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引》 第1章 楔子 题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死者可以生,生可以死。 秦青这一病病的实在蹊跷,只不过脑热两天,却又不巧摔着了头,只得缠上白纱静养在床。 然而,这一年的雪来的尤其早,只觉得困顿袭了满胸,秦青竟一觉睡进了深冬。 于是,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 醒来的时候,春光正好,海棠花开。云兮正端坐床前,专注地望着秦青的眼睛。秦青甩了甩青色的尾巴,却不想饿了一个冬季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云兮笑起来,象层层迭迭的云朵中乍然而下的阳光。 “是我不够周全。”云兮开了口,“你之前受伤后,我未及把吃食给你送来,等我再来看你的时候,你居然已睡了两天。”他转过身去端出一盏银盅,“不过,早知你会饿,便提早煮了粥来,现在温度正好。” 云兮是南海龙王的长子,只因龙身通体银白,秦青便顺势唤他一声小白。云兮身为龙宫世子却偏偏要与秦青这条仅五千年修行的青蛇整日混在一块,而她又常要惹些是非出来,以至于云兮总被龙王禁足于东宫,不得自由。 论起渊源,云兮还曾是秦青的救命恩人,在她年岁尚浅,将将能化为人形时,被弃在了满覆白雪的荒郊上,那日大雪纷飞,秦青被冻成了小小一团,所幸路遇云兮,将她裹了去喂养,这么一小枚冰疙瘩缩在云兮的怀中,镶着金丝扣的白色束袖有着隐隐的白莲香,那一刻秦青只觉宁静温暖,险些落下泪来。年岁稍长以后,云兮又请了太虚真人教授道法,因此他予秦青的恩情是十分不一般的。 论年纪云兮要长秦青三万多岁,加上这段渊源,秦青本应尊称他一声祖爷爷或祖伯伯什么的,但云兮却一直反对,只道他也为太虚真人的弟子,若真要唤也只得是师兄,偏要屈尊做秦青的同辈。然而处的时间长了,秦青是连半句师兄都未喊过,反倒觉得“小白”这个名字喊得煞是顺口,便一直叫了下去。 如今秦青冬梦初醒便见到一盅热腾腾的粥,当下没有别的话,只做埋头猛喝状。当她舔掉颊边最后一颗米粒又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后,方才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来。 “小白,我做了一个梦。”她用尾巴碰碰他,专注地看他。 云兮一楞:“你好像告诉过我你每天都做梦。” “不对。”秦青摇摇头,“这个梦感觉太真实了,如我亲历一般,在梦里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如水墨一般的人,没有预兆地撞见了,只一个背影,便旖旎地、婉转地,又惆怅感伤地撕开了内心。 “莫非是你先前在人间历劫的时候所遇见的人?倘若是的话倒不必在意了,那人如今定是已堕入轮回之中,又或者那本就是为了让你历劫所造出的幻像。”云兮诚恳地拍着秦青的小肩膀,“何况如今你已位列仙班,又何必为人间的人事纠结。” 秦青一咬唇,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喝过忘川之水仍然记得的,就定不是一般的记忆,估摸着……估摸着他是我那一世的心上人。” “心上人?”云兮的眉挑了挑,“你懂什么是心上人么?” “自然是懂!”秦青的小脸一扬,无比自信和笃定,“大师兄教过!何况……我也曾经有那么一个半个心上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记忆 那还是秦青五百岁的时候,懂得变幻人形也不过一百来年,既青涩又袅娜的模样被居于同一座荒山的灰鼠看见,惊为天人,巴巴地将每次偷来的花生都分一半给她,这样过了一年,秦青自觉架子端的也够了,又没有碰见其他合适的郎君,便与这灰鼠出双入对了。说起来,蛇鼠一窝终归不是个好的归宿,秦青却将别人异样的眼光看作是对爱情的考验,反倒更加坚定地跟了这只灰鼠。 那个时候,她认为,这便是她的心上人了,可以一世恋着的。 哪里知道两人恋了小半年便入了冬,一日秦青窝在洞里打盹,没留神便直接冬眠了过去,恰巧灰鼠拔了一把草过来看望,见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她,便惊恐地认定秦青一定是无疾而终了,于是在悲苦地哭了两日后,便刨了个坑将她埋了。 也偏巧那坑埋的浅,秦青在憋闷了两天后竟然憋的有点醒转,眼一睁就慌了神,好不容易勉力钻出了地面,就迎来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片夹着冷雨落在身上砸的生疼,她有些疑惑有些茫然又有些心伤,还来不及梳理这些情况便又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云兮的袖弯,暖暖的,毫不疏离。 来年的开春,秦青悄悄地回了旧居一趟,想要求个真相,听一听灰鼠的解释。来的路上已想过,无论他说什么,只要在理,便原谅之,从此庭院无声,岁月静好,一切只当一场误会。 这样想着便走到了土坡的拐角处,不远处有一队迎亲的队伍走近,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新郎新娘各骑一匹马披红挂绿,面露喜色。秦青仔细一瞧原来俱是熟人,新娘是隔壁村的竹叶青妹妹,新郎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灰鼠。两人打照面的当口都认出了彼此,灰鼠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脚步却未停留。秦青楞了半晌,又呆立了半晌方才顺手揪了一根柳枝往回走去。 彼时云兮正躺在庭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本闲书,见秦青失魂的样子也是一楞,喊了几声秦青也没反应,只得捡了朵海棠弹至她眉间:“怎么了?象是被人揍了?" 秦青适才抬起头来:“没,我很好… “哦。”云兮皱了皱眉,“既然很好,就把院子里飞的到处的柳叶扫一扫吧。” 秦青竟然没半句反对,拿起把扫帚便扫了起来,扫着扫着想想似乎有些委屈,风一扬,聚拢的柳叶又四散了开去,这委屈便也扩大了开来,扩大的不可收拾,终于顺手扯过云兮的肩头“哇”地哭了起来,眼泪沾湿了他的大半前襟。 门廊正经过大师兄,见此情景,也是一楞,随即慨叹:“唉!乘虚而入,人心不古啊!” 这便是秦青的第一个心上人。 自此,秦青对“心上人”总是怀着一种遥不可及却又想及一及的心态,于是抬头望住云兮:“我想过了,与其整日纠结这个记忆,不如去人间寻他。” 云兮为她添粥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没放下来:“可是青妹,如今你入了仙籍,岂可再随意去到人间?” “我悄悄地去。”秦青一脸讪笑,“这人间几十年,仙界也不过几十天,小白你替我瞒着,不会被发觉的。” 云兮没有应声,转身拂袖,只道:“你大病初愈……” “小白——”秦青期期地望住他。 “好——吧。”云兮站在门口,小声地,“我尽管去想想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玲珑镜 三日后,小白来寻秦青,领她去瑶池一趟,只道是已寻到正大光明下到凡间的方法。 他一袭纯白衣衫,她一款淡青襦裙,行走云端,引来沿途众仙侧目。仙界只知南海世子平素里深居简出,性格清淡,从不爱与人来往,如今竟携上陌生脸孔的小仙出入天庭。秦青一向以为天界对于八卦之类不善传播,却不料刚到南天门,便被一气势汹汹的仙姑给拦了下来。 见她生的眉目如画,体健貌端,一身的祥云缭绕不去,心下里便知是个道行不浅之人。 她忽而瞅瞅秦青,又忽而瞅瞅云兮,半天方才面色通红地冒出一句:“她……她是谁?!” 秦青心内一“硌磴”,这问话怎么那么像正房夫人当街逮住了相公和外室?秦青茫然地看向云兮,云兮紧闭双唇,面色不甚好看,眉毛挑了一挑欲伸出手将其护住,她却已先一步跳至他身后,扯了衣袖道:“小白,貌似你前女友找来了。” 云兮浑身抖了一抖,刚要解释,那仙姑已逼到面前:“云兮,你既与我有婚约,为何还与这妖女纠缠不清?” 秦青心下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平日里不声不响,连女人都不多看一眼的小白竟在自己冬眠时期定下了婚约,而她却连杯定亲酒都未喝到。 说到云兮的容色,一直以来都是仙妖两界翘楚中的翘楚,又气质清冷,尽管出门不多,但每日都有许多来自四海八方的情信,云兮面对这些情信倒是淡漠的很,常常没有拆封就随手扔了。秦青记得有一次她在小厨房煲汤缺了柴火,云兮便很随意地扔过来一堆书信,让她将就着引火,秦青一时好奇拆看了几封,发觉俱都是情真意切文笔了得,让人看了无不动容,然云兮的态度居然如此怠慢,让秦青好长一段时间都在怀疑云兮是否爱的是男人,直到后来的一次,秦青在引火的书信中看到了男仙的落款,才又恍然云兮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心上人。可是这一次,却突然冒出个定亲的仙姑,实实让秦青楞了半晌。 听到仙姑的话,云兮的脸色由青转白,嘴上却轻笑一声:“妖女?她已位列仙班,龙妹这般无礼倒是失了身份。” 仙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被这一抢白,竟立时噎在了原地,云兮趁她楞神,一把拖过秦青的手径直绕过她身畔,进了南天门。 “青妹,方才那个是东海龙宫的三公主。” “哦。” “所谓婚约之事,是父皇的意思,我并未应允。” “哦。” “因我并不打算应允,所以便没有放在心上,也就忘了与你提及。” “哦。” “青妹?” “嗯?”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啊?你说什么?”却见秦青松开盘在葡萄藤上的身躯,舔了口嘴边的汁液,“天宫的水果果真美味!” 云兮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指替她捻去沾在颊边的一片紫葡萄皮,叹了一声,“没什么,瑶池到了,进去觐见吧。” 十几丈远处,缭绕着大片的祥云,云端立一名妇人,温婉谦和,周围还有四名生的极貌美的婢女模样的人侍奉着。 秦青正端详着,小白已扯着她的衣角跪了下去:“还不叩见西王母?” 秦青立刻正了神色,学着他的样子磕了头。那王母淡淡一笑:“云兮,这便是你向我提及的那位女子?倒是乖巧的很。” 秦青听闻此话,小心思不由开始思考自己身上哪一寸透着乖巧,这当口,云兮已接上了话头:“多谢娘娘夸奖,只是青妹初列仙班,历炼自是不够,因此她希望能入人间辗转数年,历炼提升,还望娘娘成全。” “既有这份心,自是好的,岂有拦阻的道理。也真是巧,今早我梳妆的时候打碎了一面玲珑镜,七块碎片俱都掉入了凡间各处,就烦请青姑娘辛苦一趟,替我寻回吧。” 镜子的七片碎片?这岂非太好寻了点,万一两日便集齐了,而寻找梦中人却毫无头绪又该如何?秦青一脸的纠结,而王母已翩然而去。 云兮语气平静:“快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我——们?秦青仰起脸满心惊诧,就寻七片碎片,小白还要跟着? “是我求的王母。”小白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你可知道那些碎片并不易找?仙界的东西入了凡间便不是本来的面目,必以其他的形态出现。且你定力不够,入了凡尘,若一直旁观也是无妨,但一旦参与进尘世间的事情,便不可再随意使用仙力。我与你一起去,一是助你找寻,二也是为了……嗯……监督你。” “你是不是一定要去?”秦青鼓起眼睛瞪住他。 “为什么不去?”云兮回答的很无辜。 “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不去?” “好吧……那你的路费你自己付。” 望着他二人远去,王母回首瞥了一眼守在屏风之后的司命星君,司命立时领悟,低着眉挪到近前。 “那丫头还是如此执迷么?”王母问道。 “娘娘不必太多担忧,她不过是贪玩下去几日罢了,未必是真记得前世的事。”司命连忙安抚。 “也罢,一切皆有定数。”王母轻叹了一声,脚步已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夜宿 题记:我从千山万水之外,悠悠回望,你和我,仿佛寂寞和寂寞。 一回到住处,秦青便收拾了个大包袱,临了觉得缺了点书香气息,又从引火的情信中寻摸了几封装下,打算闲时用这个让云兮教自己写写诗词。第二日清晨,二人便去往了人间。事实上,一路上云兮不仅付了自己的路费,连带秦青的一并解决了。人间果然是个旖旎的所在,秦青尽管在凡尘生活了许多年,仍是留连沿途种种,被云兮连拖带拽着才没有耽搁太久,一路行到了中原。 第一块碎片的所在是中原一处叫做桃花渡的地方。 二人赶至的时候已是夜里,好不容易寻到村上唯一的客栈却被告知客满,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敲人家的门借宿,然后竟又通通吃了闭门羹。 “小白你一定要反省,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地方住。” “为什么要我反省,你不是跟我一起找的么?” “就是因为有我这样的如花美眷,却仍然遭到拒绝,可不更说明是你的原因么?” “好吧如花,现在我跟在你后面,你若是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便一路都听你的。” “当真?”不待云兮回答,秦青已窜至村尾一处亮灯的屋子前。 这是家铺子,并非住家,此时已在搁上最后一快门板。 “掌柜且慢!”秦青猛地将手伸进门缝,里面的人显然受到了惊吓,手中的门板直落地面。 “小……小店打烊了,您要订做棺材的话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吧。” 这回轮到秦青吓了一激灵,方才望见敲开的竟是家棺材铺,正想着要退却,却见到倚在不远处的云兮那笑吟吟的眼神,心一横,便收回了撤出的脚。 “掌柜,我们想借宿一宿,还请行个方便。”秦青无比委婉和真诚地提出了请求。 掌柜已拿起的门板再次落了下去:“姑娘,您一人住这里不怕么?” “这不是客栈都满了么?再说……”我扬头看看天,“都这么晚了,不住下才怕呢。” 掌柜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头,秦青得意地向小白一扬头,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只得跟了上来。 “你俩是偷跑出来的吧?”掌柜用狐疑又充满同情的眼神瞟来。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他俩忙不迭撇清关系。 “她是我妹妹!” “他是我跟班!” 掌柜一楞,旋即浮上更加暧昧不明的笑容;“哦哦,我知道我知道……” 原来,沉默总是远远要比多嘴好的多。 那掌柜进里屋抱出两床被褥出来,随手搭在一张棺材板上:“二位,小店可不比客栈,只有里间一张小床,所以只好麻烦二位睡外间了。” 秦青四处望了望,发现外间除了棺材还是棺材,不由寒意上涌,正想着如何在不失面子的情况下打一个合情合理的退堂鼓,却一眼瞥见头顶的房梁……作为一条蛇类中的精品,在房梁上休憩还不是信手捻来的事?想到这里,便二话不说地接过了被褥。云兮玉树临风地谢过掌柜,又若有深意地冲秦青龇牙一乐,那神情分明在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在一众人预备休息,掌柜也在重新放上最后一块门板的同时,一只瘦弱惨白的手突然伸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女客 刹那间,不仅掌柜骇地将门板再次掉落,连秦青准备攀梁的手臂也扭了一下。门外随即闪进一张比纸还白却又十分标致的脸来。 “女……女鬼!”秦青迅即闪向云兮身后,条件反射般地捏住了他的衣袖,“怕怕,求保护!” 云兮一脸不屑:“还装,每次都这么玩还有意思么?” 秦青讪讪地从他身后走出,刚准备挤兑两句,那“女鬼”撑着单薄的身子已走了进来:“掌柜,我要订做一副棺木。” “这……好。不知姑娘有什么要求没有?”见有生意上门,掌柜一惊之后已回复了常态。 “材质要上好的,至于大小……您看着我这身形做就可以了。”女子说完这几句话后已明显气力不支,片刻后竟径自晕了过去。 这一切来的太快,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讶。将那女子扶上床后,云兮便扯了块丝帕准备搭脉。 “她是活的?”秦青有些忐忑地问。 “当然,她身上的体温可比你要暖。”云兮云淡风轻地回应,连眼皮都没抬,然而云兮的面色不太好看,那女子的手掌心呈现一种奇异的红色斑点,象初春红梅,悄悄绽放着。 “如何?”掌柜显然十分紧张,担心客人死在自己的铺子里,钱没赚着搞不好还赔上一副棺木。 云兮正欲仔细诊脉,那女子突然一动,醒转的同时也缩回了手腕:“不用了,这是中毒,我自己知道。”她的声音很软,却冷的没有生气。 “是什么毒?我们这位云大夫医术很了得的,让他看看会比较好。”秦青扯了扯云兮,他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料那女子苦笑了一下,强撑起身体:“不用了,此毒不烈,却无药可解。”说完径自丢下几铢钱,向门外挪去,“倘若三日后我未过来,麻烦掌柜用余钱去桃花渡帮我收敛一下身后事。” 那女子的话音未落,人已融入深深的月色之中,来去都是那么浅淡忧伤。秦青与云兮茫然地望向掌柜:“桃花渡?这里不就是桃花渡么?那女子又是什么人?” 掌柜唏嘘一场,边上门板边答道:“其实除了我们这村子外,村后有个山谷也叫做桃花渡,那姑娘便是独自居住在那山谷中,她本是个采药的姑娘,隔三岔五便到村里卖些草药换钱,自己对药理也很是精通,那谷内毒花毒草甚多,一般没有什么人愿意进谷去,所以大家基本都是从她手上买药,可不知为什么,去年冬天起她便很少再来村里,再来便是刚才,竟是为了料理自己的后事。想来她对毒那样精到,到头来自己竟会……唉!” “小白,她还有救么?”不知为何,秦青竟觉得心内有浅浅的疼痛掠过。 云兮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因果,若这是宿命,我们不能随意更改。”见秦青一脸的失望与不甘,云兮顿了顿,会意道,“不过,也许我们明日可以去谷里看看,一来我们要找的碎片真正散落的地方可能是在那里,二来若非宿命如此,定是可以找到解救的方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深谷 进谷之前,棺材铺的掌柜再三嘱咐:山南毒草丛生,要走山北,不过路途较远,山势陡峭。这路途再难,自然是难不倒他们的,只片刻的功夫,而人已进到谷中心。 放眼望去,竟不敢相信人间居然也有如此的仙山秀水,若有若无的轻雾之后隐约见一草堂,掌柜曾经说起这谷中少有人进入,只有采药女子独居在此,想来那草堂极可能便是女子的居所。 院内种了些药草,房门并未掩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秦青与云兮小心地踏进一步:“请问……”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么?我们进来了啊!”云兮一把没拉住,秦青已全身闪进屋内。 里屋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二人径直冲了过去。只见地面打翻了一只白瓷杯,而昨夜的女子半靠在床头气喘不止,已然说不出话来。云兮不敢耽搁,从怀里摸出一颗神清丸给喂了下去。 “她现在如何?”秦青急切地看向云兮,云兮却犹豫地摇了摇头,走了开去。 秦青有些艰难地握住女子的手:“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子说不出话,只从枕边取出一支玉笛,两道热泪长流颊边。 秦青为难地向云兮探寻,读心这种事向来不是她擅长的事,云兮思索了一会,将秦青拉至一边:“如今她已不能说写,想了解她的心愿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只是……” “只是什么?小白你说话可以不大喘气么?” “只是你得答应我,使用这种方法的时候,你只许旁观,不可做任何改变。” “答应答应!到底什么方法?”秦青急不可耐。 “进到她的记忆之中。” 作为神仙,进入凡人的记忆本就是最微末的法术,但仙家在凡界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一是容易被反噬,二是此法术用的不慎便会改变凡人的记忆,因此没有特殊的原因,仙界是不允许仙家们使用此法术的,即便使用,也只得隐身旁观,不得出手干涉。 此次,云兮特地向王母讨了法令,才得以与秦青使用此等法术。 记忆的世界是怎样的?是虚空?是无形?还是同样有着冷暖疼痛? 闭上眼睛,在一片白雾散去之后,渐渐清晰了景物的轮廓,依然是深谷,只不过覆了一层淡淡的雪,还有阵阵似有似无的笛声。 这样料峭的寒,连梅都懒得发枝,孤单的黄昏时分,陌上却少有地伫立了两个身影,一个梅红襦裙,一个玄色长衫。 “你是谁?”女子挽着草药篮,狐疑问道。这深谷,从来少有人来。 他笑脸吟吟地收起玉笛,并不直接答话:“在下失足落入谷内,腿脚疼痛,不知姑娘是否可助在下寻个地方住下?” 偌大的深谷,放眼望去只这一间草堂,她心气颇高,私下觉得来人可疑却又没有实在的理由拒绝,便不再答话,只转身返回。 玄衫男子将玉笛向怀里收好,浅浅一笑也跟了上去。她有些不耐:“你莫要跟着我,这山间的毒草毒花甚多,一不留神粘上,还要烦我。” 男子仍是笑,并不说话。 “你笑什么?” “不笑,莫非要生气么?”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玄色衣衫在黄昏的风中吹的翻飞,卷起的衣角被染成金色。 她赌气地一跺脚:“你来历不明,离我十丈开外,不许靠近。”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朗朗:“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是我走在你前头,便是你走在我前头,彼此都是赶路人,何必拒人千里呢?” 她还要分辩,他却在近旁随手折下一支梅:“赠予你,与你的衫裙很配。” 师父曾说过,男子的话不可轻信,尤其是好看的男子,她迟疑地接过梅枝,只觉得寒冬中有如此的温暖魅惑,如何逃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落葵 青灯下,她熬了些汤药驱寒。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落葵。” “落葵……”男子细细重复了一遍,“很雅致的名字。我叫不垢。” 她低着头将梅枝插好,假装毫不在意,她并不曾想到,她所拥有的全部,就是这么多了。 “你的脚伤不重,敷上这些草药,三日后就可以行走如常了。”她还是捣了一罐药,递予他。 不垢笑眯眯地,并未伸手接过,眼睛却没离开她的脸:“不会敷,烦劳大夫替在下敷一下吧。” 落葵的表情一滞,没有说话,淡淡地将药罐拿回,淡淡地将药膏抹在手上,然后,猛然地拍在不垢的脚踝上,不垢未及缩脚,不可抑止地惨叫一声。 落葵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笑,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别缩脚!要想药性渗入患处,就得这么拍进去。”说着话,又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垢的嘴角抽了抽,竟然没再缩脚。 就这么住了下来,她里屋,他外屋,说是这样的荒山野岭,他替她看住大门,不让歹人野兽威胁到她。 他替她生火,与她同桌吃饭,向她学习医理,陪她采集草药,一同看日出日落。一日日下来,竟十分美满。 落葵的睡眠浅,即便雪花敲落窗棂的声音也能听见,她悄悄地下床预备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却瞥见躺在外屋的不垢。 一床薄被显然有些挡不住突来的严寒,他小小地、小小地蜷在那里,落葵猛然地感觉到心口有一丝丝的疼。她折身返回自己的屋子取来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不垢的身上,不垢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正转身欲走,手却被捉住,有暖暖的感觉。 “谢谢你!”回身是不垢有些顽皮的笑脸,“你对我真好。” 落葵一惊,想要抽出手却被握的更紧,正要嗔怒,不垢却松开了她:“别生气,女孩子生气了容易老。” 落葵瘪了瘪嘴,一扭头进了里屋,然而这一夜却辗转反侧也无法再次入眠。 睡的不好,就不愿早起。 落葵起身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地洒落一地光芒。屋外的石桌上意外地摆上了两碗粥和几份可口小菜。 那个青衫男子见她走了出来,顿时扬起满面的笑容:“见你睡着,不想打搅,便先煮了东西,现在正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落葵有些发楞,自从师父去世后,已是十多年无人为自己做过饭。她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抿了一口粥,又抿了一口粥,突然地,就哭了。 他的指尖轻划过她的脸庞,泪珠随之抹去,象所有疼痛都被抹去一般。 本来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然而,这一日日的,她帮他挽发,长长的黑缎般的发;她为他修指甲,青白色月牙般的甲;她喂他吃石榴,他吐核在她手中,干干的米粒样的核。突然地,她发觉也许自己再也无法适应从前独自一人的时候。 于是,她与他说起“以后”,他却默默,如同这默默的夜,无尽伸展着悲哀。 落葵是个聪明女子,聪明到不该问的都不会去问。 落葵也是个内向女子,内向到该问的也都从来不问。 比如,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深谷,他道是失足,却不见有半点伤痕。 比如,他为什么对药理如此上心,为什么热衷于各种草药的鉴别、配置。 比如他明明说是要入京寻亲,却丝毫没有赶路的急迫,也从未提及家人朋友的过往种种。 那扇门他没有敲,已翩然而至。 有时,落葵也想,假若他就这么住下了,长久的,永远的,其实很不错。渐渐地,她十分盼望离别的那天一直那么遥遥无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情毒 终于,在那个冬末,无垢笑脸盈盈道:“就快要春暖花开。” 如果万物俱归于尘埃,那又何必记取。所谓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始终无法参透,明明是一无所有,怎么还会大喜大悲。 终于还是要走,无垢淡淡告知,依然是和暖的笑容,象在诉说一件寻常的事情。落葵垂着头,一片青叶落上手背,他借机握住,然后放开。 幸福总是在获得后开始疏离。 如往常的,无垢拉着落葵到山间游玩,说是游玩,实际是采集草药。落葵一直纳闷,一个如此闲散的人如何会对药草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兴趣,临近分别,他采集草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然而,落葵仍未将疑问问出口。 是啊,既然没有以后,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本来以为有当然的长久,比如春日花间的徜徉,初夏香糯的端午,深秋的桂黄月明,虽无诗人,亦无龙舟,仍会多么欢喜。 只是,对于情爱,落葵只觉无能无力,又十分笨拙,只道万事皆归简单,哪里猜得透背后的愁苦。 不敢说爱,怕说的时候满身颤动。 一如过往的日月,无垢将脸埋在黄昏的慵懒中,睡得安详,仿似没有什么已改变。落葵淡淡地叹了口气,翻找出他的长衫,松动的扣,破旧的衣角,一一打理,叠好,放在他随身的包袱里。 包袱的角落,躺着个碧绿的瓷瓶,她随手拿起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异香。 她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有些不妥,便悄悄打开瓶盖,用银簪挑起少许,却发现,银簪迅速地变黑。 是那种死亡的黑色。 翌日一早,无垢来邀请落葵踏青,说漫山的桃花都开了。 一向的,落葵都极爱桃花,可赏花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人,即便是和师傅都没有过。她浅浅一笑,说:“好吧。”换了一身白色的裙衫,在红的粉的花丛中缓缓行走,有微风,偶尔翻飞起衣袖裙角。 无垢仿似心情大好,孩童般蹦来跳去,在落葵的前方奔跑。落葵眯着眼看他,阳光下的男子有乌黑的发,温暖的笑容。 如果他没有那么多的秘密,是不是他们也可能有以后? 转眼间,无垢已来到了崖壁前。 “落葵!你过来看,快,你看看,那上面有朵紫色的花,我采给你好不好?” 落葵远远地跟了上来,“小心”还未说出口,无垢已攀上了崖壁。然而崖壁陡峭光滑,伸手伸脚把握不住,眼见脚底一滑,无垢便急急去抓垂落的藤,落葵惊呼却已来不及,只得先一步扯住那藤,而无垢则握住了落葵的手腕,仿佛延伸了一丝温暖,落葵有点绝望地笑了。转身的时候,落葵看见手掌中的红色斑点,由浅而深。 她深知,此毒不烈,却无药可救。 “落葵,我采给你的花,你喜欢么?” “落葵,你戴起来真好看,我好像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子。” “落葵,你以后一定要嫁个好人家,真心待你的。” “落葵,明日我要走了。” 他在前方无忧地跑着,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忽远忽近,是从来的不确定。 翌日清晨。 是告别的日子。 无垢背起包袱,身着青衫来见落葵,还是当日那个浅笑的男子,轻松淡然地,如同没有过往一般。 他在落葵面前站定:“小姑娘,我要走了,我走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我,如果有可能,可以去南方找我。”说罢他从身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笛,“送给你好不好?这可是我最珍惜的玉笛了。” 落葵轻轻地接过玉笛,见到一侧刻着的“湮”字,有淡淡的朱砂浸润。 “湮——,这是你的真名吧?” 无垢一楞,随即牵强一笑,没有否认。 “我若是拿着这个去找你,便能找到你?” “嗯——” 落葵暖暖地笑了,抬起头来:“对了,你的包袱里有一只青瓷瓶……” 无垢的眼神猛然黯淡下去,拢在袖中的手指突然积聚了内力,仿佛即将出鞘的利剑。 落葵顿了顿,没有波澜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这是解药,若是自己沾上了很难解毒,这瓶药你拿去吧,以备不时之需。” 无垢袖中的手松了下来,突然地,将面前之人揽入怀中:“不用难过,桃花再开的时候我会来看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花逝 无垢走后,桃花渡又回复原本的静谧,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离去。 只是,落葵身上的毒发愈发频繁。她不曾后悔,只是觉得一生太短,终究来不及再见他。 从记忆中抽身而出的时候,秦青一反常态地很是沉默。本来的,爱情应是迤逦的、美好的、隽永的,如她酿制的海棠醉,连挑剔的大师兄都赞不绝口。 可,怎么会这样。 那些伤口,却都隐忍。心甘情愿。 落葵将枕边的玉笛和一封信笺缓缓递了过来,指尖从“湮”字上最后划过,然后轻轻地、永远地垂下。 “在见着你的时候已经想要忘记,我是怯懦的。你却不需忘记我,我对你那般得不重要,何必费尽心思忘记。你隐忍淡漠,我该消散还是决绝?我突然觉得疼,每个伤口都清楚。彼岸无忧,从此到彼,不过轻轻一跃,在你睡意未尽之时,我选择先行离开。 多么想亲近你,我倘若抱着你死去,你会不会有一点点的触动?你宁静地睡着,无痛无楚,泥尘不染。我十分疼爱,悯悯满满的温柔,从此再无觉察,一生一世猝然而终。 你多多保重,也不枉我这样。 就此先行一步。” 娟秀干净的字迹,是给心上人最后的绝笔。 砌一座小小的坟,在漫天的桃花雨下栖息。云兮与秦青均沉默着,良久,秦青才打破了寂静:“小白,我总觉得……我总觉得落葵不是很值得。” “小白,爱一个人是要如此辛苦么?” “啊,我忘了小白你没有心上人的。” “小白,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去找那个坏男人,将信和笛子给他?” “小白,或者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可以替落葵揍他一顿。” 秦青作势将手中的玉笛一挥,阳光照在吊饰的珍珠上,发出夺目的光彩。云兮神色一紧,上前一步捏住珍珠仔细端详,那珍珠竟然一松,径自从吊饰上滑落下来。 落在云兮大大的手心,幻化成一块晶莹的碎片。 “这……这不会是……“秦青托起碎片问询地望向云兮,紧张兮兮地问:“我们搞坏了落葵的东西?”。 云兮广袖一挥,碎片已到了他手掌中央,仔仔细细地看,侧脸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边,有些散落的发在风中轻轻地飘。秦青有一刹那的恍神,有时候,她觉得云兮真是好看,不知道自己梦中的心上人能不能赶上他半分。 “这是玲珑镜的碎片之一!”云兮欢欣的声音将秦青从恍惚中拉回,“青儿,没想到这一枚碎片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获得!” 这天夜里,秦青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烟雨的江南,她跟在一名白衣男子身后,偶尔的笑闹,男子转过身,面目不清,他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支小面人,说:“送给你!” 梦突然便醒了,夜还是那样深,秦青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用手一抹,竟然是泪。 对于情这个字,秦青总觉得自己很懵懂,除了那只莫名其妙不了了之的灰鼠,她没有任何的感情经历,然而梦里每每经历这样的画面又总是刻骨铭心的痛。她记得曾听司命星君提过前世的事情,但是再想细问,那老儿便遁的比谁都快。 收拾行李的当口,秦青一直心不在焉,云兮将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又晃:“你中邪了?” 秦青转脸没头没脑地突然问到:“小白,你比我老,你应该懂什么是‘情’吧?” 云兮稍显吃惊,一时没有回话。 “唔……这么说吧,小白你喜欢什么样的仙?”秦青觉得针对如此深奥的字眼,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以便于深入浅出地理解。 这一回小白干脆扭头不理她。 “你喜欢的是人?” 小白沉默。 “或者是妖?” 小白继续沉默。 “难道你喜欢的是……人妖?!”秦青突然惊跳起来,连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 云兮的脸由白转青,恨恨地系好包袱,将她拖出了桃花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京都 题记:许多年后,我方才明白,当陨落成了唯一的出路时,竟也会在刹那绽放出破碎的美丽,如同罂粟花突然败落,莫名其妙的好看。 青鸟在收回第一枚玲珑镜的碎片后,也带来了第二枚碎片的消息。 第二枚碎片落在北魏都城的皇宫之中。 为了方便行事,秦青换了一身男装与云兮进到都城,刚进城门,秦青便吵着要去酒肆吃东西,理由也十分充足,说是桃花渡那地方没吃没喝只有草药,她已经掉了好几斤肉,穿衣服不甚玲珑有致。 云兮瞅了瞅她那一身男装,面容淡定:“男人家要什么玲珑?” 醉仙楼是城中最出名的酒楼之一,此时已近黄昏,华灯初掌,最是热闹时分。 二人寻着最后一张空桌刚刚坐定,一红衣女子突然坐了过来,指着云兮道: “真是累我一顿好找,如今可算是寻着了。” 二人皆是一楞,仔细看去,竟然是东海龙宫的三公主,云兮的未婚妻。 “锦绣,你怎么来了?是否家中有事?”云兮显然意外的很。 “无事。我就是想来了,你还赶我走不成?” 见着气氛不对,秦青干咳一声,意欲起身暂避,不料云兮伸手将她一把拉住,硬是摁回到座位上。这一切均一点不落地落入锦绣公主的眼中,恼怒正要发作之际,一白衣男子适时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只见这人气宇轩昂,面容俊朗,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端的是飒爽出尘。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折扇“啪”的一收,又“啪”地往桌上一点,道: “在下可否与各位拼个桌?” 锦绣正在气头上,被这么一打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信口回道:“不行,我不习惯和男人同桌吃饭!” 白衣男子也不恼,笑看着云兮和我:“是么?那这二位是……” 锦绣顿时语塞,白衣男子趁机坐下,嘴角荡出一丝笑意:“在下白泽,今日叨扰各位了。” 白衣男子话音刚落,先是邻桌“哇——”了一声,紧接着邻桌的邻桌和邻桌的邻桌的邻桌都此起彼伏的“哇——”了几声,连酒店的伙计也挤过来瞧他,一边瞧一边“啧啧”赞叹:“南慕容北白泽,今日总算见着活的了。” “南慕容北白泽”说的是当今世上两大美男子,传说中不仅均是天人之姿,且才华横溢,最关键的是这两人都是单身。 单身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在各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的小心脏上划出涟漪,掀起波澜。此时,白泽的左手侧已被递了十多张小纸条,右手边则是几块姑娘们“无意”间掉落的香帕。 我凑近云兮轻声耳语:“小白,眼见着他收的情信比你收的频繁。” “反正都是烧火用。” “小白,我第一次觉得有人穿白衣服比你穿的好看。” “明日我便换套蓝色的。” 白泽歉意地笑了笑:“都城的百姓总是过于热情。啊,今天不好意思,几位的单我买了。” 锦绣白了一眼,对伙计喊道:“那谁?再给我上一盘红烧肘子!啊对了,再给我们一人一个蒸鲍鱼!” 白泽吸一口清汤面条,严肃地对锦绣道:“姑娘,我见你身材略显丰腴,怕还是少吃荤腥的好。” 锦绣一张脸由红转白,正要发作,白泽已风卷残云般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起身了:“伙计,这一桌统共多少钱?” 伙计乐不颠颠地跑来:“看在白大人的面子上,我们打个七折,统共三百铢。” 白泽摸遍全身,突歉意道:“哎呀,我忘记带钱袋了。伙计,能否赊账?” 锦绣“嗤”一声:“没钱还装大方!依我看,他付不了账就该留在店里刷盘子!” 哪知锦绣话音未落,一群莺莺燕燕已冲过来抢着买了单: “白公子,你的面钱我付了!” “白公子,我付的是你的小葱拌豆腐。” “白公子,茶水钱是我付的,我家就在街角的烧饼店旁边。” 眼见着白泽要撤,锦绣急道:“喂!大肘子和鲍鱼的钱还没给哪!” “谁点的谁付。”云兮一脸淡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住店 饭毕,三人行走在都城热闹的街道上,一边是气鼓鼓的锦绣,一边是冷然的云兮,秦青觉得颇为尴尬,也就没了闲逛的意趣,正巧路过一家客栈,瞧着整齐干净,便佯装打了个呵欠,道: “世子和公主,您二位这金枝玉叶的身体也别累着了,今日就早些歇下吧?” 云兮嘴角勾了勾,吐出两个字:“也好。”说罢,便抬脚跨进客栈。 进到客栈大门,便见到适才的白泽公子玉树临风地站在堂前,他见到是我们,眼睛一亮:“正寻摸着如何还几位的人情,几位便来了。” 云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径直向掌柜走去。锦绣“哼”了一声,也紧跟上去。秦青只得咧嘴干笑两声以饰尴尬。 白泽也不以为杵,背着手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掌柜抬眼瞧了我们三人一眼,漫不经心道:“各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两间客房,刚才那位白公子要了一间,如今是剩一间,你们三位中又有一位姑娘家,委实不方便了点。”掌柜顿了顿,又道,“我看几位与那白公子也是相识,不如商量着拼个房?” 不待云兮说话,白泽已抢了话头:“我自是不介意,有两位公子和我一间房,晚上聊聊天唠唠嗑也不寂寞。” “不行!”锦绣一步插在了秦青与云兮中间,“你俩不能住一间!” “哦?”白泽眯眼一乐,指着云兮道:“姑娘莫不是要跟这位云公子一间?”末了又瞥向我:“我与这位小哥甚是投缘,我倒是愿意为小哥的起居效劳一番。” 云兮微不可查地将秦青往身后藏了藏:“不劳白公子费心了,在下与你一屋。锦绣,你与青儿一屋。”锦绣涨红了一张脸,用眼风狠狠剜了剜了白泽,转身一把攥住秦青的手拖进了屋。 屋角几个食客在窃窃私语:“那位小哥看上去细皮嫩肉了点,只怕受不住这悍妇啊。” “依我看,那两个男子在一屋才更危险,那样美貌的两个人要是断袖了,我们城里的姑娘可不得伤心死。” “美男断了,咱们才更有机会不是?” “如此说来倒是好事了……” 锦绣进屋后径直奔上唯一的床铺,秦青在屋里转悠了一圈颇觉无趣,心想床铺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打个地铺不如到院子的树上挂上一晚,还能吹吹清风数数星星,便准备悄悄地退出屋去。不料锦绣竟突然转身叫住了她: “小青蛇,我有话跟你说!” “哦——”秦青只得收住已迈出房门的一只脚,“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知道我与云兮定过亲的吧?”锦绣倚在床边,话锋凌厉却又带了一丝忐忑。 原来是这件事,秦青在脑袋瓜里转了几个念头,始终没想明白锦绣和云兮定亲于自己有多少关系,于是茫然地点了点头:“自是知道,公主殿下可是缺少人手准备大婚的事宜?可小白……哦不,师兄这里定也是忙的很,我得留下帮忙。” 锦绣楞了楞,又楞了楞,面上疑惑了一瞬突又释然地展开笑颜:“如此,那辛苦了。”说毕便似乎十分满足般地翻身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万花楼 秦青疑惑了半晌,只觉王室的人果真深不可测,话语总说一半也就罢了,还话里藏话。想着想着,秦青便觉得困,索性挑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跃了上去,没数两颗星星便觉眼皮沉重,昏昏沉沉地和衣睡去了。不料乱梦一场,秦青一个不留神便从树上翻了下去,不待回过神来已落入一个人的怀抱。 秦青一个激灵醒了一半,一双眼正撞上另一双同样惊讶的眼。 “小兄弟,你怎么睡到树上去了?”正是白泽。 秦青“哧溜”出了怀抱,打了个哈哈:“这不,夜凉如水,风景独好,攀到高处看看云卷云舒。” “是吗?”白泽含笑瞅了瞅万里无云的夜空,“想来小兄弟也与我一样,夜深了睡不着,无聊的很。不如,我们去逛逛这里的夜市?” 夜市?秦青原本惺忪的眼睛突然发了亮:“是不是那种有好吃又有好玩的地方?我曾经听说过。” “小兄弟未曾逛过夜市?”白泽有些惊诧,“那今日白某可要好好带你玩个痛快了。” 都城的夜市果真热闹的很。秦青买了桂花糕,豆沙粽和糖葫芦,把肚子撑的溜圆,又看到街角有一处捏面人的摊子。 只一眼,秦青便觉仿佛冥冥中被牵引一般来到了摊前。 “这位公子,喜欢面人么?”老人随手摘下一支递给秦青,秦青伸手接过的时候竟发现手指是颤抖的,而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汽。心里突然疼了一下,又一下,如同常常侵扰自己的那个梦境,如此心酸。 “怎么了?”白泽轻轻踱步过来,“莫不是银钱不够买小面人了?”说着便伸手打算付账。 “不用!”秦青迅速地扔了两块铜板过去,将面人揣在怀里,低头快步走了开去。 一路默默。 路过一处热闹的阁楼,有香粉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满目的红灯笼将夜空也映照得添了几分暧昧。 “这是哪里?”秦青听着里面断续的丝竹声有些好奇,望着牌匾上“万花楼”几个大字好奇地问。 白泽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小兄弟对这样的地方有兴趣?” “没来过,里面有什么?”秦青探了探脑袋,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娘突然勾过一条玉臂,“公子没来过就更要来了,里面好东西可多了!” “有大鸡腿吃么?” “有——” “有葡萄吃么?” “有——” “那敢情好!” 白泽还没回过神来,眼见着秦青已被美娘拉了进去,白泽无法,只得也跟了进去。 万花楼内人声鼎沸,正是在选拔花魁。二人寻了楼上一处包厢,视野甚好,便安心坐了下来。美娘见秦青忙着自顾自地吃点心,颇觉无趣,便去一旁缠上了白泽。白泽一手搂住娇娘,一手扔出些银钱,柔声道:“乖!去一边儿玩去。” 那美娘何等眼色,知这二人不是来寻花问柳,于是假装嗔怒了一声,便拾了银钱悄悄退了出去。 那台上的热闹突然达到了顶峰,原来此次的花魁已然选了出来。台下的男人,无论是乡绅财阀,还是书生仕子,都挥着钱袋欲冲上台去想要一亲芳泽。台上的那位左躲右闪,眼见着脚下一滑,险险朝台下栽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宫里人 秦青抓着葡萄的手一顿,本能地就要跃下楼救美,却见旁边的包厢里已抢先跃下一个人影,将那花魁一揽,直接给带上了楼。 “好身手!”秦青心里不由赞叹了一声。众人皆都一楞,循着人影向上看去。 只见包厢的窗口立着三个人,一名是花魁,身畔的便是方才救人的灰衣男子。离他二人稍远处则立着第三人,衣着颜色虽然毫不张扬,却依然掩不住那人发自内里的华贵气度。 一个短暂的愣神后,便有人高声喊道:“喂!你是个什么人?居然强抢大爷的花魁,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楼上已飞下两样东西,一样是平常的白瓷杯,不偏不倚正巧打在喊话人的嘴角,嘴角登时红肿起来,喊话人惊恐之下立即收了声。另一样东西则直接落入了嬷嬷的怀中,嬷嬷瞄了一眼后立即变了颜色,转身向众人赔着笑脸:“各位大爷,依红今日已经有主了,还请大家各自安坐,一会儿啊云娘还有更好的节目奉上给大家赔罪!” 这万花楼虽是座花楼,可是能在京城繁华地儿开花楼的主儿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人,眼神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众人见那叫做云娘的嬷嬷如此说了,又想起她突然凛然的眼神,虽心有不满仍是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心照不宣地如常玩乐起来。 白泽锁眉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发现秦青竟贴在墙边,不由好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回道:“听墙角。” 百泽忍俊不禁:“可听到了什么?” “嗯!”秦青笃定地点了下头,“让那个叫依红的弹了一首曲子。” “然后呢?” “又弹了一首。” “仅此而已?”白泽眉毛挑了一挑。 “嗯。”秦青有点懵懂地扬起脸,“否则该怎样?” 白泽哑然,不由笑了起来,反问道:“你为何要听他们的墙角?” “因为觉得有点奇怪。”秦青认真道,“不知是什么背景,竟能让这么多人一下消停下来。”末了又补充一句,“两个男人看着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那二人都是女子。”百泽抿了口茶淡淡答道。 “啊?!”秦青下意识地朝自己身上的衣着瞅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白泽意味深长地朝着她笑了一下:“就是知道。” 正说着,隔壁的包厢门开了,里面的三人和这边厢准备离去的白泽二人打了个照面。灰衣人一身短打,走在前面开路,花魁低眉侧身让在一边,走在最后的人面如冠玉,身段不高却周身散发着一种直逼人心的气场。 她慢慢走过,却在白泽面前顿了顿,白泽眉毛扬了扬,随即躬身行了个礼。 秦青见一切诡异地很,待几人走后,凑上去问道:“认识?” “恐怕是。”白泽摸了摸鼻子。 “什么人?” “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宫里人。”白泽的眼睛眯了起来,有点欲言又止。 秦青眼睛一亮,宫里人?这次他们要找的碎片不就在皇宫里么?敢情面前这位和宫里的人有交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认识宫里的人,能帮我引荐一下么?”秦青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瞧着白泽。 “进宫?好好的进什么宫?”白泽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宫里可不是玩儿的地方。” “你既然认识宫里的人就把我当作随从顺便带进去一下,就一下,行么?”秦青软磨硬泡,显是赖上了白泽。 白泽的笑容到达眼底,不知为何他自见到秦青后便觉十分亲近,不自觉地便答应了她的请求:“也罢,我此番进京是来就职的,改日我说道说道看能不能带上你。” “京官?”秦青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位,“年纪轻轻倒是很有前途。” 白泽一脸的淡然:“不过区区四品小官,有何前途不前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太傅 二人聊着聊着已近子夜,遂并肩离开了万花楼,甫一出门,便看见杵在门口一脸阴沉的云兮。 秦青没留意到云兮的脸色,雀跃地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小白,这么巧,原来你也来玩了,早知道一起喝花酒了。” 云兮皱皱眉,拨开秦青缠上的胳膊:“里面的人都是如此打招呼的么?你倒是学的快!”转脸又朝向白泽,“白兄也是,怎么能带她来这种地方?” 白泽探头朝秦青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秦青大喇喇摊了摊手:“都是大男人,有啥害羞的……”话未说完,已被云兮提着领子拽走了。 偌大的太傅府上,老太傅李重贤正站在花园里摇着扇子等人。 不一会儿,园子门口便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倜傥身影。白衣人拎着两壶酒上前恭敬一揖:“老师,学生白泽给您请安了。” 李太傅斜着眼瞄了一眼那两个酒坛子,喃喃道:“这么久才来,也不知是否是真心来看我老头子。”白泽心领神会,狗腿地把酒坛往老太傅面前一凑,“老师可不要膈应学生了,您看,这可是我家存的最好的两坛女儿红了,不信您闻闻。” 李太傅白他一眼,面目虽然严肃,眼神却早已飘到两坛好酒上了:“算你识相!” 酒过三巡后,老太傅满足地眯起眼望着面前这个最得意的学生说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以你的才能早该到如今的位子上来,熬了这五年时间,倒是委屈你了。” “学生不委屈,只是学生唯一心心念念的便是老师您了,无论官职品阶大小,能守在老师身边便满足了。”白泽答的一本正经无比真诚。老太傅拈起一颗花生米便砸了过去:“贫嘴!你这张嘴用在姑娘上就好了,拿我老头子开什么心!” 两人笑言了一阵,老太傅方才正了颜色:“你如今升任廷尉监,虽品阶不算高,且受制于廷尉少卿之下,不过那廷尉少卿年岁已大,没有两年便要告老,你在这里磨练两年,迟早升到那位子。” 白泽抿了口酒,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太傅一瞧他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又拈了颗花生米砸了过去:“知道你清高!知道你淡泊名利!不过你是我的学生,我看中你是因为你够正直够坦诚,这廷尉是多重要的位子,国家的律法不正还有什么清正可言?!” 白泽一边躲一边求饶:“学生知错了,学生谨记学生谨记!” 两人饮酒聊天了一个多时辰,白泽方才起身告辞,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老师,我有一位新近识得的朋友想要进宫看看,不知可有法子?” 老太傅胡子一翘,瞪起了眼睛:“你这个臭小子倒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这宫里岂是随便能进去的?” “这位朋友倒是位靠的住的,况且我会看着她,领她走上一趟便带出来,不会出什么事的。”白泽一脸真诚谄媚。 “如此……倒是可以提点你一下,陛下新纳的右昭仪沮渠氏近日一直称病,皇城外都贴满了广纳良医的告示……” 白泽眸色一动,病了?随机又立刻心领神会:“多谢老师点拨。” 走出园子的时候,远远听见老太傅在身后的一声轻叹:“那右昭仪也是个可怜人啊!” 第二日的朝会,白泽等一众官员述完职后陆续散了开去。白泽埋头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忽见眼前一前一后停了两双提花的绣鞋。 “白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一个冷清的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泽抬眼一瞧,正是这宫里新纳的右昭仪,遂躬身一礼:“白泽向娘娘请安,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右昭仪上前一步,轻声问道:“那日晚间在万花楼的事……” 白泽心底一动,眨巴了两下甚是无辜的眼睛插嘴道:“哪日?哪里的万花楼?臣来京城刚刚几日,如今才落下脚来,还未得闲在各处逛逛。” “如此,就好。”那右昭仪也不多话,领着侍女目不斜视地就越过白泽径直向前走去。 “娘娘请留步。”温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泽竟扭头叫住了右昭仪,“听闻娘娘近日身体一直不大好,臣在宫外认得一位大夫,此人医术了得妙手回春……” “找日子带进来吧。”话音未落,款款身姿已在几十步开外。 白泽微微一笑,忙又躬身一揖:“臣,遵旨。”行出宫外,白泽犹自感叹了一番,明明夜里还能偷溜出宫去逛青楼,哪里是个生病的样子,这右昭仪,果真传言中一般很是特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计划 京城外白府上,白泽正将不多的行李往院里搬。 云兮、秦青和锦绣甩手在旁边溜达着,锦绣早早地挑了间屋子,这会儿一脸怨忿:“你不是个四品官儿么?都说京城的官儿有大屋子大园子和大群的仆人,你可好,啥都没有。