來这里有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蝗灾的事。”一提到正事,易宸煜的兴致显然沒有刚才那么高,“老七身边跟随多年的那个侍卫不是要成亲了嘛,听说是与乔家寨有些渊源的人,所以來这边看望乔老寨主,顺路來府上问我有沒有治蝗灾的好法子。” 姜锦簇愣了愣,似乎不太相信:“皇上是哪里不对了,竟然想到找你询问解决之法?”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曾经的太子、如今的西灵王易宸煜是个吟风弄月却不谙政事的纨绔子?说易宸璟特地跑來问他如何解决蝗灾,怎么听都是奇谈吧?除非当今皇帝转了性子,以询问政事之名來打探些摆不到明面上的私密问題。 “……我就这么不可靠吗?”见姜锦簇万分怀疑的表情,易宸暄一脸受伤,“当年我和老五、老七他们可是一起跟太师学习的,虽然后來沒能与他们走上同一条路,那些学问却不会烂在肚子里,有些时候相信我才是正确的选择啊!” 回想某人在皇子聚会时针对舞女的舞技各种高谈阔论,在太上皇宴请异国使者的酒席上沉睡打鼾,还有在离开皇宫时从卧房里翻出一大堆荷包等等令人发指的行为,经过反复思考后,姜锦簇把半信半疑的眼神变成彻底不信。 “回去吧,下午皇上不是还要过來么?总该准备准备。” “完全是不相信我的眼神啊……” “谁要信你?也不知当年曾与多少女子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偏就我一个信了你的邪,这么大教训还吃不够么?”姜锦簇嗔怒,扭过身低头窃笑。 在易宸璟还不是皇帝、易宸煜仍为太子时,大皇子风流成性这句话无数次被印证,刚刚入宫的她只远远看他一眼就立刻断定,这男人注定少不了桃花绯事,,只那双轻狂而不失神采的眼便可教许多女子沉沦吧?又何况他时时吟风弄月,把一身风流多情体现得淋漓尽致,更有太子身份惹人心动。 这样的人她本该躲着,不争宠不抢风头是她明哲保身的根本,岂料有些事注定躲不开,一如御花园雨中巧遇,他钻进她伞下,拉着她的手明眸浅笑。 缘是天定,那一眼就让她万劫不复,身为皇帝的女人却入了他锦衾。 “我才不想当太子,琐事多又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呢?人生得意须尽欢,坐拥奇珍异宝、山水佳人才能不枉人间走上一回。” 第一次与他翻云覆雨后,被多少人羡慕着的太子竟如此抱怨,她茫然地看着他,忽而感觉寂寥冷清的日子有了几许温暖真实,也因着他这种散漫性子再放不开、舍不得,直至这段违背伦理的孽情曝光于遥皇眼目之下。 平心而论,遥皇待她远胜其他嫔妃,只因她会唱敬妃家乡的小曲便拔擢为昭仪,她的身子却是从未碰过。一个当做宠物般珍藏的女人竟被自己儿子染指,遥皇的愤怒可想而知,然而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为白绮歌洗脱嫌疑她绞尽脑汁,走投无路时,是易宸煜出人意料地拉着她冲进御书房,噗通一声跪在遥皇面前,目光坚定率直。 “儿臣与锦昭仪早有夫妻之实且只恋她一人,和其他女子并无沾染,请父皇成全。如果父皇不肯原谅儿臣,那就下道圣旨让儿臣和她一道葬于荒野吧,这江山,儿臣并不稀罕。” 为一人弃江山皇位,听來荒唐可笑,可那时她笑不出,鬼迷了心窍似的,只紧紧抓着他的手并肩长跪。 若能与他一起,不惧生死。 为这事遥皇大发雷霆,闹到最后除了易宸煜挨了一打耳光外倒也沒其他惩罚,,别人都为他失去太子之位赐封西灵王感到可惜,他却当成是遥皇的赏赐,乐呵呵去看她时高兴得像个孩子,只因遥皇无可奈何下除了她锦昭仪之封号。 从今往后,她便是他的妻,随他海角天涯。 “怎么偏偏遇上你这个孽主呢?”姜锦簇自言自语轻叹,指尖抵在顽劣夫君作势欲吻的唇瓣上,转身让易宸煜狼狈地扑了个空。 “又躲,看我怎么抓你!”无意之举引得易宸煜玩性大发,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居然在水榭小亭里蝴蝶似的你追我躲,笑声在湖面如涟漪圈圈扩散。闹得狠了,一张折好的纸自易宸煜袖间甩出,翩翩落入湖水中。 “可是什么重要东西?”见那张纸飘远,姜锦簇有些着急。 “沒什么,就是一张破纸几个烂字,不值钱也沒得观赏用。”易宸煜先是一愣,随后轻笑着把妻子揽到怀里,眼眸微眯,挑起唇角三分坏笑,“这回跑不掉了吧?乖乖跟我回去,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 红着脸用力踩了易宸煜一脚,姜锦簇趁着他吃痛怪叫的瞬息笑着跑开,一路笑声在追逐中洒落山清水秀间,湖面上,浸湿的纸继续飘向远方,等待沉入水中的最终命运。 那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信笺,至少对易宸煜而言不是,只不过一封回信罢了,几个月前为应付事所写有关推行廉政、任人唯贤的简短建议得到更简短回复。 潦草字迹下,少年国师一个惊叹的“妙”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澈·宁王【情起无声】 纪和四年春,大遥皇后诞下昭月公主易清幽,同年五月,宁王易宸泽率兵击退进犯异族,凯旋归都,直入皇宫。 “怎么沒先回王府?和玉澈有小半年沒见了吧?沒必要忙着往宫里跑。”紫云殿内,宁王毕恭毕敬垂手站立,对面是逗弄着女儿的白绮歌,两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等待易宸璟下朝归來。 “回來前接到玉澈书信,特地叮嘱先來宫里把这几株仙药交给皇后娘娘。”看了眼矮桌上堆放的珍罕草药,宁王露出温和笑容,“娘娘是知道的,玉澈无论什么事都先想到娘娘,臣若敢耽搁片刻她定然要发怒。” 白绮歌笑笑,似是有些怅然:“这丫头被我惯坏了,脾气又急又躁总也改不掉,亏了宁王肯担待,实在是她的福气。” “娘娘过奖,照顾内子是臣分内之事,何况臣是真心喜欢玉澈,自然要对她好。” 说话间,短短三年便成为继易宸璟之后大遥出色将领的宁王一直满眼温柔。 等到晌午还不见易宸璟下朝,宁王便先告辞返回王府,谁料宁王才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玉澈就从太后那边过來了。 “太后娘娘派人去询问怎么养兰花才好我就先去了那边,只这一会儿工夫便走岔了,果然是缘分浅薄。”玉澈不以为意,半是玩笑口吻叹道,“罢了,那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娘娘快让我看看小公主才是正理。” 把灵秀可人的小女儿交到玉澈怀中,白绮歌摇了摇头:“宸泽待你不错,多少你也该回应一些……” “娘娘应该明白,有些事强扭不得。” 话被玉澈打断并沒有让白绮歌不悦,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她知道,玉澈心里仍忘不掉白灏城。 五年了,白家一老一少支撑起摇摇欲坠的昭国,白灏羽也从纨绔子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骁勇悍将,可是昭国高耸城楼再看不见那道挺拔身影,白府再找不到温和宽厚的二少爷,白绮歌失去二哥的同时,玉澈失去了一生挚爱的男人。 她的心,也一起奔赴黄泉。 “本來我想进宫给娘娘打个下手、照顾照顾两位皇子,皇上非让我等王爷回來小聚几天再说,其实说到底有什么可聚的呢?面对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见面就尴尬,还不如不见。”玉澈抱着清幽哄來哄去,语气淡得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他尴尬是因为你不理不睬,就算把心肝都掏出來给你看你也不屑一顾。”伸手轻轻弹了下玉澈腰间颜色发旧的荷包,不出意料,玉澈慌忙捂住。白绮歌垂下眉眼,笑容渐消:“战廷和傅楚也是痛失所爱,他们都能放下过去,为什么就你不能?一个荷包你当宝贝似的珍藏,沒想过宸泽看到你这般模样心里会有多难受吗?好歹他是你的夫君,别说柔情蜜意,便是好脸色你可曾给过他?堂堂王爷,却要在你这里跟个受气包似的。” 玉澈动了动嘴角,抬头轻笑:“可是王爷來找娘娘抱怨了?又不是小孩子,真是的。” “不需他抱怨,他也不会抱怨,要是他能开口抱怨倒好了,至少我还有个借口说说你。” 昔年的九皇子,如今的宁王,宫里谁不知道易宸泽是出了名的孤傲脾气?唯有面对玉澈他才如此有耐心。偏偏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从小小宫女飞上枝头变为王妃的玉澈总不肯把心意分给易宸泽一星半点,哪怕赐婚生子变得成熟许多后仍是如此。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 易宸璟下朝回來时正巧玉澈带着清念、清远去御花园玩耍,紫云殿里只剩下白绮歌呆呆坐着,目光透过窗子不知望向哪里。 “宸泽自己肯忍,你又何必替他着急?”似是看破白绮歌心思,易宸璟一语中的,“玉澈的偏执都是受你影响,她是打算一辈子都为白将军封心锁情,想要让她放下过去重新动情,看來宸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也明白不该插手他们二人的事,可是看着宸泽那样痴心却得不到回应,总觉不忍。” 时至今日能让白绮歌牵肠挂肚的琐事不多,玉澈算是其中一件。易宸璟见她心情不好,索性放下手中正事坐到身侧,揽着瘦削肩头让白绮歌靠进自己怀中:“能在一起就是缘分,谁也拆不开斩不断。你还记得当初宸泽是怎么和玉澈相识的么?那时他本是仰慕你的酒量和飒爽英姿才常往宫里跑,结果与玉澈沒说上几次话就被勾走了三魂七魄,说什么非要把她娶进门。我这个弟弟最是傲气,多少王公大臣的千金都被他拒之门外,唯独玉澈的俏皮大胆入了他的眼,甚至愿为她一句玩笑似的约定奔赴沙场。宸泽用情至深,玉澈必然已经体会,只是她还沒有解开心结罢了,等日子久了体味到宸泽的用心良苦,玉澈自然会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感情。” 白绮歌被易宸璟的长篇大论弄得哭笑不得,推开凑过來的脸颊,斜起眉梢瞪眼:“就你知道的多。” “我知道的当然多。”易宸璟淡笑,指尖刮过白绮歌耳垂,而后轻轻逗弄清幽小手,“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宸泽还有很多令人感慨的所作所为,譬如白将军的事,作为夫君能够容忍妻子心怀他人,这点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论小气你当属第一。” “谢皇后夸奖,,” “房门都不关就如此,皇上和娘娘是诚心惹人嫉恨么?清念,清远,快嘲笑你们父皇母后,看他们多不知羞!”玉澈和两个小皇子的闯入打断了白绮歌与易宸璟对话,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收起话題,二人各自抱起清念、清远又与玉澈聊了半天,谁都不再提易晨泽的事。 时间转眼到了傍晚,哄着清幽睡着后玉澈执意要走,两个小皇子立刻情绪低落。 “干娘不走,陪清远一起晚膳。”清远抓着玉澈衣角说什么都不肯撒手,瓮声瓮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两下。 “已经这个时辰了,吃过饭再走吧。”易宸璟也好意挽留,“朕这几天忙于朝事沒时间陪绮歌,你留下和她多说说话也好,省得她总抱怨一个人无聊。” 玉澈依旧几年前那副俏皮模样,耸耸肩摆手:“才不在这儿,你们一家子最会折腾人。”偏头想想似乎忘了什么事,玉澈又恍然大悟道:“对了,娘娘这边还有昭国送來的麻薯么?有的话我讨一些回去。” 白绮歌点头,些许困惑:“麻薯倒是有,不过你不是讨厌吃麻薯么,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东西了?” “又不是我想吃。”玉澈拢好发丝在清念、清远脸蛋儿上各亲一口,漫不经心答道,“年前王爷不知道在哪里吃了顿麻薯,一直嚷嚷着味道好沒吃够,我记得以前三少爷派人往宫里送过一些所以就來问问,有的话讨几篮回去给他做些小菜。” 易宸璟和白绮歌对视,无声轻笑。 “玉澈。” “嗯?” “把宸泽叫回來,今晚就我们几个,一起吃顿家常便饭吧。” “叫他做什么啊,嘴笨人也笨,只会干坐着不说话,沒得坏了气氛。”尽管嘴上不满嘟囔,玉澈还是请小太监去宁王府找易晨泽,而后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夫妻二人,撸起袖子往门外走去,“今晚我亲自下厨,,娘娘,麻薯在哪里呢?先送我几颗不介意吧?” 说话时,嘴角一抹自己不曾觉察的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 “颖池莲香,送君渡塘;彩云负苍,盼君泪扬;鬓发微霜,思君断肠……” 与灵溪郡、蕴安郡两风景胜地齐名的颖池郡正是莲花盛开时节,密密麻麻的莲花与莲蓬铺满湖面,一眼望去竟像是艳丽瑰美的壁画横躺,当婉转清亮的歌声传入耳中时,更有种身在仙境之感。 一叶扁舟缓缓靠近莲花坞,舟上老者把竹篮递给船头坐着的少女,慈祥笑容里染满喜悦:“今年莲蓬个个大,等爷爷进城卖了钱就给你扯身新衣裳。” “衣裳有的穿就好,何必非要买新的呢?”少女低头挑选着莲蓬,轻柔语气比起其他水乡女子更加温婉,“韵儿不要新衣服,进城时爷爷肯带韵儿去书院逛逛就好。” 老人的笑容淡了三分,又似乎多了些苦涩:“卖了钱……这些都卖了再找你陈婶借点儿,许是能凑够去私塾的钱。” 听出老人语气里的愧疚之意,少女动作一僵,抬起头慌张解释:“爷爷,韵儿沒有说要去私塾读书,只是想去书院走走而已。穷人家的孩子,就算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我都这么大了,也不是再去私塾学习诗书的年纪,能和爷爷每天采莲、卖莲,韵儿已经很知足了。” “可惜了我的韵儿这么一双巧手,像你爹一样,能写能画。”似是想起什么伤心过往,老人的声音微颤,“要是当年你爹能忍一忍不去替乡亲们出头,现在你也该是个千金小姐,哪用在这里受苦?你爹对不住你娘,爷爷也对不住你……” 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谁能想到在这条破船上的少女竟是当年郡守的女儿呢?只因不肯接受上面强行增加赋税就被污蔑罢官,惨死的郡守若知道十年后自己的女儿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只怕被毒打致死前就已经悔死了。 喜悦气氛被不合时宜的悲伤冲散,少女默默扶着老人上岸,才想要去搬船上的莲蓬,身边草丛一阵窸窣,出其不意地窜出一个高大人影。 少女吓得面色发白,怀中莲蓬扑通扑通掉了一地。 “啊,抱歉,吓到姑娘了吗?”温和男声轻轻响起。少女定睛望去,原來闯出來的是个眉目清俊的男子,看样貌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身上穿的衣衫却都是最好织料剪裁的,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 富贵人家多纨绔,骄奢跋扈、拈花惹草,有几个是好人?少女不太热情地摇了摇头当做回应,弯下身去拾地上的莲蓬,不料那男子也蹲了下來,动作利落地捡起莲蓬交到少女手中。 “姑娘别害怕,我并非坏人,只是刚才路过时听见这边有歌声不觉被吸引,所以才过來看看,,刚才唱歌的人就是姑娘你么?真的很好听。” 少女一直低着头不肯回话,老人见状颤颤巍巍走到二人中间,不着痕迹地把少女挡在身后赔笑道:“这位公子见谅,我孙女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更不可能唱歌,看來公子是找错人了。” “这样……”那男子似乎有些失望,顿了顿,忽然掏出几锭碎银塞到老人手里,“这些莲蓬我买了,权当是赔罪,刚才吓到二位真是不好意思。” 话罢,男子也不停留,转身走上岸大步离去。 目光追逐着匀称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老人和少女对望一眼,齐齐长出口气。 “韵儿,以后别唱歌了,忍一忍,爷爷真怕你会被那个挨千刀的狗官看上抢去。唉,这日子……” 莲花坞外蒿草轻动,应该已经离开的男子把爷孙二人对话尽数收进心里,这才挪动脚步悄悄离去。走了不远,迎头一匹骏马嘚嘚驶來,马上的人比那男子更高上半头,同样也是年轻俊朗。 “一转眼就发现你跑沒了影子,又去哪里了?”马上的男子语气颇为无奈。 “遂良,我长得像坏人吗?” “不像,坏人沒殿下这般凶神恶煞。” 被唤作殿下的男子愣了愣,苦恼叹息:“刚才听见有女子唱歌,好听得很,等我过去询问时她却宁可装哑巴也不愿与我说话,真是窝火。” “天下不太平,好人家的女子哪敢随便与陌生人搭话?”散去面上笑意,骑马的男子言语间多了几丝冰冷,“颖池郡守生性好色,这两年掳走不少良家女子强迫做自己妾室,光是有记录的就多达十一人,民众受其恐吓敢怒不敢言。朝上那些大臣天天说什么要强兵振国,有这种官员在大遥如何能强盛起來?” “所以我才说,想让大遥重新成为中州大国,改革朝政势在必行。” 深吸口气跳下马,男子恭敬抱拳行礼:“偶遂良甘愿效忠殿下,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这誓言并非阿谀奉承而是发自真心,在他看來,革除弊端让遥国重振甚至一统中州,有可能完成这一壮举的只有一人,,当今遥国二皇子,易怀宇。 “行了行了,你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沒事弄这套效忠不效忠的做什么?”易怀宇摆摆手,毫不客气地抢过马翻身而上,少年独有的笑容爽朗明亮,“遂良你永远都不会做背叛我的事,这点我比你更清楚,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陪在我身边,做我最信任的心腹。” 那一年遥国地广却贫瘠,外有强国压制、内有朝政混乱;那一年易怀宇还是皇子,偶遂良还不曾披甲上阵,宫中也沒有一位唤作韵儿的嫔妃;那一年谁也不知道遥国乃至中州即将掀起动荡,沉睡的庞大帝国就要苏醒,而这一切的起点就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夏天,一处名不见经传的莲花小坞。 易怀宇也未能料到,兴致起时一个随意举动,带给他的竟是一世情殇。 同年秋,遥国戍边军忍受不住邻国欺压起兵造反,朝中无良将可用的情况下,二皇子易怀宇主动请缨奔赴南陲并于两个月内顺利平叛,却在返回帝都的途中遭到逃走的戍边军士兵疯狂报复。 有关遥国已经过去的那场浩劫,以及皇室里被封藏的一段感情,此时,悄然掀起序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 颖池郡郊外有一所破旧大宅,房脊倾颓,残垣断壁,只一点微弱火光证明此处尚有人在。 “爹,娘,秋收的莲蓬都卖了,今年终于有些余钱给爷爷买药。爹娘在那边还好吗?韵儿会好好照顾爷爷,请爹娘放心吧。”烧掉手中最后一张黄纸,苏诗韵揉了揉发酸的鼻尖,秋风吹过时灌了一身凉风,忍住不抱紧肩膀发抖。 天渐渐暗下,苏诗韵还是舍不得离开,毕竟一年只有这一次能回到曾经叫做“家”的地方,如果人真的有魂魄,她希望爹和娘能多看看她,哪怕只一眼也好。因为盯着渐渐熄灭的火堆太过出神,是而仓促马蹄声到了近前苏诗韵才听到,惊慌站起,只见一人一马撕破夜幕闯入视线,依稀还带着几缕血腥味道。 “别出声,把火熄了。”骑马的人很快就冲进残垣中跳下马,头也不抬照马腿狠狠一下,骏马长嘶,踏起大片灰尘扬长离去。 苏诗韵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更遑论有所动作,那人只好自己踢散将熄未熄的火堆。路过苏诗韵身边时那人愣了一下,而后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听声音倒是耳熟,苏诗韵就着黯淡月光疑惑看去,这才发现身前的人居然是两个月前在莲花坞闯入的男子。一个富家子弟跑到荒郊野外做什么?这种时辰还如此狼狈…… “你、你在流血!”发觉那人身上有血迹时,苏诗韵惊呼出声。 “嘘,小点声。”那男人一把捂住苏诗韵的嘴把她拉进黑暗角落,全然沒有察觉苏诗韵脸色赤红吓得几欲哭泣。过了片刻,一批人马从乱石堆似的旧宅前呼啸而过,凛冽杀气让苏诗韵憋了许久的眼泪一股脑涌了出來。 等人马远去,那男人终于肯放开手,闭上眼长出口气:“好了,危险解除。”忽然感觉到手掌一片湿润,男人睁开眼靠近苏诗韵,语气柔和许多:“怎么哭了?害怕么?” 抹去眼泪点点头,苏诗韵尽量不让自己看起來太窝囊,只是眼泪不争气一个劲儿往下掉。 男人温热指尖轻轻刮去苏诗韵眼角泪水,明明一脸疲惫却还露出笑容:“对不起,连累你了,就当是上次你骗我的小惩罚吧。说什么不会说话,其实唱起歌來极是动听。” 想起上次装哑巴骗他的事,苏诗韵一阵脸红,想着想着又噗地笑了出來,莫名地竟然沒那么害怕了。 “你住这附近?” 苏诗韵摇头,指了指与郡府相反方向。 那男人见苏诗韵始终不肯开口,语气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姑娘还当我是坏人么?说句话吧,随便一句也好,我喜欢听姑娘的声音。” 依旧是沉默无声。 “好吧,不勉强你了。”男人叹口气,按着肩头微微皱眉,“姑娘能帮我找个隐蔽的住处么?哦,不用太好的地方,能遮风挡雨稍做休息就行,我得先处理下伤口。” 点头,小心翼翼在前面带路,听着身后沉稳脚步声竟无端生出几分安全感,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苏诗韵终于装着胆子小声开口:“公子怎么称呼?” “怀宇,易怀宇,,”漫不经心的语气突然中止,转而化为喜出望外,“总算肯与我说话了,果不其然,姑娘的声音好听的很。哦,对了,还沒问姑娘芳名。” “苏、苏诗韵。” 易怀宇轻笑,心情似是极好:“诗韵,好名字,正符合姑娘这一身温雅气质。” 就是不太合身份。 当然,这句话沒说出口。 苏诗韵把易怀宇带回莲花坞,到家时一片漆黑,爷爷已经睡下,看着简陋破旧的茅草屋,易怀宇并沒有表现出不满情绪,倒是苏诗韵面露难色,,只这一间空屋子,两个人怎么休息? “我在外面院子休息就好,露宿惯了,不介意。”看出苏诗韵为难之处,易怀宇爽快道。 “那怎么行?湖畔不比寻常地方,蚊虫多又毒,易公子在外面睡上一晚隔日就要变成胖子的。”苏诗韵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无意中开起玩笑,见易怀宇眸子里闪着光泽朝她笑不禁又红了脸,转身避开他目光,“易公子先休息,我去爷爷那边就好。” 易怀宇托腮想了片刻,忽然席地而坐,抬手拍拍身边地面:“别打扰老人家休息了,反正我伤口疼睡不着,姑娘舍出一晚陪我聊聊天如何?再说背上的伤口我自己处理不了,少不得要姑娘伸出援手。” 先是讨地方休息,紧接着提出这种要求,苏诗韵真想骂他句无赖,然而看到易怀宇一身血污时又觉得不忍,只好打水、点熏草忙來忙去,一切打点妥当了才老老实实站到门口,绞着手指一声不吭。 孤男寡女独处一夜,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易怀宇脱下外衣清理伤口,凉水激得一身战栗,不得已只能聊天转移话題,想起上次听老人说的话便随口道:“这里可有什么欺压百姓的恶官?有的话就跟我说说吧,也许帮得上忙。” “郡守是一地父母官,在朝廷上都是提的起名字的,易公子能帮什么忙呢?这些年百姓们都习惯了,哪次有官大人说要严查严办,到最后被办的还不都是百姓?时间一长,再多冤屈也只能吞回肚里。”叹口气摇了摇头,苏诗韵道出心中疑惑,“话说回來,易公子怎么会在郊外出现?这些伤都是追你的坏人弄的吗?仔细想想……易公子不像什么公子哥儿,倒像那些江湖上行走的大侠。” 易怀宇微愣,继而大笑:“苏姑娘见过这么狼狈的大侠吗?大侠也不会劫个姑娘求援,害好好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易公子再这般口无遮拦,我、我就不与你说话了。” 眼见苏诗韵生气要走,易怀宇急忙起身拉她,谁知苏诗韵轻得超乎意料,不过稍一用力就被拉了个踉跄,咚地向后倒进易怀宇怀里。 二人独处本就够尴尬拘谨,这样跌进一个陌生男人怀里更让苏诗韵羞涩得忘记呼吸,想要挣扎站起,目光恰与易怀宇对个正着,那双漆黑如墨、明亮如星的眼放佛无尽深渊,引诱她沉沦身陷。 他的温柔,他的风趣,他的神秘,对一个过着隐居般生活的少女而言,吸引力难以想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 苏诗韵尴尬,易怀宇也沒好到哪里去,暗骂自己一声连忙放手,除了脸沒那么红之外窘迫神色与苏诗韵无异。 如同富家子弟不等于纨绔少年一样,皇子也不都是三妻四妾风流成性,他这个遥国二皇子可是到了弱冠之年却连意中人都沒有过的,更别提与女人肌肤相亲。 事实上易怀宇对女人十分挑剔,看宫里各色嫔妃宫女总觉得个个都是庸脂俗粉,许多年來竟产生了一丝厌恶,可是不知怎地,抱住苏诗韵时他连半点厌烦都沒有,甚至……希望能更久一些。 “完了完了,这回完了。”一脸惨淡地摁住额头,易怀宇发出意义不明的悲吟,引得苏诗韵以为碰到了他伤口一阵紧张。 “可是伤口疼?易公子哪处有伤快让我看看,千万别耽搁严重了!” “沒事,疼得地方看不到啊。”易怀宇苦笑,看着不明所以的苏诗韵露出茫然表情,眼中一抹温柔长流,“我若能逃过此劫定会报答苏姑娘,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清俊面容,温热呼吸,过于认真而明朗的表情让苏诗韵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许久,苏诗韵低头:“能帮上易公子就好,我也沒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易公子也给不了。” 易怀宇挑眉:“你说,只要是世间存在的东西,沒有什么我拿不到。” 女人要的无非两种东西,庸俗女子爱慕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又或者权势地位、名垂千古,单纯些的也不过是求两情相悦、天长地久,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要求别人或许难以许诺,他易怀宇却可轻易做到,哪怕与这个叫苏诗韵的女子不过两面之缘,若她有心,他愿意给她个身份。 然而,苏诗韵的回答全不在他预料之内。 “我要天下太平,要一个百姓都能开开心心共享天伦的安宁盛世,易公子给得了吗?” 灿若明星的双眸刻满认真,沒有半点玩笑之意,易怀宇看着眼前向他提出要求的娇弱女子,唇边笑容渐渐淡去,回复的,也是同样郑重口吻。 “那我就为你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秋夜静谧,偶尔有湖边蒿草被风拂动沙沙作响,屋内的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指尖一滴殷红血珠垂落。 “险些当了真。易公子在外面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会被杀头的。”苏诗韵长出口气,恬淡笑容浮现脸上,“院里有几颗止血草药,我这就去给易公子摘來。” 话音落地,娇俏身影迅速离开,似是不想再面对屋中怪异气氛。 易怀宇握紧拳头,眼看着血流顺手腕缓缓滑下,单薄唇线抿出一抹细微弧度,说不清是笑意还是某种决心。 “就这么约定吧,我会把盛世江山送给你……当作聘礼,如何?” 年轻气盛的那一年,相见第二次时易怀宇便暗下决心,无论身份、无论有谁反对,他将要娶这个还算不上熟悉的女子为妻。 苏诗韵,他未來的皇后。 在莲花坞住了三天四夜,躲过两次追杀者寻找,六次解下衣衫拜托苏诗韵帮忙擦药,十九次看着她面红耳赤浅笑,一次在她疲惫睡着时温柔偷吻,那之后的第五天,易怀宇终于和偶遂良所率人马汇合。 “叛军余孽已经全部正法,幕后主使的原任戍边军将军顾全在押送回帝都的路上,由朱兆明、杨林两位将军看守,殿下可以放心回宫了。” “嗯,备马,这就往回赶。”平静吩咐完毕,易怀宇转身面相惊讶不已的苏诗韵爷孙二人,“承蒙二位收留帮助,这份恩情在下日后必当回报。我本想带二位一起回帝都,只是这一段时间事多且乱不便安排,等我安顿好诸事就派人來接你们。” 老人家阅历丰富,早看出易怀宇并非常人,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和和气气的年轻人竟是当今皇子,惊讶之余不禁又感到惶恐,缠着声连连推脱。易怀宇也不多说,留下些银两后随大批人马离去,远远回望,仍看得见蒿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瘦削身影。 离开莲花坞后易怀宇的心情一落千丈,沉着脸许久都不曾说话,直至出了颖池郡才突兀冒出一句:“遂良,这次平叛你有什么感受?” 偶遂良沉吟少顷,略微压低声音:“胜不如不胜。” “是啊,平叛平叛,平了之后反觉得窝囊,我这是自找背了份骂名。”自嘲笑笑,易怀宇又沉下脸色,“你看那东扬国将军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单凭他纵容手下到我大遥烧杀抢掠这点就该杀,要不是父皇一味忍让迁就,戍边军那些血性男儿又怎会造反?下令杀他们时,我真想先把东扬国那群畜生先宰了!” 到底是年轻气盛,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对刚刚结束的平叛大发感慨,言语中多有对朝政不满之处,好在四周士兵离得较远沒人听见,否则必定生出一些事端。走了大半路,说那些令人气愤的事说到心情烦郁时,易怀宇忽地转移话題:“遂良,我喜欢上一位姑娘。” “娶來便是。” “她沒身份沒地位,是平民百姓。” “向皇上说明,娶來便是。” “父皇最看重血脉,从不许皇子们娶他看不上的女子,大皇兄不就被逼着取了异国公主么?” “那殿下就放弃吧,找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娶來便是。”易怀宇一起口气沒提上來呛咳半天,侧头瞪偶遂良,后者仍是一脸平静,“殿下不是常说身为皇子就要受束缚吗?明知如此为什么还纵容自己对不可能娶的女人动情?皇上本就不待见殿下,如果殿下继续这样一意孤行违逆皇上意愿,到头來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忠言逆耳,偶遂良的话虽然不太好听,说的却是事实。易怀宇的心情愈发糟糕,那份心动亦在冰冷现实面前渐渐归于平息,进入帝都前,整个心绪都与在莲花坞时不同了。 “就算不能娶她,至少要完成约定才行。”翻身下马的瞬息,偶遂良听到易怀宇低道,想了想,当作什么都沒听见。 约定什么的与他无关,他该做的事是辅佐易怀宇,在易怀宇成为王者君临天下的路上为其披荆斩棘,做一辈子修罗先锋,直至魂归黄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 遥国二皇子生性顽劣、不循礼法,被皇帝厌恶是众所周知的事,谁也沒料到这样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竟然有着惊人的军事才能。南陲平叛似乎成了易怀宇命运转折点,自边境归來后,赞誉褒奖多了,登门拜访的人多了,阿谀奉承多了,易怀宇的白眼和嘲讽也随着变多了。 “殿下浑身是刺,那些想要结交示好的大臣都被刺得千疮百孔。”闲暇时,偶遂良打趣。 “示好给谁看?以前在背后向父皇说我这不好、那不好的不就是他们吗?”易怀宇带着浓重敌意,不屑之意赫然,“遥国朝中多年无能将,这次迅速平叛让父皇看到了一丝希望,所以才改变态度肯多看我两眼说几句好话,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也是为提前打好关系才來的,万一哪天我做错了事被父皇责罚,这群小人就会立刻冷下脸装作不认识,势利二字在他们脸上刻得清清楚楚。” 胸怀抱负、嫉恶如仇,与狂放性格相应的还有缜密头脑、天纵才智,偶遂良对易怀宇的认知如此,所以在易怀宇冷嘲热讽时他不会反驳亦不会反感,只是淡淡笑着,默默地支持一同长大的好友每一个决定。 “如果殿下做皇帝,那么遥国就有重振的希望了。” 易怀宇偏着头看偶遂良,忽而笑道:“如果我有一支昭国那样的铁军,那么天下定然在我掌中。” 身为次子,想要在嫡长子继位的制度下夺取王位只有谋反一条路,当然了,如果大皇子即太子因病亡故或者痴傻无能也可以,不过在这一朝代,大皇子易怀靖身强体健神智正常,看起來易怀宇顺理成章接替皇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要通过非正常手段夺取王位的事两个人心照不宣,凭他们的能力也有一试的价值,唯一缺少的是权。 兵权,继位权。 “想要皇位,与大皇兄好说好商量显然行不通,想粗暴一些我们又沒有本钱。”易怀宇皱起眉头,年轻面庞看起來成熟三分,“如今朝政混乱,藩王、郡守各自把握兵权不肯放松,帝都内的兵力也分别被几位大将军掌控,那些将军一半效命于父皇和大皇兄,剩下的私底下与其他皇子勾连,我身边却只有你一个可用之才。细想想,说什么要打下江山完全是头脑一热的结果,八字还沒一撇。” 偶遂良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凝在安静的雪堆上近乎失神,过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唇上抿出一抹笑意。 “殿下只要按自己的步伐走就好,若是有一个敌人,我会拼死为殿下抵挡;若是有千万个敌人,那么,遂良会变出千万个死士,决不让殿下的帝业受阻。” 易怀宇耸耸肩,表情并不惊讶:“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用不着拼死,真把你拼死了,谁还能陪我***江山、统天下?沒有遂良你在身边,这江山即便是到了手中也会失去一半意义。” 偶遂良仍是笑,沒有把话接下去。 等易怀宇坐拥江山之时,他们的兄弟之情还能这般延续吗?君臣,终归有别。 时光如轮,红尘似水,时间缝隙里总埋藏太多被忘却的感情,同时又萌发无数可能掀起遽变的细枝末节。当易怀宇第六次征战归來,身份已经从皇子变为将军,身侧副将毫无疑问是偶遂良,而他身后则多了一支不算庞大却相当精良的队伍。 “司马将军带的这些兵个个身手不凡,比起那些只知道混日子的三脚猫强悍太多,能得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相助,晚辈真是三生有幸。” 将军府中,摆满珍馐玉盏的奢侈宴席只有三人在座,沒人动筷,倒是酒杯起落不停。坐于侧位的将军司马原朗声大笑,对易怀宇的赞扬毫不客气全盘接受:“换成别人我还真就不借这兵与他,只因二皇子殿下远见卓识、有真龙之兆,所以我才愿割舍心头肉啊!” “司马将军所言极是,好兵当有良将,如果沒有殿下的运筹帷幄,这三万兵马再强也只能掩其锋芒。”另一边坐着的御史姚俊贤紧跟着赞道,眼神不住地往易怀宇面上瞄去。易怀宇还很年轻,然而过于平淡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在想些什么,姚俊贤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开口:“事实上我和朝中许多大人都讨论过,除了一部分陈腐守旧的老臣贪图安逸外,大多数都希望我大遥能摆脱桎、重振国威。如今太子承袭皇上性格,胆小怕事、怯懦软弱,想靠他令我大遥重振……呵,那这辈子也只能做梦想想喽。” 易怀宇举起酒杯贴近唇边,暗藏笑意埋在酒香里,一双凤眸微挑,只看澄净酒液不看旁人。 大皇子庸碌无能是不争的事实,由其继位只会把积贫积弱的遥国推向更糟糕的深渊,稍有些志气和胆量的大臣都不愿看到那样结局。这种情况下能征善战又有强硬态度的他很快成为主战派最佳代表,短短两年间就使自己的地位迅速蹿升,照这样下去,假以时日再掌握些军队人马、良将后,想要逼宫为自己拿下皇帝宝座也不是问題。 倘若皇帝不肯把太子之位转给他,武力篡位无可避免。 “爹!爹!你怎么把林大哥调走了?我还要他陪我练功呢!”怒气冲冲的喊声随着一道飒爽身影闯入,把沉思中的易怀宇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衣着男装劲服的女子秀发高绾,松松散散随意扎起,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溢于言表,别有一番风姿。收起心神深吸口气,易怀宇翘起唇角:“这位就是司马将军的胞妹么?看风度英姿竟有八分相似。” 那女子生得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扬起,仰头时有种孤傲之气。不等司马原回答,女子已经先一步抢白,语气口吻全是照着易怀宇刚才所说:“这位就是二皇子么?看风度身形根本不像带兵打仗之人。” 易怀宇愣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旁侧司马原与姚俊贤对视一眼,扶着胡须哈哈大笑:“舍妹顽皮,殿下勿怪。荼儿,还不快给殿下道歉,以后你能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可要听凭殿下做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 大将军司马原有个胞妹叫司马荼兰,天性好动胆子又大,骁勇如男子,曾经某位皇子手脚不老实被她当众掌掴,一时名气大噪。这样出名的人物易怀宇早有耳闻,不想今天正巧遇上,被犀利言辞嘲讽一通后愈发对司马荼兰感兴趣。 “司马将军手握皇城半数兵力,再加上姚大人这个人脉亨通的舅父,司马小姐若放话想找个乘龙快婿,将军府这门槛还不被踏平?何须我來帮忙呢?”易怀宇举起酒杯朝门口遥遥一指,揶揄目光飘向外面笔直站立的偶遂良,“司马将军非要从我身边找人的话……那也只有遂良最合适了,普天之下,他那样的好男人可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啊!” “偶将军年轻有为,要是荼儿能得偶将军这般良才做夫君倒不失为滔天福气。來,荼儿,冲着殿下对你的关照,怎么你也该敬一杯吧?”姚俊贤眼神示意司马原不要说话,自己则不动声色将此事岔过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军中谁不知道偶遂良是易怀宇最信任的心腹?他日易怀宇真的得了天下,偶遂良定然加官进爵权倾朝野,与现在小小副将职位不可同日而语。 尽管如此,姚俊贤还是留个心眼沒有把话说死,毕竟谋权篡位这种事风险过大,即便司马荼兰愿意嫁,那也得等易怀宇坐上皇位、偶遂良手握大权后才行。姐姐死得早,无妻无子的姚俊贤对外甥女疼爱有加,恨不得当成自己的女儿捧在掌心,婚姻大事不肯有半点马虎。 “得罪之处,见谅。”尽管道歉沒什么诚意,司马荼兰喝起酒來却不含糊,一大杯下去脸不红气不喘,更添三分男儿豪气。 易怀宇酒量一般,三巡过后便找个借口从将军府脱身,与偶遂良一起在暮色初临的帝都街头闲逛。不管边境多么萧条抑或是烽烟弥漫,遥国帝都的繁荣热闹从未改变过,赶上这日集市,更是人群熙攘如车水马龙,入目尽是悠闲散步的百姓。 忽然得到司马原和姚俊贤的支持令得易怀宇心情极好,且不说司马原私下豢养的三万精兵,单是姚俊贤遍布天下的人脉就能够给他极大助力,这样突然降临的运气冲散了许多烦忧,自首次出征以來越发冷峻的表情也有了几丝暖意。 “遂良,以前我说要达到目标时心里总觉得空洞,好像在说玩笑话一般;可是现在不同了,越是往上爬我的心里就越踏实,越有理由相信,我们想要的东西很快就会到手。”用力攥拳,易怀宇借着酒意不停碎语,“许多东西不能等,如果不去争取、不去抢的话永远得不到。我想让遥国强盛,想让大遥百姓再不受别国欺辱,只要能达成目的让我付出多少代价都可以,哪怕是这条性命。” 许是沒有喝酒的原因,偶遂良沒有易怀宇那样激动,一如既往地跟在易怀宇身后,一个说一个听,慢悠悠走着,直到深夜才回宫。 到宫门时守卫惶恐地拦住易怀宇,指了指宫门对面街道角落:“殿下,白日里有位姑娘來找您,说是您的旧识有事相求,小的不知她身份沒敢放行,让她在那边等着了。” 旧识? 易怀宇茫然想了片刻仍沒想起來有什么旧识,偶遂良搭上腰间长剑小心翼翼往街道那边探去,始终把易怀宇护在身后。到了近前确实看到模模糊糊有个人影蹲在角落里,无奈光线晦暗看不太清楚,试探着唤一声,那道人影动了动,于黑暗中传來一声低低的、微弱的回应。 只这一声,易怀宇便呆楞原地。 “苏姑娘?” 苏诗韵的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除了水乡女子才有的柔和外还有一种特别韵味,然而两年前匆匆分别后他几乎忘记还有苏诗韵这个人,或者该说,他刻意不去想起。 偶遂良自然也记得有这么一位曾经迷住易怀宇的水乡女子,微微皱眉,本想把蹲在墙角的苏诗韵扶起來,谁知易怀宇先他一步,半躬着身向苏诗韵伸出手:“有什么事慢慢说,先跟我回宫,这里又黑又冷,是不是害怕了?” 阴暗角落里,苏诗韵颤抖着轻轻点头,强忍的泪水在易怀宇开口刹那决堤般泉涌,细碎啜泣惹人心疼。 易怀宇利落地解下外衫披在苏诗韵身上,见她努力半天也沒能站起,索性缩回手干脆地把苏诗韵打横抱起,脸上神情令身旁偶遂良微微惊讶,,从未见过易怀宇如此紧张过谁,那双眼里的温柔与心痛,与志在山河、雷厉风行的遥国二皇子全然不符。 这时偶遂良才恍悟,原來当年易怀宇说喜欢上一位姑娘,并非玩笑。 黑着脸接连喝退上前询问的守卫、太监等等,易怀宇一路把苏诗韵抱回居住的熹光殿,就连宫女想上前帮忙都不让,从打水擦脸到掖好被角全部亲力亲为,半点皇子架子也沒有。温暖房间与明亮灯光让苏诗韵情绪稳定了些,脸色却还是那样苍白如纸,待到一大碗热姜汤喝下,双颊总算稍有血色。 “苏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家里出事了么?”把苏诗韵冰凉手掌握在掌心,易怀宇轻声细语像是怕惊了夜色,毫不理会身后一众下人吃惊表情。 苏诗韵咬着嘴唇不住颤抖,许久说不出來一句话,过了半晌忽地挣脱易怀宇紧握手掌,出乎意料地爬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殿下为民女做主!颖池郡郡守吴兆臣逼婚不成便抓走民女祖父毒打致死,民女一路逃往帝都又被其追杀,如今到了宫门口却连见皇上一眼都不能……” “皇上是九五之尊,岂能说见就见?殿下肯带你进宫已经坏了规矩,要想告状还是从长计议吧。” 偶遂良担心易怀宇感情用事头脑一热直接带苏诗韵去见皇上,破天荒抢过话头,不料,反倒被易怀宇看怪物似的斜眼打量一番:“怎么从长计议?就算有我保荐到父皇面前,你觉得这件事可能有人认真去管吗?” 用力把跪着不肯起來的苏诗韵抱到床上,易怀宇稍稍侧头,留在偶遂良视线的只有冷俊侧脸,以及寒光泛泛的眼神。 “遂良,让齐善带上人马连夜赶去颖池郡把那混帐郡守押解入京,,有人问,就说是父皇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 寂夜无声,秋月高悬,烛灯即将燃烬的熹光殿偏殿内,易怀宇如玉雕一般安然静坐。 从颖池郡到帝都足有千里路程,苏诗韵來到这里定然吃了不少苦,这会儿哭累了正沉沉酣睡,易怀宇就守在床边,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单是看着她安谧睡颜就感到满足,唇边弯起温柔弧度。 于他而言苏诗韵是潭清澈湖水,一眼见底又静止不动,看着她时总能感觉心情平静,许多烦扰都被洗涤消除,那是其他人给不了的特别感觉。 轻微敲门声引起易怀宇注意,不舍地回头看了眼仍在睡的苏诗韵,提起脚步轻轻跨出门外:“怎么,这么晚还沒回去休息?” “殿下不是也沒睡吗?”偶遂良捏了捏眉心,疲倦之色无处掩藏,“已经吩咐齐善带人赶去颖池郡,剩下只等人被押回來。殿下莫怪我多事,这般假传圣旨、先斩后奏,殿下就不怕皇上龙颜大怒?颖池郡守胆敢如此胡作非为定是有靠山在朝中,未摸清情况就贸然下手,我担心殿下会触犯一些人利益导致树敌更多。” “无妨,有司马将军和姚大人从中斡旋,再大的靠山也不敢站出來反对。”易怀宇伸了个懒腰,忽而想到什么蹙眉看向偶遂良,“遂良,你有事瞒我。” “哪敢?” “那你说,司马将军和姚大人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助我一臂之力?” 偶遂良仍是面不改色:“因为殿下有实力、有魄力,是他们眼中理想的帝王人选。” “鬼扯!”易怀宇气哼哼推了偶遂良一把,“晚上你出去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儿,那姚俊贤莫名其妙说什么司马荼兰的婚事要我做主,你说,我身边有谁的婚事能是我做主的?想你來想去还不就你一个?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在中间捣什么鬼才说得那两个人动心的?不说实话以后就别做兄弟了!” 揉着胸口浅浅一笑,偶遂良语气平静:“殿下不是说过么,如今遥国内政混乱急需贤明王者,太子殿下又是个草包傀儡难以支撑,,天时地利都有,殿下想要达成愿望就只差人和一个条件,我想,若是有手握大权的人肯为殿下出力,那么殿下君临天下就指日可待了。” “说重点!”易怀宇低喝一声,一把抓住偶遂良衣领,“你到底许给他们什么承诺?谋权篡位是掉脑袋的事,沒有巨大利益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才不会上钩!” 从小玩到大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性子激烈胆大易怒,一个沉稳老成做事稳妥,然而在这件事上,易怀宇总觉得偶遂良是冒着某些巨大风险在玩火。 果不其然,偶遂良漫不经心的回答仿若当头一棒,令得易怀宇当场呆立。 “司马将军想要更高的权势地位,姚大人想让司马小姐得一乘龙快婿,只要殿下成为遥国之主,他们的愿望不就都能实现了吗?当然,有些条件是不可能摆到明面上说的,我只不过暗示姚大人让他认为司马小姐将來会有位高权重的夫君甚至荣登后位,至于事成之后殿下是否愿意娶司马小姐为妻大可灵活处理,实在难办就推到我身上好了,反正我沒有意中人,不在乎要与谁过一辈子。” “这不是要跟谁过日子的问題!”易怀宇气极,想要痛骂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心里憋着股火,难得见到苏诗韵带來的好心情一冲而散。 诸皇子中易怀宇的性格最是不羁落拓,想要一统江山而不愿被名利地位束缚,明白“好风凭借力”却不希望借助女人來巩固实力,而今偶遂良背着他结下这么一门不清不楚的婚事,将來谁对司马荼兰负责? 他是不可能了,难道真的要偶遂良娶,让一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兄弟背一辈子人情债?这种结果,他不想看见。 繁琐思绪越想越乱,易怀宇重重一甩手,不满情绪表露无遗:“我不管,这事你趁早解决,否则真把那个烈马似的狂小姐娶回家,你等着一辈子被欺压吧!” “这倒不着急操心,我现在在意的是……”瞥了一眼房门半掩的偏殿,偶遂良压低声音,“殿下打算怎么处理颖池郡郡守的事?假传圣旨不是小罪,我还以为殿下能处理得有些理智,现在看是我想多了。” 自动忽略偶遂良一本正经的抨击,易怀宇摆摆手一脸轻松:“不用瞻前顾后,按我说的办就是。其实这颖池郡守出现得恰是时候,我最近一直想找机会探探父皇态度,看看父皇是打算坚持让大皇兄把遥国毁下去还是更英明一些,让遥国有翻身的机会。” 偶遂良不置可否。 当今皇帝多年纵欲,整日沉浸声色犬马弄坏了身体,而立之年出头就已经虚弱不堪,说不准哪日就会仙逝殡天,尽早确定皇帝有关继承人选的意向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不过偶遂良对结果并不抱太好期望,一來嫡长子继位是遥国延续数百年的继承制度,二來好战的易怀宇向來不被皇帝青睐,想要顶替与皇帝同样主张“以和为贵”的太子希望实在渺茫,最多是皇帝看在易怀宇立下战功无数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帝业之难行,两个怀抱雄心壮志的年轻人此时才渐渐发觉,那些愿景并非想象一般容易实现,波折坎坷也并非想象那样容易摆平,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先回去休息吧,我去照顾苏姑娘。” 说不上是不欢而散,但易怀宇的心情终归不好,唯有回到屋内看见苏诗韵沉睡面容稍感安慰。 走投无路时她想到的人是他,这样微小细节让他颇为开心,又想到老人过世后苏诗韵可能再无栖身之所,忽地生出把她留在身边的想法,,她想看天下太平,他希望能打下一片盛世江山,两个人的梦想应该算是殊途同归吧?这样说來,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像当年在莲花坞小茅屋时那样伏低身子偷偷吻上粉颊,易怀宇挤出一丝笑容,攥着那只又小又软的手贴在自己脸侧。 他相信,能再次见到苏诗韵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这次他不会再为任何事而动摇,上天执意把她送到身边,那么他就要保护她、照顾她、疼她,一如他对皇位社稷的执着,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 奔波生活最是疲惫,难得有暖床锦衾,苏诗韵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记得混乱无章的梦境漆黑寒冷,不时有狰狞面容从黑暗中浮现,好在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拉着她,给她温暖,试图带她走出梦境。 “醒了?吃些东西后去梳洗梳洗,瞧你这一身热汗。” 睁开眼时,看见的是易怀宇明朗笑容。 两年不见多多少少会有些生疏,如果不是在帝都举目无亲,苏诗韵说什么也不会主动來求易怀宇帮忙,而今见了便比当年多了些谨慎小心,少了分亲近热络。易怀宇看得出苏诗韵心思,那两天里他几乎推了所有正事闲事陪在她身边,一起吃饭,与她聊天说些趣事,夜里还会拉着她的手直到她在掌心方寸温暖中安心睡去。 他给她最大程度的呵护,她则给他一片宁静,一片沒有沉重的自由。 六天后颖池郡传來消息,郡守吴兆臣已在押解路上,十日后即将到达帝都。这消息对苏诗韵而言无疑是拨云见日,回想自己险些被狗官抢走侮辱、爷爷惨遭虐打而死的一幕幕,再顾不得什么身份差别,抱着易怀宇肩头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苏姑娘在沒有其他亲人了吧?若是你愿意,以后就留在宫里如何?”轻揉顺长青丝,易怀宇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我沒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苏姑娘能有人照顾过得更好些,如果……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能做我妻子吗? 无可奈何托腮长叹,易怀宇忽然发现这一刻自己的胆子都被狗吃了,居然连如此简单一句话都问不出,倒是苏诗韵困惑目光看得他愈发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事后,易怀宇对着知己好友连连哀叹。 “苏姑娘当得上美人二字,殿下与英雄二字……”偶遂良望天,嘴角咧了咧,“殿下,我们还是去研究下次出兵的问題吧。” 意料之内,换來易怀宇怒目而视,当胸一拳。 “遂良你是专來给我泼冷水的!” “殿下头脑正热,需要冷水冷静一下。”忽而收起笑意,偶遂良沉下眉目,“大事未成前请殿下不要急于儿女情长,殿下提出娶平民女子定会让皇上生气,两件事相叠,难保皇上不会刁难苛责甚至做出更严厉决定。” 易怀宇也恢复正色,眉头微皱:“我明白,现在就算娶了苏姑娘也只会连累她,倒不如等待时机成熟。”长出口气望向偏殿方向,易怀宇目光里涌起几许迷茫:“遂良,以前我从沒想过自己会为情所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对苏姑娘的感情算不算得上深厚,我常拿皇位与她比较,所得结果往往混沌不明。可是我不想她离开,她在我身边我便高兴,这种心情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感情的事殿下不该问我,我能告诉殿下的只有莫为情误事,如果江山和苏姑娘不能兼得,殿下必须早做决定。” “原來也有你回答不了的事啊。” 半是玩笑的语气中,走在帝业之路起点上的偶遂良第一次想起,易怀宇也是个普通人,许多事情他不得不自己做出抉择,而此时他只是稍微意识到,抉择之后,必然带着伤痛前行。 半个月后,颖池郡郡守抢掠民女、欺压百姓的事总算得到解决,如偶遂良预料那般,皇帝不愿处理这件事且因为易怀宇假借圣谕私自决定而不悦,但易怀宇军功在身态度又十分强硬,最终还是以皇帝退步,挥挥手下令砍了吴兆臣的脑袋收场。尽管如此,还是有些未曾预料的情况发生,,那吴兆臣确实有坚实靠山,而这靠山,竟是刚刚表态支持易怀宇的御史,姚俊贤。 “吴兆臣是姚大人得意门生的表兄弟,为人作恶多端却极擅奉承,姚大人被他哄得倍加青睐,以往有许多折子参奏吴兆臣也都是姚大人暗中干预。这次见是殿下要收拾吴兆臣,姚大人岁沒说什么,心里不满是无可避免的,但愿不要因此埋下积恨才好。” 熹光殿偏殿,偶遂良刻意当着苏诗韵的面道出利害关系,引得苏诗韵一阵黯然,低头绞着手指不发一语。 易怀宇知道,她紧张或是不安时就会出现这种小动作,可见偶遂良的话让她心里十分愧疚,,苏诗韵有着与身份地位不符的聪明敏感,通过易怀宇和偶遂良的对话,易怀宇的野心以及如今局势她大致了解七分,更明白司马原与姚俊贤于易怀宇而言有多重要,得知为帮助自己影响到易怀宇,她的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中了邪似的,她越这样小心翼翼,他就越喜欢。 “易怀宇!你给我出來!快出來!”怒气冲冲的吼声伴着小太监带哭腔的阻拦蓦地响起,似乎就在院中,易怀宇和偶遂良对视一眼,头皮一阵发麻。 敢在皇宫里大呼小叫并且直呼皇子姓名,还有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的女声,这样的人会是谁?答案不言自明。 深吸口气起身,偶遂良朝脸色惨淡的易怀宇摇摇头,独自走出门外行了个礼:“不知谁惹到司马小姐了,怎么这么大火气?秋日太阳毒,司马小姐先进屋喝杯凉茶如何?” “少跟我装蒜,易怀宇呢?让他出來!”司马荼兰根本不把偶遂良放在眼里,胳膊一抡,弱不禁风的小太监哀嚎着被甩到一边。 易怀宇想不通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煞神,安顿好惊慌的苏诗韵后忙不迭跑出偏殿,还不等后脚踏出房门,一道银光紧贴眼前堪堪划过,冷汗登时铺满额头。 闯进皇**殿大呼小叫也就罢了,还要拿剑杀人么! “是你把林大哥调去南陲的?他是我们司马家的部下,凭什么要你呼來喝去!”收起剑双目圆瞪,司马荼兰毫不客气地把呆愣的易怀宇数落一通,末了还挑起眉梢白上一眼,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个平头百姓而非遥国皇子。 身后,偶遂良无声苦笑,偷偷朝易怀宇摇头,眼里却又有一丝想看好戏的期待之色。 司马荼兰,苏诗韵,一个是火,一个是水,易怀宇究竟是命犯桃花还是命犯霉神?不过有司马荼兰这等近乎凶残的女人做对比,易怀宇会更加喜欢那个温温软软的水乡女子吧?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盯着挺拔瘦削的背影,一抹无人察觉的光芒自偶遂良眼中闪过。 如果易怀宇痴情于苏诗韵,那么他就必须制服司马荼兰收为己有,为易怀宇感情之路扫清障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 司马荼兰的出现让安静的熹光殿立刻热闹起來,因为一直教授武功的某位都统受易怀宇指派到南陲驻扎,备受司马原和姚俊贤宠爱的司马家唯一千金大闹数日,在兄长和舅父劝说无果的情况下竟直接闯进宫中向二皇子挑衅滋事,仗着有几分武艺,上前阻拦的小太监都被打翻在地。 “司马小姐也该有个分寸,好歹这里是皇宫,是殿下的。。” 唰。 不等偶遂良说完,银色剑光带着戾气挥砍而下,要不是偶遂良躲得及时,只怕被砍断的就不是几丝鬓发而是手脚了。 “放肆!谁许你在这里撒野的?!”见偶遂良差点儿受伤,易怀宇的怒火冲天而起,也不再理会对手是男是女,赤手空拳就冲上去将司马荼兰推到一旁。 易怀宇终究是个男人,力量上比司马荼兰大了许多,再加上司马荼兰注意力放在偶遂良身上猝不及防,硬是被推得踉跄后退数步。自幼被众星捧月的将门千金哪里肯吃亏,又气又怒下居然提起剑直接朝易怀宇冲去,一招一式,毫不留情。 一招,两招,三招…… 任司马荼兰剑法如何变化多端始终不能伤易怀宇半分,两个人在熹光殿阔达院落中忽左忽右、闪转腾挪,吵闹一时不闻,只剩下长剑破空与衣袂翻卷之声。 易怀宇生性好战,自小就喜欢习武打拳,武功是九位皇子中最好的一个,而司马荼兰不过是凭兴趣跟名不见经传的统领学了几招,自然不是易怀宇的对手,按理说不出十招就该被拿下,奇怪的是,两个人打了足有百招仍不分胜负,倒是各自怒火在你來我往中渐渐消弭,悄然化作唇上紧抿弧度,以及眼中三两点惊讶。 “都说不打不相识,这两个野蛮人正应了这句话。”偶遂良躲着四处飞舞的剑光回到片殿门前,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意中与苏诗韵聊天,“殿下只需几招就可以降服司马小姐,不过是看她颇有些功夫动了兴趣,所以才拖延这么久不肯结束。喏,这一剑单手挡住另一手回击十分轻松,殿下偏偏只躲不攻,还要顺着剑锋该有的走向加以引导,分明是在教那位暴脾气小姐应该怎么用剑出招。” 苏诗韵看得眼花缭乱却还努力跟随二人翻飞身影,即便不懂得功夫,她还是看得出易怀宇畅快神情,那是与她所见温柔截然不同的光芒。 看得久了,苏诗韵伸手揉了揉眼睛,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殿下和那位小姐真是般配。” 闻声侧头,因被半举的手臂当着,偶遂良并沒有看到苏诗韵是何种表情,他只隐约听出三分羡慕,七分落寞。都是锦绣年华,谁对谁动心不过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句话的事,如果说之前易怀宇对苏诗韵是一厢情愿,那么现在,这段姻缘已经发展到两情相悦的地步。 提口气在胸中,偶遂良默默挽起衣袖,苏诗韵眼前一花,身侧的男人已经鬼魅般闪到缠斗的二人中间,两只手分别抓住易怀宇和司马荼兰手腕脉门,硬是把战意十足的两人逼停手。 “再打下去整个皇宫都要被你们惊动了。” “你少管。。”司马荼兰不服,想要挣开手腕才发现根本动弹不得,看似不起眼的偶遂良功夫竟然在易怀宇之上。 偶遂良朝易怀宇递了个眼色,易怀宇会意,放下手不再纠缠,转身回到苏诗韵身边又变为平易近人的温柔皇子:“苏姑娘,外面风大,你先回屋,我马上处理好这边的事就去陪你。” 司马荼兰这才注意到偏殿门口还站着个女人,嗤笑一声收回剑:“我说怎么不打了呢,原來弄什么金屋藏娇,怕被她看见你欺负女人的丑态吗?” “司马小姐谁欺负得了?”易怀宇耸了耸眉毛,语气中不无嘲讽,“不过一个都统而已,司马小姐若不想他在外我把人调回來就是,何必來宫中闹事?你还得感激遂良才行,假如刚才对他出手的不是司马小姐而是刺客,这会儿早已人头落地了。” “偶将军确实好功夫,你也不赖。” 來自司马荼兰的称赞多少让易怀宇有些意外,抬眼看去,正与司马荼兰笑意甚浓的双眸对上,眼神直率而坦诚。 外界对司马家这位暴脾气小姐的传闻不是太好,多数说她骄奢跋扈、目中无人,易怀宇却觉得,这女人并非传言中那样不可理喻,只是脾气过于耿直,同时也和他一样太不遵守礼法规矩,人品倒不算坏。随便拍去身上灰尘,易怀宇露出淡淡笑意:“以后想來就來吧,让遂良教你功夫,这么好天资却沒有个好师父可惜了。” “我不用他教,要教的话,你得亲自教我。”司马荼兰挑起长而姣好的柳叶眉,眸中一抹光泽涌动。 偶遂良倒吸口凉气,看着面对面站着的二人隐约生出一丝不祥预感。 相交多年,偶遂良可以说是最了解易怀宇的人,他清楚易怀宇的雄才大略与帝王命格,更清楚易怀宇对感情有多迟钝,让这个到了二十岁才情窦初开的男人敏感察觉谁对他有意,恐怕比登天还难。 更加糟糕的是,很显然司马荼兰对易怀宇好感渐生,而易怀宇毫不知情,仍在无意识地散发自己独一无二的吸引力。 “我送司马小姐回将军府吧,殿下不是还要找皇上议事么,也到时辰去御书房了。” “议事?”易怀宇下意识反问,而后恍然大悟立刻改口,“哦哦,你不说我差点儿忘记。”假模假样朝司马荼兰招了招手,易怀宇堆得满脸客气:“公事繁忙不便相送,只能让遂良代劳了,希望司马小姐不要介意。” 两个人一唱一和这点猫腻半点不差看在司马荼兰眼里,她却沒有当面点破。摆摆手潇洒转身离去,连话也不与身后跟着的偶遂良说半句,直到走出很远渐近宫门口时才放缓脚步,一丝玩味浅笑出现在司马荼兰脸上。 “你们和我哥还有舅舅有什么约定我不管,以后你教我功夫,就在熹光殿。” “司马小姐不是说要殿下教你么,怎么换成我了?”偶遂良苦笑,“再说学功夫沒必要非得在熹光殿,我可以去将军府。” 司马荼兰忽然转身,偶遂良停步不及险些撞上。不知道这位惹不起的千金小姐又在想什么,偶遂良无意识抬头,却见红润面庞上有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神采。 “我想多见见他,那个人……很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 颖池郡郡守只是平静湖面一颗小石子落水,稍稍惊起几圈涟漪后便恢复安宁,易怀宇还是那个不招皇帝疼爱的二皇子,司马原与姚俊贤等人的秘密活动仍在私下进行,变化的似乎只有熹光殿,多了分温馨,偶尔又鸡飞狗跳。 司马荼兰对易怀宇的好感表现得十分明显,送茶送剑送玉器,凡是易怀宇表现出些许喜好的东西她都会翻天覆地去找,就连司马原珍藏多年的一柄古剑也成了熹光殿的摆设,明眼人都看得出司马荼兰用意,偏就易怀宇心安理得。。东西收下,人情,不管。 “司马小姐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虽说性子急了些,为人处世却都是自然率真,殿下这般辜负略显薄情了。”两个人独处时,苏诗韵经常会小心提起司马荼兰,颇有打抱不平之意。 易怀宇笑笑,丢下手中书卷伸个懒腰,一双眼直直盯着苏诗韵:“你希望我娶她还是怎么?如果我娶了她,你呢?” “诗韵只是一介平民,从未想过要飞上枝头高攀皇族。”苏诗韵摇头,拒绝得认真却不坚定,眼中依稀可见黯然之色。在熹光殿这段日子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易怀宇的情义,也能从偶遂良的态度中看出易怀宇真心非假,可她不敢纵情接受,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况是极有可能掀起叛乱的熹光殿?她不在乎易怀宇是不是要谋权篡位,她在乎的是司马荼兰喜欢易怀宇,而司马家是易怀宇能否夺下皇位的关键。苏诗韵从沒忘记自己的卑微身份,不会妄想有朝一日凤起鸠巢,当年父亲的遭遇让她把一个道理铭记在心。 一旦与权力相关,沒什么是干净的,更不会有幸福。 许是惆怅神情让人看了心动,苏诗韵正想着自己的小小心思出神,蓦地耳边一阵温热,长而有力的臂膀圈出方寸之地将她困于其中。 “韵儿,我们成亲吧。” 易怀宇第一次这么称呼苏诗韵,很自然,自然到让与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苏诗韵竟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看着他如星般闪烁的眼眸险些沉陷进去。暧昧不明也好,突然求婚也罢,仿佛与易怀宇相遇本就是命中注定,那么和他在一起呢?也是上天所期望的吗? 思虑多了总要瞻前顾后,苏诗韵再明白不过这段姻缘想要走下去有多坎坷,所以才会退却、才会劝让,及至那双温热唇瓣贴上,炽热鼻息两相纠缠,而她想着反抗却无法说服自己推开时才明白,竭力逃避的一切已然发生。 她喜欢这个男人,不愿离开。 身份低微但出身于书香世家的苏诗韵懂得什么叫廉耻,也明白女子的清白贞洁只应给予誓言执手一生的夫君,然而那晚她还是选择了接受、顺从,青涩回应间徒劳地质问自己这是否疯狂。 未婚而破身,在贞洁至上的时代,这代表她一辈子只能属于他。 早晨醒來时天已大亮,对向來习惯早起的易怀宇來说简直是破天荒,茫然想着昨晚是不是一场梦境空欢喜,低头再看怀中安静睡颜,这才微咧嘴角露出笑容。 “难得殿下早睡晚起,恭喜。” 穿衣梳洗后出门,院中孤落身影早坐在石桌前等候多时,一开口就是大有深意的话。 易怀宇心虚地整了整衣领,眼睛四处瞟着就是不肯与偶遂良目光相接,轻咳一声堆起笑脸:“春困秋乏夏打盹,现在正是最乏力的季节,难免贪睡误了时辰。” “是吗?殿下这盹儿打得离奇,能从自己房间一觉睡到别人房间,技艺实在高超。” “……”易怀宇笑容一僵,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昨晚他是在苏诗韵房中过的夜,也是从苏诗韵房中走出与偶遂良打个照面,怎么把这么明显的“罪证”给忘了?!这么说來,他和苏诗韵的事偶遂良知道得很彻底、很彻底,已经完全沒有狡辩的必要。 揉着额角虚弱点头,易怀宇对偶遂良丝毫提不起脾气:“反正就这样了,我与韵儿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你也沒大惊小怪的意思。我打算今天找个时间去向父皇请求赐婚,韵儿我是娶定了。” “那司马小姐怎么办?”偶遂良并沒有易怀宇料想得那样容易接受,就连笑意都不肯流露半点,语气从未有过地严肃,“之前殿下一直刻意和苏姑娘保持距离,利害关系比谁都清楚,如今怎么突然打破局面?殿下究竟在急什么?” 本就生硬的笑容慢慢从易怀宇脸上退去,深邃眼神静静看着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挚友,许久,一声低叹。 “明知故问。” “因为觉察到司马小姐的心意,怕她利用殿下与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的关系逼婚,所以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先一步堵住所有人的嘴,是吗?” 易怀宇不答,负手转身:“非要说得这么清楚?这件事你知我知便罢,不要让韵儿明白,我不想她被无辜卷进來。” 用对一个人的痴心打碎另一个人的痴情,就算事出有因,对后者也是极其残忍的伤害。易怀宇想要尽快与苏诗韵成亲以避开司马荼兰,吃了闭门羹的司马荼兰自然会难过愤怒,即便有苏诗韵作为早已有之的妻子横在中间,司马原和姚俊贤真的会轻易释怀吗? 偶遂良看着易怀宇背影忽然觉得陌生,或者说,从苏诗韵这个女人出现并干扰了易怀宇的生活后,他所追随的未來王者就发生变化,失去一些该有的理智。 从小到大一直无话不说的两个人首次相对无言,易怀宇在庭中站了片刻便回到房中去看苏诗韵,偶遂良一个人在熹光殿空荡荡的院子里呆愣好一会儿,最后带着满身倦意离开,到宫门口时正遇上一脸期待走來的司马荼兰。 “哎,怎么走路都不看人,当我不存在吗?”司马荼兰一把拉住偶遂良,打开怀里的檀木盒递到他面前,“你帮我看看,这棵白玉树雕他会不会喜欢?这可是从舅父那里抢來的,害我还被臭骂一顿。” 偶遂良目光凝视价值连城的白玉树雕,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到司马荼兰不耐烦时却又突然开口,认真眼眸里暗一缕苦涩暗藏。 “如果殿下另有所爱不能接受司马小姐,我可不可以代替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0 司马荼兰微愣,而后露出古怪神情:“你是想告诉我,再怎么追着易怀宇也沒结果,对吗?” 偶遂良沉默片刻,淡淡点头。 “别开玩笑了,那种柔柔弱弱只会哭的废物女人哪里配得上他?”嘭地一声,价值连城的白玉树雕摔到地上,雪白枝桠断去大截。司马荼兰脸上喜悦神色转眼退去,从不知羞涩为何物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你们这些男人就喜欢百依百顺的女人吗?矫揉造作谁不会,哪里好了?那个女人能帮他什么,打天下还是定江山?娶回去就只会在他怀里哭哭啼啼吧!” 司马荼兰直來直去惯了,全然不管这是在皇宫附近,与自己交谈的人是易怀宇心腹,好在周围沒人而偶遂良又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只摇了摇头示意她冷静,并沒有其他举动。 “随他,反正皇上不可能答应他娶一个平民,到时他來求我我也不要!” 司马荼兰气哼哼拂袖而去,留下偶遂良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脚边残破的白玉树雕出神。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世间更沒有一条准则规定谁该喜欢谁、不能喜欢谁,说胸怀大志的易怀宇和桀骜不驯的司马荼兰般配沒问題,说倜傥深情的易怀宇和温柔贤良的苏诗韵般配也沒问題,爱或不爱,说到底只是一场纠缠不休。 微风轻起掀动衣袂翻飞,回神时已是许久之后,因着被司马荼兰的怒喝打断,偶遂良蓦地想起自己忘了追问最重要的问題!!如果易怀宇不肯娶司马荼兰,她愿意给他个机会吗? 只要能留住支撑易怀宇继续争夺天下的势力,他甘愿做次恶人,欠她一世情债。 现实终归沒有梦想那么美好,沒有称心如意,沒有顺风顺水,两情相悦的结果未必就是众人祝福、白头偕老,当易怀宇把想要迎娶苏诗韵的事情禀告皇帝后,毫不意外地换來一顿责骂。 “父皇为什么非要拘泥于地位身份?我喜欢韵儿在于她的品性而非身世,王侯大臣家的千金小姐再美、再高贵也入不了儿臣的眼。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上天注定的,身份也好,命运也罢,适者生存才能让血脉延续,有些迂腐陈旧的东西应该淘汰了。” 面对皇帝反对以及大臣们故作惊讶、痛心疾首的表情,易怀宇眉宇间风平浪静,不起一丝涟漪,无畏目光勇敢地迎向九五之尊,不卑不亢的态度更像是挑衅,说出的话如刀尖一般,一字一句,在皇帝脆弱心头深深刺入,惊慌阵痛。 易怀宇与皇帝辩驳时偶遂良并不在场,后來听人描述当时场面,不由抹了把冷汗。 明面上易怀宇是在说与苏诗韵的感情,可往深了想,这话何尝不是暗示皇帝,那把龙椅也是有德者才能居之呢?易怀宇表现出來的急躁让偶遂良赶到不安,大概是因为自己并非皇室有更多顾及的关系吧,偶遂良的小心谨慎总比易怀宇要高三分,尤其这种敏感时期,依他主张更应低调行事才对。 易怀宇为一个平民女子与皇帝争吵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有意拥立易怀宇的文武大臣们接二连三跑上门,一个个几乎磨破嘴皮劝他不要感情用事,偏偏最该找上门的司马原和姚俊贤沒有出现,不仅如此,就连司马荼兰也不再往宫里跑,热闹的熹光殿陡然变得冷清。 “暴风雨之前的安宁么?” 在易怀宇看着苏诗韵睡颜如此喃喃自语的几天后,死寂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狂风骤雨席卷而來!! 第四日,皇帝一道圣旨颁下,赐封二皇子易怀宇为北安王,指婚尚书嫡女,半月后启程赴往封地长陵郡。 第六日,加封司马原为侯爵,姚俊贤拔擢为参知政事,司马荼兰破例封郡主称号。 第七日,复加易怀宇戍边将军职务,命月内赶赴南陲安定边境,首开皇子封将先河。 短短七天内,皇帝几乎想尽一切办法剪除易怀宇羽翼,但凡拥戴易怀宇的朝臣能贬则贬,如司马原和姚俊贤那等动弹不得的便以高官厚禄相待,更有黄金白银、奇珍异宝大量赏赐,一时间墙头草似的势力全都远离易怀宇倒向太子一方,易怀宇几乎是被彻底孤立。 君命不可违,在情况不利的状况下易怀宇不得不接受皇帝安排准备去往南陲,重重压力在肩头心里,月光明耀之夜,与苏诗韵缠欢的念头自然也就提不起來了。 职位一贬再贬的偶遂良接到小太监口信赶來熹光殿时,苏诗韵正背着易怀宇在殿门口徘徊,通红眼圈泪痕犹在。 “苏姑娘这么急叫我來有什么事?秋深也冷容易着凉,苏姑娘多保重身体为上。”偶遂良并不想与苏诗韵过多交流,一來易怀宇是因她才方寸大乱,难免有些许抵触;二來也是因为司马荼兰。 在偶遂良考虑中,司马荼兰的确比苏诗韵更适合做易怀宇的妻子!!至少从目前情况看,易怀宇十分需要司马荼兰背后势力。 “殿下这两天食不知味、寝难安眠,夜里总见他皱着眉一宿不睡,才几日下來人就消瘦许多。我知道为我的事殿下扛了不少压力,怪只怪我不如司马小姐那般能为殿下分担忧愁,所以只好请偶大人來,能劝便劝劝他,若是不能,还请偶大人把诗韵的话转达给殿下。” “殿下的脾气,只怕不容我再劝说什么。”偶遂良无声轻叹,看向苏诗韵的目光柔和了些,“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对殿下说不好么?我毕竟是个外人,从中传话不太合适。” 苏诗韵低头,随意别过耳边碎发,独有的娇柔风韵显露无疑自己却未察觉,仍低声下气近乎恳求似的:“诗韵一介平民不懂权势之争,爷爷辞世后唯一亲近的人就只有殿下,诗韵所愿仅是希望不给殿下带來困扰。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再纠缠下去便是害了殿下,所以……所以……” 犹豫许久,苏诗韵挤出一丝艰涩笑容,咬了咬嘴唇,定定看着偶遂良。 “拜托偶大人转告殿下,诗韵不求做他妻子,请殿下娶司马小姐为妻解眼前之困。如果殿下不肯,为让他断了这份念想,诗韵只好自行了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1 易怀宇身后最大的凭靠就是司马原和姚俊贤,现在皇帝给这两个人加官进爵明显是在拉拢,万一他们真的弃易怀宇而去,那么他辛辛苦苦付出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了吧?如果事情不继续朝坏的方向发展,而是让司马荼兰嫁给易怀宇达成心愿,是不是司马原和姚俊贤就会再度支持易怀宇,扭转如今颓败局面呢? 这些是苏诗韵憋在房中苦思冥想数日的结果,想通之后她便做了决定,抱着退出这场感情争夺的想法找來偶遂良帮忙。 将自己所爱拱手他让,心里自然不会好受,苏诗韵竭力保持镇定神色,却还是被偶遂良幽邃目光盯视得把持不住,一点点陷入慌乱。 “苏姑娘,这样行不通。”眼看苏诗韵从伪装出的漫不经心变为失魂落魄,偶遂良摇摇头,抬头平视,越过苏诗韵肩头向她身后看去。慌乱中的苏诗韵沒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直至微带冷漠的声音响起,惊得她一瞬忘记呼吸。 “就算我娶司马小姐也无济于事。韵儿,你真的以为这一切突变都是因你而起吗?你……” 话到一半,再沒有说下去。 偶遂良和易怀宇飞快交换眼色,转身关上殿门,易怀宇则拉住苏诗韵纤细手腕拖向偏殿,一身异样气息说不清是怒火还是无奈。 “坐下。”扬手把苏诗韵丢进椅中,易怀宇斜了偶遂良一眼,“你也坐下。今天把所有事都说明白,谁也别暗藏心思,之后谁再私下里做什么蠢决定别怪我不客气。” 平时易怀宇对孙诗韵极尽温柔,连大声呵斥都不曾有,像这样黑着脸冷言冷语还是第一次。苏诗韵知道他动了怒心里更加慌张,脸上血色飞速退去,头也不敢抬,僵直地坐在椅中一动不动。 看了眼明显被吓到的苏诗韵,偶遂良语气颇为无奈:“你吓到她了。” “她也吓到我了。”易怀宇冷冷回道。 “她是看你处境艰难感到自责才会出此下策,处处为你着想,你倒要臭着脸喝來喝去,哪里有半点怜香惜玉的风度?” “风度二字与我何干?本就乱成一团了,你们两个能少给我找些麻烦吗?”冷厉语气让苏诗韵愈发难受,肩上渐渐能看出细碎颤抖,似是强忍着泪往肚子里吞。易怀宇频频看了几眼,终是心软,沉重叹上一声后坐到苏诗韵旁边,把那双手指紧紧绞缠的冰冷手掌拉到胸口:“我不是怪你,只是你不懂其中因果,好端端的说什么让我娶司马家小姐,这不是乱上添乱么?韵儿,权力纷争这些事情远沒有你想象那么简单,不管出什么事都有我和遂良來解决,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 温柔安慰并沒能让苏诗韵好过一些,看苏诗韵悲伤模样再看看易怀宇无计可施的忧郁,偶遂良连叹息的力气都沒有了,敲了敲桌子把易怀宇叫到外面:“殿下不会安慰人就别乱说话,越说越伤人。” “我不是很诚恳地在解释吗?”易怀宇凝眉抱怨,也是一肚子委屈。 “苏姑娘最不希望自己成为殿下的绊脚石,这一点不是殿下说无关就能让她放心。眼下情势谁都看得清楚,皇上摆明要削弱殿下势力,而苏姑娘正是皇上的借口,殿下反复说与她无关却不肯向她解释清楚原因,换做是别人也不会相信吧?是要让她做一张白纸还是染上独一无二的颜色,殿下请思量。” 偶遂良的话很简洁,其中包含的意义却极深,易怀宇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偶遂良平静面色,嗤地一声低笑:“有时候我真怀疑遂良你是我肚子里的小虫,别人都替我着急时只你不急,慢条斯理來教我这些哄女人的法子,比我还好整以暇,是不是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近朱者赤,我是得了殿下真传。”偶遂良耸肩,眸中飘过一丝慨叹,“不过殿下的心思实在太深,起初我也以为殿下感情用事失了方寸,还在犯愁是不是该加以提醒,看來我又多想了,殿下这般老谋深算才不会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不谋算,我能活到今天么?” 相视苦笑,其中无奈怅然心照不宣。 王侯皇家看似光耀高贵,那些阴谋陷阱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晓,比起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民百姓,他们这群被权力地位束缚的人才是真正的不自由。 过了许久,易怀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随手将一样东西塞进偶遂良手里:“去南陲的事已成定局,你在帝都把握好这边动态,尤其是韵儿,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我不在时父皇也许会为难你们,切记忍字为上。”重重拍了拍偶遂良肩膀,易怀宇露出惯有的信任笑容:“有你照顾,我很放心韵儿的安全。” “苏姑娘不需要太担心,我担心的是殿下啊!”故弄玄虚的回答果然让易怀宇显露疑问神色,指了指南面方向又指了指偏殿,偶遂良故作担忧,“双管齐下,殿下吃得消么?” “开玩笑!司马家那位大小姐谁敢娶?不怕上房子揭瓦闹翻天吗?”皇宫南街住着司马原、姚俊贤等文臣武将,现在在偏殿住的是苏诗韵,易怀宇明白偶遂良是在揶揄他同时犯了两段“桃花运”,不禁眉头一皱,高声嚷道。 因着太过熟悉,易怀宇从不会像与别人接触那样对偶遂良察言观色,所以他并沒看见偶遂良眼中一闪而逝的神色,即便看见大概也不会理解。 那种微微有些失望,却又充满期望的眼神。 易怀宇和偶遂良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很长时间,苏诗韵隔着门听不太清楚,但偶遂良说绝对不会娶司马荼兰那句话实在太大声听得分外清明。忐忑不安的苏诗韵心底悲喜交加,待到易怀宇忽然推门而入把她抱在怀里,耳畔轻柔低语几经哄劝才让她稍感安心。 “司马小姐不过是一时兴起争强好胜,她那种性格最喜欢和人抢东西,一旦到手便立刻丢弃。你看,我这么个专情温柔的人只恋着你,她是觉得嫉妒才想要把我抢过去的,就算你发扬谦让品格把我送人,到最后我还是得不到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的支持,反而要被抛弃,你忍心么?” 孙诗韵犹豫半晌,茫然点点头,红着眼圈把头埋进温热胸口。 是真是假都无所谓,比起让易怀宇心烦被他呵斥,她宁愿什么都不去想,只为他展露笑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2 遥国皇帝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大权在握,其原因无外乎不可一世的二儿子低头认输,从敢于向他叫板到乖乖服从安排去边境,因此当易怀宇顺从离开时,这个当爹的竟然连送行都不肯,更是剔出易怀宇身边所有亲信。 偶遂良的官职一降再降,已经降到不具备随军出征的资格,那日目送易怀宇离开后便迎着群臣各异眼神沉默地走回熹光殿,成为冷清宫殿内最尽职的守卫者。 与易怀宇约定的事,他从來都要拼尽力气完成。 司马荼兰登门是在第四天后,被刻意蒙蔽的司马家大小姐怒气冲冲闯进遥阖殿,身后还跟着满头大汗的兄长和舅父。 “易怀宇呢,他人在哪里?”一脚踢开易怀宇房门,房中自然找不见熟悉的那道身影,司马荼兰转身,目光冷而愤怒,“哥哥不是说他在宫里么?人呢?还说传言是骗人的,我看骗人的分明是哥哥和舅父!” 姚俊贤一脸无奈:“是,是,二皇子的确是被派往边境了,舅父不肯告诉你不是怕你一冲动做傻事吗?反正人已经走了四天,现在追也來不及。” 偶遂良并不清楚司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司马荼兰应该不知道易怀宇前往南陲的事,如今得知勃然大怒,就连司马原和姚俊贤也要受怒火牵连,这多少让他涌起一丝幸灾乐祸之意!!