要不是看你还欠着我们的钱,我才不住这样的屋子。” 白泽一挑眉,掰开手指头算起来:“吃饭三百铢,我请几位住店花了五百铢,如今算下来小姐还得还我二百铢。” 锦绣恼羞成怒,随手拔了枝条追着白泽满院子跑。 一旁的云兮笑看着这二人的玩闹,心中暗道:“这白泽看着不羁,倒不失为一个清正的主儿。” 收拾停当,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边饮酒边唠嗑。 秦青扔了颗花生米伸嘴接住,吧唧两口吃没了,又灌了口酒,方才拍拍手道:“我已收拾了包袱,明日和白公子进宫去。” 云兮执杯的手顿了顿,眼风扫过来:“你进宫的事怎的没跟我讲?” “我又不是小孩子……”秦青嗫嚅着,有点心虚。 “不许去。” “为什么?!我又不是去玩!”秦青一听有点急,就要站起来身来理论。 云兮不理他,径直望向正装作欣赏风景的白泽:“白兄,想来你已在宫里安排好了,明日我带着青儿一起走。” 听听,听听,世子的架子一端起来,竟是不让旁人有半点质疑的机会。秦青一扭身,欲掉头走开。 白泽尴尬地摸摸鼻子:“如今右昭仪身染怪病,正寻民间的医者进宫,在下正是安排了此事。” “如此正好,我略通一点医术,青儿可随我一起进宫……替我拿个药箱什么的。” 秦青在一旁听的干瞪两眼,睚眦欲裂。 云兮一番话说的甚是威仪,白泽思忖片刻:“如此也可,只是你二人便不能长留宫中,宫中落锁之前必须出宫。如果只是秦姑娘一人入宫,以右昭仪的心性,说不定可以多留一日。” 秦姑娘?!秦青瞅了瞅自己一身男装,诧异地望向白泽,不料被云兮拍了下后脑勺,“记住了!姑娘家以后不许去喝花酒!”说完,云兮整了整长衫,撇下众人回了屋。 锦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众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半天,只搞明白似乎第二日自己就要被单独抛下在这弹丸般的小院里,立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白泽:“说!你们明天去哪儿?本姑娘也要去!” 白泽一乐,露出好看的白牙,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绣凑上来的脸孔:“姑娘,距离——距离——” 锦绣面色一红,正欲发作,忽听屋内轻飘飘传出一句:“本大夫出门诊病带一名侍女足以。” 锦绣被那句话噎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床。而秦青也在一大早不情不愿地换上一身侍女服侍,抱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跟在龙行阔步的云兮身后往宫里行去。 这一路,白泽向他二人简单说了一下如今宫中的这位。 右昭仪沮渠氏是北凉太祖沮渠蒙逊的女儿,封为兴平公主,现今北凉的君主沮渠牧犍的妹妹。当年沮渠牧犍为平息两方战火将这个宝贝妹妹送来的时候,听说魏王很是重视,迎娶的仪仗几乎要赶上当今的王后。可没想到在大婚的洞房之夜却出了事。传闻说是北魏君主拓跋焘在前殿宴请完群臣后便去到后宫见右昭仪,谁知贴身的宫婢被遣出不久,烛光摇曳的房门内就传出了争吵声,拓跋焘更是恼怒地将一桌美酒小食拂了一地,气冲冲地夺门而去。更匪夷所思的是门内的右昭仪却像没事人一样,既不惶恐也不苦恼,甚至都没有唤人进来收拾便自个儿和衣躺床上睡着了。自此以后,拓跋焘便很少主动看望这个右昭仪,但对其的赏赐却也不少分毫,更是以顾及北凉风俗的理由允许其在宫中各处走动。 末了,白泽径自感叹了一句:“这位娘娘岂是能在宫中随意走动,连宫外怕也是能去呢。那日我们在万花楼见到的便是这位主。” 秦青正准备惊讶一番,却听见云兮微不可闻地咳嗽了一声,自觉噤了声。一抬眼便瞧见白泽对着他二人意味深长地笑,心底不免莫名,讪讪地拎着药箱一溜烟跑前面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入宫 进到宫中,云兮和秦青被宫娥带着一路去到了右昭仪所在的凝云阁。 殿中并非是二人所想的奢华,相反打理得十分简朴大气。宫内极为冷清,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几个宫娥。 两人一路行到内殿,见到了坐在上首一派端华的右昭仪,只一眼,虽在万花楼已有一面之缘,但仍惊艳于其周身散发的气势,动如张扬的沙漠,静若深谷的月光,尤其一双眉眼,仿佛幽幽潭水,看不到底。 施礼后,听见上方肃冷清淡的声音传来:“起来吧。你们来此是要做什么的?” 秦青愕然,与云兮对看了一眼。云兮复又朝上望去,语气平缓温和:“禀娘娘,我二人是来给娘娘诊病的。” “我没有病。”上首的人慵懒地换了个姿势,答的毫不含糊。 不待他二人反应,她便朝身边一身劲服打扮的宫婢打了个手势:“南风,去领这二位去偏殿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应着就是。”说着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这宫里就是闷气,本宫去外面溜达溜达。”话音刚落,人已行出了殿门。 云兮眼底隐有笑意,这性子,倒实实应了传言,着实有点意思。 叫南风的宫婢将二人领到偏殿,殿中早已备好茶点,南风冷冷施了一礼:“二位贵客请自便,日暮之前自行离去即可,南风告退。” 秦青早已认出南风便是当时在万花楼里男装打扮的侍卫,心中佩服她的身手,正欲套个近乎,却见门外跌跌撞撞奔进一个宫娥。 “南风姐姐不好了,娘娘……娘娘……” 南风眼一肃:“有什么话好好说,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宫娥吓得一抖,忙理顺了舌头回道:“娘娘不知怎么的自己去了承天殿,在那里碰见了陛下,结果不知为何,两人……两人在殿内打了起来!” 殿中三人皆是一楞,南风上前一步抓住宫娥的胳膊:“娘娘呢?娘娘可被侍卫……” 宫娥摇头:“未曾,陛下吩咐谁都不许进殿,奴婢赶来的时候里面还在打着呢。” 南风未及听完,举步便朝承天殿方向而去。 承天殿外,一群侍从跪了满地,然而殿门紧闭,时不时从内传出物什碎裂的声音。 承天殿内,拓跋焘一边用手掂量着刚刚夺下的短刀,一边望着面前喘着气怒目而视的昭仪冷笑道:“你倒是出息啊,什么时候竟还藏着把刀在身上,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休要管!”对面的女子丝毫不示弱,“还给我!” “你在宫里一日就休想自裁!”拓跋焘厉声警告。 女子一楞,眼中露出不屑:“我沮渠溯月又不是那般小家子的女子,有何好自裁的?!” “哦?”拓跋焘的面色缓了缓,“既是如此,朕觉得这把短刀甚是精致,不如送予朕可好?” “不好!”女子答的毫不迟疑。 拓跋焘眸色一变:“你若有本事就自己来抢回。” 女子轻哼了声,突然就扑上前去,拓跋焘脚下一绊,竟一个不慎被其扑倒在地。 两人的脸从未凑到如此之近,一双清澈如天池之水的眸子骤然出现在拓跋焘的面前,仿似在哪里见过。拓跋焘一个晃神,看着眼前面上潮红喘着粗气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吻了下去。女子全身一僵,本能地就要推开,谁知拓跋焘一个翻身,竟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一双手更是受制于他,一时动弹不得。 女子心急地想要扳回一局,却觉腰间一松,扣住外衫的丝带已被解了开来,一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在身上肆意游走,她忍不住轻哼一声,覆在唇上的吻更急更重了些。女子瞪大了眼,脑中闪过一阵清明,竟张嘴猛地咬了下去。 拓跋焘吃痛,立时松了手,女子趁机一个闪身站了起来,摆脱了眼前的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右昭仪 门外拓跋焘的贴身老奴赵福搓着手来回踱着步,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瞧见南风飞奔而来,赵福忙三步两步地迎上前去:“南风姑娘,你家娘娘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好端端地不知怎么又惹了陛下生气,如今老奴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南风没答话,两步赶到殿前,伸脚就要踹门,谁知门在这一刻被打开了。 殿外跪着的众人抬眼朝里瞧了一眼,又齐刷刷地迅速低下了头。 只见里边出来的两人俱都一脸怒气,俱都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一个手臂被拉了道口子,鲜血一直流到指尖;一个手握短刀,嘴角红肿。 昭仪一脸煞气,对着南风吩咐了句:“我们回宫!东西就赏他了!” 一句话实实把一众人给骇一个跟头,也把后面的那位给惹的面色更加难看。 赵福战战兢兢地去扶拓跋焘,却被恨恨地甩开,只得跟在身后一溜小跑地远去了。 凝云阁中。 右昭仪沮渠溯月一路阔步行来,往殿中的主位上一坐便开始哭,且哭的豪放大气,经久不衰。 南风有点无措,自打陪在这位身边,上一次看她哭还是小时候弄丢了牧犍哥哥亲自做的一只狼骨耳环,就连两国议和将她送往魏国和亲也没见这么伤心过。 “公主,可是疼的厉害,奴婢给你请太医……” “不许请!”沮渠溯月一挥手,“谁都不许去!谁去谁掉脑袋!” 这一唬倒是生生骇住了众人,一个个都把向外的脚给收了回来。可眼前这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只手还不断有鲜血自指尖流下,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后宫死了个把女人这么简单,而是关联着两国微妙的关系。 眼看南风柳眉倒竖,就要上前来横的,秦青却先了一步,径直递上了四、五块帕子。沮渠溯月一楞,哭声断了一断,然后接过帕子来前赴后继地擦起眼泪来,一边哽咽一边恨恨道:“什么都要抢我的!如今就连把贴身的匕首要不肯放过!” 揉皱的绢帕被胡乱地扔在地上,沾着血迹的地方仿佛开出了朵朵红梅。 秦青见她情绪稍稳,忙不着痕迹地替她上了药包扎好,身畔的南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瞅准了机会扶着自家公主入里屋休息去了。 一切安顿妥当,天色已近黄昏。南风见仍然杵在门口的云兮和秦青道:“宫门即将落锁,你二位热闹也看了,就赶紧回去吧。” “这……恐怕不妥吧,我们还未给昭仪娘娘瞧病呢。”秦青见要赶自己走,当下有点着急。 “我家娘娘说她无病。”南风做了个“请”的手势,肃着脸就要逐客。 一道慵懒地掌风突然闪过,轻巧地划过南风的手:“这样不妥吧,经我今日近旁观察,你家娘娘确是有病,且病的不轻。”秦青有些吃惊地回头,正好撞见云兮似带着笑意的眼。 眼见这南风的怒意一点点升上来,云兮向前迈了一步:“我行医十数年,擅各种疑症,解毒,还有……心病,你家娘娘的病便是心病。”云兮说这番话时忒严肃忒正经,谎撒的忒圆润忒顺溜,秦青望向云兮的表情犹带了几分感慨和崇敬。 南风的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幻了一番后,突然叹了口气:“不错,我家娘娘一直有个心结难解,你二人……恐怕也解不开的。” “不试又怎么知道?”秦青趁热打铁地急问了一句。“我二人医术已登峰造极,别说你家娘娘有一个心结,就算是百十个要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云兮惊诧地瞅了一眼秦青,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心想这丫头吹起牛来依旧是这般惊天地鬼神的。 南风闻言犹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也好,不过入夜后秦姑娘可以留下,至于云大夫就不方便了,还烦请明日进宫来诊治。” “无妨,我明日来便是。”云兮云淡风轻地收拾好包袱,对秦青道:“你送我出宫门,为师有几句话嘱咐于你。” 见云兮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秦青罕见地没有反感,一心只想着终于摆脱掉这条尾巴,雀跃地差点乐出了声。 二人一路行到宫门口,云兮也未交待半句,秦青忍不住提醒道:“喂!那个——什么师父,有何需要嘱咐徒儿的?” 云兮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子,听见问话方才顿住侧过了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秦青后语重心长道:“宫中美食甚多,可要控制点嘴,最近见你圆润了不少……” 话音未落,云兮已被秦青一脚踹出了宫门。 秦青拍拍手,见再无人跟着自己磨叽,方才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凝云阁的偏房。 甫一进门,便见到负手而立的南风。 南风将吃食向秦青面前推了推,却没有走的意思。秦青何等玲珑的人儿,拈了颗枣往嘴里一丢便善解人意地问道:“南风姑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南风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请秦姑娘定要解了我家娘娘的心结,我家娘娘自进宫后是再未开心过啊!” 秦青囫囵喝了一碗面汤后,一边摩挲着药箱里一瓶崭新的小药瓶,一边凝神倾听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缘起 四年前,北凉。 还未完全日落,那远处漫天金黄的沙尘便已夹裹着奔腾的马蹄声迅速逼近,一众骑装打扮的将士身影渐渐清晰,在夕阳的照映下煞是好看。 一个身着火红衣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城头看的真切,早早便迎了出来,这情形定是又打了胜仗回来。 为首的将领瞥见道边的小姑娘,一脸喜色,转头命过其他的将士继续行进后,便掉转马头向着她这边厢来。 “牧犍哥哥!”小姑娘雀跃着迎上前去,正欲说话,却被对方一个噤声打断:“溯月,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你也知道…被唤作牧犍的男子拍了拍随身的背囊笑道:“我此番既不是去赶集,自然带不得你喜欢的那些东西。这样吧,回头我寻摸一把折扇给你。” 不等溯月回应,牧犍已策马而去。溯月不由哑然,自懂事起,这位大皇兄统共也就送了她七把折扇,两套金银茶具,外加一双狼骨做的耳坠。于是心有不奈,便匆匆尾随了他一同入到大殿。 里头报过,少顷,便见北凉王由人携着缓缓而出。近些年来,北凉王沮渠蒙逊忧虑过重,身子总不见好,反复纠缠了许多时日,竟是连门都很少出了。世子年幼,四处征战的事儿便落在了三子沮渠牧犍的身上,牧犍倒也争气,即便是以一敌十,即便是面对北魏这样的强军也能应付自如。 “此番虽然大获全胜,却还是让北魏的世子逃脱了。”是牧犍不愤的声音。 “如此也是挫了他们的锐气。”北凉王顿了顿又道,“那世子狡诈的很,得多配些人马搜寻,想来他还未能逃出我们掌控的范围……” 牧犍正欲答话,突然转头向帐外看来:“父王,那要扇子的丫头在听墙角呢。” 溯月面上抽了一抽,磨蹭着挪了出去。 “溯月——”北凉王朝她招了招手,“过来,今日又这般闲的发慌?” 不等溯月回答,北凉王又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算来快十五了吧!” “啊?” “该是找个人家的时候了,也好管管你的性子。”那牧犍与北凉王相视一笑,又齐齐看向蹭在一旁的沮渠溯月。 溯月讪笑着缓缓收回打算攀上北凉王手臂的爪子,只道:“父……父王,儿臣想起有要紧事等着去办,就不打搅你们探讨国事了。” 说完便迅即滑到了帐外,只听身后牧犍的朗朗笑声:“还是父王更了解这小妮子,只要一提到婚事儿,她便必然要躲到九霄云外去了。” 出得门,溯月便去寻南风,南风是她的贴身侍卫,性格清冷,虽也是个小姑娘,但一身功夫却是了得。侍卫队里功夫高强的不少,但唯一敢赢溯月的却只得她一个,加上年岁相当,与溯月相处便如同极好的朋友。 见到南风的时候她正在磨一把匕首,溯月尚未喊出她的名字,她已先行开了口: “不用说,一定又在哪里碰了一鼻子灰。” “我脸色很难看么?”溯月楞了一楞。 “嗯。”南风抬眼打量了溯月一番,煞有介事般地道,“岂止是难看。” 溯月白她一眼:“那为了安抚我,你得陪我出去玩。” “不去,眼看就要起风沙了。要不……我陪公主捏泥人玩儿吧!” “捏你个头!”溯月恨恨地甩了甩袖子,“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北凉的女子怕什么风沙!”转身便去牵她的小红马。 南风追出的时候,溯月已驰出很远,转眼就出了他的视线。 然而被南风言中,不久大漠上空便起了黑云,知是很快便会卷来沙暴,溯月忙拉着小红马就近躲避。却隐约见到前方不远处似倒着一个人,从衣着配饰上看似是中原人士。 溯月来不及多想,只道是路过的商队落下的伙计,连忙用毛毯裹着扶上马背,一并到附近安全处躲避。待到沙暴过去,天已俱黑,溯月抬眼望了望周围,竟是全然变了景色。 想来今夜是回不去了,溯月让小红马抖了抖了身上的尘土,就近寻得了一避风处,回头看去,那陌生人仍未醒转。溯月提了裙子蹲在一旁,用绢帕替他拭了拭面上的尘土,一副英气逼人的年轻脸孔便显露出来。没来由的,面上便热了一热。 溯月定了定神,解下腰间的水囊,往陌生男子嘴边缓缓喂下,清凉的水滴在干燥的面容上,男子的嘴角动了一动,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一些,有了些神智,他挣扎着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模模糊糊间仿佛见到一袭火红的衣衫,面纱上面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睛灵动美好得似乎含着整个春天。他重新又闭上眼,是幻觉吧,自己是死了么?可是不渴了,伤口也不太疼了,如若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今后定要做出一番天地来。 想到这里,他竟微微有些激动。 这些情绪的变化看在溯月眼里,觉得很是有趣,她伸出手将他的眉心抚平,又托着腮凝神望着,望着望着就觉得有点困顿,小脑袋点啊点地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牵挂 这一次她做了个美丽的梦。 梦里的她牵着心爱的小红马,在漫天的花雨中漫步,在不远的前方等着的人向她伸出手来……她突然觉得很宽心很安心,于是便笑了起来。 陌生男子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溯月眉眼都在笑的样子,突然地,他竟有点动心。 他很想揭开蒙在她面上的纱,看看有着这样好看眉眼的女子有着怎样的面容,可是,当手触到颊边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犹豫了。一瞥眼望见沙中掉落了一只狼骨耳环,他拾起打量了打量又掂量了掂量后,果断地放进了怀中。 当溯月醒来时,风沙早已落幕,皎月和稀零的星辰挂在天边,清明而寥落。 溯月揉了揉眼睛,想起刚才的梦境,那等着自己的人竟似乎是被救的陌生男子,想到这里,面上便红了红。对了,刚才的男子呢?竟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就自顾走了,看样子伤的也不轻,也不知道能不能走的出沙漠…… 溯月拉着小红马,一路缓缓走着,月亮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滋长的思念。 南风发现他们的公主自从那次出去后,每日里的表现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有时呆呆地坐上半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偶尔还会突然自顾自地笑起来。有时跟她说了半晌话,她却恍若未闻。有时又会去宫里的藏书阁翻找关于中原文化和习俗的书。 南风观察了五天,又思索了五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们的公主失心疯了。 直到有一天,南风看见公主画了一张画,画上的男子负手而立,简单的灰色长袍却掩不住周身散发的豪迈霸气。 南风发誓自己和公主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决计没有见过有这样的男子出现在公主身边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日公主单独出去的时候撞上了桃花。 作为公主打小的侍卫、伙伴和闺蜜,南风觉得很有必要找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谈上一谈。 入夜。 有轻风,有月,有酒,很适合谈心。 南风定定地望着眼前美貌无双的公主,酝酿出一种长辈担忧晚辈的情绪就要开口,可公主却亮着一双眼睛问出了一句话: “南风,你爱过人吗?” “啊?”南风的舌头猛地打结,想好的话一囫囵全吞了进去,“没,没……” 溯月仿似没有看见她的表情,脸上漾起甜甜的微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我就是每天都会想他,想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想他的声音好不好听,想他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 “你说的‘他’是谁?”南风与生俱来的敏感和警惕袭上心来,“公主你到底碰上了何人?” 溯月接下来的话让南风很泄气:“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从何而来,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死。可我总有种冥冥间的感觉,他和我有着缘分!” 这次倾谈下来,南风重新确定了自己第一次的结论,那就是公主确实失心疯了。 天有不测,人有祸福。 这一年,沮渠蒙逊的身体走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终告不治。 这一年,世子沮渠牧犍继位。 这一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派李顺至北凉迎娶沮渠蒙逊的女儿为夫人,而牧犍遵照父亲遗愿,封沮渠溯月为兴平公主,和亲北魏。 南风忐忑地进到公主房中的时候,她已收拾好随身的行李,除了简单的衣物外,只有一把短刀、一副画和一只狼骨耳环。 溯月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洒了全身,看上去十分清冷。 “公主——”南风嗫嚅道,“奴婢再帮您收拾几件衣物细软吧?” “不用。”溯月淡淡答道,“那些都不重要。” “这画,带进宫去若是被看见了怕不好吧?” “无妨,带去就是。” “这耳环,只剩一只了,若是公主喜欢,陛下定会再亲自做上一副,何必执着于这一只?” 溯月的眼神动了一动,答非所问道:“那日,我掉了一只耳环,也不知是否被那人捡走了。” 南风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那这刀,定是带不进内宫的,还是拿下来算了。” “我既不能嫁予我喜欢的人,那旁的人也休想碰我,若拓跋焘胆敢碰我,我便拿刀捅了他,倘若打不过他,我便自裁。”溯月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仍然淡淡,语气却透着决绝,让南风不由倒吸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和亲 前夜。 沮渠牧犍在溯月的房门外已徘徊许久,直到最后溯月亲自开了门迎出来。 “月儿……”牧犍看着以往无忧无虑的妹妹如今变得如此淡漠冷清,心里不由疼了起来。 “王兄大可不必担忧,我自会知道分寸,不会让那北魏再觊觎我们的土地。”溯月说的简单,可听在牧犍耳中却象自己被打了一个耳光。如此弱的国家,弱的王,最终需要一个女人去维系安宁,而这个女人又是自己一直呵护备至的妹妹。 牧犍颤抖的手抚上溯月的肩:“月儿,为兄发誓,日后他若对你不好,为兄定会接你回来。” 溯月凄笑了一声,动了动嘴角,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迎亲的仪仗十分鼎盛,从北凉的北魏,无论是沙漠是绿洲,是官道是长街,每个人都知道北魏的皇帝要娶北凉的公主,每个人都以为这会是独一无二卓尔不凡的嫁娶。 却没有人猜到这婚礼的不凡竟是不凡成那样。 在离开北凉国界的那一刻,溯月掀开车帘向沙漠的地方看去,那里藏着她多年的记忆,而记忆中的那个人终是与自己没有缘分吧。到头来,连那记忆也变得模糊和不真实起来。 婚礼上,拓跋焘大宴群臣,排场之大足以证明他对北凉这位兴平公主的重视,最不平静的当属后宫,纷纷猜测这位新封的右昭仪将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听说是北凉的第一美人呢,你说陛下以后会不会忘了我们?”椒房舒氏掩住了嘴和近旁的越氏耳语道。 “是啊,一来就封了右昭仪,以后不知道怎么恩宠呢。”越氏频频点头,一脸忧虑,“你看,郁久闾氏也只是封了夫人,她却一开始就翻起浪来了。”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不远处的郁久闾氏面上已是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反驳几句,上首的皇后赫连氏已然开了口: “都不要妄自菲薄了,各位妹妹都美貌贤淑,应该齐心协力服侍好陛下才是。”赫连氏是夏国公主,被灭国后与妹妹一起被俘了来,近年一直温厚安静,因此被封了皇后。 皇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众人只觉讪讪,转了话题又聊了片刻俱都散去了。 殿中,一派大红喜色。 溯月静坐床边,从束衣里悄悄取出藏着的匕首纳入到袖中。外面的喧嚣仿佛完全入不了耳,一切都是陌生和茫然的。她生平从未如此紧张绝望过,好像如临大敌,又好像堕入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殿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进来挥退了守在殿中的众人,径直走到了榻前。 红的衣,红的鞋,在喜烛的照耀下特别刺眼,溯月绷紧了身子,不自然地触了触袖中的匕首。 喜帘突被掀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酒气凑近了溯月。在那一刹那,溯月有些怔忪,有些发愣而不知所措。那张记忆中的脸,那个日夜徘徊在心中的人儿,竟出现在此时此景,她是该欢欣还是自嘲? 面前的人捧起她的脸定定看了半晌,有一闪而过的恍神:“果然是个美人,这双眼……好亲切,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没有!”溯月不假思索,将头偏了开去,片刻的功夫她已然回过神来,眼中的神采也迅速淡了去。眼前的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倒了两杯酒重又凑近:“来!大喜的日子咱们喝杯合卺酒。” 溯月没有站起身,也没有伸手去接,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拓跋焘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将酒杯慢慢地送到溯月唇边:“怎么,害羞?还是害怕?” 溯月不答。 拓跋焘逼近一步:“喝了酒就不怕了,来,喝掉它!” 拓跋焘的不容置疑让溯月突然笑了起来:“若是不喝又怎样?我溯月从来不喜欢被勉强。” “是吗?”拓跋焘眉毛一扬:“我拓跋焘也不喜欢勉强别人,不过今天……却偏偏想勉强一下人。” 危险的气息在二人之间蔓延,一触即发。拓跋焘猛然欺身上前,掰过溯月的肩头将酒硬是灌了进去,谁知刚松了手,溯月竟将口中的酒水全然吐在拓跋焘的胸前,几乎在同时,溯月袖中的手握紧了刀柄眼看就要出鞘。拓跋焘迅即握住溯月出刀的手,忍着满满的怒意低声道: “都说北凉的兴平公主知情达理,今日一见才明白传言多不可信!” “你我不过是政治联姻,何必装模作样!”溯月喘着气字字落地有声。 拓跋焘怒极反笑:“好好!我不逼你,你就在这宫里呆着吧,不要惹事,不许自裁,否则……朕定会出兵北凉灭了你的族人!” 拓跋焘脸色铁青,挥袖扫去了一桌的杯盏,踹了门迈出去。 门口早已跪了一溜排的人,见他们的皇帝怒气冲冲地出来,俱都把头低了又低。一个没长眼色的小太监忙不迭地要进屋收拾,被拓跋焘斥了一个趔趄:“谁都不许进去!谁进去就砍了谁的脑袋!”小太监被吓得扑倒在地,脑袋跟捣蒜一般地磕着,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不见。 接连两天,除了南风,没有人敢进去溯月的寝宫,寝宫内也无什么声息。宫外将这段联姻唠了几日,又将大婚之夜的事情八卦了几日,纷纷觉得这位昭仪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便也平静了。一时间,整个宫中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位娘娘的存在,而当初巴巴儿跟上这位娘娘的宫人也俱都悔青了肠子,恨自个儿眼珠子长歪了竟跟错了人。 而溯月落得清净,既从不去给皇帝皇后请安,也不参加宫内各种大小宴席。拓跋焘虽再未踏足凝云阁,然而送往凝云阁的各项用例却一点都不少,时不时还有些赏赐过来。溯月得了这些东西要么分给宫人,要么收入库房, 眼见着一年一度的琼华宴又要开始了,这个宴会不仅是皇帝自个儿的家宴,还会宴请有功之臣及其家眷,因此甚是隆重。 凝云阁门口的宫人已站了半柱香的功夫,既不说话也不离去,满脸的踯躅。溯月将手上的一卷书放下,抬眼瞄了一眼:“说,什么事?”宫人如同大赦般地上前紧走两步,恭敬答道:“宫里传了话来,说三天后的琼华宴,嗯……问问娘娘……去或是不去?” “哦——”溯月恍然般地,举起面前的白瓷盏端详了一会儿,又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去吧。” “啊?”那宫人本已在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和以往同样的答复,却不料自己家娘娘突然开了窍。 “呆在宫里久了,有点乏,正好出去寻点新鲜好玩儿的。”溯月伸了个懒腰,“再跟我讲讲皇帝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完了我就去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好赴宴不是?” 宫人们觉得此番溯月的变化着实不小,几乎要感动至涕零,心情也立时振奋起来,纷纷献计献策。 “娘娘,陛下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翠绿色,娘娘可千万注意不要穿错了衣裳戴错了头饰。” “还有玫红色,陛下也不甚喜欢。” “陛下特别不喜不守时的人,娘娘那日可要起早了。” “陛下在礼节一事上非常讲究,不过娘娘在礼节上一向十分谨慎,应是无碍的。” 溯月眯着眼假寐着,众人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去。 三日之后的琼华宴开场后一个时辰,当溯月着一身翠绿长裙,头戴枚红色花簪出现在当场时,所有人都呆了。 拓跋焘一杯酒刚举到唇边,皱着眉又放下了。溯月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朝上首只一拱手:“不好意思,陛下,想着今日宴会如此隆重盛大,臣妾心情过于激动,早上装扮的时间久了一小会儿,请您不要介意。” 话毕,溯月已径直往自己的位置上去了。拓跋焘眼里有微光闪过,并不接话,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毫不在意。 众人见这位“久了一小会儿”的新晋昭仪见到皇帝既不惶恐也不瑟缩,甚至连基本的行礼都没有,而他们的皇帝却丝毫没有责罚之意,可见皇帝对这位新晋的昭仪极是宠爱和宽容,看来外界传言的失宠完全就是个谣言。 溯月坐定后,眼冒金光地盯着面前的美食,一只手捂着肚子笑言:“光顾着打扮了,没有想到垫垫肚子,这会儿饿的慌,我就开吃了,咦?大家这么拘谨干什么?都吃吧都吃吧,我先敬各位一杯!”溯月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了想又干脆换了碗,斟满了一仰脖喝了个干净。众人举着杯子继续发呆,不知是喝还是不喝。拓跋焘眯着眼瞅了半晌自己的这位昭仪,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拓跋焘站起身来:“朕就和爱妃先饮一杯,大家随意。” 溯月眼角含着笑,也不谢恩也不搭理,而是从面前的盘盏中硬生生地扯了块鸡腿肉塞了满嘴,一边嚼一边满足的咂巴着。身后随侍的南风此时也觉得实在有些过分,悄悄扯了扯溯月的衣袖,不想溯月极不耐地扭了两下身子,抬起袖子往嘴上狠狠地擦了下,回头吼道:“干什么?!没见我在吃饭么!” 一众人刚刚沉下来的心又“刷”地悬了起来,上首的赫连皇后适时地露出宽厚的笑容,举起酒杯道:“昭仪妹妹果然是真性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众人见状又纷纷颌首表达释然的心情,然而溯月仿若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台阶,浑然不觉地继续啃着鸡腿。皇后握住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么一遭下来,皇后先自坐不住了,又呆了一会儿,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早早退了,几个与皇后亲厚的妃嫔见状也纷纷起身告退。还留在席上的都是想继续看热闹的人,想要看看皇帝对这位新晋的昭仪会如何处置。 溯月其实也在等着拓跋焘被激怒,她觉得今日的表现已经十分到位,不仅拂了拓跋焘的意,乱了皇后的兴致,更重要的还搅了这么重要的琼华宴的气氛,于情于理拓跋焘都该重罚她,从此弃到宫闱一角,任何场合不再想起她不再管她不再烦她。但是拓跋焘仍在上位我自岿然不动,溯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深感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看来有必要趁热打铁趁这当口再点一把火。 想着溯月便举着酒壶站了起来,刚站起身就晕了一晕,这米酒喝起来清甜可口,却不想后劲很大。溯月定了定神,摇晃着凑到拓跋焘的跟前。拓跋焘眯着眼睛望着向,眼里含着些微“觉得很有趣”的意味。溯月张嘴刚说了一句“来!臣妾和陛下喝一壶……”时,脚底就一个踉跄,身子不偏不倚地朝皇帝砸去,一只油光光的爪子毫无意外地扯住了拓跋焘的袖子,再那么顺势一擦,又一抹。溯月对自己一整套行云流水的作为很是满意,满意地禁不住打了一个酒嗝,这一嗝不好,胃里刚吃下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就外涌,拓跋焘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结果溯月“哇”地一声全部吐在了刚刚凑上来的夫人郁久闾氏的裙角,溯月在醉倒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这位郁久闾氏惨白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纠缠 话说浑身翠绿得跟一根水葱似的溯月被拓跋焘抱回宫的时候,所有人又呆了一呆。 那些原来守在宫里唉声叹气觉得再无出头之日的宫人一见到此幅光景呆滞的眼神重又散发出精光,纷纷在内心感叹,自己的娘娘原来如此心思缜密,竟能想得出这样的险着,而且险得恰到好处,险得大获全胜。威仪沉稳不苟言笑的皇帝在众目睽睽中抱着个姑娘行走,别说是这些新来的宫人,就算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老奴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且,这姑娘一身酒气皇帝却毫不嫌弃,抱着她的宽袖上甚至还隐约现出一丝油渍。 大家都觉得,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的皇帝可能转性了,审美和品味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二是,他们的皇帝对这位姑娘不一般,非常的不一般。 溯月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上午,甫一睁眼就看见拓跋焘支着手肘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她迅速地又闭上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拓跋焘一大早会出现在自己的寝宫?而且还是这副心情极其愉悦的模样?她想了想,认为自己一定是梦魇了,定定神后又再次睁开眼,这一回正撞上拓跋焘凑过来的脸庞,溯月吓了一跳,一囫囵咬了自己的舌头。拓跋焘瞧着她因为疼痛有点扭曲的表情后笑意更加明显了。 “没想到你还蛮了解朕的。”拓跋焘突然开口。 溯月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茫然地望着他。 “朕确实很讨厌翠绿色和枚红色,不过……没想到你穿起来还挺好看,朕现在觉得已经不那么讨厌这两种颜色了。”说毕,拓跋焘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溯月觉得很懊恼,看来自己不是低估了拓跋焘,而是根本没有看出原来他竟是这么变态的一个人。懊恼的当口她突然想起昨晚拓跋焘定是也留在她的寝宫,顿时灵台清明起来,猛地拉来被子看了看自己,见自己还是着了昨日的中衣方才有点放心。 “怎么?你醉成那样,难道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吗?”拓跋焘这次没有用“朕”,而是用了个“我”字。 “我……我只是觉得冷,看看穿的多不多而已……”溯月觉得自己的答话实在没有逻辑,说到后半句干脆闭了嘴。 拓跋焘忍不住大笑起来,拂了拂宽袖站起身来朝四周望了一眼:“你这里不错,朕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这一夜之后,宫里宫外的传言再次跟发酵一般。参加琼华宴的人心情在几个时辰内起伏得过于激烈,起先是等着皇帝震怒下旨将这位昭仪打入冷宫,可瞅着皇帝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大家楞了一楞,俱都觉得如今的皇帝宽厚了很多。后来昭仪酒醉摔倒,皇帝竟亲手扶住,大家又楞了一楞,思忖片刻觉得皇帝可能只是因为站在近旁就顺手那么一扶。再后来贴身的老奴赵福上前来欲接过手时,却被皇帝挥手拦住,亲自抱起昭仪大步走了出去。这一抱一直抱到了凝云殿,且皇帝直到第二日早晨才匆匆出殿,并险些误了早朝。 一群候着早朝的大臣在心里忖了一遍又一遍,觉得今次的事情虽是个后宫的事情,却多少又连着前朝,比如皇帝可能对北凉的态度会有所缓和,那么有些谏言进攻北凉的话题要再拖一拖方好。 这些传言自然也一字不漏地传到后宫。赫连皇后自昨晚一直冷肃着脸,此刻正坐在上首漠然地接受宫中妃嫔的请安。 夫人郁久闾氏一脸愤恨,站起身嚷嚷着:“真是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那条裙子我回去就一把火烧了,烧的味道我现在想想都还恶心!”转了两圈后,仍然觉得不忿,攥了拳头继续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如此没有规矩没有教养之人!” 赫连皇后面色不动,可藏在宽袖中的手却暗暗地捏紧了。她匀了匀气息,正要出言劝说,门外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怎么?夫人还在记恨我这个没有教养之人么?”话音未落,溯月已笑眯眯地踏进殿来。 郁久闾氏一噎,没有骂完的话硬生生地给咽到肚里去了。溯月朝上首的皇后略施了个薄礼后又转向郁久闾氏:“琼华宴上溯月有些微醺,言语行为无状,恐对夫人有所冲撞,还请夫人海涵。”说着便招呼南风呈上一匹拓跋焘新近赏赐的绸布。郁久闾氏冷肃着脸,不愿伸手去接。赫连皇后坐在上首玩弄了一会儿手中的瓷盏后,仿佛才看到眼前的尴尬场面,作势抬了抬手:“既然是溯月妹妹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去了。”郁久闾氏见状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白了溯月一眼,一把扯了绸布也走了。 溯月笑了笑,拍拍手也回宫去了。一路上,南风有点不解,遂问道:“公主,您这是要向众人示好,和平相处么?” “我有对她们不好过么?”溯月一脸莫名,驻了脚很无辜地看向南风。 南风的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挣扎地答道:“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对她们都只是无心之举,只是对皇帝有些冷漠罢了。” 溯月抿嘴一乐:“那就是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好相处的。”南风的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公主自然是个好相处的人。” 这一夜,拓跋焘来看望溯月,却被宫人拦在了门外,道是昭仪娘娘身子柔弱,前次喝伤了如今还虚弱的很,早早便歇息了,还吩咐了谁都不许打扰。 拓跋焘听闻这些说辞,想了想他那个打打杀杀不在话下却自称柔弱的昭仪,忍不住暗自笑了一下,拓跋焘也没有勉强,只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凝云殿寝宫的卧床上拉了严严实实的帷幔,床上的被子被堆成一个人的形状,而本该在寝宫的人彼时正悠哉游哉地在宫外的“万花楼”里吃着点心听着小曲儿。 也就是这一夜,秦青和白泽在万花楼里遇见了这位主儿,尽管白泽将她认了出来,但凭着他的性子自然不会说出来。溯月见无什么事发生,没几日又偷溜了出去,据说后来这次为了给花魁出头,打破了一个土财主的头,更要命的是,打架的过程中一个不留神被人扯开了冠帽,一头黑发散下,这一幕将整楼的人给震了震,尽管南风及时把自家娘娘给拉了出去,可消息还是很快地传了开去。 虽然南风安慰道:“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过是个姑娘家女扮男装在楼里闹了个事儿,也未必就怀疑到咱们头上。”但这事儿有板有眼地传到皇帝耳中居然比传到宫中大小各处还要早上了好几个时辰。 据说发生那件事的当晚,赫连皇后面色焦急,行色匆匆地赶到皇帝书房外跪着,声泪俱下地自责自己治理后宫不利,闹出这样的丑事,请皇帝责罚云云。又据说皇帝初闻此事时脸色铁青,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先是好言相劝皇后,希望皇后不要过于自责,又道是好好斟酌,狠狠责罚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昭仪。 一众妃嫔怀着各样心思夜不能寐地等着这个责罚的旨意。觉得出了这样大的事,就算没赐三尺白绫,至少也要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 旨意终于在次日上午到了凝云阁。旨意大致言右昭仪溯月不守宫规,擅自出宫且行为不端,禁足三日,罚俸三月。 这个旨意让大家都傻了眼。溯月心满意足地在宫里睡了三天大觉,皇帝虽然没有去看她,却也未踏足其他妃嫔处。溯月休整了三日后便去了外面溜达,谁知一溜达就溜达到了承天殿,还和皇帝在那里打了一架。 南风与秦青说完这段往事时,夜已经极深。南风挑了挑灯烛复又坐下,深深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急切:“神医!”秦青被她唤得浑身抖了抖,忙端正了坐姿,摆出副与“神医”相称的形容来。 “神医!”南风凑近握着秦青的手,“你看我家公主这心病可还有的治?” 秦青有些为难,自己长这么大,能算上桃花的统共也就一朵半,一朵便是当年被灰鼠活埋,醒来后又见到他娶了别人的事。另外半朵追溯起来还要更早些,那时的秦青还在学堂里上学,学业虽不算出类拔萃,但在诗文一项上却还是很不错的,同样不错的是她的学长。学长长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加之有才性格又好,几乎全学堂的姑娘家家都对他倾慕地很。然而,却从不见这位学长明恋暗恋过哪位姑娘,谈的来的姑娘也就是同擅诗文的秦青了。那个时候,每每学长和秦青走到一块儿,都能引来别人的钦羡,言是天造地设一对壁人。秦青对这位学长自然也有些倾慕,在旁人的鼓动之下,决定既然学长不说话,自己就主动来一个感天动地的表白好了,反正从没有什么规矩说是姑娘家不能主动的。 说是这么说,但真的要做秦青还有点没勇气。于是她特地挑了个有着淡淡月光和和暖小风的夜晚,温了一大壶酒去找学长切磋诗文,打算在切磋的过程中趁着酒劲把这个白给表了。 然,往常喝上小半壶就能晕乎的秦青,那夜自个儿喝完了一壶还清醒得很,以至于在切磋完仍然没有勇气提起半个爱慕学长的字。她有点丧气地回到住处,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写了首朦胧的小诗塞学长门缝里了。 学长回信回的很快,且很直白,信里只说了一句话:吾感念汝情,然吾素爱男子,若有来生,定不负汝。 秦青拿着这封信楞了许久,觉得这个情伤的有点特别,这次情伤之后,秦青便不怎么再碰诗文,以至于到了现在几乎给荒废掉了。 这就是秦青记忆中全部的感情经历了,如今要去解别人的心结情结,着实有些无从下手。心里忐忑但面上一定要做得淡定深沉,她略一沉吟道:“娘娘的心结可是那画中之人?” 南风眼睛一亮,一拳砸向另一只手的掌心:“大夫你果真是神医啊!” 秦青心尖尖颤了颤,又道:“可是娘娘却违心地嫁了别人,这个人还是想要侵占北凉之人,况且嫁了他后再也难以出宫难以回家更难以见到心上人了是吗?” 南风凑进一点,一拳又砸向手心:“神医一针见血啊!”末了又有些神伤,“神医你看娘娘过的这么苦,这心结可还能解呢?” 秦青想了想,心道这正是个留下来的机会,便顺势提出了自己和云兮能够在这段时间陪在溯月身边出入。南风自然一口答应,二人均心满意足地各自归房休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白泽 宫外这一日,白泽与秦青去了宫里,白泽去办案,只留下锦绣一人百无聊赖,好容易等到黄昏白泽回来,锦绣眼睛一亮,颠吧颠吧上前道:“肚子饿死了,你速带我出去吃饭。” 白泽勾着脖子往屋内看了一眼,折扇往手里一敲:“哎呀,你一个女人家家,在家里闲成这样也不做饭。” “做饭?”锦绣一脸诧异,理直气壮地说:“我从来不做饭。” 白泽叹了口气:“你这样,哪个哥哥敢娶啊?”声音不大,不过锦绣听得清楚,脸不由涨的通红,嘴上却不依不饶:“在我们那里,象我这样的都不需要做饭,想娶我的照样排了一溜排。只有……只有象秦青那样的女子,才需要用做饭去讨好男人,不过她也只会煲个汤而已……” “你们那里?你们那里是哪里?象你这样的又是怎样的?”白泽凑近她,好奇地问道。 锦绣自知失言,面上又是一红:“干嘛告诉你?走了!”一扭身先出了院门。 白泽与锦绣刚找到一家食府,台阶将将踏上一级,却见有个人急急走来朝百泽客气一揖。 “白大人——”来人刚一张口,白泽的面色便不大好。来人倒是恭谨地很,上前两步又是一揖:“午间请白大人晚上过太师府一叙,白大人言身体不适,不过小人看白大人如今身体已然基本康健,既然白大人尚未用晚膳,可否随小人到太师府上与大伙儿聚一聚?”言毕朝一旁的锦绣看了一眼,又恭敬道:“大人的家眷也一起去吧。” 当今的刘太师与李重贤太傅一向不合眼缘,且擅结党,拉拢人心,因此白泽对他自然敬而远之。加之白泽不喜应酬,因此这样意欲明显的应酬就更是不喜了。然而此时,太师府亲自跟来请人,且自己站在食府门口被逮个正着,白泽有些无奈,正斟酌间,身边的锦绣开口了: “什么?家眷?!”锦绣跳了一丈远,“本姑娘看着象他的家眷么?” 来人被唬的一愣,眼色自然了得:“原是小人眼拙,那更要给姑娘赔罪了,不如姑娘到府上吃上一杯小酒,当是原谅小人的冒失了。” 锦绣鼻子哼了一哼:“你家的酒好么?有我家的酒好么?” 来人心里轻笑,脸上却不失恭敬:“一看姑娘便是世家出身,府上的酒酿的或许不如姑娘府上,入口却也还算醇厚,姑娘……啊,还有白大人不如赏光一聚?” “嗯,聚就聚,有何不可?”锦绣拍拍饿瘪的肚子,一把拉过白泽,“又不用花钱,不吃白不吃!” 白泽一个不留神,就晚节不保地被锦绣给拉到了太师府,入了门方才看见原来各路英才已济济一堂,有些是新晋想要找棵大树靠着的,有些是太师想要笼络的,白泽有些不耐,与锦绣寻了个角落坐下,心想随便坐一坐找个空子就溜了。突然发现一向聒噪的锦绣此刻却没了声音,便回头一瞧,却发现她早已坐在一旁的桌前吃了一盘肘子并半碟杏仁糕。白泽觉得很有趣,撑着脑袋看她,突然觉得这姑娘十分的可爱。 偶有些新老官员过来打个招呼敬个酒,锦绣每每端起杯来都被白泽挡住,一一地给代喝了,为此锦绣很不愤。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锦绣蹙眉瞪着白泽,桌下还不忘踢他一脚。 “因为不如你家的酒好喝。”白泽笑眯眯地低头看她。 “你又没有去过我家!” “以后你带我去不就成了?”白泽依然笑眯眯地望着她,眼神专注。 锦绣一愣,不知为何脸上便飞上一片红晕,嘟囔了一句便坐下不再理他。 宴席过了一半,白泽见场面已喝的有些混乱,便打算悄悄地开溜。他凑近锦绣,一只大手自然地摊在锦绣面前:“吃饱了么?吃饱了跟我走。” 锦绣“唔”了一声,有些留恋地瞅了瞅台上的舞蹈,又塞了个果子在嘴里方才伸手攥住白泽,悄悄儿跟着从回廊一侧往外溜。 回廊尽头,二人被拦了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太师。刘太师瞥了一眼二人攥着的手,笑地意味深长:“二位真是伉俪情深啊!”锦绣闻言一楞,低头瞅见自己忒自然地被白泽拉住的手,面上霎时腾起一朵红云,迅即将手抽了开去。 白泽一拱手,白色长衫被轻风卷起一角,洒脱得紧。太师捋了捋胡子:“白大人气宇不凡,才情逼人,本来老夫有一女对大人心有……” 白泽突地将锦绣搂过:“刘太师的千金金枝玉叶,白某怎么高攀的起,自家娘子虽然不大上的来台面,不过自小认识,感情亲厚。”锦绣差点将口中的果核喷出,恼怒地扭了扭肩膀,正要发火,却对上白泽一对亮亮的眸子,竟生生地把火气给压了下去。 刘太师面色微变,口中仍是客套:“白大人谦虚了,老夫原以为白大人还未婚配,如今看来是老夫唐突了。不过白大人这么早走,可是不满意老夫府上的安排?” 白泽咧嘴一笑:“刘大人府上安排如此周到,白某岂有不满之理?只是白某和内子成亲不久,**苦短……您看……”锦绣闻言又狠狠地扭了扭肩膀,不料却被白泽更紧地搂住,并在耳边轻轻道了一句:“乖一点。” 不待刘太师再说话,白泽已搂住锦绣跨过一步:“太师请留步,白某官微,不敢劳烦太师亲送,白某就此别过。”说罢,又拱了拱手,与锦绣二人大摇大摆出了园子。独留下园内一方树影下久久站立面目不清的刘太师。 这边一出园子,锦绣便恨恨地甩开白泽的手:“轻薄我!你知道轻薄本姑娘的后果么?!” 白泽笑眯眯地望着她:“你没有揭穿我,我以为你同意的。” 锦绣一楞,舌头有点打结:“谁……谁同意了,你要是再敢这样,我就……我就打折你的手脚!” 白泽“啧啧”了半天:“姑娘家家,要温柔一点,否则谁敢娶啊。” 锦绣一脸惆怅:“果真……太不温柔了么?”又一脸沉思:“我今日明明已经矜持了许多啊。”想着想着,独自走了开去。 白泽踢踏着步子跟在后面,看着锦绣活泼的背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开出一朵小花来。 回到白府,二人见云兮正坐在厅内云淡风轻地饮茶。锦绣见到云兮大喇喇地奔上前去:“喂!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个小蛇妖呢?” 云兮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探头看了看还在后面踢踏着步子的白泽,料想他应是没听见后方才瞥了眼锦绣:“都说了很多次,人家飞升成仙了。” 锦绣鼻子里哼了声,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就放心让那个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宫里边?” “她已经长大了。”云兮淡淡道。 “你们在说谁?”白泽长袍一甩,也坐了下来,“那位秦姑娘?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她,看她那样子是巴不得呆在宫里多玩几天呢。” “你对她挺上心。”云兮和锦绣同时应道,三人不由都是一楞,又皆有些沉默。 锦绣咳了一声,道是晚上应酬的累了,又摸了摸发烫的脸,道是酒也喝的有点多,起身急急入了房间。 云兮瞧了瞧锦绣的背影,又瞧了瞧翘首的白泽,敲了敲眼前的瓷杯:“锦绣,今日有点怪。” 白泽收回眼光,笑了起来:“她是个好姑娘。” 云兮点点头:“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如我亲妹妹一般。” “你与她有婚约。”白泽又道,“她对你也一往情深。” 云兮顿了顿:“婚约一事非我所愿,她实应该嫁一个全心爱她的人。她要的,我给不了。” “因为给了另一个人?”白泽唰地展开扇子,一边摇一边颇有深意地望着云兮。 云兮眼皮动了动,半晌后道:“你挺八卦。” 第二日一早,云兮便又去了宫里,临走前熬了一大锅粥。锦绣起身后去小厨房用早膳,却发现白泽竟也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喝粥,锦绣实在诧异,按理说白泽新近上任,理应早早就去应卯,如今这太阳上了三竿却仍然杵在这里吃东西委实有些不正常。 “你怎地不去办理公务?”锦绣挥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许是昨夜喝多了,今日偷个懒?” “去过了。”白泽笑笑,顺手帮锦绣拨了一碟小菜,“又被赶回来了。” “啊?”锦绣瞪圆了眼睛,“为何?你得罪人了?” “说是刘太师去过后,就将我负责的案宗交给了别人处理,我也就没了公务,闲人自是呆不住的,便回来了。”白泽闲散地说着这番话,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面前的桌子被“啪”地一拍,白泽抬头时锦绣已经怒火冲天地捋了两条袖子:“那什么刘太师为甚欺负你?老娘替你去找回公道!” 白泽扶了扶额角:“不过是不愿与之相谋共事,他便不悦排挤了我,官场就是这样,无须挂心。来来!难得清闲一天,吃完了我带你去逛集市。” “你不挂心么?”锦绣关心道。 “挂心有何用,其实早该看开,仕途也好,钱财也罢,都是身外之物,拥有了也不见得开心。”白泽笑起来,嘴角漾出好看的纹路。 集市虽然热闹,二人却一时无话。锦绣抬眼瞅了瞅,又瞅了瞅,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她努力回想了一番父君手下的那一帮子大臣常常会拉了帮结了派地算计对方,有些运气差的就被算计回了老家,运气更差的被剥了仙根砍了脑袋的也有。想到这里,锦绣不由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又同情地瞅了眼白泽。 白泽回转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容:“这位姑娘,你总是瞅我作甚?”不待锦绣回答,又道:“啊,定是因为我长的十分清俊,令姑娘你百看不厌?” 话音未落,白泽的手臂已被拧住一拉一扭,登时疼的倒抽了口凉气,白泽龇着牙望了望周围:“姑奶奶,你这样在别人看来是小两口之间闹些情趣……”手臂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直到白泽买了一包蒸糕递给锦绣赔罪,方才暂且给白泽解了困。白泽一边揉着手臂一边苦着脸抱怨:“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姑娘欺负,要知道一般姑娘家看到我疼都来不及,你居然舍得下手这般狠。” “那你娶了心疼你的那些姑娘好了,也好让她们一辈子疼你。”锦绣不以为然道。 “不好,要娶就娶一个特别的。” “怎样的算特别的?” “唔……不心疼我的。” 锦绣的脸突然间红了,嘟囔一句自个儿向前跑了。白泽远远地跟在后面,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刚才你分明是在担心我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信物 云兮再进到宫中的时候,秦青正和南风陪着溯月逛园子,园子逛累了便寻着一处水榭坐下磕瓜子。云兮上前请过安后便站到秦青身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这日子过的倒是轻快惬意。” 秦青抓了把瓜子给云兮:“你别看我表面上闲着,但我一直在细枝末节上思考和钻研,以便早日找到镜子的线索。” “哦,那你都钻研了什么?” “唔,凝云阁的吃食是一等一的好,宫内宫外,鲜有超过这里的。” 几个人正磕着瓜子,那边厢袅袅婷婷地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赫连皇后和夫人郁久闾氏,在她们之后跟着一个模样颇周正的陌生女子。女子身着北凉的服饰,眉目如画,一对圆润的耳垂上分别戴着只狼骨耳环。 溯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一行人来到面前,溯月方站起身行了礼。赫连皇后心情显得十分愉悦,一扫先前的冷漠,热情地将溯月虚扶了一下,并将身后的陌生女子引了出来。 “溯月妹妹,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新入宫的妹妹名唤姜洛,说起来也是你们北凉的姑娘呢。”赫连皇后热络地过来拉溯月的手,端庄中透着温婉,温婉中见着贤淑。 溯月点了点头算是见礼,对方则甜甜一笑,行了个大礼:“以后还请昭仪姐姐多多提点姜洛。”溯月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一向没有好面色的郁久闾氏此刻却是兴奋莫名,绞了块帕子掩着嘴一直对着赫连皇后乐:“这次皇上可要多记着皇后娘娘您的好了,皇上一直记着当年救下他的北凉女子,可惜没见着对方的面容,只记得对方戴着一对狼骨耳环,娘娘您体恤皇上,这么多年总算给寻着了这位姑娘。” 溯月楞了一下,南风惊了一下,秦青突然摔了一下。 云兮讲秦青一把捞起,秦青干干笑了一下:“今日吃的少,虚弱的虚弱的。”云兮用手指弹掉秦青嘴角的一片瓜子壳,道:“吃的是不多。” 郁久闾氏探头一瞧:“哟,这二位面生的很……居然,居然还有个男子。”说罢拿帕子掩了半边脸,“妹妹果真是不拘小节的很。” “这二位是我请来的医师。”溯月淡淡道。 “哦,一直听闻妹妹身体抱恙,那就好好将养吧,现下有姜洛妹妹照顾皇上,妹妹倒是不必费心了。”郁久闾氏笑的很妥帖,又拉过姜洛的手十分亲热地拍了拍,那唤作姜洛的女子也甜甜地点了点头,一脸娇羞。 “本来也没怎么费心。”溯月伸了个懒腰,嘟囔了一句,也不顾周遭的人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施施然走了。 赫连皇后的脸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到常态,低声吩咐道:“无妨,让她去吧,姜洛,选你入宫,该教你的都教了你,不知道的话在皇上面前要少说,毕竟那件事过去了几年,皇帝要是问你,你就说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可千万别多嘴露了馅。” 姜洛施了个礼,算是应下了。 溯月这一走行的很快,南风小跑着跟了一路也没捞着机会细问,她隐隐地觉得,这事让自家公主有些反常。不仅是公主反常,连自己也有些反常。 好容易回到了凝云阁,溯月阴着脸抓起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却是凉的,她有些不耐,随手扔了壶,唬的一众宫娥迅速收拾完退了出去。南风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十分急切关切热切地问出了这一路一直想问的话:“皇帝可就是你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溯月不答。 “你早就知道他是?”南风想起溯月今日的表情,惊道。 溯月还是不答,睫毛却闪了闪。 云兮见状识趣地扯了扯秦青,想要拉着她暂时回避,不料秦青十分耿直干脆地将袖子给抽了回来:“不要妨碍我,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 南风见公主这个模样,心中已明白大半,惆怅地忧伤地挪到溯月跟前:“公主你为何一直不跟皇帝说?”想了想又有些不忿:“不但不说,还和心上人闹的如此之僵。”顿了一会儿又更加不忿:“如今还叫人冒充了去,公主你今日为何不当场揭穿她们?” 半晌,溯月叹了口气:“大婚当日我便将他认了出来,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他是侵我国土杀我子民的人。” 南风楞了,她觉得有些复杂。 秦青也觉得有些复杂,象生出一团乱麻来怎么理怎么乱。是以这一次云兮再来拉她时她懵懵懂懂地跟着出去了。 “你都找到了什么线索,来与我说说看。”云兮拉着秦青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揶揄道。 “线索的事情嘛,要抽丝剥茧,切忌急躁,我再看看,再看看。”秦青咳了两声,笑眯眯地望向云兮。 晨时的阳光照在秦青的背后,在发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云兮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这样的笑容好似熟悉了成千上万年。 “尘世的事情……”云兮收回目光,向宫外的方向望去,仿佛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据说复杂的很,容易乱了心。” “哦?”秦青来了兴致。 “我曾来过凡世转生,听大师兄说那次来凡世并非历劫。”云兮依然望着远处,仿佛述说一个很久远的事,“神仙去凡世,无非是历劫,或是犯了差错被贬至凡世几十载,而我皆不是……” 云兮的话音未落,秦青正听的兴致高昂。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 紧随其后的是南风,一边跑一边喊云兮和秦青:“你们两个,怎么也不帮忙拦一拦,公主脑袋一个发热,说要自个儿出去冷静冷静,这会儿就快跑没影儿了。” 秦青正要拔腿去追,云兮却将她二人都拦住了:“让她去吧,她不过因为有些事想不开,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可这一静就静到了入夜,南风不放心,独自去寻第三次。秦青在云兮离宫后百无聊赖,只得一人坐在屋内灌了一壶又一壶的苦茶。 “你这样灌下去,夜里要是睡不着怎么办?”当云兮的声音在秦青耳边响起时,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你不是出宫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觉得你这里吃食多,过来帮你分担一点。”云兮顺手拿了秦青手边的茶杯灌了一口,“顺便监督你不要吃胖了。” 秦青闻言将点心往自己面前微不可查地拢了拢:“你捏了隐身诀,也不怕反噬么?” “这些小法术在凡间用用倒也无妨。”云兮细长的手指夹了块糕放入嘴中,“唔,味道果真不错,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做几个,让我也饱饱口福?” “你宫里的御厨可不比这里的差,还要我做什么。”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秦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嫁不出去?” 云兮扶了扶额角,没有答话。秦青觉得今日的云兮有点不一样。她十分体贴周到地想了一圈,终于想起了云兮今日在凝云阁外那番未讲完的话来,想来此番来是找她聊一聊他凡世的过往。秦青觉着自己善解人意的很,忙殷勤地为云兮续上杯茶,又将原先拢在面前的糕点向云兮推了推。 “说吧,你有什么心事?”秦青托着腮,完全不似一个开导心事的模样,反倒更象是来听八卦的,“接着白日里说的,你怎么去的凡世?” 云兮低首默了默:“听师兄说我是自己找的鬼君,借了他的转生台跳了下去。” “啊?!”秦青惊了半颗心,“为什么?” “不知道,那一世据说很短,我回来的时候喝了忘川水,并不记得前因后果,不过奇怪的是,跳转生台之前的一段记忆也没有,不仅是我没有,认识我的人都被抹了那段时间关于我的记忆。是以,我并不知当初是为了什么。”云兮叹了口气,眼里有些许莫名的东西。 “小白,你今日怎地这么惆怅?”秦青关切地瞅着云兮,觉得云兮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颇为少见,她在脑中过了过大师兄和自己的经历,觉得云兮此回的行径颇象个失恋,于是小心问道:“小白,那凡世的过往令你想起了谁吗?你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云兮回过头将秦青望着,沉默许久方道了句:“算……是吧,不过我总觉得她可能并不欢喜我。” 秦青觉得今日的八卦分量很足,一向严谨冷面云淡风轻令众多女仙君趋之若鹜的南海龙宫世子云兮居然有一个心上人!她兴奋地追问:“你表白过么?你可以写些个拿手的诗啊词的向她表白啊!” 云兮有些无奈:“我觉得吧,她可能看不懂……” 秦青一拍桌子:“你眼光太差了吧?这样没有品位的女人你也看的上?!” 云兮: 那边厢,溯月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终于感觉有些疲累,原先莫名的肝火也终于平息了许多,然而夜虽然深了,困意却丝毫没有上来,不但没有困意,反而有越来越清醒的趋势。 溯月仰着脸看天,宫墙之间小小的那个月亮,遥不可及,她觉得这样狭窄的地方令心中无比憋闷,于是一跃身上了房顶。 房顶上还有个人。 月色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拓跋焘一身常服,拎了壶酒坐在屋顶看月亮。听见有响动,拓跋焘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溯月,眼睛亮了亮,随即很自然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溯月有半晌的楞神,随后便也不客气地坐在了拓跋焘的旁边。 “睡不着?”拓跋焘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眼底有着笑意。 “不是。”溯月也不客气,接过酒壶灌了一口,“我上来看月亮。” “哦,这么巧,朕也是来看月亮。”拓跋焘拿回酒壶又喝了口,“上面的风景好,开阔。” “这里的风景终究比不上大漠里。”溯月注视着前方,一片虚空。 拓跋焘顿了顿:“想家了?” 溯月没说话,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今天宫里来了个北凉的姑娘,唤作姜洛的。” 拓跋焘笑起来,回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的:“不错,确实有这么一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顿了顿又道,“你是醋了么?” 溯月的脸红了一瞬,幸好有着夜色掩饰,心忖着应是没被拓跋焘看了去,于是端正了声音:“陛下想的……有点多,我不过是听说皇上被这位姑娘救过好奇罢了。” 拓跋焘顿了顿:“救我的姑娘是否是姜洛还未可知,她道是当时年纪小,很多细节记不大清,不过听说她确然于当年在沙漠里救了个人,而她又喜欢戴狼骨耳环。北凉的女子,会戴狼骨耳环的多吗?” 溯月垂下眼:“不……多。” “救朕的姑娘当日掉了一只狼骨耳环,被我捡着带回了,与姜洛戴着的并不一样,也许她平日里就喜欢这样的耳环,也许她并非我的救命恩人……”拓跋焘的话凉凉的,听不出情绪。 “假若有一日陛下找到了当初救您的人会怎样?” “假若找到了,我必倾尽全力保护她,照顾她,她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溯月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这样就够了,她不过要他一个承诺,护全北凉,护全她的哥哥和子民。 这一夜,溯月回宫后睡的很沉很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栽赃 秦青这一晚一直在想云兮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看他的描述有三分的可能是锦绣,可云兮又一向对锦绣不怎么上心,对这桩婚事也颇为牵强,不过回头一想,自诩深谙人世的大师兄曾经说过,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做出来的往往和心里想的不大一样,所以总要经历你猜我猜纠缠往复方能体现感情的荡气回肠历久弥坚,也许云兮与锦绣也是这样的也未可知。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秦青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是春日里的江南,隐约间见到一方园子,自己正跟在一白衣男子身后,白衣男子显是未觉,怀里似揣了个什么独自匆匆地往前走着,行至半道,寻着了一处长满杂草的角落,男子便将怀里的东西朝地上一丢,又匆匆地离开了。秦青紧走几步,在草丛中扒拉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个五彩的东西,她有些好奇地取出一瞧,竟是个十分精致的小面人。 梦中的秦青一阵惊喜,却突然感到有凉风袭上,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房间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云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蓝袍,看样式正是云兮的。不知为何,秦青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有些恹恹。 出门的时候,秦青正碰上南风,与昨日被霜打蔫的模样相比,南风今日可算是意气风发。秦青还未开口,南风已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待奔至面前,便一把抓住了秦青的肩:“神医!你二位果然是神医啊!” 秦青被骇了一跟头:“我……” “神医不必谦逊,神医的恩情公主和南风定然不忘相报!”南风一抱拳,样子十分诚恳。 秦青继续诧然:“我……” 南风原地转了一圈,又长舒了一口气:“原以为公主受了昨日的打击会更加神伤,没想到昨夜自个儿回来后却睡了一个入宫后最踏实的觉,今早起来后连早膳也用的特别香。”南风想到这里,兴奋地一击掌,“这些多亏了二位神医的调理和开导,公主的心终于渐渐敞开了。” 秦青感到有些惭愧:“我……” 南风拉住秦青的手:“神医,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只要我家公主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拒。” 秦青干干笑了一声,心忖着病这么着就好了的话,云兮和自己便要出宫去了,那么此番宫中关于玲珑镜的碎片也就不便找寻了,想到这里秦青忙道:“昭仪的病略有好转,可要到完全大好尚须时日调理,我和小……啊,我和师父定当竭尽全力医好昭仪娘娘。” 南风的眼中闪着感激的光:“神医真是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啊!” 因这一天无甚琐事,秦青便在宫中四处溜达了半日,半日之后回到凝云阁时却发现出了事。 道是溯月和南风正在殿中神清气爽地赏花,突然皇后宫里来了人,说有桩事与溯月有关,请她去对证。溯月静静听完后,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衣角,便跟着宫人去了,南风不放心,也急急地跟在了后边。 到了皇后殿里,却是什么都没有问,溯月便先被人摁着跪下了。上首坐着严正端肃此时痛心疾首的皇后,下首一侧坐着泪眼婆娑的姜洛,另一侧坐着夫人郁久闾氏并其他几个嫔妃。在远一点的地上还跪着一名正瑟瑟发抖的宫女,她瞧着觉得挺眼熟,似乎在自己的宫里见过。 溯月瞧着这阵势心中已有些明了,估摸着自己又被凭白添上了什么罪行,她也不挣扎不辩白,只挺直了身子,一派端华。赫连皇后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女子果真与旁的人不太一样,如今这阵仗不仅丝毫不乱,且毫无惧色淡定从容。 赫连皇后静静看着溯月,一时没有说话,一旁的郁久闾氏有些不耐,朝姜洛使了个眼色,姜洛立刻意会的很到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扑通”就冲上首跪下了:“皇后娘娘,您可要替臣妾做主啊!”喊完后又跪行了几步扯住皇后的裙角嘤嘤哭了开来。 溯月觉得她哭的十分凄惨,表达的十分到位。 赫连皇后作势抚了抚姜洛的头,望向溯月:“右昭仪,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溯月凉凉答了一句:“不知,犯错的事左右都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放肆!”不待皇后发话,郁久闾氏已然怒了,“你不要仗着牙尖嘴利,就妄想把罪责给推了,你自己宫里的宫女什么都招了,你就算要抵赖也无从抵赖了!” “宫女?”溯月回头瞅了瞅,“就是她?唔,是有点眼熟,不过不认识。” 那跪着的宫女猛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今日明明就是娘娘命奴婢将这汤药送给姜贵人的,娘娘此番却翻脸说不认识奴婢,奴婢与姜贵人无怨无仇却又怎么会害她?” “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害我?”溯月紧盯着她,“是谁指示你做的?可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你卷入此事别说是好处,就连小命都不保么?” 那宫女骇地一跌,求救般地看向上首的皇后,皇后避开眼锋,转而向溯月道:“右昭仪,这宫女是你宫中的没错,今日奉你命给姜贵人送了一碗汤药,说是补身子用的,幸好例行问诊的太医在,当场验出汤药里有致人不孕的药草,姜洛虽然只喝了小半碗,但对身子的伤害却多少已经产生了。更何况——”顿了顿皇后冷着声音道:“这种企图谋害皇嗣的行径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溯月依然挺直着身子,“不过我没做过。”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容你狡辩么?!”郁久闾氏愤愤地站起身来直踱到溯月面前,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溯月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道,“这场戏你们演的倒挺开心,不过这样的戏我也看过不少,就不陪着你们了。” 说罢溯月领着南风就要往外走,把一众人唬得俱都愣住,赫连皇后急急挥手:“给我拦住她,来人,别让她跑了!” 早在外间待命的几名侍卫立刻闯了进来,生生挡在了溯月的面前。 溯月偏头朝南风微微一笑:“今日我们可是要动动筋骨了?”南风早已摩拳擦掌:“自然的,这拳头歇了那么久早就痒的很。”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已被扔了出去。 溯月、南风和侍卫们纠缠一块儿,双方都没有占得上风,偶尔伤及到周围的女眷,引发尖叫连连。 殿中正乱成一团之际,外边传皇帝来了。 拓跋焘铁青着脸,瞅着被从里边扔出来的侍卫皱眉喝道:“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众人眼见着皇帝来了,慌里慌张前仆后继地跪倒一片,唯有溯月依然站在原处,嘴角隐有血迹,一头黑发早已散开,在风中不羁地飘扬。南风伸手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溯月方才收起眼中的怒气,也跪了下来。 拓跋焘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里间的皇后一行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里走去。 姜洛见拓跋焘进来,哭得更加梨花带雨,皇后面露不忍之色,体贴地抚了抚姜洛的发。拓跋焘铁青着脸在上首坐定,道:“到底怎么回事?” 郁久闾氏急急向前将溯月的“罪行”声讨了一番,姜洛膝行到拓跋焘面前,趁势又哭诉了一遍。 “右昭仪,此番事你有何说法?”拓跋焘望向溯月,眼眸幽深,犹带着一丝寒意。 “我没做过。”溯月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 “你如何证明?”拓跋焘道。 溯月扬起脸来,突然笑了起来:“我父王和兄长的宫里可从没有这么肮脏的事情,想不到这里成天里都在算计这个。”言毕向前紧走几步,来到了姜洛的面前,她猛地抬起姜洛的下巴:“你想让我证明是吗?” 姜洛骇地向后一跌,整个人瘫软在地。 溯月又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让我证明,我便证明好了。”说完拿起桌上剩下一半汤药的药碗,仰脖就要喝下。 “铛”地一声,药碗被应声打落,拓跋焘怒意升腾:“好了!都不许再闹!朕看着你们这样头都疼!” 赫连皇后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只是此事已经坐实了右昭仪的罪行,臣妾却也不好太过偏袒……” 拓跋焘的神色有些不耐,鼻子里哼了一声:“坐实?” 皇后见状,只得收了声,一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拓跋焘起身走到溯月身边,抬起她的下巴:“你这刚烈的性子要改一改,不管此事是不是你做的,你如今竟敢在宫里和侍卫动手,这本身就是不成体统的事!” 皇后一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谋害皇嗣的罪行一转眼就变成做了不成体统的事,皇帝的偏袒之心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溯月垂着眼一言不发,拓跋焘在踏出宫门的一刻顿了顿:“右昭仪禁足三月,待此事查明再行定夺。” 因这禁足,云兮和秦青自然也被请出宫去不得陪伴。三个月的隔绝,对溯月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她整日里就只在宫内饮饮茶,种种花,喂喂鱼,是非反倒少了不少。 只是夜里,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初初几天,她摸了几坛子酒灌醉自己,倒也有些效果,头挨着枕头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捱到天亮,可是到了后来,酒灌下去却越来越清醒,不但睡不着,头还疼的厉害。南风见溯月此番是真的病了,硬是求这守门的侍卫请来了太医,太医开了几方调理助眠的汤药,可喝了两天便也再无用处。 这个夜晚,月朗星稀,溯月照例跃上了房顶发呆。 宫里隐隐有乐声传来,许是哪里举行着夜宴。溯月百度聊赖地躺了下来,开始想念远方的北凉和牧犍哥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凉,悲凉到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她辗转了片刻,觉得越发地百无聊赖,便跃上宫墙,逃过守卫偷偷出了凝云阁。 溯月漫无目的地逛,不知不觉到了一座殿门前,她抬眼一看,竟是拓跋焘的寝殿。溯月楞了楞,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轻叹,正准备掉头离开,却听见有一阵喧闹传来。她四顾了一下,迅速地躲在了宫门外的一处阴影中。 走近的人是拓跋焘和姜洛,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随从。二人象是刚从夜宴中回来,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热闹劲儿。姜洛附耳对拓跋焘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转而在姜洛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姜洛更是娇羞百般,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陛下,今日您赏臣妾的镯子真好看,臣妾以后一定天天都戴着!”是姜洛脆生生的声音。 “你喜欢就好,以后喜欢什么只管跟朕来要。” “陛下对臣妾真好!”姜洛的一双眼睛因为兴奋闪着亮亮的光,“陛下会一直疼臣妾吗?” “那当然!不疼你还能疼谁?!”拓跋焘哈哈笑着,揽着姜洛一同进了寝殿。踏上台阶的刹那,拓跋焘顿了顿,眼神似有若无地从溯月所在的地方掠过,极轻极轻,不留痕迹。 溯月突然觉得有点冷,她紧了紧衣服,悄然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忘川 溯月回到寝殿门口便晕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再醒过来已是两天之后。睁开眼看到的人只有南风一个,南风眼里包了一包泪,见到溯月醒来时这包泪再也没兜住,噼噼啪啪地掉了一地。 溯月嘴角牵出一个笑:“你哭什么?我又没死。”不料话一说出南风哭得更加厉害,抽抽搭搭地半天歇不下来。溯月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道:“我饿了,想喝粥。”南风这才擦了眼泪,急急地冲出门去给溯月煮了碗粥来。 溯月只喝了两口便停了下来,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发呆。自那晚之后,溯月再也没有出过宫门,也没有上过房顶,只是日里晒太阳,夜里晒月亮,南风不知道溯月是着了什么疯魔,也不敢细问,只得天天陪着发呆,好在三个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转眼间,也就过了。 解除禁足这一天,南风试探地问了一句溯月是否要出宫逛逛,溯月的眼睛闭了一下,点了点头。 南风舒了口气,心想只要肯出门,终归还不算太糟糕。于是南风兴高采烈找了件绯红的袍子给溯月套上,又精心地梳了头,觉得整体上气色好些了方才满意。南风牵着溯月的手在园子里逛了半圈,便碰上了几名宫婢,溯月抬脚打算从旁路岔开去,那边领头的宫婢却迎了上来。 “给昭仪娘娘请安!”领头的宫婢功夫做的很足,身后的几名宫婢也一溜跟着行了礼。 溯月只得收住了脚,瞥了一眼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我们是姜夫人宫里的,昭仪娘娘之前在禁足有所不知,我们家娘娘新晋了夫人,我们都是刚拨去照顾夫人的。”领头的宫婢姿态恭谨,言语之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是吗?”溯月笑道,“你倒是懂规矩,别说你见了我要行个大礼,你家夫人见了我这礼也是不可废的。”不待那宫婢反应,溯月已袅袅婷婷地走远了。 经过皇后宫门的时候,南风顿了顿,一脸纠结地赶上几步试探道:“公主,你说你今天第一天出来要不要去觐见一下皇后,请个安什么的?” “为什么要请安?”溯月驻足,十分无辜地瞧着南风,“两个相互都看不顺眼的人硬要客套起来,其实是件挺难受的事情,我这个人一向受不了别人给我难受,也不喜欢给别人难受。” “想不到姐姐禁足这几个月,倒学会了替他人着想,真是可喜可贺啊!”话音未落,身后一阵裙裾摆动,香风拂过,惹的溯月打了一个喷嚏。 说话的是姜洛,站在姜洛前方的是赫连皇后。 溯月楞了一下,依例给皇后行了个礼,便不再说话。赫连皇后笑盈盈地绕到溯月跟前,贤淑地替她整了整鬓边的一朵冷香,关切道:“之前听闻妹妹病了,一直也没得空去看望妹妹,今日一见气色还是不大好,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咱们姐妹以后常走动走动,互相也有个照应……” 皇后说的知书达理,溯月却没听的入耳,只恍惚捉住了一句“陛下不在宫中”,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陛下出宫了?去哪儿了?” “哦,妹妹这些时日都深居宫中,想必外头的事情也不大清楚,陛下前些日子出兵北凉去了……” “你说什么?!”溯月不可置信地抓住赫连皇后的手腕,“你再说一遍,陛下去哪里了?”赫连皇后被抓的生疼,连声喊了侍卫将溯月拖到了一旁。 姜洛见此情景,一派的义愤填膺:“你、你居然敢对皇后不敬,你这样的疯女子,实在应该再被关上几年,不,最好关上一辈子!” “你闭嘴!”溯月猛地看向她,眼中的怒气竟逼得姜洛倒退了两步,“好歹你也是北凉人,陛下出兵北凉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 姜洛脸一红,嗫嚅道:“这……关我何事,还不是你那个哥哥,竟和别人合谋毒害武威公主,陛下……陛下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八月的午后特别闷热,远处一阵阵雷声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溯月自回凝云阁后一刻也没停下,在自个儿的寝殿里走到第四十个来回,窗棂上挂上一轮明月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南风一脸焦急,跟着溯月也转了四十个来回后问道:“公主,怎么办?” 溯月没说话,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半晌突然走出了寝殿。南风急急跟了出去,却见到溯月一跃上了房顶,南风一拍大腿,只好也跟着也跃了上去。 溯月面朝月亮静静坐着,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自己曾经问过:“假若有一日陛下找到了当初救您的人会怎样?” “假若找到了,我必倾尽全力保护她,照顾她,她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是他的承诺,他给过她的唯一承诺。 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南风见溯月又一阵风似地窜下了房顶,一阵风似的冲进寝殿翻出一直尘封的锦缎盒子,着实惊了一惊。 那只盒子尘封许久,自溯月嫁来北魏后便再没有见她打开过,如今她跪在床边,颤抖着一双手去揭开这只盒子,就像揭开一段尘封的记忆,南风看的有些心疼。 那里面躺着一些早期凭着记忆画的拓跋焘的画像,还有一只狼骨耳环。 溯月愣愣地看了片刻,方才取出一副画来,那画上的拓跋焘穿着一身中原式样的袍子,正是当日溯月救他时的衣装,溯月将画与狼骨耳环一并交予南风,想了想又取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她:“快,现在就去,去姑臧找陛下,也许还来得及……” 南风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到姑臧城下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拓跋焘,直到日头落下,拓跋焘方才回到帐中。拓跋焘一抬眼正看见杵在帐前的南风,不由一楞。 “你怎么来了?你家娘娘呢?”拓跋焘一边问一边向帐中走去。 南风忙将怀中的信呈了上去:“我家娘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拓跋焘揉了揉太阳穴,命侍卫将信件接下,有些疲惫:“行了,你退下吧。” 南风跪着没动:“陛下不打算看一看信么?” 拓跋焘眉头一皱,送往唇边的茶顿了顿,一旁的侍卫看着急忙向南风递了个眼色。南风有些艰难地起了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不甘心道:“陛下,我家公主说请陛下务必看一看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 拓跋焘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自会看她的信。” 五日后,姑臧城破,沮渠牧犍率文武百官五千人归降,姑臧百姓二十余万人和府库中的无数珍宝尽归北魏。 南风看着自己曾经的故土悉数交由他人,看着自己曾经的君主拜服在他人脚下,终于没有忍住眼泪,她跨上马向北魏的皇城奔去,现如今,她觉得这世上独留一个溯月,只得一个溯月还是她的亲人,因此她要去看着她,安慰她,与她死生与共。 拓跋焘一身疲惫地回到帐中,这场仗打的实在太过顺利,沮渠牧犍以往的霸气完全沉寂,又因为武威公主的事情颓然不已。拓跋焘沉在榻上,感觉如释重负般的爽利。 面前的桌上零乱地摊着几张地图,拓跋焘打着瞌睡望了两眼,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封不甚起眼的信封上。 那是溯月托南风送来的信,他一直没有顾上看一眼。信封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个东西在里边,他直起身,打开信封,将封口朝下倒了倒,一枚白色的狼骨耳环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掌。 拓跋焘呆住了。 仿佛有许多过往如一幕幕戏般从脑海中迅速闪过,他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信封里有一幅画,从纸张来看应该是多年之前的画,画中的人穿着熟悉的长袍,眉眼在笑,温暖地笑。 还有一张小笺,上面是溯月秀气的字迹:“保我兄长,护我子民。” 拓跋焘冲出军帐的时候,有兵士慌慌张张来报,道是沮渠牧犍自感罪责深重,已然自裁身亡。 拓跋焘从北凉班师回朝回的有点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君王为何突然着急赶回,几个近身的臣子只道是跟了主上这许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遥远的北魏皇城比以往更为热闹,拓跋焘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几天便传了回来。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是一派喜庆。 皇后宫中。 姜洛伏在皇后的膝盖上挤着眼泪:“虽说北凉是臣妾故土,但是依附了陛下却是众望所归的,只是可怜了昭仪姐姐,以她的身份怕是要被赐死的啊!” 赫连皇后的嘴角动了动,半晌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应该也快回来了吧,这些日子就随她去吧,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 当溯月登上城楼的时候,正巧有风吹过,绛红色衣裙吹起时就像是天边最灿烂的晚霞。 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城外,京城的街道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每个人都在庆祝战争的胜利,在街角,有一些烟花升起,在天空惊艳了瞬间。 溯月突然哭了。 她记得自己很少会哭泣,小时候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疼的不能翻身的时候,她没有哭。 哥哥牧犍决定让她和亲北魏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洞房之夜,心心念念好多年的那个人摔门而去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喜欢的人在夜色里亲昵地握住另一名女子的手时,她也没有哭。 这个夏日的黄昏,她站在宫城之上,眺望遥不可及的北凉时,她哭了,周围是那样的喧闹欢腾,她却哭了,她哭的一塌糊涂。 这一日,她画了很艳丽的妆容,如同出嫁的那日,此时泪水将妆容冲的一塌糊涂,如同她一塌糊涂的爱情,这段许多年都没有否定过的爱情。她犹自记得在十六岁那一年,她牵着心爱的小红马和牧犍哥哥在沙漠里行走时,哥哥曾对她说:“月儿,有一天,你会遇到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穿过沙漠,翻过高山,走到你面前,把手掌摊在你的面前,从此握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前行。”溯月眨着和星辰一样亮的眼睛问:“一生一世吗?”牧犍笑着点头:“当然,一生一世。” 后来,溯月遇见了拓跋焘。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世上最好的男子,她只知道遇见他,是宿命。她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从开始到现在。 从初见那一刻,她轻轻擦拭他的脸庞时,她就动了心。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什么让自己动了心。她从来不知道,动心就像是在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这枚种子即便缺乏阳光雨露,也能完全没有阻碍地扎根、滋长。当她发现自己动心的人竟是北魏的世子,后来的国君后,曾经也试图去阻止这样肆无忌惮发展的情愫,奈何情愫这种东西,越是刻意阻止越是生长迅速,有一天,当她发现这情感铺天盖地泛滥成灾时,竟已是无能为力。 他将她禁足,这很好,她觉得可以不用见他,也许可以慢慢淡忘,但是思念却让记忆越来越浓。于是她会跃上房顶整夜整夜地看月亮,她觉得也许他也在看月亮,这样即便相互不见,也可以因为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而心灵相通。 直到有一天,她按捺不住偷偷溜了出去,才发现他并不在看月亮,他醉拥着其他女子欢愉享乐,女子在他的怀中巧笑倩兮,极尽温柔,而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女子。 原来,他并不喜欢看月亮,也不喜欢她这样不温柔的女子。 她觉得心里的情愫枯萎了一刻。 情愫的枯萎竟和滋长一样迅速,只是痛,十分痛,痛到只剩死灰的时候,得知他去了北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相爱成灰 她爱一个人爱了许多年,终于学会不带一丝纠缠的爱,如今回头去看,仿佛是一场大戏,然而从开始到最后,这场戏中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真是一场寂寞的无稽的戏。溯月想到这里的时候,凄然地笑了一下。她望着北凉的方向,那个地方的亲人已然不在,而她,为何还要存世。从此岸到彼岸,不过轻轻一跃,从此,可以忘记,终于了断。 南风扑过去伸出手想要拉住,却只触到一片衣角。她想要喊,却喊不出声,满眼满脸都是泪。 拓跋焘单骑快马赶到宫城下时,看到的正是一袭红衣坠下,她的背后映衬着落霞,那么美,如当初她嫁予他的模样。 “月儿!”他几乎是从马背跌下,哑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可置信。 “月儿——”他再唤了一声,用双手轻轻地捧起溯月的身体,仿佛害怕碰疼了她。“月儿……”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后,将溯月搂进了怀中。 正在白泽家中的秦青突然觉得心中咯噔一下,她急忙看向云兮,云兮掐指算了片刻,立刻拉着她到了宫门前。 宫门前,夕阳的余晖下,拓跋焘正缓缓起身,怀中抱着一具渐渐冷却的身体。他象抱着一样珍爱极致的宝贝,那样小心,仿佛连脚步声都会吵醒她一般。 夜,铺天盖地地笼下。拓跋焘走到殿门前时,喉间哽咽了一声便突然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自己熟悉的寝殿,有一众人在外间跪了一地。拓跋焘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后复又靠在了床沿。他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当他触到怀中那一对狼骨耳环时,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这一路上,他不眠不休地跑坏了七匹马,还是没有来得及。 他来不及告诉她,几年前的沙漠中,他曾在昏迷前隐约看到她的眼,那样晶亮,如同大漠夜空中的星辰,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心地也是最纯净的。 他来不及告诉她,大婚的那夜,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楞怔,同样一双如星辰般晶亮的眼睛,纯净地可以一眼看到底,可是她扭过头,说没有见过他。后来他想,就算她不是她又有什么要紧,这污浊的宫中,她都是他要小心护着的人。 所以他假装忽略她,私下里却时时关照,他以为这样便不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也就少一些伤害。 他来不及告诉她,其实他很少爬上高处看月亮,可是在和她一起看过月亮后,便常常独自一人爬上房顶,遥望着她住的方向,想象两人并肩的样子。 牧犍冷落了武威公主,他忍了,可是牧犍和新欢联合起来企图毒害武威公主他终究忍无可忍。他本来只是打算亲自去北凉一趟了却此事,却不料得知牧犍竟请柔然暗中派兵相助…… 他闭上眼,宫墙下的那一幕便重现眼前,只不过遥遥几步,他终究来不及赶上,甚至来不及告诉她,他其实爱了她很久。 拓跋焘感到胸口疼痛起来,象被硬生生地扯开,撕碎。他抽了一口气,听见外边喧闹起来。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是南风。 南风三两步冲到拓跋焘面前,将手一摊:“把我家公主的耳环还来!”脸上犹有未干的泪。 拓跋焘不自觉地将耳环往胸前收了收,眼神空洞。 南风见拓跋焘没有交出的意思,十分愤懑:“就算没有半点情意,总要念一念救命的恩,你们相识了多少年,公主就牵挂了你多少年,可如今,如今你却生生逼死了她!你如何有资格保留她的东西?” 拓跋焘没有动,眼中有痛苦闪过,慢慢地烧成灰。 一声惊雷掠过,随后外边便有人喊着救火,火势起在凝云阁。 一直沉在榻上的拓跋焘突然跃起,穿着一身中衣冲出殿门,冲进雨中,冲向凝云阁的方向。 凝云阁的一角被雷劈开,有天火正肆无忌惮地舔舐殿中的一切,拓跋焘没有减缓脚步,仿若未见似地直向殿中冲去。一旁的近侍见状急忙抱住了他:“陛下,娘娘的尸身已被安置在妥善之处,不在殿中啊!” 拓跋焘挣扎了几下:“殿中有她的东西,朕要去取。” 侍卫眼见着就要拦不住,却不料守在一旁的秦青走到身后来了个手刀,直接将拓跋焘放倒在地,不待云兮伸手去拦,秦青又一个闪身进了殿中。火中取物这种事对于仙人来说本不是难事,然而此时火势过猛,不用仙法着实有些狼狈,秦青咳了半晌,不得已捏了个避火诀才将溯月收藏的锦盒取了出来。 取出的锦盒并没有到拓跋焘的手上,秦青刚出殿门锦盒便被南风拿走,象个宝贝似地抱在怀中,怎么都不撒手。彼时,她还蹲在晕厥的拓跋焘身边试图将他的手掌掰开取回那对耳环,无奈拓跋焘捏地十分紧,再加上被几个侍卫见着,将南风给生拉硬拽了走。 拓跋焘醒来的时候,云兮和秦青隐了身在一旁站着,几个侍卫手中制住的实际是仿着秦青样子做出来的人偶,拓跋焘摸了摸还生疼的脖子,摆摆手示意侍卫将假秦青给放了。拓跋焘抬起眼,目光落在南风手里怀抱着的锦盒开了口:“能让朕看看么?” 南风往怀里紧了紧锦盒,又想了片刻,终还是递了出去:“看一下可以,不过狼骨耳环要还我。” 拓跋焘颤抖着双手将每幅画展开,抚平,一寸一寸,像是完成告别的仪式。这个仪式持续了一整夜,这一夜,窗棂外的月光正好。 后来,听说拓跋焘亲自去扶了棺,溯月没有实施土葬,骨灰交由南风送回北凉。秦青拉着云兮一直送到城外。 “不管怎样,我想公主还是愿意回归故土的。”南风抹了把眼泪,“在这里她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秦青不知如何劝慰,只是递了块帕子过去,见她哭的厉害,又扯了云兮的帕子递过去。南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方和二人挥手告别,秦青望着她的背影,心叹这人间的生离与死别,不由也悲切起来。 云兮握了握她的手,很温暖,她回转头看云兮的侧脸,突然想,如果有一天云兮离开了自己,会不会很难过。 云兮努了努嘴:“看我干什么?你看南风手中的锦盒。”秦青回过神来,也望了过去,惊见南风手中的锦盒中隐隐射出两道光来,二人对视了一下,心内已明白了什么。 南风面对两位挚友的请求,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交出了那对狼骨耳环:“也罢,一切都由这对耳环引起,一切也应由它们结束。”南风走远后,一堆狼骨耳环放出异彩,转眼便成了两片玲珑镜的碎片。 “这是命定么?”秦青怔怔地望着掌心的碎片,“这一场过往是注定了的?” “你信命吗?”云兮的眼神落在秦青身上,“我不信。” 秦青扬起脸,正对上云兮那张脸,不知为何,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今日仿佛多了些温柔之色,如当初他救她时那样。 远处飞来了信使青鸟,却不同之前的那个。来人一袭白色轻衣,裙角有零星蓝绿羽毛点缀,煞是飘逸出尘,她悠悠然落在二人面前,朝云兮施了一个礼:“世子辛苦,诏兰来取玲珑镜的碎片了。”说完莞尔一笑,竟是十分动人。 秦青咳了一声,示意自己不是个透明人。叫做诏兰的信使这才转了眼神,对秦青一颌首,“这位便是世子的师妹?叫做秦……” “秦青。”秦青递上了两枚碎片,“信使辛苦,我们还好。” 诏兰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秦青姑娘好福气,有世子帮衬着,自然是还好。”话是对着秦青说的,眼神却半分也没从云兮的脸上移开。 云兮性子一向冷淡,听了此话后只整了整衣袖,并无半点反应。诏兰的面色一僵,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和睦春风般的笑容:“世子不记得我了?” 云兮闻言这才抬起脸来,淡淡答上一句:“不记得了。” 诏兰刚缓过来的面色又僵了一瞬,只是仪态依旧端庄,无处不体现着好的教养:“世子可曾记得万年前,你刚从凡世回来的时候晕倒在了忘川河边,那次我正巧去鬼界替王母送信,便喂了你一颗回神丹,当时还曾想将你带离那里养伤。” 云兮回忆了一会儿,有些恍然:“哦,原来是你。”云兮的面色有一瞬的回暖,他拱手做了个礼,“多谢姑娘,此恩云某定当报答。” 诏兰的脸颊飞过两朵红云:“世子客气了,诏兰不敢求世子报答,诏兰只望……只望有朝一日若有事相求,世子不要不理诏兰就好。” 云兮点头:“好。” 秦青见他二人叙旧叙的十分好,早早便避到稍远的地方,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又望望地地打发时间,偶尔转头看见云兮和诏兰的样子,一个一袭蓝衣,一个一袭白衣,她突然觉得这真是一对璧人。秦青有一刹那的恍惚,心里有个地方被牵扯了下。 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南海 月凉如水,秦青辗转反侧如何都无法入睡,索性从白泽的厨房里顺了一壶酒跃上了房顶。这广寒宫秦青也去过一次,除了总是冷着脸的嫦娥,就见着一只无时无刻不在捣药的兔子,她觉得冷清的很,无趣的很。秦青如今躺在房顶端详了月亮半天,怎样也想不出为何拓跋焘和溯月能从那里看出如此多的愁思来。想不明白的时候,秦青便就着酒壶灌一口,不知不觉已喝了半壶下肚。 “你在这里干嘛?”云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皱了皱眉,“喝酒了?” 秦青回头望了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在对月抒怀。” 云兮笑起来,白色的长衫一甩,在秦青身边的地方坐了下来。一直以来,秦青都觉得云兮的笑很好看,也许是因为他不常笑的缘故,这样的笑容便仿佛能将冰雪在瞬间消融一般。 云兮很自然地从秦青手中拿过酒壶喝了一口,望着月亮道:“其实,不同心情的人看月亮有不同的感受,与心情有关,与月亮无关。”秦青似懂非懂,望着云兮的脸问道:“小白,你现在看出什么感受了?”说着话顺手又把酒壶抢回灌了自己一大口。 云兮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答非所问道:“青儿,再过几天,我要定亲了。” 秦青握着酒壶的手停了下来:“定亲,和锦绣公主么?你们不是已经定过亲了么?” “那只是双方家族的口头约定,此番是定亲宴,在三日后,四海八荒里都发了请帖。”云兮埋着头,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定亲宴?我……我怎么没收到请帖的?”秦青发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囫囵问了一句。 “你就这么想去我的定亲宴?”云兮定定地看她,眼中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我……”秦青摇了摇所剩不多的酒,眼神开始迷离,听见云兮问硬撑着道,“你家做的那些吃食一直都很讲究,我很喜欢吃,尤其是糕点什么的,我特别爱吃枣泥糕,还有豆沙青团……” 云兮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秦青的头发:“青儿,你醉了。” 秦青回转头去看月亮,突然发现此时的月亮有一些忧伤。 沉默了许久,秦青道:“小白,你给我唱首歌吧。” “不唱。”云兮作势要夺秦青的酒壶,酒壶却被秦青藏在了身后。 “唱嘛唱嘛。” “不唱不唱。” “那我唱给你听。” 云兮扶了扶额角,回想起秦青曾经酒醉后豪迈的歌唱形象,无奈道:“还是我唱吧……” 这个夜里,秦青只记得自己枕在云兮的膝头,在一首不知名的歌谣中沉沉睡去:“芦苇旁,水中央,河谷月细又长。帘后雪,杯中霜,忘了相思多长……” 第二天清晨,秦青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前一晚好像喝醉了,不过怎么回房间的怎如何也想不起来。她扶了扶晕乎乎的脑袋坐起身来,一眼看见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粥,粥碗下方有一张留条,是云兮的字迹: “青儿,我回南海几日,处理一下自己的事。” 秦青捏着留条有些发愣,云兮,去定亲了。 秦青摸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便被烫的扔了茶杯,茶杯“啪”地落地时,房门也被敲的山响。秦青打开门,门口站着因为着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白泽,白泽瞅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眼中流露出同情的意味:“果然,你也是这样不知所措。” “啊?”秦青因为着急开门一不留神又磕着了腿。 “居然你已经难过到要自伤的程度?”白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 “既然你也如此痛心,那我们长话短说。”白泽道。 秦青楞了一瞬,问:“你刚才说‘也’?你的意思是你很痛心?” 白泽捂着胸口,把手一摊,手掌心是一张信笺,信上娟秀的字迹很简短:“我去追云兮了。”白泽踢了踢地上的碎片,寻了个凳子坐下:“你说他俩去哪儿了,还会不会回来?我怎么觉得是私奔去了?” 秦青对白泽这副形容觉得很疑惑:“怎么能叫私奔?他们是回家定亲去了。” 白泽“啊”了一声:“我觉得我的心更痛了。”啊完后瞅瞅秦青:“你明明把杯子都摔了,你不心痛么?” 秦青说:“他俩定亲,又没跟我要礼金,我心痛什么?” 白泽惊讶道:“我以为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原来你还是这么懵懂。”不待秦青回答,白泽又忽地站起身来,“不行,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我白泽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你说,他们家住哪里,我也追了去。” 