看着两只老狐狸窘迫为难,心里着实舒服。 舒服归舒服,该做的面子活还要撑下去。偶遂良清了清嗓子,横抬手臂挡在司马荼兰面前:“殿下已离开帝都四日有余,司马小姐现在才知道吗?如果司马小姐有什么重要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一字不差转达殿下。” “用不着,有什么话我会亲口告诉他!” 狠狠瞪了一眼旁边茫然站立的苏诗韵,司马荼兰大步向门口走去,才走出几步就被沉下脸色的司马原拦住:“去哪里?” “南陲,找易怀宇。” 司马原倒吸口气,眉眼间多了份愠怒:“胡闹!南陲随时可能与他国交战危险得很,岂是你该去的地方?老实回将军府呆着去,不许再捣乱!” “捣乱?这乱我还捣定了,怎么样,不行?”司马荼兰怒极反笑,全然不顾眼前的人是自己血脉至亲,语气嘲讽赫然,“哥哥既然知道南陲危险还让他独自前往,万一路上遇到歹人使坏怎么办?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易怀宇和哥哥、舅父那些勾当即便不能继续也应尽些仁义,这般不管不顾随他生死算什么?要当缩头乌龟或是冷眼旁观随你们便,我一定要去帮他!” 偶遂良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司马荼兰这是打算追易怀宇前往南陲?那里兵荒马乱沒个秩序,她到底明不明白那是多么愚蠢的选择?她口中的喜欢,应该还沒到可以为易怀宇付出生死的地步才对。 不止偶遂良,司马原和姚俊贤也被惊呆,司马原更是瞪圆了眼睛高声喝止,然而司马荼兰根本不理会众人阻拦,踢了司马原一脚后跑出熹光殿。 “司马将军、姚大人,还是我去吧,这会儿司马小姐心情不好,二位再多说反倒让她生气。”偶遂良横身在司马原和姚俊贤面前,不着痕迹向苏诗韵使了个眼色,苏诗韵忙把二人请到殿内,二人对视一眼摇摇头,由着偶遂良追司马荼兰而去。 “二位大人请用茶。”苏诗韵从侍女手中接过茶亲自奉上,温婉有礼的模样全然看不出來自水乡平民之家,脸颊上一抹羞涩更显别样风韵。 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她是易怀宇想要娶为正妃的女子,司马原和姚俊贤自然也不例外。接过茶放在桌上,姚俊贤竖起眉毛挑剔打量,少顷,一声不冷不热轻哼:“我当是什么倾国佳人迷住了二皇子殿下,仔细看看,不过如此。” “殿下年轻浮躁,待人处事难免有不成熟之处,他日经历多了就会懂得,有些东西看着虽好,用起來却不是那么称心如意。” 司马原和姚俊贤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均暧昧不明、意义深藏,苏诗韵听得明白,他们是在“提醒”她,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她对易怀宇未來大业毫无益处。 只是,那又如何? 帝业或者封疆路都是他选择的,不管成王败寇她只想他开心,尤其是她沒有司马荼兰那样巨大的价值时,她更希望竭尽所能让自己能为易怀宇带來些什么,哪怕只是陪着他,接受他的保护。 面对近乎咄咄逼人的提醒,苏诗韵只是温柔浅笑,这让姚俊贤的不满愈发加剧,还沒说上几句话,脸色越來越差:“苏姑娘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的?老夫不想把话说太直白以防伤了和气,如果苏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呵,为了荼儿,老夫不在乎与谁撕破脸面。” “姚大人说的诗韵明白,只是感情一事由不得谁安排,殿下若是对司马小姐有意诗韵不可能阻止得了。”倾斜茶壶续满香茗,苏诗韵仍是低眉顺眼、轻言缓语,“感情要经时间考验方能验证,二位大人何不给殿下和司马姑娘一段时间磨合相处再做决定?假如殿下移情转意不再需要诗韵,诗韵定立刻退出,绝不会阻碍司马姑娘锦绣良缘。” 天下千般算计波谲云诡,但若遇到死心塌地矢志不移的人,任是何种深谋都起不得作用。于三人纠缠感情这件事上,苏诗韵便是那死心塌地的角色,司马原和姚俊贤再想说些什么也是无用,不过是想到自家捧在掌心的妹妹、侄女要忍受相思之苦,心里终归不平。 沉默少顷,更稳重三分的司马原低低开口:“苏姑娘可了解现在局势?” “诗韵见识浅薄,前朝后宫那些事一概不知。” 司马原叹了口气,也不去考虑苏诗韵是谦虚还是真不懂,一双英气长眉微皱,挤出几许前途不明的担心忧愁。 “皇上胆小怕事且心胸狭窄,一方面依赖殿下维持边陲安宁,一方面又怕殿下谋权篡位撵他下龙椅,加上有太子和一些奸臣在背后捣鬼胡编乱造,对殿下可以说是又爱又恨。苏姑娘应该多少知道些朝上的事,这次皇上对我和舅父大行赐封正是为了削弱殿下,这种情况下我和舅父靠向谁至关重要!!苏姑娘真喜欢殿下,要怎么做心里该有个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3 易怀宇曾说过,司马荼兰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现在偶遂良终于感受到这句话绝对是最精准判词,,想要追上司马荼兰太不容易。 “滚!别跟着我!” 纵马狂奔被人追逐的司马荼兰怒火三丈,开口就是一顿臭骂,也多亏來追她的人是好脾气出名的偶遂良,不然谁能受得了这般粗暴对待?眼看偶遂良一声不吭紧追在身后,跑了许久之后司马荼兰终于放弃,停下马,吊着眉梢冷颜转身:“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回去照顾你主子那位小娇妻?那么金贵娇弱,万一磕了碰了小心他找你算账!” 偶遂良哑然苦笑,拽过司马荼兰的马缰紧握手中:“司马小姐到底是在犯妒还是在生两位大人的气?苏姑娘是殿下的妻子,我自然要保护她,但司马小姐这边我也不能放手不管啊,毕竟关系到殿下大业。” “你们两个都这么冷血!”司马荼兰气得提高音量,但并沒有再度离开,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刚才她眼底那抹怒意正渐渐消散。赌气似的丢开马缰,司马荼兰仍是眉峰高挑:“一个瞒着我跑到南陲,生怕我缠着他不放似的;一个连说些好话都不肯,就不能哄一哄我吗?白白与你们认识这么久,到头來每一个人是真心!” 说假话要被责怪虚伪,说真话又被指责冷血,到底该怎么说才不会触怒这位大小姐?偶遂良愈发无奈,摇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司马荼兰:“司马小姐冰雪聪明,眼里分明看得到实情,,殿下喜欢的人是苏姑娘,而司马小姐对殿下也并非如何痴心的男女之情。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夺人所爱横插一脚?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疼爱司马小姐,不肯让司马小姐受半点委屈,闹到最后就算殿下娶司马小姐为妻,痛快的又有谁呢?” 司马荼兰半张着嘴愣了半天,而后忽然显出一副委屈神情:“我什么时候说要他娶我了?我、我就是……我就是看不惯他宠着那女人,连看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所以说司马小姐只是争强好胜而非喜欢,对么?”偶遂良温和浅笑,对司马荼兰微红脸颊假装不见,“殿下性子本就有些淡薄,对女人更是很少理会,苏姑娘温婉善良又不失体统,殿下会心动无可厚非,司马小姐沒必要为此不满。你看,闹到现在连二位大人都惊动了,这件事司马小姐不好好处理实在难以收场。” 被点破心思的司马荼兰难免尴尬,跳下马找一处净地抱膝坐下,远山黛眉微蹙。 从小到大所与人都顺着她、捧着她,就连皇上都对她宠爱到破例允许随意出入皇宫,她早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直到遇上易怀宇。 那人当真特别,对她发火毫无风度却又教她剑法,明知道她是哥哥和舅舅的掌上明珠却当常人对待,目光看向苏诗韵时更是漠视她的存在,让她找不到丝毫被宠溺奉承的习惯感觉。 真实,平等。 从易怀宇眉间眼里,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鲜。 “你过來。” 司马荼兰抬头勾了勾手指,偶遂良见她眼圈似是有些泛红,迟疑片刻走到身前半跪,不料膝盖刚一沾地就被巨大力道扑住,险些向后仰倒在地。 她是高门千金,他是籍籍无名的小将军,再说被紧紧搂住脖子有些喘不过气……于情于理偶遂良都该推开才对,可是感觉到颈间一缕温热湿润流淌时他还是放弃挣扎,僵着身子坐在地上。 许久,细微啜泣嘤嘤传入耳中。 “我就是想让他多看我几眼……他总是不理我,你们都不理我,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骄傲刚强如她,也有不能轻易碰触的柔软心思。 偶遂良半天沒有说话,等司马荼兰哭累了、放手了才整理好衣衫,避开她目光淡淡开口:“如果不是先遇上苏姑娘,殿下和司马小姐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真的?”司马荼兰喜出望外,擦去眼泪,发自心底的笑容明亮恬美,“他会喜欢我吗?不肯娶我也沒关系,我只想让他知道,我是个值得他珍惜的人!” 点点头,偶遂良避开司马荼兰期盼眼神。 不想骗她,不得不骗。 “殿下和司马将军、姚大人早就说好借此机会去南陲与林都统汇合,皇上这边二位大人会继续拖着做出与殿下决裂假象,不过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着急司马小姐是真,倘若司马小姐继续表现出对殿下的抱怨不满,我担心日久生变。” “哥哥和舅父问过我是不是想嫁给他,当时我脑袋一热就说了是,这可怎么办?”司马荼兰敛起笑容,咬着唇凝眉沉思。 “当务之急是要安两位大人之心,让他们专心于与殿下的合作。” 司马荼兰是个聪明人,感情上有些幼稚,考虑起其他事则机敏过人,一转眼工夫心里就有了主意。飞快起身跨上马,司马荼兰深吸口气,又露出自信笑容:“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放心好了。” 偶遂良回以微笑,目送司马荼兰飒爽身影绝尘而去,那抹硬挤出來的笑容转瞬即逝。 这场棋局是易怀宇精心算计好的,司马原,姚俊贤,司马荼兰,甚至是他偶遂良,哪个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价值,而他活跃于棋局中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将这几个远离易怀宇的人掌控手心。 明面上被赶到南陲孤立无援,实则仍与一文一武两大朝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司马荼兰从中做秤砣调节平衡,这才是易怀宇失势表象下隐藏的真实意图。偶遂良自认不如易怀宇深谋远虑,所以才一直追随着他助他君临天下,可是现在,他竟莫名地有些失落,甚至自责。 尤其是,看着司马荼兰转身离去时。 凭心而论,司马荼兰是个骄傲倔强但不失善良的好女人,她坚强,她固执,她敏感聪慧,她光芒耀眼、风华无双,偏偏落入易怀宇这座已有凤凰栖息的枝头。 她要的终归得不到,等天下大定、易怀宇一统江山时,她要何去何从呢? 偶遂良低头,轻轻抹去颈间那片湿润。 想要疼惜一个人的心情,第一次出现在少年老成的偶遂良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4 与偶遂良分开后,司马荼兰沒有进宫而是直接回到将军府,不出她意料,司马原和姚俊贤两个人都已经从皇宫回來,聚在前堂沉着脸在议论什么。 “我要去南陲找易怀宇。” 丢下马鞭,司马荼兰平静地把话撂下。 “又说些瞎胡闹的话。”司马原斜了一眼,端茶慢悠悠送到嘴边,“刚才我和舅父与那姓苏的姑娘谈过,看样子不是个有心机的人,你要做大或者干脆把她撵走不是沒可能,就看二皇子怎么决定了。” “荼儿,你不用太担心这件事,二皇子分得清孰轻孰重,苏诗韵她一个小小平民怎么能与你相比?如今二皇子想要翻身只能倚仗我和原儿,得罪我们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不会这么做的。” 司马原和姚俊贤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并沒有让司马荼兰有任何改变,那双微挑凤目盯着茶杯,坚定言语一字一顿:“我要去找易怀宇。” 这两人都是看着司马荼兰长大的,对她的倔强比谁都了解,眼见司马荼兰决意已定,司马原和姚俊贤都是一脸愁色:“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扭?二皇子现在对你并不上心,兵荒马乱的谁能照顾你?你当南陲是帝都吗,走哪里都有人认你这将门千金哄着捧着?万一遇到??” “舅父,我会照顾自己。”司马荼兰加重语气,眉眼间执拗不容反驳,“我是去帮易怀宇而不是去拖他后腿,越是危险越好,我要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能帮到他的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沒商量余地,姚俊贤叹了一声,一瞬苍老许多,抬头看向司马荼兰的目光藏着最后希望:“荼儿,你就那么喜欢他?” “不知道。”司马荼兰回答的干干脆脆毫不迟疑,一如当初她说想要嫁给易怀宇时。站直身体郑重地向司马原和姚俊贤鞠了一躬,司马荼兰难得认真:“以前我是逞强好胜才追逐着他,喜欢或者不喜欢自己都不清楚。这次去南陲我就是要得到个结果,我要试一试,看看真心为他付出后,他到底愿不愿意娶我。哥,舅父,荼儿自小任性总让你们操心,可这次不同,我已经长大,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请相信我一次好吗?” 往日满是权势争斗对话的前堂低低响起疲惫叹息,司马原和姚俊贤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乱套的又岂是帝都小小的将军府?整个中州,此时无处不是混乱。 易怀宇奉命前往南陲的道路并不通顺,皇帝开开心心盼他到达南陲披甲执枪,有些人却不,偏要在路上给他设些坎坷险阻,甚至是要命的阴谋陷阱。 “将军,后面跟着的七千精甲兵始终沒赶上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要不……末将去看看?”天黑夜行,矮小却结实的副将徐毅凑到易怀宇身边,语气里带着小心与担忧。 易怀宇沉吟少顷,而后摆摆手:“随便找个人去看就好,你留下。” 徐毅点点头,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闪过。 行军九日,三万士兵如今就只剩这四千不到还跟在易怀宇身边,其他部分接二连三失去联系,照这样下去到达南陲时哪还有可用之兵?最主要的是,还有谁能來保护这个不停招來危险的遥国二皇子? 突刺,刺杀,埋伏,身份不明的敌人时时刻刻虎视眈眈就为取易怀宇性命,他们这些副将、参军也要跟着受生命威胁,要是沒有众多士兵保护只怕捱不到南陲就只剩一堆尸骨了。 徐毅无声叹气,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再有十余天就要到达南陲,在此之前他必须作出决定??是随着易怀宇遭受神秘敌人埋伏,或是由他出手解决掉这个不可一世的高傲皇子而后领一大笔钱远走高飞。 遥国向來逢战必败,这次要面对的是昭国,那里有名动中州的军神白敬甫,获胜而归的希望丝毫沒有,直白些说,从帝都带过去这些士兵不过是去送死而已。易怀宇这几年打过些胜仗不假,作为将领的名望更在皇子身份之上,可是这次情况不同,前有雄兵后有内鬼,他再厉害能坚持几时?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把刀子自身后捅进他心脏,结束他性命的同时也结束一场场漫无止境的战役。 “徐毅。”突如其來的呼唤把徐毅吓了一跳,慌忙应声,紧张表情深埋。易怀宇骑在马上匀速前行,挺直背影看不出任何不同,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其实我大遥不是沒有精兵良将,戍边军的赵将军、叶将军,禁卫营的乔都统,还有就要与我们汇合的林都统,这些人都有着过人胆识魄力,打起仗來骁勇异常,即便比不上白家也是我大遥数一数二的人才。可惜的是他们得不到赏识,找不到用武之地,如此出色也只能当个憋屈的小官。” 徐毅不明白为什么易怀宇突然说这些,应付点头,扯起生硬笑容:“如果我大遥多一些将军这样的人,定然能成为中州霸主、一统天下。” “要太多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用?精兵良将多多益善,掌控大局一人足矣。”易怀宇轻笑出声,对徐毅的夸赞毫不客气全盘接受,脸上漾起自信表情,“遥国总有崛起的一天,那一天不会太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走到那一天。” 易怀宇的表情很认真,看起來并不像开玩笑,徐毅一刹忘了刚才想着的许多思量,竟然顺着他所说想了下去。 骁勇强势,魄力非凡,假如说有谁能带领现在的遥国摆脱耻辱地位成为强国,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易怀宇。可是他真的有这个机会吗?被点燃的希望迅速熄灭,徐毅放在腰间的手尚未落下,答案已经自己给出。 “将军是人中之龙,只可惜生不逢时啊!” 惋惜感慨的最后两个字是在低吼中挤出齿缝的,与易怀宇极度接近时,徐毅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柄细如手指的短剑朝易怀宇脊背刺去,剑刃上,一抹蓝光幽幽闪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5 援南军出发第十三日,纵马疾驰的司马荼兰终于追上易怀宇的主将部队,然而,那里并沒有易怀宇身影。 “四天前将军与我们走散,到现在还沒找到人,也不知是不是先去往南边了。”副将徐毅回答得流利自然,眼中带着几许疲惫。 出发时足有几万人,到如今就只剩下这两千多士兵?司马荼兰半信半疑地盯视徐毅,试图从他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果不其然,被凝视片刻后徐毅的语气虚软很多,眼神亦开始闪烁。 “这次要应付的是昭国,主将、副将都是白敬甫白将军的门生,许多士兵畏战逃脱,如今还能剩下这两千多人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将军一路上屡次表现出气馁畏怯之意,恕末将直言,许是将军和那些士兵一样选择了逃走也说不定啊!” 天下之大,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易怀宇畏惧害怕?在司马荼兰心里,那种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易怀宇就是世间最大胆、最无畏的人,决计不会怯战脱逃。 静静等徐毅把话说完,司马荼兰不动声色冷道:“保护主将也是副将的职责之一,徐将军只顾自己却丢了主将,这算不算失职?还有,我看徐将军提剑、牵缰绳都是用左手,似是右臂有伤?” “这……与将军失散末将确实难逃其咎,等到了南陲自会向上请求降罪。至于右臂……”徐毅顿了少顷,而后挤出生硬笑容,“不小心摔了一下,右臂有些不太灵光。” 神色慌张勉强,显然徐毅在说谎。 司马荼兰沒有当场揭穿,而是若有所思点点头,从军中借走一把铁剑、一套弓箭,径直调转马头沿路往回奔去。 “张田!”眼看司马荼兰离开,徐毅急忙擦掉额头冷汗,脸色铁青,“你带一队人跟着,机灵着些,看情况行事,许是能找到逃走的二皇子也未可知。” 徐毅咬着牙低声吩咐司马荼兰并沒有听到,但这不妨碍她提早做好准备,在张田带着二十余人马急冲冲追回路途时,司马荼兰正躲在荒野高高草莽中。如易怀宇对偶遂良所说,司马荼兰有着天生的机敏警觉,纵是任性狂妄了些,本身过人胆识却是不损分毫的,譬如在这种情况下,寻常女子定然早已张皇不知所措,而司马荼兰镇定自若,看破真相的同时快速做出决断。 沿路打探、搜寻蛛丝马迹,终于在折返的第三天,司马荼兰发现了易怀宇影踪。 一柄残剑搁浅在碎石河岸上,大片血迹被河水冲淡扩散,好在还留下浅浅痕迹,司马荼兰就是沿着这道痕迹一点点寻去,最终在幽黑的大石洞前停下脚步。 洞口青藤茂密,几滴暗红血色触目惊心,两行脚印蜿蜒深入漆黑洞中,似是在招人寻觅。司马荼兰微微皱眉,在洞口徘徊数步沒有进入,正仰头四望时,忽地身后飞快窜出一道人影直奔而來,不等司马荼兰反应,一支断口尖锐的树枝已经顶在颈间。 “易怀宇,是我,司马荼兰。” 沒有惊慌也沒有挣扎,司马荼兰很镇定地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待树枝迟疑片刻后撤去,司马荼兰慢慢转身。 无声掩住口鼻,司马荼兰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滴答落下。 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是易怀宇。 印象里易怀宇是清俊而高傲的,可眼前的男人一身血污满面疲惫,丝毫该有的落拓都寻不到,一双眼里通红血丝更是让司马荼兰心痛莫名,,她只想看骄傲的他,冷漠的他,而不是如此落魄。 “怎么是你?遂良沒有來?”易怀宇对司马荼兰的出现颇感意外,疑惑语气仍盖不住深深疲倦。靠在树上闭起眼,易怀宇丢下树枝按住肩膀,过了半天才又开口:“路上遇到大军了么?” 司马荼兰深吸口气,把涌出的泪狠狠憋回:“遇到了,看徐毅神情不对才回來找你的。放心,我沒有被他们跟踪。” “那就好。徐毅反叛了,剩下几部分兵力也被受他指使的副将、参军刻意分散,现在我只能逃回帝都或是直奔南陲。” 从帝都到南陲戍边军军营要二十天,就算快马加鞭且不受阻拦,单凭易怀宇这一身伤也要拖更多时间。司马荼兰环视下周围,除了那石洞外实在无处可做藏匿场所,迟疑少顷,白皙手掌伸向易怀宇:“先进去,我帮你看看伤势。” 易怀宇似是有些意外,看了看司马荼兰认真表情,最后还是妥协接受。 “难得司马将军和姚大人肯放你出來,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在司马荼兰搀扶下往洞内走时,易怀宇难得地开起玩笑,“惹怒那二位,说不定要指着我的鼻子一顿臭骂再诅咒我不得好死。” “他们同意了,我说要來南陲找你的事。” 易怀宇一时语塞,半晌,低低轻笑:“那遂良呢?他若猜到我会出事,应该第一时间赶來才对。” “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清楚,反正他把你那位小娇妻照顾得很好,那不是你最挂念的吗?”大概是自己也发现语气中带着酸味儿,司马荼兰表情僵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脱衣服,我看看哪里有伤。”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般浅显道理易怀宇自是懂得,但他并不介意,尤其在这种时候。 “背上有两处刀伤,一深一浅;左肩被箭擦过,伤口不深;最难受的是跳河时撞到了肋骨,很疼。” 瞟了眼被血浸透的衣衫,司马荼兰心头一阵紧过一阵,,尽管易怀宇说得轻描淡写,她却知道这些伤必然让他痛苦不堪,糟糕的是她沒有带任何创药,如何才能为他治疗伤口?此处潮湿闷热,拖久了,只怕伤口会化脓烂掉。 深吸口气,司马荼兰起身走到洞口:“我记得來时路上看到这附近有村子,你藏好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药來。” “别去,那些人肯定在四处找我们,这时出现太危险。” 易怀宇的担心司马荼兰自然理解,可她总不能放任不管由着他伤重而死。解下高绾长发披在身后,司马荼兰回头,阴霾天空下唯有那抹浅淡笑容明亮柔和。 “为你冒险,我心甘情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6 杨村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穷乡僻壤一年到头难见陌生面孔,这几天也不知怎么,接二连三出现奇奇怪怪的人,其中最怪的就是某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其实认真说起來那女人并不吓人,与村子里的人说话时还十分客气,连声调语气也是少有的字正腔圆,只是她的行为着实令人费解。。不求食水不求钱财,只求创药,甚至愿以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珠宝來换。 舍得一身珍宝,换來的也不过几篮子草药。 援南军已经被徐毅掌控,大军奔赴南陲的同时悄悄留下一队人马在易怀宇逃走的地域附近搜寻,无论是易怀宇还是司马荼兰,哪一个露面都难逃天罗地网。换句话说,这时的他们进退两难。 数天过去,附近村子里能讨的药都被司马荼兰讨了个遍,而易怀宇的伤势并不见好,眼看伤口有化脓发炎的危险,连体温也开始发热。 “怀宇,怀宇?”抱着近乎昏睡的易怀宇,司马荼兰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走投无路。本以为自己遇事能够果断处理,却不想才刚出帝都就变成手足无措的废物,甚至连返回帝都都做不到,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呼唤着,期望他能从迷离梦境中走出,给她一声回应。 前进,那里有虎狼窥视等待;后退,途中有恶鬼横栏阻路;停滞不前,易怀宇就只能坐以待毙。 数不清多少次费尽思量想要琢磨出个办法逃出生天,现实却残忍冰冷,当雨水无法阻挡地带着寒冷降临时,司马荼兰只好搬來杂草枯枝堵住洞口,于倾盆大雨中让自己淋个透凉,再伏在易怀宇身上为他降温。 这般自损七分的法子所导致的结局是易怀宇苏醒,而司马荼兰昏昏沉睡。 易怀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混沌中只记得有谁不停叫他,时而焦急,时而温柔,时而又带着某种让他心疼的哀伤,这让他想起远在帝都的苏诗韵,想起那个温婉如水乡细雨的柔软女子。 他喜欢她,或许从第一眼看见便喜欢上了,那是理智无法掌控的悸动心情,所以才会千方百计保护她,为了能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走上一大段弯路,甚至铤而走险。帝业?当然,他不会天真到为了苏诗韵放弃所有,但也不会冷血到为了天下弃她于不顾,若非如此,他也不用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繁琐计策,将准备好的夺权大计突然提前。 无她比肩相伴的江山,定然会让心里少些什么,空留遗憾。 病中总容易多想,志在天下的易怀宇也不例外,把有苏诗韵残影的记忆都回顾一遍后恋恋不舍睁开眼,近在眼前的面庞却让他呆愣。 苍白面颊如雪雕塑,长而卷翘的眉睫微颤,翕动鼻翼吞吐着淡淡呼吸,罕见的安宁睡颜让易怀宇难以相信,枕在自己手臂上的温顺女人就是那个河东狮一般的将门千金司马荼兰。 她瘦了。 下意识伸手抚上细腻面颊,指尖传來的触感柔软微凉,与苏诗韵不同,另有一番舒畅感觉。然而这舒服感觉不能让易怀宇有一丝半点的高兴,他看得出司马荼兰在发抖。。潮湿的石洞中,她缩成一团躲在他怀里,枕着他修长手臂,如被梦魇纠缠似的表情痛苦。 “醒醒,坐起來……”自己的病还沒有痊愈,扶起沉睡的司马荼兰颇有些吃力,易怀宇用尽力气才挣扎着坐起把司马荼兰抱在怀里,一手摸着她滚烫额头,一手轻拍苍白面颊,“别睡了,现在不能睡,快醒醒!” 司马荼兰沒有睁开眼,神志不清地呢喃两声后又往易怀宇胸口贴了贴,附耳唇边依稀可以听见,她是在唤他的名字。 那一刹易怀宇前所未有地惊慌,惊觉原來自己也会害怕,害怕怀里倔强骄傲的女人回天乏术,害怕她因自己而失去性命。不想她死,喜欢看她发火模样,喜欢看她一次次碰壁后不甘表情,更喜欢她的睿智机敏,勇敢坚强。 如果沒有遇到苏诗韵,他也许真的会爱上司马荼兰吧? 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假设呢?苍茫着双眸干涩苦笑,易怀宇放弃呼唤把司马荼兰抱紧怀中,背靠冰冷岩石望向一点光明微亮的洞口。 天命弄人,他算计了所有人却也被人算计,落魄逃命不说还要牵连司马荼兰,更可能,要与她一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石洞之中。近乎死寂的静谧里易怀宇忽然想到许多人,尤其是苏诗韵和偶遂良,一个是世上他最爱的人,一个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深爱、信任吗? 怀中抱着为他甘舍性命的女子,苏诗韵的温婉似乎在脑海中淡去。。不是不再爱,而是蓦地发觉,他为苏诗韵付出的辛苦正如司马荼兰为他所付出的,那种独自撑起一切的沉重感同身受。 司马荼兰,这世上唯一一个用尽全力求他真心的女人。 “要死在一起了吧……” 不知何时司马荼兰醒來,无力地靠在易怀宇胸口低低叹道。 “若是遂良还像从前那样肯追随我身后,他应该很快就來救我们才对,可是人心易变,能不能相信他,我也说不清了。”闭眼轻抚司马荼兰披散长发,易怀宇露出无奈笑容,“天若亡我,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支着胳膊一阵挣扎,司马荼兰勉强仰头,双眸迎向易怀宇黯然表情,忽地眼神坚硬:“不会的,你不会死,不是答应过哥哥和舅父要执掌江山后给他们功名利禄吗?你这种人……才不会轻易死掉。” “这理由真伤人。” “凭你皮囊,哪有什么话可以伤到皮肉?你便是这世上最冷血、最无情、最无赖的人。” 仿若**的交谈让易怀宇哑然失笑,抬着面颊微红的脸庞轻吻发际,漆黑眼眸黯然闪烁:“是我负了你。这一世若是來不及补偿,下辈子我还你可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天下。” 最最动听的情话便是许诺,即便是习惯了冷硬如铁的将门千金也不敌这般温柔低语,痴妄着眼,凝眸深邃。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待我如她,你能做到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7 十月微寒,淅沥秋雨带來霜露遍地,被马蹄踏碎时卷起片片晶莹。 这时节温暖被窝最是让人贪恋,就连一向自诩勤快的司马荼兰也不能免俗,从昏睡中醒來发现自己正躺在热烘烘的火炕上,立刻又闭起眼享受那份温暖。 好暖,比起冰冷潮湿的石洞,简直天壤之别。 “起來喝些姜汤暖暖身子,想睡有的是时间。”并不严厉的呵斥把司马荼兰从贪恋中吵醒,揉揉眼睛不情愿掀开被子起身,微有些茫然地环顾一圈,而后目光落在门口抱肩斜倚的易怀宇身上。 “……得救了?” “嗯,得救了。”易怀宇点点头,看样子似乎不怎么意外。竖起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易怀宇撇撇嘴:“遂良來得太迟,不然哪用受这些苦?被一个女人救了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到底还是偶遂良來救援才能活命啊。司马荼兰若有所思点头,目光却沒有半点看向屋外的意思,只凝视着易怀宇干净面颊似笑非笑:“救就是救了,这笔账你别想赖掉。说吧,打算怎么感谢我?” “天下江山你不要,乘龙快婿你也不要,谁知道你想要什么?”易怀宇仍是调笑语气,“要不……遂良送你如何?他可是我心腹爱将,将來前途无限。” 明显的玩笑语气让司马荼兰目光一暗。 果然,他对那几天发生的事情选择逃避而非面对,纵是她付出再多、说得再直白,易怀宇的心里永远不会有她半点位置。 既然这样,还要在坚持下去吗? “易怀宇,作为报答,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仰头看着面色如常的易怀宇,司马荼兰的笑容有些凄然,“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同意或者不同意你自便。” 易怀宇沉默少顷,淡淡点了点头。 “能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像你唤苏诗韵那样……叫我一声‘荼儿’吧,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有什么意义,,” “别管有什么意义,我只要你这样叫我。”司马荼兰根本不给易怀宇询问机会,一双眼直直盯着他,似是祈求,又像不容反驳的逼迫。 易怀宇深吸口气,微微垂下眼眉:“荼儿。” 这样就够了。 司马荼兰露出满足笑意,干净得像个孩子,却也凄凉得让人心痛。一场大火夺走了她的父母,她恨天怨地,只允许哥哥和舅父唤她乳名荼儿,这名字代表着亲昵关系,也代表着她愿意交付一切的喜欢。 不管他是否愿意给她一份感情,她已经付出,并且不悔。 “好了,我懒得跟你多废话。把你那位心腹爱将叫进來,毕竟是救命之恩,我得好好感谢他才行。”司马荼兰长出口气,挥挥手换上惯有的骄横表情。 偶遂良的到來冲散了二人之间略带苦涩的气氛,易怀宇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走时脸色不是很好,偶遂良猜不透他为的什么,却可以肯定与司马荼兰有关,不由多了一层担心。 他一直认为易怀宇对苏诗韵的感情坚定深邃,可是当他带人找到石洞见易怀宇和司马荼兰依偎在一起时,那种想法刹那间被动摇。 偶遂良对感情上的事比易怀宇看得更深更透,他知道,某些变化已经悄然发生,或许易怀宇浑然不觉,但他们三个,,或者说他们四个,都无法再回到最初单纯时光。 易怀宇离开后司马荼兰就收起笑容,坐在床榻边一声不吭,偶遂良索性陪她枯坐,丝毫沒有追问或者不耐烦之意。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终是司马荼兰忍不住先开口:“你先前并沒说会有危险。” “我不是神算,自然不可能事事料到,再说就算料到可能会有人反叛也不能有所行动啊,这种事很容易引起混乱。” 司马荼兰张了张嘴,想想的确如此,闷哼一声不再抱怨,托着腮三分幽怨地看向偶遂良:“差点儿死在破洞里,就连易怀宇都要绝望了,还以为你也背叛他了呢。” “哦?殿下这么说了?”偶遂良不咸不淡应道,似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只是个被一贬再贬的小部将,手中沒有调兵之权,來救你们必须从司马将军那里借兵。说起來多亏了司马小姐那位脾气暴躁的兄长,我可是连挨了两顿骂才借來,不然早就到了。” “就你们有心机,都骗我、瞒着我是不是?沒一个好东西!”想起先前自己还曾经为哥哥和舅父被皇帝提拔而担心不已,司马荼兰顿时气不打一处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弄得像是勾当分裂,实际一起蒙骗皇上和无辜之人,世间怎么会有你们这样一群恶徒?想來这次也是你们算计好的吧?倒是我过于实在,真以为易怀宇遭人算计了呢!” 司马荼兰介于易怀宇和司马原、姚俊贤两方势力之间,许多事情对她隐瞒不得,是而偶遂良也不打算说谎应付,认真点点头,把易怀宇和司马家一脉势力事先商量好的计谋和盘托出。 借赐封与易怀宇被派往南陲等事制造关系破裂假象,暗里在南陲扩张势力拉拢精兵良将,这是易怀宇精心布置的一盘棋局,只不过其中稍有意外而已,,本以为司马荼兰來找他会有许多士兵保护,沒想到她竟然独自一人跑來,使得易怀宇打算借司马家之兵躲过反叛追杀的意图落空。 “这么说來,是我误了大事?”司马荼兰瞠目结舌又有些愧疚,同时也不由感慨易怀宇谋算之深,能算准她会追來也说明,易怀宇早就明白她的心思。 “权宜之计,希望司马小姐不要过于介意。”偶遂良尽可能替易怀宇说好话,不过说來说去利用司马荼兰是抹不掉的事实,好在司马荼兰看起來不是很生气,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对这一汪浑水实在无力招架的偶遂良决定明哲保身,学着易怀宇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开,却意外地被司马荼兰叫住。 回头,正对上低垂眉眼。 “这次回去之后,你來府上提亲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8 “什么?”偶遂良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回问,只得來司马荼兰粲然一笑,生涩黯然。 “哥哥和舅父始终不放心,非要我嫁给易怀宇他们才能彻底交付信任,可是他痴情于那位苏姑娘,我又能怎么办?倒不如嫁给你这个‘心腹爱将’、‘前途无亮’的副手,既能让哥哥和舅父安心,又不至于让我太受委屈,岂不是两全其美?” “若真是两全其美,你又何必露出这副表情?”毫不犹豫地,偶遂良脱口而出。 掩藏在坚强外表下的柔弱悲伤,从一开始他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比起出身低微却能得到易怀宇宠爱的苏诗韵,他更在意这个看起來浑身是刺、骨子里却比谁都痴情善良的女人。 回身关上门扉,偶遂良走到床榻边,迟疑少顷而后抬起手,轻轻落在司马荼兰头上。 “别把自己的幸福随便交给别人,等你发现不值得时就太迟了。” 只这一句,而后再无其他话可劝。 能说些什么呢?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想着为易怀宇大业而勉强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吗?即便说了她也不会放弃,而他也无法做出这种有损于易怀宇前途的事情。偶遂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背叛易怀宇,这是所有决意的前提。 沒有与司马荼兰告别就离开房间,偶遂良踏出宁静的农家小院时,易怀宇正靠着墙百无聊赖地发呆。 “她说让我去将军府提亲,为了能给你留住司马将军和姚大人这两大助力。”路过易怀宇面前时,偶遂良目不斜视,语气轻描淡写。 易怀宇似是有些茫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來:“她都知道了?” “何等聪明的人,能瞒得住么?就算不能全看透也明白我们是在演戏。还好她对你的包容足够,闹出这么危险的事仍然愿意帮你,换做别人只怕早望而却步了。” “想说什么直说就好,沒必要拐弯抹角。”易怀宇脸上沒有往日看习惯的轻松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一种不满,“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和韵儿在一起,她沒有地位、沒有高贵身份,给不了我需要的势力靠山,可是遂良你根本不懂,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哪怕要多花许多时间精力去铺平你要走的道路。沒错,说到妻子荼儿是最佳人选,如果不娶她也许会招來司马原和姚俊贤的猜疑甚至背叛,但我愿意为韵儿冒一次险,就赌荼儿会不会帮我。” 这样直白的对话在偶遂良与易怀宇之间十分平常,然而这次,偶遂良怎么也难以接受,唯有刻意移开目光不让易怀宇看见自己眼中那抹冰冷。 “你是在赌她对你的感情。” “我知道,我也知道这很卑鄙、很无耻。”顿了片刻,易怀宇深吸口气后才又道,“我做不到对每个人都公平,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伤害荼儿和韵儿其中之一。韵儿不如荼儿那般坚强,这么多年受的苦可能是荼儿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我不愿看她继续受伤,只能选择对不起荼儿。至于这份情债,我会倾尽所有去补偿。” 二人之间忽地陷入沉默,面对面,近在尺咫,却都摸不透对方心意。 沒有什么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自幼相识又能如何?到如今不还是各怀心事吗?偶遂良蓦然生出一种心灰意冷,看着结识多年的好友,总觉得有那么一丝陌生。 “这些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问題处理好,,大皇兄似乎比我预想得更加着急,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头,总该回报大礼才对。”无情冷笑浮现在易怀宇嘴角,拍了拍偶遂良肩膀,自信满满的遥国二皇子竭力表达着自己的信任。 眼角余光捕捉到易怀宇手掌落下瞬间的不自然,偶遂良轻笑,平淡却无味。 “司马小姐说,殿下在石洞藏身时曾怀疑我会背叛?” 沉稳脚步陡然僵住。 危在旦夕总会有些绝望抱怨,但无论如何,说出怀疑多年挚友的话终归是可耻的。易怀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偶遂良的提问,莫名尴尬与心慌夺走了他的机智,又或许是因为羞愧怎么也无法开口狡辩。 “只是随口问问,沒有其他意思。不管殿下心里怎么想,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殿下,死生不变。”偶遂良摆摆手,而后与易怀宇相背而行。 至此偶遂良可以确定,时间改变的不只是山川河流,还有更多令人怀念的东西,一去不返。 赶來救援的队伍沒有在杨村停留太久,在司马荼兰可以行走后就启程护送直抵南陲,,易怀宇了解宝座之上的父皇,倘若他回报说因为有人背叛追杀所以沒能顺利到南陲完成皇命,那么他能得到的唯一结果只有受罚。 载着伤者的马匹穿过茫茫草野,走过滚滚江河,漫长征途上,司马荼兰一改骄横脾气变得顺从安静,即便是休息时也不再缠着易怀宇,反倒与偶遂良的接触慢慢多起來。易怀宇懂得她心思便不去理会,谈笑如常,而眉宇间悄悄多了份温柔。 当易怀宇等人出现在南陲广戍军军营时,先一步赶到的徐毅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有易怀宇本人和司马荼兰作证,反叛的罪名想逃也逃不掉。事实上徐毅也有安排后路,只是看见林都统跟在易怀宇身后而偶遂良早就披甲执剑带兵等在门外,徐毅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乖乖带上枷锁领罪招降。 珠联璧合,逃有何用?论起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军中还沒有人是偶遂良的对手。 互相算计谋划的叛乱在大战之前飞快了结,与昭国一战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帝都时,徐毅和一干人等早已人头落地,只留下指印加盖的认罪书,矛头直指太子。 这次明争暗斗以易怀宇的胜利告终,想想回去极有可能看到太子委顿神色和父皇愤怒表情,易怀宇心情煞是畅快,找來几位暗中相助的将军与偶遂良等痛饮一番,却不知,正是这顿酒成为计划输给变化的开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19 易怀宇的酒量算不上好,起初只想喝几杯消遣消遣,谁知广戍军平日喝的酒都是极烈的,半壶下肚,视线已是昏花一片。 看着烂醉如泥的易怀宇,杜都统又气又笑,一边感慨着“英雄难过美酒关”一边叫來士兵送易怀宇回军帐,因着担心粗手粗脚的士兵照顾不好,喝得半醉的司马荼兰便也一道跟去。 易怀宇确实醉得不轻,一路上吵吵嚷嚷不停要酒,更吐得自己和士兵满身污物,甚至荒唐地开玩笑说要搀扶的二人侍寝。待到军帐时,脸都绿了的小士兵连告退都來不及说一句,转身连滚带爬逃走,帐中便只剩下易怀宇仰躺在毡毯上,口中还兀自不停地嘟囔什么。 “沒那本事就别喝,醉成这样不嫌丢人么?”司马荼兰吊着眉梢唾了一口,手中布巾却丝毫不受影响,细心地擦去易怀宇满头热汗。 事实上司马荼兰的酒量不比易怀宇好多少,只不过刚才偶遂良说要保持清醒离席较早,无人聊天的她便少喝了几杯,走了这一程被冷风一吹,酒劲儿也跟着上泛。揉了揉干涩眼睛打个哈欠,司马荼兰打算帮易怀宇解下弄脏的战甲后便回去休息,目光触及易怀宇手臂上一道伤疤时却被吸引。 易怀宇的长相在众皇子中算是比较清秀的,健硕身躯、有力臂膀和充满沧桑感的伤痕并不适合他,然而这些伤痕是他东征西战的证明,是他累累功绩的丰碑,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在沙场之上挥斥方遒、威武英姿。 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勇有谋,于司马荼兰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唇角挂着笑意轻抚伤疤,少顷,眸中溶进一丝苦涩。 “再好终究不是你的。”像是在警告自己一般,司马荼兰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借着酒意微醺忽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想贴在他胸口再感受一次火热温度,就像在石洞里他抱着她时那样,只要一会儿就好,,等收兵回帝都后,不管他能不能顺利娶苏诗韵为妻,她都会选择偶遂良作为未來夫君,到那时就再沒有资格碰触他,机会,仅此一次。 一个人走过这么多年孤寂冷清,唯有他的胸膛让她觉得温暖,心动。 侧身半卧,紧贴胸口,熟悉的温度与心跳隔着衣衫传來,令人莫名安心。司马荼兰多希望这一刹那能够静止,不去管天下如何,不去管江山怎样,只有这一瞬间化为永恒,那么她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时间总是残酷无比,转动的沙漏摧毁希望,一轮走过,沙沙细响似是在提醒司马荼兰,梦,该醒了。 小心起身离开温热胸膛,司马荼兰抱膝坐了片刻,打算心情稍微平静些后就离开,不料还不等她心情好转,斜伸來的大掌便将她纤细手腕拉住,用力一扯,拖着司马荼兰整个人躺倒在易怀宇身侧。 “易怀,,”司马荼兰本以为是易怀宇在和她开玩笑,直到视线对上翻身而上的人那双炽烈眼眸才惊觉,他是醉了,而非胡闹。 惊慌失措一瞬将司马荼兰吞沒,纵是平时如何娇惯蛮横,这样与一个男人近距离对视还是此一次,而这人还是易怀宇,她怎么可能平静如常?更让她脸红耳赤的是,易怀宇的呼吸炽热急促,似乎…… 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有些情况,她还是有一定了解。 “你这醉鬼……”惊慌过后是拼命挣扎,可易怀宇哪容许她有逃离的机会?一手牵制住胡乱抓扯的双腕,一手扭过偏向一旁的脸颊,在易怀宇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下,司马荼兰眼睁睁看那张熟悉面孔越靠越近。 唇上一片柔软湿润,些许粗暴,些许迷乱。 司马荼兰忽地停止挣扎,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他吻的,或者说他想要吻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苏诗韵? 在他眼中,她还是她吗? 大概是觉察到对方放弃抵抗,易怀宇的动作也柔和许多,唯有粗重急促的喘息依然如故。时辰已是深夜,除了醉酒归來的二人外,其他人不是离此处较远就是在外面喝酒吵嚷,谁也不会听到帐内出现不该有的声音,更不会想到,热血豪情泼洒的军营中正在上演春色无限。 司马荼兰几乎是颤抖着卸下浑身力量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清醒,也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正确,脑海里疯狂奔涌的冲动已经湮沒理智,徒剩刺耳喧嚣,,给他吧,让他留给自己一些纪念,明日梦醒,她仍是被遗弃在这段感情中的局外人。 只这一瞬能拥有他,足矣。 天未亮时,偶遂良顶着稀薄暮色走到帐外,平淡表情颇有几分清寞,看到不远处匆匆而行的身影忽然沉黯。 “司马小姐去了哪里?” 行色匆匆的司马荼兰被吓了一跳,看清走來的人是偶遂良才长出口气,语气似有几分遮掩:“昨晚酒喝多了头痛,早上起來四处走走,希望能好一些。” “早上起來才出去的吗?”偶遂良笑笑,眼神古怪,“昨晚我去找过司马小姐,但是帐内无人,而且司马小姐这一身衣衫未免散乱了些。” 司马荼兰下意识收紧衣领,扭头避开偶遂良深邃目光,刻意装作不耐烦:“心情不好,在外面走上一夜不可以么?风这么大,谁能衣冠整齐保持不变?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沒资格管我。” 司马荼兰的脾气众所周知,往常她闹情绪时偶遂良也都一笑置之,这次却不同,直至司马荼兰被他盯得发慌偶遂良才移开视线,沒有说任何话,孤落身影独自朝易怀宇营帐走去。 司马荼兰不知道偶遂良是否有看到她衣领下点点红痕,她却明白,这件事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他,即便易怀宇酒醒后忘记、即便她只字不提,那个眼睛比鹰隼更加精准的男人一样会猜到。 前几天还说要让他去府上提亲,如今却被他撞见这幅模样…… 冲动在寒风里渐渐退却,司马荼兰恍然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不仅会伤害到偶遂良,更对不起那个翘首企盼易怀宇归家的温柔女人。巨大恐慌铺天盖地而來,可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沒有。 司马荼兰站在原地呆立,许久,一滴泪悄然滑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0 宿醉醒來已是晌午,头痛欲裂的感觉让易怀宇一直皱着眉头,起身想要找杯水喝,冷不防被坐在角落的身影吓得一抖。 “遂良?”易怀宇倒吸口气,“鬼似的坐在这里干什么?你是觉得我阳寿太长來帮忙吓掉几年吗?” 偶遂良看了眼易怀宇凌乱衣衫,垂下头,丝毫沒有开玩笑的意思:“殿下还笑得出來么?一夜贪欢的结果是什么,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什么乱七八糟??”大概也觉察到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易怀宇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状况简直可以用混乱來形容,更加触目惊心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毡毯上一抹干涸血迹。 易怀宇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愣愣看着毡毯上一片狼藉,重重一拳捶在自己额上:“该死!我还以为只是个梦!” 把现实和梦境混淆了么?这倒不失为好借口。偶遂良裂开嘴笑想要露出笑容,却从身边水盆倒影看到,自己的表情比哭更加惨烈。昨晚他几经思索才下定决心去找司马荼兰说提亲的事,结果司马荼兰的帐中空无一人,他便傻傻地等着,以为她还在篝火边喝酒,这一等就是一夜。 星隐了,月沉了,他苦苦等來的是司马荼兰失魂落魄,等來的是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 偶遂良想狠狠嘲笑自己一番,像个小丑似的在妄想什么呢?明知道这场纷乱感情里沒有他的位置,何必假装不在意却又自取其辱?或许该怪他太胆小吧,许多话总是拖着、再拖着,不停告诉自己时机还不成熟,于是便拖到现在,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喜欢司马荼兰的事,应该早早明诉心意才对。 漫长沉默后是易怀宇颤抖呼吸,一双眼仓皇茫然:“荼儿呢?她……她怎么样了?” “回她帐中了,她似乎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忍着几欲碎裂的心痛,偶遂良用淡然作为屏障,只是他不敢抬头,害怕看见易怀宇衣衫不整的样子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结结实实给他一拳。衣袖下拳头紧握,偶遂良起身走到门口:“这件事殿下请自己处理,我帮不上任何忙,也不想帮这个忙。” 听出偶遂良语气中厌烦之意,易怀宇惊讶仰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我所说,这件事是殿下自己贪图欢乐犯的错误,我沒有帮忙的义务。” 易怀宇呆住,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面色平静的心腹好友。 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从拿着木剑互相比划再到沙场上彼此扶持,与偶遂良相识的二十余年里,总是默默为他分担重压和罪责的至交,什么时候开始不愿再帮他了呢?曾经有多少闲言碎语说偶遂良是他的忠实爪牙、看家恶犬,他们从不在乎,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把他们牵系在一起的是相同的抱负理想,是偶遂良年少时那一跪,是他认真约定誓死效忠的情义。 不过短短数年光阴,连他最信任的人也变了吗? 易怀宇孩子般的受伤表情让偶遂良心又软了下來,无声叹口气,停住脚步微微侧身:“我并不想埋怨什么,只是气殿下糊涂,殿下可有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伤了苏姑娘的心不说还……你让司马小姐以后怎么见人?” 女人最大的资本就是贞洁,尽管易怀宇历來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现实如此,一旦被人知道司马荼兰未婚先**,那些躲在暗处的敌手以及一堆提亲不成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苏诗韵与司马荼兰相似却不相同,她有易怀宇必将娶为正室的许诺自然不必太过担心,倒是身份高贵的司马荼兰举步维艰。 种种推想让易怀宇头痛欲裂,晃了晃身子,险些撞倒矮桌。 “现在怎么办?”问向偶遂良的同时,易怀宇也是在问自己。 “殿下不该问我,我现在不比你清醒多少。”掩藏住无法言喻的疲惫倦怠,偶遂良压低声音轻道,“事到如今只能守住风声,之后再试探司马小姐的意思??若她愿意,回到帝都后我立刻就去将军府提亲。”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易怀宇紧紧攒起眉头:“你还想着提亲的事?够了,沒必要总把自己当棋子,发生了这些事后我不可能再让你娶她,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处处为我考虑。” “这不是为谁考虑的问題,我……”话到嘴边难出口,偶遂良沉吟片刻还是放弃要说的话。掀起帘帐,当空烈日刺目耀眼,映得偶遂良面庞有些苍白:“如果殿下不能接受司马小姐,总要给她找个合适的归宿才行,我想,也许我可以做到。” 易怀宇沒有把话接下去,或者该说,他不知道要如何继续。 原本清晰的帝业道路自从融入感情后就变得模糊混乱,对苏诗韵,对司马荼兰,他越來越分不清她们在自己心里的地位界限,闹到这种地步更说不清该怎么收场。 能够掌握天下大势的他,唯独感情一事混沌不明。 这一天易怀宇度过得异常艰难,不管是看偶遂良还是其他人都觉异样,几次走到司马荼兰帐前想要进去,最终却还是放弃,反倒是司马荼兰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如往昔说笑打闹,好似那晚沒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就在反反复复的纠结忧愁中,返回帝都的日子终于到來。 在与昭国对战中取得胜利是很多人都沒有预料到的,其中最惊讶的人非皇帝莫属。抱着三分畏惧三分厌恶又有四分无奈面对二儿子,遥国皇帝除了半张着嘴尴尬干笑外再无其他反应,而朝堂右侧首位站着的太子干脆把憎恨态度表现得十分明显,只可惜易怀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昭国看轻我大遥,不派老将却派纸上谈兵的庸才出阵,我军有众将军戮力同心又有士兵舍生忘死,是而能全歼敌人取得胜利。”毫不吝啬地把战功推到将士们身上,易怀宇挑起眉梢看向皇帝,冰冷笑容满含嘲讽:“此外还要感谢太子,去往南陲路上,儿臣可是受了太子不少‘关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1 征军部将反叛、主将半路遭追杀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早就传回帝都,皇帝怎会不知?只是万万沒料到易怀宇竟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责,这一举动不仅让太子慌了神,就连遥国皇帝也也沒了主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易怀宇紧紧握拳,猎鹰一般的眼眸死死盯住皇帝表情。。闹到这种地步哪还有什么手足、父子之情可讲,如果皇帝表示不愿追究太子责任,那么他会用更激烈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而皇帝根本不可能对他加以责备。 数十年來遥国百姓一直忍受昭国欺压,多少人对恃强凌弱的邻邦恨之入骨,又有多少人对软弱无能的遥国天子不满抱怨?而今终于有一个能够挺起胸膛为百姓做主的人,单是返回帝都路上易怀宇听到的赞颂就已经不绝于耳,这样一个深受百姓拥戴的皇子、将军,皇帝敢对他出手吗? 再怎么昏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还是懂的。 “这件事……这件事尚未查明,也不能直接就说是太子暗中指使。”擦了把头上冷汗,皇帝尴尬赔笑道,“你们是兄弟,他怎会不顾手足之情对你痛下杀手?依朕看,定是有人从中捣鬼离间你们兄弟关系。” 太子松了口气,挑衅目光投向易怀宇,后者挑起唇角笑得更冷:“哦,父皇如此认为么?儿臣倒有不同看法。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徐毅是太子妃兄长故交,与太子一向走得很近,儿臣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徐毅死到临头还咬牙坚持,声称一切行为都是受太子指使,这般反目成仇未免过于荒唐。” “臣也觉得此事不容忽视,二皇子在外带兵打仗,为我大遥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可偏有人嫉妒二皇子功绩欲很下黑手,这是我大遥之不幸,更是我朝之危啊!” 有主战派大臣挺身而出支持易怀宇,接着又有主和派來辩驳,被捷报渲染的喜庆气氛一下消失,只剩满殿喧喧嚷嚷、互相攻讦。 “放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你们、你们。。”吵闹中只听皇帝重重一拍龙椅高声喝道,然而话还未说完,皇帝双眼一翻向后仰倒,吓得文武百官噤若寒蝉,随侍公公连声惊呼,朝堂乱作一团。 遥国皇帝病了,急病,重得很,不能临朝听政,连与臣子见面都做不到。 消息传遍帝都大街小巷时,司马原和姚俊贤正在将军府悠闲品茶,对面则是面不改色的遥国二皇子及其心腹偶遂良。 “皇上这是装病躲着殿下啊!”吹了吹杯中热气,姚俊贤怪声怪气冷哼,“担心百姓造反所以不敢动殿下,可是又不想真的追究太子责任废其太子之位,憋來憋去想出这么一个损招,还真是难为皇上了。” 易怀宇淡笑,提起茶杯送到唇边:“那就看父皇能躲到何时了。这次败北的昭国主将是白敬甫再传门生,就算白敬甫咽得下这口气,他的学生要以何颜面面见昭王?我想不出半年,等那边军力调整恢复得差不多时报仇的人就会找上门來,届时不管父皇愿不愿意,还是得靠我去保护他的江山社稷,那时要提什么条件他都得应允。” “既然殿下有这等把握,何不把话说明逼皇上废太子重立,或者干脆直接把皇位交出來?”司马原困惑,不解地望着易怀宇。 易怀宇天生有股傲气,说起话來难免直來直去不知委婉,刚才那一番话已经颇有大逆不道之意,偶遂良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闹出乱子,不得已只好抢先接过话头:“太子善妒却又怯懦软弱,与皇上为保帝位不惜割地进贡的求和态度不谋而合,所以皇上一直以來都钟爱太子而厌恶疏远殿下。从朝上皇上说那几句话就可以听出來,如果殿下态度稍软或者退步,那么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太子依旧是太子,殿下依旧是不得宠的陪衬。现在朝中大臣很多对皇上这般态度不满,经历几次征战后,百姓间也开始露出拥殿下上位的流言,换句话说,现在是殿下占据了人心。。” “因此我沒必要急于争位,逼迫太过的话,只会让守家卫国的形象变成为夺帝位不计手段的小人形象。”易怀宇兴头之上打断偶遂良,呷了口茶,哼笑一声,“如今有司马将军和姚大人鼎力相助,再有民心所向,我缺少的就只剩下时机。眼下正是摆脱昭国欺压、转为强国的时候,何不趁此机遇再立新功,巩固我在百姓和群臣心中地位?” 只要太子继续无能平庸下去,那么皇位自然是他的,跑也跑不掉。 听了二人解释,司马原露出恍然大悟神色连连点头称赞,姚俊贤却不动声色,眯起眼笑呵呵道:“老夫果然沒看错,殿下有真龙之气、天子之命,遥国……不,整个中州他日非殿下莫属。” 姚俊贤在遥国也算是门生遍地的重要文臣,为人精明眼界高,能得他夸奖的人不多。易怀宇看出姚俊贤是话里有话,索性放下茶杯,迎着姚俊贤目光望回去:“姚大人和司马将军都是爽快人,有些话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我和韵儿的事两位都清楚,而司马小姐又是两位府上千金明珠,让她委屈嫁我着实不妥。遂良跟随我多年,既是心腹也是好友,他的为人我可以用性命担保,绝不会亏待司马小姐一丝半点。如果姚大人和司马将军愿意,我倒想卖个面子替遂良向司马小姐提亲,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知道易怀宇和偶遂良要來,姚俊贤一早就把司马荼兰支走,为的就是能谈谈嫁娶之事,见易怀宇不拐弯抹角,准备好的一箩筐暗示也就免了。揪着胡须大笑三声,姚俊贤拍了拍一脸焦急的司马原肩膀,眼神示意其稍安勿躁:“我和原儿只想给荼儿寻个好夫君,能疼她护她就好,未必非得是王侯将相。偶公子。。呵,差点儿忘了,现在应该叫回偶将军才对。偶将军年轻有为人品又好,能让荼儿和偶将军这样的人物结为夫妇,老夫只有高兴的份啊!” 那么,这长婚事就算定下來了吧? 偶遂良高兴不起來,其他三人虚情假意的寒暄也听不进去,百无聊赖扭头向外望,正见角落里那抹孤寂身影一闪而逝,鬼使神差地便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2 偶遂良和司马荼兰的婚事迅速定下,易怀宇去宫里办事前答应晚上与司马原和姚俊贤等一起用膳,前脚才出将军府,后面司马原就急急地关上门,扯着姚俊贤进了内堂。 “舅父,您怎么在关键时刻犯糊涂?!我们为二皇子出这么多力为的什么,不就是让荼儿有机会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吗?现在二皇子野心勃勃又要依靠我们势力,正是为荼儿谋划前程的大好时机,您怎么!!唉,你们一老一小是要气死我吗?!” “你急什么?臭小子,连你舅父也敢呵斥,我看你是欠管教了!”姚俊贤拉长脸吓唬司马原,待司马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去才翻了翻白眼,负着手露出高深莫测笑意,“原儿,你只看到二皇子现在需要我们帮忙,就沒看到他的果断狠绝吗?为了夺皇位他可以想方设法废太子、逼皇上,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连我们一起抹消?” 司马原愣了愣,半信半疑低道:“应该不会吧?他虽然立下不少战功颇得民心,可是要与太子和皇上较量少不得要借我们之力,除掉我们他上哪找靠山去?再说让荼儿嫁给他不也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吗?依荼儿的心性手段,想要拿下个男人不成问題。” 姚俊贤看了看茫然的司马原,沉默半天沒说话,倒不是因为无法反驳司马原,他是在措辞,考虑要怎么说才能让外甥这个榆木脑袋开窍。 “原儿,什么时候你能有偶遂良一半智慧舅父就满足了。” “啊?”司马原越來越困惑,原本觉得自己还算是聪明,沒想到在舅父口中竟然不如那个毛头小子一半,迷惘的同时又露出不屑表情,“偶遂良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和二皇子年纪相仿,参加的征伐也相差无几,可是比起功绩成就,只怕他还不如二皇子一根手指头呢!” 司马原的抱怨在姚俊贤意料之中,抚着短须几声哑笑,阅历丰富的姚俊贤目光一亮:“这就是你不如偶遂良之处。你真以为偶遂良只是个草包?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了,平日里他总是跟随二皇子左右,不声不响好像个影子一般,但若论起能力才智,偶遂良丝毫不逊于二皇子。” 大概是不服气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比下去,司马原冷哼一声,挥挥手不耐烦打断:“管他聪明还是愚笨,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成为帝王,让荼儿嫁给他沒好处。” “鼠目寸光,就不能看远些?”探头看看周围沒人,姚俊贤小心翼翼关进内堂门窗,附到司马原耳边压低声音,“偶遂良是二皇子心腹也是至交好友,二皇子最信任的就是他,你看着吧,以后二皇子真的荣登帝位绝对不会亏待偶遂良,加官进爵位列丞相都是极有可能的事,保准的前途无量。回头再说二皇子,他心里念着那个姓苏的女人,纵是荼儿千般好他也看不上,就算勉强逼他取了荼儿,以后受苦的是谁?不还是我们和荼儿吗?与其花费巨大代价买亏吃,我们不如把赌注压在偶遂良身上,万一真有反目决裂那天,有荼儿在中间撺掇偶遂良,二皇子想除掉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姚俊贤的一番话咀嚼透彻,司马原到吸着凉气不停敲打额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眨眨眼,向姚俊贤伸出大拇指。 易怀宇要的是社稷江山,他们要的是功名利禄,互相利用罢了,谁不得防着谁呢? 唯有感情这种东西,远远被遗忘在角落。 “那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唯一沒有被谋算染黑的明媚花园里,司马荼兰低头轻问。 偶遂良迟疑一下,点点头。 “其实你们來之前我还以为你不会提亲了,沒想到……”话音顿住,司马荼兰幽幽叹口气,面上笑容怅然,“你是自愿的还是被易怀宇逼迫的?那时是我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不需要他负什么责任,更不需要你为此承担后果。” 跟在司马荼兰身后沉默地走了一路,偶遂良终于淡淡开口:“殿下从不会逼我做任何事情,來提亲是我主动要求的。不管司马小姐和殿下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们的约定并未作废,只要司马小姐愿意,我会准备好一切将司马小姐风风光光娶进门。” “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他就是欺负你老实才总让你背黑锅,这么大的事,他也好意思把你推火坑里。” 司马荼兰噗地笑出声,不深不浅地开着玩笑,偶遂良却看得出她的眼神根本沒有一丝笑意,有的,只是寂然伤感。 一夜缠欢成全了谁呢? 片刻纵情伤害的人又有多少? 看得最清明的人,偏是最无力干涉的人。 “司马小姐的性格变了,以前总是风风火火像个男人,现在温柔许多。”偶遂良忽地换了话題,温和微笑朝向司马荼兰,漆黑眼眸写满诚挚。 “哪有不变的人?再说我也不好意思欺负你,欺负好人是要折寿的。” “我与好人两个字无关,司马小姐看过杀人无数的好人吗?” “谁管你杀过多少人?你对我好,我便认定你是好人。只可惜你和我都不自由,想要的得不到,想当坏人偏又做好事做到底,实在倒霉。”说话时,司马荼兰目光不经意飘向前堂方向,眼神飘渺黯淡。 偶遂良反复品味着司马荼兰说的话,唇边漾出一抹苦涩微笑:“司马小姐说的不完全对,我沒有刻意想当好人或者坏人,而我想要的,事实上已经得到了。” 尽管途中有许多波折,有无数不尽人意的痛苦,但结果终究是他所期盼的!!能够保护她,在漫漫时光中为她抚平遗憾与伤口,总有一天她会忘了不该爱的人,回头看到他一直等待的身影。 他仅有的祈愿不过如此简单,可惜的是,她不懂,只会用好奇目光看着他,让他愈发沒有倾诉情衷的勇气。 傍晚,灯火通明的将军府觥筹交错,沒人聊复杂的形势,只有各种笑谈流言作下酒小菜。怪的是这桌宴席本是为订婚的两个人而设,可这两个人都沒有出现在宴席上,司马荼兰拒绝上桌,抱起一坛酒拉着偶遂良窝在花园中,一喝喝到夜黑星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3 司马荼兰是个性情耿直藏不住话的人,那夜趁着酒力犯下糊涂错,这一次亦是被酒香醉倒,坐在花园中又哭又笑。 有着比易怀宇更好自制力的偶遂良从不买醉,沒有灯光的花园里,他一直陪着司马荼兰看她一杯又一杯灌下酒液,而后双靥微红,抓着他的胳膊诉说与易怀宇之间种种。 “那种人……他根本不长眼睛,看不到谁对他好……他沒眼光……” “是,是,殿下沒眼光,错过了司马小姐。”见司马荼兰丢了酒杯酒壶马上就要端起酒坛直接畅饮,偶遂良吓得连忙夺过酒坛,结果发现里面的酒已经所剩无几。连连苦笑扶住站立不稳的司马荼兰,偶遂良温柔相劝:“错过了那是殿下的遗憾,司马小姐万万不能作践自己,宿醉伤身,要爱惜自己身子才行。” 失神看着偶遂良,司马荼兰忽地笑出声,放肆却又苍凉:“爱惜?爱惜谁?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这身子……这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有你这傻子还肯要。” “我不在乎。”偶遂良淡道。 如果司马荼兰这时还清醒着,她定能发现偶遂良眼里的认真执着,只不过她醉了,眸子里一片水雾,连自己都看不清又怎能看清别人? “你们都一样……一样的啊!”突然用力推开偶遂良,发疯似的司马荼兰靠在假山上,指着偶遂良横眉冷目,“别以为我、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哥和舅父的势力才这么做,你们根本不在乎我,再怎么付出都是这种结果……你们、你们谁都不喜欢我……” 吵嚷声减小,到最后化作无声啜泣,随着硬装坚强的身躯委顿在地。 绫罗绸缎,富贵荣华,将门千金带给她的是什么?光耀吗?高贵吗?还是人人艳羡的恣意挥洒、无拘无束?街角烧纸给亡魂的人总愿说一句“愿來世投个富贵人家”,可是谁又知道朱门广宅后被光鲜遮掩的辛酸? 纵是衣食无忧,心里仍空落寂寞,多少次听故事里的金玉良缘黯然神伤,日日夜夜提防谁戴着面具虚伪说爱。 不需要司马荼兰大倒苦水,偶遂良很理解她的苦闷,她以为无人注意默默伤感时,他总是在被遗忘的角落里透过双眸与她一同感受。 “你不该生在司马家,若你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大概会有许多人追逐恋慕吧。”许是被司马荼兰的酒气熏醉,偶遂良竟也意料之外地大起胆子。走到近前扶住司马荼兰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偶遂良轻轻拍着哭泣的女子,温黁笑意仿若春风:“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喜欢司马小姐的,无关其他,只希望你幸福而已。” 看不见的温柔让司马荼兰渐渐安定,酒意微醺,困顿泛起,倚在稳如磐石的肩膀上莫名安心。 这份柔情是易怀宇不曾给过她的,也是她所期盼的,然而给她的人并非她希望之人。自打遇见易怀宇以來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让司马荼兰想在这片安宁之处大哭一场,丢人也好,丑态尽露也罢,有人愿意不计一切包容她时,软弱一些应该可以吧? “为什么你不是他呢……” 满园酒香飘溢,亭台静谧,斜挂银月下两抹孤落身影在彼此影子里寻找着温度,有人酒醉,亦有人心醉。 司马荼兰和偶遂良的婚事定在三个月之后,沒有人知道在南陲军帐里发生过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三个人之间关系如何复杂,司马原和姚俊贤看到的是偶遂良对司马荼兰关心有加,而易怀宇一如既往专情于苏诗韵。 遥国皇帝始终称病不敢见易怀宇,因着有前番罪名在,太子也不得不收敛许多。易怀宇的生活一下轻松起來,不需要面对太子倨傲嘴脸,不需要为南征北战的事犯愁头痛,每天有大把时间陪伴苏诗韵,更有大喜临门,, 苏诗韵怀孕了。 事实上在易怀宇回到帝都前苏诗韵就已经发现自己身怀六甲,为了不让他分神担心,苏诗韵硬是忍住喜悦一直等到大军归來,也的确如她所料,听得消息的易怀宇目瞪口呆,完全失了从容冷定的模样。 不过苏诗韵并沒有想过,易怀宇的惊讶是否完全因为喜悦。 平静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回到帝都已有两个多月,司马荼兰的情绪渐渐平定,虽然偶尔还会想起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悔不当初,好在有偶遂良在,他的温柔体贴总能让她走出自怨自艾,在沉重中寻得一丝安宁。有时候司马荼兰甚至会想,假如易怀宇沒有遇到苏诗韵,又或者当初她沒有逞强好胜追逐易怀宇,那么是不是一切都能够很圆满? 她也知道世间沒那么多如果,爱了就是爱了,伤痛之后她该做的不是被阴影击败,而是沐浴疼痛磐涅重生。 “和遂良在一起也不错,至少他很会照顾人,即温柔又聪明,有什么话不用说出口他都能猜到。真是……当初鬼迷了心窍偏偏惹上易怀宇这浪荡子,心也好、身也好,我能给他的一点不剩,现在想留下一些给遂良都不成。”坐在雪花漫舞的院落中,司马荼兰握紧娘亲留下的玉佩,俊秀双颊露出迷茫表情,“娘,如果是你的话会选择谁呢?我知道对不住遂良却止不住想着那人,原來心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了。” 逝去多年的亡灵自是不能给出回答,司马荼兰在雪中发呆许久,及至天色将暗有侍女來唤才想起,今天是约好与偶遂良见面的日子。 深吸口气调整好表情,司马荼兰起身掸去衣上雪花,才要往前堂走,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视线一黑,噗咚倒地。 惊慌失措的小侍女跌跌撞撞跑去叫人,司马原和姚俊贤听说司马荼兰昏倒大惊失色,急忙把人抬回房间又找來大夫。一直在前堂等着的偶遂良按耐不住也悄悄跑到司马荼兰房间,正在外间踌躇要不要进去时,里面传來大夫苍老声音。 “这……二位大人,在下医术平庸,还是请二位大人另请高明吧。” “你是帝都数一数二的大夫,你都看不好我还能找谁?”司马原火冒三丈,声音陡然提高,“说!到底什么病!别跟我耍心眼儿,你想要多少银子老子都给得起!” 少顷沉默后,又是大夫带着颤抖和为难的语气。 “司、司马小姐不是病了,而是……而是有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4 “有、有孕……?”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夫,司马原茫然呢喃。 大夫擦擦额头冷汗,使劲儿咽了口口水:“是有孕。因为司马小姐有孕身子虚弱,再加上受寒才会昏倒。在下行医多年未曾看错过,这毫无疑问就是喜脉啊!” 司马原如遭当头一棒呆愣原地,一张脸唰地血色尽无。 司马荼兰尚未婚嫁,哪來的孩子?若是真的有了,那也就是说她曾偷偷与哪个男人行苟且之事。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未婚先孕这种事传出去,她的名节还怎么保?! “偶将军,您怎么在小姐闺房里?”外间忽然传來小侍女惊呼,司马原和姚俊贤浑身一僵,对视一眼后齐齐冲出门外。 偶遂良正站在外间,脸色不比比马原等人好到哪儿去,惨白之中还夹杂着眼神混乱。许是被突然推门冲出的司马原和姚俊贤惊到,偶遂良连连后退,踉跄撞倒月牙桌,一双眼中散乱目光不知该聚在何处。 “难怪荼儿突然同意嫁你,原來暗中有这一出!偶遂良!我把妹妹交给你不是让你來糟蹋的!”司马原怒火中烧,全然不顾周围多少人看着,一拳朝偶遂良重重挥去。 “原儿!不得胡闹!”偶遂良失魂落魄中根本沒有防御的意思,还是姚俊贤手疾眼快推了他一把才堪堪躲过攻击。大声呵斥过激动的司马原并将外人都赶出房间后,姚俊贤眉头紧拧,凑近偶遂良身边低道:“偶将军,我问你,荼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可知道?” 平日里司马荼兰爱闹,但她有自己的分寸,洁身自好这点比谁都清楚,要说她在外跟哪个男人野混根本沒可能,而与她交往密切的男人也就只有偶遂良和易怀宇二人。 一片混乱中偶遂良难以细细思考,只得嚅动着唇瓣,嗓音沙哑:“孩子……孩子是……” “是谁的?”受不得偶遂良吞吞吐吐的回答,姚俊贤黑下脸色厉喝。 激荡心情被这一喝冲散许多,偶遂良颤抖吸气,而后同苦地闭上眼睛。 “孩子……是我的。” 继千百次为易怀宇承担罪责后,偶遂良又一次把过错造成的恶果接入手中,换來的毫不意外是司马原愤怒重拳接二连三,几番疼痛过后,口中弥漫起浓重腥甜味道。 这感觉苦涩无比,偏又无法说出。 眼看偶遂良被痛打却不肯还手,姚俊贤重重一声叹息,横身拦住司马原:“等下,我还有话要问他,问清楚了再打不迟。”扶起被击倒在地的偶遂良,姚俊贤眯起眼,眸内冷光泛泛:“偶将军,老夫见你是个老实人才肯把荼儿许配给你,看中的便是你爱她、护她之心,另外你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老夫不想再听你红着脸骗鬼,我只问你一句,这孩子,是不是二皇子的?” 偶遂良低着头,半晌沒有回应。 司马原被姚俊贤的问題弄得摸不着头脑,茫然发楞:“和二皇子有什么关系?这混账东西不是都承认了吗?” “他?”姚俊贤冷笑,一甩手把偶遂良推开,“他就是有那贼心也沒贼胆。谁不知道偶将军是二皇子最忠实部下?在二皇子沒有明确说明不愿去荼儿之前,他绝对不会对荼儿有半点企图,更别提逾越雷池做出苟且之事。倒是那位二皇子不怎么可靠,明知荼儿倾心于他还总在面前晃來晃去,谁知道荼儿在军营时有沒有被他欺骗引诱?呵,依老夫看,偶将军这次又是当了替罪的吧?” 偶遂良知道姚俊贤阅历丰富、狡猾精明,却沒想到他眼力如此毒辣,一语便能道破他心思,这会儿愁绪交加,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指了指门外示意二人出去,姚俊贤叫來人照看司马荼兰,径自沉着脸走向后堂,司马原毕竟是晚辈不敢多说,狠狠瞪了偶遂良一眼也跟着亦步亦趋离开。 后堂内,姚俊贤关起门窗坐于椅中,手里两个核桃搓來搓去响个不停,令人心烦意乱。 “偶将军应该知道,老夫无儿无女,最疼爱的孩子便是荼儿。先前老夫在明白她心意的情况下还是同意让她嫁入你们偶家是因为看上你的品格,知道你能替老夫照顾好那孩子,可现在……你也好二皇子也好,实在让老夫失望。” “事出有因,殿下也是无心之过,还请姚大人、司马将军息怒。” “无心之过?说得好听,你怎么不问问他欺负我妹妹时有沒有心?!”司马原火气未消,提起拳头又要上前,看偶遂良一动不动任人打骂的模样又下不去手,哼了一声退到一边。 以偶遂良今时今日地位身份根本不必如此隐忍,司马原明白他是为易怀宇考虑,生气的同时也觉着可悲,,这样一个文武双全、前途大好的青年把所有赌注都压在易怀宇身上,他的荣辱息怒都为二皇子,亦是为了他们共同理想,然而那份理想并不是一定能够实现的,如此孤注一掷,他得到的能有多少? 也许待易怀宇真的称帝,他便要被遗忘在凄冷角落了。 偶遂良的忍耐退让使得司马原怒气半消,转而换上悲悯神情:“你知道荼儿这样还愿娶她?为了二皇子?” “与旁人无关。我喜欢的是司马小姐为人,就算沒有二位大人所掌握的势力,我仍然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不管发生过什么。”毫无血色的唇边略略翘起一丝弧度,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执着,“二位信也好不、不信也好,我对司马小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狐疑地看了看偶遂良又转移目光观察姚俊贤,司马原有些不知所措,而姚俊贤依旧不动声色,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斜了偶遂良一眼:“真心……有什么用?” 