秦青呆了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你……你对锦绣……” “嗯!”白泽重重地点头。 “可锦绣并未对你有意。” “云兮对锦绣也未有意,我为何要看着她不幸福?” “啊?” 白泽扭头看她:“秦姑娘,有些事情不是坐在这里等就能等到的,要去争取,就算失败了也不用后悔。你看,右昭仪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秦青觉得他讲的太有道理,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已经请了假收拾了包袱,这会儿去追估计还能追上,你告诉我,他们家住哪里?” “他们……三日后在南海定亲……”秦青刚说出这句话便后悔了,果然,白泽一脸疑惑:“南海?三日后?你没有记错地方么?正常人怎么可能在三日内到达南海?” 秦青沉默不答。 白泽缓了缓,捏起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点茶水:“其实,你们都不是一般人是吗?我早就有所察觉,只是觉得太荒谬才没有问。” 秦青也坐下来,望住白泽:“如果我们都不是一般人,你对锦绣还一如既往吗?” 白泽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呢?我喜欢这个人,就是单纯的喜欢,并不因为其他,她是妖也好,是鬼也好,都不会让我少喜欢她半分。” “她是仙,我们都是。” 白泽的嘴张成了一个鸡蛋大。 为了将情深义重的白泽带去表白一场,当然更重要的是白泽威胁自己如果不帮忙的话便向她收取高额房费,秦青终决定想办法带他去一趟。三日内赶到南海不是难事,正常情况下半日也便到了,不过必须使用法术。云兮曾经说过,到了人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但是秦青想着这不过和隐身诀类似,也不是什么伤人的法术,应该无碍。于是,在白泽的催促下,二人连早饭都没吃,招了朵云,隐身向南海赶去。 因为白泽晕云,秦青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南海已是两日半后。秦青将白泽带至海边,交待道:“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下去探探情况,见到锦绣就将她带出来,你可不要乱跑。”见白泽点头称是后,秦青捏了个避水诀潜了下去。 秦青自知云兮的家人不太待见自己,便一路上尽寻些偏僻小道,不多久也到了云兮的寝宫,然而云兮并不在房内。秦青想了想,一把扯过有些面熟的小仙娥问到:“你家殿下呢?” 小仙娥见是秦青也不吃惊,轻声告知:“殿下一回来就到陛下跟前说要取消亲事,被陛下关起来了,哦对了,就是常关殿下的那个地方,秦姑娘应该知道的。” 秦青“哦”了一声:“你倒是伶俐,我确是知道那地方。”说罢便出了宫门。小仙娥在身后跺脚:“秦姑娘,那地方加了很多看守,怕是不好溜进去啊……” 秦青熟门熟路地到了云兮关禁闭的地方,发现果然是加了不少守卫,凭自己这两下法术,还不太容易混的进去。秦青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此番来南海其实是为了找锦绣,这云兮见不见得着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想着便又往偏殿去了。 锦绣在镜前端详着自己,明日就是定亲宴了,却不知为何她没有半点激动的情绪,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惆怅。锦绣看过那么多仙家和人间的嫁娶,新娘子总是或羞赧或喜悦或忐忑不安,而这些情绪,她通通都没有。云兮早了她一步回到南海,意料之中的是云兮回来便是为了取消婚约,他的请求自然被老龙王一口回绝,人也被关了禁闭,定亲宴仍然如期举行,可是,锦绣却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开心。 回想她与云兮的过往,其实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小时的玩伴,少年时的懵懂,云兮的身边总有那么多倾慕于他的女子,她见到了,学着也去倾慕于他,别的女子写情信给他,她也抄录一份给他,别的女子绣了荷包送他,她也回去让小仙娥绣一个给他,她觉得,这其实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云兮从没有给任何一个女子有过回应,包括她。一年前,她的父王和云兮的父王谈起婚事,云兮的父王竟一口答应下来,说起来,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没有比这个更登对的事了,于是,他们的婚事很自然地传了整个天庭,那些对云兮有小心思的女仙君们虽然伤心了一阵,渐渐也就淡然了。 当时的她自然还是高兴了一下,她觉得作为云兮的未婚妻,将来的正妻,应该担当起妻子的责任,比如肃清相公身边不相干的女子。她看到的第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便是秦青。秦青是云兮的师妹,从小跟着他,锦绣以前去南海时偶尔见过,不过是一个模样清亮性格活泼的小姑娘,她没有将她放心上,不过场面上还是要有些正妻的气势,可是每次她将将要发作的时候,云兮便挡在了前面,不给她半点机会。后来云兮跟着秦青去到人间,那些女仙君纷纷来提醒她注意别让人拐跑了自家相公,于是她便也觉得自家相公和别的姑娘单独出门终归不太像样,便颠颠儿追了去。然而,没想到的是,与秦青相处下来,她对她竟没什么反感,还认识了白泽这个朋友,每日里陪着她吃喝玩乐,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 对了,白泽,她想到这个名字时突然梳断了一根长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定亲 锦绣回过神来时,正碰上闯进来的秦青。锦绣楞了楞:“来恭喜我的?”又看看她空空的两手,“真没诚意,连个礼物都没带。” 秦青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声来,门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仙娥:“公……公主,岸边有个凡人,从中午就开始喊您的闺名,嚷嚷着要见您!” “凡人?谁?”锦绣疑惑道。 秦青咽了口唾沫:“白泽逼着我带他来,我就是要领你出去见他一面的。” “人呢?”锦绣皱眉。 “跳……跳下来了……”小仙娥话音未落,锦绣已然冲出殿门,秦青只来及捕捉到红色的衣角。那样慌张,甚至连锦绣自己都未觉察。 找到白泽的时候他已昏迷,锦绣摸出一颗避水丹给白泽喂下,然而白泽却仍未醒转的意思。锦绣心里一急,直接将嘴唇贴了上去为他渡气,周围站的十个八个仙娥见此情景齐刷刷把身子背转了去。 锦绣渡气渡得自己快要背过气时,蓦地抬眼瞧见白泽正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锦绣楞了一瞬,脸颊兀自红了大片。锦绣一松手将白泽给扔到了地上,嘴里恨恨道:“你,你这个臭流氓!” 白泽一脸无辜,摸摸嘴唇道:“明明是你自己亲上来的啊,你不对我负责还倒打一耙。” 锦绣气结,一甩袖子就要走,迎面碰到赶来的秦青,鼻子里又是哼了一声,白泽从地上爬起来,扯住秦青问:“此时当如何?” “追啊!”秦青话音未落,白泽已一溜烟地跟了上去。 这一追一直追到了海面,此时落霞漫天,海面似都覆了一层金色。锦绣跃上沙滩,自顾自地向前走着,白泽紧追几步拉住锦绣:“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生气?啊,还真是生气了。” 锦绣甩了两下袖子却没有甩掉白泽的手,不由更是气急:“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你来也不带个像样的礼物送我吗?你来也不恭祝我吗?” 白泽笑起来:“你是因为我没有带礼物才生的气?” 锦绣扭头不搭理。 “那是因为我没有恭祝你才生的气?” 锦绣眉头蹙了蹙,还是不说话。 白泽扯住锦绣袖子的手松了松,转而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里有最深沉的温柔:“我既没带礼物也不打算恭祝你,我过来只想听你一句话。” 锦绣一惊,作势要抽出手来,却被白泽握的紧紧。 “你要问什么,快点问,我还要回去呢!” “你可以不回去吗?”白泽突然道,锦绣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对方。 “我是说,你问过自己的心,真的想嫁给云兮吗?”白泽握拳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如若不是,我想带你走。” 这一天的黄昏很美,黄昏下的南海岸边,一对身影站了很久,红色和白色衣衫随风飞舞,交织,仿佛结了几世的缘。 秦青想了想不甘心,等到天黑后又去了云兮关禁闭的地方,意外地发现守卫居然少了不少,秦青没有多想,轻轻巧巧地溜了进去。推开通常关云兮的厢房后,秦青望见背对着她坐着一名穿蓝衣的男子,虽然衣着很像云兮日常穿的款式,但整个人却没有云兮那样柔和。秦青心里一惊,人已向门口退去,却不料蓝衣男子抢先一步挥手将门关上,关好门后坐在桌案后朝她盈盈笑着:“果然,陛下料的不错,知道你一定会来搅局。” 秦青定睛一看,正是南海龙王的近侍霍然。秦青松了口气:“霍大哥,我只是来看看云兮。”想想又改口道,“我来给云兮道个喜,怎么会是搅局?” 霍然“嗤”了一声:“我家殿下便是结识了你后才会这样顽劣,什么事情都要跟陛下对着来,这次绝不会相信你。” “你说殿下坏话,我回头告诉他去。”秦青不服气。 “请便。”霍然道,“这里有吃的喝的,你休息一下,等明日定亲宴结束后再放你出去。”说罢霍然设了一个结界后便消失了,空留下秦青把肠子也悔了个青青白白。 秦青有个好处,便是容易接受现实,眼见着叫天地皆不应的局面已然形成,反倒也坦然了,无非是少看了一场热闹,反正这里吃喝不愁又落一个清净,想到这里,秦青不由伸了个懒腰,打算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美美睡上那么一觉。 就在一转眼的当口,她仿佛看见门外有人影一闪,再定睛瞧的时候又什么都瞧不见。秦青揉揉眼睛,心想大约是自己连着赶路有些累了,再加上这两日不知怎的总有些心不在焉,怕是幻觉了。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屋内突然“蹭”地冒出了火光,秦青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火势已迅速蔓延了整间屋子,对于烟火之类的东西,秦青一向十分恐惧,无奈之下祭出了避火诀,却不曾想这火却非寻常的火,竟是那可以吞噬万物的天火。秦青咬着牙恨恨想,好个霍然,设个结界不让出去竟是要烧死我,可一转念,霍然不过南海的一介侍卫,这天火他又怎么放的出来?秦青一脑袋糊涂浆,她重重地咳了几声,因着避火诀虽可让火舌暂不欺身,但炙烤和烟熏之感却丝毫不弱,秦青在闯了几次结界未果后,终于成功地晕倒在地…… 第二日,定亲宴如约举行。 可本该坐着云兮和锦绣的位置上双双空着,众人虽有疑虑,但见两个龙王都正襟危坐,自然也只得将一颗颗八卦的心妥帖地安放好,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地磕起了瓜子。 定亲宴中规中距,无非是些歌舞杂技,大家也无非看个热闹,撑个场面,直到后来有人来报天宫的仙使驾到且呈来了贺礼时,大家方才振奋了一下。大家的振奋一方面是因为西王母派了仙使祝贺,另一方面这仙使是西王母御前的诏兰。传说这诏兰生的极美,仪态万方又知书达理,在天宫上追求者甚众,可她至今形单影只,清冷高贵的很,可这次居然会亲自来南海送贺礼,更振奋的是她还将在定亲宴上献舞一支,于是四海的男仙们纷纷慕名而来,此时更是为了抢得一个好位置而大打出手。 诏兰一袭白衣,气质出尘,裙角点缀的素色羽毛让整个人又平添了几分灵动和雅致,乐声一响舞步也起,整套舞蹈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大家正看的痴迷时,门外突然喊道云兮殿下驾到,那跳舞的人听得突然脚扭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扑跌,此时恰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将她稳稳托住。 救美的人是云兮,被救的自然便是诏兰。诏兰望着近前的云兮,脸瞬时烧了起来。 在场看着的人先是被诏兰跳错的舞步惊了一回,如今又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回,只觉得眼前这一对男女站在一起,实实在在便是天生的一对壁人。 南海龙王见云兮上得殿来,有些吃惊,面色也不大好看,只淡淡招呼了声:“如此大的宴会,你怎可以迟到,快快坐上来见礼。” 云兮松开诏兰,向前跨了两步,声音朗朗:“父王,儿臣有一事请求。” 南海龙王面色更加不悦:“有什么话等今日过了再说!” 云兮衣袍一甩,径自跪了下来:“父王,此时不说只怕再说不了,今日儿臣说出来,大家也好做个见证。儿臣,断不会接受这门亲事!” “你!”两个龙王齐齐站了起来,胡须因为发怒俱都竖了起来,连带这周边的海水也打了个旋,旋倒了三名小童打翻了四只酒杯。 云兮扬着脸毫不畏惧:“就算父王要关儿臣禁闭要怎样惩罚儿臣都好,儿臣也不能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更何况,儿臣早有心仪之人,她与儿臣很早便已相识,今日又因为儿臣受伤,儿臣这一生都不打算辜负此份心意……” 云兮一口气说了这么些,早让在场的众人炸了锅,尤其当他说到“今日又因为儿臣受伤”这句时,诏兰正巧俯下身去揉捏扭伤的脚踝,众人立刻通透恍然起来,竟无一人觉得云兮此番做得大逆不道,相反还有着十分的至情至性。 只是,在场的年轻男仙君和女仙君们各怀了心事,觉得惆怅得很。 东海龙王显然怒气更甚,云兮居然当众悔婚,这让他的女儿以后如何在四海做人,眼见着就要拍案而起,门外却又闯进一个人。 此人一身红衣,端华大气,手里还攥着一个风流倜傥的白衣男子。 正是锦绣与白泽。 在场所有的人又实实在在倒抽了口气。南海龙王看了看那双攥的紧紧的手,面色有些不悦地望向东海龙王,东海龙王有一瞬间的尴尬,然而在看到白泽的当口,尴尬又转为了瞬间的惊讶。 宾客中的女仙们在看清白泽的相貌后,一个个小鹿乱撞,羞赧了面容:“这、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俊俏潇洒的男子?” “虽是个凡人,可那出尘的气质一点也不逊于仙家。” “我还是觉得殿下好,才不像你们这些个见异思迁的。” 一时间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锦绣朝上首行了个礼,又瞅了云兮一眼,朗声说道:“今日儿臣也有一事相求,所求之事与云兮相同,儿臣曾经懵懂,不明何为情爱,如今遇到了命中之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不能一错再错,还请父王取消这门婚约,成全儿臣。” “荒唐!”不等东海龙王表态,南海龙王已然拍案而起,“想我云家一直待你不薄,你如今却要跟一个凡人……,你、你……”南海龙王还没有“你”完,东海龙王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附耳说了几句,南海龙王面色一变,又定睛打量了白泽一番,疑惑道:“当真?” 东海龙王点头:“应该没有错,为兄曾经见过,模样还是那个样子。” 南海龙王有些颓然,竟跌回到座位不再吭声。 白泽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一揖到底:“二位神君,各位仙家,我白泽倾慕锦绣公主已有时日,虽为一介凡人,自知没有仙法灵力,却仍然会用毕生所有去护锦绣的周全。只恳请各位仙君成全。” 下面有人情之所至地鼓了个小掌,还有几个女仙君感动地扯了丝帕开始抹眼泪。锦绣听闻此言更是一脸娇羞地向白泽身上偎了偎。两个龙王十分恼怒,此起彼伏地喷了几个响鼻后一甩袖子离了场。 好好的一场定亲宴却成了这个结局,不过众人却丝毫不觉得扫兴,仙界清冷,成千上万年的日子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正需要时不时有些八卦拿出来嚼一嚼。 诏兰见众人散去,正准备也离去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仙使的脚不要紧吧?” 诏兰抬头望去,正是云兮,脸不由一红,嘴上说着“只是扭了一下,不妨事”,手却早已伸了过去握住,“烦劳殿下了。”走出大殿,诏兰道:“脚疼的厉害,这里离殿下的住处近点,殿下可否让诏兰前去小歇一下?” 云兮回头望住她,眼里有丝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自然可以。”云兮唤住一名宫娥,“你领仙使去殿中休息,用最好的伤药给仙使敷上。”交待完后又转向诏兰,“在下另有一件紧要的事做,请仙使先去小歇,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谅解一二。”诏兰面上的柔美笑容僵了一僵,终是礼数周全地施了个礼。 再次醒来的时候,秦青发现自己躺在南海后花园的一处山洞中,这里隐蔽清凉,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她虽没有灼伤,周身却疼痛得很,在原地躺了半晌后总算想起前一晚失火的事情,不过后来是怎么逃离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青歪歪斜斜地挪到花园出口,打算悄悄儿地离开南海,却听见大殿的方向隐隐有乐声传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今日应是云兮和锦绣的定亲宴,这会儿喧闹欢腾,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秦青靠在树边向大殿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正准备独自离开时,大殿那边却呼啦啦地散了场。 男男女女的仙君们兴奋莫名,正七嘴八舌意犹未尽地说着殿上发生的一切。 “天哪!今日实在是感天动地啊!锦绣公主真真是女中豪杰,居然公开承认自己爱上一个凡人,我要是有她一半的勇气就好了。”一名年纪小着黄衣的女仙君满脸向往地说道。 “那凡人长的真不赖,听说他为了见锦绣公主一面竟然不怕死地跳进海里来了。锦绣公主一感动,还亲、亲了他……”一名紫衣女仙君满脸通红道。 “哎呀,你真不害臊,这样的事情也大声说。” “殿下和锦绣公主这下双双圆满了,不过,你可知道殿下所说的心上人是谁?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另一名女仙君插嘴道。 “这你都看不出?”黄衣仙君压低了声音,“殿下选在诏兰仙使献舞的时候出来是有深意的,据我所知,诏兰仙使很多年前就与殿下相识了,听说还救过殿下,正好符合殿下口中所说的‘相识多年’,再一个,殿下说那女子今日为他受了伤,诏兰仙使可不就是那时候为他献舞崴了脚么?” “对对对!”紫衣仙君一脸兴奋,“刚才我在你们后面出来,看见殿下亲自挽了诏兰仙使的手去送她休息呢。” “如此,那必是诏兰仙使无疑,不过,看他二人也真真是一对壁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心意 随着女仙君们走远,那些话语也渐渐不清晰起来。秦青抚了抚胸口,觉得心里突然莫名疼痛起来,她支撑了一会儿,方才拖着步子离开了南海。 不知是否因为受伤,秦青这回去的一路走的很辛苦,哪怕一点点的冷风吹在身上也如同刀割一般疼痛,再加上沿途还从云头上掉下来两回,这身上的伤愈加的重了点。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夜里,秦青惊奇地发现白泽居然也已回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不是应该和锦绣公主在一块儿么?”秦青有气无力地问道。 “是她将我送回的,她去了老家搬救兵劝我未来岳父,此时我反倒不便出面,再者我最近接了一宗密案,男人要专注事业,才有能力养家养老婆不是么?”白泽笑嘻嘻的,一脸喜色。 秦青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他斗嘴,只“哦”了一声自顾自地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拎了一只包袱。 白泽站在门口,一只胳膊支在门框上,少有的一脸严肃。 “你要走?云兮呢?你们为何没有一起回来?” 秦青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外走去。白泽一把拉住秦青的胳膊,因为疼痛秦青不由自主地低呼了一声。 白泽惊道:“你受伤了?!”说着就要看秦青的伤口。 秦青一摆手:“不妨事,就是一不小心被人锁了起来,又不小心着了火,所以伤了。” 白泽低头瞧了瞧秦青的表情:“真的不妨事?云兮呢?” 秦青摇了摇头,眼里有些许的落寞。 “你不等他了?” 秦青失神了一瞬:“他……在南海龙宫,应是有许多事情,我还有任务在身,不等他了。” “那也不用夜里就走啊,来,陪我喝点茶,就当我给你送行了,等明日一早再动身好吗?”白泽讨好般地说道。 秦青望了他半晌,终于乖乖地点了头。 在秦青的威逼利诱下,两人面前摆的终究不是清淡的茶水,而是从白泽厨房的窖里翻出的一坛子陈酒。白泽咬咬牙,割肉般地给贡献了出来。 秦青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方才道了句:“唔,没有我酿的海棠醉好。” 白泽宝贝似地把酒坛拿回:“不喜欢?还舍不得给你喝哩。” 酒过三巡,秦青的话也渐渐多起来,白泽适时地问起:“你在南海碰到了什么事?如何受了伤的?” 秦青摆摆头:“我去找小白,哦就是云兮,结果着了别人的道,被关了起来,本来想着第二天就会放我出去,没想到不多久就失了火,还是天火,我法力不强,后来就晕过去了,再后来,我发现自己在后花园的山洞里,全身都象撕裂一般的疼。” 白泽静静地听着这一切,轻轻问:“没有人在你身边?” 秦青又摇摇头:“可能是结界比较弱,被天火烧了一个洞,我从洞里滚了出去,后来又被路过的人看见顺手把我丢在了后花园,也可能是有人来救了我出去,可他为什么又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呢?” 秦青“咕嘟”灌了口酒又道:“我不喜欢被人丢下的感觉,曾经在一个冬天里,我被人丢下还埋了起来,那一次,我差点死了。” 白泽体贴地给秦青又斟满了酒,耐心听她诉说。 “以前有人说我太好强,什么事情都自己做,还说太好强的女子不招人喜欢,我一直不太信。后来我喜欢过一只灰鼠,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无条件的好,我什么事都不让他做,连家里砌墙这种事都是我自己干,于是他就有很多闲暇,闲暇的时候他就去隔壁村里帮竹叶青妹妹砌墙。其实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因为竹叶青妹妹看上去比我强壮多了,为什么她不会自己砌墙呢?直到后来,我冬眠的时候被灰鼠埋了,等我死里逃生出来后不久就看见他娶了竹叶青妹妹。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喜欢上竹叶青妹妹呢?她明明连砌墙都不会。” 白泽默默地听了半晌,“那么,再后来你碰见了云兮是吗?他不是很照顾你吗?”白泽问。 秦青点头,又有些怅然:“小白他,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和我混在一块儿的。” 沉默了一会儿,秦青突然道:“那个叫诏兰的仙使,长的很美,听闻还多才多艺,知书达理。我觉得男子应该都会喜欢她那样的吧。” 秦青仰起脸望天,眼里有晶莹的东西闪亮着,却始终没有落下。 白泽看着她,道:“你也很好,当的起世间最好的男子。” 秦青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转而拍了拍白泽的肩膀:“谢谢你陪我说话,这些不开心的事待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忘记了。我应该祝福你和锦绣,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俩成亲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叫我来喝两杯酒!” 两个人在月光下击掌起誓,默契得仿佛已是许多年的好友。 第二日清早,白泽起床时发现秦青已走多时,只留了一张字条,上书“后会有期”。 秦青其实并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因为作为信使的青鸟诏兰上回只是来收了下碎片,并未告知下一条线索。秦青茫然地朝城外走,不多久就进了一片树林。还未走到树林深处,便见到前方立着一名蓝衣飘飘的男子,脸上隐有怒气。 “小……小白。”秦青很少见到云兮生气,如今这模样倒让自己心里发起怵来。 云兮走到跟前:“为什么不告而别?”说着抬起秦青的手臂捏了一下,秦青一个不防,呼起痛来。云兮眉头皱的更紧:“伤的这样重,也不在后花园乖乖等我,我不过因为要赶着去定亲宴上退个婚再去取个药,没想到你溜的倒快,连药都不上就一个人溜了!” “啊?”秦青呆住了,“是、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云兮取出一种绿绿的药膏给秦青伤处涂上,又给她服下药丸后继续道,“下次再敢随便偷溜试试看!” 秦青腆着脸点头,有初升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洒落,心情突然变的好起来。 二人行至树林边缘时,信使诏兰突然出现在面前。 诏兰施施然行了个礼,道:“殿下,诏兰因为脚患行走多有不便,如今才送来玲珑镜下一枚碎片的信息。” “如此,就多谢仙使了。”云兮从怀里又掏出一盒药膏递了过去,“这药对你的脚伤多有好处,早晚各敷一次,不出几日便可痊愈。”诏兰脸一红,喜滋滋地接过:“有劳殿下。” 眼见着诏兰送过信息收了药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正了正神色道:“殿下,此次西王母派我来不仅仅是送玲珑镜的线索,而是命我协助殿下一起找寻碎片,早日收集齐全好回去复命。” 云兮楞了楞。 秦青也楞了楞。心想自己寻这几片破镜子竟然惹了这么多人帮忙,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于是面上挤出一丝干笑:“多谢仙使,这寻碎片的事情其实只是小仙的活儿,如今竟然烦劳世子殿下和仙使一齐来帮忙,实在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诏兰的笑容一滞,转而看向她:“秦姑娘?”见秦青点头方道,“西王母此次对秦姑娘也有几句话带到。” “哦?”秦青笑眯眯地,“是不是我做事又勤快又麻利,王母娘娘夸赞我了?” 诏兰没答话,指尖凝聚了一簇光芒朝秦青一比划,秦青周身的法术瞬间被封印了。秦青还没来及质问,诏兰已盈盈一笑:“秦姑娘此前可是擅用了法术,在皇宫用了避火诀,还私带凡人去了南海?” 秦青一噎。 诏兰仍是一副温柔表情:“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因此王母并未惩罚,只是命我封了你的法术而已,还请秦姑娘见谅。” 云兮不作声,伸出两指预备给秦青解封,秦青闪了闪,轻声道:“不妨事,我不是还有剑术么?我剑术那么好,在人间没有法术也不要紧。小白不要因此招惹了麻烦。” 诏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走近道:“看来殿下对这位师妹很是关照,殿下的妹妹就是诏兰的妹妹,以后定是要好好关照的。”说着还过来拉秦青的手。秦青干干笑着说“不敢当”,脚底抹油般地先跑了。 第三枚碎片遗落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小城,唤作麓城。 城池小而精致,民风淳朴,安居乐业。这一日,正逢城中一方大户林家嫁女儿,繁花似锦,宾客满朋。 新娘叫林素心,城里出名的贤淑美貌。 新郎叫庄平,相貌堂堂,但家境一般,此番为入赘林家。 鞭炮声不绝于耳,城中的主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秦青兴奋地也跟着挤了过去。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在城中足足绕了三圈,队首的白马上坐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剑眉星目,嘴角因为喜悦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着实是个好看的人儿。 但是,秦青却从他的眉间仿佛看到了隐约的黑气。 林家大院一派喜气,主人家热情地将附近的乡亲俱都邀请了来观礼。此时,一对璧人携手上前双双行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地老天荒。 新郎庄平笑意盈盈,此时刚刚行完了礼,一双素白的手轻轻握住新娘的手,万千缱绻。然而片刻的功夫,新郎的双眼突然流出血泪,很快,口鼻耳七窍俱都汩汩地流出血来,同时却又有一丝异香散出。 林素心一声惊呼,红色的盖头被掀了开去。她扑上前去想要扶住庄平,可庄平仍不受控制地直直倒了下去,临死前甚至一句话都未来及说,只伸出手指指着一只循着异香而来的红色蝴蝶。林素心只觉心口被什么梗住一半,哭了一声也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过往 一桩本该美满的喜事竟莫名成了丧事,一时间麓城上下议论纷纷。然而议论的却不止是新郎暴毙,而是对暴毙背后隐藏的真相有着诸多猜测。那日,仵作现场勘验的结果是庄平中了一种奇怪的毒,五脏俱焚,可现场却有一股异香飘散不去,如同女人的挂念,长长久久不能自拔。 这个案件很蹊跷。 林素心因为伤了心,长卧病榻,请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副汤药,病情却时好时坏,眼见着就要油尽灯枯。林家老爷心急如焚,在城中各处均张贴了告示寻访名医,死马当活马医。 秦青撕下一张告示,朝云兮一挤眼:“小白,生意来了。”云兮莫名道:“我们很缺钱吗?”秦青一本正经地:“不要整天钱啊钱的好吗?太庸俗,我一向不太热衷这种庸俗的事情。” 一丝微笑抹过云兮眼底:“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揭了告示?” “我其实是本着救死扶伤的态度。”秦青咳了两声,“当然了,更重要的是,玲珑镜这么神奇高端的物件,一定会和蹊跷的事情相关,你说是吗小白?” 到林府前才发现来此的大夫络绎不绝,守府的管家言说前几日来的人还要多,可家里的小姐怎么都看不好病,来的人也就少了点。秦青一行人正碰见一位中年郎中从里边走出,见他几人要进去忍不住提醒道:“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林家小姐的病不是看不好,是她自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就算是神仙也不见得有办法啊。” 秦青瞥向云兮和诏兰,轻声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三个神仙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 “人间的俗语你知道不少。”云兮目不斜视地越过秦青进到了内堂。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轮到了他三人进去瞧病。 林素心惨白着一张脸,双眼紧闭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气,若不是手脚还有些热气,竟已像个死人。身畔的丫鬟也是一脸憔悴:“几位大夫,如今小姐已经不肯吃药,整日昏睡着,哪怕几位能让小姐吃上药喝上汤也是好的。” 云兮走上一步替林素心诊完脉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取了一颗续命的丹药喂到她口中,哪知白素心嘴角一动,竟是要将丹药吐出,秦青眼疾手快朝她胸口一拍,那丹药便囫囵入了肚。林素心一双凤目张开,饱饱地蘸满了泪,她望着秦青三人,只道:“让我死罢。” 诏兰上前握住林素心的手,声音里满满的温柔:“林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你如今大好年华,如何能动的了这样的心思?” 林素心闭了闭眼,没理她。 诏兰面色白了一瞬,不甘心似的又紧握了下林素心的手,正要继续开口,林素心却将手抽了出来,头向床里偏了偏,一副逐客的模样。诏兰僵在原地,愁肠百转地将云兮瞧着。 秦青咳了咳道:“你要寻死那便寻死罢。”话音未落那丫鬟和诏兰便要上来捂她的嘴,秦青挣了挣,一扭身钻到了别处,再看那林素心却睁开了眼睛:“你也这么觉得?觉得我应该早些随了相公而去是吗?” “早些还是晚些我不知道,不过倘若我是你,怎么着也要把凶手抓到让相公入土为安才敢赴死,总不能让相公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害了是不是?”秦青舔舔嘴唇看林素心的反应,果然,她的眼眸有了一点微光,尽管转瞬而逝,秦青却捕捉个正着。秦青趁热打铁:“还有,刚才喂你的是颗仙丹,虽然你们家有钱,但估计也勉强得付上一半家财,你爹娘操劳了大半辈子,钱都给了你治病,你呜呼以后你爹娘以何养老?”林素心偏向床内的脑袋终于转了过来:“我要如何做?” “你今天且歇息,明日我们再来,如需要我们帮你治病帮你寻凶,明日告诉我们罢。”云兮适时地起身告辞,领着秦青和诏兰二人暂且离去。 出得林府,诏兰在云兮后紧跟几步,面有忧色地说道:“殿下,如此刺激林小姐会不会适得其反?”说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独自在后边晃荡的秦青。 “不妨。”云兮淡淡道,“青儿有分寸的。” “如此……是诏兰多虑了。” “你也很好。”云兮又道。 诏兰扬起头来,面上有微微的红晕:“诏兰只望能为殿下多分忧,还请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云兮笑了笑,黄昏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侧脸,分外温暖:“仙使太见外了,有仙使相助云某感激不尽。” 诏兰面上的红晕又多了一分:“殿下既然说不要见外,还请殿下以后就唤我诏兰罢。” “好。” 远远在后边逛着集市的秦青,相中了一条水蓝中点缀着些许白色的发带,她觉得这个颜色与云兮很合衬,便二话不说掏了银钱买下。秦青将包好的发带揣入怀中,兴冲冲地向前追赶云兮和诏兰二人。待追到跟前时,正见到他二人浅笑安然,一派岁月静好。 秦青突然有点呆。 “青儿?”云兮正巧回头,便向她招手,“怎的走这么慢?” 秦青下意识地将发带往怀里藏了藏,嗫嚅道:“逛了逛,怎么不兴逛逛吗?”说着一溜烟又跑到前面去了。 诏兰笑:“秦姑娘还是孩童性子,殿下不要责怪她才好。” 云兮默着脸,点了点头。 第二日,云兮三人还未出门,林府的人已来到客栈,说是林家小姐唤他几人前去诊病。 再见到林素心的时候,她已能够斜依在床头,也能进些粥水,精神比前次好了许多。林府将其他的大夫一一打发,将云兮等人当作上宾待着,只盼着自己的小姐能够早日回复往日的神采。 林素心其实没有什么病,反复折磨自己的无非是个心病,此时的她刚刚从空洞之中苏醒过来,眼里犹带了一丝恨意:“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了那抹香气,很古怪。” 林素心口中的香气便是庄平死时全身散发的那股异香,绵绵不绝经久不衰。 “我仿佛记得曾经的某个时候也闻到过那样的味道……” 还是一年前的乞巧节。刚刚入夜的麓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各家的大姑娘小姐姐们俱都出现在了街头,林素心自然也不例外,听闻家里的丫鬟们说今年的灯市比往年更好看,早早便出了门。 白糖糕、糯米团子、千层饼,吃的满满当当,又瞧见街角有一处里里外外围了人,便好奇地挤过去看。原来是诗社的几名青年在斗诗,其中一个,身材高挑丰神俊朗,每每总是赢,赢的时候眉目间俱都是笑意,整个人都灿烂起来。林素心看的出神,一双小手拍巴掌拍的发红,此时见他又胜了一轮,不觉叫了声好。声音不大,他却听见了。循声望过来,正对上她的脸,他笑起来,眼里都闪着光。 林素心突然觉得有些心虚,身子一缩一躲,竟逃开了。丫鬟小跑着跟在后边,道:“小姐小姐,看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这是要去哪里?”林素心不答,只瞅见一个摊子似乎在玩乐着什么把戏,便一头扎了进去。 原来是“掷竹签”。 每个人取十支签,掷进前方的一只筒内,掷中了便可取走一个小花灯。林素心力气小,每每不是掷偏了就是掷近了,眼看手中只剩一支签,她有些泄气,正准备随意地一扔,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一道美丽的弧线过后,最后一支签稳稳地落入筒中。林素心转头瞧去,一惊之下又是一喜。 她本以为惊的是无端被人亲近,喜的是竹签落定;却不料惊的是亲近之人是他,喜的也是亲近之人是他。 两只手擎一只灯笼,喜不自禁地并肩行走,街道再热闹,仿佛都是身外之事,这世上,就只余了他二人。 府上的丫鬟识趣地早早回避了开去,二人猜了谜,看了戏法,又去放了河灯,直到夜深。林府前临别之时,他告诉她:“我叫庄平,我会再来找你,若是你还记得我……” 林素心没来由地,觉得鼻子酸了酸。庄平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指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若你还记得我,我定然不负这番情义。” 那一夜,林素心辗转而不能眠。她随父亲出席过许多场合,那些非富即贵的男子她见过不少,满腹诗书的男子也识得一些,却都如云烟一般过眼即忘。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更不会与一见钟情这样的字眼沾上半分关系。 然而,她却在人海之中一眼看到了他,他隔了那么远朝她笑,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宿命,她突然想到这个词,吓了一跳。 他说过要来找她,可是两日后,没有人来;五日后,仍然没有人来;七日后,她甚至开始怀疑乞巧节的那个夜晚,不过是自己的昙花一梦。直至第八日,府里来了一个人,自称庄平,此行是来向林府提亲。 林家老爷大惊,暗地里派人了解了庄平,知其父母早亡,靠着祖上留下的一点薄产过活,平日里自恃才情高人一等,不屑于做些记账、文书之类的活计,一心只想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因此当下并无固定的营生。林老爷听得眉头皱在了一块儿,当时并无什么表示,只客气地着人将庄平请走,私下又吩咐了下人以后再不许此人进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情变 庄平自是不甘心的。 林素心也如是。自从身边的丫鬟打听到庄平求亲失败后,林素心便和自家里闹起了别扭。起初只是绝食一类的小把戏,林老爷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早日死心,替林素心订了一桩外乡的婚事,对方家世显赫,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谁知消息传出去后,庄平在一个深夜,翻墙进了林府。本来是要带着林素心私奔,却还没出内院的门便被抓个正着。庄平自是遭了顿毒打扔出府去,林素心也被锁在屋内不得外出。锁了人自是锁不住心,林老爷本以为此次能让自己的女儿死了心,却不想三天后,林素心一条白绫往房梁上一挂,吊了脖子。 林素心这一闹,终于把林老爷给闹怕了,从房梁上救下后又昏迷了两天两夜方才苏醒。林老爷虽还有一个长子,但这个儿子行走江湖,长年不归家,因此林素心自是林老爷心尖尖上的人,此番接二连三的折腾,林老爷因为爱女心切,终于败下阵来,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庄平入赘林家。庄平无亲无故,自是满口答应。 林素心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安心过,从此便可岁月静好,举案齐眉。 和所有的爱情一样,庄平和林素心卿卿我我地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然而半年后,林素心渐渐发现庄平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来的时候也常常心不在焉,她开始心慌。 尽管她是那样聪慧的一名女子,终是没有修炼到可以不为感情患得患失。 再后来,她常常在庄平的身上闻到异香。她从不用这类熏香,这样的香气神秘诱惑,让人迷失。终于有一天,林素心忍不住向庄平试探起来。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假装摆弄着花瓶里刚刚插好的花。庄平似有所察,不露声色地踱到林素心身边,如往常一般替她别了别额头的碎发,道一句:“今日有点累,先回去了。” 她突地拉住他的袖子,全无刚才刻意的端庄淡定,一出声竟俱是仓皇:“你……累了?” 庄平没有答,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那里有先前去山上时沾染的泥土,那是个多么迤逦的地方,连泥土仿佛都是芳香的。 他的不答让林素心胸中苦苦压制的小火苗越腾越旺:“你是不是后悔了?” 庄平不自主地皱了眉头,“后悔”这个词他并没有想过,从一开始他便对林府姑爷这个身份志在必得。乞巧节的那晚,斗诗会上匆匆一瞥,他已识得了林素心是林府小姐。他匆匆地尾随在后,见她掷竹签屡试不成,便过去帮了一把,一切顺理成章。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予自己的机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他庄平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他从小吃过不少苦,他不怕在追求目标的路上有多少苦,他怕的是一辈子的苦。 做林府的姑爷,他觉得好划算。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林素心,她美丽,痴情,知书达理,她有一切的美好,他觉得与她成亲后这一生定是安稳无忧的。不过对于一眼看到底的婚姻,他又有些不甘心。 见庄平出神的模样,林素心终于忍不住泪洒衣襟,双手环绕着他,生怕下一刻他会消散不见。 庄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倦,然而,他终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别乱想,我当然会娶你。” 只一句话,她得了一个承诺,突然就满足了。爱上了,一切都可以低微,连企盼也变的低。 可是那以后,庄平来的更少了,即便来也不过招呼一下便急急走了,仿佛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林素心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挡不住日日思夜夜想,以致缠绵病榻。 她的病终于惹得他来关注,他还带来了一名大夫,他说大夫是山上的,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大夫是名女子,她说她叫红影。 她穿着火红的裙裾,长长的一曳到地,精致的脸庞上有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她的神态清淡慵懒,语气清淡慵懒,周身还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淡慵懒的香气。 这样的香气,林素心也曾在庄平身上闻到过。 她突然明白了。 红影并不替她诊脉,只是坐在床边看她,嘴角犹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许久,她道:“你没有病。” 林素心并不答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红影回首望了她一会儿,突然绽出一个笑容,仿佛千树万树的寒梅在瞬间同时开放,又仿佛冰封许久的溪流突然潺潺而动。她实在是美,林素心看的有些呆。红影就带着这样的笑容俯身替林素心别上了鬓边的发,轻声道:“你很幸福。” 林素心仍楞在那里,她咀嚼着这句话觉得很茫然。红影道:“女人这辈子想要有的,你都有了,你还要心伤什么呢?”顿了顿又叹道:“这世上有什么是可以两全的?”红影将眼光转向窗外,望着空洞般的远方:“你拥有的这些,很多人奢望一生而不可得。” 红影走的时候,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寞非常。林素心已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她抖擞了精神:是啊,至少,自己和庄平还有一生,这之前的迤逦,经过一两个秋冬便自会凋零。 她的病不药而愈。 经过这次的大病后,林素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父亲提出提前婚期。林老爷自然是不乐意的,自家的女儿本来是个不愁嫁的,此刻居然如此恨嫁的模样,着实不成体统。但林老爷爱女心切,既然已经同意了婚事,改个婚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便寻了个由头将婚期提前了。 庄平有些沉默。这一段时间以来他显得有些烦躁,似乎还得了奇怪的病,林素心每每问起他又总是摇摇手搪塞过去。再后来庄平的病突然好转,他来看林素心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时而的关心体贴,让林素心恍然又回到了最初。也许,这之前的一切,都象大梦一场,她没有再见过那个叫做红影的女子,也没有听庄平提起过,虽然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仍然长长萦绕。 只要以后好,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 再然后,便是大婚。林素心以为从此以后可以举案齐眉,天荒地老。幸福却在达到顶端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坠到底。她说完这一切后如同又经历了一场大恸,浑身颤动不已。 秦青替林素心掖好被角,道:“你可知那个叫做红影的女子住在何处?” 林素心朦胧着眼摇摇头:“并不知具体的住处,只晓得是在城外后山上,并非是城里人,她的药据说很神奇,如果谁家有疑难杂症会去请她医治,不过多半都请不来,她只是个药师,并非大夫。” 一个深居山里的药师,一个叫红影的女子。秦青三人决定要去会一会她,三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后便向城外后山一路行去。这座山叫红叶山,据说每到深秋满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枫叶,煞是美丽。山不高,却很大,山中密林丛生,行路艰难。刚刚过了山脚,走在云兮和秦青身后的诏兰突然出了状况,也不知是不是踩着了什么低洼处,总之她的脚踝就那么自然地扭伤了。 诏兰惊呼一声后坐在了地上,秦青迅速跑到了她面前想要查看伤势,诏兰却半眼没有看她,只顾扯着云兮的袖子:“殿下,是诏兰没用,你们不用管我,先去找红影重要。” 云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蹲下查看了一会儿道:“还好,没有伤着骨头。” 诏兰的脸红红的:“诏兰总是拖累殿下。” “能走么?”云兮轻声问。 诏兰试着站了站,脚刚点地便又扑跌下来,恰恰跌在云兮的怀中。 云兮转身看着在一旁望天的秦青:“看来今日我们去不成了,先回去明日再作打算吧。” 秦青瞅了瞅他俩,打了个哈哈:“不用不用,你送仙使回去,不就找人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你一个人能行?” “行行!”秦青大方地摆摆手,“你们回去吧,等我消息。” 云兮点点头,道了句“小心”,便一把抱起诏兰向山下走去。 秦青发着愣,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才回过神来,她觉得有些沮丧,还有些不明就里的伤心。 午后的山路很安静,秦青的内心却无来由地有些乱。她顺着小路一路寻去,山路幽深没有尽头,秦青一向方向感不太好,走着走着便迷了道。没了法术连反应也慢了半拍,待到发现几只小妖围上来时,她刚刚巧将宝剑出鞘。 好在秦青的剑术不错,小妖半点便宜没有讨到,自己倒损伤了不少。秦青将剑一收,道:“你们几个,占山行恶,姑奶奶我今天给你们一条生路,且自行散去,以后改过自新一心向善,便饶了你们去。” 几只小妖叩头谢恩,两个看似领头的小妖见秦青走远,悄声道:“你有没有发现,那姑娘的周身有仙气萦绕?” “好像是的,是个小仙?” “但是半点仙术都没使出,偏偏要和我们打了这么些回合。” “莫非是使不出仙术?” “笨!刚才为什么不用妖术?费了这半天劲?” “我……我不是以为她是凡人,觉得随便打两下就能拖回去吃了?” “现在是个小仙,要是把她内丹搞到手咱们搞不好就能升仙了!” 两只小妖说话间已从指间祭出一道绿光向秦青缠去,秦青转眼间便被绑了个严严实实,好在手中的剑却是仙剑,齐齐斩下为自己松了绑。小妖见一着不行,又祭出妖火将秦青团团围困。遇上水火,仙剑没了用武之地,秦青困在火中严丝密缝,焦灼非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红影 眼见火势愈来愈大,秦青有些自嘲,如今使不出避火诀,就算能使出,仍然是被当作一种罪过。 她慨叹,小仙才当了没多少年,就要一命呜呼在几个妖怪的手下,实在是失了面子。 火光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碎裂声,火势立刻平缓了许多,有妖怪四处逃窜的声音,紧接着,有一双手出现在面前,将秦青带出了险境。 来人三十岁左右,一身清爽的皂色长袍,高大中带着一丝清隽。 他双目炯炯,望着秦青道:“姑娘没事吧?在下林霄云。这红叶山上常有妖怪出没,姑娘还是在天黑前赶紧下山去吧。” 林霄云?秦青觉得这名字很耳熟,想了片刻终于想起林府大公子便是叫这个名字,只不过大公子总喜欢在外闯荡江湖除暴安良,因此此番并未在林府见到。 “林公子?”秦青将林府现今的情况大致与他说了一遍后又疑惑道,“林公子此次回府为什么没有走官道,却走这密林中?这里的路十分不好走,也并非是近路啊。” 林霄云面色滞了一滞:“林某其实是……其实是因为有位故人葬于此处,所以回府途中顺便来拜祭一番。” 秦青见他说的吞吞吐吐,知道不便细询,又心想自己此次去寻红影因为涉及案情也不便有林家人参与进来,便道了声谢后分开行路。 红叶山的深处有一处小小的院落,院内种满了各种红色的花,有风吹来,如同天边火红的云。院落正中的竹屋轻巧别致,山中轻雾缭绕,恍若世外。 竹屋内很安静,若有似无地飘散着一种特别的香气。踏入屋内,有一个身着红色暗花云锦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坐着,手中正漫不经心地调制着什么熏香。 未等秦青开口,女子已然出声:“坐吧,你若不是来求药的,便是为了林家的事而来的吧?”声音清清淡淡,仿佛从世外传来,不沾尘埃。她将手中的熏香熄灭,回身一笑,如同红莲在静夜绽放,美不胜收。 “红影?”秦青疑惑一问。 红影没有答话,只迈出门道:“走吧,到院子里去,这屋内的熏香有毒。” 秦青一捂鼻子,急急跳了出去。红影朝她笑:“这毒没有解药,不过你吸了一点不妨事的。”她走向院子一角,拉出一张竹凳示意秦青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边,又将温好的茶水倒了两杯,茶水碧绿清透,香气缭绕。 “这城里的捕快没人了么,竟叫一个小姑娘来审我?”红影悠然问道,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不是捕快……”秦青楞了楞,“我是……唔……一个大夫。”秦青刚说出口便有些后悔,眼前这个人对医理和药理显然要精通的很,怎能识别不出自己连个半吊子大夫都算不上。 红影果然笑起来,鬓边的蝴蝶簪子一颤一颤。 “既然不是捕快,那就是个过路人吧,也好,我这里孤寂的很,你来我这里喝一杯茶,就当陪我聊聊天。” “其实我原本只是个采药人。”红影仿佛心情不错,抿了一口茶自顾自道,“我来自一个叫做‘桃花渡’的地方,那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当年不执意要出来,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喧闹,没有情爱,什么都没有。” “桃花渡?!”秦青险些从竹凳上跳起来。 “怎么?你去过那里?”红影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那里的毒草毒花甚多,就连当地的村民都很少涉足,只有我和我的师妹生活在那里。” “你的师妹……可是唤作‘落葵’?” “是。”红影顿时有点高兴,“你见过她?她怎样?” 秦青结巴起来:“她……死了。” “是吗?”红影低垂着眼,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这世上终究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气氛有些沉默,黄昏悄然来临,晚阳在院落里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微风拂过,红的衣衫无声飘动,象晚霞最后一抹艳色。 “她是因何而死?” “因为中毒,因为一个男人中了种难解的毒。” “男人?”红影突然大声笑起来,“又是男人?我就说男人才是最可怕的毒药,想不到她与我都不能幸免。”她笑得不可抑止,渐渐笑出了泪。那三三两两落下的泪里,有淡淡的血色。 那还是大半年前,竹林深处突然闯进一个男人。他刚刚得了允诺,成了麓城最富有的林府未来夫婿。他心满意足意气风发。他有这一切,没有不满足的理由,更加不会想到放弃。至于“爱情”,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即使动心,他也可以来去自如。