简短一句驳得偶遂良哑口无言。 是啊,真心换不來两情相悦,真心换不來国泰民安,真心更换不來时光倒转、覆水重收,除了暗藏一厢情愿的悲哀,真心还能有什么用?可他偏就付了真心,得凄凉结果。 沉默流淌许久,终是姚俊贤一句平淡话语作为了结。 “偶将军,这门亲事,一笔勾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5 “谁同意取消婚约了?言而无信!” 昂贵的雕花玉杯成为怒火牺牲品,细白瓷色上一点朱红刺目,鲜血的主人却仿若并未察觉手指划伤,一双眼怒意磅礴。 偶遂良静静坐在椅中面无表情,手中端着的茶早已凉透。自从告诉易怀宇姚俊贤的决定后他就一动不动坐在这里,任易怀宇如何恼怒咒骂依然无动于衷,就好像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偶将军心情不好,你让他去歇歇吧,有什么话等明天火气消了再说。” 苏诗韵拉住易怀宇苦苦相劝,易怀宇气哼哼想了片刻,烦躁挥手:“罢了罢了。遂良,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将军府讨个说法。” “需要讨说法的人不是殿下更不是我。”沉默许久的偶遂良终于开口,面色仍是有些寂然,“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有权利这么做,至于司马小姐,她想要的是什么殿下比我更清楚。” 易怀宇表情一僵,声音压低许多:“胡言乱语什么?我说让你回去休息,听见沒有?” 与司马荼兰一夜**之事易怀宇沒有告诉苏诗韵,刚才偶遂良失魂落魄找來说司马家悔婚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有苏诗韵在不敢深问。眼前偶遂良明显有些精神恍惚,言谈举止难免有疏忽,易怀宇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苏诗韵察觉出什么,只得草草将偶遂良打发走,眼看落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长出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反悔了呢?”苏诗韵一百个不解,茫然地看着易怀宇。 “谁知道那家人在想什么,许是司马小姐闹什么脾气吧。。你知道的,那位大小姐性格颇有些棘手,连我拿她都沒有办法。”易怀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把苏诗韵揽在怀里,“韵儿,这些事你不要管,现在你该做的是安心养胎,千万不能亏待我的宝贝儿子。” 苏诗韵心思单纯,被岔开话題仍浑然不觉,反而羞红脸色深深低头:“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 “一定是儿子。他以后要接替我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之内,唯我独尊。”易怀宇笃定笑道,漆黑眼眸如星闪烁。心里终是有事放不下,易怀宇沒什么心情说话,调笑两句后便催着苏诗韵休息,回卧房熄灯躺下,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他隐约感到,在司马荼兰那里欠下的风流债,似乎沒那么容易逃脱。 那晚大雪如鹅毛,屋外冷风呼号似鬼哭,易怀宇总觉得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梦里军帐昏暗,幽香诱人,他躺在略显陈旧的毡毯上怀中不知抱着谁,每每低头看去却听到苏诗韵细细哭声在耳侧,一失神间,怀中半裸的诱人女子便换了人,竟化为狰狞恶鬼向他扑來。 喘着粗气从床上惊慌坐起,身边哪有什么恶鬼?只有睡眼朦胧的苏诗韵。 “怎么,做恶梦了?”苏诗韵披上衣衫点燃烛灯,温软手掌轻轻擦去易怀宇额上冷汗。 “梦到有鬼要吃我。”抓住白皙秀手贴在胸口,易怀宇总算感觉到一丝真实、安心,苍白面庞笑容艰涩,却仍不忘打趣几句让苏诗韵放心,“不过醒來就不怕了,我身边有仙女保护,什么妖魔鬼怪见到都要退避。” 刻意言笑自然逃不过苏诗韵双眼,见易怀宇心事重重,苏诗韵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听他玩笑,担忧之意表露无疑:“从南陲回來后你一直心不在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偶将军有关吗?看他也是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你们闹什么矛盾了呢。” “我和谁闹矛盾也不可能和遂良闹,就算我打他咬他他也不会还手啊!”易怀宇被苏诗韵认真表情逗笑,在额上淡淡轻吻,心头轻松许多。长出口气驱散梦魇,易怀宇躺回榻上搂紧苏诗韵:“怀着孩子别想太多事,你们母子平安我才能安心。” 苏诗韵动了动唇,见他疲惫闭眼便把话憋回肚里,易怀宇本想装睡哄她,谁想两个人怀揣着各自心事躺了大半天,谁也沒能再进入梦乡。 “怀宇……” “啊?” “可以和我说说你心里的事吗?我不想一无所知只受人保护,整天什么忙都帮不上。” 易怀宇沉默半晌,睁开眼,侧过身与苏诗韵四目相对:“想问什么就问吧,不对你说太多是怕你多思多虑。你身子本就不好,怀着孩子更要小心才是。” 平和气氛让苏诗韵愁思稍解,恬淡笑容还不过片刻却又消散,怯怯抬眼,一片困惑眸中深埋:“偶将军与司马小姐的婚事是出于自愿吗?你走后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曾与我交谈过,他们的意思很明显,想要凭借婚事來维系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本以为你拒绝后这件事就算过去,沒想到偶将军竟然接下婚事,现在司马小姐那边又突然说退婚……我目光短浅不太懂你们的谋划,可是总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偶将军受气。” 苏诗韵的思量是易怀宇沒有想到的,听到“受气”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易怀宇不禁愣了愣。 他好像从沒想过把司马荼兰推给偶遂良算不算给他气受。 “怎么说偶将军都是最忠心于你的人。。” 苏诗韵话才说一半便被易怀宇打断,呼啦一声把被子盖过耳朵,易怀宇不耐烦皱眉:“遂良都沒抱怨你抱怨什么?别再提这件事,我不想听。” 相识以來这是易怀宇第一次对她说重话,苏诗韵一愣,而后慢慢收回握在他掌心的手,垂下眉眼犹豫许久,几不可闻轻叹:“你变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又重情重义的俊朗少年不知消失在何处,相处越久她越觉得身边的男人陌生,当他谈论天下时,当他凝眉算计时,当他连至交好友都能拿來利用时,她几乎看不出眼前的人是易怀宇。 至少,不是她深爱的易怀宇。 大概是觉察出苏诗韵带着委屈的茫然,易怀宇忽地心生愧疚,凑上前轻抚清瘦脸颊,语气比平时更加温柔:“好了好了,我道歉还不行么?韵儿,你只要想着我们的事就好,不要去管其他人。遂良是我朋友,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你若信我就安心养胎,好么?” 苏诗韵沒有再说话,沉默得仿若熟睡,可他们两个都知道这夜注定谁都不能入眠了。无形隔阂让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难受万分,首度同床异梦,却是为了其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6 第二天一早易怀宇就在宫中等偶遂良,然而偶遂良并沒有出现,反倒是司马原和姚俊贤主动找上门來。 “殿下应该知道老夫为何而來。”姚俊贤沉着面色冷道,身后司马原也是一身怒意,看架势如讨债的一般。 易怀宇屏退下人,一双眼鹰似的盯着二人:“我知道姚大人为什么而來,却不知道退婚这件事源头在哪里。君子一诺千金,遂良并沒有做任何对不起司马小姐的事,二位自作主张撕毁婚约是不是有些过分?” “是啊,偶遂良沒做过任何对不起荼儿的事,那你呢?”司马原按耐不住怒火,气极反笑,“二皇子好一副天生风流骨,家里藏着如花美眷,表面上坐怀不乱痴心一片,背地里偷腥却比谁都狠!” “祸从口出,司马将军慎重。” 易怀宇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司马原话说得难听,他自然要冷下脸。 见两个年轻人大有动手之意,姚俊贤立刻从中隔开,面对易怀宇仍是冷嘲兼着热讽:“怎么,事到如今不肯承认?老夫敬重二皇子是个治理天下的良才,却不想殿下说一套做一套,不肯接受荼儿也就罢了,何必糟蹋她清白?如今荼儿有了孩子,二皇子还想推卸责任吗?真让老夫失望!” 孩子?! 易怀宇指尖一抖,气息猛然滞住。 如果沒有那一夜醉欢,他会以为姚俊贤说的是苏诗韵腹中骨肉,可他这时最先想起的,恰是司马荼兰。 前夜偶遂良说司马家退婚时他就隐约有种不祥预感,只不过那时反复安慰自己不可能这么巧后便把这个可能抛诸脑后,现在看來,是他把情况想得太好了。 只那一晚而已,他竟然在司马荼兰腹中留下骨血。 一刹那的失神呆愣成为最好证据,与司马荼兰有染已是不可遮掩的秘密,易怀宇知道自己沒有回避可能,索性放松力气,慵懒地坐在椅中。 “那么,司马将军和姚大人希望我如何补偿?” 微眯凤目带着一丝冷然,唇边翘起的弧度不是笑容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态度。与姚俊贤和司马原想象相反,被揭穿的易怀宇沒有惊慌失措,反而以凌人气势好整以暇面对。 易怀宇不是不在乎关系恶化,他只是看清了姚俊贤为人。 作为司马荼兰的兄长,司马原的确有为妹妹考虑未來的真心,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好夫君;姚俊贤则不同,这只老狐狸满口虚情假意,嘴上说为司马荼兰好,实则处处替自己着想,对外甥女那份疼爱终究不如对权势的贪恋。眼下正是两方牢固关系的关键时刻,姚俊贤怎会轻易撕破脸皮悔婚? 说到底,不过是从司马荼兰腹中孩子身上找到了更大利用价值。 “老夫原以为二皇子对荼儿无心,所以才把她交给偶遂良,结果殿下对荼儿做出那种事还让她身怀六甲,如此状况怎能再成为偶遂良妻子?反正不是什么专一痴情之人,殿下同时娶苏姑娘和荼儿不就可以了吗?”姚俊贤不喜欢拐弯抹角,见易怀宇那边似是有商量余地,直直将心里所想说出。 易怀宇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的同时心里冷笑,指尖敲击茶杯发出叮叮脆响,在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的堂内异常突兀。 “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给司马将军和姚大人一个答复。”伸出手指晃了晃,而后易怀宇揉着额头闭眼,“來人,送客。” 逐客令已下,司马原和姚俊贤再沒有待下去的余地,反正易怀宇已经许下三天期限,继续闹下去反倒无理了。 二人走后易怀宇立即派人去找偶遂良,等比往常更加沉默的心腹好友刚一露面,易怀宇毫不犹豫拎起偶遂良衣领把人按到墙上。 “是你告诉他们我和荼儿的事?” “都是有心有眼的人,我不说他们也猜得到。”偶遂良面不改色,或者该说有些麻木。 易怀宇死死盯着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偶遂良,过了好半天才放开手,深吸口气,暴躁情绪有所收敛:“姚俊贤是想拿孩子威胁我,他知道我最重名声,一旦手里捏住我的把柄便会重提与荼儿的婚事。这次是我失算了,若是不能找到折中解决的方法,最后结果只能是娶荼儿进门。” 偶遂良只静静看着易怀宇,沒有发表任何评论。 以前易怀宇有什么想法都会说出來,偶遂良则作为忠实听众并提出自己的建议,像这样保持沉默实在罕见。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话后易怀宇终于发觉偶遂良不太对劲,微皱眉头回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满:“想什么呢?不过是退婚而已,何必太在意?与司马家的婚事本來就在预料之外,再说也沒有其他人知道,沒什么丢人的。” “殿下以为我是在担心颜面问題?”对易怀宇离題万里的想法,偶遂良唯有报以近乎叹息的低笑,“司马小姐喜欢殿下,喜欢到不惜一切的地步,殿下一次犯错就够了,现在还要把她当做争权夺势的工具吗?如果殿下是因为孩子或者万般无奈才同意娶司马小姐,那么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勉强,倘若司马小姐得知自己和孩子将会成为殿下负累……可能发生些什么,殿下沒理由猜不到。” 司马荼兰性情刚烈不逊男人,待易怀宇又是心甘情愿付出,假如易怀宇表现出一丝半点被迫与她结为夫妻的意思,其结果定然是司马荼兰决绝退出,孤身承担所有后果。 “司马小姐绝对不可能放弃与殿下的孩子,届时也许殿下会轻松很多,她却要承受千百倍痛苦,失去利用价值后姚大人还会善待她吗?周围的人又会以怎样的眼光去看她和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殿下为了自己的利益,宁可用无情去伤害一个喜欢你的女人?” 偶遂良的责问如蜂刺一般句句是毒,易怀宇心烦意乱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能为自己开脱的话,尤其是偶遂良幽幽目光更让他如坐针毡,想來想去,似乎只有苏诗韵算作唯一借口。 “我心里只有韵儿,你清楚得很。那次在营中不过是酒醉乱性,偏巧荼儿又在我身边,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你以为我愿意见到?” 苍白辩解无力而可笑,偶遂良靠在墙壁上,唇角挑起的一丝弧度淡漠至极:“殿下所做一切不过是仗着司马小姐喜欢你,殿下呢,敢说对司马小姐沒有半点感情吗?我只问殿下一句,那晚纵欲之时,殿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下的人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7 偶遂良的问題让易怀宇瞬间沉默,颀长背影僵直,常执刀剑劈开烽火狼烟的手紧握成拳,过了许久忽又无力松开。 舔了舔干燥唇瓣,易怀宇甚至不敢相信沙哑可憎的声音发自自己口中。 “那时……我知道。” 断续回忆如婆娑树影闪过,回忆里有酒香、有吵嚷、有灯光昏黄,有额上谁秀手温柔,亦有眼前温香软玉,耳畔喘息急促。他是醉了,但眼睛还在,他看得清楚承欢身下的人不是朝思暮想的苏诗韵,而是那个有时让他无奈有时又让他心动的任性千金。 明知是司马荼兰,他依旧沒有结束自己的荒唐举动。 “想起來了吗?”看到易怀宇眼中怅然,偶遂良唇边冰凉笑意愈发疏离,“如果殿下只是贪图一时欢乐,我只能说这种做法禽兽不如;如果殿下是真的对司马小姐动过心,那么就请别再伤害她??她远沒有殿下想象得那么坚强。” 曾经澎湃少年热血、满是理想抱负的交谈不知何时悄然消失,如今二人之间总在围绕一个女人争论不休,这种状况让易怀宇惋惜遗憾,同时也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不由得倒吸口凉气:“遂良,你对荼儿??” “只是看不过殿下的行为而已。”偶遂良打断易怀宇,眸中燃起的光亮又黯淡下去,“姚大人把司马小姐当做利用工具來疼爱,并非真正的亲情;司马将军虽然关心却不理解司马小姐,也不能给她贴心守护。现在能让她眷恋的人也就只有殿下,若是连殿下都满不在乎地伤害她,你让司马小姐还怎么活下去?出生在司马家不是她的错,还望殿下能够善待司马小姐。” 嘴上不说,一言一行却都在为对方着想,偶遂良的举动已经彻底暴露的心思,再怎么抵赖也沒用。 这两天“惊喜”接二连三到來,但唯有这件事让易怀宇最为惊讶,轻挑眉梢,居然有了几分笑意:“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如果是遂良你喜欢的人,我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在一起。” 偶遂良抬头,哑然苦笑。 在一起……现在的他和司马荼兰,还可能在一起吗? 她的心一直都牵系在易怀宇身上,尤其是有了孩子的现在,他再也无法走进那个看似坚硬却比谁都容易受伤的女人心里了。 “我不奢望与司马小姐如何,只求殿下能善待她。”回眸望了一眼安静的偏殿方向,偶遂良压低声音,“殿下明明喜欢司马小姐,既然如此,娶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也许这样会惹苏姑娘伤心,但比起司马小姐的痛苦和大局,也只有如此才算两全其美。” “你是说,让我接受姚俊贤的条件娶荼儿为妻?”易怀宇愣愣地看着偶遂良,声音小到近乎呢喃。 这个打算他不是沒有想过,一边是一见钟情的苏诗韵,一边是能够给他带來巨大利益的司马荼兰,若能将两个人都纳入怀中不久什么都有了么?百般考虑后放弃想法是因为不忍看苏诗韵失望目光,也有一部分对司马原和姚俊贤会借机压制他的担忧。 不过,现在这种担忧已经沒太大意义了。 易怀宇突然凝神问道:“遂良,你希望我怎么做?” “殿下自己决定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话罢,偶遂良径自离去,萧索背影残留视线之中,让易怀宇良久失神。 同样是被巨大变故笼罩的将军府内,得意笑声完全盖过担忧心急,隐隐酒香更透出谈笑者大好心情,就连冬日严寒也感觉不到了。 “这孩子來的是时候,來得好极!幸亏与偶家那毛头小子的婚事拖了三个月,否则这大好机会就错过了!”平素沉稳内敛的姚俊贤今天万分高兴,提起酒杯微眯着眼,满面红光显出几分醉意,“荼儿这傻瓜,早说和二皇子有过那事,我们何必折腾这么一出?不出意外的话,下任遥国皇后的凤座非荼儿莫属,你也是跑不了的国舅爷,到时候看谁还敢瞧不起姚家和司马家!” “舅父说的是,荼儿能如愿以偿嫁给二皇子总比嫁给偶将军好,虽说都是英雄年少,但二皇子终归是她所恋,想來荼儿也不会有遗憾了。” “是啊,等过几年二皇子手握皇权、一统社稷,荼儿这辈子就算圆满喽!” 交谈声时而高扬时而低沉,总之话題未离开司马荼兰的婚事,听起來司马原和姚俊贤已经确定易怀宇会答应娶司马荼兰的要求,这番小酒不过是提前庆祝罢了。因着周围下人都被屏退,热络密谈的二人谁也沒有注意到屋外窗沿下抱膝静坐的女子,更不曾听到,比落雪更加悄然的无声哭泣。 十多年了,从爹娘命丧贼人手中而她成为寄养在兄长家的孤儿起,这块无人來往的小小空地就是她最常光临的地方。 这里有风有雨,冬天会冷、夏天会热,说起來还不如卧房一个小角落干净,可她依恋这里、离不开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听到许多秘密,面对可能残忍无情的真相。都说女人敏感,司马荼兰何尝不是?谁是真心她知道,谁是虚情假意她了解,所以才不愿与舅父过多接触,总是一个人特立独行??她心知肚明,姚俊贤只是她血缘上的亲人,于感情上,她不过是舅父谋求权力地位的工具。 千般宠溺总要有回报之时,而现在就是姚俊贤索求回报的时候,用她的身子,她的感情,和她腹中不期而至的孩子。 以这种无耻理由向易怀宇逼婚的话,他会恨她吧?他那么爱苏诗韵,怎会容许一颗杂尘揉入情人的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痴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认真去面对另一个沉默而温柔的男人,却偏在这时…… 想嫁,不敢嫁,不得不嫁。 上天似乎总喜欢与她开玩笑,看她狼狈落魄走投无路,直到她心死为止。 凄然笑着任眼角泪水滑落,司马荼兰安静地躺在雪地里,冥冥中期盼有种解脱能够降临,从此不必在喧嚣红尘中为谁心伤,也不必纠缠于哪份得不到的感情。 素雪寒凉,冷彻心肺,昏昏沉沉中余光掠过偏院门口,却见熟悉身影匆匆奔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8 “印象里司马小姐是个勇敢坚强的人,不会做出自寻短见这般鲁莽举动,这可真让我吃惊了。” 温暖闺房内,一身落雪的男子细心地挪动火盆到床边,床上司马荼兰盖着棉被瑟瑟发抖,苍白脸颊浮现一抹干涩笑容,眼眸闪烁:“我哪里是寻短见,不过想躺在雪地里凉快一下,这两天闷在屋子里快憋坏了。” “闷了就出去走走,这时节雪景甚美,错过倒也可惜。” 司马荼兰低头,轻轻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不远不近看那抹身影在地上拖出淡淡影子。 与偶遂良交谈总会给她一种轻松感,他不会逼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明知她在说谎、撒娇、任性,他还是会微笑着一并包容。这个话不多却常常出语惊人的男人很出色,沉稳,老练,一双眼看事情总是比别人更深更远,只可惜他习惯了收敛光芒跟随易怀宇身后,如皓月光辉下被遮掩的星辰,存在着,却沒有散发出该有的光亮。 能嫁给这种男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司马荼兰淡笑,带着自嘲。 她是配不起偶遂良了,无关身份地位,是她太脏太污秽太自以为是,也怪她早将一颗芳心错许,给了不该给的人且再讨不回來。 偏执如她,即便明知是错也不肯悔改,总要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而亡才能停止。 两个人都沉默令得气氛颇为尴尬,偶遂良倒了杯水递给司马荼兰,无意间指骨相撞,那份冰凉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司马荼兰很瘦,原本是那种健康高挑的瘦,可现在她特有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恍惚,憔悴得让偶遂良心疼。 这么近的距离,他多想揽住那双肩膀轻声告诉她沒关系,告诉她一切都不要紧,天塌了他愿意为她顶着,地陷了他愿意为她撑起。只要她希望,他完全可以给她最安全、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感情,就如同她在他生命里留下的那抹亮色,独一无二,风华无双。 他却明白,让司马荼兰移情别恋比登天还难。 “暖些了么?”忍住冲动,偶遂良仍旧客客气气,言谈举止彬彬有礼。 司马荼兰点点头,倚在床头缓缓闭眼:“我想睡会儿,好累。” “那就睡吧,趁着外面安静。”抖开被子细心掖好,拨了拨火盆里的木炭,噼啪噼啪欢快燃烧,与心情大相径庭。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司马荼兰似是睡着了,偶遂良退到门口准备离开。 “对不起,遂良。” 道歉声低沉微弱,轻得让人有些怀疑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子刚才是不是真的说话了。偶遂良未听见一般沒有回应,在门口停留片刻后,轻轻关上门悄然离去,唇角寡然笑意不知悲喜。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三日后。 司马原和姚俊贤翘首以盼的消息还沒到來,皇帝圣旨先一步降下,责任也好、婚事也罢,所有乱麻都被随手丢到一边,整个皇宫和帝都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边陲,昭国驻兵,宣战。 先前被易怀宇击败的昭国主将引咎自尽,其父倍感受辱于王宫撞柱而亡,作为教授兵法的老师,昭国大将唐柯悲伤之余恼怒万分,在白敬甫拒绝无意义战事的情况下向昭王请旨出战,获允后率精兵三万、戍边军七万,总计十万兵力驻扎边陲。 也不知道遥国皇帝怎么个想法,当初是他派易怀宇去的南陲,如今唐柯率兵报复,他倒要怪易怀宇胡乱惹事。好在主战派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替易怀宇叫屈,这才免去易怀宇罪责,不过皇帝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舍弃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加上败退的遥国戍边军,满打满算只给了易怀宇六万兵马,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此番战事为二皇子与唐将军私人恩怨”,彻底把责任丢给易怀宇。 朝中有大臣绝望感慨,遥国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带兵人才这回必然要折损,也有些大臣满不在乎,把所有希望寄托于司马原、姚俊贤和易怀宇三方联盟,更有人不动声色,坐观风起云涌。 易怀宇静下心算了算现在所掌握的私兵数量,能灵活调动到边陲的不超过两万,如果沒有司马原手中兵马支援,他麾下至多八万人手绝对无法与昭国精兵队伍抗衡。 而这时,司马原已经第三次称病将他拒之门外。 “唐柯带人接连攻下我大遥四座城池,这种关键时刻司马原他还有心思装病,他们司马家的千金果然是价值不菲啊!”吃了闭门羹的易怀宇从将军府回來的路上还淡定从容,结果一进家门立刻变了脸色,气哼哼地向偶遂良连连抱怨。 “司马将军向來缺乏主见,许多决定都由姚大人來做,想來这次也是如此。”指着书案上已经老旧泛黄的地图,偶遂良不由蹙起眉头,“谷门、陶城已失,按照目前唐柯行军路线,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到达曲城。曲城是南部第二大城市,若是这里守不住,要遭殃的百姓可就不计其数了,殿下要尽快想办法凑足兵力阻挡才行。” 易怀宇烦躁地卷起地图丢到一边,看向偶遂良的目光颇有些恼怒:“你让我怎么阻挡?拿什么阻挡?之前唐柯多少还有些忌惮不敢攻城掠地,父皇老糊涂了摆明不管,这下好,那唐柯再无顾忌,接连拿下南陲四城,我这里连迎敌之兵尚不能凑齐,还打什么打!” 火烧眉毛却无兵可用,内忧外患下易怀宇脾气大些偶遂良能够理解,看着易怀宇苦闷表情,偶遂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被攻破的是大遥江山,流离失所的是大遥百姓,为什么皇帝和姚俊贤之流能够安稳如山毫不心急?国将不国,他们听不到山河泣血、百姓哀嚎吗? 果然,能守护这片大地与血脉同胞的人,只有易怀宇。 “我记得殿下曾经说过,想要成为王者必须有舍有得。”偶遂良忽地开口,提起的却是多年前某时记忆。 易怀宇沉吟少顷,略略挑起眉梢:“遂良,有话直说。” “儿女情长和江山社稷,殿下要的是哪个?”不等易怀宇回答,偶遂良已经代他做出选择,坚定眸光如星闪烁,“既然殿下对司马小姐有情,那么娶她也不是多难办到的事吧?今晚,我就替殿下去送聘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29 长排车马拉着大大小小无数箱奇珍异宝慢悠悠前行,喜庆的大红色让一直处于紧张气氛中的帝都傍晚尽染热闹,车马队伍停在将军府门口时,所有百姓都在感慨一件事。 唯有皇子天家才有能力摆这样的排场,也只有司马将军家的妹妹才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隆重奢侈的求亲在司马原和姚俊贤意料之内,然而他们沒想到负责送聘礼來的不是易怀宇而是偶遂良,更沒想到,面对苦苦等待才盼來的心爱之人提亲,司马荼兰竟会一口拒绝。 “我不会嫁给二皇子,偶将军请回吧。” 手掌无意识轻抚小腹,司马荼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如愿端庄,但她已经尽力,尽力让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在意,不那么伤心。 得到司马荼兰坚决回复后,偶遂良并沒有扫兴离去或是恼羞成怒,而是如他一贯表现出來的耐性那样安静坐在前堂,耳语一番后把规劝工作交给司马原和姚俊贤。 “会派偶将军來提亲就说明二皇子愿意娶你,不然他那样冷倔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说白了,要不是二皇子心中有你,当初也不会在军营里做出那等糊涂事。”得到偶遂良“授意”的姚俊贤坐在司马荼兰房中不停劝说,比起前几日的信心,这会儿他更加胸有成竹,“荼儿,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那苏诗韵再会诱惑人心也沒资格和你比啊!论相貌你在她之上,论出身帝都内除了公主们沒人比得过你,论其他,你哪样会输给别人?你就是太看轻自己才让二皇子钻了空子。听舅父的话,嫁过去后拿出你的本事來,千万不能被那姓苏的女人压制,这边我和原儿会竭尽全力为你和二皇子铺平道路,你母仪天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司马荼兰依旧出神地靠窗而坐,无动于衷。 舅父要的是前途,所以把一切押在她身上,期盼着能通过她与易怀宇的婚姻稳住地位不至于落得兔子狗烹的下场,种种打算司马荼兰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什么呢?又不是赌坊里的筹码、棋局上的落子,更不亏欠姚俊贤什么,才沒必要为了缺少感情联系的舅父把自己卖掉,更别提做出让易怀宇厌烦的事情。 眼见姚俊贤说干了唇舌还是沒作用,司马原愈发焦急,冲上前扳过司马荼兰身子:“傻妹妹,你别犯倔了,这是对二皇子好你懂不懂?” “对他好?逼他娶不喜欢的女人,逼他毁诺负心于心爱之人,这是对他好吗?”司马荼兰惘然冷笑,“哥,算我求你,我只想生下孩子独自抚养,您就别再做多余的打算让易怀宇恨我了行吗?若是哥哥真想帮我就借兵给他,他能从沙场平安归來,我这辈子才不会空留遗憾。” 司马荼兰的固执让姚俊贤气得直咬牙,司马原摇摇头劝走姚俊贤,一声叹息后轻轻拉过司马荼兰冰凉手掌。 “荼儿,哥只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找到你喜欢,也喜欢你的男人。”看着司马荼兰苍白脸色与憔悴面容,司马原心疼得不行,两只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开始哽咽,“爹娘走得早,哥拼命爬到现在的地位都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眼看你喜欢二皇子却不能如愿,你知道哥心里多难受吗?那二皇子轻薄过你又不想负责,这种事哥绝不容忍,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行!” 司马荼兰愣了愣,眼泪唰地流了下來。 从小到大司马原很少说些动情的话,她知道这个唯一的哥哥为她考虑许多却不知道他暗藏着这般心思,现在想想,得知她喜欢易怀宇后司马原的确为她做了不少事情,只可惜天意弄人,走到这一步,她再也沒理由去打扰易怀宇和苏诗韵的幸福了。 有过与易怀宇一夜温存,有了他留下的骨血,她还要再奢望什么呢? 缓缓抱起滚热手掌把脸颊埋在其中,司马荼兰闭上眼,语气染满疲惫:“我累了,哥,我不想再追着易怀宇满天下跑,他不爱我,纵是我愿望再多又有何用?” “谁说他不爱你?”司马原陡然拔高音量,司马荼兰茫然抬头,却见那张满是温情的面容忽而变得悲哀,“你知不知道,那晚他明知是你还,,荼儿啊荼儿,你怎么这么傻,被人占便宜还当自己犯了错!” 司马荼兰仍是茫然,反应片刻,气息猛然一滞。 那晚,易怀宇知道是她? 仓皇眼神像是被伤害的小兽,司马荼兰挣脱司马原的手,起身时踢倒圆椅,踉跄后退。 “胡说,怀宇他喜欢的分明是……” “偶将军亲口所说,难道是假的吗?”司马原深深吸气,紧握拳头绷得生疼,“偶将军是最了解二皇子的人,他也不会对你说谎。二皇子明着说什么痴心,实际上早对你有意,我就不信一个人醉酒能醉到人事不知却能行苟且之事!荼儿,别犯傻了,为什么不嫁?这是你应得的待遇啊!都是二皇子喜欢的人,都为他怀上骨肉,凭什么那姓苏的女人可以享尽呵护而你却要背上未婚先孕之名受一辈子苦?!” 咕咚,司马原话音落地的同时,司马荼兰也跌坐在角落中。 略显冷清的将军府前堂内,偶遂良与姚俊贤面对面坐着,茶已冷,两个人均沉默着沒有只言片语,不动声色。 许久,姚俊贤动了动手臂,发出一声慨叹。 “老了,终究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沒人肯让让老夫?” “姚大人老当益壮,何须晚辈退步?再者以姚大人的手腕,需要讨些余地的是我和殿下才对。”偶遂良平静以对,脸上寻不出一丝波澜。 “呵,我要把养育多年的外甥女拱手送人,还得答应二皇子只给名分暂不娶她进门的条件,到底是谁逼谁?”掩饰得当的慈眉善目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不等偶遂良敏感捕捉,姚俊贤又收回目光稍稍低头,“也罢,为了荼儿老夫暂且忍耐,但二皇子必须说到做到,若是日后悔婚,可别怪老夫和原儿翻脸不认人!” 偶遂良笑笑,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冷然目光荡漾在杯中茶水里,,那里有阴谋阳谋,有说不尽的陷阱圈套,唯独沒有他想看见的东西。 她的笑容,以后还会见到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0 偶遂良从來不会让易怀宇失望,这点易怀宇十分有信心,但凡是他交给的任务,每一次偶遂良都会完成得十分出色,这次也是一样。 将军府里有老奸巨猾的姚俊贤,有手握重兵的司马原,还有脾气倔强的司马荼兰,如果是易怀宇亲自前往提亲他只有三成把握,然而换成偶遂良替他去就有十成把握可以在宫里高枕无忧了。 “在想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听到杯盏碰撞声响,苏诗韵从浅眠中醒來,朦胧睡眼里映出易怀宇执着酒杯精神万分的身影。易怀宇有心事时就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苏诗韵知道最近边陲的事让他很烦躁,索性披上外衣陪他一起坐到桌边。 “韵儿,过几天筹足兵马我就要去南陲了,遂良也要跟我一起走,你一个人在帝都我不放心。我和遂良商量后打算先送你回颖池郡暂住,等我回來后再去接你,你看如何?” 苏诗韵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一双眼怯怯地看着易怀宇,轻声低道:“我……我也一起去不行吗?路上可以洗衣做饭照顾你……” “那怎么行?虽然军中沒什么忌讳,可是带你一个女人赶路总有许多不便,再说刀枪无眼,上了沙场我哪有时间照顾你?”易怀宇想也不想加以拒绝。 “上次不是带司马小姐一起去了吗?我也可以??” 难得苏诗韵执意坚持,不料还不等话说完就被易怀宇不耐烦打断:“她是她,你是你,能相提并论么?” 苏诗韵不再说话,低下头看不见表情,过好半天才慢慢拉了拉外衣,起身缓缓往床榻走。易怀宇深吸口气赶忙把她拉住,耐着性子放柔语气:“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不如她,只是她有功夫在身性子又野,上天入地我丝毫不用担心。你看你,怀着孩子动不动就感染风寒,我哪忍心让你跟着大军受苦?就算不心疼自己,你也该心疼心疼咱们儿子吧?” 向來听不得软话的苏诗韵很快就缴械投降,两个人坐在床上紧紧依偎,一人一手轻抚隆起明显的小腹。 再有三个月,他们的孩子就要诞生了。 “对了,听下人说前几天司马将军和姚大人來过,是为司马小姐的事吗?婚约的事怎么样了?” 易怀宇顿了一下,似是漫不经心道:“还能怎么样?姚俊贤那老家伙心思极多,现在我可沒时间理会,有什么事都等出战归來再说吧。” “那兵马呢?沒有司马将军帮忙你怎么出征?皇上给的兵力不够,贸然迎敌会有危险吧?”苏诗韵接连发问,一句比一句急促。眼见易怀宇笑容愈发勉强,苏诗韵脸色渐渐苍白:“怀宇,你是不是要冒险出战?不去不可以吗?” 行军打仗又不是儿戏,怎么可能沒有完全准备就去送死?易怀宇对苏诗韵不着边际的担忧有些无奈,却明白她是关心则乱。 抬起精致下颌在眉心淡淡一吻,易怀宇两只眼眯成一条缝隙:“我像是那么笨的人么?” 苏诗韵摇摇头,想了想,又红着脸点点头。 “我的傻夫人,有你在,我怎么可能自寻死路?”呵出一口热气扑在苏诗韵颈间,看娇俏人儿脸颊飞上红霞,易怀宇笑得温柔,“放心好了,已经都安排妥当。刚才遂良过來就是为了告诉我司马将军同意借兵的事,不管怎么说我是去守卫大遥江山,他不会不帮忙。只可惜这一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怕是孩子出世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若痛了或是难过又或者一个人孤寂,喊我的名字就好,天涯海角,我都会听到。” 女人最难抵挡的便是绵绵情话,尤其苏诗韵这种单纯之人,不过几句话、一双眼,足以教她沉沦深陷。 与易怀宇窃窃私语直至天亮,苏诗韵在温暖怀抱中安心睡去,易怀宇侧身撑着额角躺在她身旁,手指随性地拨弄着如她眉眼一般柔顺的乌发,眸中眼神渐渐深沉。 派偶遂良去提亲,而司马荼兰也同意嫁给他的事,他暂时不打算告诉苏诗韵。 怀着孩子总容易疲惫嗜睡,晌午时苏诗韵还在睡梦中,只有易怀宇独自一人出现在书房,偶遂良似乎并不意外,把一纸婚约放在案上后便在一旁静坐,直到假作不见的易怀宇耐不住性子丢下笔。 “看你脸拉得,快掉地上了。” 易怀宇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然而偶遂良面无表情,语气也是应付一般生硬:“条件都已谈好,司马小姐会等殿下出征归來再入门;司马将军的人马三天内集结完毕,殿下随时可以带兵奔赴南陲。姚大人那边话我已经说明,司马小姐和司马将军应该也有所觉悟,只要他们两方之间存有芥蒂,日后再想合力压制殿下就不那么容易了。” “很好。”易怀宇耸耸肩,翘着腿懒散地靠坐椅中,一双眼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偶遂良,沉吟半晌才道,“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你明明喜欢荼儿却希望我娶她?你就不怕我负了她?” 该报告的事陈述完毕,本想告辞的偶遂良为这两句话停下脚步,衣袖拂过盆栽时,旁侧绿枝摇曳。 “不管殿下有沒有责任感,只要司马家还有利用价值,殿下就不会伤害司马小姐。苏姑娘对殿下而言的确是掌中珍宝,但我所认识的殿下目标明确、胸怀天下,怎会为了女人耽搁步伐?我喜欢司马小姐有什么用,反正大家都是殿下的棋子,留谁弃谁,不都是殿下一句话的事么?” 话音落地,书房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天下……曾经挂在嘴边整日念叨的词今天听來异常刺耳,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恼火,还是因为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偶遂良??如果连偶遂良都自认是局中之子,那么,身边还有谁是信任他、他又能够信任的? 近二十年的情谊,这般说來,竟是如此单薄。 无以名状的愤怒纠缠于心,易怀宇握紧拳头,掌心一丝丝疼痛刺得他薄唇紧抿,双目寒凉。 “倘若说我是为得天下负了韵儿和荼儿,那么你呢,遂良?”失望目光掠过僵直背影投在地面上,易怀宇忽地冷笑,一声连一声,却藏不住沙哑轻颤, “为了司马荼兰,你打算背弃誓言……背弃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1 背叛二字比世间任何词汇都要可怕,它能让万仞高山于一刹崩毁,能让最牢不可破的城池瞬息湮灭,更能让亲密无间的人从此疏远,再回不到所谓的当初。 当初是永远找不回來的时光,只能追忆,不可复原。 偶遂良闭上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深吸口气,再睁开时,面上一抹清淡笑容将心情深藏。 “殿下多心了,遂良效忠之心从未改变,无论生死都心甘情愿追随殿下身后。” “是吗?那就算我多心好了。”易怀宇起身端坐,重又提笔蘸墨半悬纸上,只是,许久都未落笔。 笔墨不动,门前身影也凝住一般静默长立,记不清僵持有多久,当易怀宇被四肢百骸袭來的疲惫压得无法喘息时,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狠狠将笔墨纸砚尽数掀落。巨大响动引來惊慌失措的下人,也不知道是谁腿脚利索跑去告诉了苏诗韵,待鬓发不整的苏诗韵赶來时只见易怀宇双臂撑在书案上似是十分愤怒,而偶遂良靠在门边,嘴角一大块淤青浓紫。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发什么脾气?”苏诗韵倒吸口气,手忙脚乱掏出绢帕想要替偶遂良擦拭。 “苏姑娘不必理会我,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吧,如无意外,明天我就找人送苏姑娘回颖池郡。”偶遂良偏头躲过绢帕,语气仍是淡然平静,“殿下事务繁多不便打扰,遂良先行告辞。” 偶遂良调头离去,苏诗韵想追又不敢,半是着急半是担心转身,怯怯目光如胆小的孩子一样望向易怀宇。易怀宇一肚子火气费了好大劲才止住,沉着脸坐下,十指交缠撑住下颌:“让他走,看他就有气!” 苏诗韵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刚才与偶遂良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分明看到偶遂良眼中少了某种光泽,令她忍不住感到凄凉。 “何必生这么大气,就算偶将军做错什么事,看在他为你尽心竭力的份上也该体谅才是。”苏诗韵小声劝道,挺着肚子走动书案便试图收拾一地狼藉。那样身形自然是无法顺利弯腰的,易怀宇看得不忍,铁青脸色化解许多,叹口气从身后抱住苏诗韵,整张脸埋进雪白颈项间。 “韵儿,若是我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此大度原谅我吗?” 苏诗韵茫然想了想,轻笑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小心翼翼拉住易怀宇手掌引到隆起的腹部,苏诗韵安然闭眼,柔软唇边翻上一丝浅笑:“殿下绝不会辜负我,我相信。” 说好爱她一生却要娶其他女人,这算不算是辜负?易怀宇心如乱麻难以说清,皱起眉,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地无力。 边陲战事吃紧,易怀宇在四处筹集兵力的同时还要忙于许多琐事,整整三天几乎是脚不停歇、夜不能眠。第一天才目送载着苏诗韵的车马离去,第二天请奏皇帝定下出兵时间,第三天就要象征性地娶司马荼兰过门!!司马荼兰有孕在身不可同房,但司马原和姚俊贤非要易怀宇在出征前完成婚事,在诸多大臣皇子的见证下彻底将两方势力联合。 遥国边境烽烟四起,帝都之内、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不过短短几日便造就了天下动荡之势。 然而再动荡,婚宴上的人还是要保持笑容,不管真心假意都要高高喊上一声“恭喜”,拿着民脂民膏当做不得不送的贺礼,顺便在觥筹交错间三三两两耳语几句,装作无辜地对混乱形势长吁短叹。 太子懦弱无能众所周知,在这个节骨眼儿能挑起遥国大梁的人极有可能谋个权、篡个位使江山易主,而与司马家联合的易怀宇无疑是最有争议也是最热门的人选,这点从太子不肯來祝贺婚事且时常私下里对易怀宇冷嘲热讽就可见一斑。能混入皇城朝廷的文武官员都不是张脑袋吃饭用的,谁会看不出此消彼长的对垒形势?不过是深知此时更要明哲保身才勉强來赴宴罢了,易怀宇才一离席,一群大臣蝗虫飞过似的,只剩狼藉。 与潮水般退去的吵闹相对,燃着垂泪红烛的婚房里静默无声,床头坐着出奇安静的司马荼兰,除了呼吸与心跳声别无其他。 吱嘎,房门被推开,透过盖头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走进。 “明早一起到将军府拜礼,后日我启程去南陲,你直接住在将军府好了。”平平淡淡的话沒什么感情,甚至不如那一身酒气强烈。易怀宇走到桌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便一直坐着,完全沒有就寝的意思,哪怕睡意缠着醉意泛上也只是单手撑额闭目小憩。 司马荼兰早料到不可能有谁來掀起盖头温柔细语,索性自己摘掉,一双凤目斜向桌边:“累了就上床休息,我又不是猛虎野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倒是好精神,怎么折腾都不会累!!呵,我差点忘了,掀风作浪的都是你那位舅父,你只需坐享其成就好,哪会劳累呢?”易怀宇一声哼笑,不满之意赫然,依旧坐在桌边不肯挪动。 遥国最是心高气傲的皇子奉子成婚,这种事易怀宇定然不会坦然接受,何况他心里还惦念着一见钟情的苏诗韵,即便司马荼兰怀着他的孩子,那份该有的柔情怎么也拿不出來。不过司马荼兰并不介意!!他不肯动,她主动过去不就行了? 走到桌边抢下易怀宇手中酒杯,司马荼兰面色如常地自斟自酌,待到酒意微醺、易怀宇瞪着眼看她时才不冷不热撂下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南陲。” 易怀宇并未喝酒却险些呛到,不可思议地看向司马荼兰,比印象里更显瘦削的脸颊隐隐透着坚毅,与初见时那个高傲好胜的司马家千金沒有任何区别。深吸口气,易怀宇有所动容:“怀着孩子胡闹什么?我又沒有说你怎样,发发牢骚而已。” “你发你的牢骚,我做我的决定,不冲突。”司马荼兰笑笑,提起酒壶想要再喝上一杯,不料易怀宇伸手夺过酒壶,微皱眉头面色凝重。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司马荼兰摘掉耳坠发簪,自然目光坦荡相对:“易怀宇,你是不是以为我同意嫁你是为了孩子,或者为和你一样的无聊目的?抱歉,我这人性格不好,但还沒卑贱到卖掉自己的地步,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司马荼兰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做你的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2 曾经笑谈时易怀宇和偶遂良也讨论过女人,得出结果是,女人难缠,一旦偏执起來更加可怕。事实证明这个结果沒有错,当司马荼兰出现在他的帝业道路上时,他终于明白世上竟然真有能够压制他的人存在。 司马荼兰怀孕只有三个多月,看起來并不明显,如此一來穿上宽松衣衫倒也看不出身怀六甲之态,饶是如此易怀宇仍不敢大意。。既然已经成亲,未婚先孕之事被发现无关紧要,怕的是司马荼兰腹中孩子有什么差池,倘若一不小心失了这孩子,司马原必然提着大刀來找他拼命。 “我该拿你怎么办?” 出发前,易怀宇面对动作利落翻身上马的司马荼兰呢喃问道。 “随便,反正我是跟定你了。”获允随军同行的司马荼兰又恢复往日神采,举手投足间风姿飒爽而不失雍容,浅浅一笑,便让远远偷看的士兵们心猿意马。 易怀宇对眼下发生的一切除了无奈就只有叹息,他从沒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拿一个女人沒辙,更沒想到由于两个女人的关系,本來毫无阻力的夺位道路变得坎坷崎岖,甚至险些因此失去一生中最为信任的心腹、挚友。 想到偶遂良,才见些轻松模样的易怀宇又添一身躁意。 那天在书房他、冲动之下打了偶遂良一拳,之后易怀宇一直处于愤怒伴着后悔的状态中,偶遂良却像什么都沒发生一样平静地做他该做的事。相交二十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好友脾性,这让易怀宇极其沮丧,尤其是看到偶遂良不着痕迹地避开司马荼兰时,心里隐约还有几分愧疚。 先是推脱责任一般甩手,后又抢走至交好友喜欢的女人,这种该挨千刀万剐的事他究竟怎么做出來的? 易怀宇自己也想不清楚。 前往南陲的道路与上次相同,艰难险阻无处不在,暗藏内鬼虎视眈眈,每走一步都危机重重。好在作为副将的偶遂良始终跟在身边,不然易怀宇真想拔剑把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通通斩杀,免得看着心烦。 “殿下的耐性越來越好,比以前强许多。”为着这事,许久沒有交谈的偶遂良意外地开口夸赞了易怀宇。 “到这种时候父皇还称病躲着我,出征连兵力都不肯给足,摆明要我去送死,我还能期望些什么?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唐柯那头蛮牛然后回到帝都,如果拿出确凿证据证明太子罪行而父皇仍不肯加以处罚,那么我就有理由作出行动了。”深吸口气转动剑柄,坚毅目光望向远处起伏山峦,易怀宇挑起唇角,眸如星火,“在这之前我会忍耐,太子越是捣鬼越好,待到一堆证据在手,人心所向,我还怕什么众口谴责?” 易怀宇的喋喋不休只换來偶遂良片刻沉默,而后是意味深长的一瞥:“只要有关皇图大业,殿下总能明辨得失,果断取舍。”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注定不是英雄,为了达成所愿,也不在乎背负一些骂名。”淡淡地,易怀宇应道。 他怎会不明白偶遂良话中含义?先允诺一人死生不渝的爱,后又不明不白与那颗最有价值的权势棋子有染,司马荼兰怨他、偶遂良怪他、全天下瞧不起他,这些他早已预料到,只是不在乎而已。 欲为帝王者必须认清什么东西最重要,绝不能被感情蒙蔽双眼。不是说社稷江山比儿女情长重要,而是要有取舍有先后,一统天下再柔情蜜意不是不可以,可等享尽天伦后再图谋帝业就來不及了,所以,面对苏诗韵和司马荼兰,以及他最看重的朋友,易怀宇果断地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那条路。 “将军,药熬好了。”愣头愣脑的小士兵打断了易怀宇和偶遂良难得的对话。 接过药碗,易怀宇凑近闻了闻,立刻皱起眉头:“又苦又涩,她能喝得下去么?” “安胎的药,再苦司马小姐也会甘之如饴。”偶遂良动动嘴角似笑非笑,“再怎么说殿下也是孩子的父亲,这种事不该我想着,以后请殿下自觉一些吧。。司马小姐是您的妻子,这点已经不可能改变。” 看似平常的劝说让易怀宇陷入沉默,端着碗走向营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偶遂良在照顾司马荼兰,不出面却处处考虑周到那种,就连安胎药也早已备好,换做是他绝对无法做到如此周全。事实上易怀宇很感激偶遂良的细心体贴,许多年來他能专注于雄心壮志放手一搏,很大程度都要倚仗身后这位得力心腹,可以说,沒有偶遂良就沒有他顺风顺水的势力扩张之路。 可是,他能给偶遂良的有什么呢? 忽地停下脚步站定,易怀宇沒有转身,低沉声音带着一丝困惑:“遂良,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 沉吟少顷,偶遂良平淡回答,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 “我想亲眼看殿下登上帝位、君临天下,也希望苏姑娘和司马小姐都能得偿所愿,可惜,后者永远不可能实现。” 世上只有一个易怀宇,而爱人之心,不可分享。 算不上愉快的交谈短暂而沉重,易怀宇沒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思索感情抑或是责任等等,提足向前,脚步说不出地疲惫。由于司马荼兰孕期觉轻,易怀宇特地给她选了营帐较少的地方休息,要走过去颇需一番功夫,本來还担心横穿军营走到时药会不会凉掉,结果不等走到一半,药便尽数洒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巨响令得易怀宇浑身一颤,打翻的滚热药汁溅到手上引來阵阵刺痛,然而易怀宇根本沒有时间管皮肤是否烫伤,他耳中只听得到人群惊慌呼喊,眼中只看得见火光自前方冲天而起,而那里,正是司马荼兰帐篷所在方向。 “荼儿!” 失声惊呼自易怀宇口中发出,沒有考虑火光之后是否有敌人埋伏,也沒有考虑这般鲁莽是否得当,在将士们还紧张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时,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已经发疯一般冲入火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3 浓烈的烧焦气味扑面刺鼻,迅速蔓延的火势则令人心惊,眼尾余光瞥见衣角被火星引燃,偶遂良眼疾手快脱去战甲和外衫,目光仍努力地在滚滚浓烟中仔细搜寻。 火势能在短短瞬间扩大如斯说明有易燃辅料,或是油,或是其他,同时也说明有人暗中捣鬼。 走到近处发现起火点距离司马荼兰住处尚有一段距离,这让偶遂良高悬的心稍微放下,但他不敢减慢脚步,谁知道大火之后是不是还有冷枪暗箭呢?焦急地在一片混乱中拼命寻找时,耳畔不停传來易怀宇声嘶力竭的呼声。 “荼儿!荼儿!” 记忆里易怀宇还沒有为谁如此焦急慌乱过,不知不觉间,偶遂良放慢了脚步。 浓烟和混乱人群让本來一目了然的营帐变得难以分辨,偶遂良一边喝退乱跑的士兵一边指挥人灭火、警戒,除此之外还要极力寻找司马荼兰所在,看上去冷定从容,实则慌乱不已,不过是强作镇静罢了,好在他心底的无声祈祷被上苍听见,摸索到第四个营帐时,微弱呼救声清晰传來。 “荼儿?别乱动,我这就过來!”偶遂良努力分辨声音传來的方向,情急之下竟直接唤出司马荼兰名字,登时心头一颤,再不敢胡乱开口!!喜欢她这件事目前只有易怀宇知道,他不希望任何人其他人察觉,特别是司马荼兰。 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那么就不要给她平添烦恼。 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吵杂,司马荼兰好像并沒有听清刚才谁在唤她,等偶遂良推开乱七八糟阻碍接近时,火势在众人扑救下已经减弱许多。偶遂良趁机打量一番,不由倒吸口凉气!!司马荼兰沒有被大火困在营帐中,可她的情况比那更糟,营帐旁边用于固定帐篷的巨大原木倒下正压在她腿上,如果不是他來得及时,只怕司马荼兰逃无可逃,只能被活活烧死。 提口气冲到司马荼兰身边,偶遂良试着抬了抬圆木,很沉。 “忍着点,等下我抬起木头的瞬间赶紧出去。”垂下眉眼温柔地对司马荼兰叮咛嘱咐,及至司马荼兰冷静下來坚强点头,偶遂良这才敢使出浑身力气抬动圆木。 烈火炙烤的大地无处不是炽热滚烫,那圆木下端已经烧成黑炭色,上部虽未燃烧却也被大火烤得滚热,易怀宇将圆木抬升到一半时方才发觉掌心专來钻心之痛,然而他丝毫不敢放松,生怕沉甸甸的圆木再伤到司马荼兰,只得咬着牙忍痛继续。 司马荼兰知道那圆木相当沉重,对偶遂良而言想要抬起十分费力,是而尽管腿上剧痛未消,她还是在圆木抬起的瞬息拼了命向外挪动。 腹中怀着小生命的人,行动哪可能不受影响呢?就在司马荼兰满头大汗一寸寸挣扎时,一双手臂稳稳将她托住,用力一拉,整个人便逃离圆木重压的威胁,惯性作用下,与身后的人一同向后跌倒。 “怀宇?!”转身正见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熟悉面容,司马荼兰又惊又喜,竟不顾有谁在一旁黯然看着,扑进易怀宇怀中头颅深埋。 “别怕,沒事了。”易怀宇轻轻抚着被烈火烤得些许卷曲的秀发,唇角温柔不尽,“先离开这里再说。來,我背你出去。” 司马荼兰顺从地爬上易怀宇脊背,偶遂良则默默跟随其后,三个人迅速撤离出着火区域,一场虚惊总算过去。 大火很快被士兵们扑灭,另有副将带一队人在火中搜索蛛丝马迹,受伤的将士们聚在主将帐外等待随军大夫治疗,将帐内是伤势相对较轻的副将参军以及易怀宇几人。随军大夫忙得焦头烂额,易怀宇索性要來烫伤药亲自动手为司马荼兰涂抹,又寻來一根粗壮树枝暂时给她当拐杖用。 “沒有严重的烧伤烫伤,大夫说腿也沒关系,只是压得时间太长会麻痹一段时间。大难不死,你要有后福了。”半是玩笑调侃着惊魂未定的司马荼兰,易怀宇脸上显露出放心笑容。 司马荼兰瞪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什么,蹙起细长的黛色长眉:“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起火前我正在小憩,隐约听见帐外有窸窣响动便出去看看,刚一掀开帘帐就见有两个人鬼鬼祟祟鼓捣着什么。我本想喝住那两人盘问,谁想后面有人偷袭,头上挨了一下后就昏过去了,直到你喊我才醒來。” “等他们搜索回來再细问吧。”易怀宇头也不抬,温热手掌轻轻推着药油。 “你手怎么了?”无意间瞥见易怀宇手背一片赤红,零星几个水泡刺目,司马荼兰倒吸口气,小心翼翼用指尖轻触,“疼吗?” 易怀宇摇头。 旁侧帮忙打下手的小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刚才将军本打算给司马小姐送药去的,沒想到才走半路那边就出了事,将军一着急便把药打翻了。那药是我刚熬好的,正热着呢,这不,将军的手都烫伤了。” 行军打仗吃苦受伤在所难免,可是这种伤实在划不來。司马荼兰低下头,捧起易怀宇受伤的手轻轻吹气,唇角一点微笑不知是苦涩还是甜蜜。 “你着急了?” “能不着急么?水火无情,再说万一有人暗中下黑手怎么办?还好你沒事,不然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易怀宇专心擦药,回答得漫不经心,而正是这无意识的漫不经心让司马荼兰心头一阵温热,如水似的眼神愈发柔和。 出征前二皇子急急娶了司马将军妹妹的事早传遍军营,如今谁不知道司马荼兰是未來皇子妃的身份?他们二人柔情蜜意那是一群将士们喜闻乐见的,毕竟鲜有女人出现的军队中难得感受到一丝温情。 小士兵一双机灵眼眸偷偷觑着司马荼兰微红面颊,微微侧身朝偶遂良挤了挤眼睛,稚嫩面庞上不无得意。偶遂良挤出一丝微笑作为回应,悄悄将双手背到身后。 无人看见的掌心里已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4 遥国帝都在二皇子迎娶司马家千金的热闹过后迅速恢复沉寂,冬日尾巴上,也就处处燃着火盆的人家稍微有些人气,然而在将军府,炽热火盆仍驱不走无形寒意。 “前几日后宫查了一件案子,牵扯出东宫最得信赖的马公公,微臣觉着其中有蹊跷便來府上告知,也不知道有沒有叨扰到姚大人。”负责皇宫库房的司库官躬身站于桌旁,奉承笑容堆了满脸。 姚俊贤挥挥手,也笑道:“有劳邓大人事事留心,老夫当感激才是,怎说得上叨扰?不知邓大人今天來有什么切实消息?” 前几年司马原就以奉养唯由把姚俊贤请入将军府同吃同住,私下里则无话不说且都是些秘密话題,是而将军府的下人并不多,司库官四下看看沒人便伏低身子凑到姚俊贤耳边:“马公公拿着假手谕去库房提走五斤火药和十颗雷火弹,这事儿被东宫一个嘴快的宫女抖落了出來。那雷火弹威力巨大,皇上惊惧之下派人追查,谁知道前晚才下命令,第二天一早那马公公就离奇暴毙,而丢失的火药和雷火弹至今沒有找到。另外我从守卫营那边听说,最近几天太子曾经偷偷派马车往外运过什么东西,万一是丢失的雷火弹……微臣觉着不妙,所以赶忙來告诉姚大人和司马将军一声,真也好假也好,近日里还是该多提防些。” 姚俊贤沉吟半晌,而后扬手拍了拍司库官肩头:“这件事老夫记下了,多谢邓大人提醒。对了,老夫记得邓大人尚有一女还未婚嫁,是吗?”见司库官喜形于色忙不迭点头,姚俊贤抚着胡须点了点头:“那正好。你看,原儿娶正妻林氏两年多还沒有子嗣,老夫一直想给他寻一房妾室,如果邓大人和令爱不介意……” “哎呦,哎呦!姚大人您这是抬举小女了!她哪里配得上司马将军呢!”嘴上推脱着,可司库官的眼里已经笑开了花,期盼之意溢于言表。 司马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姚俊贤又是位高权重、门生遍地的文臣,一文一武再加上新近与风头正劲的二皇子结为亲家,若能加入司马家那还不高人一等、享尽荣华富贵?不过是随时送些消息出宫就能换得前途无量,实在美哉。 司库官小算盘打得美,精明算计都看在姚俊贤眼内,姚俊贤也不说穿,草草约定有这么一出婚事后便送客出门,而后直接转入司马原书房。 “太子从宫内库房偷运走一批火药和雷火弹。” “雷火弹?”正专心致志练字的司马原停住笔,茫然抬头,“那东西极是难得,当年异邦送入宫中总共才那么三十枚,太子一下拿走这么多不会让皇上担心么?再者说,他要雷火弹干什么用?來炸我们?” 姚俊贤眯起眼,冷笑一声:“杀我们需要雷火弹吗?十颗足够把你这小小将军府炸飞三遍了。皇上看着确实着急,还特地派人追查,不够依我看老头子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已经默许太子把东西运走!!马公公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手谕是假的,八成可能是被利用当了替死鬼。” 司马原吸气,若有所思:“舅父的意思是……皇上故意让太子带走这些雷火弹?这也说不通啊,既然想给偷摸给了不就可以,何必大费周章?” “你脑子里除了兵书还能装些东西吗?”姚俊贤瞪了司马原一眼,“你也不想想,如今正是二皇子与昭国交战之时,万一哪天写回一封信管皇上要那雷火弹怎么办?守我大遥河山的正事,皇上敢说不给?给了,能放得下心?” 易怀宇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虽说沒到势同水火,但和气肯定是已经沒有了,让他以抗敌为借口拿走威力巨大的雷火弹,皇帝还真沒那胆量。 司马原丢下笔托着腮苦思冥想,过了好半天才觉察到不妙:“舅父,倘若雷火弹和火药真是太子拿走的,会不会运去南陲了?太子可是把二皇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万一他一狠心炸了军营!!” “你才想到?就你这脑子,连荼儿都不如。”姚俊贤懒懒地坐到藤椅中,斜翘嘴角藏着一丝冷笑,“此番出征二皇子无论胜败都会对太子造成更大威胁,皇上稀里糊涂觉得无所谓,太子却如惊弓之鸟坐不住了,想要孤注一掷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袭击征军并非好主意,除非二皇子运气不好死在南陲,否则等他回來定然不惜一切也要除掉太子。依我看,二皇子兵败的几率很小,而且有偶家那小子在,想要偷袭他成功也沒那么容易。” 姚俊贤老谋深算朝中鲜有人能及,司马原从來都是自愧弗如的,往日里听舅父分析各种势力阴谋总觉等高深莫测,可这次,他只觉得心惊。 “舅父早猜到太子是想袭击征军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阻止?荼儿她也在军中啊!” “不是说了沒那么容易吗?”姚俊贤沉下脸,不耐烦地起身负手,“成大事者都要付出一定代价,为了能让荼儿顺利成为二皇子正妃我才同意她随军同行,又不是让她去送死,你吼给谁听?跟你们两个操了半辈子心,到老还要听你责怪,真是养了只狗崽子!” 姚俊贤之后又抱怨些什么司马原沒有注意,心底渐渐弥漫而起的凉意让他难以集中精力,只觉得浑身发寒,忽而想起不久前偶遂良登门时对他说的话。 “姚大人极力促成殿下与司马小姐的婚事,目的真的是为司马小姐好吗?有些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难读懂。” 是啊,越是亲近的人,细看之下才越觉得陌生。曾几何时把舅父当成父亲一样信仰,从來都是言听计从不加反驳,而今惊觉各自期盼的东西不同,这才回忆起舅父在许多事情上令人捉摸不透的决断。 司马原陡然心慌,他不知道谁能保护千里之外唯一的妹妹,更不知道至今所作决定究竟是对是错,是否真的能给她幸福。 还有一点他绝对不会想到!!就在他心慌意乱的同时,刚刚经历混乱的征军大营里,司马荼兰正依偎在易怀宇怀抱中安然沉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5 司马荼兰自幼就喜欢随哥哥出入军营,骑马射箭无一不精,一副高挑匀称的身材偏有铜似的皮、铁似的骨,比起同龄女子更加健康结实。不过自从腹中有了易怀宇骨肉起,她的行动便受到极大限制,军营大火一番折腾下來,终是熬不住了。 从火场救回司马荼兰后易怀宇并沒有太多担心,看她谈笑风生如常,精神比先前更好,还以为沒什么大事,结果当天夜里一直沒有害喜反应的司马荼兰就开始不停恶心作呕吐了个昏天黑地,脸色也苍白起來。 “是动了胎气。孕时最忌讳着急上火和剧烈动作,司马小姐以后要小心着些才行啊!” 随军大夫在易怀宇黑臭表情下战战兢兢擦去额上汗水,就着昏黄灯光写了个安胎方子,却也知道这时候根本沒地方去弄药,少不得还是要吃先前配好的药。好在司马荼兰本人不是很介意,新药也好、旧药也罢,只要是易怀宇亲手递來的,再苦她也能干干脆脆仰头一饮而尽。 “去休息。”抵达南陲戍边军营第一夜,易怀宇与戍边将军议定完事情披星戴月回到营帐,看到司马荼兰坐在毡毯上一针一线缝衣服时,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还不到子时,催什么?”司马荼兰头也不抬,贝齿咬断丝线后长出口气,“总算缝好了。你也真是的,堂堂二皇子、人前人后扮冷酷的大将军,怎么衣裳坏了也不知道缝一缝?让将士们看了不会笑话?” 堂堂皇子去捏着针线绣花吗? 易怀宇一声哼笑,无可奈何地坐到毡毯另一端:“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大夫不是叮嘱过要你多休息、别着凉么?我可不想你瘦骨嶙峋返回帝都然后让司马家的人都來找我拼命。” 司马荼兰抬头白了易怀宇一眼,继续去缝另一件褂子,唇齿间的话却未停:“别总拿我哥和舅父说事,如果他们两个不追究,你还要放任这孩子不管不成?好歹是你种下的孽种,当爹的少沒自觉!” “无所谓,我不在乎孩子。” 淡漠慵懒的语气让司马荼兰手掌一抖,尖锐缝衣针刺破指尖,一大滴殷红血珠悄然滚落。 翘起朱唇浅笑,司马荼兰仍低着头:“不在乎?因为是我怀的么?换做苏诗韵的话你就要千百个担心了吧?倒也是,母凭子贵那是嫔妃争宠夺势才有的现象,你心里就她苏诗韵一人,自然孩子也是她的重要了。” 易怀宇不是很了解女人,但司马荼兰话中一股子醋味儿他明显闻到,深吸口气,笑容收敛:“这和是谁的孩子无关,我本就不喜欢孩子,而且现在也不是花费大量精力在孩子身上的时候。” “也就是说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毫不犹豫地,司马荼兰反问。 半张着嘴愣怔片刻,易怀宇最终也沒找到合适的回答说辞,苦笑一声,枕着双臂仰躺在毡毯上。 “荼儿,你非要把我想成不懂感情的恶人么?” “你自己要做恶人,关我甚事?若不是情势所逼,你不是还打算把我这个累赘推给别人么?也不知道上辈子得罪了哪位神仙,这一世竟让我栽在你身上。” 糊里糊涂发生关系后,易怀宇的确做出过把司马荼兰交给偶遂良的打算,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已经怀有他的骨肉,一边想着要坚守对苏诗韵的誓言,一边又考虑到偶遂良喜欢这个活力过剩的千金,所以才会当了把实实在在的恶人。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百无聊赖中随手拿过司马荼兰缝补好的衣衫瞄上一眼,易怀宇愣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算了,别缝了,还不如我自己來。” 垮大歪斜的针脚跟醉汉似的,就算缝好了能穿出去么? 司马荼兰当然听得出他话中意思,瞪了一眼,赌气地把针线和缝补一般的褂子都丢了出去,抱着膝盖坐在角落。许是怀着孩子这般姿势不太舒服,过了少顷,司马荼兰又舒展开腿脚,只是这样一來聚不住热气,难免冷得发抖。 易怀宇一直看着她折腾來折腾去,忽地坐起身勾了勾手指:“过來这边坐。” 司马荼兰挪到易怀宇身边坐下,毫不意外,结实有力而又带來温暖的臂膀绕肩落下,就像那时被困在石洞中一样。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可司马荼兰总认为人是可以不变的,当年她能帮易怀宇脱离险境或者与他同生共死,如今,依旧如此。 “我知道你娶我有很多原因,不过我就当看不见。”侧头舒舒服服靠在易怀宇肩上,司马荼兰淡淡吐了口冷气,“其实我也沒想和苏姑娘争什么,你愿意理我也好,不理也罢,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有什么遗憾,,即便我不能给你想要的,但至少能陪你一起死的人,是我。” 帐外冷风呼号,也不知道有沒有雪花轻舞,易怀宇静静听着,心里沒有半点波澜起伏。 司马荼兰的心意,他一直都清清楚楚。 “荼儿,在你看來,我娶你是为了什么?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的帮助?” “不是这样,难道是为了我肚里这团肉?刚才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孩子的。”靠在易怀宇肩头总会有种安全而催眠的感觉,司马荼兰懒洋洋嘟囔着,并不开心,但也说不上难过。 本來就是么,他钟情于苏诗韵是天下皆知的,就算那晚醉酒**时他明知身下是她,那又能说明什么?他喜欢她吗? 无望的梦,司马荼兰从來不会做。 数不清沙漏又转了几轮,困意上泛时司马荼兰渐渐听不清帐外风声,只记得耳畔均匀呼吸,记得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温热辗转,轻柔,满是蜜意怜惜。 “假如当年先遇见你……” 飘渺假设后是漫长沉默,漫长到司马荼兰沉沉睡去,那之后易怀宇也阖上眼睑,怀中温香,一夜清梦。 梦里流光红尘逆转,重回少年轩宇时,他未曾去过颖池那个充满水乡柔歌的地方,也沒有把哪个低头温婉而笑的女子刻印心间,有的只是身侧鲜衣怒马、与他一起驰骋江山的飒爽身影。 而梦境终是梦境,醒來后,一切成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6 与昭国那场战争持续了两个月之久,谁也沒想到这次“私人恩怨”引发的杀戮竟会如此惨烈,不止遥国南陲三城十六镇血流漂橹,就连被视为不可攻破的昭**队也伤亡大半,在大将唐柯战死后不得不撤回国内。 遥国胜了。 几十年來第一次胜仗沒有让遥国举国欢庆,当司马荼兰伴着易怀宇返回帝都时,路上所听所闻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來战争都只有消耗而非获得,就算表面看去赢得了土地、财富或是其他,实际上损耗的都是百姓与无辜生命。”作为此战功劳最大的副将,偶遂良丝毫提不起精神,平淡语气深藏怅惘。 “就算明知道会让百姓流离失所也沒办法,如果不战而逃,大遥就只有任人鱼肉的命运。”易怀宇对偶遂良的伤感并不赞同,相反地,他始终坚持以战止战的观念。回头看看身后心不在焉的司马荼兰,易怀宇打了个响指:“累不累?累了的话我载你一程。” 司马荼兰摇头:“不用,我沒那么娇气。真想帮忙就早点找个落脚点,总是睡在又硬又潮湿的土地上,我都快忘记床榻是什么感觉了。” 易怀宇和偶遂良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怀着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沙场上奔波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这会儿就快到帝都、快要回家了,她反而想起自己的娇贵身份开始抱怨,真不知道该说她是任性还是太过随性。不过实际上司马荼兰在两军交战时沒受什么苦,那次虚惊一场的爆炸与大火之后,易怀宇和偶遂良极有默契地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一个时时刻刻盯着她谨防出事,一个日日夜夜守在帐外,风雪无阻。 去时风狂雪大,归來时春意盎然,时光流转飞快,禁不住催人心老。 帝都的春天温暖湿润,只可惜有些人的心情截然相反,几乎冷到了极点,,易怀宇凯旋的消息传回帝都掀起千层巨浪,正在吃饭的皇帝听闻立刻打了个战栗,银铸的筷子当啷落地;终日充斥着抱怨与骂声的东宫比往日更加热闹,太子把书房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连上前劝阻的太子妃也被他推倒在地,要不是宫女抱着的小皇孙被吓得哇哇大哭,只怕太子盛怒之下要放火烧屋了。 各人种种表现通过暗处无数双眼传达给司马原等人,许久无人拜访的将军府内,姚俊贤扶着胡须朗声大笑,旁侧座位上悄悄提前返回的易怀宇端着茶不动声色,只翘了翘嘴角似是嘲讽。 “如今皇上对二皇子是又惧又怕,即便想力保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也有心无力更无胆量,这皇位,二皇子已有九成把握在手。”笑够之后,姚俊贤很快恢复精明目光,“皇上向來胆小怕事,最担心百姓造反,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民意了,怕只怕太子那边狗急跳墙,二皇子若有什么想法可要及早动手才好。” “这趟來回受太子不少‘照顾’,作为兄弟,我自然要找机会回报。不过这都是后话,我提前回來是为了安排一些事情,待一切准备就绪后,该上演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易怀宇所说的好戏是什么,姚俊贤和司马原心里都有数,见易怀宇似乎已经决定,二人不约而同点点头。 时机已到,只需一夜功夫,皇权易主,天下抵定。 呷口茶沉吟少顷,易怀宇忽然低道:“我传给父皇的消息说大概月末到帝都,现在才不过月中,安排好所有事情后仍有大把时间。昨晚我和荼儿商量过,趁着这段时间想去一趟颖池郡,帝都的事就要劳烦姚大人和司马将军费心了。” 颖池郡?那不是苏诗韵老家么?难怪易怀宇出征后再沒见过苏诗韵,原來她为防暗害早就离开帝都。司马原脸色转眼沉下,本想开口拒绝,却被姚俊贤瞪了一眼后堵回腹中。 “我和原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苏姑娘比荼儿更早伺候二皇子,按理说她该为正妻才是,可二皇子顾及荼儿身份地位降苏姑娘为妾,这份恩情我们都记着,怎会不知好歹、无理取闹呢?二皇子想去就去吧,这边有我和原儿,绝不会出什么纰漏。” 难得姚俊贤通情达理,易怀宇心里却并不轻松,生硬笑笑,转瞬又敛起表情。 他从來沒有告诉苏诗韵自己要娶司马荼兰的事,自送走她那天起他就一直处在忐忑担心中,倒不是怕苏诗韵知道事情后会哭闹,而是怕她不闹,怕她把委屈憋在心里,又或者黯然退出。这次去颖池郡接苏诗韵将会是司马荼兰以他妻子名分与其正式相见,那时,会是怎样情况? 别的男人都怕少妻少妾无欢乐,他作用两位如花美眷却难以消受,实在讽刺得很。 “二皇子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颖池郡?” “既然姚大人和司马将军沒有意见,我打算明天就动身。” “这样……”姚俊贤微微眯眼,胡须下嘴角轻轻扬起,“那荼儿呢?也要和二皇子一起去吗?” 易怀宇深吸口气点头:“是,我打算带荼儿同往。” 简单几杯茶过后姚俊贤就把易怀宇送出将军府,回身关上门,狠狠剜了司马原一眼:“刚才你想干什么?和他骂一架还是打一场?浮躁冲动,什么大事交给你能办好?” “舅父知道二皇子是要去找苏诗韵还爽快同意?!好不容易才让他和苏诗韵分开,舅父就不会想想办法把荼儿唯一的阻碍踢掉吗?我真不明白舅父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司马原的激动在姚俊贤意料之内,哼笑一声撑额靠坐:“你以为反对就能阻止二皇子?天真愚蠢!荼儿是我亲外甥女,也是你我未來权势的重要保障,难道我会害她?同意他们去颖池郡不过是权宜之计,若要谋划,还得我们在这里完成才行。” “谋划?谋划什么?”司马原满脸茫然。 “自然是荼儿的后位!”许是察觉到自己声音略大,姚俊贤刻意压低,勾勾手指让司马原凑近身前,脸上一抹狰狞闪过,“想让荼儿当皇后就必须除掉苏诗韵,至少,要先除掉她腹中孽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7 哪怕是春寒料峭时节,颖池郡仍保持着水乡该有的温暖湿润,历经严寒与风霜后再感受如此温润,司马荼兰舒服得几乎不想离开。 “再往前走半里地就到了。。还好么?”见司马荼兰脸色略显苍白,易怀宇稍稍减慢马速,“不舒服的话停下休息休息,已经快七个月大了,这时候万不该让你骑马折腾。” 司马荼兰低头,一手轻抚腹部,笑容里多了几许慈和温柔:“我不怕折腾,孩子也不怕,有你这么个能征善战的爹,我还担心他一出生就是铜皮铁骨哭着要去打仗呢。” 如此温柔的司马荼兰让易怀宇颇有些不习惯,同时也想起了更加温婉的另一个人。 深吸口气,心中愈发不安。 春季还沒有莲蓬与盛开的莲花,平静湖面一望无垠,映着日光泛出一**淡金色光芒。在波澜不惊的湖边一隅,不起眼的渡口静静安睡,与岸上破旧却宁谧的茅屋恰成一副古朴美景。 这茅屋已有十多年了,外面看着狭小,里面东西却是五脏俱全,自打苏诗韵有记忆起就在此居住,那时,还有慈祥温和的爷爷。 大概是放不下那段记忆吧,苏诗韵怀揣数千两银票却沒有选择舒适干净的客栈,而是回到小茅屋重温时光,就连孩子也是在这里由产婆接生的,环境虽苦,心却比蜜更甜。 易宸思,思君盼归,她与易怀宇第一个孩子的名字。 “思儿不哭,爹爹打了胜仗就快回來了,等爹爹回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哄着哭声洪亮的儿子时,苏诗韵眼神温柔如水,亦是幸福。前几日就听照顾她的下人说易怀宇打了胜仗,大军正在凯旋途中,她知道,一旦易怀宇回來必然以最快速度來接她,那时就可以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了。 “小公子长得这么漂亮,他爹一定是个俊朗相公。”对苏诗韵身份一无所知的乳娘逗弄着孩子,随手把厚厚披风塞给苏诗韵,“把孩子给翠香带会儿,我陪夫人去外面走走,今儿天气正好,晒晒太阳对夫人身子有好处。” 苏诗韵点点头接过披风,眼见翠香把孩子哄睡着才蹑手蹑脚出门,才一接触阳光立刻感受到扑面暖意。 这样自由的温暖在皇宫里是沒有的,如果不是为了跟易怀宇在一起,她绝对不会选择那个处处阴谋陷阱的地方生活,也只有他才值得无悔付出,值得她历尽艰苦生下孩子,却连个正式名分都未曾获得。 他总会给她的,不是吗?就算沒有也好,只要他爱她、护她,世间一切都不重要。 “夫人,夫人!你看,那边有人骑马过來,是不是、是不是思儿他爹回來啦?”乳娘眼尖,看见远处一行人马奔來,立刻联想到从未见过面的“老爷”。。莲花坞鲜有人來,除了來这里伺候苏诗韵的下人外,也就只剩那一人了。 无论在多么拥挤的人潮中,苏诗韵都能一眼认出易怀宇身影,当她确定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回來接她时,瞬息泪雨滂沱。 浑浑噩噩的,只在他出现时才有活着的感觉。 马蹄踏碎新生嫩草溅起阵阵清香,骏马奔驰时苏诗韵也在努力向前方迎去,未到近前,马上的人已飘然跃下,紧紧将飘絮似的女子搂在怀里。 “脸色不好,也瘦了许多。” “殿下才是。” 久违的怀抱温暖如故,那身风尘仆仆的疲倦也熟悉万分,苏诗韵多想扑在易怀宇胸口再不分开,告诉他自己的苦、自己的思念以及那个像极了他的孩子,然而目光越过结实肩头看向他身后时,一颗心忽而冻结。 高头大马上默默看着他们的人不是偶遂良而是司马荼兰,异常刺眼的,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不是來接她回宫的吗?为什么会和司马荼兰一起來?还有司马荼兰,她明明沒有嫁人,哪來的孩子?除非…… 苏诗韵轻轻推开易怀宇怀抱,怔怔看向那双漆黑眼眸,眼角两滴因喜悦而生的晶莹泪水参杂了一丝凄然,而易怀宇能回应给她的只有黯然表情与生硬笑容:“韵儿……先收拾东西吧,回去的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苏诗韵木然点头,提起脚步失了魂魄一般转身往回走,才走不过十步便昏倒在草窠之中。 醒來时天已黑,睁眼看不见熟悉的茅屋,身边沒有总是大呼小叫的乳娘,陌生的客栈屋顶仿佛垮塌的苍穹一样让苏诗韵喘不上气,捂着心口起身,空荡荡的房间里连易怀宇的影子都找不到。 以前他总是陪着她,从不会由她一个人忍受伶仃,可如今,她已经不是他的唯一了。 易怀宇抱着孩子推开房门时正见苏诗韵坐在床上泪如雨下,动了动唇想要安慰几句却找不到话可说,喜得贵子的心情被一团乱麻彻底搅散。站在床边呆立许久,臂弯里睡着的孩子似是感受到娘亲的苦闷开始哭闹,终是当娘亲的听不得骨肉啼哭,苏诗韵擦去泪水接过孩子,低声呢喃着又将不到百日的易宸思哄睡着。 “本该早些告诉你,考虑到你怀着孩子怕心情受影响,所以才拖到现在。”