女人与山水有共通之处,一程是一程的风景,再惊艳的美丽最多只能让他——不去忘记。 那日,他陪一个朋友去山中求药,他从来没有踏足过这深山,这山里杂草丛生,瘴气深重,若不是朋友相邀,自己断不会来到此处,也断不会见到她。 初初见她,她身着火红的暗纹绣花长裙,裙尾长长地拖在地面,乌黑的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她面目清冷,可是偶尔的笑容又明艳非常,如同曼殊莎华乍然开放。 他在一刹那,动了心。 第二日,庄平又来到了深山。红衣女子只顾着打理院落的花朵,仿似没有看见他。她眼眸流转,却似乎没有一滴接近他又似乎没有一滴错过他;她轻衫罗裙,却只在周围曼舞,不靠近不远离。她闪身进了里屋,一朵云发让他遐想连篇。 她是治病的,他却不是来治病的,他跟进里屋: “你叫什么?” 她笑,嘴角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她不理不睬不回答。他受了冷落,头一遭,于是不甘心,于是不依不饶。 “你叫什么?”伸手去捉她的肩膀,她闪的更快,象精灵,象水,象影子,握在手里走的更快。 “红影。” 自此以后,庄平常常出入于红影的住处,可是他从来不是来治伤的。他从来只是让别人受伤。 但是,这个女人却似乎有点刀枪不入,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况且,她是研制药的,有光治病的良药,也有可治病可伤人的毒药。所以,庄平甚至还有些畏惧她。但这多少也增添了她几分神秘,庄平发觉自己越发地想念,甚或有一些“爱”滋生出来,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 这个女人若是风景,便是那种奇山异水。他想远离,又抑制不住地要靠近,也许,她也许更像是药,或者,是毒药。 这一夜,庄平辗转难免,二十多年来,他竟第一次心心念念着一个女子。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她在想念谁?那日日出入其宅第以求药为名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风流倜傥和大富大贵的,她听入耳的甜言软语也定是成百上千,可她仍旧这般冷漠,可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人?而那个人是否此时正滞留在她的香闺?庄平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也就无法抑制自己的身,终于,他顶着一头星光,漏夜去到她的门外。 屋内亮着灯,却没有人声。庄平探身进去,却发现红影的红纱披肩散落一地,柔弱无助。里屋的门帘拉上一半,缝隙里看到一只冒着热气的浴桶,红影的云发倚在边缘,了无声息。庄平大骇,未有犹豫半分便冲进屋内。她的身体同样柔弱无助,嘴角残着一丝血迹,却仍然露着微笑,罂粟花般的美丽。 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受伤,尽管不是因为自己,庄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关注。他胡乱捡了些衣服替她蔽体,不敢造次。他莫名其妙地无比软弱起来,患得患失,进退维谷。看着一个女人不明生死,他,第一次,有了心痛。 心痛是否算是有了伤口?若是,那利刃是她的微笑还是自己的宿命?庄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命中会出现一个女人让自己牵挂让自己离不开弃不下。她不明生死的笑,仿佛藏着某个秘密,他要她醒,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并且,替自己医治心上的伤口。 天明了。 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像希望。 红影果真悠悠醒转过来,她在他的耳边轻叹一声,庄平也立刻醒了,看到犹在自己怀中的女子,谢天谢地。 “谢谢你。”红影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多的话,更没有像寻常的女子面红耳赤地质问他昨夜对她做了什么。她只是让他背过身去,轻巧地穿好衣服,并捡起红纱披上双肩,披肩的一角掠过他的脸庞,仿佛红晕。 “我昨天,没做什么……”庄平手忙脚乱,忙着解释。 “我信你。”她浅笑着,笃定地答。 “红影——” “嗯?” 庄平突然揽过她,抱的紧紧,声音是颤抖的:“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了……”他患得患失,心有余悸。 “我在试一种毒药,每一种药我都会亲自试,若是死了也是天命。”红影捧着他的脸笑,在阳光下似乎多了一丝温情。 “什么毒药,伤什么的?” 她顿了一下,睫毛轻闪:“伤心。” 女人,可以令男人宽心和伤心。他明白这是男人的死穴,所以他告诫自己不要爱上女人,至少避免流连忘返,以免不能抽身而退。然而他在得到之前却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离去。男人,可以令女人宽心和伤心。她明白这是女人的死穴,所以她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付出,至少表面如此。她害怕一旦付出就没有退路,如同喝了毒药五脏俱焚没有归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纠缠 这一日,游于市井的庄平路过一首饰店,他一眼相中了摆在正中的一只蝴蝶簪,细碎的蓝宝石镶嵌,在夕阳下闪烁着幽幽的光。他毫不犹豫地下了重金买下,以至于那日的晚饭都没有着落。 再见到红影的时候,他竟有些羞赧,蝴蝶簪纳于袖中躲躲藏藏。 她尽收眼底,心知肚明。 “给姐姐还是给妹妹的?”红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水葱般的手指灵巧一探,蝴蝶簪已到了掌心。 “没姐姐也没妹妹。”庄平急忙解释,有刻意掩饰的心慌。 只有你?她不敢相信,却宁可相信。 簪子斜斜地插入发髻,仿佛多情的蝴蝶找到栖息,从此心无旁骛。红影道:“我备了酒菜,吃过再走吧。”原来她早料到他会来。庄平胸中一暖,觉得心有灵犀。他却不知,其实她等了一日又一日,总有一日他会来。 这一夜,他喝的有点醉,她也是。月光温柔,见证着温柔的一切。红影完全给出自己的时候,肩头的一颗朱砂痣渐渐隐去,他诧异地要问明缘由。 “与生俱来,当委身于男人便自然消失不见。”红影眼角噙着泪水,却忍住不掉落。 “红影、红影、红影……”庄平俯下身,吻着她的脸她的身,有幸福在荡漾,一圈一圈地溢开去。 如果刹那是永恒,那会有多好。 林素心已很久没有见到庄平,这一日在庄中百无聊赖,便携了丫鬟去集市上逛去。途径珠宝店时,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曾见到的几款珠宝十分入眼,便踱了进去。 掌柜自然认得这位大主顾,陪伴左右悉心挑选。林素心随口一问:“掌柜的,我记得原来这里放了一只蓝色的蝴蝶簪,如今却是去哪里了?” 掌柜一愣,脱口而出:“那簪子前几日被庄少爷买走了,怎么,不是送给小姐你的?”话音刚落,掌柜便意识到自己可能多了嘴,忙讪讪地补救:“许是庄少爷忙,未及给小姐也说不定。” 林素心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是道:“看来是的。”便面色不豫地匆匆离去。丫鬟紧紧跟在疾步前行的林素心身后,心中明白此时自家小姐虽不说话,心中也定似腾了三味真火一般。 回到府中,却意外地看到许久未见的庄平等在花厅之中。林素心只觉心中委屈一股脑儿全部涌了上来,眼里包了一包泪,怔怔地站在门口。庄平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一把扶住林素心的肩:“怎么,想我了?几日不见就委屈成这样?”林素心一扭身:“谁想你了,我只是……只是方才去集市,见珠宝店里之前看上的一款蝴蝶簪子被人买走不开心罢了。” “蝴蝶簪子?”庄平面色一变又瞬间回复了正常,他思忖了片刻便道:“是镶嵌蓝色宝石的一款吗?” “是的。”林素心眼睛一亮,眼神切切地看向庄平,“你买下了?偷偷藏下了?我就知道你想给我一个惊喜!” 庄平不露声色地向后退去,两手一摊,无奈且满含歉意道:“是我买下了,本想送予你的,可是那簪子却在途中丢失,真是可惜。”林素心眼中的光渐渐淡去,喃喃道:“是吗?真是可惜……”眼见气氛郁结,庄平一把揽过林素心:“怎么,生气了?女人生气可是会老的。”林素心挣了挣却没有脱身,只好将头扭向一边,庄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捏住林素心的下巴突然吻了上去。 庄平的到来让林素心心如乱麻,她可以不要他,却觉得身心都被牵了去,一想到此生若不能在一起,便剐心剐肺的痛。可是如若要他,他还可信么?这天夜里,林素心悄悄差了下人跟上了庄平,一直跟到了山里。第二日清晨,下人来报,道是庄平一宿都宿在山中的一间药庐,药庐的主人是位倾国倾城的红衣女子。 自此,林素心一病不起。 清晨,庄平在镜前帮红影挽发。每日里,他帮她熬药,替她梳妆,他觉得庭院静好,岁月无声。他很习惯这样的日子。红影望着镜中的自己,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女人的头发在什么时候为谁盘起?”他突然折断了一根齿梳。 她全部看在了眼里。 庄平突然感到了纠缠往复所带来的不安,呆的越久他便越痛苦,他怕自己爱的无法自拔又必然负心离去,更怕她与日俱增的体贴和信任。于是,他想逃。 所以,乘夜,他逃离了她,逃离了自己。 在他离开的背影还映在山腰,他身后的药庐被挑起一角门帘,有个着红色披肩的女子默默站立。她相信宿命,比如悲喜,比如生死,比如千辛万苦,求而不得。 只是,庄平逃的也许迟了些,他与红影在一起时会痛苦,离开后也会痛苦。这令他想起毒药,可以医心也可以伤心。他再找到红影的时候她并不意外,浅笑着,无怨尤的。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赌咒发誓般地道:“再也不离开了!” 她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 就像所有的日子一样,感觉也是重复着的,他走了来,来了又走,一次比一次坚决,像浮萍。红影说:“不,我才像浮萍!”第一次,她的声音里有了颤抖。她害怕失去,她害怕自己无法承受失去。 “我终是无法娶你的。”庄平蹲下,将头埋在双臂中,“是我负你,你杀了我罢!” “好。”她声音淡淡,慢条斯理地答,“死了,可以爱的彻底。” 这一次,庄平走了很久,红影又开始如常地接诊,包括山下的,城里的,显赫人家的。这次,竟来了林家的小仆,说是请红影去林府给小姐瞧病。林府小姐林素心在大婚前突然病倒,全府上下焦急不已,遍寻名医都不见成效,直到最后,林家小姐提到了这位药谷奇人。 红影到的时候,林家的仆人小跑着步,一路喊过去。她一遭走过,大概听过病情,便已几乎明白全部,何等聪明。 红影见着了林素心,安然躺在榻上,了无生气。她摸出一枚药丸喂她服下,好让脸上有点红晕。林素心张开眼,眼林素心眼神绕着着红影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她的发髻上:“好漂亮的蝴蝶簪。”红影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了扶簪子,轻轻叹了一声:“是,很漂亮,我所拥有的也就是这么一枚簪子了……” 林素心没有应声,只定定地看着她。红影问:“你,想他?”林素心的眼角滑过一大滴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什么是满足吗?”红影伸手将林素心脸颊边一缕发别到耳后,“就是有一天你爱的人会为你挽起头发。” 林素心的眼睛发亮。 “你有的很多人都想有,你却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拥有。”红影自觉说的有些忿忿,而林素心却突然豁然开朗。 红影出得门外,一众老小围将上来,她只淡淡甩下一句:“她没有病。”众人面面相觑。 然而,林素心的病是真的慢慢好起来了。 男人,你对他太好他反而忘了你的好。有时候,一段记忆消失得就像蒸发的露水,他也许再也不来了。 然而,他终于还是来了。 “你都知道了?”他问,面色憔悴。 “客官是治病还是疗伤?是外伤还是内伤?是旧伤还是新伤?”她头也不抬,忙忙碌碌。 “红影——” “如果是外伤有跌打药,如果是内伤有虫草汤,如果是旧伤就有些难医,如果是新伤……” “是心伤。”他抱住她,“对不起。” 这一次,她没有流泪,是他流了泪。 原谅比忘记容易,她没有见过男人流泪,她觉得泪水都是珍贵的,于是她有些慌。她说服自己去正视眼前这个男人,那张有着喝过毒药般痉挛的脸。红影终于伸出手去拭他的泪水:“你以后,还会常来看我吗?” 庄平一楞,转而沉默不语,他是来说“对不起”的,不是来谈“以后”的。 “你可以给她一生的时间,还不够么?”红影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庄平仍然不语,犹豫着纠结着。 红影终于松开了手,冷笑一声后坐到了一边。庄平打了个寒战,疑虑地看她。 “或许我应该在林家直接把她毒死,或者毒个半死,让她半死不活不省人事。女人在不清醒的时候要比清醒的时候幸福的多!”红影甩下长长的袖子,恨恨地说。 “你太狠毒了!”庄平冲上一股怒气,不明白是为和林素心青梅竹马的感情,还是为自己可能做不了林家女婿而痛心。庄平猛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红影却叫住了他,脸上带着柔柔的笑。 “你走我不拦你,只是喝杯茶再走吧。”她端出一直为他沏的红枣菊花茶,泛着青绿的光亮。庄平忽的想起从前,一时感触,便一饮而尽。 今夕一别,何日再见? 婚期将近,庄平也收了心,整日里出入林家,去陪伴林素心,林素心也懂得满足,病已痊愈。他经过这些,觉得有些累了,甘愿守着一份平淡,两人只等长相厮守,举案齐眉。 红影自庄平走后,将那柄断齿的梳子通通折断,细细的齿烧成干灰,拌进几百味药内,一并做了香薰。她亲试很多次,生了死,死了生,然而这种毒药还不够药性,直到有一天,她无意在其中滴落了泪水。 每滴入一滴泪水,便重新烧制一遍,她知道毒药是用来伤心的,泪水越多药性越强,终有一天,会无药可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蝶化 半月后的一天,庄平约了友人在城里的醉仙楼吃酒,才不过干了三盅,便觉得头晕目眩,不一会儿便冷汗涔涔。友人见他不对,忙着了人送回家去,庄平只道是近日里忙着婚事太累的缘故,思忖着睡一觉便能好,谁知睡到入夜,这头晕恶心的状态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渐强的趋势。家仆见状忙请了城中的大夫来瞧,大夫又是诊脉又是观舌,道是庄平中了毒,却不知是什么毒,因此也无法解毒。 庄平背后升起一阵凉意,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在山中喝的那碗红枣菊花茶。 夜深,他面色铁青,蹒跚着爬上了山,拼尽了力气叩响她的门扉。 门开了,他瘫软在地,道:“你在上次的茶里下了毒!” 红影扶起他,波澜不惊:“不错,这个毒每半月发作一次,无药可解,我只有缓解毒性的药暂时帮你遏制住,所以你要想活命的话最好每半月来找我一次。” 庄平恨恨:“快帮我解毒!” 她放一颗药丸在自己嘴里,慢慢嚼碎,然后,贴近他喂进去。他感受到她潮湿的嘴唇,有些悸动。 毒性消失只在一刹那,庄平的愤恨未减,转身就要离去。“你不再坐一会儿?”红影在身后叫道,有曾经暖暖的微笑。他的停下已经说明了犹豫,她上前一把抱住,红色披肩滑落一地,如当初的柔弱无助。 这个夜晚,红影不断地发梦,看到发簪上的蝴蝶不再栖息,振翅而去。她伸手去捉,它却跑的更快,竟象是风的灵魂,她扑了个空。 身边也是空的,庄平,在天亮之前离去。 一脸的泪,她收集好滴入药里,再熬制一遍。 庄平自然是不甘心一生被牵制,他回到城中便遍访名医,却无人能识别这种毒。他只得常常去找红影,有时是为了解毒,有时是因为想念。毕竟,曾经爱过,毕竟,是他负了她。 红影倒也安于现状,只是在每次庄平离去后多滴入一些泪水熬制毒药,然而离毒性达到最强还遥遥无期。 终于有一天,庄平寻访到一位高人,等了三天三夜终于得见。高人坐于对面,替他切了脉,又观舌苔眼底,道:“你没有中毒。” 庄平大惊,一张脸由红变白:“可我每半月便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四肢无力,这不是中毒又是什么?” 然而高人摇摇头,笃定道:“对方给你下的是十虫十草,不会致命,只是每半月会有一种中毒的假象,倘若你能熬过便也就好了。另外我也没有发现有其他的草药,看来给你喂的解药也是同种东西。” 庄平大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终于摆脱她,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这一日正是半月之期,红影早早地梳洗停当,又折了几只园中盛开的花朵插在瓶中,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等了一会儿又担心自己的妆容不够精致,对着镜中重新描了描眉,盼望着庄平会出现在自己身后,想着想着便仿佛看到镜中有两个影子,琴瑟合鸣,笑颜如花。红影兴奋地回首一瞧,却不料扑了个空。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灯,也暗得毫无生气。 红影开始心慌起来,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又等到了天明。于是,她料定一切伎俩都已被他识破,也许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红影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长久地哭泣,几个时辰接着几个时辰,明明他穿过的衣衫,用过的茶盏,他的气息这里那里都满满当当,他却不见了。他终究是欠了自己一生的泪水。 药熬过最后一次,毒性达到最强。 城中显贵林家要嫁女儿,喜帖发了全城,拟定吉日,成就美满。 新婚前夜,庄平再次辗转难眠,已有多少时日没有见到她了?很久了吧。久得那些不好都变的模糊,她的美、她的温存、她的神秘又清晰起来,历历在目。他想起身又觉不妥,复又睡去,却不想半夜突然醒来,心内犹自痛了一下,他惴惴不安,漏夜去了红影的窗下。 有烛火依依,他挑帘进去。红影拿着一只精致的香薰背对他站着。发上的蝴蝶簪轻颤,晶亮,像泪水。 “你来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庄平一时无话,盯着她手上的香薰:“毒药?” “伤心的。”红影回眸落下一个微笑,是最初的纯净。 庄平讪讪,不知如何应对,只道:“我来看看你。”又道,“我明日成亲。”红影“哦”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庄平搓着手有点无措,转头见到案台上放了一碟橘子,便小跑着过去端上,又小跑着过来,语气尽量轻松地问:“我剥橘子给你吃可好?” 红影点头,将香薰放的远了点,回身到桌边坐下。庄平见她答应竟高兴得很,觉得自己也如同初初见她那样小心翼翼只想百般讨好。红影在恍惚之中有些错觉,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变过,一切一如从前。 但是他刚刚明明说过,他要成亲了。她垂下眼帘,努力去掩饰满心的落寞。 庄平剥下一片橘瓣,喂到红影嘴中,问:“甜吗?” “甜。”红影点头,“很甜。”嘴里有一个核,她囫囵了一下作势要吐出来,庄平却将手掌伸了过来,她楞了楞,还是向他掌心吐下了那小小的核,白白的米粒一般的核。红影轻轻握住庄平的手掌,合拢,拉近到自己的眼前心尖,她曾经帮他剪过指甲,青白色月牙般的甲。她又伸出手去触庄平的头发,道“你的发”,触他的唇,道“你的唇”,触他的鼻,道“你的鼻。” 触着触着手指便颤抖起来,她犹自哭出了声,却没有眼泪,她只是哽咽地嘱道:“你再抱抱我罢,待我睡着后你便离去。” 终于红影觉得累,便在庄平怀中沉睡起来,这个怀抱曾经那样温暖和宽阔,如今却恐怕是最后一次拥抱。庄平见红影睡的熟,便将她轻轻抱上床去,又掖好被角,走到卧房门口,庄平犹自回头看了一眼,想着那样美好的一个人,从此可能就不再相见了,不由有些怅然。 庄平失魂地朝外走去,衣角带上了案边放着的那只香薰炉,香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里面的熏香撒了一地,庄平急忙朝里屋瞅了瞅,见红影仍在熟睡,便放心地将熏香用手拢在一处,又取随身的丝绢包住,打算出门寻一处地方扔了,末了又扶正了香炉方才离去。 红影第二日睁开眼时觉得有些茫然,以那罐熏香的量,她吸了一天一夜理应再也醒不过来才对,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撩开卧房的门帘,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香薰炉,而炉中空空如也,只有地面上残存了些许紫色的粉末,被风一吹,也散的无影无踪。她心中一悸,慌慌张张跑到院中,可哪里还有庄平的人影。红影顾不得梳妆,又急急向山下跑去,一路被荆棘绊倒数次,裸露的皮肤上也凭添了几道新伤。 远远地,便可以听的见城中喧闹锣鼓,人声鼎沸。今日是林家招婿的日子,全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道,涌向了林家大院。他意气风发满面喜色,坐着高头大马,胸前扎起一朵红绸,端的是喜不自禁。红影看见庄平的模样有一瞬的恍惚,一刹那的怔忪,他幸福吗?他明明很幸福,他此生没有自己,其实很幸福。 这一天本是他幸福日子的开始,却也是结束。庄平在不久之后突然倒地暴亡,五脏俱焚,有一股异香飘散。那异香和香薰炉中的香气一样,也和红影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一样。 那是死亡的香气。 红影呆呆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她看到庄平倒下,猝然地,甚至连一个眷恋的眼神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她站了半晌,终于默默离去,回到山里,回到她的院中,她没有了他,至少还有这里的记忆。 红影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本不该死的,定是肌肤上沾了大量的药粉,才在我前头去了……也好……”红影顿了顿,喉间似有粘滞,隐隐竟有丝鲜血渗出嘴角,“也好,我如今便随他去了,生不能在一起,死了却可以长相厮守。” 秦青急忙站起,想要施法阻止毒发,却惊觉自己周身的法力早已封住,竟是无可奈何。那女子最后的模样很祥和,脸上犹自带着温暖的笑,在夕阳的余晖下有淡淡红晕,仿佛得了幸福。而手中的蝴蝶簪是他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却也是她所全部拥有的。那簪子在夕阳的照耀下颜色更加鲜艳夺目起来,少顷,簪上的蝴蝶竟振了振翅膀,秦青吃了一惊,待要细看,那蝴蝶却已径自飞了开去,三两下便消失在花丛之中。而那枚剩下的簪子也掉落在地,变成了晶亮一块——竟是玲珑镜的又一片碎片。 如今凶案已破,真凶已出,又意外地拿到了玲珑镜的碎片。秦青却无丝毫轻松之感,反而觉得内心翻涌无法释怀。这人世间虽然呆了成百上千年,可情爱二字,自己懂得的恐怕连皮毛都没有。秦青将红影的尸身小心地放入屋中,掩上了房门,如今天色已暗,秦青想着得赶紧下山将这里的情况一一陈述,这之后的事便是官府的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旧人 如今身无法术,暗夜的密林更觉阴森,秦青不由加快了脚步,然而在林中转了两圈后发现又回到了原地,心知必是中了此处的妖术,心中不敢大意,手中也握紧了随身的短剑。果然不多久便听见身后森森的几声笑,转眼一瞧,正是白日里遇见的两只小妖。 一小妖欺身上来,露着满嘴利牙:“小仙女,都怪你命不好,借你内丹一用,你就当做做好事,送我俩成仙吧。” 秦青一个飞铲将小妖铲倒在地,瞅着一个空档就要逃。小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追她,只道:“你已经在我们设的结界里了,怎么跑也别想跑出去,何必费那气力?”这稀薄的结界原本在秦青眼里如同虚无,可如今全身法力尽失,竟半点奈何它不得。惆怅之间,小妖已然扑了过来,满是绿牙的嘴里散出一股臭气,将秦青熏得晕了一晕,她嫌弃地一扭身一缩脖:“你这妖精平日也不刷牙的么?真是叫我呕上半天。”小妖一愣,动作便慢了下来,秦青瞅准了机会一剑刺去正中小妖胸膛,可怜他半点建树都没便一命呜呼了。 剩下的那名小妖见势不妙,迅速使出一个弹指定住了秦青,秦青动弹不得,一时也无计可施。小妖见同伴死的可怜,知道与秦青硬拼必占不得上风,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先下口为强。秦青把眼一闭,心想升仙时间不长,还没捞着机会升个级别,吆喝几个下仙,便要死在这些个无名小妖手下。 那小妖凑近张嘴就要咬,却被一股隐隐的强力给弹了开去,再试亦然,小妖傻了半天,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秦青睁开眼莫名地看着对方,也是不明就里。 “怎么?不合口味?” 小妖抹了把嘴巴,恨恨道:“一定是你的肉太老,啃不动。” 秦青鼻子里哼了声:“无福消受的话,就把我放了吧,免得浪费大家的精力。” 小妖浑不甘心,沉默了一会儿,心道自己吃不了,还可以献给大王,大王法力无边,自是可以消受的,到时候大王升了仙,自不会忘记自己的好,哪怕升个一官半职,可以吆五喝六的也行。想到这里,小妖不由开心起来,将秦青绑了一把扛起就走。 秦青嚷道:“臭妖怪你要抓我去哪里?” 臭妖怪道:“我把你献给我们大王。” “你们大王需要压寨夫人?” 妖怪嗤道:“你想得倒好,我们大王早就有夫人了,”他回头瞅瞅秦青,“虽然不及你长的美,不过大王可是个专情的妖,不会对你移情的。” 不知行了多远,隐约见到前方有一处山洞,那小妖加快了步子,兴冲冲地将秦青抬到了前厅。刚一站稳,便听到前方传出一声:“青儿?!” 那声“青儿”中糅杂了太多复杂情愫,有惊讶、有欣喜、有纠结、有伤感,还有着太多的不可置信。 “青儿!”那妖王三步两步冲到秦青跟前,扶着她的肩看了又看,直到眼中闪出了泪花,方叹了一声:“真的是你,青儿,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青儿抬眼看去,一时竟有些怔忪。过了成百上千年,面前的他除了眼角凭添了几道鱼尾外,竟和当初没有两样——灰鼠成旭。 秦青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和成旭再见面的场面,却从未想过竟是这样。成旭这才瞧见秦青身上还捆着绳索,慌张地问:“这是做什么?是谁把你给绑了?”秦青朝一旁的小妖努努嘴,道:“他说要把我献给你当夜宵。”成旭凌厉眼风扫向小妖,衣袖猛然一挥,小妖便被扇出门厅之外。 “青儿——”成旭给秦青松绑后一时无措,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挂着笑容,一如年少时的那份干净青涩。 秦青有一瞬间的晃神,好在片刻之后便回复了常态,只略点个头:“既然松了绑,我便走了。”转身的当口,袖子却被拉住了。回首是成旭复杂难辨的眼神。 “青儿——”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既然这么有缘碰上了,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叙叙旧?喝杯茶再走?” 一张小小的案几,一壶冲泡好的菊花茶,成旭白底银色暗纹的衣袖拂过,映着淡淡的茶色,十分雅致。他亲倒了一杯茶捧至秦青面前:“记得你最喜欢我泡的菊花茶,尝一尝口味可还是一样?” 秦青浅尝了一口,坐直了身子道:“我近些年口味有些变,不大喜欢喝茶了。”顿了顿又道,“年少时虔诚许过的誓言尚可以变,更何况爱好?”成旭递绢帕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颓然落下。 沉默,像林子里的浓雾一般蔓延,秦青突然觉得心头有些悲哀,抬头看向成旭,正巧成旭也在望着自己。 “青儿,我真的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你,你看这山头还不错,风景也好,以后可常来走走。” 秦青打着哈哈,诚实道:“其实我今日来只为了解一个案子,如今事情已办完,该是早早回去。至于这山头,其实我特别不想来。” 成旭的眼睛黯了下去。 秦青又道:“这么多年,你没怎么变嘛。” 成旭:“变了,我瘦了。我其实挺不喜欢胖的人。” 秦青悄悄儿捏了捏最近肚子上吃多的二两肉,觉得很惆怅。 又沉默了一会儿,秦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啊,你和蛇嫂有孩子了吗?是小鼠崽子,还是蛇蛋?哦,也许是鼠蛋或者小蛇崽子?唉,我就说了,蛇鼠在一起真是什么都说不清。” 成旭:“还没有。” 秦青:“那还不赶紧要一个?” 成旭:“青儿,你真的这么希望我和别人生孩子?” 秦青:“孩子可好玩了,你生一个人生就完整了。” 成旭咬牙切齿地打断她:“你放心,我一定会生一个的!” “青儿。”成旭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好,特别好!” “可我不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秦青一句话没留神,从齿边刺溜就冒了出来。 “啊?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秦青呛了一口茶,道,“我是说你过的好我才放心。” “是吗?”成旭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深深地看向秦青,“你还是关心我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阵脚步声急急地从门外传来,待门帘一挑,脚步声又仿佛刻意地矜持端庄了许多。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哟!我就说大王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寝宫休息,原来是来了贵客啊!” 成旭有些不耐,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站起身来冷着脸介绍:“青儿,这是夫人。夫人,这位是我的故友秦青。” 夫人扯了块翠绿的绢帕掩嘴笑了:“还真是故人呢,想来千百年前还做过不远不近的邻居,如今见着,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秦青,是哪阵风把你吹到鄙庄来了?”说着手便挽在了成旭的胳膊上,一派情深的模样。 秦青朝刚刚重新回到厅内的小妖努努嘴:“还不是拜他所赐,他说要拿了我来作压寨夫人。” 话音未落,刚站稳脚跟的小妖又飞了出去。 成旭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有些不耐,却又无话可说。秦青瞅准了机会,拍了拍衣裙道:“天色这么晚,茶也喝过了,我终该走了。”夫人眼睛一亮,嘴里却道,“哎呀,才坐了这么会儿,不如再呆片刻,也逛逛我们的园子?” “夫人既然如此热情好客,那我是却之不恭了。” “ 三人正僵在前厅,门外突有小妖来报,道是外边来了个仙气腾腾并怒气腾腾的人,提着剑准备进来要人。不待成旭问明,一袭白衣的云兮已飘然入内。云兮本来就生的清冷,这一会儿带着怒气更仿佛全身都凝了碎冰,让人不寒而栗。 成旭见来人气派非凡,仙气渺渺,知是天庭下来的,自然不敢得罪,忙上前施了个礼:“不知仙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仙使踏足寒舍有何……” 云兮不等他说完,只伸出一只手将成旭拨开,径直向秦青走来。 “出去一天也不赶紧回去?” “我……被抓来喝茶……” “抓?”云兮眉头轻轻地皱了皱,“谁抓你的?” 秦青向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小妖努了努嘴:“他,说抓我来做压寨夫人,不从的话就做夜宵吃掉。” 云兮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点,谁都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那只小妖便再一次地飞了出去。云兮又看了看桌上,道:“茶都冷了,跟我回去了。”说着便牵住秦青的手向外走去。 成旭仿佛突然反应过来,竟伸手拦了一拦:“青……青儿。” 云兮抬起来,好像才看见他一般,转头问秦青:“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秦青“我、我”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介绍,而云兮已经对着成旭很认真地说道:“她不认识你,告辞。” 千百年后,当秦青攥着另一个人的手从眼前离去的时候,成旭竟没有半点勇气挽留,她还是那个她,爱穿青色的衣裙,眉宇间淡淡的,笑起来带着点小俏皮,缺少心机。可如今她已然升了仙,她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当初的那种热烈企盼,她再没有依赖他的小言语小媚态,她对他没有了爱的痕迹,甚至连恨都消失殆尽。 而自己呢,娶了妻子,换了山头,做了大王,每日锦衣华服,他再不用偷果子去讨好心爱的姑娘,他早不是当初的那只灰鼠,可他为何却也少了当初的那份纯真快乐呢?他的手触到怀中一枚核桃壳,秦青曾经花了好几天时间在上面刻了一只鼠和一条蛇,他记得她送这个礼物的时候自己还感动得差点流了泪,而自己也一直将其随身带着,这么多年,摩挲得已经快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同心一人去,坐觉满山空。如今却是,青梅已谢竹马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重聚 “春意暖”卷首题记: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由于云兮捏了个诀,下山的一路都很亮堂,也再没有小妖来骚扰,可云兮牵住秦青的手一刻也没有松过,掌心有细细的汗水渗出,秦青条件反射地挣了挣,却没有挣开。直到走到山脚,云兮方才站住放开了手。 秦青瞅了瞅云兮,觉得他今天似乎严肃了点,便缩了缩头没敢吭声。云兮从脖间取下一块玉牌放入秦青的手心,声音哑哑的:“你如今身无仙术,这护身符你拿去保平安,等闲的妖怪伤不了你,若是碰到什么大的危险,我也能感应的到。”云兮顿了顿,又道,“当然,最好什么危险也别碰见。” 护身符握在手心,犹带了云兮的体温。秦青并不知这块玉符已被云兮随身戴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有这块玉符,日夜不离身,如今就这样轻轻巧巧地给了自己,要说心里没有感动是不可能的。 可感动归感动,说出的话却变了味道:“小白,这护身符真的这么管用?不管我在多远的地方,有危险你都能感受到?” “是,除非我不想理会,或是不能理会。” “那我被抓去做压寨夫人的这种情况,你能感受到吗?” 云兮斜睨了一眼:“你若是愿意做,我便去给你送份贺礼。” “……” 天厅永远是春意和暖的模样,此刻西王母正在桌边修剪一株桃枝,侍女来报说南海龙宫的正妃有急事禀报。西王母刚点了个头,龙王妃已心焦火燎地一头钻进了门。西王母眉头轻皱了皱,将刚刚升上来的一丝不满压制了下去,面上仍是淡淡的。 王妃大约十分急躁,竟也没有发现西王母的细微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禀道:“我那孩子,就是云兮,又将玉符送人啦!” 玉符本不是个紧要的东西,天家宗室的子弟大多有这样的一块玉符护身,王妃这样焦急显然并非是因为玉符本身。西王母乍一听到,瞳孔却也不禁收缩了一下:“送给谁了?” “还有谁?还不是那个丫头?!”王妃激动起来,随即又看了看周围,轻声道,“云儿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如今转了几世,容颜也改了,连性子都不是当初的性子,为什么云儿一见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黏了上去,这如何是好?娘娘也体谅我这个作母亲的,可不能再让云儿重蹈覆辙,他可是经不住的啊……” 西王母沉着脸静默了片刻:“从目前的情形上还看不出什么,你急什么,再说我看那丫头还懵懂的很,失了元神岂止是挫骨磨皮,我想她是记不起过去的事的,再说了,我派去的仙使也可在旁监看一二。我看,此事稍安勿躁,等女娲娘娘闭关出来后看看情形再说。” “是——”见西王母这样说,南海王妃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只低低地应了声,仍是一脸忧虑地离去了。 云兮和秦青二人一路无话,只在空空的街道上缓缓前行,等到了客栈已近深夜。各自回房的时候,云兮隐约听到隔壁的房门似乎发出一声轻响,再细听又再无动静,云兮未动声色,闪身进了屋。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秦青还在睡梦中流着口水,便听到外边嘈嚷的声音,她嘟囔了一句翻身继续睡,却不料有人“咣咣咣”地砸起了自己的房门。秦青蒙了两回被子,终究还是熬不过外面山响的擂门声,只得怒火中烧地去开门。房门甫一打开,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青弟!”随着跳脱的声音响起,秦青的腮帮子也不可避免地被捏了两下。 秦青睁着惺忪的眼,有些诧异又有些欣喜地望着站在门外的风尘仆仆的两个人:白泽和锦绣。 秦青揉了揉被捏疼的脸颊,咕哝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白泽你不是在京城做官吗?怎么放大假有空出来游山玩水了?” 白泽“嘿嘿”一笑,道:“我确是放大假了,很大的假,我辞了官,从此和锦绣游历江湖。”说着便将一边的锦绣拉到近旁用力搂了搂。 “辞官也好。”云兮清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这样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在官场,硬要是在里边摸爬滚打,反而失了本心。” “唔。”秦青附和地点点头,“就是,出来玩多好,我看那些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官员也想搧两巴掌。” “哈哈!”白泽抚掌大笑,“果然都是知音,所以我才来找你们了!也对,象我白泽这么正直的人,的确不适合在官场混迹。” 几人围着桌子吃早饭,气氛十分融洽。当诏兰一瘸一瘸地出现时,气氛突然一滞。 “你的脚伤还没好,其实让伙计将饭菜送至你房中就好,为何要硬撑着出来呢?”云兮放下筷子,对着她道。 诏兰脸一红,柔和的声音如丝绢拂面:“殿下照顾的这样细致,诏兰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见着这么多朋友,自然循着热闹来的。” 锦绣朝诏兰瞥了一眼,干干问道:“这谁啊?不认识。” 诏兰的笑容滞了滞。旋即又回复了常态道:“锦绣公主贵人多忘事,诏兰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信使,您和世子殿下订婚宴上我曾来恭贺过……”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哦,当时我和秦青在一块儿正商量着怎么悔婚呢。”锦绣眼也不抬,话说的铿锵有力。 秦青被刚喝下的一口茶呛住,在一旁咳个不停。云兮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诏兰再好的性子此时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面色更是红红白白了一阵,半晌云兮方才打了个圆场:“我房里还有些药膏,你随我去取吧。”诏兰随即谦和一礼,朝秦青一众人淡淡扫了一眼后跟在云兮身后袅袅婷婷地走了。 锦绣将一只包子往秦青嘴里一塞:“吃,你就知道吃,还吃的下去么?”说着就将秦青拉了就走,白泽颠颠地跟着,一路上迎面碰上了的那许多对白泽容颜有觊觎之心的莺莺燕燕被锦绣一个个挡了开去。 三人疾走了三个街口,秦青恰巧将嘴里的包子吃了一半,锦绣方才停了脚步。跑在最后的白泽一边喘气一边道:“你两个,也考虑考虑我这个凡人好不?即便如我这般体魄强健,仍定是比不了脚底生风的走法啊。” “谁要你跟来了?”锦绣白他一眼。 “咦?姑奶奶,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白泽说着上来搂她的肩膀,锦绣挣了挣没有挣动,便也由着他去,“那仙使生的那样美,人也知书达理,你为何就是看她不顺眼呢?” 锦绣没说话,只瞪着眼看他。 “啊好好,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白泽将眼光转向秦青,“可青儿还没说什么呢。” 秦青呆呆地看着他俩,十分懵懂。 锦绣无奈地叹口气,向秦青道:“那诏兰是信使,为何会跟着你们?” “唔,王母让她来帮忙的。” “帮忙?”锦绣哼了一声,突又盯着秦青看了一会儿,“你的仙术呢?我怎么看不出来了?” “唔,被仙使下了。” “啊?” “说是王母的意思,认定我会滥用仙术,所以就下了。” 锦绣翻了个白眼:“你啊你……”憋了半天又道,“你还是去吃你的包子去吧,不过就算是包子,也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说完便一跺脚走开了。 秦青瞅了瞅手里还剩一半的包子,不明就里。这一次,白泽没顾着马上追锦绣,而是停下来也瞅了下包子,道了一句:“你啊,心里就不疼么?”说完提起袍角朝着锦绣的方向追了过去。 疼?秦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不知为何确觉得有种闷闷的感觉,她抬头看了看天,似乎风雨欲来,她突然有点泄气,感觉无所适从,只得拖着步子也跟了上去。 诏兰取了药膏后并未离去,跟在云兮后头柔声道:“世子殿下方才还未用好早膳,诏兰让厨房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不如一起……” “好。”云兮并未看她,自顾自地踱步到门外。 诏兰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善良:“我这便让伙计收拾出一张桌子来。” 见云兮夹了几口小菜,诏兰轻声又问:“这里虽然简陋,不过小菜做的清爽可口,世子还喜欢?” 云兮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不错。”片刻后又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吃包子。” 诏兰楞了楞,旋即又笑颜如花:“若是殿下喜食面食,诏兰下次亲自做些给殿下尝一尝,诏兰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好。”云兮眼角露了一点笑意,“多做点,青儿也喜欢吃,我还是受她的影响才喜欢吃的。” 秦青在一处临水的酒楼找到了白泽和锦绣,因为先前都没有吃好早饭,便点了一桌精致的早茶来吃,如今三人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着点心倒也惬意,先前乱七八糟的情绪也暂且放了下来。 白泽此刻正摇着扇子,云淡风轻地叙说着这段时期在京都发生的事情…… 自秦青云兮走后,白泽一边全身心地投入接到的大案,一边等待锦绣的归来。不知为什么,原来一直冷落自己的廷尉少卿突然择了件大案子分给了他,分给他的时候还说了不少好话,道是白泽头脑清晰,敏捷果敢,如此案件正适合他来审理。末了还指派了个人给他做助手,谁知一觉起来,那助手声称生了恶疾,卧病在家,无法配合侦案云云,主动退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退堂听雨 案件源于一则匿名的告发信,信中说东部大旱,连着几月滴雨未下,庄稼颗粒无收,渐渐的连饮用的水也保不上几口,有些地方已经饿殍遍野,一片疮痍,剩下的村民也纷纷举家逃亡,东部就要陷入乱局。朝廷拨下赈灾款项,然而层层盘剥下来,到了最后竟所剩无几,百姓知道无望,自发集结了去官府申告,却被当作乱民打死了好几个,一时群情激愤,眼看天灾未平,**又起。 案情其实十分清楚。无非是经手赈灾的官员里出了问题,只需询问其中的一干人等,事实并不难掌握。廷尉将这案子当作烫手山芋递给了白泽,白泽不是不明白其中要害,然而在接手案件以后丝毫也没有顾虑所牵涉之人的背景,只管依着律法查办,如此下来,自然便有些人坐不住了,亲自也好,托人也罢,均敲不开白泽家的大门,你跑你的门路,他自云淡风轻。 直到有一天白泽的恩师太傅大人踏进了他的门槛。 白泽刚刚行完礼,老头子已气呼呼地抡起袖子扇了白泽七八下: “都说你才智卓然,怎么会做了这么蠢的一件事呢?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你看不出来!” 白泽绕着桌子一边躲一边问:“老师您这是怎么了,别气别气,哎哟!您老劲还挺大……” 老太傅追了一会儿终于喘着气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头直戳到白泽脑门上:“你说,你说给我听听看,你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 白泽一脸无辜:“有案子,且是大案子,岂有不接的道理?” 老太傅恨铁不成钢一般:“你可知道为什么别人不肯接?这案子背后牵扯到谁人?” “知道。”白泽答的快,坦坦荡荡。 太傅愣了愣,一脸迷惑,压低了声音问:“知道你还接?那可是皇帝的亲舅舅,你就不会装个病告个假什么的,实在不济我也可以帮你说说去……” “倘若我不管他不管谁都不管,如何给那些饿死的百姓一个交待,如今边境骚乱,可官府的刀刃却向着百姓的身上砍去,而他们不过是为求能够吃饱肚子。” “白泽……” “老师不也教过我们要公正严明,要处处为了百姓着想么?” “白泽……唉!”老太傅无奈地坐了下来,“从前以为只有文昊不懂变通,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这样,没想到你也这么固执!”言语间虽然仍是不满,语气却已不像最初那样急怒。 白泽走到老太傅跟前,突然一拜到底:“老师在上,学生不敢忘记教诲,此案案情重大,还望老师能支持学生将它一查到底,还百姓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个清明。”说完又叩了个头,跪地不起。 太傅瞅了他半晌,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去做吧,我自会尽量护着你,可是这以后……唉……” 白泽笑起来,如同明月清风:“有老师认可,学生已心满意足。至于以后会有什么艰辛,学生自一力担当。” 太傅摇摇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 白泽将案件的全部卷宗交到拓跋焘手中时,拓跋焘的怒火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怒火之后长久的平静却让他觉察到些许的不肯定。白泽打破了这份宁静,朝上首道:“陛下,此案的桩桩件件也查实清楚,人证物证俱都确凿,然而臣职位卑微,不能越级提审,还请陛下恩准臣……” “白泽。”拓跋焘打断他,“朕已经知道了,如今直接牵涉到这件案子的人都抓的七七八八,再往上就……算了吧。” “陛下!”白泽猛抬起头,双目精光四射。 拓跋焘背过身并不看他,略一思索又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再拨一部分赈灾款和物资下去,这件事便由你全权处理吧。” “陛下!”白泽说,“可是这案子……” “朕累了,要去歇息了。” 尽管白泽早已预见,仍不免心中喟叹,失望不已。一路拖着步子走到夜幕低垂,家门口一盏孤灯,灯下等立着一个娉婷的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锦绣。 见到锦绣,白泽只觉眉间一直聚集的郁结之气突然消散,上前急走几步抱住了锦绣。 “还是你好,看到你便觉得原来失去的力气都回来了。”白泽揽着她,不肯撒手的样子。 锦绣疑惑道:“你看上去不那么高兴。” 白泽道:“看见你就高兴了。” 锦绣道:“可我不高兴。” 白泽低头看她:“为什么?回家被长辈家法处置了?” 锦绣撇了撇嘴:“他们不同意我同一个凡人在一起。” 白泽愣了一瞬:“他们要是同意了才匪夷所思了是不是?” “可我不管。”锦绣扬起脸,“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要和你成亲,和你生孩子……” 白泽笑起来:“你可知道在人世间,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多么的没羞没臊?” 锦绣正要发作,白泽突然吻了吻她的额角,说:“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女子。” 在之后的一个月内,白泽以雷霆手段处理完了赈灾的事情,因刚刚涉了贪腐的案,皇帝又关注非常,此次的赈灾款倒是悉数到了灾民手中,底下涉及贪腐的官员收监定罪,罚没财产,手上的百姓得到救治和赔偿,民情暂且稳定了下来。 在这个月内,原本逍遥的国舅爷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人狠揍了一顿,动手的是一名女子,手法狠辣,来去无踪。据说当晚国舅爷刚刚喝完花酒,一路哼着小曲摸到自己的轿门,谁知轿帘还没来得及撩起,便被人一脚踢出一丈开外。那国舅爷吃痛,张嘴刚骂了半句话,却见一貌美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国舅爷一下乐开了花,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道:“咦?刚才在楼上没见到你,小脸长的这么美,跟仙女儿似的,你叫什么啊?”“叫什么?叫小姑奶奶。”女子依旧笑颜如花,手里却没闲着,一拳拔出正中国舅爷的面门。国舅爷蒙圈了半晌,觉得有什么黏腻的东西顺着嘴角缓缓流淌,肥厚的手掌一抹一瞧,见殷红一片,酒顿时醒了一半,急忙迈起小短腿仓皇逃跑。一众护卫愣神之后也方才醒悟过来眼前的情景并非是男女之间你侬我侬的小情趣,一个个拔了刀剑卖力地捉拿女子,无奈那女子仿佛精灵一般,不仅奈她不得,就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片刻之间,女子又欺身到国舅爷身边狠揍了几回,末了道是打的有些困,方才放了一种人等,一个转身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的早朝上,拓跋焘因白泽赈灾有功,拟进行封赏升为廷尉少卿,原来的少卿则提前告老。谁知白泽听闻之后非但没有领赏谢恩,反而俯身一拜到底,道是身体有恙,不能再在朝为官,意欲辞官回乡休养。市井传说拓跋焘当时大怒,白泽却不慌不忙站起身朝外庭走去,雪白的衣袂翻飞。 意欲回乡养病的白泽后来跟老太傅喝了顿酒后,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数落下告辞回家。进了家门,见锦绣已经收拾了两个包袱出来。 “你这官当的饶是清廉,我就连个好的杯盏都搜不出来。”锦绣扒拉着包裹,一脸嫌弃地说。 白泽笑笑:“这可怎么办?你可还要跟着我?我一个穷当官的现在连官职也丢了,更是穷的叮当响。” 锦绣鼻子哼了哼。 “我们这算是私奔吗?”白泽仿佛突然想到一般,摆出一副紧张的模样。“我这么穷,以后就只能卖些字画糊口了。” 锦绣很不屑。 白泽摸摸鼻子:“其实我的字画挺值钱的,再不济还可以出卖色相……” 白泽的额头被敲了一个包。 “我还是卖字画吧……” 二人一合计,决定先游历江湖一番,以后再慢慢作打算。锦绣打探了云兮秦青所在的方位,与白泽一路行去。路上的盘缠倒是并不拮据,相反还富余了很多,原因在于白泽的字画的确很值钱,在闹市一摆摊,就算是一般的字画也能以高出很多的价格售出,而且通常在白泽甫一露面便被抢购一空。由于白泽的字画总是供不应求,便常常有些姑娘少妇大嫂子小媳妇执着守在白泽下榻的客栈门口痴守着预订字画,每每有新的字画拿出,这些女子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抢到,通常都会争先恐后大呼小叫乃至大打出手。在此情形下,锦绣总是担心白泽劳累过度,又兼顾着不要过分打乱客栈的日常秩序,便自己亲自到门口接单收钱,如此一来,倒是挡了不少求画若渴的女子。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不缓不急地赶上了云兮一行。 秦青一脸艳羡地望着他二人:“你们就这么私奔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娃?” 白泽哈哈地乐:“这得看她了。” 锦绣难得羞了个大红脸:“不嫁你了!”一甩袖子独自走了。 秦青向白泽努努嘴:“还不去追?” “跑不了。”白泽道,“她不嫁我还能嫁别人去?放心,让她自个儿去逛会儿吧,晚上就会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心上人 白泽与秦青一路慢慢往回走,白泽看了看秦青的脸色,道:“你有些不一样。” “啊?”秦青摸摸脸,“更漂亮了?” 白泽端详片刻后,在她的眉间戳了一下:“这里,常常皱起来了。唔,有心事。” 秦青狐疑道:“吃了睡睡了吃,能有什么心事?” 白泽又指指心口:“你这里,有人。” 秦青心里一跳,脑中突然闪过云兮的身影,于是眉头又是一跳,脸兀自红了。 就在秦青心中混沌一片时,忽听见前方路上嘈杂非常,不由暂且放下了理不清的小心思,循声望去。 走近便发现围着的一圈人中有两名年轻男女指指点点。那男子一身锦衣,甚是考究,身段高大魁梧,看情形似是个富家公子。女子衣着也十分华贵,看装扮亦像个被伺候的夫人。那男子酒气冲天,此时正提着妇人的衣领吼道:“跑!你再跑给我看看!”话音未落胳膊又抡了上去,妇人的嘴角立时渗出血来。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可谁也没敢上前阻止。那男人眼睛越来越红,妇人却毫不躲闪,只是无论怎样打骂,笃定了不肯与那男子走。秦青听了半天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男子仗着家中富裕,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此生最大的兴趣只有两个,一是女人,一是杯中之物。