易怀宇轻轻坐到床边,拉过苏诗韵的手握在掌心,仍是有些局促不安,“韵儿,我……我并不想有负与你,可是一时糊涂酒醉乱性的人是我,总不能让荼儿一个人承担后果;再说姚俊贤和司马原那边逼迫得紧,你也知道,这时候我不可能与他们决裂,所以……韵儿,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次机会,相信我绝不会亏待你和孩子,好吗?” 失神目光凝视着孩子安睡面容,苏诗韵语气透着失望,细小微弱:“殿下要保护的是家国大业,诗韵又算什么呢?只要殿下觉得需要尽管去做就是,如今顺利生下思儿,我再沒什么奢求了。” 那样心如死灰的话让易怀宇痛似刀绞,他知道自己所做一切已经毁掉许多东西,他也好,她也好,还有司马荼兰和偶遂良,谁都再回不到过去。 “思儿……易宸思?很秀气的名字。”强作笑容将苏诗韵和孩子都揽在怀中,易怀宇出神地望着窗外一片盎然春意。少顷,眸中几许留恋,坚定而固执:“我会保护好你和思儿,这辈子,绝不再让你们母子受委屈。” 虚掩房门外,一抹孤独身影悄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8 晨光未至,骤雨初歇,静悄悄的东宫忽地亮起一点烛光。 “殿下要走了么?”许久沒有承宠的太子妃似乎有些疲惫,昨夜**痕迹犹在,可床榻上万般柔情的太子转眼恢复阴沉,默默穿衣梳洗,一声不吭。 太子妃已习惯他的不理不睬,只是今日有些特别??不,或许从昨晚太子突然临幸起一切就不太正常。 今日,二皇子易怀宇从南陲归來后首次上朝参议,据说有笔帐需要清算。 擦去额上即将冷却的汗水,太子妃叹了口气:“去看看暄儿吧,白日里他总是哭闹,只有见到殿下的时候才会安静。” “不去了,暄儿觉轻,别再把他吵醒。” “也好,那等你回來……”太子妃顿了一下,带着悲哀期盼的目光望向太子,“回來的话,殿下今晚还能留在这边么?好歹陪暄儿一晚。” 看似平常的对话之后是莫名沉重,太子一向厌恶太子妃这般奴颜屈膝,可今日不知怎地,沒有厌烦,反而生出想要抱紧她的冲动。四年了,他娶她整整四年,这四年他宠幸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她的打骂却不计其数,直到第一个儿子易宸暄降临人世,他仍然醉心于如何保护自己的地位,从不去关注她们母子一丝半点。 现在想想,亏欠太多,竟是來不及补偿了。 “阿绾,带暄儿走吧。”僵硬手指沿着悲伤女子圆润脸颊划过,太子低下头,在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轻轻一啄,“去你爹那里也好,远离帝都也罢,总之不要留在宫里,等风头过去我就去接你和暄儿。”终是忍不住冲动抱紧妻子,总是猖狂倨傲的大遥太子第一次流露出惊慌与后悔:“如果我不能去接你,你要好好养育暄儿,有下辈子的话……有下辈子,我再还你今世亏欠。” 话未完,佯作坚强的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生离死别啊,无论善恶好坏,总教人心殇。可是谁能阻止即将來临的悲剧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时才发现人世的确是人世,沒有神仙鬼魅能轻易改变横行。 中州这片土地似乎受了上苍诅咒,从沒有哪个国家可以安安稳稳直到末世,谋权篡位、逼宫哗变,每次时代变更都由逼不得已的罪孽引领,而这次降临在遥国帝都的,正是由易怀宇引发的宫变。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朝堂上太子百般狡辩据理力争,皇帝也偶尔插话试图缓和局面,无奈易怀宇手中握有铁证,手足相残、挑起内乱,这些罪名足以让太子死上十次。皇帝对用尽一切愚蠢手段迫害兄弟且最终失败的太子已经失去期望,长叹一声后挥挥手,不料被逼入绝境的太子心有不甘,居然拔剑劫持亲生父亲,一路往东宫退去。 这一天易怀宇等了许多年,万全准备自是必不可少,除了宫内过半数的禁卫营士兵外,皇宫之外还有司马原花费大量心血豢养的精兵数万,太子想逃,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跟着他,如果可以,尽量不要伤他性命。”混乱之中易怀宇从容冷定,人都以为他顾及手足之情动了恻隐之心,只有身后寸步不离的偶遂良明白,易怀宇不过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不想背上逼死兄长的恶名,不想百世之后自己的英名有任何污点。 于他而言,亲情什么的,早在权谋争斗与一次次暗杀中淡薄消弭了。 东宫宫殿异样安静,仿佛沒有人烟的荒芜之地,太子挟持着皇帝跌跌撞撞进入前殿,本该有许多宫女太监待命的殿内空无一人。 “看,父皇,他们都知道我要完蛋了,所以谁也不肯留下。人情冷漠,世态炎凉,关系到生死的时候谁能惦着谁呢?”太子放下剑,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皇帝瘫软在地,煞白面容上牙齿不停打颤,根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太子冷笑一声,端端正正座上主位椅中:“父皇是个聪明人,知道二弟有备而來便舍弃了儿臣,对亲生骨肉见死不救,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不过我也不打算怪罪父皇,换做是我会做同样选择。” “都是……兄、兄弟……父子……骨肉……相煎何急……” 皇帝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一辈子懦弱胆小在此刻表露无遗,看着他如此狼狈模样,太子开始大笑,狷狂而苍凉。 “父皇啊父皇,现在你跟我说什么兄弟骨肉?当年你怂恿我处处针对二弟时为什么不提?对我所犯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怎么不來劝说?你说你厌烦二弟、不愿让他败坏你辛苦维持的现状,可你何时喜欢过我?你只会把我当傀儡、当压制二弟的工具!如今我败了,父皇就打算把我一脚踢开只求自保……保护遥国你不行,保护儿子你也不行,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 笑声陡然化为尖锐咆哮,失去理智的太子双目赤红,双手握剑朝下,狠狠刺入皇帝大腿。 凄厉惨叫在东宫上空久久回荡,刺耳摧心,可二皇子仿若听不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所有注意力都被惨叫之下一声细小微弱的呼唤吸引。 “殿下。” 华丽却沒有光泽的珠帘之后,一身霞帔的太子妃抱着孩子,脸上笑容凄美清淡。 “阿绾……阿绾……”在绝路尽头垂死挣扎的太子伸出手,抬到半空却蓦地停住??眼前所见是真实而非虚幻吗?他的阿绾,他辜负多年的妻子,怎会在这时候还留在宫里? 缺乏人情的皇宫之中,那是他幡然醒悟后最不愿再见到的人,亦是此生唯一留恋之人,他希望她离开,希望她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陪他等死。 “走!走啊!快滚!” “殿下撵我我也不会走,这是阿绾最后的坚持。”把孩子放到桌上后,太子妃走到太子身边,低眉顺眼轻靠颤抖肩头。闭上眼,笑靥清静如雪:“阿绾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若活着时不能再与殿下结百年之好,那么就陪殿下一起去阴间黄泉好了,到那里,再做一对儿同命鸳鸯。” 话音甫落,追踪而來的士兵破门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39 “胜负已决,皇兄还要执迷不悟么?” 易怀宇负手步入,身后是执刀拿枪的数百禁卫军,整个东宫被包围得滴水不漏,太子无疑已是瓮中之鳖。 “执迷不悟?到底是谁执迷不悟?”片刻前还疯癫发狂似的太子忽而平静下來,语气冷漠满是嘲讽,“易怀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谋权篡位妄图称帝,就算你当了皇帝又如何?后世还是会骂你狼子野心、穷兵黩武!我是无能,但至少沒让遥国烽烟四起、沒让百姓流离失所,你呢?扪心自问,有多少人因为你所谓的功绩埋骨沙场?你做皇帝,我不服!” “成王败寇,赢了就是赢了,于我而言你已是孤魂野鬼,根本不需你來臣服。” 太子哑笑,绝望中带着恍然。 江山只有一个,帝王也不可能同为二人,而对社稷与家国大业的看法每人各有不同。他认为易怀宇过于激进只会引來战乱,自己的想法又何尝不是错?他错在选错了对手,把一个骨子里透出绝情的男人当成敌人,如今看那人面无表情享受胜利,似是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平日里只当配饰用的长剑发出妖冶光芒,轻轻一甩,血珠滴落,竟是沒有污染剑身半点。横过剑长长叹息,太子微微低头看了眼臂中面色宁静的妻子,唇角一抹苦笑:“阿绾,该上路了。” “嗯。” 大红色霞帔是当年嫁给太子时穿的,金丝锦绣,珠玉叮当,那时有多少女子羡慕嫉妒得眼红?而今再沒有了吧。太子妃撩起鬓发,幸福满足的神情在紧张气氛之下显得异常怪异,却华美雍容得令人慨叹。 而后一抹血光将那笑容遮盖,惊呼中,太子利落自刎,不待尸首落地,太子妃也执剑自尽,交缠十指未松,只余满地殷红血泊与相拥而去的尸骨。 易怀宇沉默闭眼,许久,缓缓扬手。 “传令下去,太子暴病而薨,太子妃殉身。” “怀宇、怀宇!朕知道错了,朕对不起你,你救救朕!救救朕!朕不想死啊!”许是亲眼目睹太子自刎受到惊吓,又或者是喷溅在身上脸上的血夹杂了太浓郁的死亡气息,方才一直呆愣的皇帝忽然开始焦躁慌乱,拖着汩汩流血的伤腿爬到易怀宇脚边,紧紧撰着衣角哀求。 当王者失去权杖宝座,不过猪狗一般可怜可悲。 深吸口气,易怀宇敛起目中一丝悲悯,换成惯有的冷淡镇定:“父皇是一国之君,儿臣怎会眼看着父皇死去?放心好了,已经派人去传太医,父皇这点小伤也不至于送命。” 皇帝这才松口气,抱着伤腿哀号不止,易怀宇懒得理会,从容不迫吩咐余下诸事,等所有人各司其职运作起來,殿内传來一声不大不小的啼哭。 于是易怀宇这才想起,大殿之中还有一个小生命存在着。 “殿下?”在门外安排禁卫营的偶遂良偶然回头,正看见易怀宇一步步走向角落月牙桌,疑惑目光追随而去,看到桌上的襁褓时倒吸口凉气,,他之前并沒注意太子的孩子还在那里。 太子明里暗里多少次企图杀死易怀宇,那些陷阱诡计他们都清楚,原本之前易怀宇只是单纯厌恶太子,可自从不久前司马荼兰险些命丧大火时起,易怀宇对太子就多了一份恨意。偶遂良虽然明白意欲成为帝王者不该有太多心慈手软,然而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他不想看太子唯一血脉就此断绝,更不希望易怀宇双手沾染无辜鲜血,背上更多一分罪孽。 只是,他是主而他是臣,自己真的有资格和能力阻止易怀宇所作决定吗? 迟疑犹豫间,易怀宇已经走到桌前,低头看向小手不停挥舞的婴儿。 “易宸……暄?”凝着眉轻轻拿起长命锁看清上面刻字,目光停留片刻又放下,易怀宇好奇地打量着小家伙。 淡淡的眉毛,清澈的眼眸,漆黑的瞳仁,挣扎的小手小脚白皙粗胖,说不出地可爱。 大概是饿了或者冷了吧,小家伙哭得很响亮,底气十足,丝毫不知道生下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莫名感触让易怀宇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擦去小家伙粉嫩脸颊上透明泪珠,才刚碰到软软的脸蛋儿,小家伙出乎意料地抓住他手指。 那一刹恍惚,奇迹般地,小家伙居然破涕为笑。 这就是孩子啊,带着一尘不染的纯洁出生,沒有恨,不懂怨,连血海深仇也能痛快包容,干净得如同苍穹白云。 他与苏诗韵的孩子,与司马荼兰的孩子,是否也这般令人疼爱呢? 众目睽睽之下易怀宇做出惊人举动,长伴金戈铁马的他笨拙地抱起咯咯笑着的孩子,脸上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容,宠溺地把自己双臂当成摇篮轻晃。 “暄儿乖……來人,去找个乳娘來!快去!” 在场的人茫然呆立半天,直到易怀宇沉下脸大喝一声才手忙脚乱地到处去找乳娘,偶遂良打发走其他人,也跟在易怀宇身后走进大殿。 “我以为殿下会斩草除根。” “怎会?”易怀宇颇为惊讶,瞪着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你看这小家伙多撩人,换做是你忍心下手么?” “这算是恻隐之心吧?虽然不该有,但也不得不有,,咦,笑了笑了!呵,殿下快看,笑起來倒是和殿下很像啊!” “嗯,眼睛也像,毕竟有血脉连着呢。” “这眉眼……只怕长大后要比殿下更俊朗上三分,到时殿下可别嫉妒。” 大殿之内,两个笨手笨脚的男人逗弄着孩子,咯咯笑声传到殿外。阴霾多日的天空正在放晴,似是在庆祝新朝代的开启,而视线难及的远方,一片阴沉雨云黑压压地积蓄着,这一年帝都的第一场大雨即将來临。 入夜,熹光殿。 “苏夫人,喝了这杯参茶就睡吧,殿下派人传话说大概要明天才能回來。”老宫女恭恭敬敬奉上参茶,和蔼笑容让细雨淋漓的夜暖了许多,“我去看看世子,下雨天凉,该给世子加床小褥子。” “有劳姑姑了。”苏诗韵心里有事打不起精神,勉强笑笑一带而过。 老宫女应了一声点点头,转身去隔间看易宸思,关上房门的一刹,一抹阴冷自眸中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0 “对外已说明大皇兄是病薨,按道理当葬于内陵;在场亲见的士兵们我已经知会过,谁敢把今天的事透露出去满门抄斩,所以父皇不必担心有谁会质疑,您绝对不是在位时发生宫变的皇帝。” 易怀宇的语气里不无讽刺,而堂堂遥国皇帝只能忍耐,除了忍耐之外还要用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诏书。 大皇子病薨,太子位空悬,念二皇子保家卫国功绩卓著,深受百姓拥戴,所以太子之位由二皇子接替当之无愧。 “写、写好了……”把诏书双手递给易怀宇时,皇帝仍是战战兢兢。 “多谢父皇。”易怀宇面无表情接过诏书,扫了一眼后漫不经心地丢给偶遂良,“拿好,过两天挑个良辰吉日在朝上宣读,丢了找你算账。” 这么重要东西丢了他哪能赔得起?偶遂良无奈苦笑,刚把诏书仔仔细细收好,御书房外陡然传來迭声惊呼。 “皇上!殿下!不好了不好了!熹光殿起火了!” 易怀宇脸色陡变,不待通报的小太监话音落地,迅疾身影已冲出御书房外!!熹光殿是他所居,虽然此时他人在御书房,可殿中还有苏诗韵和司马荼兰在! 上气不接下气跑回熹光殿时,冲天火势已经难以阻挡,易怀宇四处找了一圈,茫然的司马荼兰还在,苏诗韵和孩子却不见踪影。 “拿來!”抢过小太监手中水盆一股脑倒在自己身上,易怀宇疯了似的冲进大火中,直奔苏诗韵所住偏殿而去,任由司马荼兰如何声嘶力竭在身后唤他只作不闻。 他终于得偿所愿坐拥天下,这一切是早就与她约定好的,如今梦圆了,她怎可以离他而去?! 吞吐的火舌阻挡不了坚定步伐,炽热与炙烤沒能让易怀宇死心,终于在一片火光中摸索进苏诗韵房间。这房间充满他与苏诗韵情浓意笃的回忆,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卧房位置,踹倒被大火吞沒的木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苏诗韵让易怀宇心惊胆战。 “韵儿?韵儿!”叫了几声,苏诗韵只动动眼皮,再无其他反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易怀宇顾不得细想,打横抱起苏诗韵冲出房外,后脚还沒有迈出,旁侧房间传來婴儿凄厉哭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易怀宇转身奔去,然而被大火烧灼过久的房屋已禁不住重量,就在易怀宇快要接近门口时,房梁轰然断裂,整间屋子顷刻倾塌。 一刹呼吸凝滞,心如刀绞。 房中是他和苏诗韵的骨肉,是她悲与喜跌宕起伏的凝结,沒了这个孩子,苏诗韵定然悲痛欲绝,而他也会恨自己一辈子。可是他沒有不死之身回天乏术,要如何才能冲进垮塌的废墟救回爱子? 犹豫间,微弱哭声渐渐不闻,咬咬牙一狠心,易怀宇抱着苏诗韵逃离火海。 若是保不住孩子,那么至少保住她!!只要苏诗韵还活着,他们不是有的是机会再要更多孩子吗?就算沒有,只要她还活着,他便别无所求。 一夜大火将熹光殿烧了个干干净净,因着那天宫变闹得人心惶惶,下人们都睡得较晚,所以在这场大火中遇难的人,只有易怀宇的第一个孩子。 那天从不信怪力乱神的易怀宇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一说,不然为什么上天要把喜与悲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得到梦寐以求的社稷江山,还不等与最爱的女人分享这份快乐,他们感情的结晶就从这世间离去? 他还沒有仔细看一看那孩子,还沒有听孩子叫他一声爹爹,父子缘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断了。 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醒來的苏诗韵对起火一事全然不知,茫然质问为什么自己会在陌生的房间里时,一屋**女太监全部黯然抹泪。 “韵儿,以后我很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你就当思儿从來沒有出生过,好不好?”狠下心说出残酷事实,在苏诗韵一声呜咽哭碎肺腑的同时,易怀宇也再保持不住那份硬撑的冷静,双臂紧紧箍着痛不欲生的妻子,双目赤红如血。 之后整整半个月,苏诗韵不是浸在泪水之中便是失了魂魄一般发呆,易怀宇寸步不离守着,生怕她想不开寻短见,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某天早晨。 依着前几天习惯,易怀宇在前一晚苏诗韵睡着后便到外间临时加的书案处理事务,天刚刚见亮,卧房的们忽然吱嘎打开。 “韵儿?怎么起这么早!!”伸个懒腰抬起头,易怀宇的目光立刻被惊住。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苏诗韵沒梳妆打扮过,可今天她反常地穿上以前的衣衫,浓妆淡抹,胭脂轻扫,尽管清晰眉目下还隐约藏着一丝憔悴,之前失魂落魄的神情却难觅影踪了。 易怀宇暗暗倒提口气,不动声色敛起惊讶:“过來坐。饿了么?饿了的话我让膳房煮些清粥小菜送过來。” “不饿,就是觉着睡不着,总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苏诗韵摇摇头,眸子里一抹困惑,“也不知怎么了,有些累,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难受,就好像……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來那种。大概是昨晚做过噩梦又忘了吧。” “累了就多休息,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这些衣服又旧又不合身,以后不要再穿,下午让内事房扯几套新的,我陪你去挑料子。”心疼地揽住苏诗韵纤细腰肢,易怀宇颇有些抱怨语气。 “旧?哪里旧了?这衣裳做好之后才穿过两三次啊!”苏诗韵微微蹙眉,低头前前后后打量一番,竟是愈发惊讶,“咦,怎么回事?上个月试穿时刚好合身,不过放在衣橱里几日就松懈这么多……定是这衣料不好,以后还得多留意才行。” 女人总要对身材或是衣衫之类颇多计较,苏诗韵也不例外,然而当她说了许多叹息抬头时,却发现易怀宇并沒有仔细听她的话,而是呆呆看着她。 易怀宇记得清清楚楚,这件衣裳是苏诗韵怀孕前做的,怀孕后她穿得最多的也是这件,绝对不止两三次;而且距离苏诗韵试穿这衣裳的时间,已有一年之久。 她确实丢了一些东西。 有关孩子的所有记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1 “苏夫人这是悲痛过度的症状,难以接受的那部分记忆被封起來了,其他则不受影响,至于是否能够恢复还要看她本人意愿。不过……容下官说句实话,以苏夫人这般心性忘了比记着好,失子之痛,苏夫人承受不起。” 面对略显紧张的太医,易怀宇只能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其退下。 这几天他已经找遍太医和宫外有名的大夫來给苏诗韵看病,得出结果像是商量好一般统一,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苏诗韵无法接受孩子死于大火的现实,她选择了忘掉有关易宸思的一切,选择了逃避。 确实如太医所说,这样也不算坏,至少忘记之后苏诗韵不用整日躲在房间里哭泣,身子也一天一天好起來,而易怀宇需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尽量避开任何会让苏诗韵联想起孩子的事情。 有些累,心累。 月朗星稀的深夜,皇宫已在寂静中陷入安眠,唯独东宫书房还亮着灯,两道人影一坐一站,似是不动的石像。 “最后一本奏折,批完后殿下早些休息吧,已是丑时了。”换了支蜡烛放进灯罩,偶遂良细心地掌控着亮度,饶是如此,易怀宇还是感觉两眼昏花干涩。 “真不明白哪來这么多琐事,明明地方官就可以处理的东西,非要送到宫里來么?”丢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易怀宇长叹口气,“遂良啊,以后你先帮我看一遍再送來好吗?这样下去早晚我会累死。” “殿下又在开玩笑。国事事关重大,遂良一介莽将沒资格扣押奏章,更沒有代殿下批阅的能力。” “别这么严肃,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偶遂良摇头,轻声苦笑:“下个月殿下就要继位为大遥皇帝了,君无戏言,以后万不可随意开玩笑。还有司马小姐也是,殿下须得提醒她遵守礼仪规矩,毕竟身为皇后要母仪天下,像现在这般不拘小节是不行的。” 谈话中出现司马荼兰让易怀宇有些烦躁,收起笑容,目光仿若鹰隼。 “遂良。” “在。” “思儿的仇,我一定会报。” 偶遂良沉默少顷,些许怅然:“苏夫人已经忘记孩子的事,殿下何必耿耿于怀非要追究到底?何不把它当成一场意外,干干脆脆放下这个心结?” “思儿是我和韵儿的孩子,你要让我忘记他被人害死的真相吗?”随着陡然拔高的声音,玉杆狼毫清脆折断。易怀宇深吸口气压下怒火,紧攥的拳头重重捶在书案上:“韵儿是个心细的人,她绝不会连着火都察觉不到。那天我把她从房里抱出來时她一直睡着,显然是中了迷香或药之类毒物,而起那场火起得莫名,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放纵。。韵儿已经受了不少委屈,偏有人心狠手辣想要置她和孩子于死地,这种事我如何能装作视而不见?!” 起火当日大皇子就已经自刎而死,事先安排人下黑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大皇子也沒有理由只对苏诗韵和孩子下杀手。放眼整个局势,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就只有一方。 司马家。 易怀宇若继承帝位易宸思便是长子,倘若司马荼兰生下的是女儿且之后再无子嗣,易宸思自然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司马原和姚俊贤都清楚司马荼兰在易怀宇心中地位,先前这一胎已是天赐偶然,再想承宠怀上易怀宇的龙脉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母凭子贵,如果要压制备受宠爱的苏诗韵,那么,易宸思必须得死。 “司马小姐脾气虽差却不是坏人。”沉默许久,偶遂良才淡道。 “我知道,这件事荼儿应该并不知情,都是姚俊贤和司马原在后面捣鬼。姚俊贤那老家伙恨不得除掉韵儿,以此保证荼儿后位和自己的前途。” “殿下明白就好。”偶遂良沒有就姚俊贤为人发表其他评论,意味深长叹了一声,面上仍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局势初定,大部分将士还都掌握在司马将军手中,纵是殿下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忍耐。这么多年都熬过來了,绝不可冲动行事,使大业功亏一篑。” 易怀宇沒有回应,眼神渐渐森冷。 司马荼兰的救命之恩他会记着,同样地,司马原和姚俊贤杀害他孩子的仇,这辈子也不可能遗忘,总有一天…… 血债血偿! 狂风骤雨之后帝都又归于平静,百姓们才不在乎谁当了皇帝、谁当了冤鬼,他们只在意新帝推行的各种政策,譬如减少赋税徭役,譬如增加军饷,又譬如对其他国家的欺压侵略开始强硬反抗。 易怀宇早就研究好一整套贴合民意的新政,推行起來几乎沒有任何阻力,这也让文武百官们对这位以征战能力著称的年轻新帝再度刮目相看,至于为什么健健康康的大皇子突然暴毙,其中又是否有什么内幕,不知道的人懒得去猜,知道的人三箴其口,也就只剩下太上皇沒日沒夜做着有关宫变那天的噩梦。 新帝登基后不到三个月,病入膏肓的太上皇终于弱极而崩。 社稷江山到手而阻力尽消,易怀宇本该舒口气才对,然而他根本放松不下,当他的帝位彻底确立牢固,接踵而來的是另一件棘手问題。。关于后位,他必须在司马荼兰于苏诗韵中做出选择。 “司马小姐身份高贵又是明媒正娶,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诗韵只要一间房、一卷经书足矣。” 这是心灰意冷的。 “皇后要统领六宫,皇家规矩一样不能松懈,苏姑娘要是认为自己能管理得当,这后位她随便拿走;若是她管理不了,皇后之位我当仁不让。” 这是胸有成竹的。 事实上易怀宇的试探毫无意义,当初借司马原之兵时约定得很清楚,迎娶司马荼兰为正妻,日后则立后。他的那些辗转反侧、犹豫不决都是徒劳的,此时毁约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出身平民的苏诗韵也的确沒有经验和魄力去统领六宫,之所以为立后之事心烦意乱,说到底不过“不甘”二字。 若是立司马荼兰为后,他对苏诗韵的约定怎么办?还有,这样一來,岂不是等同于他受司马原和姚俊贤控制了吗? 被人挟制的感觉,易怀宇最是厌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2 姚俊贤是个有着完美情结的人,他喜欢好的东西同时掌握在手,所以本该在新帝继位时就举行的册后大典硬是被他拖到了三个月后,既是易怀宇彻底坐稳皇位之时,也是司马荼兰诞下龙种之时。 身为帝王死后非但沒有三日国孝反而普天同庆龙子降临,细数中州历史,也就遥国先帝易承德一人,虽说可悲,却也算作咎由自取。不过大喜的日子沒人在乎这些,当司马荼兰抱着刚刚出生的小皇子加封皇后时,遥国上上下下几乎为之疯狂,所有赞誉都加在带领遥国走向强大的皇帝和皇后身上,带着许多当时看來根本就是可笑的希望。 希望遥国自此强盛,希望遥国不再受人欺辱,希望遥国能一统中州。 许多保守派大臣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嗤之以鼻,而易怀宇对此只说了一句话。。 “胜负成败,功过是非,等朕死后你们再做评价。” “那时他们哪里还会怀疑抱怨,巴不得抱着陛下的腿脚歌功颂德呢。”难得偶遂良沒有忧心忡忡地提醒易怀宇要谨言慎行,只是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因为一直跟在易怀宇身后,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易怀宇的才能,说是气吞山河也好,说是穷兵黩武也罢,总之能保护遥国、保护百姓不受欺辱的人,就是他心甘情愿誓死效忠的人。 从凯旋而归的皇子将军到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这段时光走得异常之快,快到易怀宇过了很久才慢慢发觉,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大半。 “成为皇帝之后,你还想要什么?”牵着手坐在院中看月光静谧时,已是皇贵妃的苏诗韵轻轻问道。 “想要让遥国变强,想让中州都归于我的统治之下。”易怀宇回答得毫不犹豫,却沒注意到苏诗韵眼中失望神情。 他并不是忘记了曾经答应过她的事,只是他认为时机还不到,年华大好,时光易逝,不趁此时一统天下,难道要到老再做白日梦么?搂紧微微发抖的苏诗韵送上带着歉意的轻吻,易怀宇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令人羡慕的一切,直至某件事情发生。 司马荼兰抢了苏诗韵的独宠成为皇后,又在易宸思夭折的情况下诞下皇子易宸煜,这些并沒有让姚俊贤满足,就在易怀宇为继续征伐忙得焦头烂额时,姚俊贤代替国舅司马原提出了即合理又不合理的要求。 立易宸煜为太子,并降打理后宫无能的苏诗韵为贵妃。 说合理,易宸煜是嫡长子,理应立为太子,苏诗韵也确实做不來协理六宫的工作;说不合理,作为皇帝的易怀宇尚未开口,他姚俊贤算是个什么东西? 再往深说一些,易怀宇对司马荼兰多少有些抵触,面子上相敬如宾,私下里却连同房都沒有第二次。原本易怀宇打算与苏诗韵再要个孩子,这样他就可以耗下去,等他有办法除掉司马原和姚俊贤时再改立苏诗韵为后,立他们的孩子为太子。无奈的是苏诗韵不肯配合,自从司马荼兰取代正妻之位后,苏诗韵再不肯与易怀宇行**之欢。 拿偶遂良半开玩笑的话來说,如今的易怀宇里外不是人,哪里也讨不得好。 复杂形势让易怀宇止不住心烦意乱,整日埋首御书房一拖再拖,敏感的司马荼兰自然猜得到他心思,本就憋闷心情更添烦郁,找不到发泄方法时,竟把偶遂良叫进宫大倒苦水。 “他是有多讨厌我?立煜儿为太子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早晚的事,就因为煜儿的娘是我所以才迟迟不肯答应吗?” “陛下并不是针对皇后娘娘。”偶遂良摇头,言语间还是如以前那般恭敬,“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权势倾天,这时候再立大皇子为太子,陛下自是感觉不安,说到底还是司马将军和姚大人威胁到陛下了。” 司马荼兰挑眉,对偶遂良的辩解不置可否,眸中却明显有委屈神色:“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降苏诗韵为贵妃又不是我的主意,我更沒有觊觎他的江山吧?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牵连,他怎么做的皇帝?枉我费尽心思为他打点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头來连该有的待遇都得不到!” “皇后娘娘执意这么想,末将也沒办法再劝了。不过还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找机会提醒二位大人,江山是陛下的江山,陛下的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有些话陛下碍着面子不方便挑明,二位大人自己心里当有数才是。” 偶遂良的话已经直白露骨得很,相随多年,易怀宇的思虑他怎会不知?既然易怀宇开不了这个口,那么他这个当心腹的只好代言,就算被司马原和姚俊贤嫉恨也沒办法。 饶是如此,司马原和姚俊贤仍未停止各种僭越行为,从最初屡屡提出反对意见到直接干政,仗着司马荼兰一国之后和易宸煜唯一皇子的身份横行跋扈,便是连偶遂良也不放在眼内,数次惹得易怀宇勃然大怒。这些情况司马荼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也试图提醒哥哥和舅父适当收敛,司马原尚且能听一听,姚俊贤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自家外甥兵权独揽,他又是权倾朝野的皇亲国戚,空壳皇帝而已,怕什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易怀宇怒到极点冷冷撂下狠话后,司马荼兰知道,那位始终把她当谋权棋子的舅父定是保不住了。 九月里易怀宇南巡去了趟颖池郡,回來时身边多了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沈君放,也不知道这年轻人是什么來头,刚一进宫便被封为二品文臣并特允在宫中居住,易怀宇在哪他就在哪,除了就寝外的时间几乎形影不离,连向來备受信赖的偶遂良也遭冷遇。起初姚俊贤对沈君放只是好奇但并不介意,可是当一道道参奏自这年轻人双手递给易怀宇后,姚俊贤渐渐坐不住了。 “偶将军可知这沈君放是什么來头?年纪轻轻就能位列二品,而且还肆无忌惮到处说老夫僭越干政,再这样下去,老夫辛辛苦苦积累半世的名誉岂不要毁于一旦?”偶遂良登门拜访时,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姚俊贤趁机询问,还做出七分委屈三分愤怒的姿态。 偶遂良叹口气,一脸不满:“能得陛下如此赏识提拔,姚大人还猜不到吗?沈君放,那可是敬妃娘娘的表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3 “表兄?”姚俊贤陡然倒吸口气,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正是,殿下此番南巡目的就是把沈君放接入宫中。”偶遂良似是沒有注意到姚俊贤眼中警惕,叹口气继续道,“我本以为沈君放不过想凭借敬妃娘娘身份谋个一官半职罢了,谁知道他刚入宫就开始搬弄是非。。实话说了吧,其实不止姚大人被他参奏,就连我都难逃指责,所以最近陛下才疏远我,时时与那沈君放在一起。” 沈君放生得白白净净、瘦削高挑,虽然总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骨子里有种清高豪气。姚俊贤不会无聊到认为易怀宇有龙阳之癖,但在偶遂良说明沈君放身份之前,他还真沒想到二人之间竟有苏诗韵这层关系。 苏诗韵是谁?那是易怀宇一见钟情的女人,即便因出身卑微又无权势坐不上后位,可在易怀宇心里她一个人足抵六宫粉黛,再加上这么一个恃宠而骄的表兄,姚俊贤不认为自己今后的日子会好过。 又或者,易怀宇是故意找沈君放來对付他的? 一阵寒凉自姚俊贤脊背腾起,迅速蔓延全身化作额上冷汗。 司马荼兰之所以有今天地位大部分是靠他和司马原的势力,如今易怀宇凭空弄出个“表兄”并给予权势,明显是打算扶持沈君放与他们甥舅对着干,这样一來姚家和司马家的优势不就失去了吗?往好了想是平衡局势,往坏了想,这很可能是易怀宇打算除掉姚家和司马家的前兆。 “偶将军追随皇上多年,就算沒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江山有大半都是偶将军的血汗。现在皇上青睐一个毛头小子而忽视偶将军,实在是对偶将军大大不公啊!”姚俊贤感慨长叹,沒有说自己的担忧,反而不停抱怨偶遂良怎样可惜,大有火上浇油之意。 果然如姚俊贤所想,两个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偶遂良的不满表现愈发明显。 “兔死狗烹,国破臣亡,自古以來良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之事屡见不鲜,看來皇上也不能免俗。”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姚俊贤微微眯眼,压在心底的意思试探道出,“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成为那烹死的狗、被亡的臣,冤枉至极,偶将军就沒想过为自己讨个公道?” “怎么讨?去告诉陛下沈君放不辨忠奸、妖言惑众?那也得陛下相信才行啊!” “世间之事都有根源,既然皇上那边不能说通,何不从根源掐断危机?”姚俊贤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见偶遂良露出困惑神色,这才收起关子低声阴笑,“是那沈君放夺了偶将军的宠又陷我们于不利境地,只要把他……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眼看姚俊贤朝着自己脖子比划出斩割的动作,偶遂良沉吟片刻露出恍然神情:“姚大人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杜绝后患?” 姚俊贤重重点头,心里长出口气。。可算让偶遂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想法着实令人头疼。尽管让偶遂良理解意图平颇费了一番功夫,但姚俊贤还是十分满意,毕竟眼下沈君放是皇帝面前红人,要动他,有个利害关系相同的人帮忙再好不过。 对于姚俊贤的提议,偶遂良沒有立刻点头应允,凝着眉想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后才小心翼翼开口:“这件事我会尽量安排,另外也希望姚大人能答应末将一件事。” “偶将军请讲。”姚俊贤忙道。 深吸口气,偶遂良压低声音:“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要告诉司马将军。。姚大人应该看得出來,司马将军安于现状并无不满,末将担心司马将军会不小心走漏风声,届时你我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这……也好,反正与原儿无关,他不知道也罢。”姚俊贤想了想,而后表示赞同。 自打司马荼兰当上皇后而司马原顺理成章做了国舅爷,这甥舅二人之间的关系就不如以往那般亲近无隙了。从最初决定与易怀宇联合到如今,姚俊贤自认付出最多心血,可结果呢?只会闷头蛮干的司马原因着国舅身份备受奉承,而他这个一手促成皇后人选的功臣却被忽略,就连逢年过节文武百官送的礼都是司马原的贵重而他的轻薄,还有易怀宇,无论什么好事都要以司马原为优先,姚俊贤心里自然不痛快。 除此之外司马原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舅父的疏离,姚俊贤并不清楚为什么,但事实如此,至少以前司马原会给他请安,而现在,也不知多少个日子沒有來过他房间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上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种恼怒姚俊贤不是沒有过,如果能拉拢偶遂良作为新的盟友,那么脑子笨又不懂感恩的外甥大可抛弃。 不需与谁分享皇亲国戚身份独揽大权,这才是姚俊贤喜闻乐见的。 与偶遂良密谈第二日,姚俊贤悄悄进宫去见司马荼兰,一开口便把身份高贵的皇后娘娘吓了一跳。 “荼儿,你看偶遂良这人如何?你若不反对的话我打算向皇上奏请,让他做煜儿义父。” “舅父在想什么?煜儿是皇子,哪有找个将军做义父的道理?”立志打理好后宫诸事的司马荼兰对宫中礼俗已烂熟于心,看姚俊贤坚定表情,心里既困惑又担忧,“舅父不是最喜欢趋炎附势么?如今偶遂良被皇上冷落,按舅父的脾性应当远离他才是,怎么反倒主动要求拉近关系?这是暗中倒腾什么鬼呢?” 趋炎附势四个字让姚俊贤老脸通红,气得牙根痒痒,瞪了心直口快的外甥女一眼,咬咬牙当做沒听见。 “正因为他被皇上冷落才要拉拢。你看现在形势,原儿虽掌管着帝都禁军营和帝都的外数万精兵,但最初由皇上带的那批人马仍在偶遂良麾下,他要是心生不满骑兵闹事怎么办?我这是为你和皇上好,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安抚偶遂良,你倒说我趋炎附势……真是无知!” 司马荼兰哑然失笑。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是为了她和易怀宇好,唯独姚俊贤不可能,可他偏偏喊得最响亮。人心隔肚皮,这么多年來司马原对姚俊贤言听计从,不像她多少还有些提防警惕,倘若这次姚俊贤下定决心要拉拢偶遂良孤立易怀宇,那么,她必须有所作为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4 漫长的早朝结束后,易怀宇意外地在御书房看见司马荼兰身影,还不等开口询问來的原因,司马荼兰喝退旁人把易怀宇堵进御书房内。 “舅父有沒有找过你?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跟朕说想让遂良当煜儿的义父,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其他呢?”司马荼兰继续逼问,见易怀宇耸肩摊手方才长出口气,“还好,幸亏他沒再做什么招人厌烦的事。” 易怀宇哼笑一声,坐到书案后漫不经心地翻看奏折:“就算他做了又能怎样?有你这个皇后当靠山,朕还能下令惩办他不成?”随手把书案一角堆叠高高的奏折推到司马荼兰面前,易怀宇头都懒得抬:“你自己看吧,这才几个月,参奏你舅父的折子就要堆积成山了,朕能做的就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你们司马家真是攀了门好亲戚!” 易怀宇的话明显是在讽刺,司马荼兰听得出却无法反驳。 局促不安地站在书案旁呆了许久,一直沒有被易怀宇睁眼看上一眼使得司马荼兰无名火渐起,忽地把奏折都摔到地上,一双眼怒火磅礴:“易怀宇,我问你,我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沒有,即便有也是朕对不起你。”易怀宇仍是平静淡定。 “既然沒有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谁算计你、害你你去找谁,不敢蚍蜉撼树就來拿我撒气么?”他越是平静司马荼兰就愈发恼火,一脚踢开散落满地的奏折,透着英气的细长眉毛紧蹙,“我明白,你被迫娶我又立我为后有违初衷,可是你敢说和我在一起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得到司马家和姚家的支持吗?易怀宇,有种你看着我说,说你是个卑鄙小人,说你从沒对我动过心!”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这么大声对易怀宇说过话了,抛开皇后身份不论,如此放肆行为拉出去杖毙也不足为过。揉了揉被震得发痛的耳朵,易怀宇疲惫地捏着眉心,淡漠语气透出倦怠与不耐。 “发疯发够了么?够了就出去,朕还有正事要处理。” 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漠几乎将司马荼兰的心冻结,目光锐利地直视易怀宇许久,直至眸子里的光泽黯去。 委屈,悲伤,不甘,愧疚又愤怒,爱着却恨着。 她是被哥哥捧在掌心都怕化的千金明珠啊,在遇到易怀宇之前何时受过这些苦楚?她心甘情愿委身,为他忍十月怀胎之苦生下孩子,更在沙场上、风波里生死相伴,而这一切换來的就是他漠不关心与疏远吗? 她并沒有错,却承担了太多。 深吸口气把差点涌出的泪憋回腹中,司马荼兰扭头看向一旁,刻意让自己的声音语调听起來如他一般冷漠:“煜儿我会带好,不需要什么义父,你也不用为此冷嘲热讽向我抱怨,舅父的任何想法都与我无关。我知道舅父做了太多让你难以容忍的事,你要除掉他的势力我沒意见,但我哥一直都是受舅父利用并无恶意,就算我欠你分人情,别动我哥。” “谁善谁恶朕自有分寸,还不到你动用人情的时候。” “最好一辈子用不到。” 话尽于此,他若不听再多说也是徒劳,司马荼兰亦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离去步伐利落干脆。 “荼儿。”未到门口,身后忽然想起迟疑低唤。司马荼兰慢慢转身,视线里的易怀宇仍坐在书案后凝视奏章,语气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轻柔:“有许多事情朕是迫不得已才为之,但娶你这件事……司马将军毕竟是你兄长,若有什么情况,朕会酌情考虑。”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司马荼兰一时茫然,正犹豫要不要追问,蓦地一个清亮男声突兀响起。 “皇上,陈将军求见,,现在不方便么?” 易怀宇放下笔,脸上表情全然沒有面对司马荼兰时的烦郁,依稀带着亲近神情:“沒什么,皇后这就要走了,让陈将军进來吧。” 这人就是风头正劲的沈君放?司马荼兰侧身让路,余光悄悄打量与易怀宇交谈的年轻人。 如宫女之间传闻所言,沈君放有些羸弱,走路时脚步很轻,声音语气也较正常男人柔和许多,但从他与易怀宇简单几句对话中就能看出,这个对姚俊贤和司马原造成极大威胁的年轻人并非徒有虚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简单扼要,同时又能切中要点,难怪能深得易怀宇青睐。 苏诗韵软弱沒主见,竟会有这么出色的表兄?看來上天对她的情敌过于偏爱,世间所有好事都送去给苏家了。 千般感情错杂纠缠的苏诗韵沒有想太多,离开御书房后便匆匆赶回浣清宫,丝毫沒有察觉凝视在自己背影上的两道目光。 “皇上又说惹皇后娘娘伤心的话了吗?这样可不行,万一皇后娘娘一气之下又偏向姚俊贤怎么办?”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轻笑一声,明朗笑容让略显阴暗的御书房登时多了分暖意。 “这个不用担心,我了解荼儿,她的性子耿直又善恶分明,只要认定姚俊贤是在利用她的话就绝不会再与之为谋。”易怀宇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无聊地把玩着砚台,“对了,君放,这两天代替遂良打点事务可还习惯?觉得累就直说,你身体不好,别太过操劳。” 沈君放摇摇头,笑容依旧:“偶将军做事利落干净,早把诸多事宜整理得有条不紊,就算突然接手一样不用操心。不过那些大臣还不太习惯由我代替偶将军,难免有些抱怨,皇上也听了不少唠叨吧?” “随他们怎么说,朕权当听不见就是。” “要小心被指责偏听偏信啊。”沉吟少顷,沈君放换上沉思表情,“说到这个忽然想起,沒事的时候我在宫外走了走,百姓们对皇上专宠敬妃一事颇有微词,大致上是责怪皇上沉迷女色,,当然,宫里的人都清楚实情,不过是有人私下乱传谣言罢了。姚俊贤不愧是连皇上都感觉棘手的老狐狸,实在很会利用流言人心。” 听到沈君放对姚俊贤的“夸奖”,易怀宇忽然一声苦笑。 “赞扬他做什么?你应该清楚,那只老狐狸就快要对你下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5 沈君放的出现让早朝成为姚俊贤最讨厌的时间,每次站在朝堂上听易怀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读那些参奏他的奏折,脸皮再厚的人也会感觉脸面尽失,何况姚俊贤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不过这一天,朝堂上照例被不停参奏的姚俊贤神色内敛,得意暗藏。 “不愧是皇上的心腹能臣,偶将军办的事都是迅速利落,老夫自愧弗如啊!” “过奖过奖,还是姚大人安排得好末将才方便去做,再说那沈君放即便顶替了末将的地位,但末将邀他他还是得给这个面子,办起來并不难。” “如此再好不过。那……老夫就等着和偶将军喝一顿庆功酒喽!” 昨夜与偶遂良的密谈记忆犹新,对沈君放的嫉恨,对易怀宇所作所为的气愤,对自己所受待遇的不满……两个人之间的话題似乎突然增多,让姚俊贤想狠狠拍一下大腿后悔为什么沒早拉拢偶遂良。 时至今日姚俊贤对司马原的不满越來越多,且不说在掌控易怀宇一事上司马原总是不配合,就连他向官员索取贿赂钱财都被司马原冷嘲热讽多次,姚俊贤越來越想不明白,同为一丘之貉的外甥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打算洗心革面做个圣贤吗? 也罢,既然自家亲人不肯合作,那么拉來偶遂良做新的“朋友”也不错,至少比司马原聪明得多。 “……大人,姚大人?皇上叫您呢!” 胡思乱想被身后文臣低声提醒打断,姚俊贤慌忙抬头回应,正对上易怀宇无可奈何的眼神。最近这样的目光他看多了,差不多每一天都有人奏他收受贿赂、为官不正,更有不怕死如沈君放之流直言说他权倾朝野、外戚干政,每到这种时候易怀宇就会一声不吭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不敢说,只能把无奈和抑郁压在心底。 能说什么?一个靠他势力谋权篡位的新帝而已,易怀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姚俊贤心里冷笑,面上尽心尽力维持着忠厚大臣的形象。 “朕册封沈君放为国师,今天是第一日,结果他作为国师参奏的第一个人就是姚大人,你们让朕……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朕的苦心!”大概是长久积压的苦闷达到顶点,易怀宇一声长长叹息里不知揉碎了多少烦郁。 “姚大人身兼尚书、御史、辅政大臣等数个官职,这在大遥历史上还是首例,说好听些是能者多劳,说难听些,不就是权势过大、倾覆朝野,将皇上架空了吗?” 沈君放的直言不讳引來众大臣纷纷议论,然而这还不算完,更加直接的指责接踵而來。 “往前数六朝,‘芸后之乱’起我大遥便有皇亲国戚禁止干政的不成文规矩,如今姚大人借着皇后舅父、太子舅公的身份屡次插手朝政,且其中不乏用人不当与冤假错案等等,便是皇上的许多决意也被姚大人否定,论起僭越权力人所共见,皇上接到的那些奏章就是最有利证据。” “一派胡言!”姚俊贤尚未发作,早有利益相关的大臣勃然大怒,“姚大人不辞劳苦操心国事,缘何到国师口中便成了弄权干政?皇后与姚大人为甥舅关系不假,但这不该成为打压姚大人的依据,皇上一向主张任人唯贤,难道只因是皇亲国戚,贤良之才就不能参与政事吗?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实在可笑!” “皇上都沒说什么,沈国师却在这里横加指责,这难道就不算僭越了吗?” 面对姚俊贤一派七嘴八舌的指责,沈君放面无惧色,微挑浅笑明朗坚定:“是正直不阿还是祸心窃国,天下百姓自有论断,皇上可便衣出行到民间走走,究竟是谁恶贯满盈罪行累累,一问便知。” 再多争议都抵不过证据二字,而在场的文武百官谁心里沒有谱?从包庇贪官污吏到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姚俊贤背负的重罪不计其数,单是死罪都能列出十条八条,要是真去民间取证而易怀宇肯按规处理,姚俊贤必定死路一条。 朝堂忽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龙椅中的易怀宇,而易怀宇则屈起手指轻轻敲着额角,似是十分为难。 “行了,今天不说这些,还有其他事等着处理。”过了好半天易怀宇才摇摇头把这一页翻过,随便找些其他话題岔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不过两方都已经把话喊出,谁又能安安心心去考虑其他问題?因此直至退朝,除了几个大臣应付性说上几句话外,再沒有人敢吭声。 这日早朝结束得较早,负着手大摇大摆走出殿堂时,姚俊贤的心情并不算太好,,本是大好的日子,怎么偏偏阴云密布?也不知道是不是雪前风起的原因,姚俊贤感觉身上有些凉,不由打了个哆嗦。 “姚大人,姚大人留步,,”平日里走得较近的一位文臣小声叫住姚俊贤,尴尬赔笑,“前几天不是约好去将军府帮姚大人辨认几幅画作真伪吗?原打算今天登门拜访的,谁知昨夜贱内突发急病需要照料,下官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所以……” “去不了就算了,两幅破画而已,就算是真迹又能值几个钱?有价值的东西多去了,不在乎这点儿。”姚俊贤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毫无礼貌地摆了摆手,话中意义暗含,“江大人早些回府吧,眼看要下雪了,可别弄一身湿。” 急病?什么急病这么巧?当他是傻子说什么都信么?姚俊贤对这些人再了解不过,他们这是看易怀宇偏信沈君放,以为他要失势了所以早作准备,不撕破脸皮但疏远关系明哲保身,等他和沈君放分出个胜负后再靠近获胜的一方继续巴结。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实意的亲人朋友,不过互相利用罢了,而他马上要做的就是利用偶遂良这个新盟友除掉绊脚顽石。 比名字更加冷清的浣清宫内,司马荼兰正坐在窗前发呆,手中一株迟开的晚菊病怏怏地弯垂,外面一阵寒风吹过,那朵菊花忽地无声掉地。 司马荼兰心头一颤,指尖冰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6 一声开门轻响惊动了司马荼兰空荡神思,皱眉回头,语气有些不耐烦:“茉雪,昨晚我就让你去找偶将军,怎么到现在也沒看见他影踪?” “回皇后娘娘,奴婢去找过,只是沈国师來了之后偶将军就奉皇上之命移到宫外居住,连早朝也再见不到偶将军身影。好不容易今天起个大早去了宫外将军府,却被告知偶将军一早就到司马将军和姚大人那里至今未归,奴婢实在沒办法了……” “去了哥哥那里?”司马荼兰深吸口气,总觉心神不宁。 于她而言偶遂良就是一团云雾,比易怀宇更加难以理解接触,对她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曾经她深信偶遂良会忠心不二辅佐易怀宇,可是沈君放的出现打破了那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君臣关系,让事态发展变得难以推测。。主动与姚俊贤接触这种事放在以前绝不会发生,难道偶遂良因为易怀宇过于重新沈君放而有所不满,打算背弃他坚持这么多年的信仰吗? 一个是拿她做棋子利用來利用去的卑鄙血亲,一个是曾经不计一切在她最艰难时给予温柔的人,比起大难临头的舅父,司马荼兰更担心偶遂良会怎样。 “茉雪,更衣,我要出宫一趟。” “这怎么行?皇后娘娘要出宫必须经过皇上允许,万一皇上怪罪下來。。” 司马荼兰长眉斜挑,语气不容置疑地坚定:“怪罪下來我扛着,沒你的事。快去把衣裳拿來!” 一盏茶的工夫后,皇后所居的浣清宫便沒了主子,只剩一群宫女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着那些看似不寻常的事,而司马荼兰已在出宫的半路上,目的地,司马将军府。 早朝之后易怀宇便借口头痛拒绝所有大臣求见,宁静的御书房燃起小火盆、点上安神香,书案之侧再加一把梨花木朱漆大椅,一君一臣两人均侧着身子相对而坐,全然看不出有什么礼法规矩。 “皇上刚才看到姚俊贤铁青脸色了吗?还好他在文臣之列而我在龙椅旁侧,不然真怕他会冲上來把我撕个粉碎。”比遥国新帝更加年轻的国师沈君放一边笑着一边喝茶。 “怎会看不见?你知道么君放,朕这么多年來最开心的事不是打胜仗也不是夺帝位,而是看姚俊贤吃瘪表情,每次他气得发抖朕都畅快无比。”敞开的话匣子再止不住,易怀宇换了个姿势,慵懒地缩在椅子里靠坐,“上次朕不是按你的提议削减赋税么?老狐狸手下那些贪官污吏少了能捞的油水叫苦连天,他耐不住來找朕商量,希望朕能收回成命修改新政。朕当时心情不好便回他说‘如果姚大人愿意替穷苦百姓补交赋税朕不介意重订政策’,结果老狐狸的脸当场就黑了。事后每次想起那场景朕就觉得痛快至极,就好像上了瘾似的,愈发想要多看看他恼火憋闷的样子。” 沈君放放下茶杯,明亮笑容有如阴霾乌云里的一抹阳光:“痛快是好事,可皇上也不能总玩火,若是把老狐狸逼急了咬皇上一口怎么办?只怕比起疯狗更容易让人得病呢!” “只听说狗急跳墙,还真不知道狐狸急了跳什么,要是直接跳河朕倒省心了。” 肆意笑声在御书房阵阵响起,这时的易怀宇自在逍遥,沒有平日里的严肃沉重,多了三分少年顽皮,仿佛回到无拘无束的年少时光,与亲密挚友恣意笑闹。 无忧快活日子,一辈子又能有多少? 笑容渐渐消散在茶水倒影中,易怀宇无声叹息,再度挤出的笑容多了些自嘲:“朕许久沒这样笑过了,和你说话似乎让朕也变得年轻,又变回那个轻狂不羁的皇子。君放,你答应朕,不管以后坐到多高的地位都不要改变,朕希望信赖的人永远都用真实坦然的一面与朕相对。” “皇上是在介意偶将军的事么?”见易怀宇神色黯然,沈君放也收起笑容,表情认真道,“我和偶将军接触不多却看得出他对皇上十分敬仰,若论忠心,满朝文武沒人能与偶将军相比。说实话,偶将军的沉稳老练让我很羡慕,只要是他负责的事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这点我是万万不能及的。或许是因为过于正直吧,有些时候偶将军难免会让皇上觉得死板沉闷,但这并非违逆或者背叛的征兆,我相信,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景况,偶将军仍是皇上最该信赖的那个人。” 死板沉闷……沈君放这么一说,易怀宇还真觉得偶遂良是这样一个人。 “其实遂良以前也经常和朕开些玩笑,为了某个观点与朕争论不休,朕却沒留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谨慎少言,面对朕时总捡那些沒什么味道的话说。朕明白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对不起他,可那都是情势所迫,朕以为他会懂、会谅解,沒想到……果然人心隔肚皮,再亲近终不是一个人,早晚要各走各路。” 沈君放沒有立刻接话,而是静静看着面向书柜负手默立的大遥皇帝,许是沉郁气氛太过凄凉,总感觉这人身上失去了某种光彩,一瞬苍老许多。 “君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皇上的情景。”忽然转换话題追忆到并不算久远的过去,沈君放淡淡浅笑,眼眸明亮,“那是皇上第三次出征吧?偶将军和皇上都还年轻,我也不过是个懵懂少年,要不是皇上好心从贼人手中将我救下,可能我早就被他们打死,随便找一处乱坟岗埋葬。那时我就说会报答皇上,可皇上不信,笑着说救人又不是为了图报恩,偶将军却说,如果我有能力,那么就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并尽心辅佐。起初我还觉得偶将军过于心直口快且唯利是图,及至真正投靠皇上后才明白,偶将军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哪怕被人误会厌恶也好,他总是那样努力为皇上着想。”歇口气喝了杯茶,沈君放指着偶遂良经常坐的座位轻道:“皇上有沒有想过,在外人眼里您与偶将军是何种关系?” 易怀宇微愣,转身看着那座位,猛然发觉自己竟不能回答这问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7 “看,果然如此,皇上从沒考虑过偶将军啊!”似是早就料到易怀宇会有这般反应,沈君放摇了摇头,“皇上南征北战时偶将军寸步不离冲锋陷阵,皇上运筹帷幄时偶将军细心布置缜密安排,皇上登上帝位君临天下时偶将军还是在日夜奔波操劳,可是皇上给了偶将军什么回报呢?地位和权势吗?” “朕……”易怀宇低吟,却说不出自己给过偶遂良什么报答。 已经记不清具体相识多少年了,比起那些沒见过几面的皇子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偶遂良更像是他的手足,两个人有着相同的理想抱负,有共同的心愿,从來都是默契而亲密的。正因为如此,易怀宇几乎把偶遂良的存在和所作付出都视为天经地义,就好像他就是自己,自己用拥有的东西亦是他拥有的,根本不必分你我彼此。 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偶遂良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朕欠遂良太多东西,怎么从未想过呢?”易怀宇迷茫地喃喃自语。 “因为皇上习惯了偶将军的忠诚与付出,沒有失去的时候,绝不会想到有失去的那一天。” 意义深刻的话从年轻的沈君放口中说出颇有些可笑味道,然而易怀宇笑不出。一如沈君放所言,这么多年來他把偶遂良当做永远不会背叛的人來看待,就算有什么事可能会伤害到偶遂良,他也不过想着“遂良一定会理解”便一意孤行,对世上最信赖的挚友心情不闻不问,直到忽然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越來越远,已经渐渐看不清那道熟悉身影。 这种将要失去的感觉搅得他心神不宁,以及……痛苦。 最信赖的人。 最亲近的人。 当他如愿以偿君临天下,却要失去唯一的朋友了吗? 痛苦表情浮现在易怀宇脸上,伸向书案的手颤抖着,打翻了茶杯又撞到笔架,整个人魂不守舍地踉跄后退。 沈君放沒有伸手去搀扶狼狈的易怀宇,年轻的国师从椅中起身走到门口,脚步稍顿,回头时眼角一丝淡薄风骨:“君放是皇上的心腹却不是知己,万望皇上牢记,这辈子能与皇上同进同退、荣誉与共的朋友,只有偶将军一人。” 沉重门扉悄然关闭,火盆里热炭渐熄,空旷的御书房漫起丝丝寒冷,直刺易怀宇骨骼心脉。 司马将军府这日显得有些冷清,不止沒有访客登门,就连一向不爱出门的姚俊贤也罕见地沒有在待府中,要不是那一袭桃红风风火火闯入,司马原可能会把安静清梦持续到傍晚。 “哥,舅父呢?还有偶遂良,他们都沒在府上?”才一见面,司马荼兰便迫不及待发问。 “不清楚。这两日风寒头痛一直在卧房休息,就连早朝我也请了假,哪有精力管别人?”司马原揉了揉额头,不无烦躁道。许是看见司马荼兰眼眸里的急切,在那抹焦躁身影转身时,司马原迟疑片刻将其拉住:“舅父退朝回來后憋在书房很长时间才离开,至于偶遂良有沒有來过、是否和舅父一同出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怎么,荼儿,出了什么事么?” 司马荼兰叹口气,心中不安渐渐扩大:“现在还沒出事,我是担心快要出事了。” “天下太平,哪來那么多事情?就算真有什么风波,凭舅父今时今日身份地位还怕摆不平吗?我看你一天就是太过清闲安分不下,总疑神疑鬼胡乱担心。” 司马原的不以为意让司马荼兰愈发急躁,可姚俊贤不知所踪,她再着急也无计可施。 满怀心事坐下,司马荼兰呆呆地盯着地面,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开口:“哥,为什么人总不满足?明明说好只走百步,然而到百步时又期盼着继续向前走上千步万步,**总沒个尽头。我也好,舅父也好,还有皇上,似乎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当初沒有选择嫁给皇上更好?便不至于如今一团乱,一片冷。” “皇上冷落你了?”司马原试探问道。 司马荼兰一声苦笑:“也算不上冷落。后宫就只有我和敬妃二人,他在敛尘轩的时间不比在浣清宫多,只是他……”稍作犹豫,司马荼兰压低声音,似是难以启齿:“我和他之间只有那一夜,之后他再未碰过我,如今情形就好像我是个局外人,住在宫中,却住不进他心里。” “天下多少女人想住进宫中还住不上,相比之下你已经够幸福了。荼儿,别期盼皇上能对你一心一意,自古帝王多情、嫔妃多伤,能有子嗣立为太子保母子尊贵已是难得,你还想要求什么?那苏诗韵比你更早遇见皇上,且是皇上口口声声要痴心相守的女人,你看她现在怎么样?不是也无人问津吗?”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因着皇上娶了我,她一直有心结不肯原谅。”回想起多天前偶然遇见苏诗韵时的场景,司马荼兰眼中涌出一抹悲悯,“敬妃本可以得皇上专宠,可她自打失去孩子后便神情恍惚,整日诵经拜佛,那日见她穿着单衣在御花园里枯坐,整个人瘦了一圈,愈发楚楚可怜。” 突兀一声脆响,司马原手中茶杯落地粉碎。 慌忙叫人來扫走茶杯残片时,司马原趁机偷偷打量司马荼兰脸色,后者坐在一种一动不动,片刻前的急躁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平静。 司马原心石高悬。 “我看过那孩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笑起來颇像皇上,让人喜欢得紧。”等下人退出房间,司马荼兰又淡淡启口,还不等司马原接茬,刀子般尖锐的问題陡然提出,“哥,东宫那把火,还有易宸思的死,究竟和你有沒有关系?” 司马原陷入沉默,沉默到司马荼兰盯着他的目光渐渐化为失望,手握遥国兵权的大将军才颤抖着点了点头。 她是他妹妹,他不忍心骗她。 司马荼兰脸色陡变,握拳重重捶在桌面上发出巨大声响,短暂呜咽却比那声响更加刺耳凄厉。 “哥!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们害死的是易怀宇的亲生骨肉啊,他怎会放过你和舅父?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8 杯盏里,觥筹间,阴谋作菜,生死下酒,谁人笑里藏刀说情义,又谁杀机暗伏叹人心。 一桌珍馐菜肴沒动几筷,倒是陈年佳酿下得迅速,从傍晚到深夜,整整两坛杜家陈酿落入三人腹中,只剩空坛在桌下孤苦伶仃。 这是遥国将军偶遂良的府邸,今日來的是他许多年來接待的第一批客人,而这两位客人身份特殊,若是让人知道这三人在一起喝酒,只怕帝都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流言谈资数月都不会有所改变了。 “老夫早就仰慕沈国师少年英才,只是有些误会在其中让关系微妙不少,不然怎会拖到今日才借偶将军宝地与沈国师把酒言欢呢?沈国师能赏脸驾临实在让老夫受宠若惊,來,这杯酒老夫再敬沈国师!”亲自为沈君放倒满酒樽,姚俊贤把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满面笑容全然看不出是早朝时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 沈君放双颊已经尽染酡红,摆摆手,动作有些迟钝:“不能再喝了。姚大人心意在下心领,这酒还是免了吧,再喝定要误事。” “哎,什么误不误事的?沈国师终日替皇上操劳政事,偶尔休息休息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姚俊贤提起酒樽推到沈君放面前,自己则以袖遮掩仰头饮酒,咂了一声嘴,痛快长出口气,“好酒!來,偶将军也一起!” 偶遂良笑笑,半举酒樽一饮而尽,眼尾余光从姚俊贤身后掠过。 姚俊贤那杯酒,一滴不剩全都偷偷泼到了地上。 佯装醉态蹒跚走到沈君放身边,姚俊贤一手搭在沈君放肩头,一手扶着椅子靠背:“老夫对皇上忠心耿耿,从先帝尚在时便前后打点,可朝中有些人嫉恨老夫如今地位总是传些谣言,想必是影响到沈国师了。” “无风不起浪,再说那些事也并非全由朝中官员而來,许多事情都是百姓亲身经历做不得假。姚大人若是为了让我撤回上奏……对不起,君放肩负百姓所托,唯独这件事不能退步。” 姚俊贤话外之意很明显是在告诉沈君放自己受到了冤枉,然而在百姓之中生活数年的沈君放很清楚事实如何,更明白姚俊贤这是打算诱他下水,推翻自己的上奏转而成为其爪牙。喝的酒虽多,沈君放却沒有醉倒不明事理,清醒觉察到姚俊贤企图立刻拒绝,毫不留情。 身为皇后的舅父、权倾朝野的重臣,姚俊贤几乎沒有被人严词拒绝的经历,若是换成别人这么做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给予极重惩罚,但站在他面前刚正不阿的年轻人是沈君放,大遥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师,亦是皇帝易怀宇最信赖的心腹,他哪敢轻举妄动? 或者真实一点儿说,他沒必要与沈君放争辩。 粗糙大掌在沈君放肩头重重拍了拍,姚俊贤仍在笑,只是笑声里多了一份生冷:“这样说來,沈国师是要与老夫斗到底喽?” “君放并非针对姚大人,谁扰乱皇上的江山我便要与谁斗。”沈君放不卑不亢回道,笔直身板坚定如铁,“皇上于我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对不起皇上的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行。姚大人真想与君放做朋友的话,还望洁身自好做个廉洁自律的好官,那么君放自然不会为难姚大人。” 低沉沙哑的笑声将沈君放话尾余音吞沒,仿若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姚俊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陡然变得阴冷狰狞:“沈君放啊沈君放,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老夫是在求你不成?呵,年轻就是无知,像你这般愚蠢的人竟能成为我大遥国师,实乃大遥之不幸!” “怎么,姚大人拉拢不成就打算翻脸么?”沈君放浅笑,面上毫无惧色,反而生出一种嘲讽眼神,“依晚辈看遥国有姚大人这种狼子野心的皇亲国戚才最悲哀,你若不除,大遥江山社稷永无安宁。” “想除掉老夫,那得看你有沒有这个本事!” 话音甫落,姚俊贤两只眼睛蓦地变得凶狠如野兽,手臂一挥,苍老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沈君放冲去,从腰间拔出匕首的同时还不忘朝偶遂良大喊。 “偶将军,动手!” 眼看姚俊贤与沈君放扭打在一起,偶遂良从容不迫地走到二人旁边,双手一伸将两人隔开。 姚俊贤皱纹横生的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阴鸷笑容,,事情发展到这里都是按他和偶遂良计划行事,接下來只需偶遂良“不小心”把匕首刺入沈君放胸口就可以了,之后他会对外人说沈君放对他不满意欲行刺反被偶遂良误杀,因着平日里他和偶遂良关系并不算好,会认为他们二人合谋的应该寥寥无几。其实就算有人怀疑也沒关系,沒有证据的情况下谁敢动他?再加上偶遂良这员大将与他拴在一条线上,就连易怀宇想严查都要三思而后行。 姚俊贤颇有些功夫却无奈年老体衰,而沈君放是个完全不懂拳脚的弱冠少年,两个人即使合力也扭不过偶遂良,对于“误杀”沈君放是否会失败这点姚俊贤毫不担心,与偶遂良目光相接的刹那甚至露出得意笑意。 然而下一刻,姚俊贤的笑容便化为惊恐,深深凝结在脸上。 胸口传來一阵剧痛,某种冰冷物体刺入胸膛。姚俊贤慢慢低头,只见一片血色殷红中锋利匕首扎在自己胸口,而紧握匕首的人,正是偶遂良。 “偶遂良……你……你这……”一大口血沫自胸腔涌來,姚俊贤面无血色向后倒去,不甘双眼死死瞪向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 “想说我言而无信么?”偶遂良走到姚俊贤身边蹲下,再次握紧尽染鲜血的匕首,面色平静如水,“如沈国师所说,遥国有姚大人在的话将永无安宁之日。陛下好不容易才打下的万里江山,我怎能看着它被姚大人染黑却坐视不管?姚大人要怪就怪自己太贪婪吧,当你把皇后娘娘当做棋子利用、残忍害死敬妃娘娘和陛下的孩子时,就该预料到今日结局。” 匕首猛然从伤口拔出,一抹滚热血花飞溅,几阵抽搐和剧烈喘息后,姚俊贤死不瞑目的双眼终于涣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49 静谧得连呼吸都能听清的屋子里,沉默在血光中持续了很长时间,末了还是偶遂良长出口气才打破安静。 “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就按之前说好的那样布置,尽量别留下纰漏。” 沈君放毕竟年轻,这种血腥场面从未见过,纵是刚才表现得从容镇定,这会儿站在姚俊贤尸首前也禁不住细细颤抖:“这样就好了吗?他……已经死了?” “伤在心口上,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力。”偶遂良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沈君放肩头,“不习惯吧?我來收拾好了,你到旁边坐一会儿,看你脸色都白了。” 沈君放稍稍尴尬,抬头看见偶遂良温和笑容舒服许多,淡淡摇了摇头:“偶将军和皇上都是一路伴着血光杀戮走过來的,想要保护好大遥江山,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既然我发誓要追随皇上,那么就要尽快适应才行。” 年轻面庞上的表情固执而认真,这种表情偶遂良并不陌生,当年他满腔热血时也是如此。笑了笑沒有再说什么,偶遂良在沈君放的帮助下很快收拾走饭菜桌椅,只留下姚俊贤尸首和一滩刺目血迹,仿佛除了死亡之外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其他事情,从沒有谁在此觥筹交错、激烈争辩。 “姚俊贤一定不会想到,他绞尽脑汁设计的陷阱竟成了自己的棺材。”擦去身上血污时,沈君放不无感慨地叹道。 “他是把所有人都想象成他那样,以为世上的人都如他一般为追求功名利禄可以抛弃所有,亲情或是忠心,他从來不懂。” “所以他不永远不会明白,偶将军绝对不会背叛皇上的心意,对吗?”不再去看尸体让沈君放轻松许多,托腮坐在干净椅中,少年独有的明亮笑容重新浮现,“别说这一系列事件都是皇上安排好的,就算皇上真的疏远了偶将军,偶将军也一样会为皇上鞠躬尽瘁毫无怨言,也正因如此皇上才敢放手让偶将军去做,只有相互信赖的人才能做到如此。” 信赖么?偶遂良不置可否。 他和易怀宇之间最不缺少的就是信赖,许多年來一如既往,从未改变,可是,看不见的裂隙还是在悄无声息扩大。 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早就知道,已经不回不到过去。 “休息够就继续演下面的戏吧,陛下还在宫中等着。”深吸口气驱走疲惫,偶遂良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也不知痛不痛,总之那张平静惯了的脸上沒有丝毫波澜。 沈君放自然明白接下來的戏是什么意思,看偶遂良面不改色割伤自己,少年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垂着头思虑很久才轻声开口。 “皇上……皇上最近很烦恼,因为偶将军有心事却不肯对他说。有好几次我在和皇上商量事情时他都失神把我叫成偶将军的名字,之后皇上就会苦笑,似是很不习惯身边沒有偶将军在……” “沈国师的意思我明白。”不等沈君放说完,偶遂良挥挥手打断,“我并沒有什么瞒着陛下的事情,只是有些界限作为臣子不可逾越,而且我也不希望陛下操劳国事的同时又要在这些小事上费心。”顿了顿,偶遂良忽然转身面相沈君放,眸子里几许黯然深藏:“沈国师年少有为、才智天纵,先前为陛下推行新政出谋划策功劳极大,但有句话遂良不得不提醒沈国师,,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哪怕再志趣相投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不希望再看见陛下失望表情。” 互相信任的人不就该无话不说,如挚友一般亲密无间吗?就算是帝王也有七情六欲,需要一个可以举樽共饮畅谈心事的朋友,何至于亲密就会使皇上失望? 沈君放于治国方面有着天赋异禀,可在人心人情上不过是个懵懂少年,原打算叫住偶遂良继续追问,回过神抬起头时,那抹坚定却落寞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遥国这两年动荡不断,无数人间奇闻接连上演,按理说百姓们早该见怪不怪,然而姚俊贤被刺身亡的消息一经传出还是引起轩然大波,,因着早朝时与风头正劲的国师沈君放发生争辩结下怨怼,下朝后二人在偶将军府上巧遇再度起了争执,气急败坏的姚俊贤失去理智拔出匕首意欲击杀偶将军和沈国师,结果反被偶将军刺死。 这样的说法是否可信沒人敢质疑,一部分人忙着兔死狐悲,另一部分人忙着暗自庆贺,唯有司马将军府多多少少有点悲伤气氛,而这么一位权倾朝野的重臣离世皇帝却不來哀悼,甚至还禁止皇后到司马将军府,这代表着什么,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來。 比起带给遥国富强安定的新帝易怀宇,大奸臣姚俊贤有着更强烈的存在感,且不说多少穷苦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拆其骨、啖其肉,单是朝中被他迫害过的官员呈上奏章垒起來就有三尺之高,其中还不算或布帛或草纸上攥写的血书。此外,姚俊贤的死也成为这一朝人事更换的分水岭,那些攀附于姚家势力的官员除了少数有先见之明辞官还乡外,大部分都在易怀宇铁腕肃清下革职查办,罪证一旦落实,无人能逃脱死罪。 一连串因姚俊贤之死产生的反应让易怀宇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有沈君放和偶遂良从旁协助,许多事情能省心不少,但一向井井有条的后宫却在这时开始混乱。 姚俊贤死后,司马荼兰便不再管理六宫之事。 “姚大人毕竟是皇后的舅父,纵是有过错,许多年來的抚养之恩如何能忘?你这样一声不响就把她最亲近的人之一除掉,她要承受丧亲之痛又要忍着旁人各种议论,时间长了定是要扛不住的。” 易怀宇去敛尘轩时,一直不怎么愿意与他交谈的苏诗韵主动开口,也不知是苦苦相劝起了作用还是易怀宇看她面子,最后还是答应第二日去浣清宫看司马荼兰。 “这就对了,好歹是一国之后还要带着孩子,多关心皇后一些总无过错。”伸手替易怀宇轻揉额角,苏诗韵温婉本质显现无遗,小心翼翼的语气也如从前一般,“其实姚大人犯的那些错不该算在皇后头上,你是知道的,她为你吃苦受罪都心甘情愿,又怎会与人合起伙儿來算计你?这样对她,实在有些不公。” 易怀宇捉住苏诗韵指尖放在唇边,动作温柔,目光语气却是淡漠而寂然。 “她是沒算计过我,可我失去的东西,都因她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0 后宫是个特别的地方,不管外面多少悲苦、多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又或者哪位重要人物命丧黄泉,唯有这里不可受半点影响,,只要皇上不死,这后宫里的主子下人就都得露出笑容拼命讨其欢心。 易怀宇恨透了姚俊贤,借着“为官需廉,不可公私混淆”为由禁止朝中大臣到司马将军府拜祭或是送别,自己更是不曾对姚俊贤之死表示过什么,如此明显的态度让后宫对这件事噤若寒蝉,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后宫中某处却有人公然挂起灵帛、竖立招魂幡,于宫内对着姚俊贤灵位跪拜。 “司马荼兰,你这是想打朕的脸面?” 语气平淡,里面包含的冷漠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出的。 好不容易在苏诗韵劝说下同意來看她,易怀宇怎么也沒想到一脚踏进浣清宫竟会看到这般情景,,满院令人心烦的白色灵帛无声飘荡,香雾缭绕间司马荼兰静静跪在灵位前,怀中孩子冻得哇哇大哭,她连看也不看一眼。 易怀宇抢过孩子抱在怀里,可是无论他怎么哄小家伙还是哭个不停,旁侧宫女忍不住上前,低着头声如蚊讷:“太子已经一天沒吃过东西了,娘娘她……娘娘她不让奴婢们碰太子,说是要和太子一起拜祭姚大人……” “胡闹!”看着孩子冻得铁青的小脸,易怀宇费力收起的火气化为怒喝,“你要折腾自己折腾去,连累孩子做什么?煜儿是你亲生骨肉,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如此对他?是不是你们司马家骨子里流的血脉注定无情无义?” 司马荼兰从跪垫上站起,回身冷笑:“司马家无情无义,你易怀宇什么时候有情有义过?现在跑过來埋怨我苛待煜儿,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久沒來看过他?他满月时你在苏诗韵那里,他百日时你忙着处理国事,他病了,我让人去找你來,你却转身去了敛尘轩!易怀宇,你有什资格指责我无情?你是瞎了还是根本就沒有心,你怎么就能心安理得接受我为你做的付出?!” 激动的司马荼兰已经不在乎旁人议论,易怀宇却不能不在意,眼看司马荼兰有大闹一场的架势,忙深吸口气抓住她手臂,不由分说把人拖进房内。 “还嫌司马家的丑事不够多,想要让更多人看笑话吗?朕不愿连累你和煜儿才沒有直接处置姚俊贤,不然何须大费周章让他的死成为‘意外’,直接找人杀了他不就完了?这世上受苦、受煎熬的不止你一个,吃不了这份委屈还当什么皇后!” “为了我和孩子,这借口真仁慈。”司马荼兰嘲讽冷笑,“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目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是怕直接对舅父下手会招來余党公然反叛,怕百年之后的史书上说你嗜血保证、滥杀朝臣,更怕我哥会借此机会起兵闹事!那天听人说舅父在早朝时与沈君放发生口角我就觉得奇怪,你那位心思缜密的国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举动?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才明白,什么结下怨怼、势不两立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假象,就是为了让舅父主动攻击沈君放的说辞不受怀疑,甚至连偶遂良受到冷遇也是假的,你们三个早就串通好一起演这出戏,我说的沒错吧?” 易怀宇从不否认司马荼兰敏感聪明,这也是当初会对她有所心动的原因之一,可这种时候他宁愿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清明,那么至少他可以继续冷酷下去,而不必像现在这样愧疚和恼火并存。 她从沒做错过什么,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与她亲近。 易宸煜依旧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被冻得青紫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司马荼兰得不到易怀宇的回答也沒期盼他会回答,沉下心气抱过孩子哄着,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沉默呼吸声。 “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來看煜儿?”许久,易宸璟沙哑开口。 司马荼兰抱着孩子发呆,好半天才低声道:“因为你和她的孩子。” “原來你知道。”叹口气而后一声低低苦笑,易怀宇走到司马荼兰身边,指尖轻轻滑过易宸煜熟睡小脸儿,眼神中几许怅惘,“韵儿因为思儿的死好长一段时间神情恍惚,要靠抹消那段记忆才能活下去。其实朕很羡慕她,至少她忘了就不会再难过,可是朕不能忘,每次看到煜儿朕就会想起那个还不会说话就夭折的孩子,你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折磨吗?朕已经是一国之君,却要受人胁迫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又何况是江山社稷?每晚朕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见姚俊贤变成十丈高的怪物,狞笑着把朕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踩碎……他死后,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生为平民百姓要操心柴米油盐,身为王侯将相要操心揣测君意,身为王者天子则要时时刻刻想着保护自己的帝位、保护手中皇权,肩上背负的重量自然不可与平民百姓、王侯将相相比。 司马荼兰抬头望向噼啪燃烧的火盆,被火光映红的眼眸悲悯流淌:“我懂得你的不容易,所以尽量不去找你麻烦,哪怕你冷落我、无时无刻不提防我,我还是尽心尽力为你打点后宫、平衡你与舅父和哥哥之间的关系。” 鬓角略显凌乱的碎发悄然滑落,司马荼兰感觉胸口郁结的那团情绪愈发强烈,仿若再不说出,她就会被这团情绪击垮摧毁,或是如那时的苏诗韵一样失去神智,行尸走肉苟活一生。 “你说羡慕苏诗韵,我何尝不是?沒错,她是出身贫贱,明明有你痴心一片却不能坐上后位,可是她由始至终都是你心里最惦念的人,而我呢?这世上肯无条件为你付出所有的人只有我和偶遂良,你心里清清楚楚却还是选择疏远我,仅仅因为我是司马荼兰,是司马原的妹妹、是姚俊贤的棋子!” 刚刚睡去的易宸煜被吵醒,嘤嘤哭声再度响起,而这次沒有人來哄他,任由他哭得声嘶力竭。 泪流不止的娘亲与矛盾混乱的父亲,谁都不是他此刻的救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1 “朕能给你的只有一个承诺,只要司马原不去效仿姚俊贤触朕逆鳞,朕绝对不会对他下手。另外……你是朕的皇后,煜儿是大遥太子,这点绝不会改变。” 浣清宫的安静由易怀宇这句话打破,那之后易怀宇离去,司马荼兰抱着易宸煜在房中发呆许久,再出门时灵帛与招魂幡都已撤去,浣清宫又恢复往日模样。 一如既往的冷清寂寞。 沒有权臣干政后,易怀宇的统治顺利许多,大概是司马荼兰有私下沟通吧,司马原并沒有对姚俊贤之死提出过多质问及不满,一场突如其來的风波迅速平定,快得令人有些不敢相信,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人死如灯灭,世事如此。 年末,百官共奏请求遥皇广纳嫔妃充实后宫,易怀宇不允,后经国师沈君放劝说迎娶邻国玉函公主为皇贵妃并与其国结为盟国。大婚当夜,已为皇贵妃的玉函公主却独守空房,至第二日晌午也不见易怀宇出现。 “颖池郡守派人押解犯人到帝都时顺便捎來两筐莲蓬,这东西时间久了不新鲜,所以连夜给你送來。” 看着手抱竹筐独自一人前來的易怀宇,苏诗韵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摇头,语气里不乏责怪:“皇上哪里是为送莲蓬而來?分明是想躲着皇贵妃。大婚的日子抛下新娘落跑,皇上是想以后被皇贵妃怨恨么?而且不去别处偏偏跑來敛尘轩这里,只怕以后我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谁敢难为你?朕先让她尝尝什么叫为难。”从苏诗韵身边狭小缝隙挤进房内,易怀宇耍赖一般坐下便不肯走,一脸认真地看着苏诗韵,“那玉函公主一身脂粉味道呛得朕呼吸不畅,与她共度一夜岂不是找死么?朕还有社稷大业和所爱女子,才不想英年早逝。” 苏诗韵呼吸一滞连呸三声,斜了易怀宇一眼嗔怪道:“乌鸦嘴,乱说什么?做了皇帝还满嘴胡言乱语,也不怕臣子们笑话。” “他们笑话朕的事多着呢,不差这一件。” “笑话你做什么?朝政不是打理得很好吗?”苏诗韵不解,困惑地望着易怀宇,忽地眼前一花,还不等反应过來人已经在易怀宇怀里。 压制住算不得激烈的反抗,易怀宇挑唇轻笑:“他们都笑朕夜夜孤枕难眠,身边连个暖榻的人都沒有,还算是男人么?今晚不管你生不生气朕都要在这里歇息,你愿伺候便伺候,不愿的话,朕睡在地上就是。” 自从与易怀宇相遇,苏诗韵便丢了所有主见,看着易怀宇那副不合身份的无赖表情,能做的只有无奈叹息。 “你是皇上,我是嫔妃,伺候你自是天经地义,需要的话何须找这么多理由?只要你一句话,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不得任由你轻薄?” 耳中听着是讽刺埋怨,易怀宇心里却明白,苏诗韵这是许他留宿了。 联姻是巩固皇权最有效途径之一,易怀宇从不抵触任何能为自己带來利益的事情,之所以迟迟不肯广纳嫔妃原因就在于苏诗韵。先前娶司马荼兰令得苏诗韵心灰意冷不肯理会他,他怕再招新人入宫会加重二人疏离,这才在大婚之夜丢下皇贵妃跑到敛尘轩,为的就是试探苏诗韵态度。 主动抹去有关易宸思的记忆后,苏诗韵连那段期间的感情也忘却了,断层的感情让她总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有什么地方为难着易怀宇,让他在忍受孤寂的同时束手无策。 她那样爱他,又怎会忍心看他黯然神伤? 那么能做的便只有委屈自己,不停告诉自己这就是嫔妃的命运,哪怕再爱他、再怎么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终要学会宽容成全,,反正已经有个司马荼兰,再多几个女人來争他欢心也无关紧要,只要他的心在这里足矣。 久违的**之欢让易怀宇倍感满足,倒不是身体上怎样,而是心里。那种重拾旧日情感的感觉令得遥国新帝一整天都精神抖擞,也让文武百官纳闷至极,唯有偶遂良心思澄明。 易怀宇的喜怒哀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皇贵妃大婚之夜被弃之不顾的消息不胫而走,浣清宫内的司马荼兰不觉得怎么意外,倒是偶遂良忽然登门让她颇感惊讶。 “好久不见你了,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 “本打算去御书房找皇上谈些事情,谁知皇上正在午睡,沒地方去便随便走到了皇后这边,想想过门不入实在无礼,,” “行了,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耍起嘴皮子的?”司马荼兰一声嗤笑,扬扬手示意偶遂良随便坐,“我去让人把煜儿抱來。平日里浣清宫都沒个客人,真担心这孩子胆小认生,你若有时间的话便常來走动,也好教他些骑射之类。” 偶遂良点点头,这话題却沒敢再接下去,抱着茶杯一边暖手一边四处张望:“怎么不见几个下人?都偷懒去了么?” “撵走了,一群人在耳边唠唠叨叨的嫌烦,只留下乳娘和身边照顾的几个贴心丫头。” 偶遂良哑然失笑。 司马荼兰这种利落且独立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在皇宫居住,笼中鸟似的,不自由。 “说吧,來找我有什么事,,别跟我说随便走走那套,你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一眼就能被看穿。”司马荼兰从下人手中接过易宸煜,半是打趣问道。 偶遂良深吸口气,脸上笑容渐渐散去:“与沈国师有关。” 沈君放?回想起御书房里曾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司马荼兰也敛起笑意,形状姣好的长眉微蹙:“他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危害到皇上的地方?” “不,不是说他有什么问題,而是……”偶遂良稍作犹豫,筹措好语言后方才继续道,“沈国师的治国才能无需置疑,但他给我一种‘顾此失彼’的感觉,于人情世故方面……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太过于关注陛下,有些不该他管的事他总跃跃欲试,以为自己可以解决陛下所有矛盾。皇后应该明白,陛下的性子是不愿别人干涉他私事的,所以,如果日后沈国师与皇后有所接触的话,还望皇后能谨慎言行,就当是为了陛下着想。” “皇上八百年不來浣清宫一趟,谁想了解他也不会跑到我这里來打听,你这份心是白操了。”司马荼兰不以为意笑笑,低下头继续逗弄易宸煜,心里些许担忧,却与偶遂良的提醒毫无干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2 易怀宇执掌朝政第二年是他所经历最平静的一年,这年风调雨顺、各地粮仓丰盈,被去年遥昭一战震慑的各国也沒有再敢來边境犯事的,帝都之内的皇宫更是祥和安宁,一派生机。 继娶玉函公主为皇贵妃后,后宫又接连册封几位贵妃、嫔妃,无一不是邻邦王侯之女或遥国重臣千金。在那一年风平浪静的基础上,先后有六位妃子喜获龙种,于皇后的眼不见为净以及敬妃不理世事的太平环境下为易怀宇诞下皇子三名、公主五名,除一位公主体虚夭折外其他全部健健康康。 “皇后允了?皇上这速度也太……” “皇后允不允有什么用?谁不知道这后宫之中最得宠的是敬妃,你看皇贵妃和其他三位贵妃,有谁得皇上临幸能超过一夜的?不都是去意思意思就走么?能诞下这么多皇子、公主那是皇上龙脉强劲,谁也羡慕不來!” “屁,什么龙脉强劲?你去太医府看看,求‘送子药’的嫔妃都快排成排了,不然哪來这么多小崽子沒日沒夜哭嚎?扰得人连觉都睡不安稳。” “啧啧啧,现在就嫌不安稳啦?等这些皇子都长大你再看,这宫里可就沒有安生日子喽!” 后宫永远是流言最多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见闲來无事窃窃私语的宫女太监们。起初沈君放还有些不自在,时间长些便也习惯了,反正有皇后管着,后宫从沒出过任何事情。 那个极少出现于众人视线中却能辅佐皇上的女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沈君放一直很好奇,从一年前在御书房擦肩而过起好奇到现在,而这日他终于有机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亲自到浣清宫走上一趟。 “你是……沈国师?”明亮正殿,司马荼兰对沈君放的到來颇为意外,然而那少年温和目光与明亮眼眸让她无端生出几分亲近好感,冥冥中总觉得沈君放很像记忆中的谁,却又说不出名字。 “皇后娘娘好记性,一面之缘罢了,沒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还能记得微臣,实在让微臣受宠若惊。”沈君放恭敬道。 “在浣清宫不必多礼,随性些便好。”司马荼兰叫來宫女抱走易宸煜,自己选了个靠近火盆的地方坐下,漫不经心地呵气暖手,“沈国师为何事而來?皇上的旨意么?” 沈君放点点头:“再过一月便是太子生日,皇上本想來问问太子喜欢什么好早些准备,只是这些日子忙着东凌城匪患一事无暇脱身,所以让微臣代为询问。” “难为皇上还记着太子生日,可是太子喜欢什么问了又有何用?现在太子会走会跑,什么珍惜宝贝都见过了,缺的只有一个关心他的父皇。如果皇上能给的话來问问倒是可以,如果给不了,得了答案不也是徒伤人心么?” 司马荼兰的回答里抱怨语气十足,言语间带出一股慵懒味道,沈君放沒想到这个让其他嫔妃听到定然心花怒放的问題会换來这般回答,微愣间,天真少年的可掬憨态尽显。 “原來皇后娘娘是这样的性格,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哦?我是什么性格?”沈君放就如同一缕新鲜空气吹进死寂沉闷的浣清宫,有他清凉笑容,司马荼兰的心情好上许多,你问我答之间渐渐放松下來,这一聊便聊到晌午。 易宸煜有午睡的习惯,每天一到晌午必须回到司马荼兰身边睡上一觉才不会哭闹,今天因着沈君放在,司马荼兰稍稍耽搁了一会儿,等宫女无可奈何把易宸煜抱來时,小家伙已经哭得满脸泪花。 “煜儿,不许哭,不怕被国师叔叔笑话吗?”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向沈君放歉意点头,司马荼兰眉梢显现出一丝疲惫,“太子被我宠坏了,不分时间长河总是哭闹,沈国师莫要见笑。” 司马荼兰这样说本是打算温婉逐客,谁知沈君放非但沒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感兴趣地走到司马荼兰母子身边,从衣袖中拿出一只拨浪鼓在易宸煜眼前轻晃:“太子快看,这是什么?” 两岁的孩子正是喜欢胡乱抓扯时,平时怀里抱的金银珠宝都是静止的,看多了便觉沒什么意思,而咚咚咚不停响着、來自民间的小玩意儿反倒引起易宸煜好奇,不由得伸手去抓,沒多一会儿便被都得咯咯直笑。 平时司马荼兰最犯愁的就是如何哄孩子,原以为易宸煜这种年纪就是得操心才能带好,沒想到沈君放只几个动作就能让易宸煜破涕为笑,惊讶之余又大感轻松。 “连乳娘都拿他沒辙,天生的爱哭精,想不到却愿意与你玩耍。要是乳娘能像你这般得太子喜欢,我也不必白天黑夜的随他折腾了。”长出口气笑着看沈君放易宸煜玩耍,司马荼兰感慨叹道。 “沒进宫时我曾帮家里带过弟弟妹妹,小孩子喜欢什么、厌烦什么大致都有所了解,心里也疼爱得紧。”抱起咯咯笑个不停的易宸煜转了一大圈,沈君放忽地看向司马荼兰,干净笑容不染尘杂,“皇后娘娘若是允许,以后微臣就多往这边走动走动,既能帮忙照顾太子又能教他些笔墨诗书,一举两得。” 下意识点头应允后司马荼兰才想起不久前偶遂良对她嘱咐的话,再看专心致志哄着易宸煜的沈君放,拒绝之辞怎么也说不出口。 浣清宫太过冷清寂寞,她习惯了被人遗忘抛弃的感觉尚可以忍耐,可是易宸煜呢?他还是个孩子,总要有朋友、有授业之师,待在不见天日的宫殿里他能得到的就只有孤独。又何况…… “沈国师平时都和皇上在一起么?” 沈君放被突然而來的问題问得一愣,茫然点了点头:“最近正在商量安抚东部流民的可行办法,偶将军那边还要忙碌调整各位将军驻守地的问題,所以都是我陪着皇上。怎么,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要找皇上吗?” 司马荼兰笑笑,伸手接过易宸煜抱在怀里,低垂眉眼间数不尽几多无声叹息。 “只是想打听打听他近况罢了,,许久沒來过浣清宫,他已经忘了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3 易怀宇记不清是谁说过他天生带有逆骨,绝不会甘于平庸安稳一生。 事实上他并不讨厌这种带着宿命论调的评判,尽管为此被先帝疏离厌恶,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他这块“逆骨”赢得了天下。站在帝都城郊最高的山峰上望向远方时,那种真实的胜利感让他沉醉,而更远处未知景色则令他沉迷,想要将中州这片大地全部纳入掌中的冲动越來越强烈。 “吞并姜国后大遥就与昭国接壤了,朕一直期待能与白家几位名将交战,这一天,实在让朕等得太久。”眯起眼抬手向虚空伸去,透过指缝看澄净天空与壮阔山峦,仿佛所有一切尽在掌内的感觉使年轻的遥国皇帝露出傲然浅笑,“遂良,朕说过会让你看到奇迹,只要你不离不弃跟在朕的身边,你就会知道遥国也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自信的语气偶遂良并不陌生,那是属于王者的霸气,威不可侵的气势,也是最让他痴迷、宁愿效忠一世的耀眼光芒。 “陛下还是执意亲征么?虽说姚俊贤一派势力已经基本铲除,暗中想要效仿姚俊贤干政的权臣却还有不少,陛下就不担心出征这段期间宫里会出乱子?” 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易怀宇胸有成竹道:“帝都有君放坐阵何须操心?再说按照君放的提议将统兵权与调兵权分开后,那些武将手中可直接掌控的兵马大量削减,想要起事沒那么容易。” 又是沈君放么? 偶遂良默默低头,担忧目光收敛在易怀宇看不见的角落。 无可否认沈君放是个奇才,同样是饱读诗书的年轻人,那些整日只会引经据典、呆板沉闷的书生完全无法与沈君放相比??中州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历史在沈君放脑海里汇聚成河,而作为易怀宇救过他又破例拔擢他的回报,沈君放将千百年的惊涛骇浪凝结为珍贵经验,无论是行军布阵还是治国定策,这个年轻人给出的建议往往令人惊叹不已,如充满智慧的老者一般为易怀宇照亮前路。 所以沈君放在众人心目中留下的形象是完美无缺的,似乎只有偶遂良会忧心忡忡某些事情,会在与易怀宇交谈时犹豫不决,反反复复矛盾纠结。 此去出征最短也要数月之久,如果现在不说,会不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 因着这种想法不断煎熬,偶遂良最终还是选择坦白直言,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是不是对沈国师过于放心了?抛开许多大臣对沈国师的嫉妒不说,凭他的年纪想要压制文武百官并不容易,万一陛下不在时发生什么争执冲突,还有谁能替沈国师撑腰?最近一段时间宫里传出风声说沈国师频繁出入浣清宫,倘若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要起混乱的可就不只是后宫或者前朝了。” 事关宫中风气本不该掉以轻心,易怀宇却像听了笑话似的笑出声音,转过身,还是那副毫不怀疑的笃定神情:“如何让那些大臣听话君放自有分寸,他的鬼点子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至于流言一事纯属无稽之谈??君放是在朕的授意下才会去浣清宫找荼儿商量些事情,交谈时发现煜儿很喜欢他,于是便生出教煜儿和其他皇子诗书礼法的念头,朕想确实再沒有别人更能胜任这任务便允了。你应该知道吧,煜儿早产所以身体较其他皇子羸弱,平日里又黏荼儿黏的紧,每次和其他皇子聚到一起总要受欺负,这种情况下让君放去浣清宫教授不是理所当然吗?怪只怪那些宫女太监喜欢制造流言,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到他们口中都变了味道。” 除了自己外还有另一个能够让易怀宇无条件交付信任的人,这点让偶遂良十分舒心,可是面对自己迟疑许久才提出的疑虑却被干脆忽略,无论如何他是笑不出來的。 易怀宇是个开明君王,既沒有禁止官员进入后宫的明令规定,也沒有不许嫔妃与外人往來的条例,按他的话说那些嫔妃都“有些來头”,把她们雪藏于深宫不如拿出來晒晒太阳,多多少少还能巩固各国、各王侯将相之间联系。就譬如皇后司马荼兰,虽然易怀宇暗中示意群臣不要接近浣清宫,但司马原和沈君放是例外。 他需要一个井井有条的后宫,与唯一的亲人相见算是给司马荼兰的功劳奖赏,而沈君放,那是培养太子最合适的人才。 偶遂良很了解易怀宇种种安排下的用意,然而年轻的国师总让他怀揣不安,仿佛早晚有什么祸端将从沈君放这里产生。当然,这些预感毫无依据,每当偶遂良向易怀宇提起时都暗藏愧疚,结果也往往是易怀宇一笑置之,整个人都沉浸在即将一手挑起的烽烟之中。 前方战事情况不断传回帝都,遥军迅速攻破姜国进军昭国的同时,稳坐御书房的沈君放把朝上之事打理得有条不紊,每天早朝后去浣清宫则成为雷打不变的规律。 “前几天在南边花园遇见淑妃,看她手里拉着的五皇子时吓了一跳,才两岁多而已,怎么就长得那样结实?不过那孩子细看起來不是很像皇上,大概是承继娘家那边的血统较多。”易宸煜午睡的闲暇,司马荼兰习惯于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君放闲聊。 “五皇子么……”沈君放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笑笑,“五皇子和太子一样身体不是太好,但他很聪明,其他皇子要念一下午的诗词他只需一个时辰就能流畅背出,皇上对他喜欢得紧呢。” “就算不那么聪明一样得宠。你看,淑妃是典型的母凭子贵,一个四品文臣家的庶出女而已,生下五皇子后立刻封为贵妃;就连她生孩子时也与其他嫔妃不同,皇上亲自在门外等着抱孩子,这等荣耀再沒别人享受过。” 自打沈君放时常來浣清宫起,司马荼兰的精神状态就好了许多,然而提起易怀宇时,眉间那抹藏不住的寂然还是会闯进沈君放视线。 再坚强终归是个女人,看着心爱的夫君宠幸其他女子,忍不住羡慕嫉妒情有可原。 “皇上出征前都沒有來过浣清宫……皇后娘娘这样好的人,为什么皇上不知心疼呢?” 突兀地,沈君放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4 “好?我哪里好了?你也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说我如何,怎么就能断定好坏?” 司马荼兰对沈君放的判断哭笑不得,本以为是句听腻了的奉承话,看他认真眼神却又不像,偏偏沈君放执拗地与她目光相对,让她脸上笑容慢慢失去。 这世上竟还有人说她好,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皇上纳了许多嫔妃入宫,可皇后娘娘依旧把后宫管理得井然有序,纵是听到多少闲言碎语都只作不闻,这还不算好吗?”难得周围无人,沈君放大胆子把心里埋藏许久的话都倒了出來,“我以前总担心以皇上的脾气难以管理后宫,后來见识到皇后娘娘的作风方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如此放心,而皇上的态度又经常让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皇上这般依赖又不愿靠近呢?因为这样想着,所以才找各种借口希望多來浣清宫走动。” “沈国师应专心辅佐皇上打理国事,后宫诸事自有专人掌管,这浣清宫也沒什么值得沈国师打探的。对了,明日起沈国师可不必再來,我打算亲自教授太子诗书礼仪,还请沈国师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沈君放还沉浸在说了不该说的话后那种忐忑不安中,正想着司马荼兰会不会因此而生气,冷到凝霜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意思简单明了。。她确实生气了,并且再不想见到眼前口无遮拦的年轻人。 她的苦,他看得见,却怎能体会?哪怕只是外人说上一句她都会因此烦躁,又何况是易怀宇身边最受信任的人。 “刚才的话若是惹皇后娘娘生气了,君放道歉。”对于司马荼兰毫不客气的驱逐,沈君放先是恭恭敬敬鞠躬道歉,待司马荼兰目光稍稍温和了一些,固执的少年却又迎风而上,声音反而比先前更响亮坚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仅因皇后娘娘是司马家的人吗?皇后娘娘有什么苦衷我不清楚,但在我心里皇上应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才对,如果皇后娘娘因为担心司马将军受牵连而被迫忍受皇上的冷落,那么,君放愿意向皇上开这个口,为皇后娘娘求取公道。” “不需要。”冷硬回绝后,司马荼兰转过身背对沈君放,尽管她已经极尽全力忍住怒火,双肩细微颤抖仍不可抑制。 又或许,决绝背影展示出的不仅仅是怒火。 司马荼兰的强烈抵触看在少年眼眸内,沈君放忽然变得安静,垂下的肩膀似乎无声诉说着心里的悲凉、沮丧,以及无可名状的矛盾。 许久,久到让司马荼兰怀疑身后的少年是不是已经化为石雕时,才有清寞声音细细传來。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背叛皇上信任,可是……可是我不想看皇后娘娘受委屈。”时常握笔书写遥国未來的手掌一会儿攥起一会儿松开,沈君放紧张得无以复加,少年才有的青涩拘谨出现在老成面庞上。沈君放用力咽了口口水,自己都觉察得出语气中的颤抖,可他还是坚持着,声音断续,眉眼低垂:“皇后娘娘沒做错任何事,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我……我希望皇后娘娘总能开心笑着,而不是抱着太子神思恍惚,在冷冷清清的浣清宫里孤独度过一生。那样……我……会心疼。” 告白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或真或假,或温柔或霸道,也许像涓涓细流般潜入人心,也许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來……不管怎样,司马荼兰对这种事都表现得很淡然,她所期盼的告白只属于一人,却也明白那人永远不会说出口。 然而,当沈君放把“心疼”二字,轻轻诉出时,以为自己已经失去感情的遥国皇后还是呆住了,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可笑荒唐的梦。 他是备受皇帝宠信的少年英才,是前途无量的治国能臣,她则是被众人刻意遗忘的一国之后。如此悬殊的身份地位,几乎毫无可能产生的怪异交错……是什么让沈君放产生这样莫名悸动的? 司马荼兰茫然无措,向來从容的她第一次对男人的执着目光束手无策,除了呆呆后退外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这份感情,根本不该存在。 沈君放那般聪明的人自然也明白这道理,深埋心底的话冲动出口后他便后悔了,然而覆水难收,事到如今唯有沉默站立,等待任何可能降临的结果。。打也好、骂也罢,就算司马荼兰告诉易怀宇也沒关系,犯下错误就该承担,这是对他年少冲动的惩罚,也是对他忘恩负义的惩罚。 明明说好要报恩,要用一生时间报答易怀宇知遇之恩,却在恩人帝业初立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自从深陷在名为司马荼兰的沼泽里,沈君放就知道自己对不起易怀宇,可是那份渴望与心动无法停止,越是告诫自己不能再接近司马荼兰,感情便愈发像上瘾一般,一日不见,食不知味。 天色渐渐暗去,无人在意时间又流逝多少的死寂宫殿里,司马荼兰挣扎着找回理智。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來浣清宫。。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也不可以再提起,我不希望因为你与皇上闹矛盾。”微末一声叹息被淡薄夜色揉碎,本就有些憔悴的面容夹杂了继续疲惫。司马荼兰缓步走向门口,与沈君放擦肩而过时顿了一下,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嘶哑:“我并沒有你想象那样不顺、委屈,他给与我的,远比你我想象得要多。沈国师,请好自为之。” 司马荼兰离开后,殿内比先前更加冷清,沈君放就那样悄无声息站着,直到宫女进來打扫方才离去。 第二日沈君放沒有出现在浣清宫,太子换了授业师父,宫中暗地里飘荡的流言蜚语也因此戛然而止,将这一切细细记录下的信件传送到征军大营时,偶遂良长长舒了口气。 “无论何时皇后娘娘总是为皇上着想,直到现在,这点仍未改变。” “什么?宫里有事吗?”皱着眉专心研究兵图的大遥皇帝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有皇后娘娘和沈国师打理,怎么会出事呢?皇上只管放心迎敌就好。” 偶遂良轻笑,是苦涩还是同情谁也说不清,复杂目光凝视在油灯上,眼看一纸信笺化为灰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5 宁静的遥国后宫,终于还是出了事情。 司马荼兰生病是在易怀宇出征期间,前几天还好好的,也不会怎么就突然开始头晕乏力。起初众人都以为她是风寒着凉沒有在意,直到司马荼兰走路时昏倒,这才惊动了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们,就连久不入宫的司马原也匆匆赶到浣清宫探望。 “才两月不见,怎么就瘦成这样?”司马原心疼地握紧妹妹冰凉手掌,一双冒火的眼眸怒气冲冲转向一群宫女太监,“养你们干什么用的?皇后都病成这样了就沒人发现吗?沒用的狗奴才,都给我滚!” 病榻上形容枯槁的司马荼兰挥挥手示意旁人退下,一张嘴,软绵无力的声音语气让司马原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是我嫌烦才让他们少往殿里跑的,煜儿觉轻,一有脚步声就会醒。”勉强撑着身子坐起,司马荼兰忽然双手反抓住司马原手腕,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哥,我这病不对头,來得莫名其妙且又找不到任何病因。” 司马原愣了一下,而后倒吸口凉气:“你是说……怀疑有人害你?”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自己的身子沒这么娇弱,从小到大你看我得过几次风寒?”胸口微痛让司马荼兰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憔悴,抓住司马原的手也慢慢失去力度。轻叹一声靠在床头,司马荼兰疲惫闭眼:“哥,我需要一个大夫,别去找宫里的御医,一定要靠得住的人才行。另外煜儿也得有人保护,还得劳烦哥哥挑选几个功夫好又细心的人进宫,无论如何不能让图谋不轨的人接近煜儿。” 司马原本是來探病的,不料才和司马荼兰谈上几句话就惊出一身冷汗,警惕地四下望望,声音也不由自主压到最低:“如果真是有人暗中作祟,会是谁?你心里有数么?” 司马荼兰苦笑摇头。 她不杀人不放火也沒欠谁救命钱,对她下手无非就是抱着“嫉妒”、“怨恨”两种心态的人,这宫里嫔妃多,被她责罚打骂过的宫女太监更多,上哪里猜测是谁去? 问谁不恨她倒是好清点得多。 想要找可靠的人前來保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安排好的,司马原派人回将军府处理后便执意留在浣清宫,一边监督宫女太监们照顾司马荼兰,一边沉着脸不时骂上两声,把浣清宫的下人折腾个半死。 “皇后娘娘喜欢喝半热的燕窝汤,弄这么热,是要烫死谁吗?还有这葵花籽,谁剥的皮?再敢这么粗心大意信不信我把你们的皮剥了?屋外那盆兰花趁早丢出去,皇后娘娘对这花过敏,稍一碰触就一身疹子,伺候几年了连这点事都不知道,都瞎了是不是?!” 整整一下午,浣清宫无处不是责骂声,竟然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就连一向嗜睡的易宸煜也來了精神,寸步不离舅舅身边。 时光仿佛被拉长揉碎,重新拼接回年幼时,司马荼兰还是刚刚失去父母的可怜**,司马原则是那个用小小肩膀为妹妹遮风挡雨的坚强哥哥,守着她、护着她,对别人总是凶狠苛刻,唯独对她怜惜温柔。 “荼儿,有时我总想,当初听舅父的话逼你当皇后是不是错了?看你在宫里一个人熬着,哥心里……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懂得疼你、珍惜你的人嫁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孤苦伶仃。” “哥哥后悔了吗?”轻轻抚平司马原紧皱眉头,司马荼兰在病中笑得清淡,“我却不曾后悔过。其实皇上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换做别人,只怕早成了冷宫弃后或者刀下亡魂,而不是像我这样还能在宫里呼风唤雨。这些年舅父做了多少对不起皇上的事情谁也数不清楚,虽说那些并非我所为,但沒有我的话舅父也不至于如此猖狂,敬妃的事也好,思儿的事也好,每件事都与我有撇不开的关系。现在我也沒那么多奢望了,只要煜儿平平安安,就算做一辈子被冷落的皇后也心甘情愿。” 都说女人善妒,争风吃醋在哪个豪门大院不常见?偏就这位一国之后看得开,或者说,早已心死。 司马原握着妹妹的手沉默很长时间,直到屋外响起敲门声方才动了动,回过身应了一声,便见沈君放出现在缓缓打开的房门前。 “司马将军。”微微颌首示礼,沈君放小心翼翼轻声开口,“皇后娘娘的病怎样了?御医可有开什么方子?” 因着姚俊贤的事在先,司马原对与偶遂良一起设计姚俊贤的年轻国师很是厌恶,冷哼一声沒有回答,倒是榻上司马荼兰摇了摇头道:“御医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只说要多休息、莫着凉,开的方子也都是些温补之药,估计喝了也沒效果。” “这样……”沈君放沉吟少顷,试探低问,“我家中有近亲精通医术,以前和他学了些皮毛,皇后娘娘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微臣瞧瞧?许是能发现些门道也未可知。” “御医都瞧不出,你又能做什么?再说这宫里最恨皇后的人可能就是敬妃,身为敬妃表兄,让你给皇后看病可是大大的不妥,谁知道会不会暗中毒害?”司马原毫不客气讽刺道。 先前偶遂良诱骗姚俊贤跳入火坑时曾说沈君放是苏诗韵表兄,司马原对此不加怀疑,司马荼兰却明白,所谓的表兄身份根本子虚乌有,沈君放若是想替她诊脉,那必定是真心实意要帮她。 轻轻拉了拉司马原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司马荼兰对沈君放点点头:“有劳国师。” 沈君放感激地望了司马荼兰一眼,掏出绢帕仔细放在司马荼兰手腕上,这才敢伸手诊脉,过了片刻缩回手,老练地询问了病情,而后一脸凝重深吸口气。 “皇后娘娘宫中可有燃香的习惯?制香材料里是不是有门罗草?” “有是有,不过这香我用了很长时间,从未出过问題。”看沈君放表情,司马荼兰立刻意识到事有蹊跷,抬头与司马原对视一眼,“沈国师,我的病与那香有关?” 沈君放重重点头:“有一半关系,,皇后娘娘并不是生病,而是有人利用门罗草的毒性暗中加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6 无边黑暗仿若泥沼,一旦身陷便挣扎不出,而无处不在的压力如巨大手掌扼在脖子上令人窒息,想要喊,想要哭,却怎么也沒人听得见。 “……娘娘?皇后娘娘?” 温柔又带着急切的呼声将司马荼兰从噩梦中唤醒,惊惶睁眼,年少清秀的面庞离得极近。 “你怎么还沒走?”司马荼兰起身,虚弱地擦去额上汗水,有些不安地看着沈君放。 “我从太医府取了些草药过來,都是能够缓解门罗草毒性的。”经沈君放一说,司马荼兰这才发觉淡淡飘來的药香味,抬眼看去,屋子中央的小炉上正煮着草药,沈君放就坐在一旁。见司马荼兰注意到药炉,沈君放腼腆笑笑:“现在还沒查出是谁在暗中作恶,宫里那些下人都信不得。司马将军本想留下照顾皇后娘娘,可是沒有皇上旨意外臣不得在宫中度夜,我便毛遂自荐担起了这任务??别看我不会功夫,打起人來也是很凶的。” 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也会和“凶”字有关么?司马荼兰忍俊不禁,刻意保持的疏远距离忽而消弭,昏黄灯光中笑得清丽柔和。 这种时候她太需要有个人在身边,不需要给她拥吻或者甜言蜜语,能静静相伴足矣。 “门罗草单独做香料本无毒,怕的是与雀舌香混合,这两种香一旦混在一起便会产生毒性,起初是让人头晕无力,重一些会恶性呕吐、四肢不灵,若到话不能说、身不能动的地步,那就回天乏术了。皇后娘娘休息时我去查了下,果不其然,有人在娘娘的枕头里放了雀舌香,所以这宫中所有人都沒事,唯独娘娘神不知鬼不觉中毒。好在发现得早还能清除,只是要多耗一些时日调理,娘娘这些日子万万不可再劳累奔波。” 沈君放喋喋不休唠叨着,目光始终沒有离开药炉,细致认真的表情凝刻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无端让司马荼兰生出几分动容。 “这些事,你不必亲自來做。” “那怎么行?别人做我不放心。”沈君放抹了把汗,丝毫沒有意识到幽幽目光正凝视着自己,仍旧不知疲倦地煽火、倒药、滤渣,及至一杯干净温热的汤药送到司马荼兰手中,纯净笑容才舒心绽开。 司马荼兰捧着药碗靠坐,有些愣怔,不知在想着什么。 “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才刚刚停止,你不怕再被人议论?我和皇上的关系你也清楚,太多接触对你沒好处。” 沈君放看了司马荼兰一眼,拘谨地站在床边,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羞涩表情:“比起皇后娘娘的安危,流言蜚语算什么呢?我能为皇上做的事不多,如今皇上忙着南征北战无暇顾及这里,君放理当代为照看……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片心意。” 到底是年少,便是有天纵奇才,那份鲁莽与不计后果的冲动仍抹不去稚嫩印记。司马荼兰无法责怪沈君放什么,只是抬头看他,认真而若有所思:“以前我就觉得你像谁,朦朦胧胧在脑子里却看不清晰,现在终于明白,原來那份感觉一点沒错??沈国师很像偶将军,非常非常像。” “偶将军?”沈君放惊讶浅笑,“我哪里能与偶将军相提并论?要说像的话,大概也只有同为皇上所信赖这点了。” “你们不仅仅得到皇上信赖而已,你和他很多地方都极其酷似。善良,温柔,都愿至死不渝追随皇上……就连独自扛起责任这点也一模一样。”司马荼兰咳了几声,一口药汁仰头而尽。 其实沈君放和偶遂良相似的地方远比她说的要多,只不过有些话,她无法说出口。 她仍记得从年少到成熟的这些年偶遂良从未改变的温和眼神,第一次挡在她与易怀宇之间时微微惊讶赞叹,第一次和她独处时的彬彬有礼,以及一如既往的若即若离。曾经她以为那是偶遂良的本性,又或者是他带有其他目的的选择,为了成全易怀宇的大业所以才对她好,甚至在明知她已经是易怀宇的人的情况下仍愿意娶她,而当沈君放出现,她渐渐明白了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一些东西。 他们待她温柔至极,却是易怀宇独揽皇权的凶狠棋子;他们心里有着千般算计、万种思量,却都对她坦诚相待;他们忙于天下大计分身不暇,却总会在她疲惫、茫然、悲伤时出现,给予最温暖安慰。 他们是如此相像。 如此让她愧疚矛盾。 “皇后娘娘?”沈君放呆愣地看着司马荼兰失神,红颜憔悴,半哭半笑,凤目里一大滴泪溢出,静悄悄划过挑起的唇角。 埋怨谁辜负衷心不知爱,却不想自己正是那瞎眼无情人。 “皇上和偶将军……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來呢?”轻轻闭眼,一声无意义的询问淹沒在药香余苦中。 易怀宇在外征战,司马荼兰病中不能操劳,沈君放又是国师身份沒有实权,因此追查下毒凶手一事不得不暂且放下。司马原虽恼怒妹妹在宫中受苦却也无可奈何,好在有沈君放悉心照顾,司马荼兰的毒症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不知为什么,精神头总不似从前。 一个半月后,易怀宇提前归來。 “浣清宫宫女太监全部监禁起來,沒朕命令谁也不许接触;让司库官三天内把库房香料入取情况清点明白,那两个什么香哪宫里取了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尽数呈报,少一钱也不行。还有,遂良你从禁卫营里挑一队人守卫浣清宫,宫门也要守好,别让任何可疑之人有逃跑的机会,懂了吗?” 易怀宇前脚刚踏进宫门口便干脆利落安排下去,不等随侍太监陶世海开口,挥挥手低道:“你去趟敛尘轩,让敬妃早些歇息,皇后那边需要照顾,今晚朕就不过去她那里了。” 陶世海愣了愣,应了一声小跑着往敛尘轩赶去,心里却一百个不解??易怀宇疏远皇后司马荼兰是众所皆知的,每次出征回來第一个去的地方也都是敛尘轩,何以这次例外?难道就因为皇后被人下了毒?不是不喜欢吗,那又何必一脸焦急过去呢? 都说君心难测,看來后宫嫔妃乃至前朝大臣们这堆墙头草,又要随着难测的君心摇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7 浣清宫的静谧清冷是易怀宇沒有想到的,许是沾了名字里那个清字寒气,此处总是人丁稀少、草木凋敝,只有殿中摇曳灯光能让人稍感温度。 宫女太监们都已被带走,易怀宇推开卧房内间木门时,最先见到的不是司马荼兰而是沈君放,片刻惊讶后却又释然。。是他让沈君放教授太子功课的啊,怎么忘了呢?他若不在帝都,也只有沈君放才能替他照顾司马荼兰。 “皇上?”靠在炉边小憩的沈君放被脚步声吵醒,看到进來的人是易怀宇时先惊讶后慌乱,红这张脸不知所措,“我、我给皇后娘娘熬药來着,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易怀宇看了眼床上沉睡的司马荼兰,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摇头,沈君放会意,捂住嘴蹑手蹑脚退出卧房,只留易怀宇和司马荼兰在房中。 结满厚茧的手指小心翼翼抚过司马荼兰熟睡面庞,坚硬却温柔。易怀宇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看着那张憔悴容颜,看着自己所犯作孽在一个女人眉眼间刻下的残酷伤痕,看着看着,便再不忍心凝视。 比起当年骄奢跋扈的将门千金,如今的大遥皇后成熟许多,眼角也隐隐有了疲倦刻印,易怀宇不知道司马荼兰是不是也像其他女人一样会很快老去,他只知道,自己给她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 “荼儿……”低头吻去额上汗珠,恍惚有种药的苦涩,这味道比起司马荼兰心中苦痛是过还是不及,即便她不说他也清楚。 眉心一点炽热让司马荼兰混沌梦境消散,朦胧睁眼,随即又闭上。 “又是梦……” 藏着叹息的呢喃使易怀宇瞬间心如刀绞,用力握紧那只苍白冰凉的手掌,头颅深深埋进司马荼兰颈间。多么可笑,极少出现在浣清宫的他终于來了,如她所盼送上温柔与牵挂,可她却在见他时选择闭眼,宁愿相信自己所见只是又一场悲凉梦境。 他已经让她这般无望了吗? 若是人剖腹挖心仍可活下去,他真想把司马荼兰的心拿出來看一看,看那上面是怎样的千疮百孔,更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给她看,让她知道,他不是厌恶她、恨她,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接近。 他是爱她的,在最不该发生的那一夜就已然注定。 过于真实的呼吸终于让司马荼兰清醒,指间触在还來不及脱下的冰冷战甲上时,忽地失去所有言语行动。 易怀宇从未对她如此柔情,突然之间让她怎么回应?是抱紧他诉说漫长的凄凉孤寂,还是该毫不留情把他推开,让他也尝尝被弃之不顾的苦闷感受?当然,她不会流着泪央求什么,她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展露软弱一面,否则也不至于走到这一地步。 忽明忽暗的烛火光亮中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直到外面响起一声轻咳,易怀宇方才起身坐好。 “身子怎样了?” “已经无碍,沈国师妙手神医,药到病除。” “嗯。”瞥了眼司马荼兰略显瘦削的脸颊,易怀宇本想劝她多休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淡淡叹了一声,“想不到后宫竟有人使这龌龊手段,等抓住了凶手朕非重罚不可,既为杀一儆百,也为还你个公道。” 司马荼兰哼了一声,抱着被子仍旧懒洋洋躺着:“公道是个什么东西?八百年沒见过,这时给我何用?抓住人处理掉就是,我眼里见不得这种恶心事。” 易怀宇抽抽嘴角苦笑,抬起手,犹豫片刻后轻轻落在司马荼兰手背上。 “继续睡吧,今晚朕守着你。” 沒有感激话语也沒有推辞,司马荼兰平平淡淡地接受了易怀宇的提议,甚至客套一番都不肯,只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之后抱住那只传來温暖的手安静睡去。 拥有他且不必与人分享,得他温柔如许且不为功利,于她而言此刻弹指间亦是难得,然而司马荼兰尚有不知道的事情。。在突破姜国可长驱直入昭国的关键时刻,听闻她中毒消息的易怀宇毫不犹豫选择放弃进攻返回帝都。 “宁失十座城池,不可失我朝皇后。”提马横立阳魂关前,银甲执枪的大遥皇帝字字响亮。 那是他前半生最大愿望,攻破昭国城池,取代其霸主地位,让曾经欺压遥国的人们血债血偿。天下不可为一人轻弃,这点易怀宇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更懂得司马荼兰的价值,有她,他可纵横沙场无后顾之忧,无她,他的心便少了一角,纵是坐拥天下也无法补救。 所以他回來了,为了保护她不再陷入危险。 “朕这辈子只爱过两个女人,偏偏两个都辜负了,事到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不再让你们受伤害。荼儿,你会原谅朕吗?”微弱声音滚在唇齿间,语气里包含的深深愧疚,只有说话的人才听得到。 易怀宇挥袖熄灯,握着司马荼兰的手和衣而卧,闭上眼,耳畔均匀呼吸催入梦乡。 房内灯熄夜沉,外面枯守的沈君放便明白,今晚易怀宇是不会离开了。想想也是正常,一国之君与一国之后,又是共同经历生死沙场的,那份情谊怎可能说散就散?自嘲笑笑,沈君放为自己在司马荼兰面前大放阙词感到后悔,年轻面庞上满是落寞。 “皇上已经回宫,沈国师可以去休息了。”门扉开启又关上,偶遂良面容平静站到沈君放面前,恰好隔住那双痴痴望着内间房门的目光。 沈君放低头,孩子似的揪着衣角:“偶将军可以陪我走上一段吗?我……我有些话想对偶将军说。” 偶遂良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那少年散发出的气息与他离开皇宫前似有不同,颓废而苍凉。 深邃目光扫过安静无声的内间,转眼又移向沒有半个宫女太监伺候的院落,偶遂良径自在前面走着,沈君放不说话,他亦不肯开口。 走过曲曲弯弯的深宫小路,行至月光被枯藤枝桠遮掩的阴影下时,沈君放忽然停住脚步,呆呆看着前面随他停步的背影,沉默许久才吞吞吐吐说出一句。 “偶将军也曾喜欢过皇后娘娘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8 喜欢…… 这个字眼偶遂良沒有对谁说过,也不曾有女人含情脉脉向他提起,尽管许多年來他为了某个人耗尽心力,所作付出已经远远寻常人对这两个字的倾注。 不过这时候,他该注意的并非喜欢一词,而是那个“也”字。 沉默走过大半个皇宫,偶遂良终于肯转身面相踌躇不安的沈君放:“沈国师对皇后娘娘说了么?你的心意?” “我……我本不想……”见偶遂良沒有半点惊讶神情,沈君放反而更加忐忑,一颗心上蹿下跳却怎么也落不到底。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年轻的大遥国师怯生生地对上偶遂良平静目光:“偶将军呢,有沒有对皇后娘娘说过?皇后娘娘说我和偶将军极像,那时我才明白原來偶将军??” “都是过去的事,也是从沒发生过的事,我现在问的是你想如何?”难得地,向來温和的偶遂良冷冷打断沈君放说话,剑似的眉峰紧皱,“我早提醒过沈国师不要过于插手陛下的生活,为什么沈国师不肯听?如今朝政未稳,陛下终日忙碌江山社稷,沈国师能做的事多得不计其数,偏要來搅这趟浑水让所有人都不痛快吗?你有沒有想过闹到最后受伤的到底是谁?” 一连番严厉逼问令沈君放哑口无言,被树枝挤碎的斑驳月光下,少年特有的青涩慌张显露无疑,过了许久才生硬抬头。 “我只是看不下皇上如此对待皇后娘娘,她人那么好,又沒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针对她、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姚俊贤已经死了,司马将军也安分许多不再惹事,就算皇上忌讳权臣干政所以才疏远皇后娘娘,那么现在也该结束了吧?偶将军不会心痛吗?如果你看到皇后娘娘整日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就连中毒生病都沒有可信的人照顾时,偶将军可能如现在一般装作漠不关心吗?我知道对皇后娘娘这份心意是对皇上不敬,可是……可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喜欢她,只是想保护她,想让她不再寂寞而已……” 话到最后,已是带着呜咽的沙哑。 偶遂良深吸口气,肺腑里火烧一样疼痛。 说他不会心痛,说他对司马荼兰漠不关心,还有比这更可笑的指责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看不得她受苦受罪,连半分孤单寂寞都不希望与她有关,可是皇廷深宫,哪个人不是伴着寂寞入眠?倘若为了摆脱寂寞寻一处温暖,结果只会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偶遂良太明白自己的感情之于司马荼兰是怎样见血封喉的毒,与无声的寂寞相比,这般结局才是他最害怕看见的。 “在沈国师眼里,陛下对皇后娘娘是怎样的感情?”沒有反驳也沒有责骂,偶遂良仍是死水一般平静,漆黑双眸在月色里流转,却不知淡淡目光消失于何处。 沈君放微微发楞:“感情吗……皇上总是冷待皇后娘娘,自我进宫以來还是第一次见皇上留宿浣清宫,要说有感情的话未免太牵强。” “那是因为你沒有经历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你想象那样简单。”夜色中偶遂良放开紧皱的眉头,细微叹息如丝,“这世上再沒有人比司马小姐更适合做皇后,只怪天意弄人,当初最先与陛下相遇的偏偏是敬妃,如果最先与皇后相见,也许现在的结果完全不同。”卸下紧绷的神经摇了摇头,偶遂良向茫然的少年伸出手:“走吧,去喝上一杯,也许你该听听以前的故事。” 易怀宇出征归來第一晚沒有在敛尘轩度过而是去了浣清宫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第三天,浣清宫破天荒地迎來许多“客人”,各种补品补药源源不断送入,差不多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脸上堆着生硬笑容的朝臣或其亲眷,就连一向沒人理会的太子易宸煜也收到许多赞扬,什么“一看便知天资聪颖”、“眉眼与皇上极像定是未來的治国明君”等等,闹得司马荼兰一整天头痛不已。 “敛尘轩也这样?敬妃喜欢清静,真好奇她是怎么忍耐的。”难得一会儿清静时,司马荼兰抱怨道。 “敛尘轩不比你这里热闹多少。”易怀宇揉揉额角,“韵儿不像你,她沒有任何靠山,可以说在皇宫之中孤立无援,再加上她性子温和娴熟,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知道巴结她也沒用,所以从沒有人想过要和她拉近关系。后宫最是能凸显人情冷漠、世态炎凉的地方,你看,朕不过是在浣清宫留宿一夜便惹來这些臭虫,如果时常在这里,那岂不是要翻了天?” “翻什么天,你不过是担心那样会让我哥妄自尊大,重蹈舅父的覆辙。” 司马荼兰一句话噎得易怀宇无话可说,眨了眨眼,无奈摆手:“好歹朕也是一国之君,就不能留些脸面么?你这嘴,真是狠毒。” “皇上过奖。”司马荼兰耸耸肩,前些时间的病气已经看不见踪影,面颊上神采反而光艳许多。 如果说功名利禄是姚俊贤的追求,那么她的追求要简单也困难很多,便是如此一般与易怀宇作对儿平淡夫妻,不计那些权势纷争、勾心斗角。细数两个人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除了当初在石洞里相互依偎的几日外,能够坦诚相待的时候实在稀少,更遑论他笑脸相待。 拨了拨木炭搓热手掌,司马荼兰斜看易怀宇:“今晚你不去敛尘轩么?” “今晚回紫云殿,很多事情还沒处理。”易怀宇一眼看透司马荼兰心思,轻笑一声,“昨天朕对韵儿解释过了,她并沒有介意我在你这里留宿的事,反而劝我应该时常來看看,说毕竟你是后宫之主,若是君宠过稀容易让外人笑话。” “是啊,她总是宽怀大度,而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自然不讨人喜欢。” 眼见司马荼兰使性子满身酸味,易怀宇不怒反笑,像是回到了几人都还年少的时候。才想拉住她再说几句悄悄话,不料还未凑近耳边,陶世海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來,脸色张皇失措。 “启禀皇上,司库官已经查到门罗香和雀舌香取用情况,目前宫中同时取过这两种香料的仅有一处记录……”陶世海深吸口气,战战兢兢偷觑易怀宇脸色,声音里亦带着惶恐,“先后取走门罗香和雀舌香的,只有敛尘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59 易怀宇披着夜色赶到敛尘轩时,通明灯火让他的心忽而高悬,不祥预感顿生。 “皇上,皇上您可算來了!”还未踏入房内,皇贵妃一声比一声悲催地扑了上來,只见红肿不见泪的眼圈和虚伪表情让易怀宇厌恶至极,皱了皱眉不着痕迹躲开。 “皇贵妃此时应该在宫中歇息,怎么跑到这里來了?” 易怀宇躲避时跟在身后的司马荼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皇贵妃脸色一僵,慌忙敛起夸张形色后退两步,弯着腰不敢抬头:“妾身听闻皇后娘娘中毒一事有了端倪,担心那犯人销毁证据或是逃跑,所以急着來看看怎么回事。” “犯人?谁是犯人?”易怀宇冷笑,“朕还沒过问此事皇贵妃就已经有定论了吗?敛尘轩内只有敬妃一位主子,难不成皇贵妃的意思,犯人就是敬妃?” 皇贵妃一听易怀宇口气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妾身并沒有冤枉敬妃的意思,不过是……不过是看皇上整日忙碌前朝国事太过劳累,因此想尽一些绵薄之力辅助皇后娘娘打理后宫,妾身之心,还望皇上明察!” 后宫形势之复杂不逊于前朝,一日无人打理都不行,司马荼兰养病期间曾让皇贵妃暂时代为掌管,沒想到易怀宇都回宫了,这位不受宠又沒实权的皇贵妃还沉浸在高高在上的乐趣中沒有走出,竟然跑來敛尘轩惹事??这宫里谁不知道苏诗韵集六宫之宠?來敛尘轩找麻烦,无异于自寻死路。 “皇贵妃只需管好自己分内之事,其他的本宫和皇上自会处理。”司马荼兰淡道,目光有意无意掠过皇贵妃。 四目交错,天降一般的雍容典雅让皇贵妃自惭形秽,更有股无形压力施加背上,比起刚才的战战兢兢,这会儿竟是再也不敢抬头,心里惊慌无底。 这就是司马荼兰的气场,一直以來易怀宇所欣赏的,后宫所有嫔妃所畏惧的。 易怀宇不再理会浑身发抖的皇贵妃一脚迈入前堂,只见一众宫女太监都低头跪着,或双肩颤抖或低声啜泣,在众人之后,一抹瘦削身影也长跪在地,摇摇晃晃似是再支持不住。 “韵儿!”易怀宇倒吸口气冲过去,一把将苏诗韵扯起搀在身边,盛怒表情转向皇贵妃,“谁给你的权力让她下跪?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怒喝穿过前堂震响院落,敛尘轩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闻得龙怒齐刷刷跪倒一片,连连磕头求大遥皇帝息怒,皇贵妃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唯独司马荼兰还站着,蹙起眉头大为不解。 皇贵妃是个有贼心沒贼胆的人,平时跟那几个不得宠的嫔妃走得也算近便,不可能不知道苏诗韵在宫中地位,就算她心怀不满也不会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举动,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她突然胆大妄为起來? 缓步走到皇贵妃身前,司马荼兰低低问道:“本宫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敛尘轩出事的?陶公公一接到消息就赶來禀告皇上,怎么你比皇上还快一步?” “回皇后娘娘,妾身是听司库府刘公公说的。这两日天冷,妾身派人去让司库府送件裘衣过來,刘公公今晚送來时无意中说了此事,于是妾身便先皇上和皇后娘娘一步到了……” 皇贵妃的回答听上去过于巧合却又毫无纰漏,一时间司马荼兰也挑不出毛病,索性挥了挥手让皇贵妃先行离开,犹豫半晌,走到易怀宇和苏诗韵身边。 “子时都快过了,先让敬妃休息吧。”悄悄捅了下面带愠色的易怀宇,司马荼兰轻轻拉过苏诗韵,“深更半夜闹得鸡飞狗跳,传出去又是一阵风雨,事情还沒查清楚前不宜声张,免得打草惊蛇又或者惹得人心惶惶??我相信下毒之事与敬妃无关,要揪出幕后黑手还有许多事要查,最好还是养足精神从长计议。” 易怀宇从不怀疑司马荼兰处理事情的手腕,眼见苏诗韵脸色苍白似是受了惊吓,心中烦乱无心细想,点点头便拥着苏诗韵往卧房走去,剩下孤身一人的司马荼兰静静目送二人相偎背影,许久之后才悄然离去。 回到浣清宫后司马荼兰意外地看见偶遂良和沈君放二人,一个坐在椅中默默喝茶,一个抱着哭闹不止的易宸煜轻声哄劝,这才猛地想起浣清宫现在并无宫女随侍,刚才她和易怀宇走后就只剩下易宸煜留在宫里,不由后怕得冒出一身冷汗。 “本來要和偶将军彻夜起草行兵路线,听闻消息就赶了过來??果然如偶将军所猜,皇后娘娘马虎大意把太子一个人丢下了。”小心翼翼把易宸煜交到司马荼兰手里,沈君放长出口气,“太子一个人在宫里哭了很久,怎么哄都不行,到底是离了娘亲心里不安。” “煜儿极少离开我身边,以后要多锻炼才行,不能总是哭着等谁來哄。” 偶遂良放下茶杯,看了眼窗外黑漆漆天色:“敛尘轩那边情况怎么样?是被陷害的么?”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司马荼兰皱眉,眼底那一抹烦躁终于显露。 她才是被下毒暗害险些丧命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些蛛丝马迹,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周围所有人就都纷纷偏袒苏诗韵认定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是被冤枉的,就算她也是这样想,心里终究不好过。 被人保护的是苏诗韵,被人信任的也是苏诗韵,即便苏诗韵真的犯错也沒人会相信吧?这一路回來沒有人问一句她的感受,她是什么,一团空气吗? 偌大的皇宫,高高在上的凤位,竟连个在意她心情的人都沒有。 “让皇上先安抚好敬妃,其他事天亮后再谈吧。”大概是看出司马荼兰眉眼间那丝低黯,偶遂良语气柔和了些,目光却愈发锐利,“皇后娘娘明天最好找时间见一见司马将军,让他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都不可轻举妄动,向皇后娘娘施毒一事只怕不为害命,而是另有图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0 沈君放接过偶遂良的话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就算是嫔妃之间争宠夺势也不该先向皇后娘娘下手,敬妃受皇上宠爱又无心参与后宫之事,更不可能是下毒凶手,其中应该有更深内幕。” “相识这么多年,我知道敬妃是什么性子,不用你们两个轮番提醒我。”司马荼兰揉揉额角沉沉地长出口气,“行了,我很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皇上在敛尘轩一时半刻不会回紫云殿,明早看时间太晚的话你们两个谁去唤他一声,莫要耽误了早朝。” 遇到这种事身不累心也会累,司马荼兰自然也不例外。偶遂良和沈君放见她实在沒有心情继续讨论下去,对视一眼后告退,司马荼兰拉着困顿的易宸煜一直送两人到浣清宫外,吩咐外面守着的禁卫营士兵一番后才回到卧房,抱紧易宸煜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苏诗韵本性温良、逆來顺受,下毒暗害这种事她做不出,但司库房那边确定只有敛尘轩拿过门罗香和雀舌香,倘若不是敛尘轩的下人私自所为,那么就一定是有人在陷害苏诗韵。 明面上看好像苏诗韵嫉恨她位高权重,又或者不甘心深受易怀宇宠爱却不能顺理成章登上后位,所以暗中下毒进行报复,然而深想下去,事情又并非如此简单。。假如沒有沈君放,沒有人发现她被人下毒,那么等她毒发身亡又是怎样的结果呢? 皇后殁,有人会接替她成为六宫之主,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这般看來下毒的人应该是最有可能取代司马荼兰成为皇后的嫔妃,复杂的是,易怀宇除了专宠苏诗韵外从未对任何一个嫔妃有所偏向,谁能接替皇后之位实在是个未知情况,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贸然对她下毒手未免说不过去。 被害者,有嫌疑的人,整个事件仿若一张大网压下,究竟是谁在幕后操作一切? 无数谜团充塞脑海让司马荼兰彻夜难眠,无数隐情深埋的皇宫之中,又岂是她一人睁着眼等待天亮? “朕知道你不会做出这种龌龊事,究竟是谁想陷害你朕一定会查出來,决不让你无辜受冤枉。”床榻之上,紧紧抱着沉默的苏诗韵,易怀宇感受得到她身上传來的寒冷,怒火未消之余更添心疼。 苏诗韵本是背对易怀宇躺着,听他说话便转过身,头却不肯抬起:“皇后的病怎么样了?” “毒已清除,正在调养血气阶段,君放的医术不比那些御医差。” “那就好,这后宫平平安安的我才放心。”幽幽一声叹息如云似雾,苏诗韵紧贴易怀宇胸口,闭着的眼皮轻轻颤抖,“怀宇,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我吗?有时候我……我确实会嫉妒皇后。” “这世上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何必嫉妒别人?”易怀宇挑起唇角,在苏诗韵额上烙下轻吻,“怎么,怪我那天沒有來敛尘轩而是去了她那里?” 苏诗韵不答,沉默许久才再度开口。 “我倒是希望你能多往浣清宫走动。你和偶将军从不对我说什么,这双眼却看得明白,纵是口口声声说为了利益逼不得已,你心里还是喜欢她的吧?”见易怀宇想要反驳,苏诗韵淡淡摇了摇头,扬起面庞与那双有些愧疚的眼眸对视,“你不用否认也不必怕我怨怪,这几年在敛尘轩静修我想通许多事情,你也好、皇后也好,谁不是满腹苦衷呢?陪你生里來死里去的是皇后,为你大业付出辛劳的也是皇后,不动心的话我倒要埋怨你铁石心肠了。”圆润指尖划过易怀宇单薄唇瓣,苏诗韵笑容清淡,语气满是感慨:“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总要身不由己的。” 易怀宇不知道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像他这样的皇帝,细数中州浩瀚历史,能有几人? 他有世上最精明强干的皇后,有最通情达理的宠妃,尽管这两人性子一水一火截然不同,可是为了他,司马荼兰和苏诗韵都委屈自己给与成全,倒是他成了朝三暮四、用情不专的混账东西。 可他的的确确喜欢她们,哪个都舍不得放下。 烛灯将熄,易怀宇沒有叫人续上,黑暗中用体温温暖着苏诗韵的同时,那些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不知怎么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朕负了荼儿太多,她越是毫无怨言朕心里越过意不去。以前因着有姚俊贤在,朕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有人觊觎大遥江山社稷,所以不由得便觉厌恶心烦,可心里也明白荼儿并沒有过错。现在姚俊贤倒了,那些愧疚便都跳了出來,朕实在不忍再让她伤心失望,尤其在她最需要有人陪着时,如果朕不在身边,还有谁能安慰她?” 许多许多话,多到易怀宇都觉得不可思议,在夜色逝去中一点一点倾诉。苏诗韵一直默默听着不曾打断,待到易怀宇说累了才温柔浅笑,水乡女儿的柔情温婉淋漓尽显。 “这感觉当真奇怪,嫉妒却又感到本该如此,虽然有些失落,但并不觉得失去了什么,或许皇后也是这种心情吧。看你们关系好转我从心底里高兴,这些年皇后她吃的苦太多了,也该到了享福的时候。闲暇时你多去看看她和太子,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易怀宇用力握了握苏诗韵的手,沉沉闭眼。 何须太多刻意为之的举动呢?他的心思司马荼兰应该全都了解才对,那样聪明敏感的女人,总能教他万分省心。 风波初起的第二日,很长时间不上早朝的司马原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铁青脸色昭示着他此刻满腹怒火与不满,易怀宇假作不见,仍旧平静如常地处理各位大臣上奏,直至战战兢兢的大臣们再无本可奏,司马原陡然发难。 “听闻司库房昨夜查出对皇后娘娘下毒的凶手,末将特地抱病上朝想要询问结果,为什么皇上始终绝口不提?是还沒有彻查完毕还是……”冷笑一声,司马原森冷目光移向沈君放,“还是说这件案子牵扯到一些人,皇上不方便公开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1 “司马将军是在责怪朕办事不利、公私不分吗?”易怀宇对司马原的冲撞不以为意,敲了敲额角,故意做出一副苦恼模样,“其实这件事朕也很难做,按理说后宫的事都由皇后处理,可皇后正在养病不宜操劳,其他人司马将军又信不过……罢了,既然司马将军急于要个结果,那朕就委屈委屈皇后让她辛苦几日,,” 司马原哪里肯让司马荼兰带病忙碌,脸色一僵,而后重重哼了一声:“既然皇后娘娘凤体欠安那就稍待几天吧,末将只希望到时皇上能秉公处理,可别让臣等心寒!” 姚俊贤死后,司马原已经很久沒有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此次一出面就摆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殿下百官无不替这位鲁莽的大将军捏了把汗。 后宫与前朝的风起云涌总有不可分的关系,尽管一些细节不为外人所知,但时刻关心“家国大事”的官员们谁不清楚司马荼兰是怎么当上皇后的?皇帝易怀宇专宠平民出身的敬妃无人不知,之所以登上后位的人是司马荼兰,不过因为当初易怀宇与被罢黜的前任太子争夺权位时曾以姚家和司马家作为靠山,在易怀宇君临天下后这两家自然成为最大功臣,而姚俊贤专权干政被易怀宇毫不留情解决掉后,司马原的身份地位就变得微妙了。 他是国舅爷,但他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他位高权重无人敢去触怒,但他的处境也是最危险的,,任何威胁到易怀宇统治的举动,都有可能成为司马原葬身殒命的祸端。 这么显而易见的关系,怎么就他本人满不在乎? 司马原在朝上对易怀宇大不敬的消息很快传到司马荼兰耳中,想想自小到大司马原的急躁脾气和倔劲儿,再忆起那晚偶遂良和沈君放的提醒,司马荼兰心里越來越沒底,想來想去,竟然鬼使神差地派人偷偷把沈君放请到了浣清宫。 “寻常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弊病,若是喜欢谁便一颗心把他往好了想,若是厌恶便一个劲儿挑其不是,这很正常。皇上和偶将军他们对敬妃自不必说,就算敬妃承认自己有什么过错他们也不会相信怪罪;而司马将军正相反,因着皇后娘娘所受委屈,司马将军一直把敬妃当做敌人,一听说皇后娘娘遭毒害必定立刻怀疑到敬妃身上,又何况有证据显示此事和敛尘轩脱不开关系?” 沈君放对眼下情势并不意外,那双澄净眼眸仿佛能够看到遥远的未來,一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时今日,是而当司马荼兰提起时,沈君放回答得十分流畅自然。 “我哥是个倔脾气,就这么告诉他事情与敬妃无关他绝不会信,我真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与皇上再起冲突。”司马荼兰愁眉不展。她还记得姚俊贤的死,突然而又迅速,假如司马原效仿姚俊贤越权干政,那么她唯一的亲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也许这就是真正凶手想要的结果吧。”沈君放长出口气,“对这件事我有个假设可能,,真凶向皇后娘娘下毒的前提是早算计好敬妃,知道或者想办法令得敛尘轩成为唯一一个有嫌疑的地方;而这人又比较了解司马将军性格,料到司马将军会为此事逼问皇上。一整套计划下來,真凶要的不是皇后娘娘性命,亦不是想让皇上处罚敬妃,其真正目的很有可能在于挑起司马将军怒火,让司马将军步姚大人后尘。” 司马荼兰半低着头想了想,沉吟片刻后蹙起眉:“哥哥一旦失势,后宫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就不必再畏惧我身后靠山,另一方面敬妃极有可能因为被怀疑下毒而失宠,对那些嫔妃及他们所代表的势力來说,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越來越靠近真相的感觉让司马荼兰和沈君放一阵沉闷,比起单纯的下毒事件,一步步深谋远虑的设计更教人胆战心惊。 “太子呢?怎么不见他在皇后娘娘身边?”司马荼兰身边沒有小尾巴易宸煜跟着,沈君放总感觉不习惯。 “在书房写字,我跟他说抄满一本诗集才允许他去找你。”转身从桌上拿过几张宣纸递到沈君放手里,司马荼兰笑容温和,“自从拿与你见面做要挟后煜儿长进许多,肯好好写字看书了,也不再黏着我,到底是你这个启蒙恩师影响大。听说其他几位皇子也一样?” 沈君放腼腆笑笑:“许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原因吧。其实太子很聪明,天资未必在五皇子之下,只是他胆小认生又沒个目标,所以才无心修学。” 五皇子易宸暄几乎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关注的,年纪不大却比其他皇子都要壮实,而且读书写字完全不需要淑妃担心,聪慧伶俐颇得易怀宇喜爱。沈君放把易宸煜和易宸暄放在一起比较倒让司马荼兰吃惊不小,却终是抵不上那份欣慰。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是她除了哥哥和易怀宇之外最重要的人。 想着孩子的母亲拥有世上最温柔的笑容,那抹慈和光芒吸引着沈君放,看着看着便呆了,也情不自禁露出淡淡笑意。 “让我继续教授太子吧,君放对天发誓一定倾尽所有悉心指点,让他成为足以令皇上骄傲的太子。”在惊讶目光中单膝跪地,年轻的大遥国事用仅次于君臣之礼的隆重礼节向司马荼兰叩拜,面上诚挚沒有人能够怀疑。沈君放的嗓音清亮微带青涩,说起话來柔而雅,如悠扬曲子一般悦耳:“我说过要为皇上的社稷江山鞠躬尽瘁,那么尽心教授太子应该也算其中一部分才对。不管君放先前说过什么混账话都请皇后娘娘不要介意,一时糊涂罢了,以后绝不再犯。” 语气过于严肃的沈君放使得司马荼兰忍俊不禁,才动了动唇角,忽而又收起悠然心情,眼神陡然变得凝重。 “我……可以信任你吗?” 既然沈君放是易怀宇深信的心腹,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她与易怀宇之间的桥梁,替她把许多许多说不出口的心意传达过去呢?又或者,他可以凭借对易怀宇的了解指给哥哥司马原一条明路? 不管怎样,此时的司马荼兰并不认为接近沈君放是件坏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2 追查司马荼兰被下毒一事进展十分缓慢,经过反复核查,最终矛头仍指向敛尘轩和苏诗韵。 在易怀宇眼中苏诗韵自然是清白的,她性格温顺善良,怎会用恶毒手段加害司马荼兰?从库中取來两种香的小宫女似乎也很冤枉,因为敬妃得宠所以她才有机会从库中索要到一整盒珍贵稀有的雀舌香,沒想到这却成了日后被指责下毒害命的证据,看着被严刑拷打奄奄一息仍哭着坚持自己沒有恶意的小宫女,易怀宇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如果被下毒的是普通嫔妃,这件事大概也就马马虎虎过去了,然而中毒的是司马荼兰,审來审去一直不肯定罪的情况不仅让满朝文武颇有微词,大将军司马原更是火冒三丈,好几次险些在朝堂之上与易怀宇起冲突,一來二去,易怀宇偏私之名便稳稳顶在头上,苏诗韵亦被推到风口浪尖。 三个月后,事件以小宫女撞墙自尽作为终结,所有真相都随着“畏罪自尽”四个字被深埋。敛尘轩也好,浣清宫也罢,相关之人都被警告禁止再提起此事,至于死去的宫女为什么要毒害皇后等疑团,在后宫生硬虚假的喜庆气氛中,谁还敢再问出口呢? 敬妃再度怀孕,这才是后宫明面上的头等大事。 在易怀宇冷肃命令下,从沒有人在苏诗韵面前提起过那个曾來到世上很快又离去的皇子,苏诗韵只记得腹中骨肉是她和易怀宇第一个孩子,是历尽艰苦后才孕育的小生命,本就温婉的性子随着腹部逐渐隆起越來越柔和,甚至认为只要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这一生已然无憾。 易怀宇也高兴,高兴地如孩子一样抓住偶遂良衣袖喋喋不休,可喜悦过后更多的是担忧。 与苏诗韵的第二个孩子,他能保护得好吗? 时间随着前朝后宫难得的安宁飞速流逝,易怀宇放弃原定征途留在宫中,身侧功夫最好的侍卫通通调到敛尘轩守卫;司马荼兰也不敢大意,除了往各宫派去眼线盯着外还亲自挑选照顾苏诗韵的可信宫女,整个皇宫因皇帝和皇后二人同时发作的紧张症飘荡着冷清味道。 这时候谁还敢四处走动?尤其是敛尘轩,万一无意中说句话、使个眼色惊到了那位极其娇弱的敬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施毒事件发生的第二年腊月,在无数人的期待与不安中,七皇子易宸璟顺利降生。 “朕会保护好你们母子,绝不教恶人有可乘之机。”苏诗韵从失血昏睡中醒來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易怀宇面色沉重,近乎咬牙切齿说出的。 发生过什么事让他如此生气呢?那副冷厉表情里似乎还有三分悔恨,令人费解。 易怀宇的种种反常表现在易宸璟睁开眼睛响亮啼哭后渐渐消失,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位宠妃所生之子并沒能得到易怀宇过多宠爱,,第一百天,就在七皇子百日宴上,皇帝易怀宇竟为处理一件并不重要的国事毅然离席,剩下一脸莫名的嫔妃们窃窃私语。 “昭闵王不肯承认我大遥独立皇权,坚持对外宣称大遥是其臣国。这是昭国丞相代笔、昭闵王所写的回应书信,皇上请过目。”御书房内,眼看着易怀宇把那封根本不重要,甚至沒有必要看的书信随手丢到一旁,沈君放笑着摇了摇头,“果然,皇上并不是操心国事才中途离席的。” 易怀宇挑眉,唇边一抹淡淡弧度:“哦?那你说,朕是为什么离席的?” “自然是为了制造七皇子不受宠的假象。后宫是个危机暗伏的地方,谁得宠谁便要遭到嫉妒憎恨,无论是嫔妃还是皇子。皇上疏远七皇子并非不宠爱,正相反,这说明皇上想要保护他的心情太过急切,甚至不惜被误会。能做到这一地步,可见皇上的忍耐力比以前强多了。” “朕总怀疑你和遂良是不是自幼失散的兄弟,不然怎么会酷似到这般地步?”易怀宇开了句玩笑,而后托着腮提笔涂鸦,面上笑容渐渐隐去,“思儿的死以及皇后被下毒两件事让我越來越畏惧后宫看不见的战争,韵儿低调隐忍仍难逃陷害,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在朕喜爱的人身上?那年思儿夭折对韵儿來说无疑是天大的打击,倘若璟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朕真的要失去她了。” 沈君放若有所思,目光呆呆地凝在干涸墨迹之上:“虽说多加小心不是坏事,可我总觉得皇上小心过头了。如今朝政大权主要掌握在皇上手里,像姚俊贤那样权倾朝野的大臣再无第二人,皇上何必如此辛苦处处提防?” “若是天下真的太平,朕也不愿总这样熬着。” 沈君放跟随易怀宇身边也有很长时间了,易怀宇的性格和思考方式早已摸清,见那幅疲惫表情里三分无奈七分不甘便立刻明白,易怀宇对某个人或者说某派势力的戒心依旧如故,,姚俊贤死了,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不是还有司马原吗? 小心翼翼地,沈君放看向易怀宇:“皇上……始终不放心司马将军?” “司马原手中握有帝都内外总计十一万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姚俊贤死后朕本打算既往不咎,只要司马原不來找朕的麻烦朕就不去理会他,可是你也亲眼看见,他放肆到敢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指责朕,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 说來说去,终是介意司马原兵权在握。 拥有绝对统治权才能毫无障碍地治理国家,为此从功臣良将手中剥夺权力实属平常,熟读史籍深谙经国之道的沈君放明白易怀宇身为帝王必须有一颗冷酷的心,然而脑海里浮现出那道寂寞身影时,这辈子他最大的缺点便忍不住再度暴露。 “司马将军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亲人,如果连司马将军都除掉,那皇后岂不是成为后宫最沒有靠山的人了吗?再说司马将军虽然对皇上偶有冲撞,可他毕竟沒有做出任何逆反举动,皇上总该考虑皇后娘娘的心情才对啊!” 沈君放的建议乍听起來沒有问題,可易怀宇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什么,停住笔,目光幽幽望向冲动的大遥国师。 “朕记得以前你嫉恶如仇,对姚俊贤和司马原都是直呼其名,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客气了?”微微眯起的眼眸透出两点冷芒,易怀宇挑起一边唇角,微扬弧度不知是在冷冷微笑,还是在表达其他什么感情。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让你改变的人,是荼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3 自六年前在山匪追杀中被易怀宇救起,年少的沈君放便下定决心要为这个器宇轩昂的未來帝王奉献毕生精力,而易怀宇回报给他的也远远超出其他人,,地位,名声,信任,以及留芳青史的机会。 贤君良臣大抵如此吧?像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彼此信任、相互支撑,易怀宇看得见他幼稚青涩一面,他亦能见到易怀宇温和不羁的部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句话就能够让自己敬仰追随的皇帝目光变冷,连表情都如寒霜一般凝结?是他说错了话吗?还是说……在无意之中,他已经跨入易怀宇心里不可侵犯的领域? 沈君放一阵心慌,下意识后退时不小心撞到木椅发出巨大响声。 易怀宇读不出感情的漆黑双眸一直盯着沈君放,像是箭,更像被激起警觉的野兽。 许久,一声突兀轻笑打破了沉寂。 “瞧把你吓的,朕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最近你一直忙着重订农赋律例又要教授那群猴子似的臭小子,是不是累坏了?”还不等茫然无措的沈君放回答,易怀宇挥挥手,向后靠坐在宽大的木椅中,唇角笑意似乎与平时并无不同,“怪朕,总把你当铁人,连个休息的机会都不给。这样吧,朕给你半月时间放松放松,反正最近前朝无事、后宫安稳,这两天你处理好手中事务便不用上朝了,闲暇时多替朕管管那几个小泼猴,也能让各宫嫔妃宽宽心,如何?” 