日日沾酒且一占就醉,醉了就打女人,家中的妻妾虽多,忍受不了跑的也不少,今天这位便是刚娶进不久的夫人,谁知没跑多远便被男子撵上,于是当街责打,那妇人已满身青紫,他仍是不愿放过。围观的人虽不满那男子的行为,可见到他一身横肉,又凶神恶煞一般,俱都不敢上前劝阻。那男子如今酒劲正盛,觉得赤手空拳打的不过瘾,便又向周围寻摸了两下,一眼看中身畔一老伯别在腰间的镰刀,男子猛地抽出镰刀,二话不说便向妇人头上挥去。围观的人惊呼不已,眼看就要出了人命。 凭空传来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再看时镰刀已然落地,旁边则躺着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男子的手腕被震得生疼,此时正怒气冲冲地寻找石子的来源。那男子估摸着是个练家子,眼神转了一圈便落在了白泽秦青处,白泽浑身一抖,轻声问秦青:“你干的?” 秦青笑笑:“不好意思,手一滑。”说话间,男子已冲至面前。 他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下秦青:“你?”顿了顿又道,“就你?” 秦青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唔”了一声:“手滑手滑。” “你手滑就敢……啊……”男子刚要发作,脚却被秦青踩住又碾了碾,似有轻微的断裂声发出。 秦青将脚缓缓移开:“哎呀,吓了一跳,不小心踩着你了。” 男子气急败坏,伸出拳向秦青面门挥来,秦青挪了挪位置,恰恰错过拳风,一个反手便将男子制住,男子刚要反抗,却又听见肩骨一响,便全身瘫软下来。秦青拍拍手:“生在华贵之家,穿着华贵之衣,品格却是如此的不华贵。可惜了。”白泽摇着扇子蹲在旁边:“忘了跟你说了,这姑娘脾气不好。” 那边的妇人投来感激的一瞥,站起身迅速走了。众人见恶人被惩,苦主也退,皆拍手称快,便三三两两地散了。秦青瞅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男人,道:“醒酒的方式虽然比较激烈,不过管用。” 白泽踱过来:“就让他在这儿呆着吧,过不了多久定会有家中的小厮找出来。” 秦青点头,抬脚便打算走,突然眼前一个晃神,脑中似有相似情景一闪而过。仿佛初见,又似曾相识。 而白泽,在恍惚之间突然觉得秦青今日的行止有那么点熟识的味道,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故人。 回到客栈的时候,云兮正在院中的树下看书,诏兰在一侧为他续着茶水。偶有微风拂过,吹下粉色黄色红色的碎花,落在肩上,鬓间。远远望去,竟是十分和谐的一幅画。 秦青看得有点呆。 呆了没有片刻,锦绣便举着两只热腾腾的地瓜出现在画面之中。 “好吃,特别好吃!你尝尝。” 白泽正要接过,就被锦绣打了手:“给青妹的。” 白泽苦着脸:“不还有一只么?” “那是我的,想吃么?” “想……” “自己烤去。” “ 听到这边的说话声,云兮抬起头来,正撞上秦青的眼神,秦青没来由地脸上一热,急忙避开了目光,伸手接过地瓜闷着头迅速进了屋。屋门还未关闭,云兮已经前脚后脚地跟了进来。 云兮问:“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秦青说:“我……” 云兮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外面太阳很大么?” 秦青说:“我……” 云兮说:“对了,林家的事情已去交待了,官府也去了山上善后,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吧。” 秦青说:“哦……” 云兮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们要去哪里?” 秦青抬起眼:“去哪里?” 云兮端详了她半晌,道:“怪怪的。”转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手抚上她的额际,“有个飞絮。”秦青惊跳一旁,面色红如秋枫:“我……我自己来。”云兮狐疑地摇摇头,“真是怪怪的,不是病了吧?” 这日夜里,秦青睡的很不踏实。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梦境重又袭来,梦里有烟雨江南,有冰雪塞北,有长的不见尽头的石阶,石阶上的白衣男子面朝自己伸出手,面目看不清楚。他说:“青儿,我走了,你要保重。”景色一转,满眼都是喜庆的红色,自己蒙着盖头,是待嫁的新娘,她坐在屋内等待,一直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 醒来的时候,满脸的泪。 秦青收拾了半天心情起身出门,才发现天还没有大亮,想着回笼觉也睡不着,索性便梳洗好去厨房吩咐伙计煮粥。刚转过屋角,便见到云兮已经起身练剑,秦青一缩脖子,悄悄儿地返回,打算从另一侧绕到小厨房去,不想刚行了没几步,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是云兮探询的眼。 “你是在躲我?”云兮的发丝在晨雾里微湿,嘴唇轻抿,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没。”秦青背转身,“是……昨晚没睡好,眼睛肿了怕被人看见。” 云兮扳过她的肩,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算了,你是不是要去小厨房?不用去了,我一早自己去煮了粥,既然你起床了,就和我一起吃吧。” “你、你自己去煮的?”秦青扬起脸,眼睛亮亮的。 “嗯。”云兮点头,“你不是说我煮的粥好喝吗?我昨天比较了一下,客栈确实比我做的差多了。”他笑起来,在早晨的阳光下,秦青觉得好看极了。 走到小厨房的时候,恰好见到诏兰从里边走了出来,见云兮来到,诏兰连忙笑道:“殿下吩咐做的小菜诏兰已经做好了,碗筷也已备好……哎!原来秦姑娘也在啊,那我让伙计再去备副碗筷……” “我去拿碗筷吧,你忙了一早上先歇一会儿。”云兮对诏兰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后踱进了门。 原来是云兮和诏兰一早一起准备了早饭,一个煮粥一个备菜,和谐美好。秦青觉得自己迟钝的可以,明明别人才是情投意合,你侬我侬。心中升起点点失落,那种熟悉却久远的难过又回荡在心间,令秦青不知所措。 思忖间,云兮已盛好了粥菜出来:“既然没睡好,就多吃点,养好了精神一会儿出发。” 秦青回过神来,觉得这顿早饭会吃的很别扭,不如早些应付完的好。她坐下端起碗猛喝了一气,直烫得舌头都差点直了。云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道:“怎的饿成这样?” 诏兰嘴角掠过一丝笑:“看来是殿下的粥实在很好吃,青姑娘才会这样的吧。”说着她拿起小勺舀了一点粥,放在唇边抿了抿,又抿了抿,方才嘬入嘴中,又回味许久方道,“殿下的手艺真是好,一点普通的粥都能做得如此美味。”言谈间又夹了一点小菜放至云兮面前的碟中,“殿下再尝尝诏兰做的菜,配上粥吃起来更开胃呢。” 秦青瞅瞅他二人,觉得自己十分多余,便道了句:“我吃饱了,你们继续。”说着便要起身走人,迎面却碰见了刚刚起身的白泽和锦绣。白泽一把将秦青扯住,硬是摁在了云兮身边的座位上,另一侧的诏兰脸色变了变。 “怎么?看见我二人来就要走?来,就算吃饱了也再喝两盏茶。”白泽嘻嘻哈哈地坐下便招呼着上茶。 云兮深深地看了秦青一眼:“陪我再坐一会儿。”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白泽喝了两口粥问道。 “邺城。”诏兰道,“昨日你们出去的时候已有信使来过。” “邺城?”白泽放下碗筷,“可是靠近东山的那个邺城?” “正是。” 白泽抚掌大笑,握住锦绣的手道:“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有一个故旧至交,叫做文昊的,我与他同是太傅的门生,有着同窗之情,他便是在邺城做县令。” 锦绣道:“不记得。” “我的事情你总是不上心……” “如此甚好。”云兮打断他俩,“还要烦劳白泽兄通融一番,有他相助想来行事也方便些。” “如此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白泽道,“不过文昊这个人性格有点古怪,不像我这般随性不羁。” 锦绣说:“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邺城 饭毕,众人收拾了包袱便向邺城进发。白泽与锦绣在前面打打闹闹地走,云兮和诏兰居后,秦青则在最后拖着步子缓缓跟着。途径红叶山的时候,秦青发现了一处隐藏的墓穴,墓虽小却不杂乱,前面还放着新鲜的果品,想来常常有人拜祭,只是墓碑上只简单地写了几个字:霍三娘之墓。秦青突然想到林家大公子在那日救下自己后便是朝着这条小路而去,看当时的模样似有什么隐情。秦青正神游着,听见云兮在前方催促,忙加快了脚步。 一夜之间,秦青便觉得红叶山似乎与之前来的不太一样,山还是那座山,树木也还是秀丽挺拔,只是,太安静了。 秦青狐疑间,云兮凑过来问:“怎么了?” 秦青摇摇头:“没什么,就觉得安静得有点过分。” “哦。”云兮道,“我觉得你的那个叫做什么成旭的故旧住这里太吵了,就让他们连夜全部搬走了。” “ 东山脚下有座小城唤作邺城,这里民风淳朴秩序井然,几乎每个人都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邺城的县令名唤文昊,父亲是朝中的老臣,家中贵胄,文昊本人也是才学过人,本可以在京城谋一处很好的职位,可他却称看不惯京城中的那派腐朽官风,尔虞我诈,宁可到这一方偏僻小城做个小小县官,护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他在邺城的这七年,将城中管理的井井有条,上头屡次要给他加官进爵,均被其谢绝婉拒,道是只愿守这三分土地过上一辈子。于是渐渐的,也不再有人进言要提拔他,他也落得快活,在这个小小县城安然度日。 云兮一行人来到县衙时已近黄昏,白泽的手牌送进没有多久,文昊便亲自迎了出来。只见来人生的十分高大挺拔,面容白皙俊朗,鼻梁挺拔双目炯炯,眉宇间英气逼人。文昊向众人一抱拳,道了句:“几位路途劳累,今日就请歇在后园,我已命人准备了热汤供各位沐浴更衣,稍后再到前厅用些酒水饭菜。” “烦扰文大人了。”云兮道。 文昊并不答话,只说:“我还有些要紧的公务处理,不便陪各位了,失礼。”说着转身便进了书斋。 白泽打着哈哈:“他这人就这样,古怪,咱们别管他,走,去后园。” 文昊虽然没有陪同,但已将琐事全都交待清楚,下人做起来也是有理有条,众人吃完饭后,只觉疲惫一扫而光,煞是轻松惬意。秦青打着饱嗝,决定到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经过云兮的房前时,正看见诏兰手捧一件衣物在敲门。房门打开,云兮迎了出来,诏兰恭敬地将衣物送上,道:“诏兰已将殿下的衣袖破损处补好,殿下瞧瞧可满意?”云兮将衣袖翻开,只见那袖口不仅补好,还绣了上一朵白梅,看上去雅致清淡,云兮笑着点点头,将诏兰让进屋去。 秦青的脑门上飘上一朵小乌云,只觉得惭愧的很。她就连云兮的衣袖什么时候磨坏了尚且不知道,更别说修补了。况且,自从呆在云兮身边起,秦青从来不觉得云兮要为这些个琐碎的事情操心,她见到他时,他总是最好的姿态,衣着一尘不染,簇新服帖,哪有什么缝缝补补的事情。如此,秦青便也就从未修习过这在人间看来是最常见又最温情的一项技能。 如今,这技能让诏兰使了出来,还使的得心应手恰到好处。她想起来,在天宫的时候,诏兰的兰心惠质便有口皆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舞也跳的十分好,别说补个衣服,就算是绣一整幅屏风也不在话下。方才看她巧笑倩兮闪进云兮的房中,完全是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如今二人关上房门在里边秉烛夜谈,定是说古论今情投意合相见恨晚。 秦青越想越惆怅,垂头丧气地转身准备回房,却听脚下“啪”的一响,踩断了一根竹枝。一个人影急匆匆地闪出,蹲着身子手捧断竹直唏嘘。秦青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正是邺城县令文昊。 “文、文大人……我是不是踩坏了什么名贵的东西?”秦青摸了摸怀中,“我这儿只有一点散钱,不知道够不够赔?” 文昊摇头叹气:“不值钱,不过这小景是我弄了两个时辰才弄好的,唉……” “那……那我帮你重新弄?” “不!不用!我自己来!”文昊头也不抬,只顾闷声打理。秦青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往自己的房中转去。 第二日早上,园中的竹景已然回复,不仅回复,甚至和原来一模一样。文昊此时正站在一边撑着下巴满意地欣赏:“这一次只花了一个时辰,果然是熟能生巧了!”管家一旁赔着笑,“大人睡的这样少,起的又如此之早,大人的身体……” “不要紧!我如今是神清气爽!”文昊哈哈笑道,望着井然有序的园景心满意足。 云兮一行三三两两地起床后,文昊忙迎了上前:“昨夜公务纠缠,未能照顾一二,各位请见谅。” 白泽跑过去搭住他的肩:“说什么客套话,是我们要叨扰你几日,你不嫌弃吧?” “哪里哪里?老友相见分外亲切。今日是本县的兰若节,晚上城中有灯会,到时候在下会陪各位四处逛一逛,聊尽地主之谊。”说完也不和他们客套,转身又去了前厅。 白泽笑笑:“他就这样他就这样。” “这样挺好。”云兮抚了抚衣袖道,“简单,不多余。”袖边的白梅如此显眼。 “其实他的坏毛病不少,比如不喜欢别人碰触他的身体,也就是我这样的老旧识,不过能搭个肩膀什么的,要是换旁人……啧啧!” 用过早饭,秦青正打算拉着锦绣去城中逛逛,却被云兮截了个正着。 “走,带你去玩。”云兮笑眯眯地看她。 锦绣猛然领悟,道是忘记了和白泽早先有约要去绸缎庄扯块布料做头巾,立刻闪走没了人影。 “去哪儿玩?”秦青莫名道。 “东山。” 东山连绵数百里,山中密林遍布,鸟兽成群,且地势险要复杂,鲜有人至。如今云兮以“游山玩水”之名拉着秦青来这里,着实有点奇怪。 “这里有什么玩的呢?”秦青捶了捶走的酸痛的腿问道。 “有啊,东山的腹地深处有一处不知名的湖,那里的风景应该美不胜收。” “你怎么知道?” 云兮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张手绘的地图:“你应该知道,青鸟一族因为是信使,所以对各地的地形都非常熟悉,所以昨晚我请诏兰为我们绘制了一幅东山和邺城一带的地图。” 秦青的舌头有点打结:“昨晚……她去你那儿……原来是绘制地图?” “不然呢?你以为会是什么?” “啊……没什么……这么说来要好好感谢诏兰仙使了……” “感谢的事以后再说,走,我带你去寻那个地方。” 没有多久便找到了图中所绘的那一处潋滟湖水,偶有三五只白鹭在水边嬉戏,时而又翩然飞向空中。湖前的空地上垂柳依依,海棠桃花开的正艳。两侧的山坡上分别长着翠竹和红枫,一阵风吹来,红的海绿的浪,一切都美得难以置信。 秦青看的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地方?四季的花竟在一时开放。就像是天宫一样。” “怎么会和天宫一样?”云兮的眼神温和,“天宫那般冰冷。” 秦青喜悦极了,在湖边跑来跑去,一会儿指指湖边,道“这里要再砌座石桥就好了。”一会儿又溜达到竹林旁,道“这里盖座竹楼,置三两竹凳,温茶会友。” 云兮轻轻走到她身边,见她的脸因为兴奋变得通红,心中不由滑过浅浅的悸动:“喜欢么?” “喜欢!”秦青迎着阳光看去,“若是将来有一天能在这里住下,夫复何求?” 今夜的邺城尤其热闹,兰若节是邺城本地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集市上也尤其热闹,人人都涌上街头看灯猜谜掷花枝。文昊因要宴请白泽等人,早早地就在追远楼订下了酒席。此时大家酒过三巡,聊的正欢,突听楼下一阵喧闹,须臾便跑上来一个慌不择路的女子,看她眉目清秀,着粗布旧衣,脸上手上还有着泥土灰尘。女子一脸慌张,朝里看了一眼,竟径直向文昊跑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女子一把扯住文昊的衣角,躲在了他身后瑟瑟发抖。 文昊面色一白,硬生生地拉拽了衣角两下竟是没有扯动。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情?放下手好好说。”文昊道。 女子探头看了一眼,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扑上来进而抱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面色白的更加厉害。 白泽见此情形,急忙走了过来,探询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人追你?你别怕,这位是文大人,我们是文大人的朋友,有好几位还是功夫了得,你先放手好好说话,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女子瞧了瞧白泽,白泽立刻露出一个无比灿烂温暖的笑容,女子的手松了松,可一抬头又吓得一缩,一只手腾出指着楼梯拐角,口不择言道:“鬼……鬼……”云兮几人听闻此话,忙暗暗祭出天眼,果然见拐角有道白光一闪,瞬息没了踪影。 文昊隐有薄怒,将女子紧抓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语气严厉道:“无稽之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小姑娘你快快离去吧,若再敢妖言惑众,定不轻饶!” 女子哭丧着脸:“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是有鬼啊!” 文昊不理她。 女子依旧逗留不走,文昊将碗筷一放,回头又打量了她一番,略一思忖后从怀里掏出一些银钱递了过去:“买些吃食离去吧。” 女子一张脸涨的通红:“你当我是来讹骗钱财的?!” “哦,原来不是?”文昊点点头,又将银钱往怀里收去。女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银钱抱在怀里,道一句“谢啦”,却依然没有走的意思。 文昊狐疑地看她,恍然道:“饿了?我让店家给你备一份饭菜可以了吗?” 女子摇头:“我不饿。” 文昊深吸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低下头,嗫嚅道:“我就是怕,鬼可能还没走远……” 文昊将筷子“啪”地拍在桌面:“本官亲自送你下楼你看如何?” 女子重新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光:“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文昊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向众人道一句“抱歉,暂且失陪”后一甩袍子,率先走在了前面,女子颠颠地紧跟其后下了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阴阳眼 见文昊离去,白泽轻声问身畔的锦绣:“那姑娘真看得见鬼?” 锦绣微一点头:“我也看见了。”顿了顿,“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唔……专门汲取你这种男子的精气。” 白泽“嗷呜”一声缩到了角落,一对无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锦绣。 文昊将女子送至楼下后就要转身离开,女子黏黏呼呼地走到门口,眼神飘到牌匾上方,又是一个惊叫,竟转身直接挂在了文昊身上。文昊骇得一跳,忙不迭地要把女子从身上扒拉下来。 “你、你竟敢对本官不敬!” 女子就要哭出来,指着牌匾上方直道:“鬼,上面有只鬼!” 店家听到此话,操起个算盘就走了过来:“哪来的疯女子,竟然污蔑本店……哟!这不是文大人吗?”店家看着脖子上还吊着女子的文昊,瞠目结舌道。文昊气不打一处来,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过,拉着女子便出了店门。 “你自己说,这是要闹哪一出?钱你拿了,饭也不吃。哦——我知道了,你跟店家有仇,存心来搅局的是吧?”文昊黑着脸,边拍打着衣服边没好气地问。 “没有没有,我其实是修道出身,从小就有阴阳眼,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可我从来都怕这些东西,平日里有师父师兄护着,可近日只有我一个人,每天都看到很多恶鬼,实在是怕的很。”女子连连摆手,忙着替自己辩解。 “哼!”文昊不以为然,“我又不会捉鬼,你黏着我有何用?” “不瞒你说。”女子脏兮兮的小脸凑了上来,文昊撇着嘴避让了几分,“方才被那恶鬼追着,我突然见到二楼似有金光闪现,小鬼们最怕这种光,所以我才避上去。上去之后发现您周身的金光最盛,自是要抓住您才能保我这条小命儿……” 文昊轻笑:“金光?呵呵呵呵呵……编完了吗?编完了请自便吧。” “求大人行行好,再送我一程吧,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的拐角,很快很快的……” 文昊与她一个凑一个躲地终于走到了一座破败小屋前。“这里就是你家?” “嗯。” “一个人住?” “还有师父,他病了,不过只要有师父在,我就不怕了。” “哦。”文昊若有所思,又从怀中掏出一些银钱,“给你师父买些药品吧。” 女子惊讶地望着他,半晌才接过银钱,轻轻道:“你是个好人。”末了又补充道,“虽然有点古怪。” “我哪里古怪?” “你要是不古怪,为何我的手不脏,却连拉下你的衣袖都百般嫌弃?” 文昊语噎,面色变了又变,终是一甩袖子独自走向夜色之中。 女子望着文昊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刚一转身,街角的阴影之中便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一双眼睛露在外边,冷若寒霜。 “今晚你做的不错,这算是你接近他的第一步,还有后面的第二、第三步……我要你尽快取得他的信任知道吗?” 女子垂下眼,面上有纠结之色。 “怎么?你想反悔?” “不不……”女子抬起头,眼中有慌张之色。 斗篷人神色有所缓和:“你本来就怕恶鬼,那文昊有金刚护身,你到他身边去予你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她顿了顿又说,“至于你师父,就留给我们替你照顾吧。” 第二日一早,云兮和秦青又去城中寻找玲珑镜碎片的线索。文昊在忙于处理衙门事务,这几日,县衙的人手有些吃紧,正在招录新的捕快,此时正挨个儿考察报名的人员。 “下一个,语墨!” 一个扎着发髻的瘦小人儿走上前来。 “几岁了?”文昊问道,并未抬头。 “十八!” “家中几口人?” “就我一个。” “为何要来做捕快?” “因为衙门里亮堂!” 文昊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这语调有些耳熟,抬眼看去,不由轻呼:“是你!胡闹!” 昨夜的那名女子已换了一身清爽的短装:“这位大人如何说话的?我正正经经的来应征,你为何说我胡闹?” 文昊向椅背靠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招的是捕快,而你是个女人。” “女人不能做捕快?”语墨掏出撕下的告示展开,“咦?这上面没写。没写就不能作数。” “哦,那可能忘写了。管家!怎么办事的?”文昊往后一招手,“去,加一个补充告示,说不招女人。”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语墨有些急眼,“我其实会很多东西,你不测试下怎么就……” “下一个!” “……你真是个无赖。” 忙了大半天,文昊刚刚想要歇息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人击鼓。有人击鼓自然便要升堂,文昊很快坐定公堂,一瞧堂下跪伏的人,不由一愣:“怎么又是你?” “大人,民女要告状,这公堂之上总不会也只许男人告状吧?”语墨扬起脸,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自然不是,那好,你说说你状告何事状告何人?” “呵!我状告本县县令文昊文大人。” “你告谁?”文昊气急反笑,“你是告我么?告我什么呢?” “告你歧视女子,告你征召不公平公正。 ” 文昊从堂上走下,径直走到语墨面前,俯下身道:“小姑娘,年华正好的时候可以读读书,绣绣花,做做工,何必整日里到处惹事,快快回去吧,本官这次就不追究你了。” 语墨站起身来,咄咄逼人:“我想来你府里正正经经做事,可你却连机会都不给我。” “捕快不招女子,太危险,看你的样子也不会拳脚。” “我有阴阳眼,可以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我们不需要。” “那你府上可缺丫鬟?” “……不缺。” 语墨一步三回头地向衙门外挪去,心有不甘。还没到门口,便见到差人急急忙忙领着个报官的人进来,道是三条巷里有一户独居老人被杀。邺城一向治安良好,才过了兰若节就发生杀人这么大的案子,文昊自然是一刻也坐不住,带着捕快和仵作急忙去了现场。语墨好奇,也匆匆跟了过去。 被杀的老人六十有三,一生无妻无子,近半年来独居在三条巷中的一间陋室,平日里做些手艺卖钱,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却也能养活自己,偶尔生意好的时候还有节余。现场不算零乱,但没有找到老人的银钱,一个匣子打开着,里面被搜刮一空,估摸老人的财物便是藏于此处。仵作验过尸身后,判定老人是在兰若节当天深夜被杀,凶器应是一把菜刀,可是找遍了房内屋外均没能找到凶器。 语墨站在现场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周身一阵寒意,不由低头打了个哆嗦,再抬起头时惊见前方不远,尸体的一侧站着名老人,此时正不缓不急地向她招着手。语墨吓得大喊一声,立时扑身上前,抓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被撞了一个趔趄,忙不迭地将自己的胳膊往外拔,无奈语墨死死扯住不肯撒手,两眼则直勾勾地盯着虚无之处。文昊刚要发作,语墨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一直走到了屋后。 语墨停在屋后一个角落,那里的泥土隐约有新近翻动的痕迹,文昊眉头紧锁,示意差役将土掘开。果然没有多久,浅浅的土坑中便现出了一把带血的菜刀。语墨回头看去,刚才那个虚渺的老人已不见踪影,不由松了口气。再转回身来,却正对上文昊凌厉的目光。 “你为什么知道?” “我……我说过我有阴阳眼,是老人的魂魄引导我来这儿的。” 文昊仰头看了看天,重又瞪住他:“我说过,这世上没有鬼神。说,你昨晚在哪里?” “你怀疑我?” “我必须要弄清楚。” “我和你在一起。”语墨毫不示弱,“当时好多人都看见的。” 周围有轻轻的抽气声,有差役转过身去假装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花。 文昊咳了一声:“后来,我送你回去后你去了哪里?” “哪儿都没去。” “有谁证明?” 语墨想了想披着斗篷的人,浑身不由打了个寒战,“没……回去后我就睡觉了,没人证明。” “呵呵!”文昊靠近一步,“你昨日不是说你和师父住在一起吗?怎么,你师父无法替你证明?” “师父……师父昏迷了许多天,自然是不知道的。” “哦……那我去看望下你的师父。” “不行!”语墨开始慌乱,师父明明已被斗篷人一伙带走,现在去找自然是找不着的,此时的她觉得局势已完全不由自己把控。 文昊轻笑了一下,向身后吩咐了一句:“这个人,带回去慢慢审。” 白泽吃饱喝足回到衙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文昊在自己屋内万分纠结地换衣服。白泽靠在门框上取笑:“怎么了?是谁那么不识抬举不经允许就触碰我们文大人的身体了?” 文昊一脸嫌弃地瞅了白泽一眼:“唔,是有个和你一样不识相的,啊,就是那天晚上搅了我们吃饭的小姑娘,非说自己有什么阴阳眼,今天办案的时候又装作看见鬼,直接就扑到我身上来了。” “人家不会是看上你了吧?”白泽揶揄道。 文昊很认真地想了想:“唔,听你的意思,她是个看中皮囊色相之人?” “……” 白泽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她在哪儿呢?你是不是一兴奋就将她金屋藏娇了?” 文昊套好常服,扭头看了看白泽:“她的确在衙门,被我投入大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心意 邺城衙门的牢中,换好衣服的文昊前来提审语墨。语墨见到文昊时非但没有因为被关而恼怒,反而有些高兴:“我就说了,你这里是个好地方,不仅你周身散发着金光,连牢房这样的地方都有金光护卫,我到这里来比在家里感觉安全,而且啊,一晚上都没见什么冤死鬼,可见你的确是个好官。 文昊沉默地看她。 “我是在夸你哎,你是不是应该配合地表达一下谢意?” 文昊搬了张小板凳坐下,道:“夸的还不够,不足以表达谢意。” 语墨腆着脸,向文昊又凑近了一些,刚要说话,文昊伸腿一比划:“就在那儿呆着别动,不要靠过来。” “哦。”语墨朝后挪了一点,“你这人真奇怪,又不是黄金做的身子,还不许别人碰……” “你这算是夸我吗?” “夸!夸!大人您气宇轩昂,一看就是正直善良的人,所以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我当真与这件案子无关,确是老人家的阴魂不散,领着我去找到的凶器……” 文昊低垂着眼,似在思考,看不出情绪。 “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但是这世上真的有鬼魂,我从小就生着双阴阳眼,师父也正是看中我这天生的本事才收我为徒,可惜我天生胆小,因此法术也没学好,总是给师父拖后腿。” “我们去过你的住处,那里空无一人,你那昏迷的师父呢?” “我……”语墨语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文昊目光凛冽:“说罢,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那晚后来你去了哪里?” 语墨脸涨的通红:“为何您就是不相信我?要怎样才能信我。” 文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只想听你交待案情。” 语墨一咬牙,凝神屏气看了大牢片刻,幽幽道:“这里以前是否有个老衙役,别人都叫他黎叔的?三个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文昊一愣,片刻又恢复常态:“这不是秘密,你和谁都能打听到。” “黎叔三个月都没有转世投胎,是因为有未了心愿。”语墨不理他,继续道。 “那你说说,黎叔有什么心愿?” “黎叔的心愿与大人有关。”语墨说。 文昊狐疑:“说说看?” “黎叔临死前曾交托给大人一样东西……” 文昊深吸了一口气:“确有其事,不过东西是托他人转交我手的,并非无人知道此事。” “可大人因为公务繁忙,当时未曾打开,后来隔了时日又忘记了,因此黎叔才踯躅不去,心愿未了。” 文昊沉默不语,的确,他一直未顾上打开黎叔转交的包袱。 “那包袱里是一只木盒,盒里有一些银钱并一封信件,黎叔道他有段时间家中妻子生病,因无钱医治便动了邪念,偷拿了大人的一些银钱,然而大人对他长期以来多有照顾,所以他一直觉得良心不安,此事压在心头数载,在临死前决定将银钱奉还大人,并请求大人的谅解。而大人至今未看见银钱和信,黎叔也便未得到大人的谅解,所以逗留三月,迟迟不去。” 文昊“倏”地站起身,回到后堂内室将黎叔交予的小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有只木盒,而木盒打开后,赫然便是一些银钱和一封信,信中讲的与语墨所述分毫不差。文昊轻抽了一口气,略一沉吟后重又回到了大牢中。 “黎叔在这里吗?”文昊问。 语墨点头,脸色煞白地望向角落,她本能地想要向文昊靠近,行了两步又克制住不敢越矩。 文昊调整了一下气息,道:“黎叔拿走银钱的事情其实我早先便知,也知定是家中有急用,因此从未对他有怪责之意,倒是我没有及时了解到他家中的困难,是我之责。” 大牢里的烛火明暗了一瞬。文昊向虚空的周围看了看:“黎叔,你不必挂心,本官从无责怪之意,岂来谅解一说,你的家人日后我定当多加照拂,黎叔你就放心走吧。”一阵冷风突然吹过,烛火尽灭。待差役们重新点燃烛火时,看见的正是语墨紧紧地吊在眉头紧皱一脸嫌弃的文大人身上。差役们忙低下头,躬身迅速退了下去。 “他走了么?”是文昊咬牙切齿的声音。 “走……走了。”语墨惊恐地望了望周围,“黎叔心愿已了,走了。” “走了你还不放开手?!” “……” 文昊一直到晚饭的时候都沉默不语。众人估摸着他是因为案子而操心,均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笑。 “青儿,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那条蓝色发带,为何就是拖着我不让买?” “不好看。”秦青埋着头吃饭,眼都不抬。 “明明很好看……” “你有发带了,买那么多浪费钱。” “哟!你现在就替云兮省钱啦?”白泽突然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啧啧出声。 诏兰的筷子突然掉了。 厨房给每人上了一碗鸡汤,文昊刚舀了一口便出了声:“怎么放了葱?不知道我从不吃葱的吗?!”厨娘赶紧上来,“大人,今日厨房刚新来了一名烧饭的,疏忽了疏忽了,我这就给您去换一碗。” “你连葱都不吃?”秦青趁机从刚才的话题中脱身出来,“坏毛病挺多。俗话说,吃葱蒜,打老虎。” “谁跟你说的俗话?”云兮停下筷子,奇怪道。 “大师兄……” “……” 文昊对众人的话恍若未闻,口中喃喃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么?” “嗯,我相信有。”白泽把脑袋探过来,“你没有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文昊不置可否,又扒了两口饭说了句失陪后便回到书房。文昊在书桌边枯坐稍许,终于命人将语墨带了进来。 “明日和我再去一趟现场。” 语墨眼睛一亮:“您信我了?” 文昊面色不变:“信不信,要看能不能破案了。” 语墨嘟囔:“提供线索连点好处费都不给吗?就知道呼来喝去的。” “你不是很想来做捕快吗?” “啊……”语墨舌头打结,差点晃了神,“哎!明日随叫随到,大人你尽管吩咐!” 入夜,秦青独自回到房间,从包袱的底层翻出早先买的蓝色发带,心中有些发愁,今日里见到的那条发带与自己藏着的这条很像,因此一直阻着没让云兮买下,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古怪,又会不会发觉出什么。秦青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就拿着发带走到了云兮的门外不远处。 待秦青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却看见诏兰拿着一卷书卷敲响了云兮的门。有树影映照在云兮的脸上,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诏兰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云兮便点了点头,还侧身请了她进去,诏兰脸上飞上一朵红霞,笑的灿烂。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房间,那扇门在身后关闭,隔开了秦青靠近的脚步,也断开了今日来见云兮的念想。秦青呆立树下,手中的蓝色发带揉了又揉,终是重新纳入袖中,妥帖藏好。如心事,倘若不说,也许永远便不得知。或,可以永远装作不得而知。 云兮房中,云兮站在桌角,诏兰面色上的红润还未褪去,此时正柔声说道:“殿下也不招待杯茶水,诏兰正巧有些口渴呢。” 云兮淡淡一笑,向案几上一努嘴:“那边有刚沏的茶,离你挺近,自己去倒一杯吧。” 诏兰不自然地顿了顿,随即又展颜道:“殿下果真是随意的很,想来与秦姑娘也是如此这般相处的吧?” “她?”云兮的眼神温暖了一瞬,“不是,我与她一起的时候都是她沏茶给我喝,她别的好处且不说,沏茶还是沏的不错的。” 诏兰的茶水泼出来一点,烫着了手指,她猛地一缩,看着被烫红的指尖糯糯发声:“是诏兰不小心,不知殿下此处可有治烫伤的药膏?” 云兮边帮诏兰涂药膏包扎手指边问道:“你方才说书卷上有看不懂的地方,不过我听说几位青鸟仙使中便属诏兰仙使学识最好,在九重天上都是有名的才女,怎还会有词句难住仙使?” 诏兰面色又红了起来,素手将书卷翻开:“殿下都是哪里听来的传言,诏兰才疏学浅,比如这里,哦还有这里都看不大懂呢。” 云兮向书卷上看去,竟是古人描写男女相思情意的诗句,云兮扬了扬眉,道:“我也看不懂。” 诏兰语噎,望着云兮有些不措。云兮嘴角牵出一个笑,将书卷递了过去:“确实看不懂,仙使可以回了。” 清晨,大家在院中围坐一圈用着早饭,惟独不见诏兰出现。秦青望望云兮,见云兮面色如常,只好将嘴里塞了一口包子,用以压抑住八卦的心。众人吃到大半时,院门被推开了。诏兰兴致勃勃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是一条水蓝色的发带。 “今天醒的早,便去了早集市,正巧看到这条发带,觉得很衬世子殿下,于是便买下送给殿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说着诏兰已将发带塞到了云兮手中。 那发带颜色纯正,材质细腻,发带两端还缀着小小的宝石,一看就是做工考究价值不菲。秦青埋下头扒了两口饭,又扒了两口饭,觉得自己曾经买的那条发带实在是太卑微了。 有一双筷夹着小菜出现在她的碗上:“别光吃饭,吃点菜。”是云兮。 “哦。”秦青面色如常,眼神却是波澜微动,是以,不敢抬头看他。 “你这样的做派,倒是有点不寻常。”云兮探出一只手碰了碰秦青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云兮说这番话的时候,手中仍捏着那条发带,秦青觉得看着有点刺眼,因为刺眼便觉得添了些惆怅,因为惆怅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对于秦青这样大喇喇不知愁滋味的性子,叹气实在不是家常便饭的事,云兮更是狐疑起来,不等他再问,锦绣站起一把拽了秦青走:“定是这里的早饭太难吃,我带你到外边吃去!” 文昊喝了半口汤在后边咳了半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阴谋 邺城的早晨,晨雾还未完全散开,三三两两的人偶尔走过,有的店铺刚刚开门,还没有到热闹时分。一红衣女子拽着一青衣女子在路上疾走,连走了两个街口方才停下。 “你这么闷声不吭的状态,打算持续到几时?”锦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秦青很茫然,只道:“没……没啊。” “那你最近怎么一见到云兮就没话说,对了,还故意躲着?” “唔……” “你果然喜欢他。”锦绣一脸笃定。 很多话如果不说,至少暂且不会也不敢去想,一旦点破,便如同醍醐灌顶,突然间清醒。秦青茫然的心被瞬时击中。喜欢,多么小心翼翼的字眼,又是多么纠缠的字眼。她向锦绣看去,捂着自己的心口:“好像一提起他,我这里就跳的特别快。”末了又补充道,“以前不这样的。” 锦绣轻笑:“既然喜欢,为何要容那诏兰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云兮,你就不怕云兮被抢了去?” 自秦青认识云兮以来,总是不乏有爱慕他的女子示好,然而秦青从来没有想过云兮被谁抢去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摆在眼前,她感到真的怕,十分怕。 锦绣恨铁不成钢般地瞅瞅秦青:“女人嘛,在喜欢的人面前首先要好好打扮自己,一会儿我带你去置办几件衣料和首饰,今晚就把你打扮一番。” “为何要今晚?”秦青抖了一抖,“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一夜**实在有点心急吧?我们能循序渐进点吗?” 邺城虽小,集市上的东西却很丰富,小半天的功夫,锦绣已带着秦青买了三条各色襦裙,胭脂水粉五盒,珠钗镯簪各式十样。秦青道:“这么多,我银钱不够用。” 锦绣说:“不妨,白泽有钱,反正那些钱都是莺莺燕燕借着买画的名头给他的,用出去我舒服。” 秦青打心眼里佩服白泽,打心眼里更加佩服锦绣。 打扮的东西买齐了,锦绣开始传授经验。 “这几件衣裙,我觉得你先穿粉色的,好像没见你穿过粉色的,因此这样一穿定会让云兮眼前一亮。唔,胭脂用这盒,搽着水灵。珠钗就戴这套,大方中透着秀美,秀美中显现俏皮。嗯,真好看,要是他不对你动心他就一定是喜欢男人。” 锦绣满意地看着秦青,看着看着又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啊,气质!” 秦青一向觉得自己最大的气质就是没有气质,因此也从来不纠结于气质这种东西。锦绣托着下巴又比划了一会儿,眉头才终于拨云见日般舒展开来,一根手指伸出来对着秦青的额头点啊点的:“你啊,不够嗲。男人这种动物都喜欢温柔的女子,比如,比如诏兰那样的。” 秦青想起云兮手里捏着诏兰送他发带时的情景,觉得锦绣的话很有道理,问到:“所以呢?” 锦绣走过来把秦青的手指掰了半天,掰成一个兰花指的模样,道:“嗯,这样就可以了。再一个,声音要温柔,轻一点再轻一点,就像那种什么……哦对了,丝绸拂过的感觉,让人心里酥酥痒痒的。” 秦青奇道:“也没见你温柔过,白泽不照样喜欢你吗?” 锦绣眼睛一瞪:“谁说我不温柔的?!” 案发现场,文昊对每个角落又仔细地梳理过一遍,语墨揪着他的衣袖不离半步。与前些日子不一样的是,这次文昊并没有对她的亲近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有什么发现没?”文昊问语墨。语墨指指匣子,文昊道:“那里搜过了,原来应该就是放财物的地方。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吗?”语墨很窘迫:“他……没来。” “没来你拽着我干什么?”文昊一抽袖子,使劲地拍了拍。 语墨一脸的无辜:“他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你去找。” 语墨噎住: 文昊独自在屋内细细查验,语墨被晾在一边靠近也不是,远离也不是。语墨正无聊地踢着脚下的泥土,忽觉一阵阴风吹过,语墨面色惨白,望了望前方丝毫不察的文昊,终是忍不住“啊”的一声跳了过去:“来、来了!” 文昊回转身来,顺着语墨惊慌的目光看向一片虚无。语墨舌头打着颤,语无伦次道:“他……他不说话,只比了两个手势。” 文昊问:“什么手势?” 语墨道:“先是指了指东边,然后比了一个二字。”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语墨惊魂未定,长舒了一口气。 文昊有些遗憾:“竟没能跟他对上话就走了?” 语墨白他一眼:“都指望鬼魂破案,还需要你这个父母官干什么?” 一个手势指向东,一个手势比作二。这其中的含义有着好几种。文昊先是以老汉的房间为起点,向东找第二户人家,后又从东边巷口开始,往里数第二户调查。无奈几种方式最后都证明了与老汉被害案无关。 文昊有些疲惫地往衙门赶回,一路专心思索着老汉手势的意义,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语墨悄悄地离开了一行人。语墨住处的外间,早已等待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你做得不错。”那个人说,声音里有着满意的意味,“如今看来,文昊应是已经开始信任你了,下一步你要多多留意他的行为,及时向我汇报。” 语墨为难道;“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们要我监看什么?” 斗篷人哼了一声:“你不用问太多,县衙里自会有人联络你,到时候也自会告诉你要做的事情。”斗篷人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师父现在很好,如果你希望他早点康复回来,你就好好配合我们。” 秦青和锦绣在房里捯饬了半天,没有人知道她俩到底在做什么,云兮与白泽觉得十分纳闷,因为连晚饭都舍得不吃的一定是对她俩至关重要到极致的事情。半晌之后,锦绣风风火火地从房中走出,一边喊着“饿死了”一边拉着白泽匆匆走了。房间依然无声无息。 云兮思索了一下,转身去厨房挑了几样秦青喜欢的菜,放在一个食盘上端到了房门前。云兮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再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轻推门,门居然开了。门内一张小桌,桌上燃着一支暖烛,一位佳人身着粉色襦裙,头插翡翠发钗,正托着腮帮子深情款款地看着进来的云兮。云兮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丢了手中的食盘。 “叫了半天门了,怎么不应声?” “我应声了。”秦青掩着嘴,轻声道。 云兮浑身抖了抖:“应声了?应了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客官请进。” 云兮的脸红红白白:“客官……哪儿学来的?” “唔,在京城,那个有很多好吃的楼里。”秦青使劲地回忆了下,“楼里的姑娘都这么说。” 话音未落,云兮已踱到秦青面前:“下次,要是再敢去那种地方,我就把你关禁闭。” 秦青一楞,嗫嚅道:“你……凶我?”心里觉得十分纳闷,锦绣不是说在男人面前做出温柔娇羞的模样,男子自会温文儒雅对你百般呵护么?为什么云兮进来之后非但没有半点呵护的态度,反而还对自己说了狠话。秦青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一定是温柔娇羞的不够,以至于云兮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想着,秦青便捏着帕子站起身来,一扭一扭扭到云兮面前,云兮不由又抖了一抖,后退两步:“你这是要做什么?” “咳咳!”秦青伸手轻拍了下云兮,嗔怪道:“你这么怕干什么?” 云兮摇摇头,把食盘“哐”地放下,伸手来探秦青的额头:“不会病了吧?怎么发起神经来了。” 秦青恼怒地一挥手:“你才神经呢!” “哦,又正常了。”云兮笑起来,“你搞什么,这样才像你。”说完把食盘往前推了推,“快点吃完,都冷了。” 秦青愣愣地看着云兮不解风情地走出门去,只觉懊恼万分。憋屈的秦青扒了几口饭后,觉得心头的无名火蹭蹭冒个不停,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烧鸡都食之无味,索性抹了把嘴,决定径直去找锦绣商量。 秦青身着粉衣,满头珠翠大步走在院中,刚走到小池塘便见到诏兰坐在塘边的一块假山石上看月亮。诏兰一身素衣,头上只插了一根珠钗,在静谧的月色下看起来十分优雅恬静。秦青瞅瞅她又看看自己,总觉得自己努力出来的做派与诏兰浑然天成的感觉不太一样。正发愣间,诏兰也看到了她。 诏兰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青,嘴角牵出一丝笑来:“怎么这副打扮?”她歪着头又端详一番,“怪怪的,和你不搭。” “是……吗?”秦青抹了抹衣裙,“那穿什么比较搭?” 诏兰轻笑出声,摇了摇头:“穿衣服讲究的是气质……啧啧……” 秦青猛然意识对面的人其实在嘲笑自己没有气质,心中不由生气的很,上前一步逼视住她:“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跟我道歉?” “为何要道歉?”诏兰一脸茫然的模样,眼睛里却带着戏谑,“秦姑娘不要想的太多,生了误会。当然了,你若是一定要误会也无不可。” “误会吗?你确信?”秦青步步紧逼,抓住了诏兰的胳膊。 诏兰也不退让,眼里的戏谑和嘲弄更甚:“你觉得凭你现在的力量,可以把我如何吗?”话音未落,诏兰的眼中突然闪现出惊惶的情绪,她惊呼了一声,身体几乎在同时向后倒去落入了池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嫁祸 见诏兰落水,秦青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此时的云兮正站在秦青的身后,面上表情不明。 秦青回身,对云兮道:“我……” 云兮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小池塘,将还在水中扑腾着的诏兰给捞了出来,诏兰浑身湿透地偎在云兮怀中,气息微弱:“多谢殿下,求殿下不要责怪秦姑娘,许是我先言语冲撞了她,她才一时错手将我推下。” 秦青震惊:“你胡说!” 诏兰并不理会她,继续道:“本来我可以用仙法避开水,但是事发突然,我又天生对水有种恐惧,所以才忘记施法,如此狼狈让殿下见笑了。” 云兮“嗯”了一声,说:“赶紧回屋换件衣服,否则要着凉了。” 秦青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携而去,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委屈伤心愤怒一时间升起,相互糅杂交错,竟落下泪来。秦青边抹眼泪边往回走,路遇白泽,秦青仿若未见,白泽诧异,喊了声“青妹”,秦青只失魂落魄地前行,丝毫没有留意到他。 云兮将诏兰一直送至屋内,并未离去的意思。诏兰红着脸,道:“多谢殿下相救,诏兰这便要去沐浴更衣,殿下若是方便,可否帮诏兰煮一壶姜汤?”说着便打了一个喷嚏。 云兮并未理会,只冷着声问:“仙使为何要故意落水?” 诏兰刹时白了脸,眼神更是愁肠百转地望住云兮,切切道:“殿下这是说诏兰栽赃陷害?诏兰与秦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构陷于她?” “我也想知道。”云兮靠在门边,语气淡淡。 “殿下既然不相信诏兰,诏兰也无从辩解,只是清者自清,诏兰也不便再留殿下,殿下还请自便。”诏兰涨红了脸,伸手就要逐客。 云兮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条蓝色发带递了过去:“今日本来是想还了这个,不料竟撞上这么一出戏。” 诏兰兀自站在对面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她顿了半晌,终于怔怔地接过发带,使劲地,揉进手里。 云兮道了句“告辞”,人已到了门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住了脚:“对了,青儿心性单纯,从来不会害人,若有何处莫名得罪了仙使,还请仙使迁就一二。”也不等诏兰反应,径自出得门去。 回到房中,秦青给自己灌了两大壶水方才略微冷静下来,她觉得平日里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冤枉,更何况这种被人蓄谋陷害,于是冷静的秦青认为应该到诏兰屋中与之理论一番,当然,诏兰学识好,在“论”上秦青恐怕不占优,但就一个“理”来说,秦青觉得此事的理完全是由自己占着。当然她也想过,万一诏兰不和她讲理,她打不打的过诏兰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还没周全地想出个所以然来,秦青已风风火火地冲到了诏兰门外。 “秦姑娘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似乎不是来向我致歉的。”诏兰坐在桌边正不紧不慢地饮着一碗姜汤。 秦青冷笑:“现在就我们两个,再演便没意思了。” 诏兰顿了顿,扬起脸慢悠悠道:“好吧,就算是我故意栽赃你的,你又能如何?” 秦青没有想到诏兰连辩解都没有就直接承认了,秦青气急反笑:“仙使倒是爽快,这么看来仙使是故意与我过不去的了?” “那又怎样?”诏兰的脸上充满挑衅,全无平日里温婉如水的模样。 只感觉到一阵风,诏兰鬓边的一缕发便飘落下来,再看时,秦青已将短剑收入袖中。 诏兰大惊,站起身来指着秦青:“你竟敢……”,说着指尖已腾起天火,秦青还未及闪开,诏兰突然自己收了法术,冷笑道:“你一个下等小仙,还不值得我动手。” 秦青也不示弱,道:“你不动手可别指望我也会手下留情,这次是几根头发,下次可不定是什么。” 诏兰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回复如常,她轻轻甩了下袖子,眼神回到桌上的姜汤,轻笑道:“我不和你口舌之争,世子殿下不喜欢那样,太粗鲁太没有教养。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殿下嘱我早些休息,他说他明日里还要来看我。”说着诏兰的脸上腾起一朵红云,“说起来,殿下还真是体贴。” 秦青听见诏兰提起云兮登时有些发呆,结巴道:“你这样欺骗小白好么?也不怕我告诉他你栽赃嫁祸?” 诏兰看着她仿佛在看件稀奇的事物:“殿下他自己看见你推搡我下去的,难不成你说不是就不是?更何况我是仙使,所有人都知道仙使是不会说谎的。” 秦青凑近她的面前,一双眼怒意陡升,诏兰惊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竟没来由地心中胆怯了一瞬,犹豫胆怯气便短了一截:“你、你还想做什么?你就不怕我会告诉殿下你的作为?” 秦青哈哈一乐:“我为什么要怕?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整日里要讨好小白的女子。” 诏兰嗤道:“也是,反正殿下也不会喜欢你,你自然不用花功夫去讨好他。” 秦青的心上莫名被撞击了一下,有点隐隐的疼。 云兮刚刚绕过池塘,迎面便撞见了白泽,白泽紧张兮兮地凑上去:“你和青妹吵架了?” 云兮:“啊?” 白泽一脸担忧:“亏你和那丫头认识那么久,都不知道她不开心吗?” 云兮皱了皱眉:“青儿怎么了?” 白泽伸出手指蘸了点口水往颊上一点:“我刚才看见她的时候正在哭鼻子呢,我喊了她半天都不肯理我……喂!我还没说完呢……” 云兮推开秦青的房门,门内空空如也,秦青并不在房里。桌上摊着云兮收到的那些情诗,旁边还有一张秦青没有临摹完的诗,虽是临摹,却也有些词句改了改,云兮细细读来竟觉得别有趣味,他想了想,将诗叠起收好,妥帖地纳入袖中。 床边的包袱没有系好,有一截蓝色的东西露在外边,云兮走到近旁将它轻轻抽出,是一条水蓝色点缀着细碎白色的发带。云兮握着发带楞了半晌,想了又想后终于展颜笑起来,整间屋内的烛火都仿佛温暖了一瞬。 秦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诏兰房中离开的,只觉得明明是一鼓作气兴师问罪去的,却怎么在听到云兮的名字后,就泄了大半的气,以至于如今惆怅万分地在院中晃荡。逛了半晌后秦青觉得有点累,又不想回房,索性寻了棵枝繁叶茂的树打算挂一晚上,挂着挂着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秦青却发现自己睡在房中帐里,她茫然地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景,觉得自己一定是梦游了,并且为梦游也能有这么明确且准确的目的地而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钦佩。