沈君放心有余悸,不安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易怀宇是否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些什么,同时也对易怀宇突然提出让他休息的建议感到困惑,他累与不累,和刚才谈论司马原与司马荼兰的事有关系吗?假如易怀宇认为他的话欠缺考虑,那么理所应当的结果是直言指出而非说他累了,这些年來他心直口快的优点,,或者说是缺点,,易怀宇从來都很欣赏,何至于这次不同以往? 若是易怀宇真的觉察到他对皇后那份隐约暧昧的情愫…… 沈君放不敢再往下想。 说好要一辈子效忠,如今竟对皇后有非分之想,这不是背叛还能是什么? 愧疚与痛苦如无形藤蔓紧紧缠住年轻的国师,从不曾黯淡的目光忽而变得怯缩,便是与易怀宇对视都做不到。一片混沌中告辞离去,沈君放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摇摇晃晃回到住所的,心头只有一件事盘桓、重压,挥之不去。 他所珍惜的一切,怕是要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冬日的白天极短,总是一眨眼就过去,温暖阳光退去后便是严寒深夜,哀风呼啸,滴水成冰。 七皇子的百日宴司马荼兰称病未去,她本就厌烦那些喜欢搬弄是非、明里暗里勾心斗角的嫔妃们,更不愿看苏诗韵和易怀宇情浓意笃的场面,,她可以说服自己不被妒火吞噬,但这不代表她能够坦然面对心爱的男人钟情他人,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么少去看、少去听就是。 算是自欺欺人吧,谁知道呢? 夜已深,百无聊赖,唤來宫女把易宸煜带去就寝后司马荼兰坐在妆奁前发了好一阵呆。其实她也沒想什么,回过神时却听见外面已经敲到四更天,不觉叹了口气,起身去查看房门是否关好。 浣清宫的名字注定这里要入住一位清冷皇后,其他嫔妃宫中哪个不是宫女成群、太监一片?就只有这浣清宫人丁稀少,因着司马荼兰稍有动静便会失眠,到后來竟然连门口待命的人都不留一个,丝毫沒有一国之后的架势。 “一群懒东西,也不知道修一修。” 发觉大门有一处缝隙过大渗进冷风时,司马荼兰低低骂了一句,随便找了块布帛想要塞住,却发现门怎么也关不严,门外一抹黑影遮住惨白月光赫然投映地上。 “什么人?”司马荼兰猛地打开房门厉喝,冷不防一只大手将她口唇捂住,用力在瘦削肩膀上重重一推,司马荼兰便随着那人身影向卧房内倒退。 “喊什么,不怕把煜儿吵醒吗?”略显不满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司马荼兰恰好借房内光线看清來人模样,意料之外,居然是近一年未曾在浣清宫留宿的皇帝易怀宇。 长出口气拍拍胸口,司马荼兰微皱眉头:“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深更半夜的,还以为是哪里來的恶人。” “需要通报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遥所有土地都归朕所有,难道在宫中行走还要先向皇后请示?” 听出易怀宇语气不善,司马荼兰深吸口气,挑眉冷道:“皇上在外面受气了么?是惹火了敬妃沒进去敛尘轩大门,还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嫔妃又口无遮拦了?外面惹的火气就去外面发泄,少來找我出气。” 放眼整个遥国也只有司马荼兰敢这么对易怀宇说话,她脾气躁、性子扭是公认的,许多年來易怀宇也都习惯了,要么忍让要么拂袖而去。奇怪的是,这晚易怀宇反常地沒有与她争执或者离开,而是熄灭烛灯在幽邃暗夜里负手而立。 “把门关上。” 司马荼兰摸不清易怀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片刻关上门,走到易怀宇一步之外停下,语气比方才谨慎许多:“难得见你主动过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与我哥有关吗?” “朕來见你非要有个理由?”易怀宇淡淡反问,上前一步紧贴司马荼兰面前,黑暗中却看不清表情,“还是说……你不愿见到朕?” “平时请都请不來,忽然出现能有什么好事?多半是我哥又闯了祸,又或者后宫哪处碍了皇上的眼才來此挑我的毛病。” 司马荼兰沒什么好气抱怨着,忽地耳边一热,半边脸颊被温热手掌捧住,紧随其后的则是唇瓣微痛,胡乱热吻三三点点落下,惊得她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黑暗中侵袭而來的更有那衣衫摩擦细响,衣带尽解,毫不知柔情蜜意为何物的大手莽撞地向冰肌玉骨探去。 那是与欢爱根本不沾边的生硬粗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4 静夜中一声脆响格外突兀,脸颊上火辣痛感唤回了易怀宇的理智,抹去唇上一点血腥,已经适应黑暗的眼清楚地看到司马荼兰惊慌与愤怒交杂的表情。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大胆,连朕的耳光也敢打。” 再开口,语气已不像之前那般。 意料之内地,司马荼兰并沒有因易怀宇这话有所放松,但至少易怀宇不会继续刚才的愚蠢行为。向后连退两步与司马荼兰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后,易怀宇转身点亮桌上烛灯,在突然亮起的刺眼光芒中与她静静对望。 “你到底來做什么?”司马荼兰满眼戒备低问。 易怀宇完全相信,如果此刻她身上带着刀剑的话必然会朝向他,她的性格一向如此??天下多少女人做梦都想被他宠幸,她也不例外,然而世上只有她司马荼兰敢拒绝一国之君的索取,甚至毫不犹豫一个耳光抽下去。 疼,真的很疼,被她所伤的地方。 “朕到这里还能做些什么?”明明想要说些软话,可不知怎地,出口的偏偏是恶毒语言,“你是朕的皇后,朕想要你不是天经地义么?除此之外,留你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皇上留我活口的原因多得数不清,唯独想要我这点让人想要发笑,莫非是在情起时想与敬妃行乐却被拒绝,欲念无处宣泄才跑來求助的?若是这样不得不说声抱歉了,浣清宫沒有期待君宠的女人,想找人快活还请皇上前往其他嫔妃宫殿,多少还能博佳人一笑。” 论起言语刻薄易怀宇总不是司马荼兰对手,看她冷笑还击,先前那份怒火便被打压半截,一身躁意被迫收敛许多。 深吸口气平定胸腔里的波澜起伏,易怀宇握紧拳头,抓起桌上冷茶仰头一饮而尽,而后不再看司马荼兰,平淡语气仿佛变了一个人:“朕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和沈君放,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君放? 司马荼兰面色不改,心里却是一颤。 她对沈君放有敬重、有亲切感,却沒有半点男女情愫,可是她知道,沈君放对她的用心沒有这么简单。易怀宇虽是气吞山河的帝王,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气量宽宏,不管是觊觎他江山帝位还是所属物,也不管触犯他底线的人是谁,总之,他不会轻易放过。 “沈君放?那位备受重新的年轻国师?不是你派來监视我的吗?”司马荼兰装出一副并不熟悉的模样,语气亦是漫不经心,“提起这人我倒有句话不吐不快。皇上想要知道我做了什么直接提问就是,何必弄个年轻人借口教授煜儿整日在浣清宫进进出出,让外人看了成何体统?你不要脸,我要还呢。” 易怀宇仍是半信半疑:“他与你的关系应该很亲近,不是么?” “与他亲近的是煜儿,是那群叽叽喳喳什么都不懂的皇子们,与我何干?朝中有的是饱读诗书的文臣,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非要用那人做太子之师。” 听司马荼兰口气似乎并不满意沈君放,甚至还有换掉沈君放让其他人教授太子课业的想法,这与易怀宇心中猜测大相径庭。虽然自己的得意心腹被人排斥瞧不起有些难以接受,但必须承认,这让易怀宇的心情轻松许多。 “清清白白最好,朕可不想听谁进言说司马家私下拉拢朕的心腹。” “谁不知道你那两位左膀右臂忠心耿耿?就算对堆起金山银山也别想动摇他们那份执着,也就你自己总是胡乱猜疑。” 司马家如今只剩司马荼兰和司马原二人,无论易怀宇说的是哪一个都十分危险,或者后宫嫔妃与前朝大臣私通,或者武将勾结文臣,任何一条罪状都足以诛司马家九族。除此之外司马荼兰也十分担心沈君放的处境,尽管沈君放在感情一事上太过幼稚冲动,但他毕竟沒有恶意,如果一个谎言可以让所有人平平安安,那么她愿意为此第一次欺骗易怀宇。 心虚地避开易怀宇视线,司马荼兰走到榻边抖开锦被:“还有其他要问的吗?沒有的话皇上该走了。” “今晚就在这里睡。” 司马荼兰完全沒想到易怀宇会给出这样回答,身子一僵,手上动作停住:“我这里平日不烧火盆,冷得很,皇上再次留宿容易感染风寒,还是走吧。” 皇帝若想临幸哪个嫔妃那是这人的福分,多少从未承宠的嫔妃日盼夜盼都盼不來,唯独司马荼兰反而要赶他走,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來者了。易怀宇只当她说的是气话,也懒得接茬,径自解了衣衫脱下靴,懒懒地往床榻上一躺。 这副无赖模样,多少年也不曾改变。 司马荼兰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终是拗不过易怀宇,无声叹了口气躺到他身边,却只肯给他一个冷漠背影。 他和她之间还存有感情吗?那些权势纷争、阴谋诡计让曾经的点点动心越來越微弱,纵是她还如从前一样愿意为他付出,但是,绝对不再是全部;而他大概在后悔一夜风流换來的一世江山吧?若沒有她,沒有一时醉乱,也许他就沒有现在这么多烦恼。 他对她的情分早已了断,同床异梦,不过如此。 易怀宇一大早从司马荼兰出來让宫女们手忙脚乱,又是忙着取换洗衣裳又是忙着传早茶,等热气腾腾的香粥小菜端上來时,易怀宇已经饿着肚子赶去上朝。司马荼兰始终躺在床榻上沒有动弹,到了傍晚浑浑噩噩起床,得知应该下午來教授易宸煜的沈君放一直沒有出现,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大概是沈国师说错了什么话引得皇上疑心,所以才跑來质问。还好我这里清清白白而哥哥那边也沒有惹事,不然皇上又要闹了。”两日后司马原进宫时,司马荼兰撑着额头长出口气,深深疲惫刻印在眉眼间。 “皇上怀疑你和沈国师有染?真是莫名其妙!”司马原不屑冷哼,说了一大堆抱怨,待到日落西山方才离去。不过司马荼兰不知道的是,司马原离开浣清宫后沒有直接返回将军府,而是转路去了另一个地方。 沈君放的居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5 “司马将军?”见到司马原主动登门,沈君放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见太阳从西边出來,愣愣地看沉着脸的司马原径直走进内堂。 堂内堂外绕了一圈,司马原皱起眉头:“沒外人?” 沈君放摇头,年轻面庞上满是困惑:“不知司马将军找君放何事?我还以为司马将军绝不肯入这门槛呢。” 姚俊贤的死与沈君放和偶遂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司马家和姚家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尽管司马原的官职不升反降,姚俊贤死后司马家势力一落千丈却是事实。沈君放从沒想过有一天司马原会主动找到他,而司马原接下來的话,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沈国师对皇后是否有恋慕之心?实话实说,我不想听沒用的谎言!”司马原开门见山逼问,汹汹气势不亚于沙场之上横枪立马时。 “我……”犹犹豫豫蠕动着嘴唇,沈君放怎么也无法爽快回答。 被易怀宇质问后的第二天沈君放就请辞不再去浣清宫教授太子,他不确定易怀宇对他是否有所怀疑,但谨慎一些总是沒错的,而事实也证明那夜所发生的事并非易怀宇说的“只是个玩笑”而已,当他从旁人口中得知那晚易怀宇突然在浣清宫留宿后,对易怀宇的用意便有了七分了解。 不管易怀宇是不是真心爱着司马荼兰,她终是大遥的皇后,易怀宇的妻子,而他只是个辅佐君王的谋臣。关于这一点易怀宇用相当直截了当的方式做出警告!!这世上能与司马荼兰同床共枕的人是他易怀宇,而不是任何其他男人,包括备受信赖的心腹国师沈君放。 如此明白的提醒,沈君放自然不能假作不见,有些问題,也不可能避而不答。 “司马将军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有些东西知道就可以,何必非要我说个明白?”沈君放深深吸口气,面上带着无可奈何苦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话而已,沒想到居然惊动了皇上和司马将军,也不知有沒有给皇后娘娘造成困扰,若是有,那君放真是该死了。” 沈君放并沒有否认对司马荼兰抱有倾慕之情,诚实回答倒让司马原消散了大半火气,瞪了脸色发白的年轻国师一眼,而后坐到内堂上位。 “幸好你如实回答,要是敢说假话愚弄我,就算皇上再怎么保你我也会让你尝尝苦头。”铁拳捶在桌上发出沉闷巨响,司马原哼了一声,脸色却是缓和许多,“皇后坚持说你是一片好心,所以并沒有把你的事告知皇上,否则现在你的脑袋不一定在哪个泥坑里滚着,这份恩情你且记下。我來找你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皇后,答不答应你自己看着办。” 沈君放茫然,一脸错愕:“答应?答应什么?” “还沒说呢,着什么急!”司马原双眼一瞪怒喝,见沈君放忙委委屈屈点头才收起火气,低声道,“我要你帮我劝劝皇后!!先别急着问,听我说完。” 话題转移到司马荼兰身上,司马原的表情语气很快随之缓和,眉宇间、眼眸里无处不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担忧。沈君放静静听着,默默看着,但凡是司马原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部纳进心里。 “谁都看得出皇后空有权力却不得宠幸,这些年皇上偶尔会临幸其他嫔妃,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敛尘轩度过,那些有眼无珠的贱人们便开始说些闲话甚至嘲讽皇后,这些你不会不清楚。流言暂且不提,经过敬妃下毒欲谋害皇后一事,有些心怀不轨的贱妃开始蠢蠢欲动,勾结外戚或者朝臣意图取代皇后之位,皇后的安全越來越难保障。”长长叹口气,司马原沮丧摇头,“我一直劝皇后要多争取些势力,后宫也好、前朝也罢,至少不能被那些小贱人欺负,可她就是不听,整天除了打理后宫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照顾太子,时间长了谁还会畏惧她?沒了敬畏之心,她的后位也就摇摇欲坠了。” “司马将军的意思是要我去劝说皇后,让她放弃本分生活去笼络朝臣?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沈君放沉吟半晌,还是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看法。 易怀宇对后宫管束不是特别严厉,允许后宫嫔妃常与宫外亲戚见面的皇帝在遥国历史上并不多见,然而这不是在说明易怀宇过于放心,与之相反,易怀宇是想看看到底哪些嫔妃不知好歹,一边受着他的恩宠一边还要勾结前朝大臣惹事生非,一旦抓住证据,其后果只有人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的。 作为皇后的司马荼兰背靠姚家和司马家两大权势,一直以來都是易怀宇防范的重中之重,即便姚家已经瓦解,司马原仍是易怀宇眼中钉、肉中刺,不剔不快。这时候不选择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却要逆着风头去笼络前朝之臣,不是与自寻死路毫无区别么? 沈君放与司马原坚定目光对视,试图从中找出这位被孤立的将军坚持理由,渐渐地,竟也琢磨出一些问題。 倒吸口凉气,沈君放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是不是对司马将军说了什么?” 司马原沉默少顷,轻轻点头:“皇上下了一道密诏,让我准备准备,随偶将军一道去攻打昭国。” “派司马将军你出兵?”沈君放讶然失声,“这真是皇上的旨意?” 司马原沒有直接回答,从袖中拿出密诏交到沈君放手上,沉重叹息间一瞬苍老许多,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以前姚俊贤总骂司马原沒脑子是个笨蛋,可是能站在权势漩涡中多年不倒的人哪个简单?接到易怀宇密诏后司马原很快就想明白这道旨意背后暗藏的玄机,也正因此才促使他硬着头皮登门,來找这个一步步把他、把司马家逼上沒落道路的年轻国师。 “沈国师也看得明白吧,皇上这是打算除掉我。司马家已被逼上穷途末路,如果这时还一味退让任由皇上安排,荼儿最终会成为权势争斗的牺牲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6 腊月飞雪如瀑,年关将近的热闹赶不走严寒侵袭,各宫纷纷增加火盆、火炉,竟使得炭火光芒比烛灯更加强烈。 被温暖笼罩的敛尘轩内,苏诗韵正逗弄着才从睡梦中醒來的七皇子易宸璟,孩子一笑她便随着笑,温柔更胜和煦春光。旁侧怀抱三皇子的皇贵妃不时看她两眼,鬼祟眼神复杂多变,脸上近乎讨好的表情却始终如一。 “到底还是妹妹你有福分,看看七皇子这眉眼,跟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这才是实打实的亲生骨肉呢!” 苏诗韵淡淡浅笑,也不去看皇贵妃嘴脸,平和语气仿若不经意:“宫里哪位皇子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皇贵妃这话在敛尘轩说说可以,万不可到外面胡言乱语,免得惹出事端。” “哎呦哎呦,瞧我这嘴,总是沒个把门的。”皇贵妃不轻不重地抽了自己一下,见苏诗韵毫不在意,眼珠一转,又压低声音道,“妹妹莫怪我传闲话,你就不觉着淑妃那边五皇子有问題?虽说细看有些皇上的影子,可性格、身骨都和其他皇子不太一样;再说淑妃生产时负责接生的老婢全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打发出宫,难免教人心生怀疑。” 有关五皇子易宸暄身世的猜疑老早就有,大多数人都认为淑妃不过是个替人养孩子的“假娘”,易怀宇这个爹却是真的,无外乎是指易宸暄为易怀宇私生子,像皇贵妃这般怀疑易宸暄并非易怀宇所生倒沒听说过。 苏诗韵直起身子笑了一声:“皇贵妃怎么也喜欢这些乱嚼舌根的闲话?五皇子若不是皇上骨肉,皇上怎会那样宠他?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这些个皇子、公主?像与不像,完全做不了那些流言的证据。” 皇贵妃被苏诗韵一番不软不硬的话噎了个半死,尴尬笑笑,脸上两团肉僵硬无比。苏诗韵性子温和不喜争抢,想要挑起她的好奇心并不容易,不过皇贵妃沒有放弃,她知道,另外一个话題等同于撒手锏,必定会引起苏诗韵注意。 “唉,天气越來越冷,宫里也越來越清静,就连你这敛尘轩也不复往日热闹了。”故作感慨连连长叹,皇贵妃摸着脂粉涂抹浓厚的脸颊,口气里满是不平之意,“最近皇上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七皇子百日宴中途离席也就算了,怎么不更加宠爱反而疏远起妹妹來了呢?倒是那浣清宫一日暖过一日,皇上接连在那边留宿已是第六天,看來不是新人笑、旧人哭,而是新人旧人一起哭喽!” 不出皇贵妃所料,苏诗韵果然动作一滞,脸上平淡笑容渐渐失去。 皇后司马荼兰重新受宠,是好事还是坏事?苏诗韵不愿看见司马荼兰委屈地过一辈子,可是当易怀宇真的再次把精力投放在司马荼兰身上时,她心里仍是难逃悲凉。 他说过的,这辈子只爱她一个,眼下呢?已不是妻妾成群可以形容。 皇帝三宫六院、佳丽数百可以理解,易怀宇想要借由这层关系掌控大遥乃至其他国家各部势力也可以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不管苏诗韵怎么劝自己说不可私心太甚,每每听说他又宠幸了谁谁谁时,终究止不住心里酸痛。 一入深宫莫谈情,谈情只得伤人心。 “当皇帝治天下不容易,姐姐就多体谅体谅皇上吧,同为嫔妃,诗韵想着只要皇上龙体安康、遥国风调雨顺,这就够了。”依旧软绵绵地堵住皇贵妃的嘴,苏诗韵继续笑着逗弄易宸璟,不等皇贵妃在说话,陶世海先一步跨进房内。 “皇贵妃安,敬妃娘娘安。奴才來替皇上捎句话,今晚在浣清宫那边,就不过來看敬妃娘娘和七皇子了,天冷夜长,请娘娘早些歇息。” 苏诗韵笑笑沒有说话,失神目光静静停留在易宸璟清晰眉眼间。 夜再长,哪有一辈子时光长?天再冷,哪有深宫寂寞人心冷? 一个人,终是暖不了一片心。 又冷又长的夜在许许多多人的空虚绝望中煎熬而过,天未大亮,易怀宇洗漱用茶完毕,直接从浣清宫去赶早朝,一出门才知道外面下了大雪,铺天盖地。 “陶世海,找人去知会国师一声,今天天冷雪大就不要让皇子们去塾里读书了,各自在宫里温习吧。” “皇上放心好了,雪大时沈国师一向不许皇子们出门的,昨晚地面刚见积雪堆起时奴才就已经派人去个各宫知会了。”陶世海躬身答道。 点点头朝着手心呵了口热气,易怀宇接过司马荼兰递來的裘衣,再无他话径自离去。司马荼兰则面无表情目送易怀宇离开,如之前几天一样。 外人都以为浣清宫的主子又迎來了恩宠,却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这并非什么好事,而是另一场风波的开端,她与易怀宇之间早就变了味道,再回不到过去。每夜,他就躺在她的身边,近在咫尺的距离甚至可以听见细微鼻息,然而他们沒有任何交流,就仿佛陌生人一般,,他不碰她,她也不许他碰,哪里有什么**一夜、缱绻承欢呢? 易怀宇不过是在囚禁她罢了,用一种让外人羡慕的方式把她牢牢锁住,霸道地宣布对她的所有权。 司马荼兰忽而冷笑,她和他都明白,她是不可能被囚人,假如她想要展翅飞走的话。只可惜她飞不走,不肯飞走,总舍不得这半辈子倾尽所有來爱的男人,哪怕他如此矛盾、患得患失,从不开口说爱,却习惯于把一切想要的东西据为己有。 唇边弧度未落,转身时司马荼兰看到了不远处枯树后一把泛黄纸伞,伞下少年艰难而笑,瘦弱身影仍是那般孤落清寞。 沈君放怕连累司马荼兰,数天前便主动辞去到浣清宫教授太子课业的任务,但他总会忍不住到浣清宫附近转一转,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默默等着,运气好时能远远看她一眼,知道她安然无恙,那夜便能放心安睡;运气不好时直至宫内熄了灯也见不到一面,那夜,他就只能失望而归,辗转无眠。 爱是一味毒药,穷尽所有,仍难以戒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7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洒洒,遮蔽天日的同时也隔断视线。许是雪中站立太久受了风,沈君放胸口一阵沉闷不禁掩口咳了几声,再抬头时,司马荼兰的身影已然不见。 沈君放对此并沒有任何怨言,就好像他一厢情愿喜欢着司马荼兰一样,他从不期盼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会给他什么回应,事实上他倒宁愿司马荼兰不理他,这样一來至少她不会犯错,不会被易怀宇责难。 至于自己……沈君放低头苦笑。 他真的不该來,也确实不想來,无奈的是一双腿脚随心不随思考,走着走着便到了浣清宫。 冻得僵硬的手转了转油纸伞伞柄,沈君放明白自己应该尽快离开免得被人看见,才一转身,冷不防被旁边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皇、皇后娘娘……” 本以为司马荼兰看见他后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沒想到她此刻就站在沈君放面前,而沈君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惊喜还是惶恐,紧张之余,纸伞从手中滑落。 司马荼兰看了看沈君放冻得通红的手指,稍稍弯腰捡起伞,默不作声遮在手足无措的少年头上,也不去管他窘迫神色,指着浣清宫正门与他并肩而立。 “睁开眼看清楚,这浣清宫不是妖魔殿,有什么可怕的?天天在外面站着,你就不担心把身子冻坏?” “微臣只是路过……”沈君放低下头细声呢喃,脸色绯红如火。 谁会路过某个地方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司马荼兰懒得戳穿幼稚谎言,无可奈何的语气里夹着淡淡叹息:“进去吧。” 沈君放犹犹豫豫许久才迈动僵硬脚步随司马荼兰进入浣清宫,那些宫女太监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天天在外偷觑的傻瓜国师,竟是沒有人流露意外神情,倒是易宸煜对沈君放的出现异常惊喜,扯住他衣角便不肯松开。 “煜儿,去找苏姑姑把那瓶枇杷膏取來。”司马荼兰半哄半劝把易宸煜支走又屏退房内宫女,深吸口气,埋怨地瞪了沈君放一眼,“要么离得远点再别出现,要么挺起胸膛光明正大走进來,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你这么做,便是本來沒事也要遭人怀疑了。” “皇上这几天都在浣清宫过夜,我怕被他看见误会,再说我也沒想來找皇后娘娘,只是……只是……”沈君放结结巴巴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借口,尴尬笑笑,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容愈发显得青涩。 于司马荼兰看來,其实沈君放就是个孩子,纵是才华横溢仍掩不住年龄上的差距,不仅在感情上懵懂幼稚,连那份冲动也不够理智,揉杂了太多太多违背现实的因素。但不得不承认,沈君放的执着和大胆总让她感慨,若是当年偶遂良也如他一般坦率表白或者坚持娶她,那么也许如今局面大不相同。 喜欢着谁,被谁所喜欢,该选择哪一方作为自己的归宿,司马荼兰至今不清楚正确的答案该是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不该再为自己的任性伤害任何人。 “皇后娘娘知道司马将军要出征的事吗?”为了打破沉默气氛带來的尴尬,沈君放把话題转移到司马原身上。 “出征?去哪里出征?”果不其然,司马荼兰对这消息既惊讶又茫然,不祥预感催促眉头紧皱,“哥哥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先皇特许他不再出战,怎么突然提起出征之事?皇上安排的?” 沈君放轻轻点头:“这次出征主要是冲击昭国边陲,获胜的可能不到五成,难度极大。原本皇上打算和偶将军同去,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由偶将军和司马将军二位一起,连我都是从司马将军那里听來的消息。” 沈君放和偶遂良同为易怀宇心腹,沒道理只告诉其中一人如此重要的安排。司马荼兰深吸口气,担忧目光忍不住流露:“皇上……最近疏远你了?” 七皇子百日宴那天易怀宇和沈君放之间发生过什么司马荼兰并不知情,同样的,沈君放对她和易怀宇是否产生矛盾也一无所知。两个人只知道有些变化正在产生,皇帝,皇后,深受信赖的国师,三个角色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疏远二字让沈君放发了好一会儿楞,呆呆表情全然不像个谱写一国命脉的重臣,更像一个委屈又可怜的天真少年,司马荼兰看着看着便觉得不忍,幽幽一声低叹:“皇上毕竟是皇上,你可以当他为朋友,他却未必能做到平等相待,这么多年为他付出的人不计其数,能得到相应回报的有几个?难得他肯珍惜你这个不世出的少年英才,别为些不值当的小事耽搁前程甚至误了性命。我说的你大概听不太懂,去找偶将军聊聊吧,也许只有他最懂你的心情。” 沈君放哦了一声,再沒有说些其他的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看司马荼兰一眼,而后低下头不知想着什么。 司马荼兰一向软硬不吃,可她最敌不过沉默,无论是易怀宇还是沈君放,相对无言的感觉总让她不知所措。原本想要集中精力思考司马原再次被派去出征一事,每每沈君放忍不住轻咳时便会被扰乱心神,前功尽弃。 “遇到你们这种人算我倒霉,有脾气都发不出來。”长出口气无可奈何摇头,司马荼兰站到沈君放身前,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來有些沙哑,“抬头,你看着我。” 如此突兀要求令得沈君放瞠目结舌,慌乱中抬头与司马荼兰目光相遇,一颗心几欲停跳。 后宫之中佳丽遍地,嫔妃里也不乏天姿国色,而沈君放入宫这么久从沒有把哪个绝美女子放在心上,就好像她们都是沒有颜色的枯燥风景,根本不值得费心流连。 易怀宇曾开玩笑对他说,如果这世上哪个女子能让他动情,那么她一定有着令天下为之倾倒的绝代风华。 如今玩笑竟成现实。 未曾见面的一国之后,为易怀宇登上帝位功不可沒的将门骄女,也许是耳中听太多她的故事,又或者因为眼里看太多易怀宇的矛盾提防,当初对司马荼兰抱有一丝好奇的沈君放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有一天他会为那个孤傲却寂寞的女子品尝某种陌生感情。 怦然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8 澄净如碧水的眼眸让司马荼兰一阵心慌,她看不得那样悲伤的眼神与失落表情,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又害得谁苦不堪言。 “听着,浣清宫你可以光明正大走进來,不必顾虑谁会怀疑、谁会误解,只要你心里沒鬼,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胸口仿佛有沉重巨石压着,司马荼兰垂下眼,语气柔和却黯淡,“原本我想劝你死了这条心,可是看你这般模样应该沒那么容易劝动。就当是为了我好吧,來來去去可如以前一样,但别再考虑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君为臣纲,抛开皇上与你的关系不谈,作为臣子就该处处以皇上为重,否则,凡与此事有关之人无论是否无辜,必将引來杀身之祸。” 沈君放坐立不安,想直视司马荼兰脸庞却又沒有勇气,细小声音断断续续:“我……我知道这样不对,皇上疏远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不知怎么,每次恍恍惚惚就走到了浣清宫,不见你一眼。。” “你是臣子我是皇后,到底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清醒认识?”因着沈君放非但不听劝告,反而连敬称都无意中省略,司马荼兰蓦地焦躁,无名火顿起,声音也猛然提高,“你知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才能平衡司马家与皇上的关系?现在皇上要派哥哥出征,我却只能憋在这里束手无策,你还要再惹起多少祸端?我能体谅你年少冲动,你就不能体谅我的为难吗?只要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般激动的司马荼兰是沈君放从未见过的,愣愣呆立,脸色一瞬惨白。 他怎会不明白她的艰难处境?身居后位而不得宠,因司马家势力时时被易怀宇提防,若说整个后宫最苦的人大概就只有司马荼兰了。然而沈君放由始至终都沒想过自己的一厢情愿竟会对她造成伤害,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易怀宇想要除掉司马原并非一时念起,即便沒有他与司马荼兰的事,司马原仍旧难逃厄运。 “我只想保护你而已……”嚅嗫着仓皇倒退,沈君放望着情绪陡变的司马荼兰,一个不小心跌坐在方椅中。 不待站起,已经咳得弯了腰。 司马荼兰的吵声穿出屋外,小脸冻得通红的易宸煜抱着琉璃瓶慌慌张张跑进來,怯生生地看着司马荼兰:“母后,母后,国师叔叔病了,不要骂他,儿臣愿意抄诗集替国师叔叔受罚。” “煜儿,回你房里去。”司马荼兰控制住情绪,脸色仍旧有些发冷。 易宸煜转头看看沈君放,稚嫩面庞露出为难表情,小心翼翼把琉璃瓶塞到沈君放怀里,一双明亮眼睛哀求地望向司马荼兰:“国师叔叔真的病了,皇弟们说国师叔叔白天会昏倒,儿臣求求母后,不要再骂国师叔叔……”见司马荼兰胸口剧烈起伏、余怒未消,易宸煜想了想又回头看沈君放一眼,犹豫片刻,忽地跪在地上:“国师叔叔是儿臣的授业恩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母后怎么可以骂儿臣的父亲呢?宫里的下人都不理儿臣,皇弟们也要欺负儿臣,只有国师叔叔对儿臣好,母后开恩,就饶恕国师叔叔这一次好吗?”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当师父的等同于父亲……稚童的荒唐论断令人啼笑皆非,饶是气头上的司马荼兰也忍不住松缓脸色,长长叹了口气。 “枇杷膏留下,你回房间温习功课,母后沒有骂国师叔叔,只是商量些事情罢了。” 显然,司马荼兰的安慰沒什么说服力,易宸煜半信半疑看了眼沈君放,粉嫩小脸上写满担忧。 “太子殿下回去吧,我和皇后娘娘真的是在商量事情,等下商量完就去看你好不好?”沈君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易宸煜头顶,“之前教你的国策定略读懂了吗?去复习复习,一会儿我可要考验你一番。” 看到沈君放笑容易宸煜终于松了口气,拉拉司马荼兰袖子,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母后,儿臣先回去了,等下您一定要让国师叔叔來找我啊!” 司马荼兰生硬微笑,点头应允,目光一直送易宸煜小小背影独自离开。 紧张气氛被易宸煜的出现打破,方才激动情绪一去不返,司马荼兰闭着眼站了许久,终是扛不住身心俱疲发出一声幽长叹息。沈君放看得出她紧绷的精神已经濒临极限,待到咳声缓些立刻直起身子,慢慢退到半开门前:“皇后娘娘的担忧微臣明白了,我会在不损害皇上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帮助司马将军。事实上微臣受司马将军所托,一直想找个机会对皇后娘娘说一句话,也算是个提醒。” “什么话?哥哥怎么不亲自对我说?”司马荼兰蹙眉。 “怕说了皇后娘娘不往心里去,又当是老生常谈,嫌司马将军心术不正。”沈君放看了眼房外,并无其他人在周围,深吸口气压低音量,“司马将军手中权势所剩不多,能帮衬皇后娘娘的地方少之又少,而娘娘习惯了为皇上隐忍,这样下去早晚要被图谋不轨之人欺压陷害,下毒一事便是例子。司马将军踌躇许久才來找我,希望能通过我劝说皇后娘娘该用权时就用,莫等妖魔鬼怪都伸出爪子伤人才反击。。我也是如此思量的,皇后当保重自己才行。” 少顷沉默。 “我明白。”出乎沈君放预料,司马荼兰表现得十分平静。 前朝平静表象下风云涌动,各股势力正在悄然形成,后宫琐事更是从未停歇,争宠夺势愈演愈烈。所有这些变化无一逃脱司马荼兰双眼,从下毒事件不了了之后她就知道,如今处在风口浪尖的人不再是苏诗韵,而是皇后宝座上的她。 多少风风雨雨她都独自捱过,为的是让易怀宇省心,也为缓和他与司马家的矛盾,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易怀宇不再是她了解的那个男人,倘若连他最信赖亲近的沈君放都如此劝告,只能证明一件事。。 忍耐已经解决不了问題,她必须为自己、为司马家,为无辜的易宸煜早作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69 易怀宇怎么也沒想到一早晨起來就看见司马荼兰,而且是一身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司马荼兰。 “你这是做什么?又闹给谁看?赶紧进去!”昨夜批阅奏章直至深夜,早起还未从头昏脑涨中脱离,易怀宇不禁恼火。 司马荼兰纹丝不动,素面朝天的脸庞毫无表情:“本宫听说皇上准备派司马将军与偶将军一同出征,心里焦急,所以天不亮就跑來求情,希望皇上能网开一面放过本宫唯一亲人。” 天气寒冷,司马荼兰的语气更冷,易怀宇从牙缝里嘶嘶吸着凉气,脸色霎时铁青。 司马荼兰很少用敬称与他说话,更不会做出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今天她不但在这两方面尤为反常,甚至开口向他提起最不该提的事!!她明明知道,司马原是横在他们二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她越是为司马原求情越会引起他的怒火,有害无益。 “陶世海,送皇后回浣清宫。”易怀宇毫不犹豫下令,转身便往屋内走,盛怒之下看也不肯多看司马荼兰一眼。 “皇上不同意本宫就待在这里不走。”司马荼兰不急不怒,朝着易怀宇背影大声道。 如她所料,易怀宇猛地停住脚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又转身向她,紧皱眉头间刻满怒意:“司马荼兰,朕是不是太纵容你,让你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派谁出兵是朕的权力,你只要专心打理后宫就好,沒资格跑到这里來要求这要求那!” “我是沒资格,所以我说了,我來这里是为了求情,不是拿着刀剑威胁谁,再说我也沒那个胆量对皇上出手。”迎着怒意磅礴的目光走近易怀宇,司马荼兰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一抹浅笑清冷而从容,“我不介意在这里等上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反正后宫那些七七八八的琐事自会有人主动管理,沒有我,皇上不是一样可以高枕无忧吗?” 易怀宇倒吸口气,眸光渐冷。 嘴上说着自己并无威胁之意,可司马荼兰所作所为不正是在拿后宫安定要挟他吗? 众所周知后宫能有今日平和表象都是皇后司马荼兰的功劳,就算她时时刻刻低调行事从不骄奢跋扈,那些畏惧司马家权势的嫔妃仍要忍她三分、让她七分,这才能保证六宫通畅,沒有太多明面上的风雨波折发生。 令易怀宇不解的是,司马荼兰怎么突然改变行事作风,跑到这里胡闹來了? 他对她的明达和痴情十分有把握,司马荼兰爱他,爱到曾经愿为他折辱清白名节,就算是成为皇后之后也处处精心不教他为后宫之事劳心,按理说只要她的感情依旧如故,主动给他制造麻烦的事就不该存在。 漆黑眼眸陡然一滞,易怀宇似乎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盯住司马荼兰。 只要她的感情依旧如故……那么,假设她移情别恋,将对他那份痴守埋葬,转而恋上其他人呢? “早朝推后半个时辰,朕要处理些事情。”沉着脸吩咐过陶世海后,易怀宇抓住司马荼兰手腕不由分说拖进寝殿,司马荼兰也沒有挣扎的意思,意外顺从地跟随在后。走进内殿狠狠地把司马荼兰甩到一边,易怀宇狠厉目光中带着冰冷愤怒:“说,谁怂恿你來的?司马原还是沈君放?” 冰冷深雪中站立许久本就浑身僵冷,被易怀宇用力一推便感觉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然而司马荼兰咬紧牙关不肯露出半点软弱,冷笑着反问回去:“皇上是不是小瞧本宫能耐了?未必需要谁怂恿,狗急了还会跳墙,难道我就得委曲求全被逼到死吗?事关司马家存亡,本宫不想再闭着眼睛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皇上执意要毁掉司马家,那么本宫也只能毁掉你的后宫作为报答。” “司马原身为武将就该出入沙场、保家卫国。如今朝中除旧革新,朕一再要求不许出现尸位素餐者,文武百官凡是沒有相应能力的人均要卸去官职,又岂能容他一人例外?一朝天子一朝臣,活人总不能让死规矩绑住,这才是朕要的社稷。” 易怀宇自然知道先帝曾颁旨特许司马原终生不再上阵杀敌,司马原或者其他人要找麻烦必定以此为借口,是而不等司马荼兰提及,他便先将这条路截断。 司马荼兰沒想到他有这么一手,原先准备好的许多话再派不上用场,只得静静盯着易怀宇,仿佛要把他的皮囊看穿,直接问他的心究竟想要怎样。 许久,一声哑笑黯淡:“易怀宇,真是难为你了,为除掉我哥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毁去先帝圣旨。司马家到底只是你登上帝位的踏脚石,一旦你的目的达到,所有企图沾光的人就都得抹消,是吗?果然,世间唯帝王最是无情。” “当初助朕之人数不胜数,朕狠下心处理的有几个?说到底还是姚家、司马家自作孽,所以才落得悲惨下场。” 易怀宇的解释听在司马荼兰耳中尤为刺耳,回想姚俊贤死后司马家地位一落千丈与所受压制,司马荼兰挑起冷笑的唇角渐渐失去弧度,细微无声地轻颤:“你说舅父自作孽不可活我不反对,可是我哥做什么了?自那日约定好后他一直谨言慎行,为避免你疑心他连上朝都称病不去,哪里能触你的霉头?我还以为你会信守诺言永远不对我哥出手,沒想到堂堂皇帝说的竟然都是屁话!” “放肆!”难听辱骂令易怀宇恼羞成怒,低喝一声高扬手掌,却停在半空沒能落下。 尽管百般不愿承认,要他打司马荼兰,终是舍不得。 深吸口气颓然放下手臂,易怀宇闭上眼揉着额角,语气倦怠疲惫:“你只知道指责朕么?怎么不去问问司马原是如何在文武百官面前让朕下不來台的?再说我只是让他和遂良一起出征而已,什么时候说过让他上阵杀敌了?你们司马家小肚鸡肠好猜疑这点,真是一点不漏都传给了你和司马原。” 矛盾來自朝廷顶撞,派去出征不为害其性命,这样的解释无法打消司马荼兰的担忧,但是见易怀宇不像刚才那般不近人情,司马荼兰多少也缓了口气,低低声音带着三分不满,更有七分委屈。 “只怕你在意的不是颜面,真正让你耿耿于怀不肯原谅哥哥的,仍是你和苏诗韵夭折的孩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0 如果沒有那场原因不明的大火,苏诗韵就不会悲痛欲绝直至抹消记忆,那个孩子便会在易怀宇逐步安排下取代易宸煜成为太子,司马原和姚俊贤也就不可能像日后那般仰仗皇后和太子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这中间多少关系,司马荼兰心知肚明却从未说破,直到她的道路沒办法继续沉默走下去。 “哥哥头脑简单不擅思考,舅父利用这点怂恿教唆他做了一些错事,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现在哥哥他半点都不想惹是生非,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司马荼兰背对着易怀宇,双肩微微颤抖,“哥哥在上朝时出言不逊的事我也知道,若不是你放弃追究真凶让他恼火,他也不至于如此。” “追究?你让朕怎么追究?是谁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告诉朕说相信韵儿无罪,情愿不继续追究的?说一套做一套,你还要怪罪朕毁约吗?” 究竟谁对谁错,谁先违背约定在先,这些问題如一团乱麻难以理清。看着气得脸色铁青的易怀宇,司马荼兰多想后退一步息事宁人,但她明白,如果这一次她退步了,那么下次、下下次,做出妥协的还会是她,当易怀宇习惯了被顺从之后,她便再沒有抗争的机会。 沉默少顷强迫自己抛去急躁平定心情,司马荼兰收起任何可能出卖她真心的表情,微扬脸颊与易怀宇对视:“就算哥哥有罪,他毕竟是我的兄长,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你想收拢权力也好、为谁报仇也罢,总之我会不遗余力保护我哥,倘若你还念着这些年我为你付出的情分就赐他一条生路,如果不肯……”司马荼兰顿了顿,长出口气:“我是司马家的女儿,为了保护司马家,我会不惜一切。” 利落转身,头也不回潇洒离去,司马荼兰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是否把那份决绝坚定传达给易怀宇,她只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停留一会儿就会被他发现破绽。 虚假的强硬揭去伪装,只剩走投无路的无奈。 在易怀宇连续数日留宿浣清宫后,突如其來的“恩宠”突然中断,隔晚易怀宇又回到熟悉的敛尘轩,回到有谁低垂眉眼温婉却淡漠等待的房中。 “璟儿睡了?” “睡了。这几日有些着凉不停哭闹,傍晚给他服过药就让雪翠哄着睡去,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对于易怀宇关切询问,苏诗韵只淡淡回应,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中所绣小夹袄上,头也不抬一下。 易怀宇艰涩苦笑。 他总是这种态度对待司马荼兰,大概是上天看不过要降下报应吧,如今苏诗韵也是如此待他,明知道他存在着,知道他就在面前,却不肯给与一星半点的关注。 无声浅叹,易怀宇走到苏诗韵身后轻轻搂住:“过些日子遂良就要出征。这次任务艰巨危险,朕想私下请他吃顿便饭,你可愿陪朕一起?” “找我不如去找皇后娘娘,她与偶将军的关系比较近,毕竟你们三个一起上过沙场打过仗。如果需要我打打下手、帮帮忙,我倒是十万个愿意。”苏诗韵放下手中针线沉吟半晌,纤细手掌覆在易怀宇手背上,“有些事本來不该问,但见你眉头紧锁总有些担心,,你和皇后娘娘是不是又起争执了?不然也不会连去那边几天又突然跑到我这里。” 苏诗韵虽不如司马荼兰那般看事通透,但她心思细腻是其他人所不能及的,有她一眼扫过,易怀宇多少心事都得老实交代。 “为了上次下毒的事司马原屡次找朕麻烦,朕心里不痛快便想让他随遂良一起出征,眼不见心不烦,对谁都有好处。”一边诉说一边拉苏诗韵进怀,易怀宇轻吻乌黑鬓发,目光不知落于何处,“谁知荼儿一口咬定朕不怀好意,一大早就跑去紫云宫闹,朕连早朝都险些耽搁,简直是……简直是无理取闹。” 这消息对苏诗韵而言可是不小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满是困惑:“不应该啊,皇后一向明达事理,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扰乱正事,怎么突然……” “还不是为了司马家?”易怀宇不满冷哼,“她说她就只剩司马原一个亲人,就算司马原有错她也要保护到底。以前朕竟沒能发现她是这般执拗的人,早知如此该更谨慎才对。” “皇后性格倔强,是个相当独立自主的人,可是如果她沒有这份执拗,当初又怎能赢得你的心?”眼见易怀宇窘迫想要解释,苏诗韵轻轻摇头,伸出手指堵在他唇上,“别忙着否认,这些事我早晚要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从你看皇后的眼神里就能品出,再者我又沒说什么,你何必遮掩?都是女人,我能理解她的苦和无奈,所以才希望你能对她好些。” 易怀宇摇头,抓住苏诗韵手指:“朕倒是想对她好,可她那幅脾气实在让人难以靠近,而且有些事朕始终无法释怀。”想起还不会说话就凄惨离世的孩子,易怀宇的心狠狠一痛,忽地抱紧苏诗韵埋首在她颈间:“韵儿,假如……朕是说假如,你别多心,,假如有人伤害了璟儿,你会饶恕那人吗?” 苏诗韵愣了愣,尽管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易怀宇有此一问,可她心里还是隐约有种感觉,悲哀的,痛苦的,甚至是恐慌,那感觉就仿佛她忘记了什么最重要的事情,令得心底一大块空虚缺陷。 “为什么……这么问……”捧着易怀宇脸颊茫然发问,苏诗韵的嗓音沙哑,带着教人心酸的小心语气,“是皇后么?皇后做过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情?对璟儿,还是其他哪位皇子?她那样率直的人应该不会……” 细细颤抖从苏诗韵柔软身躯传來,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触动苏诗韵让她想起那段悲伤过往,易怀宇急忙收起阴冷脸色挤出一丝笑容,紧紧抱着苏诗韵,拼尽力气让她在自己温暖怀中忘却致命的伤。 “不,朕不是说了吗,只是个假设而已。朕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璟儿。等我大遥天下太平、不再受外人所欺时,朕就卸下所有重担与你一起回到颖池郡,寻一处山美水美之地,我们一家三口不问世事,共享天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1 时间是最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走得很慢,也可以流逝得飞快,这完全取决于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 深宫之中最难熬的便是时光,然而对于司马荼兰來说,四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快得令人害怕。事实上她是忙碌过甚才会有此错觉,每天面对相同的人、相同的风景,又要不停操劳那些让人头痛的琐事,烦烦扰扰中,时间就这么悄然溜走。 花枯了,树黄了,殿前燕巢里沒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无数记着或者忘却的人事物一去不返。 当然,也有很多不曾改变的东西。 “母后,温习完功课我可以去找国师叔叔吗?今天国师叔叔又沒有去教皇弟们上课,儿臣有些担心啊!”易宸煜托着腮嘟起嘴,淘气地蹲在浣清宫内殿座椅上,对面司马荼兰正低头看着书信,认真至极。 “想看就去,尽量别让外人知道。对了,前几日潇嫔送來两盒玉若膏,说是能止咳祛痰、温润养肺,你都带去给沈国师吧。”放下信摸了摸易宸煜粉扑扑的脸蛋儿,司马荼兰温柔浅笑,“边陲战事节节胜利,用不了多久你舅父就能回帝都了,到时候母后带你到舅父府上走走,让你看看宫外是个什么样子。” 宫外的生活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深宫里的皇子们有着巨大吸引力,然而除了五皇子易宸暄外,易怀宇从不带其他皇子出宫,也不允许他们私自离开。易宸煜因为体弱多病极少在浣清宫外走动,对陌生世界的好奇更加强烈,听司马荼兰终于肯带他到外面不由欢呼雀跃,急急忙忙温习完功课非也似的跑去找沈君放。 最得司马荼兰信赖的宫女玉枝与易宸煜迎面走过,一边回头看易宸煜一边踏进殿内,看向司马荼兰小声问道:“娘娘可要去看看沈国师?听他们说沈国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几天教皇子们诗词时还昏倒了,明明懂医术却照顾不好自己。” “他哪里是病的?不过是劳累过度累坏了身子,就算神医再世也帮不上忙。”司马荼兰叹了一声,目光中染上一丝牵挂,“大半年不见,也不知道他最近怎样了,送去那么多补品补药到底有沒有效果他也不记得回个话,臭毛病越來越像皇上。” 回想起几个月前见沈君放时他苍白面色,司马荼兰总觉不安。 沈君放还很年轻,大好年华却都搭在遥国江山社稷上,易怀宇整天忙着处理朝政就够忙了,他竟然比易怀宇还要忙上三分,才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一身病痛。然而司马荼兰知道自己沒资格埋怨什么,沈君放如此疲惫有一大部分原因在她,如果沒有他绞尽脑汁从中斡旋,沒有他大着胆子为司马原想办法保命,也许此时司马家就只剩她司马荼兰孤身一人。 “玉枝,你再替本宫冒险走一趟吧,本宫实在实在担心得紧。刚才太子说沈国师今天沒去教授皇子们课业,想來又是病得不清,要是你过去看到他还勉强自己辛劳,就告诉他,再不休息我可要亲自过去了。”话说完,司马荼兰偏头想想,忽而微笑,“对了,再去膳房要些鹅油莲蓉酥一起带去,他喜欢吃。” 玉枝掩口,揶揄浅笑:“娘娘连沈国师喜欢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就不怕皇上吃醋?” “若是不怕,本宫又何必做贼似的遮遮掩掩,连去看沈国师一眼都不敢?”玉枝本是想开个玩笑,沒想到却引得司马荼兰幽幽叹息,一双眼内怅然若失,“前两年因着我那次争吵,哥哥虽被迫出征但不需亲赴沙场,皇上腹中始终憋着一团火气;后來哥哥几次鲁莽失言,皇上有心小題大做,都是沈国师明里暗里帮忙解决的,一來二去闹得皇上对他也是越來越不信任,细算下來,我亏欠他实在太多太多。” 沈君放对易怀宇的忠诚从未改变,但易怀宇对他的信任已经远不如从前,走过风风雨雨后,始终陪在易怀宇身边被他所信赖的人,仍旧是偶遂良。 四年,多少事不变,多少事已变。 玉枝带着一篮子东西到沈君放居所时,早有探病的人先一步到达,看着被沈君放抱在怀里的七皇子易宸璟,玉枝忙笑道:“奴婢替太子殿下來看看国师大人,顺便带來些玉若膏和鹅油莲蓉酥,,太子殿下说沈国师最喜欢吃这个,所以奴婢多拿了一些过來。” “有劳玉枝姑娘了。”沈君放点点头,苍白脸颊上浮现一丝笑容,“到底还是太子和七皇子顾念我,一个送吃送喝,一个偷跑出來陪我,不枉我平日里的喜欢。” “那自然是,太子殿下和七皇子与沈国师关系最为亲近,宫里谁不知道呢?两位殿下的善良也同沈国师如出一辙,有其师必有其徒。”玉枝有一搭沒一搭应着,偷偷朝沈君放使了个眼色,又瞄向易宸璟。 沈君放起初一愣,而后便明白玉枝的意思,放开手揉了揉易宸璟脑袋,轻声道:“殿下该回去了,莫让敬妃娘娘担心。” 易宸璟乖巧点头,恭恭敬敬道别后离开,玉枝这才松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很担心国师大人的病,还说如果国师大人再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娘娘就要亲自前來教训了。这玉若膏和鹅油莲蓉酥也是娘娘让我送來的,尤其是玉若膏,就只这两罐,娘娘自己一罐未留,都让我拿了过來。” “那我更应该多辛苦辛苦才是。”沈君放边咳边笑,年轻面庞愈发憔悴。 玉枝本想斥责他两句,听那咳声沙哑,叹了一声,不由柔和了语气:“国师大人怎么还执迷不悟?虽说这几年不再往浣清宫走动,可国师大人总是有意无意说些混账话,还好听到的人只有我,若是教外人听去少不得又是一阵闲言碎语。” “执迷不悟……既然迷入其中,又如何能自悟呢?”剧烈咳声中,沈君放苦笑连连,“为避免被人怀疑,我不去找皇后娘娘就是,总不能连想都不让我想,这份心思玉致姑娘能理解吗?罢了,不许说就不说,只要她安好我就放心了。” 细碎交谈断断续续,外面云淡风轻,将那本不算大的声音衬托得格外清晰,当玉枝从沈君放房中退出时,一抹身影悄然消失在房屋拐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2 八月里,易怀宇又要御驾亲征,敬妃劝阻无果,只能流着泪躲在城门深处默默看大军离去。 城墙上传來嘹亮雄壮的歌声,或许是听到这歌声让易怀宇心生感慨,踏马于百丈外回头望來,只见一道瘦弱身影手牵着更加弱小的孩子,一如每次他出征前那样。 他一直想带沈君放一同出征,然而沈君放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如今已经到了经不起长途奔波的地步,能做的就只有带易宸璟站在墙头遥遥相送。易怀宇不清楚为什么沈君放都把易宸璟带在身边而不是其他皇子,若说沈君放最看好的皇子应该是易宸暄,若说最亲近的……应该是太子易宸煜,不对吗? 歌声渐弱,行伍渐远,一连串咳声打破了沧桑气氛,年幼的大遥七皇子紧紧抓住沈君放的衣袖,懂事地为他轻轻捶背。 “殿下要好好看着皇上,他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君王,无人能及。”躬身抱起易宸璟,沈君放苍白浅笑,“等殿下长大了也要做个勇敢的大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所有皇子中只有殿下最具用兵天赋,也是与皇上最相像的人。” 易宸璟似是不太理解沈君放的说法,摇了摇头,垂下的小脸上带着几许失落:“可是父皇只喜欢五皇兄,不喜欢我。” “呵,怎么会呢?皇上只是希望殿下能更独立、更坚强,即便沒有任何偏爱也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才,这正是皇上对殿下给予希望的证明啊!”沈君放安慰着小小年纪就十分敏感的易宸璟,目光却不愿与之相对。 易怀宇的心究竟偏向哪位皇子,这几年他看得十分清楚,比实际年龄更显成熟的五皇子易宸暄聪明稳重,要不是遥国有嫡长子为太子的制度,那么易宸暄必定是下任遥皇的最佳人选,连他也如此认为。不过沈君放还是喜欢易宸璟和易宸煜更多些,这两个孩子都很聪慧,而且相较之下比易宸暄更单纯,易宸暄所体现出來的精明与圆滑始终让他有些抵触。 皇位该传给谁,江山社稷以后要由谁來掌管,沈君放对这个问題并不担忧,好像易怀宇也早有打算??至于易怀宇到底是怎么想的沈君放不清楚,他们君臣二人无话不说的日子早已成为过往,即便怀念,如今的他也只能当个普普通通的谋臣,一个看似备受宠信实则身陷两难境地的年轻国师。 “皇上对你和皇后娘娘的怀疑一直沒有断过,若不想连累她……” 某个夜明星稀的夜晚偶遂良曾突然找上门,留下这么半句话后转身离开,沈君放无数次推想沒有说完的后半句话可能是什么,结果却不尽人意。也许是因为他选择了与偶遂良完全不同的道路吧,尽管都是深谋远虑的皇帝心腹,他们的想法观点总是不同。 “国师叔叔!国师叔叔!”有惊慌呼声从城墙下传來,沈君放向下看去,上气不接下气的易宸煜正仰着头,声嘶力竭地呼喊。 沈君放飞快走下城墙:“太子殿下怎么跑來了?出了什么事吗?” 易宸煜小小身躯发着抖,脸色仓皇,声音亦是不成调的颤抖:“母后、母后受伤了!有刺客!” 沈君放倒吸口凉气,也顾不得两个皇子还在后面,迈开步伐拼命往浣清宫赶去,一路上胸口快要炸裂一般胀痛,每动弹一下都痛苦至极。 赶到时,浣清宫院落内已经站了许多人,陶世海以及住得较近的几位嫔妃也在场,司马荼兰被他们围在中央,看起來并无大碍。见司马荼兰沒事,沈君放长出口气,跌跌撞撞挤开人群站到司马荼兰面前:“皇后娘娘可有受伤?刺客呢,抓到了吗?” “本宫沒事。”司马荼兰摇摇头,表现反而比旁人更加镇定,“刺客穿着侍卫衣衫突然闯进内殿,幸好当时玉枝在场拼命阻拦,这才沒有让他得逞。侍卫听到呼救赶來前那刺客翻墙逃走了,陶公公已经派人去追,如果沒人搭救包庇,应该可以抓得到。” 不等沈君放说话,旁侧皇贵妃先一步掩着心口大呼小叫:“这还了得?皇上前脚才出征离开,紧接着就有人行刺皇后,倘若捉不到那歹人,后宫还怎么让姐妹们安心居住?国师大人可得赶紧捉住坏人,夜长梦多,谁知道下一次又是哪位嫔妃遭毒手?” “皇贵妃娘娘精力旺盛,才不怕刺客呢。”紧随沈君放而來的易宸煜冷不丁冒出一句,立刻让叽叽喳喳的人群鸦雀无声,个个掩口窃笑。 皇贵妃生性高傲又多嘴多舌,向來不为易怀宇所喜,因着无聊整天以搬弄是非为乐,再加上天生大嗓门,精力旺盛这四个字形容她倒是很贴切,只不过讽刺味道太浓了而已,由年幼的太子说來更添一层可笑之感。 皇贵妃自然也听出易宸煜话中嘲讽意味,然而太子地位高于皇贵妃,就算她骨头都要气得冒火,表面上还得陪着笑装作不在意,总不能跟一个地位比自己高的小孩子较劲儿吧?讪笑着朝司马荼兰看去,皇贵妃本期盼当母后的能出來训斥易宸煜两句,谁知司马荼兰理都不理,似乎对易宸煜的“出言不逊”十分赞同。 “既然只是虚惊一场就都散了吧,各宫增派侍卫守着,巡夜的多加留心,搜捕刺客等事陶公公和禁军营辛苦些多跑跑,谁有什么发现或者线索及时來告知本宫。”搂紧易宸煜和易宸璟,司马荼兰利落地遣走围在浣清宫的众人。 等到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偌大的浣清宫又恢复冷寂,司马荼兰蹲下身在易宸煜额头上轻吻一下,郑重地把两个孩子的手交叠在一起:“璟儿,今晚就让煜儿留在敛尘轩休息吧,他平时和其他皇子交往不多,皇弟中也就你和他走得近些,把他交给你和你娘亲护着,本宫才能放心。” 易宸璟用力点头,坚定目光全然不像个七岁的孩子,眉眼间依稀见得到易怀宇的风采。司马荼兰看着他愣了少顷,随后把二人交给外面的侍卫送去敛尘轩,回身走回院落中央,静静站立。 “出來吧,我就知道你会留下。” 角落里树影一动,衣袂窸窣与咳声同时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3 “怎么沒看到玉枝姑娘,她受伤了吗?”沈君放从巨大盆栽后狭小缝隙走出,一边咳着一边打量脚印杂乱的院落。 “嗯,刚才与刺客撕扯时被割伤了手,幸好不算严重,我让人送她去太医府包扎了。”司马荼兰轻轻撩起衣袖,小臂一大片青紫展现沈君放眼前,“都怪我这些年生疏了拳脚功夫,那刺客功夫一般,若是放在三五年前我本可以拿下他的,根本不会让他有机会逃走。” 沈君放清澈眼神里洒出点点心痛,看着司马荼兰受伤的手臂想要问她疼不疼,犹豫片刻终是沒有开口。关上大门长舒口气,沈君放微微皱起眉头:“皇上刚走就出这种事,实在蹊跷得很,娘娘可有发现什么问題?” 司马荼兰点头:“很明显的问題。。那刺客目的不在于杀我。虽说他突然闯进时拿着兵刃又气势汹汹,可是有几次明明能直接伤我他却沒有下手,给我感觉他好像只是为了來吓唬我,一听到玉枝大声呼救立刻翻墙逃走,片刻都不曾犹豫。” “不为夺命的冒险行刺吗?”沈君放若有所思,“这样说來行刺只是个幌子,策划这件事的人另有所图。”深吸口气担忧地看着司马荼兰,沈君放愁容满面:“皇上不在宫中,偶将军和司马将军也不在,我又不能时常來这里,皇后娘娘自己能应付得过來吗?也许该让禁卫营在外面守着……不,不行,谁知道禁卫营里是不是有图谋不轨的人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沈君放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只是事关司马荼兰安危他不敢掉以轻心,难免犹豫不决。 司马荼兰见他愁眉紧锁,耸耸肩故作轻松:“沒关系,有此一事浣清宫的守卫自会加强,而且我懂些拳脚功夫,寻常人奈何不了我。事实上我最担心的是煜儿安全,不过煜儿已经随璟儿去往敛尘轩了,那里一直是后宫守卫最为森严的安全之地,再加上璟儿那孩子责任心极强,想來应该不会有事。” 论起对易宸璟的信任,沈君放必然在司马荼兰之上,哪怕易宸璟还只是个孩子。 热浪中夏风吹起,卷起地面零碎草叶花瓣漫天飞舞,有飘零花瓣自沈君放和司马荼兰中间划过,不经意间吸引住二人目光,待到注意力从花瓣上移开时才蓦然发现,两双眼毫无障碍地,目光相接。 他正是年轻韶华,她刚入风韵年岁,便是相差多岁也看不出痕迹。 沈君放不由得坠入茫然翩想,想自己与她并肩而立时,是否能够如他效忠的帝王一样般配?若是论情投意合,他应该比那位帝王更加适合司马荼兰吧? 因为他懂她的辛酸苦楚,懂她的沉默隐忍,更懂她深爱却求不得的凄凉心境。 更因为,他与易怀宇不同,若有可能,他愿意用性命去呵护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样炽热的目光灼伤了司马荼兰,扭头避开肆意大胆的视线,心里怦怦跳个不停,语气上仍要竭力保持镇定:“听玉枝说你最近虚弱得很,早些回去休息吧,这边有事我会派人。。” 话音未落,随着手腕一抹轻柔温热戛然而止。 “我可以保护你的,就在门外,沒有人会发现。”沈君放并沒有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抓住了司马荼兰的手,近乎哀求的目光清明透彻,“你不同意,就算回去我也睡不安稳,一想到你可能有危险我就彻夜难眠,这些年一直是这样……总是……沒办法安睡……” 说到最后已是慌张不已,语无伦次。 那一刻,时光若止。 如果放在四年前司马荼兰定会毫不犹豫甩开沈君放的手厉声斥责,可她的心是肉做的,并非无情顽石,纵是对眼前青年生不出恋慕之情,那份感动早在日日夜夜的凝望守护中悄然萌芽,要她像从前一样冷硬回绝…… 她真的做不到。 “沈国师,你该回去了。”用冷漠麻木心底的痛,司马荼兰刻意把“国师”二字咬得很重。 他是国师,是皇帝的心腹,而她是皇后,皇帝的女人。 这样的暗示司马荼兰说过无数次,每一次沈君放都是黯然失落,而后苦涩笑着退却,唯独这次例外。 “我知道自己沒什么能耐,也明白不该这样做……只是……只是我真的放不开,夜里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你……”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声令得沈君放说话断断续续,蔓延全身的无力感如影随形,想要紧紧抓住司马荼兰的手都做不到。沈君放艰难地喘息着,越來越微弱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少年惊慌哭腔:“明知……对不起皇上,我却……却做不到、做不到忘记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年少初见,一眼失心,从此执迷不悟,亦是万劫不复。 从一开始就是错,又要如何求个圆满? 司马荼兰心如刀绞,她不爱沈君放,可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是这冷漠后宫唯一一个愿意不惜一切保护她的人,她做不到铁石心肠冷眼看他因情而伤。 却也明白,这份感情绝对不可接受。 踟蹰的司马荼兰还未想出要如何处理眼前状况,沈君放温热手掌已然放开,以为他清醒了、明白了,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冷不防青年病弱身躯向她压來。慌张之余司马荼兰一手拦住沈君放的身子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被沉沉重量吓了一跳,抬眼看去,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脸颊上双目紧闭,而毫无血色的唇角,一缕暗红触目惊心。 “国师……君放?君放!來人,快來人。。” 冰冷坚硬的灰色石砖上,一身素衣雪白的年轻国师安静躺着,俊秀安宁的眉眼间刻着某种满足。。也许是因为在昏迷之前他已经感受到身侧温暖,有谁拉住他的手,有谁将他圈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名字。 如此微末却巨大的幸福,原以为只在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4 “太子刚才吓坏了吧?我还沒见过刺客呢,也不知道功夫厉不厉害。” “我沒看到刺客,只听玉枝姑姑大喊就跑过去了。啊,以后不要叫我太子,不好听,还是叫皇兄好。” “哦,那就叫皇兄。皇兄为什么会去找国师叔叔?国师叔叔不会打架,就算叫他去也沒用吧?万一连国师叔叔也被刺客伤到怎么办?” “国师叔叔在母后。。我才能放心啊,其他人都不可靠,我只相信国师叔叔。” 通往敛尘轩的寂静小路上,大遥太子和七皇子手拉手走着,身后不远出是被勒令不许靠太近的侍卫们。聊着聊着易宸璟忽然停下脚步,后面紧跟着的侍卫也跟着停下,再往后么能及时刹住脚步的侍卫一个撞一个,转眼间一片狼藉。 “笨死了,这样的人怎么能保护皇宫?”易宸璟叉着腰煞有介事地瞪了一眼,回头撇撇嘴对易宸煜抱怨,“等我长大了要做父皇和偶将军那样厉害的人,找武功最好的高手保护娘亲和皇后娘娘,那样就不会有刺客出现了。” 易宸煜仰头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弟弟,鼓着腮想了想,而后咧嘴笑道:“那我就做个好皇帝,也像父皇一样,天天带你出去打仗。” “打仗可不好玩,父皇也不是什么好皇帝,他都不理我。” “是啊是啊,父皇也不疼母后,每次只有母后生病他才來看一看,不等母后睡醒就走了,还不许我对母后说。” 到底是年幼无知,童言无忌,易宸璟的小小抱怨引來易宸煜连声附和,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身后还跟着一堆“笨蛋”侍卫的事都忘到脑后。 跟在后面的侍卫见两个皇子正在兴头上,悄悄凑到侍卫长身边小声道:“头儿,咱们是不是还得在敛尘轩外面守着?” “废话,敛尘轩只有敬妃娘娘时都比其他宫守卫森严,现在不只多了七皇子,连太子都要暂时住进去,你说用不用加派人手看着?”侍卫长白了一眼,继而压低声音,“告诉弟兄们仔细着些,行刺皇后娘娘的刺客多半是哪个宫派去的,谁都难保那刺客不会转头來行刺太子,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一队人的脑袋都不够赔!” 侍卫用力点头,转身小声向后边的人传达嘱咐,一队人互相提醒着打起精神,与易宸璟和易宸煜的距离悄悄拉近许多。 然而即便如此,仍是沒人发现敛尘轩外不远处潜藏的人影。 夜幕降临时,刚刚启程一天的征军在帝都郊外扎营,和将士们一起简单吃些干粮后易怀宇就紧锁眉头站在营帐外,目光遥遥望着帝都方向。 “陛下在担心什么?”偶遂良递上一杯温水,自然而然地站到易怀宇身边。 “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是不安。”易怀宇接过杯子,愁眉稍解,“可能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吧,心里想的事情越來越多,夜里往往要辗转许久才能睡着,白天也难以集中精神。” 偶遂良哑然失笑:“陛下正当盛年,哪里算年纪大了?我看多半是被后宫那些烦心事累的。” 易怀宇倒吸口气,瞪了偶遂良一眼,片刻后又禁不住自嘲苦笑。 “你这张嘴,非得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來让朕发窘么?后宫的烂摊子闹得朕心烦意乱,本以为借亲征机会静静心,想不到还是放不下。” 自从易怀宇执意派司马原出征起,司马荼兰就不那么尽心处理六宫事宜了,诸如皇贵妃三天两头去御书房纠缠献媚,又如某些嫔妃沒事就闹些可笑的小动静吸引易怀宇注意力等等,这些琐事令得易怀宇很长一段时间吃不香睡不好,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其实偶遂良多少猜得到司马荼兰用意,因为一直悄悄关注,所以他很早就发觉司马荼兰的精力渐渐从后宫转向前朝,一半是为了让易怀宇了解沒有她尽力辅佐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事,另一半也是为了稳固势力,使摇摇欲坠的司马家重树威信。 为了保护司马家,保护哥哥司马原,司马荼兰终于开始反抗了。 偶遂良的短暂沉默似乎让易怀宇想到什么,回身搭上老友肩膀,易怀宇亲密举动如多年前他们还不是君臣关系时一样:“遂良,从以前起你就比朕更了解荼儿,依你看來,她有沒有可能……”说到一半易怀宇又有些犹豫:“怎么说呢,就是在和其他人的关系上,你觉得荼儿会一时糊涂犯错么?” “陛下是想问皇后娘娘和沈国师的关系吧?”偶遂良不愿拐弯抹角兜圈子,一针见血直接指出。 直白的提问难免让易怀宇有些不痛快,但因为对方是偶遂良,他并不感到恼怒愤恨,反而为找到可以畅快谈这件事的人松了口气。 “既然你懂朕的意思,那接下來的话就方便说了。”易怀宇定了定心神,十指绞在一起不停微动,“几年前我就发觉君放对荼儿抱存倾慕之心,但荼儿似乎并不愿与他过多接触,朕想着也许那只是君放年少冲动便沒有过多理会。司马原出征后荼儿开始频繁与前朝大臣间接接触,朕试着查过,却始终查不出为她和大臣们联系的人究竟是谁,直到某天夜里朕突然想到,也许查不出的原因在于,朕从一开始就沒有把这个隐藏的人列入怀疑范围。” “于是陛下就瞒着所有人把我从边陲召回,以亲征为名远离皇宫冷静头脑么?” 易怀宇毫不隐瞒地重重点头。 宫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偶遂良已经悄然返回帝都并随他出征,在有想不通的问題或者难以解决的麻烦时找偶遂良商量的习惯多年未改,所以他需要一个空隙,一个司马荼兰和朝中大臣都不会注意到的机会,把自己所有猜疑和烦恼统统告诉心腹至交,希望能得來一个答案。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揉碎夜风里,偶遂良沉默半晌,看向易怀宇的目光令人捉摸不透。 “在皇后为陛下付出这么多之后,陛下还要怀疑她对您的感情,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5 “朕再残忍也比不上他们司马家犯下的罪孽。”易怀宇的语气忽而变冷,夜色中两只眼眸映出篝火炽烈光泽。 偶遂良黯然。 易宸思的死成为易怀宇心底抹不掉的伤痛,纵是苏诗韵忘了曾有一个孩子存在于世又早早离开,易怀宇却不会忘记,他不是说过吗?易宸思的仇,他一定会报。 “陛下认为皇后娘娘与当年思儿的死有关?”偶遂良深知易怀宇的执拗一面,迫于无奈只好从侧面入手。 易怀宇沉吟少顷,轻轻摇头:“应该不知道,她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女人。”许是猜到偶遂良这么问是为了替司马荼兰开脱,易怀宇立刻又沉下脸色:“就算不知道又如何?司马原和姚俊贤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让她当上皇后永保地位,她虽然沒有参与谋害韵儿和思儿一事,究其根源却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朕对她已经算是格外宽宏,否则绝不会留她到现在。” “也就是说陛下为了敬妃娘娘可以毫不犹豫伤害皇后,是么?” “朕……”偶遂良尖锐质问让易怀宇哑口无言。 他的软肋唯有偶遂良清楚,也只有偶遂良才能用三言两语将他这个向來说一不二的皇帝制住,尽管有些不甘,易怀宇还是得承认,这一次偶遂良又轻而易举地击在他的痛处。 偶遂良看着易怀宇矛盾神情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想让陛下为难,可是许多事情陛下总也理不清楚,尤其是与皇后的关系,若长此以往必然落得互伤结果。当年陛下娶皇后时表现得不情不愿,究其原因无非因为她是司马家的人,而司马家和姚家又是对陛下威胁最大的存在,可陛下有沒有仔细想过,这对皇后娘娘是否公平?毕竟,当初给她希望的人正是陛下。” 如果沒有那一夜纵情寻欢,沒有一场不为人知的珠胎暗结,司马原和姚俊贤根本不会生出让司马荼兰做皇后的念头,娶司马荼兰为妻的也不会是易怀宇而是偶遂良,大遥皇后毫无疑问是温婉善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诗韵。由此推而远之,自然也就不存在易宸思被害死等等悲剧,更不可能出现易怀宇对司马荼兰与沈君放关系的怀疑。 可悲的是,如果二字从來只存在于虚幻而易碎的梦境里。 从源头如洪流般袭來的因果关系让易怀宇茫然呆立,他好像从沒有想过那么久远的事情,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愿去想。 许久,不远处副将的吆喝声打破了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我眼中所见的皇后一直是许多年前大胆追求陛下的司马小姐,一如既往,从未改变;至于陛下要怎么看她与沈国师的关系,又是否愿意相信他们二人的清白,那是陛下才能决定的事了。”偶遂良拿过易怀宇手中水杯仰头一饮而尽,抬抬手,仿若昨日的笑容如故,“我相信陛下会做出正确判断,这才是我们愿意誓死追随的原因。” 易怀宇笑笑,有些生硬。 即使他相信司马荼兰与沈君放沒有私情,唯一亲人与杀子仇人这两个极端的身份碰撞仍旧是横在他与司马荼兰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有司马原在,他永远不可能与司马荼兰毫无隔阂。 未來的路该如何走、与谁走,渐近而立之年的大遥皇帝越來越感到迷茫。 沒有易怀宇安睡身侧的夜晚,苏诗韵总是在漫长绣工中捱过,不是不想睡,而是担心得无法入眠。 都说沙场无情,苏诗韵是沒看过两军交战的情形有多惨烈,但她听过战死沙场的将士妻子痛哭,见过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地上祈求孩子归來,于是理所当然地把沙场想象成最可怕的地方,夺走人们所爱之人的修罗场。 她深爱着易怀宇,所以担忧愈胜。 “娘亲,我和皇兄去休息了,娘亲也早点睡。”易宸璟揉着干涩眼睛來道晚安,见苏诗韵还在烛灯下绣着绢帕,不动神色顺手抽走,“这帕子好漂亮,我去拿给皇兄看看,明天再给娘亲送來。” “哎……” 苏诗韵想要拿回绢帕,敏捷机灵的易宸璟哪里肯让她?小巧身子转了几圈就躲开苏诗韵跳到门口,露出洁白牙齿笑了笑,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沒了打发时间的活计,困意很快汹涌袭來,苏诗韵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走到床边,从妆奁中取出一捆干草悬挂在床头,,易怀宇的睡眠越來越不好,她听太医说这种叫做“香巍”的草挂在床头有助安睡,于是便要來一大捆备着,易怀宇睡前就挂上。不料时间久了竟成为习惯,有是易怀宇不來,苏诗韵仍下意识挂好香巍草,闻着淡淡微香孤单入梦。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细响闯入苏诗韵耳中,睁开朦胧睡眼,也不知烛灯什么时候熄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谁在外面?璟儿吗?”苏诗韵硬着头皮轻喊一声,外面并无人回应。 联想起白日里司马荼兰遇袭,本就胆小的苏诗韵一阵战栗,一股凉气由脊背上蹿到头顶,刹那间睡意全无,只剩惊慌恐惧。 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时断时续,苏诗韵喊不敢喊、叫不敢叫,生怕惊了外面的歹人引來袭击,可是藏在房间里干等也不是办法,假如真是有人想要行刺她,躲能躲到何时呢?再说易宸璟和易宸煜就住在旁边几步远的房间,如果他们两个出了事怎么办? 苏诗韵越想越焦急,忍不住几滴眼泪落在颤抖不止的手上,恐惧卡在喉咙里,化作几声微弱呜咽。 时间一点点流逝,躲在房里的苏诗韵与看不见的危险对峙着,耳边听得沙漏细响,却不是人间是何时辰。躲着躲着,苏诗韵忽然想起易宸璟有起夜的习惯,每到丑时末天微亮时必须由宫女服侍着去趟外间解决,若是那宫女一來岂不是要惊动外面的歹人? 纵是有多深的畏惧、多大的恐慌,想起自己亲生骨肉时,做母亲的都会生出无穷勇气。 苏诗韵忽然不再颤抖,咬咬牙从地上站起,悄无声息披上外衣,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一点一点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眯起一只眼朝声音传來的方向望去,, 一声尖叫,吵醒了夜色中的沉寂皇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6 侍卫总管姚冰接到消息说敛尘轩发现刺客时,外衣都來不及穿便急急带人冲了过去,一边沒命地跑一边暗骂自已糊涂作死。 前日里浣清宫才被刺客光顾,他怎么就忘记往敛尘轩加派人手保护的事了呢?皇后那边有点什么事挨两句骂也就过去了,可敬妃那边,稍损根头发丝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又或许有前车之鉴认定伤害皇后的人都归于敬妃一派吧,姚冰责骂自己的同时又有些委屈,他十分笃定,不只是他,宫内的人应该沒有能预料到敛尘轩会出事的。 后宫有实力与皇后争权夺势的唯有敬妃,加上前几年有敬妃毒害皇后一事,谁想得到这两宫会同时遭刺客袭击? 行刺皇后的凶手是不是敛尘轩派來的还难说呢! 赶到敛尘轩时,敬妃苏诗韵已经瘫软在老宫女怀中,旁侧宫女分别抱着太子易宸煜和七皇子易宸璟,两个孩子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恬美的睡梦中外面发生过什么。 “方才奴婢正想服侍殿下起夜,还不等穿好衣服出门就听见娘娘房里传來惊叫,等奴婢跑过來看时,只见娘娘瘫坐在房门前,那边树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像是个人……”抱着易宸璟的宫女同样惊魂未定,两只眼里噙着泪,视线甚至不敢直视发现人影的地方。 姚冰深吸口气,朝手下侍卫一扬头:“追!多带些人,一定要抓到那刺客!”收起铁青面孔转身,姚冰挤出生硬笑容:“敬妃娘娘不必担心,下官一定会将刺客捉到。等下我多留几队人在外面守着,敬妃娘娘大可安心歇息。” “歇息?怎么歇息?白日里皇后才被刺客惊扰,晚上就轮到我们敛尘轩,一整天了你们就连刺客的影子都沒摸到吗?人心惶惶的,还睡什么睡啊!”有被吓破胆的小宫女一边哭一边抱怨,那哭声如信号般传开,不一会儿就引來满院或高或低的啜泣。 “怎么回事?都哭什么?有人受伤吗?”带着焦躁的厉斥从门口传來,司马荼兰一身薄衣风风火火,紧皱的眉头显示出极大怒意。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司马荼兰甫一开口,那些哭泣不止的宫女们便都白了脸色收起眼泪,规规矩矩跪地行礼。 皇后,司马荼兰,这是在任何时刻都能用來震慑宫女和嫔妃们的高贵名字。 司马荼兰沒工夫理会宫女或是侍卫,急匆匆走到苏诗韵身边,细细打量了好一番:“怎么样,沒事吧?要不要找太医來看看?” 透过朦胧泪水见到司马荼兰來了,苏诗韵勉强支起身子,摇摇头,捂着嘴又是一阵泪雨涟涟。 司马荼兰长出口气沒有说话。 她知道苏诗韵向來如此,软弱,胆小,遇事总是慌张害怕到连话都说不出,可易怀宇偏爱这样的女人,仿佛苏诗韵的软弱才能让他体现自己的勇敢,而她这种浑身长满尖刺的硬木头,往往教人敬而远之。 “姚冰,派人去告诉各宫都小心些,让陶公公把机灵的小太监都带上和禁卫营一起搜索刺客,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还有,你把浣清宫的守卫都调來这里吧,这两天我陪着敬妃在这边。” 姚冰应了一声赶忙去差人安排,司马荼兰扶起苏诗韵,看了看宫女怀里的易宸煜:“煜儿,你是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弟弟,懂吗?” 易宸煜用力点了点头,旋即又露出沮丧表情:“可是母后,皇弟比我功夫好,每次比武都是他把儿臣摔倒……” 太子的可爱模样让几个宫女忍不住笑出声,尽管仍是心有余悸,那种恐慌却缓和许多。之后易宸煜还是遵照司马荼兰吩咐拉着易宸璟睡到隔壁房间,司马荼兰则陪苏诗韵在房中坐到天亮,看苏诗韵憔悴睡去她才倚着桌子小憩片刻,一身疲倦直至第二天仍未消退。 浣清宫和敛尘轩接连遭遇刺客非同小可,在司马荼兰雷厉风行的敦促下,后宫开始翻天覆地寻找那名消失的刺客,如此重大事情自然惊动了沈君放,晌午不到便一步步蹭到敛尘轩,苍白脸色让人看着都心慌。 “煜儿,璟儿,快劝沈国师回去休息,这幅模样还四处乱跑,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在折腾吗?”司马荼兰见沈君放带病出现,一肚子无名火顿起,然而众人眼皮底下又不能说些太过亲近的话,只得拿两个孩子当借口。 沈君放咳着,笑了笑,一手拉着易宸煜,另一手扯着易宸璟,一句话未说便让两个孩子都成了自己这一面的助力,三双期盼眼眸一起望向司马荼兰:“皇上不在,微臣自该为前朝后宫排忧解难,如今两宫连番遭遇刺客,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微臣怎能只顾着自己不來帮忙?反正这副身子又不能出去寻找,至多是在这里与两位娘娘一起回忆蛛丝马迹,不碍事的。” “母后,就让国师叔叔留在这里吧,国师叔叔最聪明了,一定能抓住坏人。” “国师叔叔在,我和皇兄才能安心睡觉。” 有易宸煜和易宸璟在中间搀和,司马荼兰就是想拒绝也沒门,无可奈何地看了沈君放一眼,细微担忧也不知有沒有别人发现。 由于惊吓过度,苏诗韵始终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太医看过后开了几服药让苏诗韵服下,那之后苏诗韵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司马荼兰借着机会把旁人都屏退,只留下沈君放在外间低声交谈。 “据敬妃说,那刺客在门外逗留许久,足有小半个时辰,可见与我那时是一样的,刺客根本沒有杀我们的打算。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样做目的为何,冒着杀头危险就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么?”司马荼兰沉下眉梢,百思不得其解。 沈君放想了想,摇头:“若说吓唬敬妃娘娘倒有那么几分可能,但皇后娘娘的胆量宫里都是知道的,一个空有架势的刺客根本吓不倒,派來有何用?我想,幕后之人应该另有其他打算。” 派出刺客行凶却不杀人,且又是接连派入两个看似敌对的宫中,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不等司马荼兰和沈君放商量出个结果,门外便传來姚冰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声:“皇后娘娘!刺客找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7 姚冰心急火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要说的事情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闯进只有皇后和国师交谈的房中是件多么尴尬的事,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司马荼兰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启禀皇后娘娘,我们在皇宫北角花园找到了刺客,不过……”小心地看了司马荼兰一眼,姚冰深深低下头,“不过我们找到刺客时,他已经死了!” “死了?!”司马荼兰倒吸口凉气。 刺客两次行刺的目的已是极大谜团,本以为抓了人能解开疑惑,却沒想到不等她审问,刺客已经先一步丢了性命。 “死因查明了吗?还有他的身份?”待到稍稍冷静,司马荼兰低声追问。 姚冰咽了口口水:“看样子像是溺水,身上暂未发现伤口。至于身份下官还在追查,后宫人口众多,一时间难以逐个摸清。” 司马荼兰和沈君放对视一眼,而后挥挥手:“行了,你先下去吧,抓紧时间查明刺客身份,有什么发现随时禀告本宫。”及至姚冰离开房间关上门,司马荼兰长长出了口气,皱着眉转向沈君放:“怎么看?” “死无对证。”沈君放回答得利落干脆。 易怀宇对出入宫中的人并沒有过高限制,但这也不代表随随便便谁都能进來,那刺客能在后宫神出鬼沒必然有人暗中帮忙,他这一死,最大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为了保住秘密杀人灭口,來个死无对证。 如此狠毒狡诈之人留在后宫,无疑是颗毒瘤。 剧烈咳声打断了司马荼兰沉思,抬眼看去,沈君放捂着胸口咳弯了腰,原本苍白面色变得铁青,煞是吓人。 “君放?”连忙把沈君放扶到座位上,司马荼兰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一手轻轻拍着沈君放后背。 沈君放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勉强撑起笑容,低低垂眼:“无妨,只是有些累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司马荼兰沉默少倾,放在沈君放背上的手掌慢慢垂下,心里的忧愁不再有关刺客或是某些尚未浮出水面的阴谋,而是眼前病弱青年,,沈君放瞒不过她的,那日在浣清宫昏倒后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太医诊治,所以她知道,他的病,一定不轻。 伤害自己以阻止另一种疼痛的法子,沈君放不是一直在用吗? “你必须得去看太医,这样下去不行。”司马荼兰转过身背对沈君放,嗓音低而嘶哑。 “真的不要紧,我自己就懂医术,该不该吃药我心里有数。”沈君放还在争辩着,不经意看到司马荼兰微微颤抖的指尖,话音戛然而止。又轻咳一声后,沈君放扶着座椅慢慢站起,迟疑片刻,指尖轻轻触在司马荼兰白皙手腕上:“我只是不想你太累,能为你分担的,我尽量去做。” 司马荼兰沒有回应,指尖的颤抖却越來越剧烈。 这样窝心的话,本不该由沈君放说出,哪怕换做是偶遂良她都可以接受,但唯有沈君放不行。 他有大好前程,是深得易怀宇信任的心腹,若是当初不见,若是当初不相识,他又怎会落得如今被怀疑且一身病痛的下场?因着她,沈君放被易怀宇猜疑疏离;因着她,他劳累憔悴,伤身伤心。 而她,永远不可能对他心动。 “你先养好病,病好之前什么都不许做,我会找其他人代劳。”司马荼兰把手缩回袖中,失去那抹指尖温暖的同时,心也跟着忽而一凉。 她期盼半生、羡慕半生的痴情于温暖,不是她所爱的人给予的,这种心情夹在舍与不舍之间,最是心痛难熬。 有些模糊的视线突然被隔断,司马荼兰下意识抬头,眉睫上那滴连她自己都未觉察的泪珠顺着圆润之间滑下,面前少年半举着手,愣愣看那滴泪水滑到自己掌心。 “你哭了……” 许久,沈君放愣怔嚅嗫。 是怪他令她为难了,还是说……她在为他担心? 昏天黑地的咳声将沈君放微弱嚅嗫湮沒,触目惊心的血色与掌心那滴泪混在一起,一瞬灼伤了司马荼兰的眼。 她哭了吗?为谁?自己还是沈君放?司马荼兰说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明知道她不爱沈君放却无法置之不理,看他难过、看他不顾惜健康,她的心便如同被撕碎一般,痛得无以复加。 “有你这滴泪……足矣……”沈君放扯起苍白凄凉的笑,紧攥手掌,无力头颅轻轻靠在司马荼兰肩上,“我是等不到想要的生活了……若是能让皇上、让皇上知道你的心意,从此疼你、护你……要我付出多少都可以,就算是死也沒关系……” “还不到你死的时候,谁允许你死了?”司马荼兰呜咽着,想要掩藏心底那抹哀伤,终是做不到。 冰冷无情的深宫里,若能得一人以生死守护,要如何才能冷心绝情不去感动?司马荼兰从來不是个冷血之人,当她第一次感受到沈君放的心意时,对他有的就只是感激、担忧而非怨恨。 悲伤而细微的哭泣声惊醒了内屋睡着的苏诗韵,昏昏沉沉扶着桌椅挪到门口,拉开门想要问司马荼兰怎么了,一瞬却被眼前景况惊呆。 总是高傲雍容的司马荼兰跪在地上泪雨涟涟,华美衣裙凄落地铺陈地面。在她怀中,年轻的大遥国师面色惨白,唇角血色潸然,憔悴虚弱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笑意,生死不知。 而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外面守着的宫女、侍卫被苏诗韵沙哑呼救叫进屋内,而后又匆匆忙忙去寻太医,來來往往杂乱脚步中,苏诗韵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失神一般紧紧攥着沈君放的手。 她很害怕,害怕一旦放开,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遥国皇宫内所有太医齐齐出动,围着昏死的沈君放整整忙碌了一日一夜,次日消息便传进彻夜不眠、滴水未进的司马荼兰耳中,带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大渊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师沈君放,因常年郁结于心、积劳成疾,虽救得了一时性命却走不出鬼门关,待众太医发现时…… 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8 连年征战令得大遥河山满目疮痍,当浩浩荡荡的大军站在血战后赤红沙场上时,易怀宇看到的是胜利荣耀,看到的是一统天下之日渐渐临近,而偶遂良看到的是尸骨遍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亲人阴阳永隔。 “这次胜利后,陛下是不是该回去了?沈国师身体一直不太好,总让他一个人在帝都坐阵未免太过辛苦。”卸下被汗水浸湿的铠甲,偶遂良望着前方一片萧条低道。 “不想回去。”易怀宇拔马伫立,目光微微偏向帝都方向,“一想到回宫还有那么多琐事要处理,朕的脑子就一片混乱,难受死了。” 偶遂良无言。 多少前朝明争暗斗都不曾让易怀宇退却,唯独后宫那两个女人令他愁眉不展,偶遂良有时也会对他的用情不专感到无奈,然而更多时候,还是抱着理解的心态去极力为他解决问題。只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偶遂良也再无力掌控,就如同沒有料到自己与易怀宇之间会冒出沈君放这么个意外之人,在那个少年成为备受信赖的大渊国师时,事态就已经开始失衡。 感情这东西,便是千古帝王也奈何不得。 “皇上,南陲有急信送到。” 随侍官将一封信交到易怀宇手中,方要退下,另一边又跑來个信使,同样是一封火漆封口的急信:“宫中有急信传來,请皇上过目!” “要么沒事,要么一大摊事,哪一边都不让朕省心。”皱着眉头抱怨一声,易怀宇接过信,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南陲來信先行拆开。偶遂良并沒有看到写些什么,但见易怀宇表情就知事情不妙。 “怎么,南陲战事有变?” 易怀宇薄唇紧抿,猛地把信纸攥成一团:“你走之后司马原和刘劲起了冲突,两个将军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出兵时竟然各率兵马不肯合作,结果导致我军粮草辎重被偷袭。现在刘劲被俘,司马原也受了伤,南陲大军如一般散沙,眼看就要被昭国反攻了!” 偶遂良心头一紧,也意识到大事不好。 他是从南陲悄悄赶回帝都的,因着易怀宇的命令紧急且不愿被人知晓,所以在他离开时并沒有另外派人顶替大将军之职,现在仅剩的两个副将一个被俘一个重伤,还能有谁來指挥?更糟糕的是,此地去往南陲路途遥远,就算他现在星夜兼程赶去恐怕也來不及了。 “不对劲。”易怀宇眉头拧得更紧,看着偶遂良深深吸口气,“遂良,你帮我分析分析,我总觉得昭国那边有变化,按照你之前所说,他们的将领应该沒这般头脑才对,会不会……” “也许,是白家的某个将领上阵了。” 向來心有灵犀的君臣同时沉默,谁也不愿去验证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有多高,,倘若果真如此,这次针对昭国的出征,大遥必败无疑。 寂静中传來战马嘶鸣,易怀宇摁着额头思索许久,最后沉着脸叫來随侍官:“急信传令,命司马原速速带领我军兵马撤退至灵谷关内,齐阳城、勇山城两地驻军左右协助撤离,任何部队不得恋战!” 随侍官领命离去,易怀宇的脸色仍不见好转,连手中另一封信也忘了拆开,要不是偶遂良从旁提醒,只怕这封信要成为前一封信的陪葬了。 冷着脸拆开第二封信,起初易怀宇只潦草扫视,读到一半陡然脸色大变,颤抖着倒吸口凉气。 “宫里出了什么事?是敬妃,还是皇后娘娘?”偶遂良料到不好连忙追问,易怀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把那封信重重塞到偶遂良手中。偶遂良一目十行看完信,竟然也如易怀宇一般近乎失魂落魄,仅仅因信中潦草数字。 国师病危,恐难捱过三月。 上一次见面时沈君放还有说有笑,怎么才不过半年就病重如斯?偶遂良不是大夫,不明白什么经脉医药,但他猜得到沈君放的病因何而起,,不是劳累过度,那么便是为了司马荼兰。 心如潭,若是里面的潭水过多,自然会承受不住。 “遂良,备马,连夜回帝都。” 易怀宇的吩咐干脆利落,冷峻面色将黑夜衬托得更加寒冷,偶遂良亦毫不迟疑去备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急行返回帝都的准备就全部妥当。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预兆,才启程几天的征军在皇帝易怀宇突然命令下被迫返回,而那夜易怀宇不顾狂风正盛,与偶遂良一前一后纵马奔驰,直奔帝都。 继位后第六年八月,易怀宇遭逢前所未有的败绩,多年厉兵秣马一朝进攻昭国,却因阵前副将不合导致功亏一篑,甚至被白敬甫所率昭**队大举反攻,征军九成兵马全灭。十日后,昭国顺势攻破遥国边陲,占领两郡十一城,俘获百姓七十余万,三品以上将军六人,其中包括皇后司马荼兰的哥哥,大将军司马原。 那是遥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沉重的记忆之一,被激怒的昭闵王下令处死被俘的遥国将士共计三万余人,屠城两座,一时遥国大地血流漂杵,哀鸿遍野。颠沛流离的遥国难民们哭着向天祈祷,然而他们的祈祷根本传不到遥远的帝都,更传不到易怀宇的耳朵里,,沒人知道,在那一段时间,易怀宇的心,几乎要空了。 当易怀宇星夜兼程赶回帝都时,前朝后宫一片混乱,偶遂良自动担起处理烂摊子的任务,易怀宇则步履匆匆,带着满心担忧走向沈君放所住居所。 “这是刚煮好的药,趁热喝了。” “沒有用……这些药喝下去也沒有任何作用,倒不如让我抓紧时间再做些事情……” “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若是为你……更要赶紧找出幕后主谋……” 站在门前,侧耳听着房内传出的交谈,易怀宇清晰分辨出那两个声音都属于谁,,虚弱的沈君放,以及强忍着啜泣的司马荼兰。 易怀宇忽而明白了什么,一丝喑哑而自嘲的笑容冷如寒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79 司马荼兰从沈君放处回來才得知易怀宇已经回宫,想到他突然回到帝都可能是因为获悉沈君放病情又或者刺客之事,少不得要來浣清宫询问,急忙洗了把脸重新打扮一番,垂着眼在房中等候。 她喜欢挺胸抬头与人交谈,即便对方是身为大遥皇帝的易怀宇也不愿矮他三分气势,只是刚才在沈君放那里心伤得不行,到现在眼眶仍有红肿痕迹,为了不被易怀宇发现,也只能低下头尽量不让他看见了。 从晌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傍晚,门口始终不见易怀宇身影。司马荼兰等得有些焦躁,才说让玉枝去紫云殿看看,外边蓦地传來沉重脚步声。 司马荼兰深吸口气,起身迎向易怀宇:“刚想让玉枝去找。。” “都给朕滚出去。” 不等司马荼兰话音落地,易怀宇粗暴打断的同时冷着脸将所有宫女赶走,扬手,拉住司马荼兰手腕便往内间拖。 “你干什么?!放开!”司马荼兰自是不肯由他摆布,倔脾气一上來,竟然用力甩脱易怀宇手掌,皱眉怒目看向脸色阴冷的帝王,“有话说话,别把什么火气都往我身上撒!” 易怀宇紧咬牙齿死死盯着司马荼兰,目光渐渐透出怒火,嘭地摔上房门,紧攥的拳头咯咯作响。 “上午你在哪里?” 司马荼兰扭过头,刻意躲开他目光:“去看沈国师了。沈国师病得极重,太医说不能让他过于操劳,我去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帮忙分担的,也好让他能有时间休息休息。” “是吗?那你哭什么?”冷笑着捏住司马荼兰下颌,易怀宇用近乎粗暴的力度强迫她抬头对视,“司马荼兰,你胆子越來越大,不仅仅开始干涉前朝政事,也开始学会欺骗朕了,是吗?” 易怀宇这么说必定是知道了什么,司马荼兰不清楚有关她和沈君放的是易怀宇了解多少,但看他怒火中烧的表现,再伪装下去恐怕只会扩大事端。 忍着疼痛费力摇头,司马荼兰尽可能保持冷静从容:“我沒有骗你什么,上午我的确是去看沈国师了,陶公公他们都可以证明。至于其他事情,我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你认为我在欺骗你,如果有,你可以清清楚楚说出來,沒必要用这套地痞流氓似的手段。” “好一句‘地痞流氓’,朕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还是说,与年轻聪明的沈君放相比,朕连‘地痞流氓’都算不上?”重重甩手,眼看司马荼兰身子一斜跌向圆桌,易怀宇仍冷冷站着,毫无怜惜之意。 何须他來怜惜呢?这么多年过去,他给她的除了猜疑伤害外还有过什么?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马荼兰不再期盼能从易怀宇眼中、怀里得到温暖,只要易怀宇不难为司马原,还肯让她做冷寂宫中名义上的妻子、皇后,她已是十分满足。或许正因为如此,当有一个温柔浅笑,时刻把她当做珍宝呵护的男人出现时,她不由开始迷失,贪恋着、在梦中妄想着,这份刻骨温柔并非來自别人,而是來自她支持辅佐多年的夫君易怀宇。 然而,梦总有醒來的一天。 看來易怀宇对她和沈君放的关系,已有先入为主的判断了。司马荼兰一手按住桌面以支撑无力发虚的身子,抬眸,坚定而倔强:“我和沈国师清清白白,是你小人之心,猜忌多疑。” “你以为朕一整天都在做什么?坐在那里幻想吗?朕已经问过侍卫、太医和敛尘轩的下人,从沈君放在你浣清宫昏倒,到敛尘轩你抱着他声嘶力竭呼救,你当宫里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多少人听见看见的事实,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清白’?” 司马荼兰一瞬气滞,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无法反驳易怀宇的指责,哪怕心里清楚自己与沈君放是清白的。。有些时候片刻的冲动就会摧毁一切,那些尽心维持的、拼命保护的东西,譬如她与易怀宇如履薄冰的感情,又譬如那天她忘记该有的矜持谨慎,握住沈君放的手不停呼喊他的名字这种绝对不该发生的事。 面对对自己根本不信任的男人,一句解释怎敌得过其他人千句万句耳听眼见? 易怀宇早就怀疑她与沈君放之间关系,如今有这么一个“确凿证据”握在他手中,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便是说了,他也不肯相信。 “我是想对他好,那又如何?”前所未有的淡漠突然降临在司马荼兰心上。或许那是失望到极点的体现吧,总之,此刻面对盛怒的易怀宇,司马荼兰反而更显冷静:“易怀宇,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做了多少忘恩负义的事?偶将军为你出生入死、忠心不二,你却为了巩固权势而罔顾他的感受,硬把他不爱的女人塞给他为妻;沈国师把你当做恩人尽心辅佐,日日夜夜操劳不歇,你却要猜疑他、冤枉他。实话告诉你,不只是沈国师,我也想对偶将军好,那些被你无情辜负的人我都想对他们好,我是在为你还一笔良心债!” “朕欠下的债用不着你來还!” 如果说刚才易怀宇是盛怒,那么此刻他已然进入暴怒状态,某种一直不肯承认的情绪如妖魔缠绕心头,一点点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吞噬。 无处发泄的怒火令易怀宇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拉过司马荼兰贴在自己身前,微眯的眼眸里是冷与火纠缠的矛盾眼色:“说什么良心债、人情债,打着为朕着想的名号,你勾结前朝官员又引诱国师,是不是觉得朕冷落你、不愿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呵,还债,还债……你这是替朕把心和人都当成债送给别人了吧!” “易怀宇!你混账!” 司马荼兰气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从易怀宇口中听到如此尖酸刻薄的污蔑,那一瞬,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解了,心如碎雪,点点冰封。 他们矛盾而坎坷的感情,终于走到尽头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0 司马荼兰那双明亮眼眸里某种光泽正在慢慢逝去,易怀宇死死盯着她,看着看着,心里忽而一阵惊慌。 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 “也许当初追随你本就是个错误。”激烈争吵声戛然而止后许久,一抹凄凉笑容绽开在司马荼兰唇边,冰冷而绝望,“易怀宇,你可以如愿以偿舍弃我了,沒有人会阻拦你,要立谁为后、要把谁捧在手中护着全是你的自由,皇后之位,我双手奉上。” 哀莫大于心死,在经历过许许多多风波磨难后,司马荼兰终于失去坚持下去的力量与希望。 纵是他爱她,那份爱却不如对另一个女子的;纵是他动过心,那颗心终是抵不过他的天下。既然如此,不若劳燕分飞,不相思,不相怨。 易怀宇突然不知所措,当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丝理智,警告自己再这样继续下去会毁掉某些东西时,司马荼兰决绝目光刺痛了他,于是那点刚刚复苏的理智再次被扑灭,化作毫无意义的纠缠,拥住不想失去的人,偏偏言语刻毒入骨。 “你是朕的妻子,是大遥皇后,就算是死也不会改变……你永远是朕一个人的。” 可他何曾真真正正珍惜过她呢? 妻子,皇后,唯一之人,那么多沉重枷锁下束缚的是逝去的青春韶华,是一个人孤寂难熬的冬日春夜,是勉强自己不许软弱的虚伪傲气。司马荼兰不知道自己的大彻大悟是否來得太迟,她只知再不逃离,被毁掉的将不只是她一人。 于是,在那双滚烫唇瓣夹杂着混乱感情贴上來时,沒有逢迎屈从,有的仅是一刹狠心,唇齿间血腥弥漫。 “我不是你的玩物,你沒资格碰我。” 唇上被咬出的伤口并不深,可易怀宇却感觉那丝丝痛意一直绵延到心底,燃烧着,撕裂着,似是有谁在耳边不停催促,催促他摧毁、破坏,他所不能得到且不甘心失去的一切。 手掌高高扬起,在半空中稍稍有那么一刻停滞,然而这短暂的停滞被司马荼兰紧紧抓住,不等表情古怪矛盾的易怀宇一巴掌打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响亮,清脆。 他是一国之君,敢打他耳光的人,世上只有司马荼兰一个。 愣愣捂住疼痛传來的脸颊,易怀宇目光呆滞地低头看着司马荼兰,但那张闭上眼也记得清楚的脸上再沒有他熟悉的表情,仿若一个陌生人,一个恨他、怨他,再不忍他、爱他的陌生女人。 他最信任,以为不管怎么冷落都永远不会失去的那个司马荼兰呢? 丢了,就再也找不回。 “我会离开皇宫,从此不再出现你面前。如果你生气可以下令杀了我,就说我不贞不忠,沒资格做你的女人。”绝望过后是近乎空虚的平静,司马荼兰语气冷若冰霜,目光亦不肯与易怀宇有半点接触。 许久,失魂落魄的易怀宇踉踉跄跄向后退去,站在门口,蓦地抬头直视。 “朕不许你离开……”几句几不可闻的嚅嗫后,易怀宇忽然提高嗓音,带着不亚于司马荼兰的决绝冷酷,“你还不知道吧?司马原兵败被昭国俘虏,若是朕不肯答应昭国提出的条件,司马原必死无疑。” 司马荼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易怀宇,想骂他残忍无情,却颤抖着双唇什么也说不出。 “想保司马原平平安安活着归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后宫做你的皇后,从今往后,这浣清宫,你不许再踏出半步!” 决然离去的身影卷起衣袂轻风,房门吱嘎轻响,刺耳刺心。 这一场争吵几乎耗尽司马荼兰所有力气,筋疲力竭坐在桌边,空洞目光不知该凝聚于何处。易怀宇的狠心决绝比她想象中更甚,明知司马原是她的软肋仍狠狠痛击,而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期待看到的,司马荼兰进退两难了。 那天的浣清宫异常冷清萧索,隐隐听得到宫女低声啜泣,但并沒有人去问,或者去了解究竟发生过什么。 第二日,当易怀宇满面倦意与冰冷出现在朝堂时,令人意想不到的圣旨接连下达。 “后宫竟然两度出现刺客,当追究皇后管理之不善,为防再出事端也为给皇后反思机会,即日起禁足皇后于浣清宫,除伺候宫女外,其他人一概不得进入。”平静望着堂下群臣诧异表情,易怀宇片刻不停,紧接着颁出第二道更加匪夷所思的旨意,“国师年纪轻轻便因操劳忧思过度病倒,朕不想损失天纵良才,只得忍痛割爱。。明日起国师将辞官归乡,到更合适的地方休养调治,尚未完成的政事朕会交给其他人处理。以上两项,诸位可有异议?” 皇上圣旨,金口玉言,谁敢有异议? 文武百官都不傻,看得出易怀宇心情极差,个个低头不语,噤若寒蝉,却把询问目光悄悄投向站在前面的大将军偶遂良。可是,偶遂良又能如何呢? 他知道出事了,但具体发生过什么,这次真的是连他也不清楚分毫。 下朝后易怀宇步履匆匆赶往御书房,偶遂良紧跟其后,关上门,迫不及待走到阴沉的易怀宇面前:“昨天陛下与皇后娘娘争吵了?还是为那事么?” 易怀宇明白偶遂良指的是什么事,冷笑一声,那股子怒意又慢慢腾起:“朕心意已决,不用你再來劝说什么,若是再替他们两个说话,朕就当你也背叛了朕!” 偶遂良倒吸口气。 背叛这两个字重量非同小可,倘若不是气到极点,易怀宇定然不会这么说。揉了揉因彻夜未眠而隐隐作痛的额角,偶遂良几经思忖才试探开口:“我不替任何人说话,但陛下总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边陲战事吃紧,前朝本就惶惶不安,如今陛下突然下令将皇后娘娘禁足浣清宫又遣走沈国师,只怕后宫也要跟着乱套了。” “不这么做,后宫就不乱了吗?”易怀宇冷然反问,一抹自嘲笑意弥漫,“遂良,换做是朕,你能接受自己的女人与最信赖臣子有染这事实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1 后宫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即便易怀宇对软禁司马荼兰并遣走沈君放两件事分别给出理由,仍有人孜孜不倦地挖掘着更深层的联系,直至流言漫天,,皇后耐不住寂寞与年轻的国师有染,国师总往浣清宫跑就是最好证明。 这谣言只用一夜时间就传遍三宫六院,就连最清静的敛尘轩亦有耳闻,苏诗韵还沒有从刺客的惊吓中缓过劲儿,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 六年,漫长的时光悄然走过,苏诗韵第一次主动去找易怀宇,站在御书房门前手足无措。 易怀宇站在门口淡淡看了苏诗韵一眼,并沒有小别后再见该有的欣喜激动,只拉着她的手领进书房内,随便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坐吧,除了那两道圣旨以外,你可以跟朕聊任何事情。” 苏诗韵尚未开口便被易怀宇堵住,僵硬坐在椅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 若是放在平时,易怀宇定然会心疼地把苏诗韵揽入怀中,然而此刻他沒有心情,自两日前从司马荼兰房中走出后他的心情一直极差,差到极点。与司马荼兰闹翻带來的阴郁远远超出易怀宇想象,连续两夜他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司马荼兰绝望神情,那场景令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疼到难以喘息。 疼痛之下,对苏诗韵的宠爱竟也跟着淡薄了,好像大彻大悟一般,易怀宇忽而对许多东西失去兴趣。 “刺客的事还沒有查清,你看好璟儿,别让他到处乱跑。”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关心之情,易怀宇生硬笑笑,让自己看起來似乎对某些事情不以为意,然而那笑容太僵硬,连他自己也觉得不那么可信。 “我听说昨天偶将军与你聊了很长时间,也不知你心情好些沒有,他最是了解你,比任何人都懂得你心思。”苏诗韵拢过鬓角碎发,低下头,声音有些微弱,“边陲战事宫里也有传言,说是司马将军被敌方俘虏,我还想那怎么可能,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 易怀宇眉头微皱:“什么意思?你认为朕软禁司马荼兰是因为司马原被俘、司马家失势?” “就算不是为此,多少也与之有关吧?”难得苏诗韵开口提及前朝政事,易怀宇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厌烦。苏诗韵看得见他眼中神色,抬头撩了一眼后头颅垂得更低:“这些年,皇后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本本分分悉心教导太子和其他皇子,就算沒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突然罚她,后宫嫔妃口上不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呢,就连那些荒唐传言也冒了出來,怎样恶毒的都有。总之这两道圣旨,实在沒带來什么好结果。” 苏诗韵的委婉一如既往,如软绵绵的拳头砸在易怀宇心口,不疼,但也不能当做不存在。 深吸口气,易怀宇烦躁挥手:“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朕沒心思理会那些贱妃的闲言碎语,都是些愚昧无知的女人。看天色似是要起风了,你早些回去免得着凉,刺客的事朕会让人抓紧追查,你在敛尘轩大可安心休息。” 才说上几句话易怀宇便下了逐客令,苏诗韵一向不善辩驳,纵使无奈也只能起身准备离去,一脚跨出门槛时忽而停住,迟疑少顷,回头望向书案前撑额枯坐的易怀宇:“你……打算救司马将军吗?” 易怀宇沉默,良久,闭上眼满面倦容:“朕还不想被荼儿恨上一辈子。” 一抹心安神情游过苏诗韵眼眸,点点头,转身离去。 她想的很简单,只要司马原平安无事,那么司马荼兰与易怀宇之间就沒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两个脾气同样又臭又硬的人一时置气罢了,慢慢來,总有和好的一日,,既然易怀宇肯救司马原,也就说明事情还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 走到御书房外后,苏诗韵幽幽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次的谣言不是空穴來风,那日在敛尘轩她亲眼见司马荼兰抱着昏倒的沈君放不停呼喊,亲昵关系绝不止皇后和国师这么简单,然而苏诗韵也不愿相信司马荼兰真的与沈君放有染,多少年都熬过去了,司马荼兰想要背叛易怀宇需要等到现在吗?而且那位过于年轻的国师,似乎也沒露出过心满意足的幸福表情。 “敬妃娘娘。”突兀一声呼唤吓得苏诗韵停住脚步,捂着心口循声望去,迎面而來的竟是偶遂良。 “偶将军也是去找皇上吗?我刚从那里回來,皇上的心情仍不太好。”苏诗韵看看周围无人,稍微靠近偶遂良轻声道,“偶将军知不知道司马将军如何了?昨夜听说司马将军被俘烦得我一晚沒睡好,生怕皇上和皇后为这事闹得更僵。” 偶遂良脸色略显憔悴,摇摇头,声音更低:“司马将军的事不太好办,昭国那边也知道司马将军和皇后娘娘的关系,非要皇上交出一名皇子作为质子來换司马将军性命。昨天我和皇上商量许久也沒个结果,把哪位皇子交出去都不是,不交又不行,总也想不出一个两全之法。” 需要用皇子交换司马原的条件让苏诗韵一瞬面颊失色,晃了晃身子,茫然而又惊慌:“哪个诞下皇子的嫔妃不是有势力有背景的?后宫历來母凭子贵,谁也不愿自己的孩子被送去作质子,哪个能动得呢?” 偶遂良哑笑。 易怀宇的心思都放在苏诗韵和司马荼兰身上,除了她们两个外,后宫其他嫔妃都是为巩固实力或联姻而纳入的;司马荼兰是皇后,易宸煜则是已经册封的太子,自然不可能被送去当质子,那么细想后宫即便被夺去孩子也不会令皇权收到威胁冲击的嫔妃,就只有无权无势的苏诗韵一人。 不过当然了,这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敬妃娘娘放心,此事皇上定会慎重处理,,皇上对七皇子的喜爱从不比对其他皇子差,敬妃娘娘谨记这点便可。” 偶遂良几乎是信心满满向苏诗韵打下保票,待苏诗韵看上去放松一些,偶遂良才继续赶往御书房。原本他是打算和易怀宇商量挑选一个背景势力稍弱的皇子交出,然而到了御书房,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蓦然摆到面前,让这场牵连前朝后宫的动荡进入暴风骤雨阶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2 偶遂良到御书房时,房间里除了易怀宇外还有侍卫总管姚冰,姚冰战战兢兢跪在一旁,易怀宇则面色铁青,似是忍着极大怒气。 “追查刺客的事有眉目了?”偶遂良知道姚冰是调查刺客一事的总管,他來这里自然不会为了其他事,是而有此一问。 “岂止是眉目,简直就是人人都知晓的真相!”易怀宇怒极反笑,一甩衣袖坐回椅中,冷冷目光看着姚冰,“说,把你查出來的荒唐结果通通告诉偶将军,让他看看你这颗脑袋是不是还有搁在脖子上的价值!” 易怀宇脾气虽大却很少出口伤人,气成这样实在罕见,偶遂良见姚冰吓得脸都白了,背着易怀宇悄悄使了个眼色:“姚总管追查到什么尽管说便是,虚实真假,皇上自会明断。” 有出了名好脾气的偶遂良在,姚冰多少安心一些,咽了口口水,低道:“下官带着那刺客的画像到各宫询问,有几个宫女太监说曾在敛尘轩附近见过此人,而且此人与敛尘轩宫女杏叶关系匪浅。下官本打算把杏叶叫來询问,谁知敛尘轩的姑姑说杏叶两天前被敬妃娘娘遣出宫了,无奈之余下官只得带人搜查杏叶房间,不想从其枕下搜出书信数封,都是她与那刺客往來的!!偶将军,那里,在皇上脚下……” 查來查去竟查回敛尘轩了么?难怪易怀宇大发雷霆,苏诗韵遇袭本就让他万分恼火,如今得出这么荒唐推断,自然要气得骂人。 偶遂良弯腰捡起被易怀宇丢在脚下的一摞书信,翻了翻,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写的,字迹潦草而猖狂,似是男人所写,另外还有一两封未写完的女子笔迹。再仔细看其中内容,偶遂良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由男人所写的信件署名梁萧,当是那刺客的名字,而信中提及最多的事情就是刺杀!!沒有敛尘轩,只有浣清宫,目标也仅司马荼兰一人。 “沒有派人去找那宫女么?还有刺客的详细身份,是否已查明?”一边翻看潦草的信件一边询问着姚冰,偶遂良愈发觉得大事不妙。 “回偶将军,下官得知杏叶出宫后立刻派人去追,就在昨晚得到消息,杏叶……杏叶的尸首在皇城外苇河边被发现,是被人勒死的。那刺客梁萧的身份也已经摸清,乃颖池郡人士,一年前由杏叶介绍进宫做御膳房买卖,有通行令牌可随意进出宫中。” 又是死无对证吗?偶遂良终于明白为何易怀宇如此愤怒。 刺客來自颖池郡,与苏诗韵算是老乡,而与刺客勾结谋划刺杀之事的宫女又是敛尘轩下人,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与苏诗韵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若是有人对敛尘轩甚至直接对苏诗韵提出怀疑,想要拿出无关证据实在困难。 “滚出去。”再听一遍令人恼火的陈述,易怀宇压不住气将姚冰骂走,阴沉着脸色一声不吭。 偶遂良明白,这件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完全看别人怎样利用,易怀宇对苏诗韵最是宠爱袒护,要想将此事平息并不困难,但他一代明君的名声定然是保不住了。 “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去追查吧,有上次下毒事件在先,一旦处理欠妥极易引发朝臣和嫔妃争议,到时哪一方都难办。”主动把差事揽过后,偶遂良顿了顿,试探问道,“來之前我去了趟太医府,太医说沈国师身体状况极差不宜出行,陛下可否宽限几日,好歹让沈国师先稳定稳定再说。” 易怀宇撑着额头,侧过脸庞冷冷看着偶遂良:“当初朕因宠信沈君放对你一度疏远,你不怪他反而处处为他着想;姚俊贤之死是朕与沈君放合谋出的一场戏,司马家为此势力一落千丈,可荼儿却与他……沈君放到底给你们吃了什么**药,一个个都不顾一切偏向他,甚至不惜背叛朕?” “无缘无故的,陛下怎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偶遂良苦笑,拾起地上一片狼藉奏折,“这些事我解释多少遍也沒用,陛下信他时,他是忠心不二的少年英才;陛下不信他时,他再清白也洗不干净。事到如今再多考虑也沒有了,圣旨已下,沈国师不得不走,皇后娘娘不得不禁,陛下又何必过多费心思忖呢?” 易怀宇再次沉默,偶遂良整理好奏折又为易怀宇倒了杯茶,而后坐在侧倚上陪他一语不发。 沈君放和司马荼兰的事再无转圜余地,一夜思量后偶遂良忽而看开,反倒认为易怀宇的旨意未必是坏事!!那两人本就清清白白,且又都是对易怀宇极其忠诚的,与其让他们痛苦煎熬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切断一切联系,那之后再慢慢修复破损的关系。 或许会消耗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他们不必彼此憎恨。 记不清沉默持续了多久,寂静中易怀宇忽然开口:“遂良,用一个皇子、一派势力去换司马原性命,你觉得值么?” 偶遂良沉吟少顷,轻道:“那要看陛下怎么考虑了。如果单单从司马将军的利用价值看,那必然万分不值;但从司马将军所立功劳以及与皇后的关系看,便是再加一个皇子、一派势力也值得。”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荼儿?”易怀宇提起茶杯,不动声色啜饮,“你和君放一样,做什么事都会以荼儿为优先考虑,但你比他聪明许多,不该染指的东西从不轻易尝试,所以到最后仍能在朕身边的人,只有你一个。” 片刻安静。 “年少心动,情难自已,而我遇见皇后娘娘时,早过了迷惘年岁。” “你选择了朕,还是为荼儿才退让?”微微眯起的眸里,一股偏执挣扎。 为了谁呢…… 偶遂良不语清笑,怅然苦涩。 他知道,总有一天易怀宇会发现深藏在他心底的秘密,许多年來他的忍与负不仅仅是为保护自己,更是为了年少时的热血誓言,以及与谁初遇时怦然心动。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題太过伤人,易怀宇长出口气,冷漠卸去后,一声倦意。 “朕会保护韵儿,也会为了荼儿忍住不杀司马原,甚至到现在也不忍心赶君放出宫……朕……并非你们想象中那样冷血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3 皇上说的话是金口玉言,可有些时候也不能太较真儿,像是要逐哪个宠臣出宫这种事,若是皇帝火气过了再不提起,那么也就沒必要紧追后面询问。 总不太平的遥国皇宫,刚晋升不久、前途无量的侍卫总管姚冰就因为多嘴催了一句而被皇上革职。事实上他也是好心,想提醒已经过去三天仍沒有按旨意将沈君放逐出皇宫的易怀宇,结果换來易怀宇狠狠一脚,不仅丢了官,更被前朝后宫当做笑柄。 那样奇才天纵的年轻人,易怀宇终是不忍心舍弃。 边陲与昭国的交战失败令得遥国元气大伤,眼见一月之期就要到底限,易怀宇仍沒有决定要用哪个皇子去换司马原性命,倒是后宫之中渐渐议论开來,差不多所有矛头都指向五皇子易宸暄。 易宸暄算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幸的一个,尽管有皇帝易怀宇无尽宠爱,生母养母的更迭却让那孩子过于成熟。在经历生母淑妃精神恍惚投井自尽后,五皇子被送到有权有势却无子嗣的德妃膝下,那之后德妃更加受宠,可五皇子易宸暄脸上的童稚天真仍慢慢失去,变得沉默而又深邃。 “那些嫔妃不就是看暄儿他们母子皆贵心里不满么?朕偏不肯交出暄儿,她们能奈何?”对于后宫愈來愈盛的讨论,易怀宇报以冷笑,“要送谁走是朕的权力,朕不开口,她们讨论再多也沒用。” 易怀宇喜欢将一切事情掌握手中的性格众所周知,那些大臣对此事不敢置喙半句,然而当皇帝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有种东西,足可教皇权黯然失色。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易怀宇常说,只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会现在其中无法挣扎得脱。 记不清度过第几个无眠之夜后,陶世海与谁窃窃私语的声音将刚有些睡意的他吵醒,皱着眉披上单衣走到房外,只见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和陶世海说着什么,有的还一副要哭表情。 “都在这里吵什么?哪宫里填了新丧么?”连日失眠令得易怀宇心情十分恶劣,见那些小太监一个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便觉心烦,不由恶狠狠地咒了句。 “皇、皇上……” 小太监们平日见易怀宇的机会并不多,是而见他发火都十分害怕,愈发不敢抬头直视,脚下互相踢來踢去,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皇上息怒,事情有些……有些棘手,所以他们几个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让奴才來吧。”陶世海一边帮小太监们解释,一边把易怀宇请到一边,踮起脚尖凑到易怀宇耳旁,“皇上,各宫娘娘和前朝几位大臣一起生事來了,非说皇上偏袒敬妃娘娘,连下毒暗杀等恶行都视而不见。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都是被各宫派來的,这么齐全,估摸着早就私下商量好了。” 各宫一起派小太监來鸣不平?而且还是针对苏诗韵的? 易怀宇瞬息睡意全无,单薄唇瓣微翘,挑出一抹冷厉弧度:“朕倒要看看是哪几个嫔妃不知死活,都嫌自己的皇子太悠闲,想要去昭国历练历练吗?” 陶世海一抖,悄悄退到一旁。 易怀宇并沒有把各宫嫔妃的统一行动当回事,不急不慢洗漱更衣,仍是拖到每天上朝的时间才踏出寝殿,眼看钦点外面跪了一地小太监,几不可闻哼笑一声,眉毛亦不抬一下,目不斜视径直往朝堂赶。 不过显然他小瞧了这一次的事态。 往日清静空旷的朝堂也如寝殿外一般,密密麻麻跪了一地或大或小的文臣武官,除了几个与后宫势力无关的官员一脸愕然外,大部分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等待易怀宇反应。 易怀宇负手走到龙椅前,沒有坐下,而是俯视睥睨,一双冷眸清冷生寒:“看來窜通一气的不止那些无知嫔妃,还有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说说吧,都打算拿什么方法來逼朕处理无罪之人,当堂自刎,还是撞柱明志?陶世海,去把太医府的太医都唤來,让他们备好净布清水,能救的救,执意要死的,通通送回家死去。” 那些跪了一早晨的大臣本意是想给易怀宇來个下马威,沒想到还不等装模作样、慷慨激昂,易怀宇便冷冷地把绝路摆到他们面前,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皇上!臣有话说!”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人硬着头皮站起,满堂目光都追随而去。打破沉默的人举着手臂、胡须花白,并非皇亲国戚,但与某位嫔妃娘家关系匪浅,见易怀宇视线投來,深吸口气攥紧拳头:“先年皇后娘娘被人下毒谋害,所用毒药从敬妃娘娘宫中搜出的事不了了之,这次皇后娘娘再遭刺客,顺藤摸瓜竟然又与敬妃娘娘有关。皇上宠爱哪位娘娘无可厚非,但这般不辨善恶、纵容偏袒,实在让臣等痛心啊!” “虽说沒能从刺客口中逼问出幕后主使,但杀人灭口这事未免太过明显,如果不是敬妃暗中捣鬼,与刺客密谋的敛尘轩宫女又怎会突然离宫半路遇害?皇上不能只求物证却罔顾情理,天下百姓都在看着,此事还请皇上慎重定夺。” “姚总管查出的证据无一不能证明敬妃之歹毒,先派人刺杀皇后,又假装被刺杀洗脱怀疑,最后來了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皇上,皇上您曾说天下为公、法不容情,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皇上就要舍弃昔日誓言,再让我大遥百姓陷入动荡与怀疑吗?!” 一人言论总会引起更多附和,易怀宇还來不及回应第一个人的指责,紧接着又有两个、三个、四个……一大堆朝臣你一言我一语,竟将朝堂变成闹市,群情激奋下,就连易怀宇连声怒喝都被湮沒。 继征军被白家所率大军击败后,易怀宇又一次感受到强烈挫败,來自他自以为牢牢掌控的前朝,以及自以为有人为他掌管着的后宫。 堂下,偶遂良默默注视着面色阴晴不定的一国之君,既沒有参与众人声讨,亦沒有挺身而出为易怀宇抵挡风雨,,这场风雨又岂是他能抵挡得了的?恐怕经此一事,易怀宇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决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4 这年天公不作美,冬季里素雪扬三月,夏天时暴雨落九天,总之晴时少、阴时多,一向体弱的苏诗韵便觉着敛尘轩越來越冷,总要披着厚厚的蓝狐披肩才感觉暖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的原因,这日里苏诗韵一直心神不宁,坐在屋中绣着帕子,不到半个时辰便扎了两三次手指,看着堇色帕子上刺目的血滴,苏诗韵不禁愣神,心里愈发不安。 “娘亲又在发呆了。”恰好走进房中的易宸璟抽出那条被血滴染红的帕子,淡而秀气的沒头微皱,“娘亲哪來这么多东西绣?拿走一个又一个,敛尘轩的姐姐们我都送遍了,连皇兄那里也有了好多条。” “敬妃娘娘绣的好看,多少我都要。”易宸煜站在易宸璟身边咧嘴清笑,两个孩子的眉眼间都隐隐透出某个人的影子,聪慧,俊朗。 苏诗韵拉过易宸煜,轻轻为他掸去袖口灰尘:“太子今日可有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早就请过了,可是母后仍不肯开门。”刚才还笑着的小脸忽而挂上一丝伤心,易宸煜低下头,轻轻摇着苏诗韵衣角,“敬妃娘娘,父皇还要生多久的气啊?父皇不许我去见国师叔叔,母后又在房里不愿理我,其他皇弟都说父皇不要我了……” “别管其他人说什么,你们父皇是不会不要你的。最近宫里不太平,太子就在敛尘轩跟璟儿一起作伴好了,莫往外面走,省得我和皇后娘娘担心。” 同样乖巧的两个孩子齐齐点头,苏诗韵温柔浅笑,习惯性伸手想要摸摸易宸璟脸颊却被躲开。 “璟儿?”苏诗韵发觉易宸璟刻意不让她碰,似乎是在掩饰什么,一着急用的力气大了些,直接把易宸璟拉到面前。屏着气打量一番,掀开易宸璟衣领时苏诗韵倒吸口凉气,眼圈立时通红:“怎么伤成这样?可是与人打架了?” 易宸璟幼小肩膀上一大片淤青,有几处已经发紫淤血,苏诗韵稍微一碰他就痛得咬牙,偏偏不肯出声。 易宸煜嘟起腮棒子,犹豫片刻后贴到苏诗韵腿上,可怜兮兮的眼神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娘娘不要责怪皇弟,他们欺负我,皇弟为了帮我才与他们打架的。” 堂堂大遥太子,谁这么大胆子连易宸煜都敢打?苏诗韵又惊又心疼,抱起易宸煜坐在凳上:“是那些沒深沒浅的小公公吗?还是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 “娘亲,都不是。”易宸璟摇头,倔强小脸上带着三分怒意,“是二皇兄他们。他们说父皇不要皇兄了,要把皇兄送去昭国,还动手打皇兄,儿臣看不过就与二皇兄他们打了起來。不过儿臣沒有吃亏,皇兄也保护好好的。” 二皇子是皇贵妃所生,比易宸璟年长,且与他娘亲一样的跋扈性格。苏诗韵以往并不知道二皇子还有这般心性,看看因司马荼兰禁足浣清宫而寄养在敛尘轩数日的易宸煜,不由又是一阵心酸。 若娘亲不在身边,孩子总是要遭人欺负的。 “好了,仅这一次,以后再与人争执不要动手,让他们一步,懂了吗?”苏诗韵一手拉着易宸煜,另一手挽着易宸璟,撑起笑容往门外走,“刚才我让人蒸了两碟梅子糕,你们两个外面玩了一天,也该吃些东西了。” 不等两个孩子欢呼雀跃,门外阴阳怪气的嘲讽冷冷响起。 “敬妃倒是好心情啊,还有心思吃什么梅子糕,难道不知这后宫都要乱套了么?”随着浓郁脂粉香扑面而來,一身艳丽缓裙的皇贵妃慢悠悠走进屋内,浓妆艳抹的脸上故作惊讶,“呦,太子也在呢?好好的浣清宫不回在这里窝着干什么?就不怕谁使个坏把你害了?” 苏诗韵自然听得出皇贵妃话中有话,可是思前想后自己并未得罪她什么,只得小心言辞,处处提防:“敛尘轩有禁卫营保护,恶人是进不來的,太子在这里十分安全。” “安全?”皇贵妃冷笑一声反问,陡然变为狠厉脸色,“你为了争宠不惜派人刺杀皇后娘娘,太子在你这里何得安全?來人,把太子和七皇子带走,将罪妃苏氏绑起來!” 皇贵妃突然发难令人猝不及防,几个年长的宫嫔沉着脸快步上前,推推搡搡将苏诗韵制住,反剪双臂拼命压她跪下。苏诗韵柔弱娇小,哪里禁得住一群人欺负?轻吟一声,一只膝盖被迫跪在地面。 被欺负的人是自己娘亲,易宸璟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却也不见他哭喊或是说些什么,只冷着脸冲上前,扬手照着那几个宫嫔胳膊便是一阵横砍,不过几下,那些宫嫔就惊呼松手,抱着胳膊在一旁哀嚎。 易宸璟年纪虽小,功夫却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的,那几下看似不轻不重,实则都击在众人麻筋与血脉处,转眼便将欺负苏诗韵的几人吓住。 “本宫代皇后娘娘行协理之事,有权对宫中嫔妃进行检查拘禁,七皇子这般无赖行径是想抗规不遵,让敬妃罪加一等吗?”皇贵妃亦有些害怕,勉强压制住惊慌,刻意做出趾高气扬模样。 “娘亲沒做过坏事,我要见父皇。”年幼的易宸璟显出成熟稳重一面,握着拳挡在苏诗韵面前,那双如墨黑瞳中的冷冽,竟是丝毫不输给父亲易怀宇。 司马荼兰被禁足浣清宫后,后宫中实权最大的就只剩皇贵妃,于身份地位上,皇贵妃要审问苏诗韵完全合理,即便是易宸璟也沒道理阻拦。苏诗韵明白这一程在劫难逃,咬了咬嘴唇,抱住易宸璟轻轻摇头:“璟儿,跟太子好好待在这儿,娘亲很快就回來。” 一入险境,还能回得來么?心底有数,却不能说出。 “哎呦,我肚子疼!”稚嫩呼声忽然打破紧张气氛,易宸煜按着肚子连声哀叫,小手紧紧抓住苏诗韵衣角,“敬妃娘娘,娘娘抱抱我,我肚子疼!好疼啊!娘娘抱我,哪里都不要去,我肚子好疼!” 皇贵妃一愣,眉心隐隐一丝煞气。 好端端哪里会肚子疼,易宸煜明明就是装出來的,可他贵为太子,就算摆明是装病赖在苏诗韵身边又能怎样?一个不得宠只有微末权力的皇贵妃,还不是得耐着性子由他耍赖折腾? 想想也无妨,一个孩子而已,他能装多久?累了倦了,那么也就到了带敬妃走的时候。 然而皇贵妃实在低估了两个孩子的精明机灵,在易宸煜揉着眼睛不停演戏时,易宸璟已经飞快跑出敛尘轩直奔御书房而去,他知道,能救娘亲脱离任何危险的人,只有他的父皇,易怀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5 “娘娘,奴婢送晚膳过來了。” 吱嘎一声门响打破房间安静,扑面而來的仍是那股许久不曾流通的沉闷死气。玉枝无声轻叹,放下食盒点燃烛灯,轻轻推了推伏在桌上熟睡的司马荼兰。 大概梦里正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司马荼兰睁眼时眉头微蹙,隐约有几分茫然之意。 “已经这么晚了?”看了眼房外天色,憔悴的大遥皇后捶了捶酸涩肩膀,“饭菜拿走吧,吃不下。” “都是些清粥小菜,沒有油腻清淡得很,娘娘多少吃上几口。这几日天寒风硬,快要到换季的时候了,娘娘总这样不吃不喝又不好好休息怎么能行?身子是娘娘自己的,奴婢再着急心疼也沒办法,还请娘娘为了奴婢保重自己,若是娘娘倒下了,奴婢也就沒了活着的念头。” 玉枝是浣清宫所有宫女中最机灵也是最会言语的一个,是而备受司马荼兰信赖,许多不方便拿到明面上办的事都是通过玉枝去进行,这些年下來却也从未出过差错,司马荼兰对她便不像主仆那般疏远,旁侧无人时,更像是闺中密友。 “娘娘还在担心沈国师吧?白日里我偷偷去了一趟,沈国师还睡着,但气色较前几日好了太多,想來再过几天就能康复。”玉枝打开食盒拿出碗筷,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给司马荼兰盛上饭菜,“皇上的旨意并沒有执行,许是心里也觉着处罚得不妥,甚至连侍卫总管催促都被皇上革了职一脚狠踢,若是这般看去,沈国师应该不会离开皇宫的。” 司马荼兰捧着温热饭碗,终于有了一丝细微安心表情:“我最怕的就是他受连累。前几年皇上也疑心过我和他,那时我佯作生气哄了过去,总算平平安安熬过几年,谁知道突然间就出了这许多事情。许是我太粗心大意了吧,明知道有些时候该收敛谨慎,偏偏心急误事,到底还是连累了沈国师。” 玉枝笑笑,关好房门转身回到桌前:“那娘娘究竟把沈国师当成什么人呢?若依奴婢來看,沈国师倒真是个值得托付的痴心人。” “胡说八道,该打。”司马荼兰瞪了玉枝一眼。想起与沈君放之间的纠缠,以及与易怀宇之间的恩怨不清,本是玩笑语气半路转为沉黯,司马荼兰幽幽叹了一声,垂着眉眼仿若陷入情苦的少女:“走到今日这般田地都是我自作自受,,总说要离他远远儿的免得牵连,可一旦有事情发生,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找他帮忙,尤其是拜托他在前朝用些心思帮哥哥维持的事,如今想想,那时我真是昏了头,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沒有沈君放的帮忙,也许司马原早就死在不停不歇的多次征战中与权谋争斗里,姚俊贤死后,除了司马荼兰外,沈君放是唯一不计报酬竭力帮助司马家的人。 玉枝跟随司马荼兰多年,司马家与沈君放的渊源关系自然心里有数,不由也心里一酸,黯然失色。 “皇上给了娘娘富贵荣华,外人看着是光鲜,可其中苦楚有谁知呢?倒是沈国师最懂得体贴温柔,也不曾说过索取什么,只要是为了娘娘,他从不推托那些可能连累自己的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沒有这身份束缚,娘娘还不如与沈国师远走天涯,总好过在宫中寂寂度日,一个人捱过余生。” “与一个知道疼惜自己的人远走天涯固是安心,但总少些东西。”司马荼兰轻轻点着心口,目光里缭绕着万千慨叹,“许多年前就无法改变了,,这里面,除了怀宇,放不下任何人。” 若非爱得死心塌地,怎会心伤?怎会束缚?怎会屡受伤害却舍不得逃离? 她是如此,沈君放亦是如此。 幽幽烛光里,气氛沉黯凝滞,直到房外一迭声惊呼打破。 “娘娘!娘娘!出事了,敛尘轩出事了!”常帮玉枝***探情况的小宫女素心慌慌张张闯进屋,一张脸惨白无色,“娘娘,不好了!皇贵妃打着您的名号带人去敛尘轩抓人,非说刺客是敬妃娘娘派來的,这会儿皇上还沒到敛尘轩,太子殿下一个人撑着呢!” 司马荼兰猛地站起,抬脚便往门外走,还不等出房门却被玉枝拦住。 “娘娘不可冲动,皇上的禁令未解,娘娘这样离开浣清宫不是违逆了圣旨吗?到时救不了敬妃娘娘反被降罪,岂不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了小人?” 亲者、仇者,磊落、小人,是是非非里,何时才能不受束缚? 司马荼兰矛盾着,脚步凝滞在沉默的门槛上。 玉枝提醒了她,也为这团迷雾带來一线光明,让她终于明白一系列的阴谋算计到底导向什么,,让苏诗韵背负罪名成为众矢之的,让她的冲动易怒成为被易怀宇远离的理由,那么这后宫之中就再沒有可以阻碍其他嫔妃分享权势宠爱的绊脚石。 “我必须得和皇上谈谈。”司马荼兰紧攥衣袖,而后颓然松开,“玉枝,如果敬妃被陷害失势,那么我的终结也不远了。” “你的终结还早,至少不会是现在。” 淡漠语气似是带着某种消极情绪,不情不愿,亦不甘心。 司马荼兰一刹那以为是玉枝在回她的话,反应过來后才明白那句话來自谁,惊诧抬头,门外挺拔身影负手而立,连衣衫都带着彻骨冰冷。 “皇上,,” “都出去,朕与皇后有话要说。”冷冷打断玉枝和素心,易怀宇径直走进屋内,负在背后的手紧攥着,骨节清白突兀。 司马荼兰使了个眼色示意玉枝和素心离开,关上门,与易怀宇保持最远距离:“敛尘轩出事,你不去那边却跑來这里做什么?” “情况璟儿都对朕说了,有煜儿在那边搅合,皇贵妃一时间闹不出什么事端,倒是有些事情朕必须先找你來商量。” “找我商量?呵,真是稀奇,一个被禁足的冷宫皇后有什么商量的价值?皇上抬举我了。”司马荼兰冷笑,倔强地不去看易怀宇转身投來的无奈眼神。 “你的冷宫冷不了多久,风波平息时朕自会还给你应有权利。但你记着,这并非因为朕原谅了你的背叛,而是为韵儿,,你要暗中保护她,让她不至于因为被打入冷宫而任人欺凌。” 打入冷宫?苏诗韵么? 司马荼兰倒吸口气,无法理解的眼神比言语更加直接,而易怀宇也沒有卖关子的心情,手指一颤,音如冷风。 “三日后,朕会把璟儿送去昭国,从此大遥再沒有谁是宠妃,,朕的江山社稷,容不得人指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6 “你要舍弃苏诗韵母子?”司马荼兰起初只是惊讶困惑,待到易怀宇凝重点头,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不屑嘲讽,“我还以为你的痴情有多伟大,原來再多山盟海誓、浓情蜜意也抵不过你的社稷江山。” 易怀宇很是厌恶司马荼兰这种态度,冷眉紧皱:“朕是一国之君,先要对得起百姓才有资格谈儿女情长。如今有人陷害韵儿且怂恿群臣百姓讨说法,朕既然拿不出韵儿无罪的证据,那么就只能舍小保大。刚才我与遂良也商量过,现如今宫中嫔妃嫉恨韵儿者不在少数,与其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屡屡受人陷害,倒不如假意弃她、将她打入冷宫,如此一來那些暗算矛头便不会再集中于她身上,璟儿也是一样。” 如果在乎的人注定要被伤害,那么就假装不在乎得以保全,这种做法司马荼兰可以理解,却并不赞同。 “这种事岂能假作?纵是名义上把她打入冷宫,你能耐住性子许久不去找她吗?还有璟儿,我知道你这些年对他不理不睬也是出于保护,可昭国毕竟是我大遥之敌,你把璟儿送去当质子能避免他在宫中遭人迫害,在昭国他就安全了吗?那里的人会不会欺负他、他心里又会怎样看你这个父皇,这些你有沒有考虑过?” “这些用不着你來提醒,朕心里有数。”易怀宇嘴上说得干脆,眼里却藏不住犹豫之色,在房间里一圈圈烦躁踱步,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打开房门,“朕马上发就得去敛尘轩,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你仍可当你的皇后掌管六宫事宜,但是有些事情,朕不想再看到。” 挟着冷漠拂袖而去的易怀宇甚至沒有回头看司马荼兰一眼,走得干脆而决绝,司马荼兰望着他背影,闭上眼默默长叹。 易怀宇就仿佛一颗天煞孤星,他有一统江山的能力却也有毁掉所爱之物的能力,越是得他青睐喜欢的,越容易因这喜爱而崩毁。可惜她明白得太晚,当初若是能看到他身后带着毁灭的光泽,说什么也不会拼命接近。 到最后,毁了自己,也葬送了另一人的韶华。 “玉枝,替本宫去趟太医府吧。”唤來玉枝低声吩咐,司马荼兰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宫里的人最是势力,沈国师被皇上疏远,只怕那些人连仔细为他诊病都不肯。你拿些碎银去打点打点,咱们宫里过往存的药也挑一些带过去,还有他爱吃的茶点……本宫再帮不上他什么,至少在他离开皇宫前,莫要让他多受委屈。”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易怀宇走了,玉枝也走了,寂静房中又剩下司马荼兰一人,空荡的房间比以前更显阴冷,确不负浣清宫与冷宫两个名字。 易怀宇匆匆赶到敛尘轩时,易宸煜还在耍赖拖时间,因着长时间装哭,稚嫩嗓音都变得沙哑。易怀宇沉着脸走到苏诗韵面前,抱起易宸煜安慰两句,而后陡然转身,朝着皇贵妃脸上就是一耳光。 “若是太子哭伤了,朕就让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 皇贵妃完全沒有料到自己会被掌掴,捂着脸茫然错愕,少顷,发出嘤嘤哭泣声。 这哭,倒是真心的。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仗着人多欺负敬妃还是想威胁朕?缉拿凶手、追查真相是禁卫营和前朝的事,你们一个个是想学皇后干政入冷宫,还是觉得当嫔妃太枯燥想要离开皇宫了?”易怀宇的呵斥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随皇贵妃一同前來的嫔妃本就是各怀算计临时凑到一起的,见易怀宇动怒不禁心生胆怯,哪还有心思理会皇贵妃如何?齐齐鞠了个礼慌忙逃离。 见一众帮手都跑掉,皇贵妃立刻慌了神,双膝一软,毫无骨气地跪在易怀宇面前:“皇上恕罪!臣妾只是代皇后娘娘正六宫风气、罚不规嫔妃,并不是有意针对谁啊皇上!” “追查刺客一事是禁卫营负责,干你后宫何事?还有,是谁告诉你刺客是敬妃派出的?”易怀宇目光如鹰,死死盯着皇贵妃。 “是、是姚大人说的……姚大人说那刺客乃是被人害死,而敛尘轩宫女与之勾结且存有证据,那宫女在刺客死后突然被敬妃遣走,半路也遭人杀害,这还不够证明的吗?”想起自己手中握有十足证据,皇贵妃又多了三分底气,咽了口口水,目光移向易怀宇身后怯懦的苏诗韵,“宫中不止臣妾,哪个嫔妃不清楚敬妃为人?先前皇后娘娘被人下毒暗害就是从敬妃宫中搜到毒药的,这次又是敛尘轩出了内鬼和刺客,若是不查敬妃之罪,如何能安稳后宫教其他嫔妃信服?臣妾是在维护皇上的威信,求皇上体谅臣妾一番苦心!” 姚冰是个十分圆滑的人,为了讨好各宫难免口风不严,易怀宇撤了他的职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此。 不过事到如今,说些什么都无用,两次惊动前朝后宫的谋害事件都将矛头指向苏诗韵,在沒有证据的情况下易怀宇根本不可能直接说她无罪,又或者处理哪个对此提出质疑的嫔妃。 “明日上朝朕会对此事作出处理,必保给出一个公平回应,在此之前,谁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少來碍朕的视线!” 易怀宇龙颜大怒,皇贵妃自是不敢再触他逆鳞,咬着牙恨恨瞥了苏诗韵一眼后狼狈里去。苏诗韵惊吓之后难免消沉,抱着肩坐在桌边一句话不说,手臂与肩上轻微颤抖却明艳可见,低垂眉眼惹人怜惜。 “父皇,儿臣去找七皇弟。”聪明灵巧的易宸煜知道此时自己不该留下,挣脱易怀宇怀抱后跑开,易怀宇吩咐宫女去太医府取些润喉药追去,其他也沒说什么。 待一场虚张声势的吵闹过后,敛尘轩总算又安定下來,易怀宇站在苏诗韵旁边,轻轻抚着泪痕犹在的脸庞揽入怀中,任由苏诗韵无声泪水沾满衣襟。 “韵儿,你能再等朕几年吗?”指尖沾着苏诗韵的泪水握进掌中,易怀宇柔声细语低问,语气里潜藏着愧疚无奈,“大遥江山初定,有些事朕不得不忍耐屈从,可是朕发誓,这世上唯有你和璟儿是朕最重要的亲人,不管将要发生什么,朕对你的情谊永不改变。” 苏诗韵幽幽抬眼,被悲凉穿透的眼眸漆黑黯淡,唇角浅笑凉苦。 “倘若去昭国的质子只能是璟儿,那么,请皇上让我随他同去吧,在这里……我活不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7 那夜风紧,呼号着令人心惊,遥国皇宫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异常。 易怀宇和苏诗韵相拥而卧,苏诗韵疲惫睡去时脸上泪痕犹在,易怀宇轻轻擦拭着令他心如刀绞的泪痕,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安睡。 这一战因他擅自调离偶遂良而败,是他狂妄轻敌的结果,也是他摆错重心、把精力都放在后宫琐事上的结果。。不,也不该说是后宫琐事,倘若沒有他阻止任由某种情况发展下去,易怀宇不确定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亲手杀死他所信赖的两个人。 司马荼兰和沈君放,失去哪一个都让他万分心痛,但那痛,绝对及不上被背叛的怒火。 轻吻苏诗韵眉心,看她梦中啜泣呢喃,易怀宇无声吸气,紧紧搂住瘦了许多的柔软身躯。很多时候他留宿敛尘轩并非为了与她云欢雨乐,要的就是这样静静抱着她,找回昔年初见时那种感觉。 他们都在老去,那些曾经坚信的东西有许多都已经动摇,如他对苏诗韵自以为是的宠爱,如她盼了数年依旧得不到的专情痴守。 事实上易怀宇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混账东西,在他借着酒醉轻薄了司马荼兰后,三个人的关系就已经扭曲变形,而他到底更爱谁一些,自己从未想清楚过。他知道的仅是,倘若司马荼兰移情别恋不再爱他,那么他会不惜一切毁掉让司马荼兰放弃他的那个男人,哪怕是最信赖、倚仗的心腹重臣。 屋外风声悲切,易怀宇担心着司马荼兰是否会憎恨他时,另有人抱着空寂于漫漫长夜无眠。 “母后,敬妃娘娘沒事了,父皇赶走了皇贵妃,说是明天上朝时再行处理。”易宸煜从敛尘轩回到浣清宫时已是深夜,拉着司马荼兰手掌坐在她身边,用一个孩子的体温与干净眼神去温暖着自己的母亲。 司马荼兰低头,叹了一声把易宸煜抱到膝上:“煜儿,你七皇弟要走了,以后宫里不会再有人替你打架、为你出头,你要自己多加小心,懂吗?” “七皇弟要被父皇送去昭国吗?为什么不送其他皇弟去呢?”易宸煜嘟起嘴,想了片刻,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易宸煜抽抽鼻子,轻轻枕在司马荼兰手臂上:“母后,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敬妃娘娘?儿臣知道,那些事定然不是敬妃娘娘做的,敬妃娘娘和七皇弟都是好人,父皇不是也知道吗?” “身为君王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煜儿,你记着,以后万不可在人前显示自己,人若问你问題你要装傻,人若骂你打你你只管逃,别想着报复回去,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欺负,不至于像璟儿一样。” 易宸煜似懂非懂,仍然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窝在司马荼兰怀里安心睡去。 司马荼兰抱着过于懂事的儿子,空洞目光移向烛光,透过摇曳灯火似乎又看到易怀宇那双眼眸,曾经明亮的,如今黯淡的,曾经无所畏惧的,如今顾头顾尾的。 皇帝,天下的皇帝,而非一人的皇帝。 或许,为帝王者,根本就不该把儿女情长太当回事吧。 次日早朝,所有文武百官齐集,就连不需上朝的皇子们也被带到朝堂之上,易怀宇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如一尊冷酷石像端坐皇椅中。 堂下大臣无人说话,个个恭谨站立,竖着耳朵等待期盼已久的某些发落。 “浣清宫遭刺客一事悬而未决,后宫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朕下令禁卫营严加追查,终查出刺客与敛尘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敛尘轩三个字出口,易怀宇心口微痛,顿了顿,又继续道,“尽管沒有足够证据说明敬妃为幕后主使,但朕也不愿看前朝后宫为此争执,所以便如了你们的愿。。” 略显赌气的话到嘴边忽而停住。 易怀宇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将那句话说出口,目光与安静站立的易宸璟相接时,那抹干净无辜的眼神却让他心慌不已。 “朕……朕决定撤去敬妃封号打入冷宫。除此之外,作为惩罚,也为平定边陲之乱,七皇子将作为质子送往昭国。” 避开易宸璟目光,终于,易怀宇狠心开口。 安静朝堂爆发出阵阵议论,有人得意洋洋互递眼色,有人大吃一惊互相对视,才到易怀宇半身高的易宸璟则瞬息白了脸色,呆呆地望着皇椅上那个他一直拼命追逐的身影。 如此难以置信且受伤的眼神易怀宇自然感觉得到,他只是不敢与自己的骨肉对视,许多年來他为保护易宸璟已经疏离太远,而今尚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就要把易宸璟送到更加艰苦的地方,即便苏诗韵不说怪他的话,他仍无法释怀。 “你必须留在宫中,若是你和璟儿一起离开,必然会有人怀疑朕是借机安置你们母子,到时只会更加危险。” “所以……你要仍璟儿一个人留在他国异乡?” “朕也是迫不得已……” “是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迫不得已。” 回想起昨夜对话,苏诗韵的失望语气犹在耳畔,本该因为最迫切问題得到解决而高兴的易怀宇丝毫感觉不到轻松,从下达圣旨到退朝再到茫然走回御书房,一路上不知遗落了多少疲惫。 “父皇。” 被低低呼唤唤回意识时,人已经瘫坐在御书房椅中,书房中站着易宸璟,小小身躯挺直,那眉眼身姿,像极他儿时模样。 易怀宇挤出一丝笑容,招手:“璟儿,你过來,让父皇仔细看看。” 易宸璟迟疑少顷,怯生生走到易怀宇面前,清澈眼眸里沒有怨恨,却有一丝如苏诗韵一般的淡淡失望。易怀宇心疼,很疼很疼,能做的却只是抱起易宸璟,紧紧贴住细嫩的小小额头。 “璟儿,你恨父皇么?”开口时,声音沙哑沉重。 沉默片刻,易宸璟摇头,伸出纤细手臂揽住易怀宇脖颈,冰凉脸蛋儿轻轻贴在瘦削脸侧。 “儿臣愿意替父皇分忧,只求父皇护好娘亲,再也不要让娘亲伤心。” 如何才能让苏诗韵不再伤心呢?易怀宇不知道这个问題该向谁请教,而在一刹那间他甚至生出荒唐想法,想要去问问沈君放,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他深爱的两个女人,对得起与他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父皇,你哭了吗?” “沒有,只是迷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8 易宸璟离开那天,易怀宇沒有去送行。 身体一向康健的大遥皇帝一夜之间病得起不來床,太医说是急火攻心,偶遂良并沒有问太多,仿佛是抱着一股怨气般,径直去了皇城大门。 “璟儿,到了那边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若是挨了欺负忍一忍,别总是冲动打架。想娘亲的时候就看看天,娘亲想你时也会看,那样,许是梦里就能见到了……”苏诗韵手里领着沉默的易宸璟,本想强颜欢笑,却挡不住泪雨涟涟。 母子连心,骨肉分离时怎能不痛?纵是懂事的易宸璟不言不语,紧紧藏起对前路的畏惧,苏诗韵却是知道的,她的儿子,其实害怕得很。 偶遂良心口一片冰凉,他从沒想过有一天要眼见苏诗韵母子分离,亦不曾想到易怀宇真的会为了稳定皇权而忍痛割爱,如今看着易宸璟怯生生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马车才明白,他所追随的人果真是真龙天子,注定要一统天下的明君。 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殿下……”卷着狂沙的风吹得虚弱话音愈发飘渺,偶遂良等人回身,见到风中黄沙里,那道拼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影。 易宸璟终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哭着扑过去:“国师叔叔!我不想走,我不想去昭国!” 人心诡谲的皇宫之中,还是个孩子的易宸璟从不敢轻信谁,唯独对年长十几岁的国师沈君放能够敞开心扉,当沈君放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赶來时,七八岁孩子该有的慌张害怕才得以显露,化作满脸晶莹泪水涌落。 “殿下不是说要学会坚强,做个能保护敬妃娘娘的男子汉吗?怎么可以哭鼻子?”沈君放想要抱起易宸璟,然而勉强支撑行走的力气根本不容他奢望,只得蹲下身,轻轻擦去易宸璟脸上泪水。 沈君放虽沒有禁足令却是处于等候发落阶段的人,这时出现在皇宫外并不妥当,偶遂良欲言又止,无奈摇摇头,走到旁侧伸手将他轻轻扶住。 “多谢偶将军……”年轻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笑容,沈君放咳了几声,弯腰摸了摸易宸璟头顶,“殿下记住,你是最像皇上的皇子,将來要做征伐天下的大将军,绝不可以软弱退缩。这样,我们许个约定吧,如果殿下能坚强熬过苦难,那么等你回來时,我就带你到我的家乡去走走看看,那里很美,真的很美……” 再美的幻象也要被惨烈咳声击碎,偶遂良不忍去看沈君放唇角那抹血丝,迟疑少顷,低低叹了一声:“我亲自送殿下去昭国,确保殿下安全后再回來。还得劳烦敬妃娘娘向皇上说一声,擅离职守之罪,末将回來后自会主动领受。” 去往昭国路途遥远,來去少说也要两个月,在沈君放退出朝政大局的情况下,易怀宇能够忍受两月沒有偶遂良辅佐么?苏诗韵和沈君放都有些惊讶意外,向偶遂良看去,那张饱经风霜仍不显衰老,唯独疲惫深刻的脸上波澜不惊。 “这是我该做的,,竭尽所能,减少一件可能让陛下后悔的事。” 有偶遂良同行保护,苏诗韵多少能放心一些,虽然仍在悲伤与儿子分离一事,却也知道这是不可逆转的结局。撑起笑容目送易宸璟所乘马车离开,直到再看不见车轮卷起的沙尘,苏诗韵这才敢哭出声音,无力地跪在地上。 孩子被剥夺,自己又要如冷宫与冷清为伴,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这就是她苦苦等待多年得來的结果吗? 原來,这就是天下大势中微不足道的感情。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快,敛尘轩变成无人问津的冷宫后,苏诗韵终日烧香拜佛跪坐案前,易怀宇几次悄悄登门都被她漠然无视,只能远远看着她的侧影,呢喃着低呼温暖名字,而苏诗韵回应给他的往往是孤落背影,又或者是刻板平淡的诵经声。 如果真有佛祖,又怎会看不见人间善男信女悲凉凄苦? 易怀宇如此问从昭国归來的偶遂良,换來一声淡而无味的笑,以及黯然目光。 “敬妃娘娘和皇后选择陛下那时起就不再是无罪的人了,所有为陛下争來天下的人,哪个沒有背负血染河山的罪孽?也许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苍最残忍的报复。” “报复么……”易怀宇喃喃自语,忽又想起仍在冷宫之中,已经许久不曾见面的那人。 那夜易怀宇去了浣清宫,司马荼兰视他如空气,与易宸煜交谈也好、吩咐玉枝做事也罢,总之全然不把易怀宇的出现放在眼中。起初易怀宇并不怒火,他对司马荼兰有愧疚亦有思恋,直至看到司马荼兰卧房妆奁上被细心擦拭的玉佩时才勃然大怒,踢翻桌椅拂袖而去。 被司马荼兰当做宝贝珍藏的东西,來自沈君放。 事实上那枚玉佩并非司马荼兰想要保管的,而是易宸煜。对沈君放尊敬仰慕不仅仅是七皇子易宸璟,自某日起突然开始装呆扮笨的太子易宸煜也一样,只不过所有皇子中他是最不能去见沈君放的一个。有时候太过想念,易宸煜便拿出那枚玉佩,反复想着司马荼兰对他说的还在襁褓时的故事,想着想着就会开心些,默默期盼有一天英明的父皇会开恩,许他再见见国师叔叔,又或者干脆重新任沈君放为国师,如那些最幸福的时光一般。 当然了,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司马荼兰沒有解释玉佩的事情,对易怀宇心灰意冷的她懒得去辩解,反正只要司马原平安无事,她也就沒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了。 大概是时间拖得太久让所有人都忘记还有些事情掌控在易怀宇手中吧,就在司马荼兰打算从此独守冷宫与易怀宇再不交流时,大遥皇帝突如其來的圣旨又一次摆在面前。 “娘娘,皇上已经下旨,明日早晨就派人送沈国师离开……沈国师的病越來越重,怕是要不行了……”玉枝红着眼眶把圣旨转达给司马荼兰那一刹,司马荼兰脸色瞬息惨白。 她本以为易怀宇已经忘记,至少不再怪罪无辜的沈君放,却想不到,一切尚未结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89 “來人,來人!快來人!” 暮色笼罩的御书房传來连声惊恐高呼,闻声,陶世海急急忙忙跑进,却见易怀宇坐在椅中满头大汗,其他并无不妥。 “皇上,皇上可是做恶梦了?沒事儿,什么事儿都沒有,皇上您看,都好好的……”陶世海掏出柔软的金色汗巾为易怀宇擦拭额头,易怀宇惊慌四顾,过了好半天才安定下來。 在御书房批奏折时睡过去已经习以为常,可做恶梦这还是第一次。事实上易怀宇的过度操劳让他很久不知道做梦是什么滋味了,也不知怎么,偏偏小憩的这会儿被噩梦缠绕,且那梦境逼真异常,仿若身临其境。 揉着剧烈疼痛的额角,易怀宇痛苦低吟:“朕看见……朕看见君放满身是血……” “皇上,沈国师好好在房中歇息呢,奴才片刻前才叫人去看过。”陶世海倒杯茶躬身递到易怀宇手中,使了个眼色让一同进來的小太监和侍卫都退下,这才回头低声道,“太医说沈国师状况不太好。太医馆里都三日夜沒熄灯了,可沈国师是积劳成疾,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天意还不许朕当皇帝呢,朕不是仍旧坐上了皇位?朕不想听什么故弄玄虚的话,让那些庸医给朕个结果,若是治不好,这宫里也用不着他们一群废物了!”哗啦啦一阵杂乱声响,书案上笔墨纸砚连着看完、未看完的奏折通通被推到地上。 易怀宇的火气有些莫名其妙,且是突如其來的,陶世海连声应着,依旧躬身伺立一旁。 这宫里真正能懂易怀宇的人不多,许是只有偶遂良一个了,偏偏偶遂良越发不愿进宫与他说话,只会沉默地听他发号施令,而后尽忠职守完成任务。易怀宇知道,就连对他最忠心耿耿的人,也在埋怨他对苏诗韵、司马荼兰以及沈君放的亏欠。 “车马已经备好了么?”年纪越大,易怀宇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咆哮怒喝,转眼间又恢复冷定淡漠。 陶世海点头,面上有些犹豫:“车马早已备好,就等明天载着沈国师离开。皇上,奴才有句话本不该问,可憋在心里怪难受的,不知皇上……” “说。”易怀宇烦躁甩手。 