可惜这种钦佩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看见了出现在她床头,带着盈盈笑意的云兮。 “你怎么在我房里?”秦青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 “不然呢?”云兮似乎忍着笑,“若不是我抱你回来,难道你认为自己是梦游回来的?” 秦青噎住。她起身倒杯水打算给自己压压惊,一抬头竟见到云兮束起的发上挽着自己买的发带,禁不住呛咳不止。云兮过来一边给她拍着背顺气,一边问到:“怎么样?我的发带好看吧?” 秦青继续咳。 “青儿的眼光不错,什么时候买的?我竟不知。” “那个,咳咳!仙使不是给了你一条发带吗?比我这条做工好多了。” “是吗?”云兮似乎想象了一下,“没觉得,那条已经被我还掉了。” “咳咳……” 晨曦之中,院中的石桌边,云兮正从怀里掏出一张临字,摊开,抹平,煞有其事地指指点点,秦青红着一张脸在旁边似懂非懂地听着。 “这个词用的不对,你看原来这样写就表现出怯怯不敢言说的感觉,你这样一改过于直接了。还有这里,改了后意思变反了。诺,这里也是……”云兮的笑意深达眼底,如暖阳,如春风拂面。 “殿下——”身后突然响起诏兰的声音,诏兰向云兮手中的临字看了一眼,“原来殿下其实是懂这些词句的,只是——” “只是看不懂仙使拿来的那些词句罢了。”云兮站起身来,淡淡接道,面容无波,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诏兰面上失了血色,嘴唇颤动着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略略施了个礼便离去了。远远看着这一切的白泽和锦绣捧着肚子笑了半天,锦绣跑过来推了秦青一把:“听我的没错吧?咦?那粉衣服怎地没穿出来?” 云兮恍然:“原来是你的主意,我说呢……”转头又瞧瞧秦青,“我觉得青儿这样就很好,以后少听锦绣的。” 青儿听话地“唔”了一声,云兮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旁的锦绣瞠目结舌:“这……这是说我的坏话吗?当着我的面?”白泽忙上前揽住她:“大清早的,不气不气,咱吃早饭。” 院门外啃着大饼慢慢踱进来的文昊突然站住:“啊?听你们说我这里的早饭难吃,今天就没做你们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情动 文昊对语墨提供的线索仍然毫无头绪,只好再次对认识老者的人进行逐一梳理和走访,在这次的走访中文昊获得一个新的信息。老人在前几年曾在一户温姓人家做工,后来温家败落,举家迁到城郊,老人才独自在城内做些手工活养活自己。老人离开温家后一直没怎么再来往,只是偶尔温家二少爷曾来看望过他几次。 文昊心中一动,东家,二少爷,会不会和那个手势有什么关联呢? 文昊带着语墨来到郊外一处偏僻院落,院落不大,有些陈旧,不过看起来还算整洁清爽。叩了半天的门后方才有个仆从神情狐疑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找谁?” 文昊行了一礼,报上了名号,那仆从面色一滞,将门“啪”地又关上了。文昊浑不在意,悠闲地在门外踱着步子。语墨有些不解,正要再上前叩门时,院门又开了。 此次迎出门的是温家家主和夫人,文昊细细看了看二人的神情,除了轻微的意外外并无什么异常。文昊被迎进内堂,之前的仆从已经备好茶水,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 “陋室简单,委屈大人了。”温家家主一边示意文昊用茶,一边谦逊道。 文昊的眼风扫了扫语墨,语墨立刻心领神会,打量起院外门中。见文昊始终不说话,温家两老似乎有些紧张,试探道:“不知文大人大驾光临,是有何赐教啊?” “哦。”文昊抿了口茶,“二老不必拘束,只是有一件案子,听说死者与温家是旧相识,所以来了解点情况。” “我们都是老实人家,怎会与命案搭上关系?”文昊甫一说完,温夫人已然站了起来,急急地撇清关系。温家主轻轻地拍了拍温夫人的手背,转头向文昊歉意道:“妇人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到命案就比较害怕。” “理解理解。”文昊笑容不减,依旧谦和,只是目光又扫向语墨,无奈语墨只轻轻地摇头,毫无头绪的样子。 “对了,温夫人,不知你家几口人?”文昊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温夫人,眼神专注。 “回大人话,我家三、哦四口人。” “那到底是三口人还是四口人?” “四口人四口人。”温家主插嘴道。 “哦,那还有两人呢?”文昊整了整袖子,端正了坐姿。 “老夫有两位不成器的儿子,大儿温世明在外地做些小生意,老二温世亮最近也跟着他哥哥去学做生意了。”温家主一脸诚恳。 “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去了外地?”文昊漫不经心地问。 “大约……大约出去一月有余吧?”温家主似在回想,温夫人坐在一旁,面色煞白。 “哦,既然这样,本官也不打扰二老了,啊对了,如果二公子回来的话,麻烦二老通知本官一声。”文昊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温家主与夫人对视了一眼,忙不迭地点头。 语墨跟着文昊身后一路小跑:“就这么走了?屋里都不查一查吗?” “查什么?这么久来开门,前厅又拦着我们半天,要跑早就跑了。”文昊沿着温家院落的外墙匆匆走着。 “那我们去哪儿?”语墨懵懵懂懂。 文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到了温家后门,文昊在后门的草丛中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这里的草被刚刚踩过,而且比较凌乱,可见有人走的非常急。” 语墨道:“那很可能就是温家二公子温世亮,现在怎么办?让他就这么逃了,逃了再找就难了。” 文昊笑:“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回衙门去。” 今日的云兮似乎神清气爽,拉着秦青在县城东蹓西逛。秦青虽然有些莫名,心内却是温暖而喜悦的,她突然发觉与云兮认识了这么久,此时的相处仿佛是揭开了新幕,熟悉又陌生,温馨又悸动。 她有些怯怯,十分欣喜,想留住每一个瞬间。 而云兮,与平日也不太一样,少了清冷的矜贵,满满的温暖呵护。 秦青觉得今日可以很任性,嘴里塞了吃食,手里拿了吃食,兜里揣了吃食,云兮将她嘴角的碎屑抹掉,笑她:“你是不是只要有好吃的就满足了?”秦青歪着脑袋想了想,认为云兮的说法实在太对了,塞了一口米糕含含混混地点头称是。 云兮摸摸她的头:“怎么好似还没长大一样?” “长大了有什么不同?”秦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的饼铺。 “长大了便可以嫁人了。”云兮停下脚步,深深地望着她,有阳光从侧脸落下,象幸福要落定。 秦青一口呛住,咳了半晌方才停住,心里的某处却突然被触动了。云兮拍着她的背道:“叫你慢点吃的,又不是以后没得吃,想吃的话吃一辈子都行。” 云兮就这样握着秦青的手一直走到夜幕低垂。并非以前云兮没有握过她的手,可这一次却令她觉得有些不一样,有些紧张,有些暧昧,有些让人心动。 华灯初上,街边有一户人家正在设宴给家中孩童过周岁生日,好不热闹,秦青好奇,不由驻足观看。云兮问:“怎么,想过生辰了?”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秦青有些怅然,“人间的庆生还是很有意思的。” “那就今天给你庆生吧。”云兮盈盈笑着,“只要你喜欢,天天都可以过生辰。” 秦青的眼睛亮亮的:“当真?” “当真。” 吃饱喝足后,云兮指着前方的一座小庙宇,道:“既然庆生,就要许个愿才算完满,走吧,我领你去。”虽然已是夜晚,小庙里仍人来人往。云兮与秦青各取了一根竹简,秦青提笔写下:“望日日有肉吃,吃一辈子。”想了想又加上:“和小白一起吃。”云兮提起衣袖,郑重写下:“望青儿愿嫁予我,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二人写好后均装入袋中系好,供上。云兮问秦青:“青儿你许了什么愿?” “唔。”秦青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好。”云兮笑,“那就不说,等实现的那一天我们可以一起来还愿。” “万一没实现呢?” “没有万一。” 回到县衙刚刚坐定,便有衙役来报,说已经跟到了温家二少爷温世亮的落脚处。 语墨奇道:“原来大人早就留了后手。” “不然呢?”文昊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打算现在去会他一会。” “这么晚?”语墨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心中感叹文大人处理公务果真是寝食皆废。 文昊看看她,顿悟一般:“哦,是有点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跟去了,早些歇息吧。” 语墨张了张嘴,她觉得这样黑的夜,因为有文昊才会不害怕,可文昊此时已带着衙役出了院门,语墨的心上升起点点莫名惆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清冷而阴森:“语墨姑娘。” 她惊出一身汗,回头看去,是衙门新来的厨娘,站在屋檐的阴影下,眼神犀利而阴沉。第一次,语墨觉得人竟比鬼可怕。 “语墨姑娘。”厨娘又唤了一声,伸出手来向她招了招,语墨疑惧之下还是走上前去。 “主人有事要交待。”厨娘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语墨想起斗篷人曾说起县衙内有人接应,想来便是此人,于是强压住心底的不安悉心聆听。“今晚你不要早睡,等文大人回来后到小厨房来一趟,我会让你端一碗汤送过去,他喝了后很快就会沉睡,你趁此机会去找一份卷宗,主人要知道卷宗的内容……” “让我给大人下药?让我偷卷宗?”语墨轻呼。 厨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可吃惊的?收起你所谓的小善良,让你做你就做,别耍花样,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若是做不好,你师父没人保的住。” 夜渐渐深了,街道开始恢复清静,集市上的小贩们各自挑了担子三三两两离去。云兮与秦青并肩慢慢走在街道上,突然云兮顿住了脚,匆匆与秦青说了声:“你站在这里别走开,我去去就来。”言语间,云兮已向街角奔去。 秦青一头雾水,只得挑了间亮堂的酒楼门口站着。有两个略带酒气书生模样的人靠近,其中一人站在秦青面前一揖到底:“这、这位姑娘,小生倪俊这厢有礼了!” “小生方宁生这厢也有礼了!”另一个也连忙行了个礼。 秦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搞的有点傻眼,眨巴了两下眼道了声:“平身。” 二位书生愣了愣,旋即笑道:“姑娘不仅容色出众,性格也十分幽默。令我等,令我等十分倾慕。” “啊?” “姑娘请原谅我二人冒昧,之前在集市上已被姑娘吸引,故想结交姑娘,不知姑娘能否告之芳名?”倪姓书生上前一步,殷殷切切。 “是啊是啊!我二人十分倾慕姑娘,明日可愿随我们一起去游湖?”方姓书生扒拉开倪姓书生,抢着说道。 “不能。”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转眼间云兮已出现在秦青面前,明月一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情绪,“她不喜欢游湖。” 两个书生面面相觑:“你是何人?” 云兮并不答,只是伸出胳膊将秦青紧紧揽住。秦青一怔,面色已红成了晚霞一般。那两个书生不由呆住,轻叹了一声摇着头颓丧地离去了。云兮也叹了口气:“才走开这么会儿,就不让人省心啊!” “我可没做错什么事。”秦青嘟囔着,面色依然红着。 “我是怕你被人骗走。”云兮的声音轻轻柔柔,“你那么笨。” 秦青刚想分辨,抬头看见云兮亮亮的眼,心中一动,原本要说的话又囫囵吞了下去,舌头一转问出了句:“你去哪儿了?” 云兮拍拍脑袋:“一打岔竟忘了。方才我瞥见街角一个捏面人的小贩在收摊,我记得你好像喜欢这个,便追过去买了一个。”云兮从袖中掏出一个面人,是一条盘踞在石上的青色小蛇,模样憨憨煞是可爱。 秦青心中一热,伸手接过,欢喜非常。有那么一刹那,梦中的身影与云兮交叠在一起,她恍惚间有惊喜,惊喜间又有担忧。云兮似乎看出她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我在。” 夜风拂过,满城飘起白色的木芙蓉花瓣,静静飞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卷宗 夜深,秦青回到自己房间,未及点灯,便见到床边站着一个黑影,秦青一个激灵,短剑已在同时架了上去。对方并没有躲,只是轻笑了一声。 是诏兰。 秦青收回剑,点亮了烛火,冷冷道:“不知仙使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诏兰娉娉婷婷地走至秦青面前,似笑非笑:“你和世子殿下整晚都在一起?” 秦青也笑笑:“唔,我从小就和世子殿下在一起了。” 诏兰脸色白了白,神情却冷然:“你莫非真以为你以后也会和殿下在一起吗?” “有何不可?” “天真!”诏兰“嗤”了一声,“若是可能,那殿下的父君和母妃也不会一直不让你入南海了。你不过是一介来历不明的下等小仙,南海世子妃的位子岂是你能坐上的?” 秦青不做声,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敢想。 诏兰继续道:“更何况殿下若是为你放弃了世子之位,你就不觉得愧疚吗?”诏兰别了别长发,露出好看的侧脸,“当然了,世子殿下仁厚,对你也是十分好,不过仙界的许多人都得过殿下的恩惠,这些日子你也见到了,殿下他对我,也是细心体贴。” 秦青还是不做声,心内有小小的涟漪荡起。 诏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似是很满意,凑近了又道:“所以呢,我劝你不要想太多,免得将来黯然神伤。‘情’这种东西,不是你这种懵懂的丫头该碰的,我劝你还是放弃算了。” 秦青抬起头,淡淡道:“我为何要听你的?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诏兰听闻此话,怒意一点点升起,半晌方才压制下来:“我是好心提醒,你若不听那就罢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想着高攀了,免得自寻烦恼!” 那夜诏兰走后,秦青房中的烛火久久未灭。 文昊回来的时候还押着一个人,温世亮甫一见到衙役到来,半句话没说拔腿就逃,可没跑出多远便被擒住。文昊就地审问,没审上一会儿他便全盘招认。原来温世亮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人,平日又好一个赌字,常常输得连外衣都押在赌场,温家二老恨他不成器,平日也减少了银钱的供给。那温世亮走投无路,一日在街上见到了自己从前家中的老仆,看他卖些手艺能换来几个小钱,便假装看望了两次,后一次便张口借钱,老汉自己尚且饥一顿饱一顿,自是不肯借钱,温世亮急了眼,索性上前抢夺老汉的钱匣,二人争夺不下之际,他便下了杀心,一不做二不休,将老汉杀死抢走了银钱。 温世亮一个晚上便将抢来的银钱挥霍一空,加上心里害怕,便逃回了家中,这一回家便一连许多天没有出门。温家二老原以为他们的次子终于转性,直到听闻老仆被杀的消息,再回想这个儿子近日种种反常举动,方才有所怀疑。在追问下,温世亮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二老痛心疾首,却也不舍将儿子送去受那牢狱之苦,正商量着如何瞒天过海时,管家便来报县衙的文大人来访,二人忙不迭地安排温世亮从后门离开后才出来迎接,却不想一切早在文昊的掌握之中。 文昊解决了案子后顿觉一身轻松,甫一抬头看见语墨端着一碗汤站在对面,不由有些讶异:“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早点休息的吗?” 语墨顿了顿,有些结巴道:“看……看你办案辛苦,我让厨房做了……做了一碗汤给你补补。” “哦?”文昊有些意外,嘴角牵出笑容来,“还是你好,以前那些人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趁热喝吧。”语墨将碗放在桌上,叮嘱道。 文昊又笑,道“好,我一口喝干掉。”说着就要仰脖灌下,语墨本能地喊了一句:“哎——” 文昊顿住,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心烫。”语墨犹豫着撤回了想要上前阻止的手。 文昊笑着摇摇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味道不错,是你做的?” “我……我不会做。”语墨低着头收拾碗勺。 “不会做就不会做,不用害羞,你是女中豪杰,要做我的捕快的。”文昊不以为然,心情上佳。 “真的?”语墨猛地抬头,眼睛发亮,“大人同意我做捕快了?” 文昊点头:“助我破案有功,自然可以。哎——怎么头有点晕——”文昊扶着额头,“看来是太累了,要歇息歇息……”文昊刚站起一半,突然歪倒在椅上熟睡过去。 语墨定在原地许久方才敢颤抖着手去将文昊扶在桌面趴好,又颤抖着手去翻看一旁存着的案宗。被小心收在最底下的案宗并没有具体的案情,只是叙述了一个隐秘的传言,说是有一股朝廷的反对势力叫做“黑龙庄”的可能以邺城为中心悄悄集结,意图谋反,庄内的人遍及皇宫、朝堂、江湖和商界,且有一批为数巨大的黄金财物藏于邺城的某个地方,而文昊一直遣人暗暗调查此事。语墨看的惊心,正打算细细查看时,文昊突然动了一下,语墨吓了一跳,慌忙收好了卷宗,悄悄出得门去。 语墨将自己的发现告之斗篷人安插的眼线后,也得到了自己师父的消息,知道师父的病情好转,心内放心不少,但对文昊却难掩愧疚之情,一时间竟不敢主动靠近他。 第二日清晨,文昊找了大半个院子也没见到语墨的人影,不禁问道:“第一天当捕快就不见人影,太不象话!” 白泽疑道:“哪个捕快?” “语墨。” “哦——就是那个整天说自己见鬼的女子?”白泽问。 “人家有名字的,叫语——墨—文昊不满地拍拍袖子。 白泽奇道:“你的袖子被她抓了一天,居然今天没有换衣服!”又“啧啧”了两声,“不对劲不对劲。” 文昊正色道:“那是因为我昨晚太累,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所以没换——哎!语墨你来了!怎么不过来?!”说着已经站起身迎了过去。 “文大人……”语墨见避无可避,只得嗫嚅地唤了一声。 “你昨天的汤不错,我睡了一觉后觉得神清气爽。” “哦。” “对了,我早上起来看到案宗好像动过了。”文昊浑不在意地随口一说,“我昨晚睡着的时候碰倒了?” “嗯。”语墨一惊,低着头道,“碰倒了,我收拾了一下搁在一边,没弄乱什么吧?” “那倒没有,对了,今天你第一天做捕快,我带你去看看民情。” 意气风发的文昊领着亦步亦趋的语墨在街头走着,见语墨低头弓腰磨磨蹭蹭的样子,文昊干脆一把拉着她就走。不仅语墨吃了一惊,其他随从也俱都吃了一惊,随从在吃惊之下迅速自觉的让自己走散掉,只余了文昊和语墨二人。 语墨挣了挣手,一脸诧异地瞧着文昊。文昊也一脸差异:“怎么了?就许你扯我袖子,不许我扯你的?那你下次见鬼了也不要往我身上凑。”语墨只得委屈地伸出手去:“诺,你要扯就扯吧。”文昊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真有趣!” 二人行至一处旧巷,语墨突然紧张起来,反手握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感觉到什么了?”语墨白着脸点点头,手指指着旁侧的一座民居的二楼。 文昊拉过一位路人:“请问大婶,这楼上住着什么人?” 大婶道:“昨天早上我还看见老太出门买菜的,不过今天就没见着了。” 文昊向语墨使了个眼色,示意到楼上看看。愈往上走语墨自觉寒意愈盛,待到了紧闭的房门前时语墨已经开始浑身哆嗦,文昊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文昊轻轻地推了推门,门居然开了。扑面而来的是血的腥气,文昊眉头紧蹙,小心地踱了进去。外间无人,地上有零星的血脚印,桌上放着吃了大半的饭菜。里间卧房横躺着两名老人,一人倒卧在床边,一人倒卧在地板上,均已气绝,现场血溅四周,惨不忍睹。 仵作验过现场后,道是桌上的饭菜里均有毒,但毒不至死,真正的死因是两位老者脑后的重击。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死者先前很可能已失去了反抗能力。 文昊看向语墨:“你有什么发现没?” 语墨惨白着一张脸点点头:“嗯,他们就在这里。” “他们有跟你说什么吗?”文昊问。 语墨又摇摇头:“他们只是叹气,还不停地抹眼泪,但是什么都不说。” 文昊皱着眉沉思:“他们不肯说,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语墨有些无奈:“我壮着胆子问过了,他们还是只摇头叹气,半个字也不同我讲。” 外头有衙役来报,说是两位死者的女儿来了。 覃桂香是死者唯一的女儿,三十岁,早年死了丈夫,如今一个人在外边住着,平日里会去一家药铺帮忙赚点小钱,隔三差五也会来看看两位老人。如今她唯一的亲人也已暴亡,震惊之下伤心非常,秦桂香趴在尸身旁哭晕了好几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情丝绕 回到衙门,文昊又细细问了遍相关人等。 仵作根据尸身情况,道是两位老者死亡时间应在一日以上,但不排除因为天气的影响导致尸身变化。邻人反映昨日一早还看见老妇出门买菜,因此判断死亡时间在一日之内。覃桂香在昨日一天都在药馆做事,忙了通宵,有人作证,不具备作案时间。两位老者平日里不常出门,与人和善,从不结怨。现场并不凌乱,门锁完好,死者死前正在吃饭,应该并非是遭到入室抢劫或寻仇,因此,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高。 可是排查梳理了一遍老者熟识的人寥寥无几,且都不具备作案时间,案件暂时陷入了僵局。文昊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疲惫,语墨适时地端了碗鸡汤进来,道:“你没有吃饭,喝点汤垫垫肚子,没有加葱。” “唔。”文昊接过一饮而尽,继续愁眉不展。 “其实吃点葱对身体有好处。”语墨一边收拾碗勺,一边随口说道。 “哦。”文昊抬头看她,“你怎么还没回去?这边不用你忙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语墨有些发愣:“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文昊放下卷宗:“说什么抱歉?难道没有你我就不破案了?别多想,快回去吧。” 语墨刚走到巷口,便被斗篷人拦住了去路。语墨怔住,静静地站在原地。 斗篷人上前一步,盯着语墨的脸:“听说文昊已经完全信任你,很好。” 语墨道:“师父好吗?” 斗篷人笑的古怪:“你做的好,你师父自然好。下面我希望你能介入到他暗查的事情中去,及时把进展告诉我们。” 语墨无奈:“我刚做捕快,恐怕还不能介入到那么重要的事情中去……” 斗篷人打断她:“那是你要想办法的事,你需要尽快获得文昊的重用,为我传递情报。” 回到小屋前,语墨觉得十分疲累,刚要推门却发现里屋有烛火一闪。语墨奇怪,心中不免忐忑,急忙推门而入。里屋背对着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风尘仆仆,似是刚刚赶路而来。 “师……师兄?!”语墨又惊又喜,吴涯是语墨同门师兄,近两年一直独自在外行走,虽偶有会面,但也有许久未见。如今师父有难,语墨被人挟持,因此甫一见到久别重逢的师兄,难免五味杂陈心绪难平。 吴涯走上前来,端详了语墨一阵:“怎么?这么久没见到师兄却苦着张脸?” 语墨的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是忍住没有掉落,咧开嘴笑起来:“师兄你可来了……” 兄妹二人围坐在一起将近年的状况大致说了一遍,当听到师父被人掳去时,吴涯的眉头极深地皱着:“如此说来,师父的安危目前还不用过于担心,那斗篷人似乎也无更多对你不利的举动。” 语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文大人是个好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去背叛他。” 吴涯呵呵笑了两声:“当官的能有几个好人,姑且就算他是个还算清正的官吧,你不是也没害他什么吗?再说师父被抓,我们只得先听斗篷人的安排,把师父救出来再说。” 语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点了点头。 几日来,云兮和秦青总是形影不离,二人见到诏兰也不怎么招呼,仿佛透明人一般。诏兰统共给云兮写了三封致歉的信,送了五次自己做的糕点,却一次都没换来云兮如沐春风的笑容。 她觉得不忿,十分的不忿。 不忿的她在又一次受到冷落后,失魂落魄地跑到街上散心。集市上还是那般热闹,有人向她兜售男子的发带:“姑娘来看一看啊,这款蓝色发带多漂亮,缀了珍珠呢,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 诏兰猛然站住,强压住的情绪升腾出怒火,一触即发。她头也没回,手指轻动,那段发带顷刻间化为齑粉。 经此一事,诏兰觉得心中愈发烦闷,走着走着便远离了城内,向郊外而去。东山初雨,细细的雨丝间充满了青草的香气,诏兰猛吸了两口,方觉得心内郁结稍稍缓和了一些。 然而,青草的甜香之中似乎隐藏了一点腥气。诏兰皱眉,将长袖一挥,原本隐藏在山石后的一只狐妖显露了身迹。狐妖惊恐了一瞬,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媚声道:“不知仙使驾临,小妖未及避退,还望仙使恕罪。” 诏兰胸中郁结,正愁没处发泄,此时见有妖精自己撞上,更令她想起秦青也是由蛇妖修炼,于是愈发觉得眼前这妖精媚惑人心令人生厌,当下便想散了她的修行。 狐妖见诏兰眼中露出狠厉之色,惊惶不已,立刻伏倒在地,沧然涕下:“求仙使饶命,仙使可是因为爱人不得引致心中不快?小妖有一妙法,愿献予仙使!” 诏兰抬起的手缓缓收了势,面色有些狐疑:“你会读心?” 狐妖点头:“此前修炼了一些,尚未精进。” 诏兰垂下眼帘,寻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你且说说看,你有何妙法?” 狐妖大胆凑近诏兰,从怀中摸出一只白色小瓶,轻声道:“这里装着的叫‘情丝绕’,是用九十九只狐妖的内丹之气炼制而成,只要在吃食里加上一滴,保管你的心上人对你欲罢不能……” 话音未落,诏兰已涨红了脸站了起来:“大胆!如此龌龊的东西也敢拿来予我,你当我是何样的人?!” 狐妖一脸委屈:“真心这个东西,可不是吃什么药就能得到的,就算你拿真心去换也未必换的到。所以倒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不怕他不认,怎么样划算,不用我说仙使自己也会掂量吧?” 回到县衙的诏兰一直捏着小瓶在厨房外面来回徘徊,一直到夜深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当诏兰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走出来时,恰巧看见云兮进了房间。诏兰的脚步有些虚浮,在最后犹豫了片刻后,走上前去叩门。 里面是云兮云淡风轻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闩上。” 诏兰整了整鬓间的发,轻轻推门进去,见云兮正在桌案前握着卷书看。诏兰走近了一些,停在桌案前方,口中小心地唤了一声“殿下。” 云兮“唔”一声,并未抬头。 诏兰咬咬唇,艰难道:“殿下还在生诏兰的气吗?诏兰自知做错了事,殿下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吗?诏兰在殿下心里真的如此不堪?” 云兮扬起脸:“仙使妄自菲薄了,云某心中其实并未评价过仙使一二。” 诏兰的面色僵了一刻:“若是殿下能原谅诏兰的话,还请殿下能赏光喝一碗诏兰做的羹汤,也算是接受诏兰的歉意。也望……也望喝了羹汤后殿下的心中能明了诏兰的心意……” 云兮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淡然:“仙使见外了,仙使亲手做的羹汤必定非常味美,那云某就却之不恭了。” 诏兰听闻面露喜色,忙将汤碗放在桌案上:“殿下尝一尝,可合口味?” 云兮凑近吹了吹:“有些烫,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诏兰面露忧色,不由怔了怔。云兮看看她,道:“放心,我会喝的,凉一点我便喝。不早了,仙使先回去吧。”诏兰心知“情丝绕”要起作用还得等上半个时辰,心想再晚一点大家都睡了也许更方便行事,便也没有多耽搁,提脚离去了。 诏兰刚走,秦青一脸兴奋地踏了进来:“小白,你晚上没有和我们出去玩,亏大了。” 云兮温和一笑:“怎么了?是去放灯了,还是去吃鸡腿了?” 秦青一拍腰间系的鼓鼓囊囊的钱袋,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都不是,我和白泽锦绣去赌坊了,你看,我手气好的翻天了,这些都是今晚赢的。”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看,我还给你带了根鸡腿!” 云兮慢慢踱到秦青面前,瞅了她片刻,道:“你是说你一晚上都在赌钱?” “是啊!” “还觉得有趣?” “实在太有趣了,你没去真可惜。”秦青舔舔嘴唇,“真是高兴,都没顾上喝口水……咦,这里怎么有碗汤?”话音未落,秦青已抱着碗一口喝干,“太美味了,你做的?” 云兮看了一眼道:“是诏兰方才送来的,我还一口没喝,你倒是客气,一滴都没给我剩下。” 秦青举着碗的手停在半空,诺诺道:“哦……,这样……,挺好的……”又抹抹嘴,“她很能干。” “既然今天出去赌钱了,又喝了我的汤,错上加错。明天罚你不许出门。”云兮把碗拿过放在桌上,“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在这里找几本书回去看,不懂就来问我。” 秦青的嘴张成一个鸡蛋大,满心满脸都是不情愿,不过片刻之后想到自己其实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便心情转好,做出乖乖听话的模样。 “不要想办法试图溜出去,我会捉你回来的。”云兮看着她盈盈地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云兮努努嘴:“去挑点书看吧。” 秦青不情不愿地磨蹭过去,不情不愿地翻着书册。云兮心里闷笑,坐在不远的地方自顾自地做着批注。过了没一会儿,忽听秦青轻呼:“小……小白,我有点不舒服,借……借你的床……躺躺。” “不要找借口逃避看书。”云兮头也没抬,继续做着批注。过了半晌见没有动静方才抬头望去,见秦青面部潮红,似难耐的模样。云兮心中暗惊,急忙走上前去试秦青的额头:“你很热吗?生病了?”谁知手刚探上秦青的额头便被她一把捉住,秦青拖着云兮的手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一边喃喃说道:“你的手好凉,好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诏兰 云兮一怔,眼光投向桌上的汤碗,神情渐渐肃然起来。他抽出手,将碗拿起凑近鼻尖闻了又闻,面色不由发白。身后的秦青感觉愈发燥热,正在脱自己的外衣。云兮回身后有片刻的愣神,他捡起衣物想给秦青重新披上,不料秦青却顺势拦腰抱住了他。 滚烫的身体贴住云兮的胸口,他只觉心口有些慌张有些悸动却不想拒绝。他僵在半空的手臂慢慢收拢,将秦青轻轻揽在怀中,像揽着一件绝世珍宝。 胸口似有火在燃烧,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她的唇寻上他的唇,断断续续的耳语:“小白,我快要死了,快给我渡气……”她火热的唇印上他冰凉的唇,像烈焰与初雪的交融,世界在刹那间静止了一瞬。 房门在这个时候轻轻地开了。 诏兰穿着一身轻薄纱裙一脸惊愕地出现在门口。云兮仍保持抱着秦青的姿势,转头望向诏兰,眼里有着薄怒,有着了然一切的情绪。 “解药呢?”他冷冷地问。 “没……没有。”诏兰压根儿就没想过有解药这件事,对她来说,生米怎样煮成熟饭才是最为关心的。 云兮脸色铁青,将脸转向秦青,诏兰看见他原本冷若寒冰的眼睛瞬间温暖起来,只是那种温暖从来也没有对她展现过。云兮俯身将秦青抱上床榻,将内丹从口中吐出,送入秦青唇齿之间,轻轻道了句:“这个性寒,你含着会舒服点,我去去就来,乖乖的。” 云兮重新站起的时候又回复了冷冽的气场,一阵劲风吹过,他已在片刻之间提了诏兰来到了城外东山之上。 “你要做什么?!”诏兰不由心慌,云兮向来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闻名仙界,如此的怒意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云兮的长发散开,随着野风在身后飞扬,他逼近诏兰,出口的声音冷硬如铁:“你,就这么想做我的女人?” 诏兰虽然惊惧,面上却强撑镇静:“是有如何?难道殿下为了一个下等小仙,是要问我的罪吗?” “下等小仙?”云兮怒极反笑,“在你们心中,与人相处便只有高等低等之分吗?青儿在我心中,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无论她的仙位如何,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永远无人超越,你也好,别的仙使也好,都不可能超越。仙使对云某的错爱,云某实在受不起,还请仙使以后远离我们,别再做这种既低劣又无用的事情!” 诏兰好歹也是青鸟一族的郡主,是西王母身边的近侍,是仙界人人皆知的仙使,何尝受过这等教训,云兮此番话让其既羞且怒,隐在袖中的手暗暗蓄力,头脑一昏就想要给云兮一击,然而手腕突然一松,云兮的剑风不知什么时候已到跟前将其腕扣刺脱。 诏兰惊得后退两步:“你,你不是没有内丹了吗?为何……为何……” “就算没有内丹,我的剑术也足以伤到你,劝仙使还是不要心存侥幸了。”云兮的话依然很冷,面色依然很冷。 诏兰的心突然间也冷了。 她缓缓收回蓄势待发的手指,颓然道:“难道你要娶秦青吗?”你以为你真的能娶她吗?你的父王母妃都不会同意的!” 云兮没有丝毫犹豫:“娶不娶得到她是我的事,不劳烦仙使操心,仙使只需知道云兮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仙使即可。” 云兮已走了很久,诏兰却一直站在原地,深夜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一阵冷似一阵,她木然着,毫无察觉。 她犹记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午后,她鬼使神差地独自一人来到转生台附近散心,见到前方似趴着一位仙友,气息微弱,昏迷不醒,她不知他受了什么伤,感到莫名的慌张。她不通医术,只有随身带着的一瓶还神丹,她只得将仙丹一股脑儿全给他喂下,又渡了些仙气给他。离开之后,诏兰心中总是不安,那张清俊的脸始终在眼前闪现,他是谁?他现在怎样?他紧锁的眉间是为了谁? 漏夜,诏兰又去了转生台,前方的地面空空如也,先前昏迷的男子已然不见。再后来,她知道那日被救的男子叫云兮,是南海龙宫的世子,她突然有些喜悦,无论是南海世子的倜傥风流,还是才情品格,抑或是仙法造诣,一直如同仙界的传说,几万年来无青年才俊能出其右,且他未曾婚配,更是众多女仙君心目中未来夫婿的不二人选。如今诏兰亲见,虽只一眼却已难忘,而自己又救了他的性命,她自是觉得与云兮的距离拉的比与其他人更近一些。 自那以后,她常常有意无意地去到南海,也有偶尔那么几次与云兮擦肩,可惜的是,云兮却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认识他的一万多年以来,她经过他的门前八千多次,写过六千封信,可是,他还是不记得她。 诏兰抹了一把眼泪,扬起脸对着夜空深吸了一口气:“云兮,我一定会让你娶我的,你终有一天会为你今天所讲的这些话而后悔!” 云兮回到房中时,秦青已然沉睡,濡湿的头发还黏在颊边,脸上的红晕也还未全部褪去。云兮试了试她的额头,觉得热度已在散去,心里略微松了松,他将被褥往上拉了拉,方才觉得经过这晚的折腾有些疲累,便靠在一旁打起盹来。 日头照进房间的时候,云兮才微微有些清醒。他抬眼瞧了瞧睡在床榻上的秦青,觉得红晕已全部褪去,试了额头也恢复了正常体温,便放心地去取自己的内丹。嘴唇贴合的那种柔软和温暖让他生出小小的悸动,他有些不舍离开,犹豫的当口,秦青突然睁开了眼。 两人都震惊无比,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方才想起分开。 “青儿,其实我……” “咳咳……”秦青涨红了脸。 “青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咳咳……”秦青将外衣随意地一披,不等云兮继续解释已然冲出了门。 院里站着一圈人,见秦青衣衫不整云兮慌里慌张一前一后地出了屋,不由都楞了楞。 锦绣目瞪口呆:“你们……” 秦青一捂脸逃也似地跑了,云兮抬腿就要去追,被一脸复杂表情的白泽给拦下:“让锦绣去让锦绣去。” 文昊吹了吹滚烫的粥,幽幽道:“想不到我这个小小院落有一天也会遇上如此复杂的境况,我还是先撤了比较好。语墨!语墨!语墨呢?” 语墨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大人,今天我头疼。” “哦。”文昊顿了顿,“那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不用,我就在衙门里呆着歇一会儿就行。”语墨讪笑着,表情有些不自然。 文昊皱眉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锦绣三步两步追上秦青,还未问话,秦青先一脸惊恐地问道:“锦绣,你说我是不是要怀上蛇蛋了?” 锦绣趔趄了一下:“你俩到什么程度了?亲嘴了?” 秦青捣蒜似的点头。 “睡在一张床上了?” 秦青继续捣蒜似的点头,“在一张床上亲嘴了。” 锦绣一拍脑门,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看来你真的要怀上蛇蛋了。”转而又一脸严肃,“既然事已至此,必须让云兮负起责任,赶紧把你娶过门来。虽然我叔父叔母要想同意有点难,不过你如果怀了身孕,怎么也要给你一个交待不是?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帮你说话!” “你是说等我怀上身孕后去逼婚?”秦青露出胆怯神情,“南海那里一直都不欢迎我,上次去不但把我关起来,还放天火烧我,我觉得他们会不会先把我弄死?” 锦绣纠结地挠了挠头:“要不你先偷偷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等日后云兮继承了王位他直接回去当世子?” “我苦命的孩子啊……” 文昊走后,语墨趁众人没有留意,闪身进了文昊的书房。案卷仍然放在桌面,语墨轻轻打开,见并没有新的信息,正打算重新合上,却发现其中夹了纸片,她取出细细看去,上面只零星地写了几个字:常宁街,云裳。 门外似有人经过,语墨不敢耽搁,将案卷按原样重新码好,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诏兰一天都没回来,秦青问云兮:“仙使呢?” 云兮的眼都没从书上抬起:“大约是走了吧。” “她衣服都没拿,是被你气走的?”秦青继续问。 “没有。”云兮这次将眼抬了起来,“我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几时见到过我气人了?” 秦青噎住,含着满口的花生碎喷了一桌。锦绣经过,忙不迭地上前给她顺气“你说你怎么还如此不小心,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了,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回头我让厨房做些保胎的汤药给你喝上……” “保什么?!”云兮猛然抬头一脸震惊和不可置信。 “保……保胎啊……”锦绣吓了一跳,愣愣地将云兮望着。 云兮站起身无奈地踱了两个来回,锦绣仍是一脸茫然:“你干嘛呢?” “我在找石块好将你拍死。” 白泽适时出现:“我来教训她我来教训她……去!到屋角罚站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进退两难 一直到黄昏,锦绣都在屋角罚站,而白泽则一直陪着她罚站兼普及生理知识,两人倒也丝毫不觉得无聊。秦青被云兮关在屋中将养身体,能玩的东西都玩了一遍,葡萄也吃了两盘,连核都吮吸得半点汁水不剩,她望着云兮给自己拿来的书籍觉得愈发烦闷,正感无聊间,后脑被重击了一下,便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东山山顶被夜风呼呼地吹着。不远处衣袂飘飘地站着一个人,正是诏兰。 “你醒了?”诏兰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不顶用。” 秦青坐起身打了一个喷嚏:“仙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诏兰回过脸来,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的模样:“你放心,今日我并不打算把你怎样。” “哦,那么仙使是有何吩咐?”秦青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我要回去了,不会再跟着你们去寻什么乱七八糟的碎片了。” 秦青“嗯”了一声,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喜悦,一个成天琢磨怎么折磨自己暗算自己的人终于要走了,她不仅是有点开心,简直就是心花怒放。不过既然对方是来告别的,为了应景,出于礼节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客气一下的,于是秦青清了清喉咙:“哎呀,仙使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吃个饭喝顿酒让我们送送你……” 诏兰怅然叹了一声:“见到世子,我怕我再没勇气离去。” 秦青咳了一声,连忙接话:“其实吃不吃饭都是形式,仙使的公务要紧,还是赶紧去办事的好。 “真不懂世子为何会看上你?你凭什么得到他?”她并不等秦青反应,转而又泫然欲泣,“我见到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认识他那么久,救过他的命,他缘何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而你,一个身份低贱来历不明的蛇妖,又是凭什么获得他的垂青?你能给予他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南海的世子么?你的身份又能帮到他什么?你如何配的上他?!” 诏兰连珠炮似的发问了半天,秦青只是将撑着脑袋的左胳膊换成了右胳膊,再无其他的动作。半晌,悠悠道了一句:“仙使的意思是,我与云兮门不当户不对?” 诏兰轻笑一声:“原来你是知道的,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何还要赖在他身边?我身为郡主,又在王母身边做事,天厅里谁都知道只有我与世子才是最般配的,你若是真喜欢他,便该为了他好,早些离开他才对。” 秦青皱着眉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你是贪图世子的什么吗?你要什么,只要你说的出来,我也可以给你的。” 秦青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诏兰:“你?”复又一笑,“我要的是与小白长相厮守,你给不了。” 诏兰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秦青浑不在意,只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仿佛看到云兮的笑颜,嘴角也勾出一个微微的弧度:“你们的一切所想,唯独漏了一项,倘若两人彼此无意,那些所谓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又有什么意义呢?” 诏兰没有说话,眼神带着一点点灰:“我什么都比你好,为何世子不喜欢我?” 秦青回头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因为我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存着害人的心思。” 诏兰闻言脸色一变,怒意陡升:“你这是说我心思不正?!”说话间袖中掌风疾出,直逼秦青后心而来,眼看秦青就要被震下山崖。秦青本能地回身拼尽全力硬接了一掌,她深知自己的神力远不及诏兰,掌心对接的瞬间她便被震飞开来,往山崖下一直掉落…… 诏兰觉得自己被巨大掌力所震,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心口一阵翻腾,竟吐出一大口血来,她心中震惊,秦青不过是一介新晋的小仙,仙力微不足道,能接住她的掌已属不易,如今还能伤着她实在匪夷所思,诏兰坐在一边调息运气,不知为何内心竟渐渐升起一丝惊恐。 调查的案子有了一些进展,文昊了解到覃桂香在外有个相好,叫做付彪,这个相好没有什么劳力,人也懒惰,因此覃桂香的父母一直反对将女儿嫁过去,为此和覃桂香二人闹了不少矛盾。邻居最后一次见到覃桂香的情人是在案发前五天,当时他正被二老举着拐杖一路打出来,他一度想要还手,后来还是覃桂香连拉带拽地将其带走。再之后,邻人均表示没有再见到这个男人来过。 文昊从外围寻访了许多人,却发现覃桂香的相好虽有动机却也没有作案时间,案件一时陷入了僵局。文昊揉着太阳穴回到衙门,坐在书房椅中沉思,眼神在桌案边的卷宗上停留许久,黑暗中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管家轻轻叩门进来,进门后靠近几步道:“大人,您料的不错,常宁街的云裳今日里突然关门停业了。大人,您看……” 文昊闭上眼,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说,“不要声张。”这一夜,文昊一直呆在书房没有出门,门外暗处,站着有深深歉意的语墨,直到看到屋内烛火燃尽方才静静离去。 秦青再次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居然没死”,第二个感觉是周身疼痛得“生不如死”。她已经记不清在下落的过程中撞击了多少次崖壁,又被多少树枝划伤,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临死之前她本能地握住胸口的玉牌,那是云兮交予她的,她那样珍惜,她知道,即便云兮能感应到,终是难以赶到。那样远的距离,她与他就要死别了。 多么遗憾。 甚至她还没有机会去对他更好一点,比如为他束一次发,为他做一顿饭,为他整理一次床铺,她想为他做一切可以做的事,从前总想着来日方长将这些小事搁浅,如今,如今却没有机会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一抹白色,在浓黑的夜里,如同清风明月。 醒来后的秦青在看清云兮的一刹那觉得有些吃惊,在她的印象中,云兮的外表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干净清爽的,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分明胡子拉茬,蓬头垢面,仿佛几日没有吃喝入睡一般。见秦青嘴皮子动了动,云兮又惊又喜地将耳朵凑过去,半天终于听清她问了一句:“我摔下来的时候有没有脸着地?” 云兮忍着笑:“着地了,现在变成了丑八怪。” 秦青捂着眼睛,可仍有大片的水泽从指缝溢出。云兮有些慌神:“我逗你玩儿呢,再说就算你成了丑八怪,我也不会不要你的是不是?” 秦青还是哭,抑制不住的哭。 “是不是疼的厉害?”云兮从怀里摸出瓷瓶,“再服一颗丹药,看会不会好一点。” 秦青摇头,只道:“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而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为你做。” 云兮揽住她,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不会的,我们还要在一起走很长的路,过很多年的日子,一直都在一起,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这样的一件生死之劫似乎安然渡过,可在云兮和秦青心里一直存了个疑问。秦青在想自己的大难不死该有着怎样的运气,以无仙力之身硬生生地接了诏兰一掌本来就凶多吉少,自己又从这么高的山崖上一坠而下,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可如今不但活着,恢复得似乎还很迅速。秦青这两日躺在床上想了几个来回,认定是云兮的护身玉牌起了作用,果然,云兮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连他的玉牌都有这么好的用处。 云兮却没有那么轻易想通这件事。玉牌只是在第一时间让他感受到了秦青的危险境地,但是自己赶过去时她已然坠落在崖底。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而他的生命仿佛也被刹那抽空。云兮俯下身,小心地抱住她,身还是暖的,却怎么都唤不醒。他落下泪来:“你这个小东西,你怎么敢死?!”他带她回去,他透过她心口看到被掌力击出的伤口,看到她全身被尖锐崖石划开的伤口,他拼了命般地为她输真气输仙力,可是她始终不醒,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就在云兮决定将自己的半条命渡给她搏一搏的时候,秦青的睫毛突然动了动。他知道没有仙力的秦青就如同一个凡人,死而复生这种事本来几乎没有可能发生,可是秦青却转圜了过来,自己的玉牌除了能感应意外,保护她的力量其实微乎其微,他无法解释这一切,想到最后只能认定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秦青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语墨很快又找到机会进入到文昊书房,并且顺利地查看了案卷,这一次案卷里有了新的字迹——东山。语墨将这条信息告诉厨娘的时候,厨娘的一张脸变得如同死灰一般,半晌,嘱咐道:“此事重大,这几日你密切注意文昊的动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会找机会禀报主上,也许我们要尽快行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内奸 文昊决定重新梳理一遍案件,将仵作、邻人、药店伙计等叫上再细细问上一遍,最终发现心里一直存在的结其实便在仵作当时的一句话里:“从尸体的情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不止一天,但也不排除天气原因导致尸体变化加快。” 如果死亡时间在一天以上,那么邻人在发现尸体的当天早上看到死者出门买菜又该怎么解释?文昊将邻人带到现场,让其尽力回忆当初见到死者的情形,模拟当时的光照,还原遇见时的地点,以及看到死者时二人的角度、站法。 “那个清晨,就像今天一样,有些阴沉,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我见到大娘挎着篮子,穿着往常经常穿的绿色褂子在前边走着,她大概在赶路,我喊了她两声她也没应我,就朝我挥挥手急匆匆走了。”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看到她的脸?”文昊皱起了眉。 “她……好像侧了一下脸……”邻人突然变的不肯定。 “那么,你有没有看清她的侧脸?” “我……我……”邻人有些窘迫,“其实我觉得那身形那衣服是大娘的,我叫她她也有反应,自然……自然不会错的。” 文昊沉默了一会儿,对仵作道:“走,再去看看尸身。” 仵作将尸身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从尸斑的情况看,还是觉得死亡时间应早一晚。” 文昊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将视线转向死者当时穿着的绿色褂子出神:“你说,死者最终的死因是被人用重物击中后脑,那么血迹是喷射状的,在现场我们也发现了这样的血迹,但是这件绿褂的背部却没有这样的血迹,只有被浸染的大片血迹,这是不是太不合常理?” 仵作愣住:“大人是说这件衣服是死后被换上去的?” “如果他们的死亡时间推后一天,那么我们之前推断的一切都要重新来过,比如原来没有作案时间的人便有了作案时间。” 语墨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厨房,厨娘暗暗问道:“明日里文大人出行的路线没变化吧?” 语墨点头,有些不耐:“刚刚大人才和我说过,没有变化。” 厨娘笑道:“你也用不着对我不咸不淡的,这件事办妥后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相反的你还会得到一大笔赏金。” 语墨讶异道:“真的?你们肯放我师父?你们明日到底要做什么?” “明日在文昊查案的路线上有一个酒家,他每次到附近查案都会到那里用个便餐,明日酒家里全部埋伏了我们的人,等他一进门就会动手,务求一击即中。你要做的就是避免出现意外,一定要让他进到酒家。” “你们要对大人做什么?!”语墨惊道,“把他绑走还是什么?” 厨娘嗤道:“绑他干什么,他查到这么多自然不能再活在世上了。”又拍了拍语墨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明日不要给我们捅篓子。” 第二日,文昊带着语墨和其他几个衙役去了覃桂香所在的药店。覃桂香显然没有料到文昊的突然出现,方才与旁人玩笑时的笑意还挂在脸上。文昊施了一礼:“看来苦主情绪已然恢复。” 覃桂香的脸变得煞白:“大人说笑了,其实夜里还是睡不好呢。” “那是自然,凶手一日不落网,本官也一日睡不安稳。” 文昊背着手在药店里转了转,随手捻起一种药草,问道:“这种药草有什么功效?”覃桂香凑近看了看:“回大人,这种药草正好可以安神助眠的。” “唔,没什么味道,看来加在食材中也不影响食欲。” 