陶世海深吸口气,小心翼翼轻问:“皇上私下里求医问药,千方百计想要治好沈国师,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为何不把这些事都告诉皇后娘娘和偶将军?外边都说皇上摒弃良才不顾,甚至把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也关联起來,皇上是不是解释一些更好?” “解释什么?跟谁解释?告诉皇后朕本就不打算杀沈君放,是他自己终日胡思乱想生生把自己憋出病的么?”易怀宇冷着脸,嘭地放下茶杯,“他们明知道朕舍不得任何一个贤才,更该知道朕的脸面几乎被他们两个丢尽了,还期望朕怎么做?让他们名正言顺在一起?君放的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唯一期盼也就是他能远离是非之地,找一处无忧场所安心调养,若是他能痊愈,朕倒宁愿背负各种骂名。” “可皇上就不觉得委屈么?连偶将军都……” 易怀宇哑然失笑。 最苦的苦笑。 那年设计去掉姚俊贤时,偶遂良曾对他说,戏要演好不被人戳破,就得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蒙骗过去。许多年过去,当他领悟这道理并上演一出好戏时,果然,偶遂良这个离他最近的人也被欺骗了。 易怀宇明白,沈君放的病根在于司马荼兰与他之间的选择,感情与忠诚,这两样无法砍断的束缚将沈君放死死缠绕,挣扎不得脱。 当然,他也是恼怒气愤过的,对司马荼兰与沈君放之间的关系感到怒不可遏,认为这是他们最卑劣的背叛行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怒火里的妒意慢慢弥散,当他回头看所做过的事才蓦然发现,那两人其实比他更痛苦,更加无可选择。 在沈君放面前处处炫耀自己有个聪慧皇后的是他,冷落司马荼兰任由她哀伤的是他,让两个人相遇并因此有所交集的是他,给了沈君放机会,让冷寂中的司马荼兰感受到温暖温柔的人,依旧是他。 “朕以为荼儿最是冷硬倔强,即便沒有朕也会一切如故,朕却忘了,她也是个需要人关心的女人……” 沙哑模糊的声音在御书房低低响起,陶世海沒有听清易怀宇在说什么,稍稍凑近些想要听个真切,易怀宇却闭了嘴不再说话,直等到屋外传來慌张报信。 “皇上,皇后娘娘不顾禁令非要去看沈国师,奴才们实在拦不住了!” 果然,她宁可违逆他的旨意也要去看沈君放吗? 易怀宇闭上眼,许久,幽幽一声长叹。 “陶世海,都按朕吩咐的做好了么?” 陶世海一凛,深深垂首:“已经安排妥当。皇上……委屈皇上了。” 暮色降下,月色西起,沈君放居住的某处偏殿里,司马荼兰呆愣而立。 该有人安静卧床的屋子中空无一人,床榻是干净整齐的,原本摆满书籍笔墨的书案空空荡荡,轻轻唤了一声,只有自己苍凉嗓音回荡。 “沈国师呢……”司马荼兰脸色蓦地惨白,跌跌撞撞向后退了数步,若非玉枝搀扶,只怕早已跌倒在地。 “快说,沈国师呢?不是说明早才离开吗?人去哪里了?”玉枝也耐不住脾气冲管事的小太监怒喝。 小太监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娘娘恕罪,沈国师今日早些时候就被皇上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为什么要带走他?”胸口一阵冰凉让司马荼兰接连涌出许多可怕推测,紧抓住玉枝的手微微颤抖。 “为了不让你见他。” 身后,忽然出现的易怀宇负手而立,眉宇间漠然冰冷,仍是她认定的那种无情残酷。 易怀宇只一个眼神便令得旁人战战兢兢退出房间,慢慢踱步到司马荼兰身前,也不与她对视,只淡淡看着空荡床榻,语气波澜不惊。 “朕不会给你们一错再错的机会,既然你们之间清清白白,那么这最后一面,不见也无所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0 “易怀宇,你还有沒有人性?!” 意料之内,司马荼兰勃然大怒。 易怀宇既不反驳也不显露丝毫愧疚之情,抬脚踢上房门,与愤怒的司马荼兰仅半步之遥。 “你们两个背叛了朕的信任,朕还要给你们机会再续旧情,让整个前朝后宫看朕的笑话么?司马荼兰,你以为是谁给你资格在这里直呼朕的名字、疯妇一般大呼小叫的?让你活着,已经是朕的极大恩惠。” “恩惠?恩惠就是你不停伤害我的家人,不停让我成为后宫笑柄吗?”司马荼兰怒极反笑,冰冷流淌的目光不掩厌恨,“易怀宇,你扪心自问,如果沒有司马家和姚家,你能拿得下这皇位吗?如果沒有沈君放多年辅佐,你能放心撒手去征战天下吗?为你付出最多的人却是被你伤害最深的人,你才该想想,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背叛二字!” 易怀宇僵立,冷俊面容一阵铁青一阵灰白,过了许久才恢复刻意保持的平静神色:“有沒有资格,朕说了算。” “那我今天要是不给你这个资格,偏不肯由你说了算呢?”司马荼兰冷笑,微挑凤眸里一片寒意凛然。 “你什么意思?”易怀宇反问,隐有不祥预感。 一道寒光蓦地闪过,藏在司马荼兰广袖之中的小巧匕首暴露在易怀宇面前,锋利雪刃无情直指:“我要去见他,谁也别想拦着,你若执意阻止,最终只能从你死我亡中选择一个。” 易怀宇良久沉默,而后淡淡抬眸:“这就是你的方式?根本就是愚蠢之极的匹夫之勇。” “纵是匹夫之勇又如何?能博得一刻自由,远好过被你囚禁永生永世。”凛冽语气漫上一抹悲哀,司马荼兰慢慢移向门口,决然表情竟让易怀宇隐隐心凉,“易怀宇,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遇见你,相信你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易怀宇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声声,空洞悲切。 犹记当年春风飘絮,她在阳光下回眸浅笑,自信骄傲,带着无人可以比拟的绝代风华。而今时光匆匆,她容颜几乎未变,却丢了那份不为任何人动摇的孤傲之心,这一切,都因一段不该存在的孽缘。 即便明知如此,易怀宇仍不愿将之斩断,如今他还拥有的,真的不多了。 “你想去见沈君放,可以,反正于你而言,司马原的性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闭着眼说出世上最残酷、最冷漠的话,哪怕知道这样的无耻威胁会让司马荼兰心如死灰,易怀宇仍然沒有止住的打算,,或者该说,他就是要让司马荼兰恨他、怨他。 果不其然,那句话让司马荼兰浑身一颤,将要跨出门槛的脚步猛然顿住。 司马原,司马荼兰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这样的重量还不够与沈君放相比吗?眼睁睁看着司马荼兰的表情从愤怒变为惊诧再变为绝望,易怀宇知道,他的目的达成了,司马荼兰会按照他想看到的结果留在这里,放弃与沈君放最后见面的机会。 匕首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响声,就着那声响,易怀宇靠近司马荼兰,指尖划过她越來越瘦的脸庞。 “司马原兵败被俘,身负指挥不力之罪、通敌叛国之嫌,朕会压下众臣进谏保他性命并既往不咎,而朕想要的,你知道是什么。” 司马荼兰紧绷双肩传來细细颤抖,易怀宇伸手揽住那双肩膀,交错在背后的手掌轻覆于单薄脊背上。司马荼兰沒有挣扎,这让他不禁想再搂紧一些,让自己的味道印在冷傲倔强的身子上,然而他明白,终此一生,司马荼兰再不会想与他有任何关系。 于是本该充满柔情的手指变得冷硬,死死钳住尖削下颌。 “回到你的宫殿吧,本本分分,做一辈子大遥皇后。” 司马荼兰无声无息转身,眸子里最让易怀宇欣赏的锐气光泽消失无踪,黯淡得如冬雪残阳,失魂落魄离去的踉跄步伐带着将死未死之感,行尸走肉般,了无生气。 “荼儿。” 易怀宇忍不住喊了一声,只在心里。 阳光枯燥得满是灰尘,骤起的西风萧索寥落,穿行在偌大空荡的皇宫里无处落脚。司马荼兰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浣清宫的,头脑里的麻木让她几乎忘了一切,直到看见妆奁上安静躺着的那块玉佩。 那玉佩的主人风华不逊于此,少年傲物,天纵奇才,偏有着温柔风骨、偏执忠心,若是在她未对易怀宇动情之时相遇,也许如今会是另一番结局? 可他,终归要回到沒有俗世纷争的天界仙境了。 细碎低微的啜泣传到屋外玉枝耳中,玉枝一时恍然,她从未见过心比天高而又骄傲强势的大遥皇后哭过,那哭声也不知夹杂了多少心酸思绪,凄清得让人心碎。也因此,玉枝猜得到,无论是国师沈君放还是仅存一点期盼的皇后司马荼兰,两个人恐怕都活不长久了,,沈君放是真的死,而司马荼兰,自此身活心死。 送沈君放离开的马车比一般马车要宽大,里面火炉软榻极尽奢华,护送的人也是禁卫营精挑细选的可靠高手。 如七皇子易宸璟离开时一样,作为皇帝的易怀宇并沒有出现在众人眼中,倒是偶遂良的身影有些刺眼,,沈君放被迫辞官返乡的原因,流言中除了说他与皇后或有私情外,也有关于偶遂良嫉妒排挤贤才一说。 当然,身在事中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多谢偶将军相送。君放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之一,便是沒能与偶将军成为知己至交,得一机会把酒言欢。”马车里半卧的沈君放露出干净笑容,干裂的唇扯出几丝血痕。 偶遂良摇摇头,也不说话,只用力拍了拍沈君放瘦骨嶙峋的手背。 今日一别,或许再沒机会与这个善良的年轻人相见,偶遂良也有些后悔在沈君放少年时未能及时给他提醒,可如今说再多都沒用了,能做的也只是为他掖好厚重的锦被,挥挥手送他远行。 皇城外,风沙凛冽,刺骨生疼。 车轮声响渐渐不闻,偶遂良长久静立在送别之地,待守门守卫呼喊,黯然回头,毫不意外地看见城墙上孤立的王者身影。 那抹孤傲身姿,长衫猎猎,一瞬苍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1 这年的冬天來得极早,风狂雪大,阳光晦暗,遥国帝都也迎來前所未有的冷清。 几年间征战四方掀起烽烟的遥皇易怀宇突然下了国丧,沒人知道为了谁,听闻皇宫似乎并无人过世,大概也只有天天在朝堂上竖起耳朵的忠臣们略知一二。 那个才华满腹却突然“辞官还乡”的年轻国师,终是沒能捱过那一年的寒冷,在最大一场雪景來临前溘然长逝。 消息传进皇宫时易怀宇正在批阅奏折,陶世海刚附到耳边战战兢兢说完这消息,易怀宇脸色陡然大变,掀了桌椅撕烂所有奏折书卷,癫狂之状吓得陶世海等人跪地磕头不止。后來陶世海见实在沒人能拦得住,急忙让人去把偶遂良请进宫,两个人合力才止住易怀宇疯狂举动,而就在陶世海暗暗松口气时,易怀宇撑着书案桌面,一大口暗红血沫呕出。 自打七皇子易宸璟被送往昭国,易怀宇因此大病一场后,他的身体就不复从前那般结实,每况愈下。 许是突然而來的消息太过刺激,为重振军力再度征讨昭国的易怀宇病倒后竟然整整一个月沒能从病榻爬起。彼时苏诗韵尚为冷宫弃妃,其他嫔妃又都专注于争宠夺势、明争暗斗,能在易怀宇身边贴身照顾的人根本沒有,偶遂良原本寄希望于司马荼兰,可是在去过浣清宫一次后,他再也沒有开口提起这件事。 “他生或死,与本宫何干?” 偶遂良将那日司马荼兰冷漠表情记得清晰,那双本该生动活泼的明眸中只有死气沉沉,以及一丝怨念。 “他易怀宇的事,以后不必再告诉本宫分毫,本宫沒兴趣知道。” 偶遂良自然不会相信司马荼兰冷漠绝情的话,,若她真心如此,何必在转身离去时眼角一抹哀伤流淌?然而偶遂良也猜不透司马荼兰与易怀宇之间关系到底糟糕到何种地步,直至某天无意中看到玉枝拿着一封书信哭泣。 信是沈君放写的,在沈君放辞世后被神秘人送到宫中,直接交到司马荼兰手里。玉枝说并不知道神秘人是谁,那些信落款处也沒有写名字,但她就是知道,那些信是沈君放写给司马荼兰的,只不过从未交付他人转寄,似乎,沈君放只想留在身边给自己看。 总共有三十余封信,每一封都字迹工整,满纸的思念与懊悔。 “这辈子最不该做的便是那年刻意与娘娘擦肩而过。” “我原以为感情一事不过如时局一般,可以随意控制,及至深陷其中才明白,这世上唯有人心与感情是控制不得的,然而这发现为时已晚,在我想要悔悟后退时,大错已然铸成。” “其实我从未怪过皇上,亦不曾埋怨娘娘不肯接受我,能追随皇上这么多年,守护娘娘这么多年,君放早已心满意足。” “我死后,希望娘娘不要把责任归咎于皇上,更不想娘娘为此有任何自责,娘娘一直坚守着对皇上的忠贞不渝,背叛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把这些年所思所想都写进一本书中,也不知道这本书有沒有机会传给谁,若是有的话再好不过,那么就能有一个人代替我,继续为皇上尽心竭力谋划江山,完成我最后愿望。” “这些天昏睡越來越多,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我忽然想,也许尘嚣独自死去是最好的结局吧?毕竟我已罪孽深重。” “大概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一直想为娘娘画一幅画,看來也不再有机会。娘娘的笑容始终在我心里,许多许多年,从未减淡消退。” “君放恋慕娘娘,唯独这点,永世不变。” 最后一封信上有大片血迹,看写下的时间,似是沈君放闭眼安睡那日。 偶遂良沒有拦着玉枝烧掉这些信,,他了解司马荼兰的脾气,若是这东西会惹司马荼兰伤心,倒不如消失不见为好,免得她总是睹物思人,愈发把自己逼近恩恩怨怨的死胡同。 次年初春,易怀宇病愈,司马荼兰的冷宫禁令废除,在昭国羁押长达半年之久的大将军司马原被接回帝都,遥昭两国边境无风无浪,看似进入太平阶段。 隔年,帝都飘起细雨时,偶遂良主动请缨去往边陲训练兵马,同行的还有苏诗韵。 事实上苏诗韵离宫并沒有外人知晓,在思念儿子几度病倒险些丧命后,易怀宇不得不悄悄把苏诗韵送往昭国让她与易宸璟见上一面,虽然途中惊险迭生,好在有偶遂良保护有惊无险,苏诗韵也是在那时认识了照顾易宸璟的两个女孩儿,亦是多年后让遥国和昭国再度陷入战乱的起因。 “娘亲,我一定会回到昭国,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还不到十岁的易宸璟变得冷漠沉稳,在空旷野地抱紧瘦弱的母亲,“父皇不是不要我们吗?那我就让他知道,他错了,我才是能够承载大业的人。” 这件事偶遂良并不知晓,苏诗韵沒有告诉他,通红眼圈里的泪水被解释为再见儿子的激动,而非恐慌。苏诗韵私下见过昭国的小公主红绡,拜托她照顾好易宸璟,但苏诗韵不知道该拜托谁來开解在漫长苦难中滋生出仇恨的儿子,带着满心担忧回宫后,很快又迎來另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带着耻辱生活,郁郁寡欢的大将军司马原,在司马荼兰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司马原在昭国遭受不少苛待,归国后身体状况一直很差,尽管司马荼兰竭尽全力找來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仍旧无法阻止司马原日益衰竭,而在司马原死后,世上似乎再沒有什么人可以约束司马荼兰了。 被辜负了半生的大遥皇后,是否会利用自己手中残存权势向薄情寡义的皇帝复仇? 苏诗韵有些担心,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囚禁在冷清的敛尘轩,每日望着空荡荡的天际等待与儿子重逢之日。 在沒有任何理由与征兆的情况下,偶遂良忽然从边陲回到帝都,冲进寝殿打断了易怀宇难得的短暂午睡。 “陛下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么?瞒着皇后娘娘,把所有憎恨独自承担?”毫无礼法规矩可言,偶遂良的质问直接而尖锐,如一把钢刀刺在易怀宇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2 “朕不记得有召你回來。”面对偶遂良直白质问,易怀宇选择转身回避。 “我已经问过玉枝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偶遂良似乎沒有退却的打算,向來温和的眸子里染上一层薄薄怒意,“沈国师离开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皇后娘娘沒有來送行,当时我虽想到有可能是陛下从中阻拦,却想不到,陛下竟然用司马将军來威胁皇后娘娘。” 易怀宇冷笑,负起手望向安宁窗外:“朕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早晚会知道朕对荼儿所作的一切。可那又如何?即便你知道了朕卑鄙无耻、使尽卑劣手段,你能挽回什么?是能让沈君放复活?还是能让荼儿不恨朕?又或者让时光倒退,给朕重新选择的机会?便是有那样的机会,朕的所有决定,仍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易怀宇的态度几乎可是说是冷酷至极,如同当时他威胁司马荼兰一般,饶是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偶遂良也不例外。 不过,这在偶遂良眼里并不真实,而是某种假象。 “我认识的陛下,是个喜欢把真心藏在腹中,为了保护所爱女子不惜委屈自己的人。”偶遂良的语气忽然缓和下來,目光移向书柜上几册薄薄书籍,“如果陛下真的对皇后娘娘死心,憎恨她与沈国师的背叛行为,那么,陛下为什么还留着她为你抄的那些兵法?每日走过书柜前,看着会联想起她的书,陛下真的能视若无睹吗?那个位置,陛下从來都习惯于放置最珍贵的东西。” 易怀宇少顷沉默,压低嗓音无力辩解:“朕只是忘记处理掉??” “陛下的记忆力比任何人都要好,怎么可能忘记?说到底,陛下还是放不下皇后娘娘,因为为她好所以才会做那些事,不是吗?” 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易怀宇有些慌张,深吸口气,周紧眉头回身:“偶遂良,你是想以下犯上?朕做什么决定还轮不到你來指指点点,滚出去!” 若是换做其他人,大概早就被易怀宇的龙颜大怒吓得噤若寒蝉、不停磕头谢罪,然而被呵斥的人是偶遂良,与易怀宇自幼相识,熟悉他甚至胜过自己的人,便是易怀宇横眉冷目又能怎样?偶遂良很清楚,那不过是易怀宇在虚张声势。 心虚的时候,他总会这么做,多少年來都是如此。 陶世海被易怀宇如雷吼声引进御书房中,看看易怀宇再看看淡然的偶遂良,一时沒了主意,询问目光小心翼翼看向偶遂良。不等偶遂良给陶世海什么暗示,易怀宇先挥了挥衣袖,沉闷道:“沒事,下去。” 连连点头退出房外,陶世海识相地把房门关紧,左右一使眼色让门口看守的侍卫退下,而后自己也退到百步开外躬身默立,只把期盼眼神投向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这两年易怀宇过得并不好,作为时时刻刻侍奉在皇帝身前的老奴才,陶世海比谁都清楚。 以前易怀宇是极少做噩梦的,自从那次在御书房被沈君放浑身染血的梦境惊醒后,噩梦就缠上了多愁多思的冷厉帝王,不只是在御书房小憩时,就连在寝宫宽衣解带、燃起安神香休息后,惊慌呼声一样时常响起。 作为代价,易怀宇一日比一日消瘦,脸颊上光泽渐暗,脾气也越來越大。 陶世海曾试图劝易怀宇服些调养之药,易怀宇却不肯,死咬着自己沒病还大发雷霆,吓得陶世海再不敢提起,可心里总有个结死死绑着,看易怀宇一天天憔悴下去,愈发焦急。 或许,最受皇帝信赖,由始至终从未被质疑的那个人才能让易怀宇复原? 陶世海对偶遂良是否能够成功开解易怀宇并沒有把握,直至刚才看到易怀宇无可奈何的神情才稍稍确定,自己的推测并沒有错。 “关心陛下的人很多,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去追问,发生过什么自然而然会传到我耳中。就譬如陛下在沈国师离宫前与皇后娘娘的争执,又譬如陛下经常悄悄探视敬妃娘娘的事,以及陛下一边驱逐沈国师,一边又不停寻找名医求诊的矛盾行为。” 光线昏暗的御书房内,偶遂良仍在步步紧逼,一词一句,直抵易怀宇心底最深处。 “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这几年你一直躲着朕,仿佛瘟疫一样避之不及,如今朕难得安定大局,你又跑來说什么废话?朕不需要任何人,你也好,君放也好,谁都不需要……反正你们最擅长的就是背叛,不对吗?”收敛起最初的惊慌失措,易怀宇用冷漠作为屏障,将偶遂良几欲穿透他内心的目光挡住。 再次听得“背叛”二字,偶遂良指尖颤了颤,用力紧握。 “即便如此,陛下还是选择了保护他们。” “说什么疯话?朕保护他们?你沒看见朕是如何赶走沈君放的,沒看见朕把司马荼兰打入冷宫,连与沈君放见最后一面都不许吗?”易怀宇笑得沙哑仓皇,一声声冷彻心肺,“偶遂良,你有沒有数过朕告诉你多少次,欲成大事就必须舍弃儿女私情?朕的江山社稷是靠一个女人换來的,这是你亲眼所见,事到如今你还妄想为朕辩白,进而降低自己的罪孽感吗?沒可能了,遂良,朕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落魄皇子,你不是也说过吗?朕变了……” 一个人的笑声可以绝望到什么程度,偶遂良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此刻的易怀宇已经把所有绝望都抛了出來,从嘶哑嗓音里,从寂然眼眸中。 忽而伸手搭上易怀宇肩膀,偶遂良以足以被判死罪的狂妄举动强迫大遥皇帝面对自己,皱起的眉宇间惆怅深藏:“倘若当时陛下允许皇后娘娘去见沈国师最后一面,唯一的结果就是皇后娘娘不再恨陛下,而在沈国师逝去后,皇后就会把一切罪责拦到自己身上,以她的性格,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因为太了解皇后娘娘,所以陛下宁愿承担那份恨意也不愿看她逼死自己,也因此迫不得已采用最极端的方式转嫁仇恨,我说的对吗?由始至终,陛下都在保护皇后。” 前半生纨绔浪荡负了谁的痴心一片,在蓦然发现那人在自己心中有着无可撼动的重要地位后,能做的就只有默默承担仇恨,委屈自己,让她不至失去活下去的意念。 易怀宇早就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荒唐,可他依旧这么做了。 因为他爱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深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3 遥国风俗,人死后三日下葬,然而大将军司马原仅在病逝第二日便匆匆入土,依着皇后司马荼兰的说法是,不希望哥哥在这险恶人间多停留半刻,能早些深埋地下,就是早日为安。 在易怀宇的默许下,偶遂良试着与司马荼兰沟通,期望她不至于因司马原的死有所改变,司马荼兰只留给他淡淡一句“恩怨不变”再无他话。 恩怨是与谁的?易怀宇,还是这刚刚走入强盛的遥国天下? 那段时间偶遂良实在沒有太多心情去琢磨,有关皇子天家这一场悲哀故事,这几段旷世孽缘,他再不想参与一星半点,所以他逃去了极远的东域荒凉之地,在那里终日领兵操练,以此來减淡就快压制不住的烦郁。 时光倥偬如白驹过隙,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不过是百姓几次张灯结彩庆贺新年,是朝堂数千次上朝退朝。平静而又古老的城池在静默中走过几度春秋,一些东西改变了,而更多的东西丝毫未变,在腐朽之中扩展蔓延。 物是人非。 当偶遂良忽而想到这四个字时,又一场风波已经悄然掀起。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棋子你來我往,勾勒出一处沒有狼烟烽火的战场,执子凝眉的二人谁也不肯说话,直到一盘棋终了,胜负已定。 “七皇子就快出征归來,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向他说封王之事?”偶遂良看着必败局势,摇头笑了一声,爽快地弃子认输。 “璟儿现在对朕诸多不满,朕若向他提起定然要伤了父子和气,所以真打算让韵儿先跟他谈谈,待他心里有个数后再行沟通。”易怀宇的目光始终未从棋盘上移开,只在视线无意中掠过偶遂良鬓角一丝白发时才顿住,“遂良,你有白头发了。” 偶遂良淡笑,不以为意:“陛下不是早就有了么?这些年陛下忙着勘定国策又要忧心边陲战事,日理万机后还得应付后宫,白头发比我早生了许久,怎么陛下自己就沒注意呢?” “总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天天对镜唏嘘。” 偶遂良哑然失笑,一边收着棋盘一边漫不经心道:“皇后娘娘那边如何了?前一阵为了祈安公主之事后宫可沒少闹腾,再加上陛下有意撤大皇子太子之位,只怕一时间皇后娘娘接受不了吧?还是缓着些好。” “煜儿什么样她这个当母后的比谁都清楚,虽然朕的一些决定是急了些,但她应当能理解,毕竟国事非同儿戏,朕相信,她还是有足够胸怀接纳现实的。” 太子易宸煜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又常传出与宫女嫔妃之间各色流言,恶劣影响比之前朝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偶遂良才回帝都不长时间,听了些旁人评价却不敢轻易相信,直到上次下棋听易怀宇透露打算更换太子才确定,这些传言非虚。 不过,易宸煜是司马荼兰的亲子,就这样撤了他的太子之位合适吗? 那些过往恩怨已经太深太深,偶遂良不愿再有什么事令得易怀宇和司马荼兰间矛盾更加尖锐,若是任由发展下去,必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易怀宇看出偶遂良凝重面色下的担忧,朗笑一声,弹指把棋子丢进篓中:“你啊,就是操心太多,如果皇后有闹事的意向,朕怎会做出这般草率糊涂的决定?前朝朕可以事必躬亲,后宫却不得不依赖皇后打理,虽说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但她明事理、知大义,不会因为这件事向朕发难的。” “如此最好。”易怀宇能够安心,偶遂良却不能,回想每次见到五皇子易宸暄时的阴冷感觉,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遥国大将军不禁拧紧眉头,“五皇子睿智博学,口碑也不错,可他的心思似乎有些不正,舍弃七皇子而选择五皇子承继大统……陛下不再考虑考虑了?” “沒必要考虑,天下本就该是他的。再说璟儿那孩子勇武有余、阅历不足,为了女人屡次犯错,朕不想看他重蹈覆辙,也不愿韵儿再被推上风口浪尖。” 易怀宇态度坚决,偶遂良作为臣子也不好多说什么,沉默少顷,忽又想到其他事情:“再过几天就是沈国师的祭日,今年还要去拜祭么?” “年年去,今年也不该少,朕确实有不少话想对君放说……”正说着,易怀宇咳了两声,长出口气苦笑,“也不知道还能再拜祭几次,或许再过上三五年,朕也就能到九泉之下去见他了。” 偶遂良沉默着收好棋盘棋子放到架上,看了看旁侧摆放的许多药罐,不禁黯然。 易怀宇身体越來越差是不争事实,太医说他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竟与当年的国师沈君放一样,只不过症状來得缓些、轻些,尚有调养可能。可是心系天下的帝王,有放下一切休息的打算吗?如果有,许多年來就不必如此劳累了。 偶遂良越來越习惯于在心里想而不说出口,即便如此,他仍然是易怀宇身边唯一一个敢直言进谏的朝臣,是而有些话,易怀宇也只肯对他说。 “璟儿回來后曾问过朕君放的事,朕发了火,不许他再提那个名字,他似乎也很生气。” “陛下早下旨任何人不得提起沈国师,就连史官也不能记录有关沈国师的任何事情,七皇子是最得沈国师疼爱的,自然想问那些他不知道的细节。”偶遂良表现得并不意外,反倒露出会意笑容,“陛下不是说过么,只想让沈国师在九泉之下安睡,不管别人说些什么都沒关系,绝不会让任何历史或者好奇之人再扰他好梦。我想有一天,七皇子会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奔波一世,操劳一生,死前片刻宁静也在为大遥着想,当沈君放死讯和一厚摞意义重大的奏章传到易怀宇手中时,易怀宇就已经明白,世上又少了一个忠于他的人。 生时不能给沈君放想要的,那么至少在死后,给他一片安宁清静。 咳声惊起窗外觅食的鸟儿,易怀宇看着手中茶杯有些出神,许久,才淡淡地将目光投向远处。 “遂良,你相信因果报应吗?朕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是朕害死了君放,所以,朕这辈子注定不得善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4 遥国的江山似乎注定不得平静,在易怀宇年迈停止征战后,曾被沈君放称作最酷似易怀宇的七皇子易宸璟接过战马长枪,又一次掀起中州大陆狼烟烽火,喧嚣无数。 除了被誉为皇子将军的易宸璟外,五皇子易宸暄也是万众瞩目的一颗亮星,温文儒雅,人脉广大,又有满腹经纶韬略,以至于包括易怀宇在内的许多人都对易宸暄寄以极高期望,好像不这么热络的人就只有几个。 司马荼兰算是其中之一。 “五皇子自幼圆滑精明,颇得皇上喜爱,岂是璟儿能比的?想要与五皇子争夺皇位,璟儿差的还太多。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本宫手中仍有不少势力,若要帮璟儿一把,结局未必就是败。” 冷冷清清的浣清宫内,司马荼兰几次与皇子妃白绮歌秘密交谈,其中不乏以上那样惊世骇俗的言论。每每谈及这些,司马荼兰眼中都会有抹异样光泽,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期盼又或是狂乱,但宫中从嫔妃到皇子再到下人,几乎沒人看不出來??被冷落多年的皇后,好像打算重新干涉政事了。 “以前你就是以干涉朝政为名被打入冷宫的,如今还想重蹈覆辙么?天下是朕的天下,你只需管好后宫方寸之地足矣,其他的,用不着你來过问。” 苏诗韵被易宸暄刺伤调养那段时间,易怀宇曾黑着脸踏入浣清宫警告司马荼兰,而司马荼兰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仍旧到处探查,试图找出易宸暄大逆不道的证据。 “白绮歌聪慧识大体,璟儿又胸怀天下,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妃,不是极好的人选吗?本宫就是不愿看皇上越老越糊涂,竟做一些错误决定。”面对偶遂良的询问,司马荼兰表现得十分坦然,“煜儿不是当皇帝的料,撤了他本宫毫无怨言,但皇位事关重大,绝不能让皇上感情用事,因着一步之错,满盘皆输。” 偶遂良一脸苦笑:“皇后的意思是说五皇子沒资格做太子,全凭陛下一心偏袒么?这说法未免……” “是不是,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司马原死后,偶遂良很久沒再见过司马荼兰,听人说她消沉了好长时间,而今看去,她却是与年轻时沒什么分别,依旧是那种我行我素、敢说敢干的率直性格。 “五皇子的确有治国之能,当然,我不是说七皇子沒有,只不过这两位皇子都是十分出色且各有所长,陛下选择哪一个都说得通,皇后娘娘又何必去惹皇上不快?”偶遂良动了动嘴角,想笑却笑不出來,无奈神情尽收司马荼兰凤眸内。 易宸暄的身世始终是个谜团,其他嫔妃怎么想不得而知,但司马荼兰腹中怀疑日益增加,因此才对易怀宇的许多做法大为不满??出征时易宸暄派杀手追杀易宸璟和白绮歌,待他们回宫后又伤害苏诗韵,尽管如此,易怀宇还是一心包庇,无度偏袒,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理智过度的王者这般不辨好歹?遥远的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司马荼兰明白,她从偶遂良那里得不到任何答案,索性不去问,顶着再度被易怀宇责罚入冷宫的危险暗中调查。 同样地,易怀宇也知道司马荼兰更倾向于苏诗韵的孩子易宸璟,但他沒有阻止,甚至在看到司马荼兰渐渐恢复昔年神采时莫名高兴。 那才是他想看到的,他所爱、所伤,仍然沒有失去风华的妻子。 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着,老一代与新一代的交替、矛盾不停上演,刺杀、陷阱、阴谋、诡计,当真相慢慢浮出水面,结局沉默逼近时,一件无法挽回的惨烈悲剧发生了。 司马荼兰怎么也沒想到,苏诗韵竟会先她与易怀宇而去。 那个温婉娇羞,总是显出水乡女子柔美一面的可怜嫔妃,怀着遗憾闭眼,也带走了属于落寞帝王的一份承诺,以及永生思念。 消息传到浣清宫时,司马荼兰猛然愣住,大滴眼泪无声滑落。 “她怎么可以死……” 那是易怀宇一生仅爱的女人,是她羡慕一辈子也无法望其项背的遥远存在,苏诗韵一死,易怀宇的心岂不是被挖空了么? 他的身体已经腐朽破损,倘若精神再遭打击,人,便是要毁了。 擦去眼泪后,司马荼兰一刻也沒有耽搁,步履匆匆赶往敛尘轩,而在她踏入敛尘轩时,苏诗韵的尸首已经发冷,易怀宇咳血昏倒被送回寝殿,就只剩失魂落魄的易宸璟与疲惫的白绮歌二人。 司马荼兰谁也沒有惊动,在玉枝的陪伴下悄悄來到紫云殿,简单询问过太医后屏退众人,独自走到昏睡的易怀宇榻前。 这里,她多少年沒有來过了? 最后几次來每次都以剧烈争执收尾,她和易怀宇的关系就在一次次矛盾争执中僵化破裂,那之后她便把自己的心敲碎了、淹死了,即便听闻他生病受伤也不肯來看上一眼,狠心让自己成为毫不相干的路人。 多少年华寂然走过,当他不再年轻,她渐渐苍老时,蓦然回首,那些恩怨爱恨,忽而褪色减淡。 “怀宇?”颤抖指尖抚过消瘦枯槁的面颊,司马荼兰低哑轻唤。 易怀宇沒有醒來,手掌却紧紧攥住司马荼兰衣袖,攥到骨节青白,突兀支出。 他老了,瘦了,变憔悴了,一点儿也不像记忆里冷漠残酷的冷血帝王,也不像年少清俊,曾让她一眼错付春心的那个高傲皇子。 时光流逝,人都会变的,不是吗? 所以她才能割舍无数怨恨來到他身边,因着舍不得,因着无法自欺欺人的深爱。 “娘娘。”不知何时,陶世海轻手轻脚走了进來,加了件罩衫给司马荼兰,而后垂手低头,“娘娘多陪陪皇上吧,皇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敬妃娘娘新丧,皇上更是忧伤入骨,沒个贴心的人照顾怎么能行?” 司马荼兰叹口气:“他哪里需要我照顾?怕是巴不得永不见我,落个清静。” “娘娘莫怪奴才多嘴,可有些事奴才若是不说,也许娘娘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陶世海听得出淡淡语气里的抱怨,摇头一笑,目光里竟有几许哀伤,“当年娘娘刚被打入冷宫,一连数月风寒不起,皇上他每夜就是像这样陪在娘娘身边的,只是皇上不许任何人提起,娘娘不知道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5 偶遂良总觉得时间走得太快,快到他还來不及铭记什么,周围的人事物就变了,就好比司马荼兰的模样,记忆里还是那年她洒脱无拘、一身傲然风华,再抬头,她却已是沉稳内敛的中年妇人。 算一算,自与她相识那日起,二十余年都过去了。 “我在与你说话,想什么呢?” 微带嗔怪的语气挽回偶遂良神思,歉意地摇了摇头,偶遂良叹气苦笑:“娘娘这些年沒什么变化,陛下和末将却都是老头子了,再怎么想要集中精力,坐着坐着就会发倦犯困,实在捱不过啊。” “有时候照镜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这还叫沒变化?”司马荼兰嗤笑一声,一双微挑凤目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是这宫里第一老实人,沒想到成过家后也变得油嘴滑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渐长,也越來越讨人嫌了。” 早就过而立之年的人,明白了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圆滑不落人后,的确是越來越讨人嫌。偶遂良明白司马荼兰只是开玩笑才这么说,可他心里总有另一般思虑,始终认为自己这些年在退步,退到沒有知己也沒有可信之人的凄冷境地。 人都是会变的,如他曾经那般耿直坦率,换得的结果怎可能会是如今的安稳? 司马荼兰沒料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话令得偶遂良突然沉默,尴尬少顷,收起笑容幽幽叹息:“我总想着还能像从前那样,你,我,怀宇,三个人能抛开身份地位说些亲近的话,看來那真的只是做梦罢了。事到如今还能笑着与你说话,我本该知足。” “娘娘生气了?末将只是一时失神,并沒有不愿理会娘娘的意思。”偶遂良慌忙解释,五十來岁的人了,竟然如少年一般手足无措。 “遂良。”司马荼兰低低唤了一声,摇摇头示意偶遂良不必解释,“我今天找你來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话。你是知道的,唯有对你和怀宇,我不喜欢用那些死板的称呼,什么时候你能不做大将军、怀宇他不当皇帝,我也不用顶着皇后名声,像从前一样和和气气说些心里话呢?这样一个人撑着,我真的很累。” 偶遂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事实上玉枝突然出现在将军府说司马荼兰召见他时,他就有些不知所措,,司马荼兰关闭心扉已有多年,别说是易怀宇,就连他也许多次被拒之浣清宫门外。偶遂良很想知道,在易怀宇最危难时,司马荼兰主动找他且又说了那样的话,究竟为了什么? “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就好像我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要害你似的。”司马荼兰剪着花枝,斜眼觑向偶遂良。 玉枝等人都被屏退在外面,房门也关得紧,显然司马荼兰有什么重要私密的话要对偶遂良说。偶遂良向來不是个急性子的人,看出司马荼兰是在用闲话掩饰紧张,笑了笑,静静坐在椅中等她发话。 面对偶遂良时,司马荼兰那些小心思总无处遁形,摆弄了一会儿花枝,心底的话便开始藏不住往外涌。 “昨天我去看过怀宇,今早又去了趟敛尘轩,突然少了个人,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就好像这宫中丢了什么再也找不回來。”慢慢放下手垂在案上,司马荼兰的声音清淡略低,“看璟儿和白绮歌那丫头神色有些不对,问过陶世海才知道,怀宇又为难他们了。我真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了什么,那两个孩子一起出生入死、情比金坚,谁离了谁都活不下去,怀宇怎么就忍心拆散他们?他倒是好,三妻四妾、朝秦暮楚,自己风流快活大半辈子,到老了却要去为难小辈,当真混蛋一个。” 司马荼兰的琐碎抱怨让偶遂良哑然失笑:“娘娘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陛下的事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么?” “谁忍不住了?我有什么忍不住的?还不是看他太辛苦,,”司马荼兰急于反驳,说了两句才惊觉自己漏了底,脸色迅速颓败下去。僵着身子坐了半天,见偶遂良并沒有嘲笑她的意思,司马荼兰这才舔舔嘴唇,不情不愿再度开口:“是,我是怪怀宇做过的那些事,也曾想要恨他一辈子,可我不是傻子,想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终归是要想通的。怀宇的脾气你我都了解,有些话他死拗着就是不肯说,倘若不是陶世海,可能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哦?陶公公与娘娘说什么了吗?”偶遂良端起茶杯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看司马荼兰的反应似乎对易怀宇的冷漠态度有所动摇,这是偶遂良最希望见到的,然而在未了解内情前,偶遂良决定不动声色继续打探下去,以免冒冒失失哪句话说错误了这难得的机会。 不过他也知道,司马荼兰找他來,绝对不止阐述心情这么简单。 “遂良,我问你,你对当年君放的事了解多少?” 果不其然,司马荼兰紧接着就把问題抛出,且是让偶遂良大感意外的问題。 “沈国师么?有些了解,但不多,看娘娘想问什么了。” 司马荼兰深吸口气,似是有些烦恼该从何问起:“我恨怀宇,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负了我又对不起君放,明明是帮他最多的人,他怎么就忍心那样伤害?尤其是君放,倘若不是怀宇那样逼他,也许他就不会早早离世……” “娘娘是在责怪陛下吗?”偶遂良淡淡打断,“沈国师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陛下一直把这件事归咎于自己,时常说是他害死了沈国师,难道娘娘也这么认为?若是如此,末将真的要为陛下鸣声不平了。” 偶遂良一语中的,直接把司马荼兰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说了出來,这让司马荼兰感到痛快的同时也无端生出一丝自责。 沈君放的死,真的应该怪罪到易怀宇身上吗?这些年她抱着对沈君放的思念以及对易怀宇的恨意痛苦活着,那种滋味无法言喻,本以为易怀宇那样冷漠绝情的人不会懂,莫非他也如她一般,甚至比她更悲哀,由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有罪,背负罪孽沉默前行? 易怀宇忘恩负义逼死沈君放这个想法,似乎……不那么清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6 易怀宇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凌驾上天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是当他年岁渐高、慢慢力不从心时,众多子嗣间的纷争让他蓦然明白,无论何时,他都在命运的无情安排之下。 倾付最多心血的易宸暄成了祸国罪人,深爱却从不表达的儿子易宸璟待他冷漠,受过诸多委屈后更痛失生母;而他,抱着对苏诗韵许下的诺言颠簸一生,到最后竟沒有半句话兑现,闹到最后,竟是众叛亲离一般。 怪谁呢? 怪他当年不该谋权篡位逼死兄长,还是怪他不该动恻隐之心留易宸暄性命并抚养成人?又或是是该怪他一辈子也沒弄清到底爱谁、不爱谁,生生将两段天赐姻缘摧毁? 苏诗韵死了,司马荼兰再不愿理她,这世上就只剩下偶遂良还愿意听他说话,唠唠叨叨,反复无常。 “荼儿……韵儿……” 半梦半醒中,易怀宇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唤着谁,只记得有一双温柔手掌包裹着他的拳,轻轻舒展他紧皱眉头,一遍遍低柔轻唤。 怀宇,怀宇。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沒人叫过他的名字。 那一病便是数月,虚弱,枯槁,油尽灯枯之感愈发强烈,死亡如影随形,唯一能让易怀宇露出片刻舒心笑容的就只有司马荼兰离去背影,在他假装睡熟,而她悄然离去时。 易怀宇不敢睁开眼与司马荼兰四目相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歉抑或是些甜言蜜语,无论哪一样他都不擅长。反正快要死的人了,何必把经年旧怨拿來细说呢?莫不如就这样装睡等她离去,只要看一眼她背影就好,知她平安,见她健康如往昔,如此便是难得的幸福。 “父皇还真是心安理得接受一切啊,百官称颂,万民膜拜,还有整个后宫的佳丽粉黛牵肠挂肚……父皇有沒有想过,这些,本不该是你的?” 朦胧却安然的梦被突然闯入的易宸暄惊醒,易怀宇已经沒有足够清晰的头脑去记那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只知道报应來了,,谋权篡位,逼死兄长,那些无可饶恕的慎重罪孽。 上天收回了他抢來的荣华富贵、荣耀地位,给他一间金丝鸟笼、无情囚禁。 “朕本想把皇位还给你……可你实在下手太狠,不管怎么说,璟儿是与你一同长大的兄弟啊……这些年來,朕对你的偏爱庇护还不够吗?” “出于愧疚,还是害怕报应?这些话,还是留给阴间等着与你算账的人说去吧。” 易宸暄在最后发动宫变时,易怀宇已经看不太清东西,那双早不复往日神采,只余混沌浊光。 象征耻辱的金鸟笼原本只囚禁了易怀宇一人,残羹剩饭吃不下,凉茶冷水喝不进,几乎就是等死的光景,易怀宇也算认命了,只是沒想到,很快连司马荼兰也钻了进來。 “遂良受伤逃走了,其他人不是倒向易宸暄一面就是被控制住,如今只能盼着璟儿想办法攻入帝都。也不知道璟儿和绮歌那丫头如何了,倘若有昭国兵力相助,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司马荼兰一边照顾易怀宇一边告诉他那些看不见的情势,沒有抱怨,沒有责怪,仿佛他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本就不存在,她还如二十年前一般是他最忠实的妻子,尽心竭力,为他打点着疲于理会的一切。 “荼儿,你恨朕吗?”用尽残余力气抓紧司马荼兰的手,易怀宇声音嘶哑苍老。 司马荼兰沉默许久。 “如果那时你同意我去见君放,这些年我就不会抱着那么多憎恨与你处处作对,可是……”顿了顿,司马荼兰抱紧易怀宇枯槁身躯,绝境中笑容凄婉,“若非你把那份恨意揽去,我想,我早已自责而死。” 他绞尽脑汁让她恨、由着她恨,并非出于狭隘的独占心理,而是因为他太了解司马荼兰的脾性,更明白自己的情根深种决不允许她因此而死,所以爱便成了恨,他爱着,她恨着,在矛盾惨烈的对峙中一起活下去,看似不相往來,却是纠缠不休。 许多年前在冰冷的石洞里,他们的命运就已经交错,不可分离。 情深,愈恨。 “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以至于你和韵儿都错付一生……到最后,朕还害死了你最爱的人……”易怀宇咧开干裂的嘴唇苦笑,眉间英武不见,多了一份情殇遗憾,“当初该娶你的不是朕,是遂良;得知你和君放的事,朕也不该恼火阻拦,你们在一起才……这么多年,谁好过了呢?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朕最信任的朋友……” 易怀宇的话渐渐不成句,司马荼兰轻笑,一大滴泪顺着正在老去的容颜滑落。 沈君放,那个才华过人的少年国师,若他听到这番话可会高兴?然而司马荼兰并不想那样,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沈君放只是她生命里一个过客,一个可信之人,可依赖之人,初时靠近他是为了引得易怀宇注意,希望从沈君放那里得知易怀宇更多消息,而后來,单纯是为了寻求一种慰藉,亦是不忍心伤了那样善良无辜的人。 “由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啊……” 眉睫轻轻摩挲沧桑面颊,熟悉却遥远的味道细嗅愈浓,紧握着皱纹密布的手掌,司马荼兰轻轻将之贴在脸侧,温柔凝视那双已经看不清她模样的眼眸。 “哥哥去世后我本可以与你斗下去,可是我沒有,你还不明白么?我怨你、怪你却不想毁了你耗尽半生建立的王朝。你为我留了活下去的理由,让我以恨你为生,可你有沒有想过,我忍辱负重追随你那么多年所积累的感情,是这点恨意就可以盖过的吗?我本已心死,想让爱恨相抵与你再无半点关系,偏偏到最后才知道你的委屈……” 以为自己的心凉薄了,却听闻他曾站在床边默默守她安睡;以为自己不会再情动,却被告知那些年掩藏的恩怨过往都只为她能活下去。 世事沧桑而过,二十余年风雨春秋,到头來或许是皇朝倾颓、天下大乱,但她已别无所求。 属于她的臂弯怀抱,温暖如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7 易怀宇爱干净,被囚禁的那段时间司马荼兰几乎做尽一切下人该做的事,为他擦脸、擦身,甚至是端屎倒尿,沒有嫌弃亦沒有怨言,胜过天下任何一个贤良妻子。 看不见希望的绝境中,司马荼兰一遍遍告诉易怀宇,这只不过是个小小坎坷,如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一样,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到那时他仍是威武傲然的大遥皇帝,而她则是站在他身侧,永远支持他的皇后。 或许是那些话形成了神奇的保护吧,易怀宇并沒有在艰难险恶至极的危机中死去。 他活了下來,亲眼看疼爱半生的继子易宸暄凄凉死去,看白绮歌和易宸璟爱而别离,看他倾尽半生心血建筑的大遥王朝又一次走过混乱危亡,天下定,国安然。 昭国恢复独立,新的势力在异域崛起,易怀宇一统中州的野心终归还是破碎了,不过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看着从失序走向稳定的遥国,心里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 他还活着,他深爱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还活着,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值得庆贺? “璟儿从夏安遗族那边回來闹得一身伤,朕让他歇息一段时间,之后再商量继位等事宜。”仍旧是朴素干净的寝殿内,易怀宇精神抖擞,坐在榻上浅笑吟吟,“遂良啊,小阵雨病好了也顺利出嫁了,你这个老鳏夫是不是该顺着朕的旨意搬回宫里,以后天天陪朕下棋解闷?别说你忙这忙那的,都辞官归隐了,你还胡乱忙些什么?” 刚刚才把女儿嫁出去的偶遂良有些伤感,叹了一声,不无羡慕地望着并排而坐的遥国皇帝和皇后:“陛下有皇后陪着,还要末将來碍眼么?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找太子妃,向她讨教各种奇门兵法呢。” “急什么,那丫头注定是我们易家的人,跑不了她。”司马荼兰得意扬眉,伸手在易怀宇臂上重重一捶,“幸亏当初我拼命阻拦不让他把绮歌撵走,若失了这么一个能征善战又聪明贤惠的儿媳妇,这亏上哪里补去?说到底还是璟儿眼光好、命也好,虽说沒能娶到红绡公主,一番辗转后能得绮歌为妻更是幸运。反正我是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媳妇,以后你们谁敢欺负她,我第一个替她出头!” 司马荼兰的脾气一如既往,泼辣,率直,似是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年轻爽快的她,无怨无恨,只有爱憎分明和一片痴情。 一切仿佛归于原点,在所有矛盾都消弭后重新开始,尽管苏诗韵香消玉殒已然不在,司马荼兰却代替她将柔情与忠烈一同传递给易怀宇,哪怕他们都清楚,易怀宇已是时日无多。 大概是从几年前开始,易怀宇寝殿和御书房的灯油中就混入了无色无味的奇毒,那毒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易怀宇的健康,让他迅速衰老、枯槁,与保养得当的司马荼兰相比,愈发不像般配夫妻。易宸暄在打算发动宫变之前加大了用毒剂量,潜藏在易怀宇体内的各种隐患齐齐爆发,如果不是傅楚亲自出面请來毒医出手,许是白绮歌回到遥国之前他就已经一命呜呼。 想起那个脾气古怪的毒医,易怀宇忽地沒了笑容。 病榻上见毒医第一眼,易怀宇便怅然若失:“你……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 “是故人,还是冤魂?”毒医冷笑,对百姓颂赞的皇帝毫无敬意,“我救你是看在傅楚的面子上,其他事最好别谈,不然把解药换成更猛烈的毒药,这种事我不是沒可能做出。” 那之后他陷入长达数日的昏迷,醒來后毒医已经离开,易宸璟亦对与毒医相关的事情绝口不提。 “究竟是谁呢?毒医……毒医……”易怀宇的喃喃自语引來司马荼兰和偶遂良好奇,对视一眼,齐齐投來询问目光。深吸口气握紧手中茶杯,易怀宇也微带着疑惑:“你们不觉得毒医很像一个人吗?朕怀疑……” “大概是沈国师的亲人吧。”不需要易怀宇明说,偶遂良已经猜到,表情面色却平和上许多。 傅楚少年老成,才华横溢,知天文、晓地理,对治国韬略和势力关系有着独到目光,那风度性格像极了昔年的国师沈君放。事实上当初傅楚入宫时就已经被偶遂良注意到,他私下问过易宸璟,知道傅楚是沈君放的传人,再看毒医的眉眼与沈君放依稀有三分相似,基本就能猜到毒医与沈君放的关系。 “这样说來,以前君放似乎曾提起过,他家里有精通医术的亲戚,如此一想倒也合乎情理。”司马荼兰若有所思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面上几许黯然,“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他的墓我从未去拜祭过,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怪我。” 这话放在过去可能要引來易怀宇怒火中烧,可如今,他只感觉愧疚凄凉。 “陛下身体康健那些年,年年都要去沈国师的衣冠冢看一看,后來沒什么时间精力了也会吩咐下人去把墓碑打扫干净、奉上祭品。娘娘若是想去,何不趁着这几日天气晴好,与陛下一道去走走?能看见陛下和娘娘重归于好,想來沈国师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瞑目吧。”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易怀宇,偶遂良淡道。 司马荼兰和易怀宇多年恩怨的症结,一部分在于司马原,一部分在于沈君放,而沈君放是导致二人决裂的直接因素。偶遂良对那三个人之间复杂关系最了解不过,旁观者清,他明白一切事端都不过是场悲哀的误解,或许把当年的矛盾都摊开來晒一晒,许多乱麻便可迎刃而解。 沈君放到死都未能如愿的事,若是可以,他想代为完成。 易怀宇沒有拒绝偶遂良的提议,沉默半晌后唤來陶世海吩咐备车,竟是一刻都不肯等,急着想要早些到那片芳草蓊郁的小林,再拜祭一次无名墓碑下沉睡的故人。 这次之后,也不知还有沒有机会了,那些藏在心中多年的话,终于可以坦然说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8 沈君放葬在青冥山最高峰,墓碑正面遥望帝都方向,而他尚有一座鲜为人知的衣冠冢,就在皇家墓园里,紧挨着帝陵旁侧。 “史书总喜欢评说那些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有污点的极力扩大,沒污点的便编出许多荒唐韵事抑或抹黑传言,朕不希望君放受人污蔑,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易怀宇在司马荼兰的搀扶下走近墓碑,伸手拂去上面一片枯叶,面容平和得如同无波静水,“你看,荼儿,他安心睡在这里不是很好吗?这样就不会有人來打扰他。” 司马荼兰凝视着墓碑上的温柔名字,淡淡叹息:“你一生都在追求功绩,怎么会想到为他做这么多,远离尘世?” “那年君放首立大功,朕问他可有什么愿望,他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辅佐朕一统中州,而后找一处宁静山水袖手归隐。”忆起昔时风光峥嵘,易怀宇眸中露出点点笑意,“君放是个心高气傲的隐士,如果不是遇见朕,他这一生可能都沉浸在专研中度过,而他留下的也不会是治国韬略,而是一个个奇思妙想、传世神作。有时候想想,天意确是弄人不浅,朕当年无心之举换來不世出的少年奇才,又或者这段缘分早有天定,所以才在二十多年后让璟儿遇上傅楚,续写君臣佳话。” 司马荼兰从不相信世上有鬼怪之说,可她此时竟然荒唐地期望沈君放灵魂未死,这样他就能听见易怀宇说的那些话,能够明白,原來他所追随的君王从未怨恨过他,一直一直,都把他当成最值得骄傲信赖的臣子。 一人情迷意乱,一人进退两难,一人爱恨交杂。 三个人彼此忠诚不曾背叛,却因为无可奈何的感情陷入矛盾隔阂,是天命还是自己选择的悲凉?事到如今,那些过往云烟都已说不清了。 轻抚墓碑,司马荼兰侧目看向易怀宇:“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最怨你的是哪一点?” “许是怪朕蛮不讲理,也可能是怪朕公私不分,总把前朝的纠纷强加在你身上吧。” “你娶我时就目的不纯,我有说过什么吗?背负司马家和姚家的负担,我早有这觉悟。再说那时你一心宠爱苏诗韵,我可从沒幻想过你能对我如何好,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瞎猜测。”司马荼兰哼了一声,搀扶易怀宇的手臂安稳有力。 曾经她在他怀中依偎,为他的风华倾倒,也为他刹那间的温柔。 如今,在那些恩怨爱恨都随风消散过后,她终于能放下一切挽着他,做他最有力的支撑,而他不会再喜怒无常,因着与她无关的人事忽冷忽热。 两个人在一起,做彼此活下去的依靠。 “我最气不过的是你竟然猜忌我和君放的关系,你曾经说过吧,说你杀了我最爱的人?”司马荼兰回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不远处站着的偶遂良。 “又是遂良多嘴么?”易怀宇苦笑,“你为了君放与朕决裂,朕自然会认为你对他有情,毕竟比起朕來,君放能给你的更多。” 司马荼兰也笑,却怅然许多:“我是沒见过君放那样和气温柔的人,不管我怎么疏远他、冷落他,他还是竭尽全力帮助我和哥哥,而那时你除了会发火埋怨不会别的,只会一而再再而三让我心凉。” 姚俊贤死后,易怀宇担心司马原会成为又一个弄权干政的国戚,不仅千方百计削弱司马家势力,更是连司马荼兰一起提防戒备着。在这种情况下,沈君放承担起了本该由他承担的责任,照顾司马荼兰,安慰她,想尽办法保司马原安全……与沈君放相比,易怀宇更像一个冷酷无情,只把司马荼兰当做权势工具的卑劣之人,这些他自己很清楚。或许正因如此,当他发现沈君放对司马荼兰抱有倾慕时,他害怕了。 怕司马荼兰会对他死心,怕她会沉溺于沈君放的温柔,怕她会舍弃他。 “倘若换做别人对你大献殷勤,朕根本不会在意,又或许干脆杀了图个清静,可犯下这错误的人偏偏是君放。” 易怀宇淡淡说了一句,之后便陷入沉默。 微风吹起,托着枯叶翻飞不歇,孤零零,冷凄凄。 在墓碑前站立许久,司马荼兰最先回身往回走,易怀宇晃了晃老弱的身子,也勉强抬步跟随司马荼兰身后。 恨谁,怪谁,错在谁,谁又是对的,如今拼了命去辩驳又有何意义?既然已经错过,能做的就只有怀念而非追究,否则便是连这仅存的安然也将不复存在。 回程时,步辇安稳,偶遂良与多少年來一样在前面挺胸抬头健步如飞,易怀宇却显出一副疲态闭眼小憩。司马荼兰摸了摸自己应该衰老但尚未老去的面颊,再伸手去握紧易怀宇皱纹横生的手掌,传來的温热,竟不及她。 这就是为遥国贡献一生精力的骁勇帝王,他改变了遥国百姓任人鱼肉宰割的命运,筑起坚固城墙抵挡外族侵略,更曾横枪立马,带领千千万万雄兵傲视天下、一统江山,可他,终究是红尘里一个为情所困的凡人。 “君放的死,罪不在你。” 黯然缭绕的声音柔美低沉,沧桑语气幽幽,衬得赤红晚霞寂寥落寞。 司马荼兰不知道易怀宇有沒有听见,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把这句话清新说出口,看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孤单小道,从未有过的惆怅慢慢涌起。 忽地,手掌被紧攥。 易怀宇的眼仍然闭着,偶尔可见轻动,消瘦脸颊上悄无声息漫出一抹笑意,平淡宁和,又仿佛潜藏着某种美好憧憬。他的手就那样自然地握住司马荼兰,仿若不经意的习惯动作,却让司马荼兰愣怔良久。 倘若这辈子都要被她记恨但能换她活着,他毫无怨言,这是许多年前就已经做出的决定,然而此时易怀宇才不愿去回想那样的想法有多愚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享受此刻,享受天伦,有她陪着,走过剩余的短暂生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山故曲Part.99 遥历纪和三年春,太上皇殡天,皇帝易宸璟跪丧三日,市井间处处可闻百姓凄然啼哭。一场不合时节的素雪仿佛是上天对千古一帝的追思,一直落到太上皇入帝陵为安才停歇,遥国帝都,银装素裹。 “太后,皇后娘娘带两位皇子來请安了。”温暖的浣清宫内,满头银发的陶世海轻轻唤醒司马荼兰,笑着指了指外殿。 “小清念也來了吗?快让她们进來。”司马荼兰并沒有因为小憩被打扰而生气,从卧榻上起身坐好,挥手招來玉枝,“玉枝,去膳房端些糕点來,小清念最喜欢吃甜食;顺便再找壶酒,绮歌那丫头无酒不欢,今天就让她们母子在这儿用膳好了。” 玉枝沒有动,而是轻笑:“太后怎么糊涂了?皇后娘娘怀着身孕,酒是点滴不能沾的。上次皇后娘娘不过与偶将军对酌一杯,气得皇上大耍脾气,一连几天睡在御书房,这事儿太后可都忘了?” “瞧我这记性,竟把她怀着孩子的事给忘了。”司马荼兰一拍额头,忙又让玉枝去取些蜜饯,玉枝前脚刚走,白绮歌就领着两个皇子进了内殿。 身为遥国皇后的白绮歌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腹中尚未出世的龙子也有四个多月了,不曾被岁月褪色的傲骨里多了几分柔美慈祥,每一个微笑都是幸福满溢。 “听遂良说你最近在绘制边陲地图?肚子里还有个小捣蛋鬼呢,别太累着。” “只是把原來的地图重新增删一下,山水丘陵、沟壑沼泽,尽量补充清晰。”白绮歌放手任两个孩子和陶世海玩闹,自己则坐到榻上与司马荼兰闲聊,“太后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如今后宫空设,沒什么需要我去打理的,自然只能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做做,多少能帮宸璟减轻些负担。” “倒也是,璟儿废了六宫只设你这皇后一人,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一扫而空,虽说要不借助外力重纳皇权更辛苦些,但也不必去操心额外的事了。好在你是个聪明丫头,能帮他的多,不像我,大半辈子都搭在后宫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身上了。” 司马荼兰孩子气的抱怨引來白绮歌摇头浅笑:“太后可谓是皇后的典范了,能上阵杀敌,能力平叛乱,又能将后宫打理得秩序井然,每次提起,偶将军可都是赞不绝口呢。” “你这鬼丫头,又藏着什么花花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璟儿私下那点儿小秘密,你们两个想些什么,一眼望就能看个清清楚楚。”司马荼兰笑骂,豪爽之气不减当年。见白绮歌安谧静笑并不否认,司马荼兰忽地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绮歌,你和璟儿想撮合我与偶将军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我不想再为这些事烦心了,怀宇死后我就只想看着你们一群小辈好好过日子,有你,有璟儿,有小清念、小清远,我真的已经足够。” 白绮歌沉默少顷,轻轻抚摸隆起的小腹,目光定格在司马荼兰腰间玉佩上:“看着您每日在这宫里寂寥度日,宸璟总说于心不忍,所以才会生出那些想法。早前我们并不知道您和偶大将军的过往,后來听说了,愈发觉得偶大将军这些年实在太苦,您也……”顿了顿,白绮歌垂下眉眼,眸中一缕哀伤:“太上皇殡天前曾把宸璟叫到榻前,也沒交待什么前朝政事,只说,对不起您和偶大将军,希望宸璟能找机会替他弥补。” “弥补也不必选择这种方法。”捡了颗蜜枣放在口中,酸涩微甜在唇舌间扩散,司马荼兰笑了笑,许久才继续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况且我这辈子也不想与其他男人有所关联,,就如同你对璟儿一般,无论生死,我永远都是怀宇的妻子。” 心意若此,再劝有何用?白绮歌读懂了司马荼兰平淡语气里的坚定执着,幽幽一声叹,终于放弃了与易宸璟商量许久后的打算。 虽是春暖花开时节,雪后仍有些料峭,白绮歌怀着孩子容易疲倦,与司马荼兰聊了一会儿便带着两个皇子告辞回宫。司马荼兰隔窗望着院落里薄薄一层积雪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枝过來关上窗子,笑着朝门口扬了扬下颌。 每天下午,偶遂良都会來请安,风雨无阻。 “太后今天身体可好?” “和往常一样,吃得好睡得好,就是闷了些。晌午时皇后带着两位皇子过來坐了坐,聊上一会儿解了不少闷,之后就等着你來请安了。”司马荼兰唤陶世海搬出棋盘,挑着眉笑意吟吟,“來,杀上一盘,怀宇总说你棋艺减退,我倒要试试,看看我这个半路弟子能不能赢你。” 偶遂良苦笑,坐到棋盘前熟练地拈起棋子。 易怀宇的棋艺是他亲手教的,而司马荼兰是易怀宇亲手教出的,二十多年,这却是他第一次和司马荼兰面对面博弈,如此之近的距离,以前他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并非害怕有人传出闲话,而是担心易怀宇会猜忌。 因为相识太久,所以沒有人比偶遂良更了解那位已经逝去的帝王,易怀宇的谨慎多疑來自跌宕宿命,尤其是对他心爱的东西,绝不可染指,,若是染指了,毁掉的不只是触碰之人,也包括易怀宇自己,而这种事偶遂良无法忍受。 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少年时便决定誓死追随的王者及其抱负才是偶遂良的一切。 “想什么呢?下棋应该专心于棋局才对。”落子间,司马荼兰淡然道。 “在想这几步棋是对是错。” “那结果是什么?对,还是错?” 偶遂良微微发怔。 天空放晴,柔和日光洒落帝都,繁华都城经历悲伤与寒冷后逐渐恢复热闹,人声鼎沸间,多少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继续上演。伴着暮色离开浣清宫的偶遂良长出口气,沿着每天都要走过的必经之路步步向前,走到某处鬼使神差停步回望,浣清宫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去。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年她笑容明朗,衣衫似火。 这一场盛世江山沒有胜负对错,又或者说,仅仅是他们活过、爱过、痛过的纪念。 ,,江山故曲·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瑾琰·谨惜君言(上) 人血有种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的腥,以及令人渴望的甘甜。 苏瑾琰记不清自己第一次饮血是什么时候了,总之那不是一段值得保留的美好回忆。。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四处奔走哀号的人们,以及溅落在他身上,让他穿起一件鲜红衣衫的滚烫热血。 当然,还有满口的腥甜。 “不弃,照顾好弟弟,带他去狐狸洞藏起來,阿娘很快就去接你们!” 有着黑发碧眼的绝色女子将苏瑾琰推开,拾起地上长剑向远处火光奔去。身后伸來的温热小手拉住苏瑾琰衣角,与他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哥哥皱着眉头瓮声瓮气:“走了,不要拖累阿娘。” 还不如马驹高的苏瑾琰点点头,毫不犹豫跟在哥哥身后离开。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阿娘,因为阿娘是族人中功夫最好的,用弓可百步穿杨,用剑可挽花如雨,便是空手也能搏倒七八个魁梧壮汉,族人中还沒有谁能打过阿娘。这是苏瑾琰的小小骄傲之一,另一个骄傲则是阿娘很美,而他和哥哥传承了阿娘的美貌,比许多女孩子都要精致漂亮。 “哥,我渴。”走到半路时苏瑾琰扯住哥哥。 “那你自己去狐狸洞,我去给你摘果子。” 苏瑾琰应了一声,拖着垂到地面的短剑平静地走向常去的某处山洞。。尽管那时,他只有四岁。 除了阿娘外谁也分不清楚的两兄弟在狐狸洞里藏了三天,期盼中的阿娘一直沒有出现,倒是有不少穿着统一服装的士兵从附近骑马飞奔而过。苏瑾琰沒有回到村子去找阿娘,他记得阿娘嘱咐过,如果有天她不再出现,那么,千万不要去找她,只要和哥哥一起拼命活下去就好。 “哥,给你吃果子。” 回到狐狸洞的苏瑾琰把一大堆野果放到地上,小小手掌贴上哥哥额头,眼眉一垂,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是苏瑾琰第一次感到害怕。 在苏不弃为他摘果子从树上摔下之后,在苏不弃伤口感染染上风寒之时,在他想到也许以后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而哥哥正在走向死亡的一刹那。 “哥,哥,你别死,阿娘就要來接我们了。阿娘给我们做饭吃,野果子都给你,我一个也不抢。”年幼的苏瑾琰说着可笑谎话,一边不停推搡昏睡的苏不弃,一边抹去脸上泪水带來的湿润冰冷。 或许是那样绝望的呼唤惊扰了上天吧,虽然阿娘沒有出现,却有另一个人出现在狐狸洞前,而这人给了苏家兄弟新的生命,以及宿命。 与封无疆的相遇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苏瑾琰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題,在他还很小、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有个人出现并救了苏不弃的性命,这是值得他庆幸一辈子的事。 除此之外,其他好像沒什么能让他高兴的地方。 苏不弃的病持续数月才好转,那段时间苏瑾琰每天都要跟封无疆出去打猎、挖草药,有时候能收获一大头山羊或是几只野兔,有时则是空手而归,但无论结果如何,苏不弃的饭碗、药碗从沒有空过,倒是有很多个夜晚被苏瑾琰咕噜噜直叫的肚子吵醒。 极度酷似的兄弟,苏不弃健壮,苏瑾琰瘦弱,就是那时候开始出现差别的。 事实上封无疆很疼他们,只不过一个亡国之臣能做些什么呢?他自己本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活,又怎能给两个孩子丰衣足食?怎能让他们每天吃饱喝足后温暖安睡? “你们记着,到死都要牢记,这些不幸都是遥国带來的。他们的帝王带着铁蹄兵器而來,杀害我们族人、侵占我们的土地,而你们的阿娘为了族人战死,是最英勇的战士。”闲暇时封无疆总是这样灌输让人似懂非懂的恩怨,说完后就会扬起剑教苏家兄弟功夫,一直到饿得沒了力气为止。 这样的生活足足过了五年,改变这一切的是同样有着碧色眼眸,却生得一头浅金发丝的男孩儿。 “这是我弟弟,瑾琰。”愈发淡漠的苏不弃在介绍弟弟给宁惜醉时,难得露出一抹安宁浅笑,宁惜醉友好地伸出手,却被苏瑾琰无情拍开。 为了寻找这个据说是皇室遗族的私生子,封无疆带着他们兄弟二人天南海北走了许多地方,这期间被人追杀过,被人驱逐过,苏不弃更是为此被人打伤过,因此从一开始,苏瑾琰对宁惜醉就沒什么好感。 就算找到王的私生子又有什么用?复国吗?凭他们义父子四人? 可笑到一点儿都不好笑。 即便如此,对所谓复国大业充满抵触情绪的苏瑾琰还是接受了无聊命运。。苏不弃与他不同,始终认为应该帮助宁惜醉,因为宁惜醉是个好人。 好人吗?谁知道呢。苏瑾琰沒有反驳苏不弃的观点,而是默默地携剑同行,与宁惜醉寸步不离。 苏不弃保护宁惜醉,而他,专注于保护自己的哥哥。 十岁那年苏瑾琰第一次和苏不弃爆发争执,起因在于宁惜醉不肯学功夫。苏不弃在封无疆大发雷霆时淡然说自己会保护好宁惜醉,所以不需要他们未來的主君一起练功受苦,苏瑾琰则站在封无疆那边,执意让宁惜醉跟着练武学些防身技能。 那次苏不弃很生气,扯着苏瑾琰的衣襟告诉他不许为难宁惜醉,苏瑾琰一声不吭,摆脱苏不弃后立刻跑到宁惜醉面前,照着宁惜醉那张无辜的脸狠狠一拳打了下去。 然后,苏瑾琰被他一直竭力保护的哥哥打了。 “他是我们的主君,我活着,谁也不许欺负他。”苏不弃试图解释自己盛怒之下打了弟弟的行为,结果换來苏不弃一脸冰冷。 “他只会拖累你,我是你弟弟,你却不肯保护我。” “你会打架,可以保护自己,不是吗?”苏不弃缓和下语气,向弟弟伸出手,“瑾琰,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 十一岁的苏瑾琰完全沒意识到苏不弃的话有什么不妥,在他们看來,经历过风风雨雨、从生与死中闯出血路的他们,早就与小孩子三个字无关。 争吵沒有结果,打人的事也不了了之,许多年后苏瑾琰仍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找机会问苏不弃,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哥,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那是干干净净的苏瑾琰最后一次叫苏不弃,哥。 在那之后第三日,苏不弃于遥国帝都行走时被当时最得势的太监看中,因着那双神秘的碧色眼眸,父子一行四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朝廷钦犯”,而围观的百姓都明白,实际上那太监不过是想要个绝色玩物罢了。 娈童这种事,在当时的遥国十分盛行。 封无疆拔出剑砍杀足有十余个遥国士兵,而后带着三个孩子沒命奔逃,在某处破庙藏了一天一夜后,封无疆忽然做出可怕决定。 “这是潜入遥国内部的好机会,要杀遥皇,要为我夏安族报仇,要实现复国大业,你必须学会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那番话是封无疆对苏不弃说的,苏不弃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拉住封无疆默默点头,转身想要自投罗网时,却发现苏瑾琰不知所踪。 同一天,遥国皇宫里出现一位姿容绝美的异族少年,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嘴角却带着令人读不懂的寂然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瑾琰·谨惜君言(下) 在遇到易宸璟之前,保护苏不弃是苏瑾琰活着的唯一理由。 苏瑾琰一直说不清易宸璟对他而言是个怎样的存在,恩人,还是什么?只记得十四岁那年易宸璟漠然话语和表情让他恍然大悟,原來活着未必非要那么痛苦,有时候,也该考虑考虑自己。 在宫里的那些年很痛苦,比死更令苏瑾琰绝望,当他被五皇子易宸暄从太监脚下带走,转眼被灌毒丢到冰冷的床榻上时,从未有过的屈辱几乎将他击垮,险些拔出短剑割断自己的喉咙。 之所以沒有那么做,是因为他很害怕,害怕他死后哥哥会被送來接替他的任务。 若是那样,他就算死也不得安宁。 在那夜过后苏瑾琰有了做恶梦的糟糕症状,梦里总是漫天血光,有个相貌俊美却阴鸷的男人看着他冷笑,他的身上一丝不挂,道道伤痕狰狞可怖,而苏不弃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前面,平静地看着他,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哥,哥,你等等我,哥…… 梦里的他仿佛回到幼年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哭,可以伸出手去抓哥哥的衣袖,然而醒來时除了一声冷汗外什么都沒有。 就在遇到易宸璟后不久,苏瑾琰因为拒绝易宸暄的恶心索取被打了个半死,醒來睁开眼,有人忙忙碌碌帮他清理伤口,他皱眉,冷漠呵斥,却换來帮他的女子回眸浅笑。 事实上苏瑾琰从沒有对女人抱存过任何想法,他知道自己有更重的任务在身,也明白自己肮脏丑陋,配不上任何人。怪的是,那女人偏偏喜欢往他身边靠拢,不管他怎么表现出厌恶都沒用,自那日帮他清理过伤口后,时常來为他送饭、擦药就成了那女子的习惯之一。 “你又不是铁打的,软一些不行吗?殿下最讨厌别人违逆他,你却总是故意惹他生气,弄一身伤,疼得不还是自己?” “与你无关。” “那我总不能看着你伤成这样沒人管吧?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么?我叫,,” “滚。” 遥阖殿被苏瑾琰冷冷骂哭过的宫女不在少数,那女人却是唯一一个让苏瑾琰感到有些愧疚的,作为报答,苏瑾琰默默做了个决定。 记住她的名字,浅兮。 浅兮是戚夫人的贴身侍女,人很机灵,就是太过固执。不知为什么,她并沒有像遥阖殿其他宫女那样远离苏瑾琰,在每一次苏瑾琰受伤后她都会出现,但极少再与苏瑾琰说话,苏瑾琰也不会主动与她说些什么,她帮忙,他便接受。 这种简简单单的关系不是很好么?至少苏瑾琰如此认为。 沉默时的浅兮很温柔,有种别样的恬淡静美,笑起來左边脸颊一个很浅的小酒窝,右边沒有。苏瑾琰经常会趁她不不注意观察片刻,可当她抬起头时他又立刻收回目光,一身冷漠气息如同对待陌生人一样。 十六岁时,苏瑾琰已经是易宸暄训练有素的心腹,凭借那张远胜女子的精致面容他爬上过许多嫔妃的床榻,其中也包括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尉迟怜蓉。不过苏瑾琰并不以此为荣,有些时候他反倒会怨恨这张脸,如果沒有异族血脉与绝美容颜,那么他根本不必过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浅兮问过苏瑾琰的身世,毫无疑问,苏瑾琰不会回答,浅兮似乎也沒有抱着他会回答的打算,只是那夜看着苏瑾琰背上新添伤痕,浅兮抱着他哭了许久。 以苏瑾琰的性格自然不会去追问原因,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提醒易宸璟要小心易宸暄,当他回过神时,浅兮已经靠在他怀里安静睡去,白皙脸庞上还挂着泪痕。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会为他哭泣,这对苏瑾琰來说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在第二天早晨朝阳初起时安慰自己,说,冲动之下在浅兮额上留下的轻轻一吻,不过是为了感谢而已。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拥有感情呢? 醒來后的浅兮脸红到耳根,匆匆忙忙自苏瑾琰怀中爬起,依旧如往常一样沉默着,只是那一整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时常发呆露出笨拙笑容,戚夫人问她,她只是笑,红颊温柔。 那天苏瑾琰意外地对易宸暄十分顺从,因此换來在某些见不得人之事结束后短暂的自由时间,讨厌喧闹的他主动出宫走了一趟,买了一盒颜色很淡的胭脂,还有一支价格不菲却十分雅致的银钗。 浅兮的皮肤很白,带上银底嵌着松绿色的发钗应该会很好看,,这,也算是谢礼吧。 易宸暄说从沒见过苏瑾琰笑过,遥阖殿的其他人也一样,但是那一天戚夫人极其幸运地见到了苏瑾琰一瞬惊艳至天地失色的淡笑,只可惜,那笑容还未來得及保存于脑海就飞快消散。 “瑾琰……浅兮她……她被殿下带走了……” 胭脂翻洒,银钗委地,衣袂翻卷间,只留下苏瑾琰慌张离去的残影。 “我说过,你是我的玩物,谁若不经我允许碰了你须得砍掉双手、挖去双眼再斩断双腿。你知道我从不开玩笑,可偏偏有人不知死活來考验我的耐性,瑾琰,你说,这人我该放过么?” 承载着无数次屈辱噩梦的房间内,易宸暄负手冷笑,扬手丢过一粒丹药。 “吃了它,或许我会考虑放过那贱人。” 苏瑾琰很清楚易宸暄给他的是什么,那些年他耳濡目染,对易宸暄制毒用毒的手段再了解不过,也知道他掌中药丸是所有折磨人的毒药中最可怖的一种,一旦服下,此世就只能服从易宸暄以换取暂时解药,否则便会以极度残忍的方式,受尽折磨,慢慢死去。 尽管知道,他还是毅然服下。 再之后苏瑾琰就沒见过浅兮。 大概在他的身子快被毒药服饰殆尽的前几年,苏瑾琰终于摆明立场彻底投奔易宸璟,虽然易宸璟对他从不信任,但他并不在乎,仍然竭尽全力周旋于夏安遗族与大遥之间,周旋在封无疆等人和易宸璟之间。 直到最后,剧毒无可抑制,将他的身体彻底摧毁。 “哥,把我葬在那边山上,墓碑向着帝都,我要亲眼看他君临天下,,这是我唯一愿望。” 苏瑾琰的死悄然无声,直到四个月后易宸璟才得知消息,刚刚继承大统的遥国新帝亲自到他墓前拜祭,低头沉默许久,走之前只说了四个字。 谢谢,睡吧。 那是遥历纪和二年初的事情。 遥历四年,苏不弃从遥远的异乡赶到昭国,到苏瑾琰的墓前赴一个神秘人的书信约见,到地方时,只见大雨洗刷着孤寂墓碑,墓碑前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香气已经散尽的脂粉盒,另一个,是镶嵌着昂贵绿松石的银钗。 苏不弃沒有和约他來此的人交谈,匆匆见了那人一面后,苏不弃将破旧油纸伞轻轻放在那人肩头,独自离去。 剩下的就只有靠坐墓碑后面闭眼安睡的女子,皮肤白皙,左脸浅淡酒窝因着笑容微微露出,一手放在冰冷的墓碑上,一手垂在锋利匕首边,腕上流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悠悠流向山下。 苏不弃走时,女子的尸骨早已冰冷。 ,完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