覃桂香突然有些尴尬,搓了搓手没有作声。文昊眉毛一挑:“本官既然睡不好,就从你这儿拿一点这种药草可好?” “这……这……”覃桂香更加窘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放心,不会短你银钱的。”说着文昊已将药草纳入袖中。覃桂香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踏出门的时候,迎面进来两名浓妆艳抹身着艳丽服装的女子,其中一名绿衣女子与文昊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甩着帕子一脸晦气地对另一名粉衣女子道:“那个付彪真是讨厌,昨晚又来找我了。长的膘肥体壮的,还穷的叮当响,就是喜欢老缠着我。” “那你不见他就是了。”粉衣女子不以为然。 “今晚他还要来,说是他相好的给了他一笔钱,我怎么也不能和钱过不去是不是?”绿衣女子笑道,顺手招呼了覃桂香过来。 “你呀,就是贱!”粉衣女子也笑,“我看你今日可不能拿风寒的药,还得拿点那种药,万一不小心怀了那付彪的种可就坏了。” 二女子笑成一团,覃桂香虽面色沉静,可一双抓药的手却抖的厉害,久久不能自持。 门外的语墨听到付彪的名字不由一惊:“那付彪不正是覃桂香在外相好的男人?” 文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传给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山雨欲来”。 几人走出药店,向热闹的街市走去,文昊偏头看向语墨:“饿了吧?前边一个路口拐进去有个晚晴楼,以前办完案子都会去那里打个牙尖,那里的羊肉汤不错,今日我带你去尝尝。”说着文昊便拉着语墨向前走去,转眼到了路口。 语墨突然住了脚,文昊拉了两下没拉动,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我……我这会儿还不饿。”语墨嗫嚅道,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后退。 文昊没有松开她的手:“不饿的话就少吃点。”说着又要拉着她向前。 语墨惊地抽出手:“不不不!我还是不去了!我……我觉得今日累的很,啊,头也有些疼。”文昊沉默了一瞬,终淡淡地笑了一下:“想请你吃顿饭都不行。也罢,你就先回去吧,等我回衙门谈案情。” 语墨站在街口,望着文昊一行人往晚晴楼的方向愈行愈近,她仿佛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那场杀戮,也许只是片刻,这座小小的县城就失去了一位心心念念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而对于她则将永远失去一个守护的人。 语墨,突然间,心里很疼。 文昊的脚步不紧不慢,终于在晚晴楼前停了下来,眉头蹙了很紧,手心有细细的汗水。 “大人,我们进去吧?”有衙役问道。 “嗯。”文昊点点头,再次迈出了脚。 “大人——”有个声音由远及近,是语墨,喘着气的声音里有急切,有紧张,还有义无反顾。 文昊住了脚,蹙着的眉头倏忽展开,宽袖一摆,已面向语墨站定。 “大……大人,我突然……突然又想吃饭了。”语墨跑的急,喘着粗气道。 “那正好,一起进去喝羊肉汤吧。”文昊作势就要往门里跨,二楼埋伏好的钢刀被正午的阳光晃出一道光影,语墨的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文昊的袖子:“我不想喝什么羊肉汤,也不想在这家吃。” 文昊笑道:“那你想去哪里?” “去……”语墨随手一指,“那边再过两个街口有家铺子,挺……不错的。” 文昊拍拍手:“既然如此,我们就跟着你去。” 自然的,语墨带着一行人绕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什么“不错”的铺子,最后只得到一个露天的面档草草吃了碗素面,奇怪的是,文昊比谁都吃的香。 语墨没有和文昊回衙门,而是推说身体不适直接回了家。刚刚进到屋中,语墨便愣住了。屋内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斗篷人,站着的是自己的师兄吴涯。 斗篷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吴涯阴郁着脸,隐隐有着怒气。语墨有些胆怯,没有再往屋内走。 “跪下!”吴涯喝道,“你可知你今日做了什么?!” 语墨乖乖跪下,心内虽然慌乱,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斗篷人淡淡一句:“违逆我,按规矩就得死,你看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让你师兄动手?” 话音未落,吴涯已“扑通”跪倒:“求主人网开一面,语墨毕竟没有经验,临场慌乱做了错事,求主人再给她一次机会!” 主人?语墨猛的抬头:“师兄,你……” 斗篷人嗤道:“吃惊吗?现在告诉你也不晚,你师兄早就是我们的人了。” 语墨眼中隐隐有着怒意:“所以说师父被抓,师兄你是知道的?!”吴涯低头,“语墨,我回头再跟你慢慢解释。” “你们到底是谁?!”语墨突然站起身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语墨的话还未说完,颈部被一个手刀劈中,晕了过去。 华灯初上。覃桂香将药店的最后一块门板架上,匆匆离去。走过几个街口,前方出现了付彪的身影,覃桂香没有出声喊住他,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拐角处,一个绿衣的明艳女子闪出,将付彪拦在面前。略带醉意的付彪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笑眯眯道:“美人儿,你是来找我的吗?” “死相!装什么装,昨晚不还来看我的吗?”绿衣女子将胳膊搭上付彪的肩膀,“今夜还去我那儿玩不?” 付彪“嘿嘿”一笑:“美人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说走——就走!”说着已揽上绿衣女子的腰肢。两人相依着未走上几步,便被身后的覃桂香撵上。 “你可对得起我吗?”覃桂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为了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背着我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 绿衣女子见势不妙,瞅了个机会就要逃走,不料刚跑出两步便被覃桂香抓住,动弹不得。“你这个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你信不信我能剥了你的皮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语墨 绿衣女子被抓的生疼,开始大声呼救,无奈小巷偏僻,一时竟无他人涉足。付彪见情形不对,上前阻拦:“好了好了,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绿衣女子闻言忍着疼道:“你个没良心的,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以后要天天来看我,还要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还说你那个相好的又老又丑,你早想把她甩掉了……” 覃桂香的手下加了力,绿衣女子惊呼了一声不敢再说下去。付彪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舌头理也理不顺:“你,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覃桂香流了满脸的泪:“我竟然那么蠢,蠢到直至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我真后悔没有听爹娘的话,我更后悔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对他们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付彪惊慌地上来捂覃桂香的嘴:“你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覃桂香却不理会:“我犯下大错,如今已难弥补,今日里我便把你俩都杀了,向我的爹娘赎罪!”说话间,覃桂香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就要向绿衣女子刺下。 “住手!”小巷一边的阴影下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片刻之间覃桂香的尖刀已被衙役夺下,绿衣女子揉着生疼的手臂迅速跑到一边,躲在了突然出现的文昊身后。文昊递了袋银铢过去,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绿衣女子喜滋滋地接过,道了声“谢了!”便跑了个没影。 文昊在覃桂香面前站定正了正神色:“覃桂香,你可知罪?!” 此时的覃桂香已被震惊的情绪所淹没,半晌方才道了一句:“大人设的好局。” “我若不设这个局,你又怎会看清付彪的为人?又怎会知道你犯的重罪是如此不值当?” 覃桂香听闻后朝付彪望去,眼中尽是复杂情绪,付彪见状满面惊恐,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只想瞅个空子一逃了之,不料刚迈出步子便被衙役给揪了回来。那付彪怕极,瘫软在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覃桂香:“人都是她杀的,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覃桂香闭上眼,一身的戾气竟瞬间散尽,只剩下最无力的失望:“罢了,我竟错成这样!” 一直到天边发白,文昊才将覃桂香讯问完毕,覃桂香招认自己为了和付彪在一起企图与其私奔,付彪却推说没有银钱不愿远走他乡过苦日子。覃桂香向自己的老父老母要钱自然被一口拒绝,有一次还将付彪从家中赶出,付彪愤愤之下表达了希望两个“老不死的”赶紧死掉,这样他们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想法。为了达到和情人长相厮守的目的,覃桂香竟动了杀心。 案发当天下午,覃桂香将掺了药粉的食物带回家中,体贴地招呼父母吃饭,心想吃饭的时候趁着心情好再问一次自己和付彪的婚事,谁知二老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拒绝了她的请求。覃桂香愤愤不已,见二老吃过饭不久便沉沉睡去,遂残忍地用重物将两位老人击打致死。第二日一早,覃桂香挎上篮子,换上自己母亲平日里出门时的衣物,成功地骗过了邻居的眼睛,错乱了案发时间,并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一切似乎天衣无缝,一切又终是天网恢恢。 文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看了看堆在桌边的案宗,想了片刻后在一张纸片上写上了“东山”二字,夹在了其中一个卷宗里。 这一日,语墨没有出现。正午,文昊叫来管家:“语墨到现在也没出现,可有传话过来?”管家摇头:“不曾有传话,大人可要派人去问问?” 文昊摆摆手:“不了。”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办好手头的事情后我自己去一趟。” 语墨醒来后,斗篷人已离去,只有师兄吴涯守在一旁。 “你们,怎么没有杀我?”语墨一双眼呆呆地看向天花板,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 吴涯叹了口气:“我求主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语墨把头偏向他:“师兄,从小到大你都没骗过我什么,你告诉我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听命于她?你们又打算要做什么?” 吴涯为难道:“语墨,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只管听师兄的好吗?再说师父还在他们的手上,我们不得不听命于他们。” “可以把我和师父交换的,师兄你跟他们说,我愿意让他们锁走,只要把师父换出来就行。”语墨说。 吴涯摇头:“你接近文昊是最合适的,他们不会同意你的建议的。” “文大人是好人,我不会带那些坏人去伤害他的。”语墨咬着唇,暗暗下了决心。 有叩门声响起。门外是文昊的声音。 许久,门拴才被打开,语墨低着头,拦在门口没有让文昊进来的意思。 文昊也不拘束,拨开语墨就往屋内走去。走了没两步迎面碰上了吴涯,文昊楞了下:“有客人?” 吴涯行了个礼,道:“小人吴涯见过文大人。” “哦——师兄?”文昊寻了张凳子坐下,“听语墨提起过。” 吴涯轻笑一声:“是吗?我这个师妹倒是什么都说。” 文昊没有理会他,转向语墨道:“听说你身体不适,如今怎样了?” 语墨淡淡道:“不劳大人费心,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这个点该吃晚饭了,给我加副碗筷吧。”文昊搓了搓手,“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大人,这里的菜都有葱,恐怕您吃不惯。”语墨站着没动,埋着头低声说。 “哦——不要紧,我最近口味有点变化,吃点葱无妨。”文昊赖在桌边没走。 “大人,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饭,不够分您的。”语墨依然站着没动,铁了心要将文昊拒之门外。 文昊面无波澜,抬头望向吴涯:“既然饭不够,那么麻烦师兄出去吃吧。” “大人——”语墨抬起眼,语气有些急促,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语墨生性愚钝,自知不适合做捕快,因此请求大人允许语墨离开衙门。” 文昊握杯的手停在唇边:“你,是说你不干了?” 吴涯着急地来扯语墨的袖子,被语墨一把挡开:“是。” “可你并不愚钝,这不是理由。”文昊皱着眉反驳道。 “是我不想干了,见到那些场合我适应不了。”语墨语气坚定,似是下了决定。 文昊沉思片刻:“你说你在我身边才不怕游魂野鬼,若是就此离开你不怕吗?” 语墨咬了咬唇:“有师兄陪我,我不怕。”文昊看看吴涯,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既然如此……唔……我还是不同意你就这么离开。” 语墨刚要再出口请求,吴涯已抢先一步:“大人英明,师妹一时没有考虑妥帖,我再劝劝她,她定会改变主意的。” 文昊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又停住,回头望了眼语墨似要再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夜凉如水,文昊在清静的小街上缓缓前行。许多年,他遇到过许多案子,见识过许多人,面临过许多难题,他一直从容不迫,从未有过心慌。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一点儿心慌,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 文昊停下来捂住胸口,他静静地想了片刻,明白到自己害怕的是语墨从此不再来上工,而语墨不再来上工便意味着自己可能再难以见到她。文昊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自己的人生中,他居然开始为一个女子牵挂,而这个方面,自己显然不太在行。 第二日,语墨果然没有来,第三日亦如是。文昊觉得有些烦躁,将案卷往案头一堆,独自踱出了院门。 语墨刚把饭菜端上桌,文昊便叩响了门。 “大人倒是会挑时辰。”语墨将饭勺一搁,“不过,没准备大人的饭。” “我出去吃我出去吃。”吴涯忙不迭地说道。 文昊拦住他:“算了,我去晚晴楼吃罢。” “大人——”语墨慌张道,“何必……何必浪费钱呢,我再多做点就是。” 文昊满意地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语墨:“你还是挺关心我的。” 语墨红着一张脸,并未答话,手底下却毫不留情地在菜里撒了两倍的葱。这顿饭让文昊吃得喷嚏连连,嘴上却道着“好吃”,言说天天来吃方才满意。 这日文昊走后,斗篷人再次来到了语墨家中。语墨面色平静:“上次我坏了你们的计划,你们要怎样惩罚我我都没话说。” 斗篷人冷冷一笑:“我不会拿你怎样,不过你师父呢……”说着一个带血的荷包扔了过来。 语墨颤抖着双手打开荷包,只看了一眼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下来,那里面是师父戴着戒指的一根小指。 “这次只是根手指,下次可能就是整个手掌。”斗篷人顿了顿,“能不能救你师父只在你一念之间。” 语墨泣道:“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 “回到衙门去。” 第二日清早,管家一脸兴奋地直奔文昊的书房,一边叩门一边道:“大人大人,语墨来上工了!” 文昊眼底闪过亮光,手里则操起一把扇子扔向管家:“如此没有形状,不就是个捕快上工么?值得你这样么?” 管家摸摸头,嘿嘿笑道:“这不是为大人您高兴么?” 文昊瞪眼:“为老不尊,关我什么事?” 片刻之后,文昊已着好官服在院内见到了语墨。 “大人早。”语墨躬身施了一礼。 文昊点点头,还未及回话管家已笑眯眯道:“语墨姑娘,大人可是一听到你来麻溜着就赶来找你了……”文昊突然重重咳了起来,“管家你去后园看看那几株文竹可被昨晚的大风吹坏?” 管家立时明白了,“哎”了一声小跑着便没了影。 语墨这才问道:“大人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啊,没有没有。本官只是例行问候下大家罢了。” “哦。” “啊,今天天气不错。” “嗯。” “你今天气色也不错。” “唔。” “哎,我说语墨,平时你话不少,今天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 “啊?” 也不知道是之前的案子破了的缘故,还是天气实在太好,总之大家都发现今日里的文大人心情尤其愉快,脚步尤其轻松,态度尤其和蔼,就连吃饭的时候袖子沾了油星子也毫不在意。 唯独没有发现这些变化的只有语墨,此刻的语墨思绪烦乱,她又得到了新的指示,要求她半夜里再次潜入到文昊的书房翻看卷宗。 文昊喝完她送的鸡汤后照例昏睡过去,语墨顺利地找到了卷宗,并顺利地看到了一张写有“东山”的字条。她在将卷宗合上并归为原位后隐隐有一丝不安,她并没有想到这丝不安其实是来自于所有的行动似乎都太过顺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东山 当语墨将“东山”二字告知厨娘的时候,厨娘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如果不是你上次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今日我们也绝不会如此被动。” “你们要对文大人做什么?”语墨紧张道。 “呵呵!”厨娘笑得毛骨悚然,斜睨了她一眼,“上次被你搅了局,文昊一定有所疑心,当下只是让你了解动向,让我们早做防备而已。” 天气连续晴好,文昊的兴致仿佛也很高涨,道是白泽一行人来了好些日子也没好好游个山玩个水,未尽到地主之谊,于是约定了第二天携众人一起去东山游玩一番。 文昊特意吩咐语墨到厨房交待了几样当地的吃食,又备上好些干粮,万事俱备。 入夜,文昊神神秘秘地跟在语墨身后,道是饭后消食到处逛逛,可跟着语墨走了两条街也没见离开的意思。语墨索性住了脚,道:“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文昊一击掌:“真聪明,你怎么看出来的?” 语墨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一个从来不喜欢散步的人突然散起步来,还散了这么远肯定是有事啊。” 文昊赞许地一笑:“有观察有分析有见解,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语墨,你附耳过来。” 语墨见他谨慎,便凑近了细细听来。 “明日里去东山游玩是假,查案是真,近日里我一直在办一个案子,刚刚查到有一批赃银藏在东山中。明日我们沿官道一直走,绕过饮马坡,穿过伏虎涧,便可找到赃银的掩藏之处。此番只为确定地点,不易大张旗鼓带太多人,我只叫了你和其他几个捕快跟着,明日一早出发。” “是,大人。”语墨只是循规蹈矩地作答,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话。 第二日清早,一辆马车从衙门正门驶出,马车上挤着满满当当,是文昊和白泽锦绣,马车后跟着的是语墨并另外几个轻装的捕快。一行人不急不缓地向着东山进发。 在此之后不久,另一辆同样的马车从衙门后门悄悄驶出,车上坐着的是云兮和秦青。马车后照样跟着几个捕快,打眼看去,与先前出发的队伍并无二致。 文昊一行很快便来到了东山脚下,未做停顿一路沿着官道行去,在快到饮马坡时,文昊突然叫了声停。 “本官突然想到在左侧有一小道,路虽然难走些但却近了不少,我们现在就转过去吧。”文昊道。 语墨的面色变化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甚至还多了些心安,整了整衣襟后跟了上去。在他们改道后不久,另一队马车出现在了官道上,绕过饮马坡,向着伏虎涧而去。 文昊一行很快到了山顶,文昊从马车走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道:“这东山真不错,不仅风景好,隐匿性也特别好,语墨你说是吗?” 语墨没料到文昊会突然问她,一惊之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文昊笑道:“我是说这地方很适合隐居。” “确实不错,锦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白泽一脸谄媚地望住锦绣,锦绣白他一眼:“谁要跟你住?” 语墨仍然一头雾水:“哦,隐居啊,好像是不错。” “不仅隐居,藏东西也很好的。”文昊收起笑容,突然严肃起来,“比如藏些财宝什么的……” 话音未落,忽闻刀剑声响,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已到了文昊面门…… 另一队马车行到伏虎涧前停了下来。云兮握了握秦青的手:“埋伏就在外边,怕不怕?” 秦青俏皮一笑:“本姑娘不怕!” “那好,坐稳了。冲过去!”云兮在车内吩咐了一声,车夫猛一抽鞭,马儿长啸一声,迅速向前奔去。 几乎在同时,山谷两边向马车放出了无数铁箭,云兮和秦青瞬间跃出马车,两把仙剑使的出神入化,令铁箭丝毫近不得身。箭雨之后,谷内又冲出许多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为首的斗篷人冲到马车近前一撩帘子,失声道:“糟了,我们上当了!” 斗篷人转身疾呼:“撤,大家赶紧撤!”一众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听到号令后齐刷刷向着另一边遁去。云兮秦青也不着急追赶,只站在原地笃定地望着,秦青瞅了个空档还从怀里摸出一块饼子扔给云兮:“早上顺的干粮,分你一块。”云兮伸手接住,笑道:“到哪儿都不忘吃。” 黑衣人没有遁出多远,便被埋伏在另一侧的兵士们给堵了回来。兵士越来越多,显然已不是一个县衙能调的出来的人数。斗篷人有些绝望,愤愤地举起手中的刀,带着黑衣人又向云兮和秦青这边扑来。秦青恨道:“吃个饼子都不安身!”说着提起剑来解决了两个冲到前面的黑衣人。斗篷人被众人掩护着,一路冲杀,眼看就要冲出一条血路。云兮吹了个唿哨,示意秦青不要理睬眼前的战局,专心堵住斗篷人。秦青何等聪明,连着几个跳跃已到了斗篷人跟前。 斗篷人哧道:“就凭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想拦住我么?!” “要不试试看呢?”秦青站在一块崖石上,衣袂飘飘。 斗篷人一咬牙,挥刀向秦青砍去,眼看着已近面门,秦青却一个转身绕到了后方。斗篷人吃了一惊:“你学的什么功夫?身形如此之快?” “唔,大约是因为比你瘦些所以就灵活些。”秦青“咯咯”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让斗篷人烦躁不已。斗篷人连着进攻了几个回合都无功而返,不由觉得有些疲累,于是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时间几十个黑衣人包抄过来,直取秦青性命。 秦青也不慌张,将剑花舞的滴水不漏,瞬间便解决了十来个黑衣人。远处传来云兮的声音:“丫头,不要再玩了,收拾完好去吃饭。” 秦青听到“吃饭”二字兴奋得两眼发光,答了句“好嘞”便加快了舞剑的速度,转眼间便到了斗篷人面前,斗篷人仓惶出刀,却已晚了一步,秦青紧接一个手刀又将她口中的毒药丸给逼出。黑衣人见首领被擒,俱都乱了阵脚,被赶来的兵士们擒了个七七八八。 秦青掀开斗篷,不由“啧啧”出声:“挺好的一个姐姐,作甚要造反哩?” 那把刀在文昊的面前被“铛”地隔开,不远处的锦绣拍了拍手:“就这功夫还想来行刺?”白泽在一旁直鼓掌:“媳妇儿你真棒!” 行刺的人不甘心,第二刀接着挥下,语墨反应过来,本能地冲过去护住文昊,文昊一惊,作势就要推开语墨,那把刀却在语墨面前顿住了。 语墨回头,不可置信般地惊呼道:“师兄!” 吴涯面色纠结,手中的刀在犹豫间已被衙役夺下。文昊向前踱了两步:“吴涯,你果然参与其中。”吴涯没有回答,而是望住语墨,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语墨,为何要传递假消息给我?” 语墨瞠目结舌:“我……” “你可知这样会功败垂成,你可知会害死你师兄我?!”吴涯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来。语墨泪眼婆娑,想要上前扶住吴涯,却被文昊一把拦住。 “押回去!”文昊冷静命道,“那边情况怎样?” 赶来的兵士来报:“云公子和秦姑娘出师告捷,还有一队也在山中找到了暗藏的财物,并擒获了反贼的头领。” 文昊颌首:“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回衙门审案!” 文昊率先前行了几步,回头望见语墨仍呆在原地发愣,便伸出手想要拉她,不料语墨触电般地一缩手,独自走了开去。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惊天的案子居然在邺城这样一个小城发生和终结。 大夏的郡主不甘被北魏灭国,潜伏北魏五年,一方面四处联系旧部,一方面将原来的财物和后来寻得的宝藏隐于东山,又暗地操练军队,扩大势力,企望有朝一日能够复国。拓拔焘得了风声,密令文昊就地调查,并授予兵符,一旦掌握证据和时机,允他调动军队支援,务求一击即中。 文昊冷静灵活,借力打力,先是弄清了身边潜伏的奸细,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斗篷人的踪迹,在对斗篷人身份的调查中,发现她竟是大夏郡主的一名贴身婢女,同时也是大夏十大死士之一,在摸清背后的阴谋后,文昊很快占得了先机。此番对决,擒获了大夏郡主,剿灭了叛军,还白得了许多宝藏,文昊自是立了头功一件。 案情审完,一切暂告段落,文昊方才觉得疲累得很,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复又搁下,他想起已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一个人。 “语墨呢?”文昊向近旁的管家问道。 “呃……”管家上前走了两步,“大人,语墨在两日前自个儿把自个儿关进了大牢,说她自己是叛党的内线,要主动投案来着?” 文昊皱起眉头,眼光凌厉一扫:“荒唐,我还没给她定罪,她倒是先把自己关起来了?” 管家被文昊的神色吓了一跳:“大……大人,谁劝也不听,这姑娘倔的很,非要住到牢里去。 文昊站起身来,语气闷闷地说:“走,去牢里!” “大人……哎……大人,现在可是半夜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挽留 偌大的牢房,因为此案已住了大半,语墨将自己塞在尽头一间又小又潮湿的牢房中,一副想要与世隔绝的样子。 “牢房这么紧张,你偏要来占一个吗?”牢门并没有锁,文昊踱着方步直接走了进去。 语墨淡淡看了一眼文昊,缩到了角落。文昊叹口气蹲在她面前:“你的师父,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除了手上有伤,没有其他大碍。” 语墨眼睛亮了亮,扬起脸颊:“师父如今在哪里?” “就在衙门里,你放心,都照应的很好。”文昊的声音低沉,在暗夜里有种特别的温柔,“本来想明天就让他和你见面,可我觉得让他老人家来这种阴暗潮湿的牢房总不太好。” 语墨重又低下头,漠然道:“我有罪,自然要蹲牢房的。” “谁告诉你有罪的?”文昊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有没有罪要我审过才知道。” “难道大人不知道吗?”语墨凄然地笑了一下,“上一次晚晴楼里的埋伏想必大人也是早知道了,可怜我还傻乎乎地来阻止你。大人任由我进入你的书房翻看案卷,引我看到那些线索,又故意告诉我假的计划让我传递给对方,大人利用人这个本事真是使的出神入化。” “你是在怪我?”文昊有一瞬间的愣怔,“那次在晚晴楼你阻止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其实很关心我。我知你单纯,怕提前告诉你会露出破绽,你若是怪我利用你,我无话可说,因为案子的缘故让你受委屈了。” “语墨怎敢责怪大人,语墨只怪自己太愚蠢,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落到如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话未说完,眼泪已落了下来。文昊有些慌,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拭泪,却被语墨躲了开去。 第二日一早,文昊便在自己的书房提审了语墨。判定语墨被叛党胁迫和利用,并非叛军党羽,只是口头上象征性地教训了一番,自是无罪释放。 语墨从地上站起,向文昊道了句谢便向外走去。文昊喊住她,心急之下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你去哪儿?” “自是回家去。”语墨没有回头,言语淡淡。 “哦。”文昊点点头,“也是,折腾了这许多日,回去休息后再来当差吧。” “大人,语墨从此再不来当差了。”语墨说完这番话,已消失在门外。 文昊觉得从未有过的懊恼,握拳朝面前的书桌捶了一记,管家听到声响后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又慌里慌张地喊道:“大人,您手流血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案子结了,他们的宝贝大人不但没有意气风发,反而一日比一日颓丧起来,不仅颓丧,连多年的习惯也有些变化。比如今日,厨房特地宰了只鸡煨了汤给他补补身子,一向不沾葱蒜的他居然嫌弃汤里没放小葱花儿,不但嫌弃,还在大庭广众下摔了个小碗发了个小脾气,言之凿凿埋怨大家伙儿都不懂他。 除了口味变化,白泽还发现了一个细节的改变,那就是文昊老喜欢穿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穿,穿的两只袖子油光光的也舍不得换,一点儿不像原来那个有点小洁癖的人。 白泽敲敲脑袋,对锦绣道:“文昊这个症状,应该不是失心疯,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他是失恋了。” 锦绣奇道:“他那个木头什么时候恋过了?” 白泽“啧啧”道:“说你不细腻吧你还不承认,暗恋也是恋,单恋也是恋。” “他这情形看着真不大好,已经成了副躯壳了,该怎么办呢?”锦绣惋惜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 天渐渐变暖,山中雨汽渐重,文昊觉得胸中郁结,随手拿了把伞出了门。夜晚的街巷宁静清冷,他执着伞,漫无目的地走。最终停在了一条街巷的尽头。 巷尾的那间民居,简陋普通,有一盏油灯点着,半明半昧。文昊愣在门前三米处,语墨,就在面前的房中,可自己,却不敢上前叩门。 文昊驻足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准备离去,就在刚刚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门闩一响。文昊慌不择路,瞅见近旁有一堆柴火急忙躲了进去。 出来的是语墨,手里端着碗药渣预备出门倒掉,经过柴火堆边语墨随意望了一眼,不由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文昊想也未想,拨开柴火冲了出去:“语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看见鬼了?” 语墨看清是文昊后,又好气又好笑:“大人,你做什么要躲在那里面装鬼?” 文昊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方才看到的‘鬼’是我?” “可不是?”语墨又瞅了瞅文昊,“大人最近是否特别辛劳?似乎清减了许多。” 文昊并未理会她的话,只道:“语墨,你当真不愿意再来衙门当差吗?” 语墨默默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大人的衙门有那么多捕快,并不缺人。” “可你不在我身边,再见到鬼不是还要害怕吗?”文昊语气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语墨笑着摇摇头:“总不能因为这个一直缠着大人吧,我也要学会自己担当了。”语墨抽出手,“夜深了,大人该回去了,语墨就不送大人了。” 望着语墨先行离去的背影,文昊只觉凄然满胸,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凄然的味道:“语墨,你可是还怪着我?” 语墨顿了顿,终于什么也没说。 白泽和锦绣窝在房中筹划了一个晚上,始终无法确定二人的方案究竟谁更高一筹,最终只得以划拳定胜负,于是选定了锦绣颇为豪迈的方案。 这个方案就是:选择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语墨掳到邺城的乱葬岗去,然后将文昊骗过去英雄救美。 对此方案的实施,白泽一直表示十分纠结:“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家家,会不会被吓傻啊?” 锦绣白他一眼:“我也是小姑娘家家,我就不会被吓傻。”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锦绣和白泽悄悄儿潜到语墨回家的道上,弄了个麻袋顺理成章地将她绑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乱葬岗,捡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儿丢下她。 语墨并非从未到过乱葬岗,小时候师父为了锻炼她的胆量,曾将她丢在这样的地方,结果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昏死过去,被师父背回去后又整整高烧了七天,从此语墨不但没锻炼出胆量,反而愈发害怕这些灵异之物。 如今,恐惧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语墨不敢睁眼,浑身颤抖,意识中仍能感受到成群的鬼魅在身边出现。 躲在暗处的白泽看了一会儿,担心道:“这样下去还没等到文昊自己就吓疯了。” 锦绣向他一瞪眼:“让你约文昊到这附近的呢?” “许是快到了吧?”白泽张望了一下,“你看那边慢慢晃过来的是不是他?” 锦绣看过去,点头道:“应该是……不过语墨不喊救命文昊就不会过来,他不过来怎么英雄救美?” “我就说你的方案太冒险,没想到语墨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白泽道。 “那怎么办?” “要不……你替她叫?” “……” 文昊终于还是被锦绣故作惊慌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并且顺利地看到了几乎被吓晕的语墨。认识文昊这么多年,白泽从未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过。 他三两步便冲到了她的面前,伸出臂膀紧紧抱住了她。 “不怕不怕,我来了。”他说。 语墨扯住他的袖子,突然痛哭出声。他的一句“我来了”只在一瞬间便将她的所有恐惧驱散,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一双手慢慢回抱过去。 “你看你现在这样,还要逞什么能呢?回到我身边好吗?”文昊的声音温柔低沉,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语墨将头埋在他怀里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白泽和锦绣见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离去。白泽心有余悸:“你说我们做的会不会有点缺德,这次是没事,可万一吓傻了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吓傻?再说嘛,爱情这东西不经过点磨难怎能体现出弥足珍贵呢?” 白泽苦着脸:“咱俩的磨难还不知道怎么解呢。” 云昊近期往衙门外跑的很勤,且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那便是语墨的住处。云昊每每解释都说去看望语墨的师父,老人家被绑的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白泽对于文昊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明明是去看未来老丈人的,偏要装的这么冠冕堂皇。” 语墨因为乱葬岗的事情受了不小的惊吓,师父终于决定替她解了这多年的困扰。“语墨,其实你自身对灵异有很强的感应,若是你克服了这恐惧,学道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如今看来,你是克服不了了。” 语墨跪在前头一叩到底:“语墨辜负师父期望,还望师父能助我。” 文昊在一旁看着,插嘴道:“语墨你是要封了阴阳眼的能力?那你以后还需要我吗?” 语墨白他一眼:“不要了。” 文昊紧张道:“师父,您看这能力挺难得的,封了太可惜了,我再劝劝她。” 师父笑道:“你们俩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这世间的情应是水到渠成的,不可用外力去强行捆绑。” 文昊摸摸脑袋:“师父说的对,师父说的特别在理。” 师父将手指伸向语墨的眉心,眉心处渐渐发红变亮,良久,一颗珍珠般的东西从眉间溢出,滚入到师父的手心。 “好了,你比一般的修道人有更多灵力,主要就在于这颗灵珠,如今灵珠已取,从此你便如个寻常人一般了。”师父将灵珠递给语墨,“你且留个念想,师父也该走了。” “师父——”语墨泣道,“师父是不要语墨了吗?” 文昊也道:“师父可以留下来,咱们俩给您养老。” “师父游历惯了,你让我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我会觉得无趣的。”又瞧瞧文昊,“尤其是看见你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就更无趣了。” 文昊腆着脸:“师父,我可以改,您看我连葱都吃了,无趣这种毛病要改起来还不手到擒来?” 师父笑而不语,只拿出个小包袱:“师父还是走了,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语墨扯住师父的袖子不撒手:“师父,我跟你走。” 文昊闻言脸色煞白:“语墨,你果然说话不算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东海之约 春风拂过,柳绿花红。 语墨最终没有跟随师父离开,回到了衙门里继续当差,只是不再做捕快,而是写写文书给文昊打打下手。自语墨重新出现在衙门内时,秦青便发现云兮就一直盯着人家看,秦青觉得这个事情很古怪。 虽说云兮这个人面相上不是个会花心的样子,但是最近秦青患得患失的毛病渐长,于是她决定要悄悄儿观察一番。果然,这天夜幕刚刚降临,秦青便见到云兮在语墨身后跟着一直到了小花园。 二人停在了假山前,影影绰绰间云兮似乎在探头向语墨的身上查看着什么,秦青适时地冲了出去。 “这么巧?”秦青在云兮面前刹住脚步,装作随意地问道,“你们也在散步?啊哈哈哈!” 云兮斜睨了她一眼:“你跟在后边跟了半天,跑跑跳跳的,我看着不怎么像散步么。” 秦青打哈哈的表情僵了一瞬:“我……我是看你盯着人家的……呃……胸口看……” 语墨突然被自己呛住,一时间咳个不停,云兮作势就过来捏住秦青的脸:“你脑袋里尽想些什么?你自己看看语墨的脖子上戴了什么?” 秦青一边揉着生疼的腮帮子,一边朝语墨看去,那胸前佩戴着的一颗灵珠泛着淡淡的红晕,煞是好看。 “咦?哪儿买的?真漂亮。”秦青好奇道,“小白你是要买个同样的送我吗?” 语墨咳完道:“不是买的,是从我身上取出的灵珠,你们最好别碰,万一招惹上什么鬼魅就不好了。”然而语墨的话还是慢了一步,此时秦青的一只爪子已经在摩挲这颗灵珠,嘴里还“啧啧”感叹着这颗珠子的温润。 灵珠红色的光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大放的异彩。语墨惊愕之下没了言语,而一旁的秦青猛然间明白了原委,迅速从她的脖颈上取下了灵珠。 灵珠在秦青的手中逐渐淡去光芒,成了一枚小小的晶亮的碎片。 玲珑镜的第五枚碎片。 这一日,春意暖暖,一切仿佛都是尘埃落定的安心,没有人会知道有人千里迢迢找到了邺城。 来人是东海的仙使,道是为了锦绣和白泽的亲事而来。 锦绣很意外,在此之前自己的父王母妃对她选择白泽这件事情一直持有不太支持的态度,有一点极其明确,那就是堂堂的东海公主绝不可以和一个凡人成亲。 所以,对于东海此次来人,锦绣是避之不及的,因此远远地瞥见了人就拉着白泽躲到了后院。 来人见过文昊后倒是十分客气,言说自家老爷已同意锦绣与白泽的婚事,还请文昊将小姐和未来姑爷给叫出来。 文昊寻到后院,对着白泽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轻声道:“你可以啊,原来是拐着别人家小姐私奔出来的?” “其实是她拐的我……”白泽话音未落,后脑勺又挨了锦绣一巴掌。 锦绣把白泽一把拨开,激动道:“文大人,你是说我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文昊的头还没点完,锦绣已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东海的仙使礼数周全地见了公主,锦绣摆摆手:“你们方才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欺瞒公……小姐。” “太好了。”锦绣抚掌大笑,“我与白泽这就随你们回去。” 仙使道:“恐怕还不能让未来姑爷一起,这次还是小姐先跟我们走吧。” “为什么?”锦绣握住白泽的手,觉察到其间似有什么不妥。 “老爷说了,百年之后小姐和姑爷自可成亲,绝无阻拦。” 锦绣怒极反笑:“原来你们今次来还是戏弄于我们的。” 仙使们一脸委屈,只道是龙王此番十分郑重,也确实愿意将女儿嫁予白泽,只道是百年之后才会嫁娶。 锦绣冷冷道:“我不会跟你们走,你们随意吧。”仙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锦绣挥袖扇出了衙门。 小厨房内,锦绣正一个馒头接一个馒头地往嘴里塞,秦青无比同情地一个馒头一个馒头地往她手里送,一旁的白泽则一边叹气一边扯着手绢给锦绣擦眼泪。 “你说这事儿算个什么事儿?”锦绣打个饱嗝,“不同意我们的亲事就不同意好了,偏要大老远地派两个人来给我添堵。” “这事儿有点儿蹊跷。”一直没有说话的云兮突然开了口,“叔父叔母不是没分寸的人,没必要为了添堵专门找个理由出来。” “那又是为什么?”锦绣泣道,“白泽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活到百年之后,居然拿这么个借口不让我们成亲,我、我、我偏要嫁他。” 白泽揽住她,认真道:“锦绣,你若是愿意,我定终生不负。” 三月初九,乍暖还寒。 邺城的文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日是邺城知县文大人的至交好友白泽成亲的日子,全城的百姓都来赶个场子凑份热闹。 这个消息刚刚传出去的时候,衙门里着实闹腾了一阵,每日都有邺城的妙龄女子弄出些状况,不是哭倒在大门前,就是闯进衙门告状,道是一个叫做锦绣的小妖精抢了自家未来相公,请文大人秉持公道,将那个小妖精绳之以法,以正视听。文昊哭笑不得,不厌其烦,奈何白泽在自己面前好话说尽,又请了好几顿酒方才顺过点气来。 这一日,锦绣一身簇新的红色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秦青正替她梳头盘发。锦绣盯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便“扑哧”一个笑,秦青鼻子哼了哼:“真是不一样啊,想当初,你和云兮定亲的时候,见你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锦绣继续傻笑:“我当初是懵懂,幸好云兮不像我这么懵懂,也多亏了你把白泽带过来,否则我恐怕真要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这么说,我也可以勉强算是个红娘?”秦青问。 “那是自然。” “话说红娘是不用给礼金的。”秦青腆着脸说。 “……也行,咱们都这么熟了,不问你要什么礼金!”锦绣大方道。 “话说红娘是要跟新郎新娘要礼金的。”秦青继续腆着脸说。 “……” 一向心大的白泽,在成亲的前夜居然失了眠。 他想了很多的场景,比如和锦绣成亲后,谁买菜谁做饭的问题。比如定居以后,房前屋后种什么花栽什么树的问题。比如吵架以后,他和锦绣谁先认输比较合适的问题。比如将来他和锦绣要几个孩子,其中几个男孩子几个女孩子,都取什么名字的问题。再比如,他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而锦绣在他死后那漫漫几十万年的日子该怎样度过的问题。 他很怕锦绣伤心,很怕很怕……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想,要是自己也是个神仙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生生世世地陪在心爱之人的身边,不离不弃。他怕时间太短,不够将全部的爱给她。 虽然没有父母亲人在场,这场婚礼仍然美满幸福,看着一对新人携手离去,秦青激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云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等找全玲珑镜的碎片,我便向父王母妃提出娶你,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够和你在一起的。”秦青点点头,小小的手回握过去,温暖濡湿的手心传递着世上最美丽的誓言。 白泽和锦绣选定的住所就在邺城郊外,小桥流水,竹林深处。那般静谧美好,与世无争。从此就安定下来,一生一世了。 一生一世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安心得可以不问前尘后世。 见尘埃落定,云兮对秦青道:“玲珑镜的碎片既已找到,我们也是时候离开邺城了,再不走恐怕朝廷的人都要来了。” “朝廷的人?是因为协助平定叛乱要给我们嘉奖?那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怎么着也要拿了赏金才能走。”秦青拍拍瘪瘪的钱袋子说。 “赏金是有,不过朝廷是因为听说有两个人只凭着剑术就逼退几千个叛军,想要封赏我们,你想去做官吗?”云兮的笑意直达眼底,“你喜欢那样的官场吗?” 秦青张大了嘴:“做——做官?” “嗯,奴仆成群,妻妾成群,金银绸缎无数。” “啊……妻妾成群?那……还是算了,哎哟,可惜了那些个赏金……” 东海龙宫。 派出的两名仙使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大殿上,将怎么被锦绣公主斥责,怎么被锦绣公主一袖子扇出来,怎么挂在院外的树枝上扯破衣衫狼狈不堪的情形原原本本地禀报给龙王后,老龙王和老王妃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唉!你说这可怎么办呢?要不就把实情告诉锦绣这丫头吧?反正她迟早要知道的啊。”王妃征询地看向龙王。 “不可不可。”龙王连连摇头,凑到王妃耳边轻声道,“你是不清楚白泽是谁么?他的天机我怎可敢随意泄露?锦绣与他的婚事我求之不得,但这是个天大的事儿,现在……唉……现在这样怎么能算数呢?” 王妃继续跟着叹气:“锦绣那傻丫头,怎么就想不通我们让她再等百年的意思呢?” “唉!据说女儿的智商是随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烟雨江南 题记:江南烟雨,彼岸之上,那个人手执一把紫竹柄的伞,一直等你,等你…… 诏兰回到天宫将养了好些日子,身上的伤才好的七七八八。这一日,她回到西王母宫里当差,此刻已在寝殿里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你说你这丫头跪再久有什么用,自己没本事得到云兮的心,难不成还要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去替你抢个相公回来?!”王母瞧着诏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颇为无奈地摇起了扇子。 诏兰泫然欲泣:“娘娘,您是知道的,诏兰在多年以前就情系世子殿下,这份情压在心里如今变得愈发苦楚,诏兰恐再也承受不住了。” 王母皱着眉:“你好歹是个仙家,情这种东西还看不破吗?” 诏兰恨恨地摇头:“诏兰不愿意看透,若是没了这份牵挂,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放肆!”王母怒道,“你本是个识大体的姑娘,怎的去了几天人间就变得如此不成体统?呵!是和那个丫头学的?那丫头本事不小嘛!” 诏兰的眼中隐有恨意:“秦青?别说学她,诏兰连提她的名字都觉得无趣。她区区一个下等小仙,有哪里值得世子殿下眷恋,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用了哪些狐媚手段去迷惑殿下。” 王母淡淡道:“就怕她什么手段都不用使,云兮也会被他迷住的。” 诏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她顿了顿,“我这次与她交了手,没想到她掌心之力居然将我震到内伤,自己掉下悬崖也没有死掉,一个下等小仙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娘娘,她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王母的表情凉凉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量。也许,等女娲闭关出来后便会清楚一切吧。” 青鸟收回玲珑镜的碎片后,告知下一枚碎片遗落在烟雨江南。 秦青心里一动,江南,是自己梦中常常看见的地方,她有些小小的期待,还有着一点忐忑。 “怎么了?难得见你这么沉默。”云兮温柔看她,语气中带着探询。 “啊?没什么。”秦青脸红了一瞬。 “你沉默的时候多半是饿了,要么……便是又想到你那个反复做的梦了。你这次是……” “是饿了。”秦青手一伸,“给大爷上两斤牛肉。” “上你个头!”云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走,带你去江南买两个糖葫芦吃。” 江南是个绮丽的所在,烟雨楼阁,才子佳人。吴国是一个藩国,都城江宁民风婉约,生活和美。 白日里的街市十分热闹,秦青绕有兴趣地看着街边人事,时不时感叹一句“帅哥真多啊!”惹的云兮朝她直瞪眼,她却恍若未见,只管在热闹的人群间来回穿梭。 路边有人叫卖糖葫芦,云兮便上去要了两串,转头时却发现秦青不见了。 秦青一向活泼爱动,见到新鲜的事物难免被吸引了去,云兮也不担心,只是站在原处等她。 可这一次等了许久,秦青也没有回来。 热闹的城中有一处静谧的小巷,绿树掩映,清凉淡漠。秦青经过巷口的时候,心内突然动了一下。 她望过去,巷内无人来往,柳枝或斜依或摇曳,带着忧伤。她似被什么牵引,慢慢地走了进去。 巷内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牌匾破败不堪,依稀能够看清“江宁织造”四个字。秦青走上前去想要叩门,却发现不知为何竟有些情怯,以至于手都是颤抖的。 大门破败,早已封闭,自然久叩不开。身后有人喊到:“姑娘,那院落早就荒废了,你不会来找人的吧?” 秦青回转头,见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便询问道:“老人家,这房子是谁住着的?” “谁住的?我怎么会知道,据说我爷爷的爷爷在时就有了,是前朝的房子,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哪有人住。” “这房子地段这么好,翻新过后不是挺好的么?”秦青疑道。 “以前倒是有人想买下这里,不过听说这院子闹鬼,渐渐地就没人敢来了,连巷子里也少有人经过,唉,我也走了,在这里呆长了都觉得冷得慌。”老者摇摇头,转身慢慢离去。 一座破败已久长年无人居住的院落,秦青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以至于走出巷口时,天上落了雨也不自知。 一把紫竹柄的伞遮在头顶,是云兮清澈的声音:“怎么恍恍惚惚的,刚才跑哪儿去了?” 秦青抬起头:“啊,随便走走,咦?你买了两串糖葫芦给我,真是太破费了!” 云兮打掉她伸过来的爪子:“有一串是我的。” 瑶池边,王母正在漫不经心地喂着鲤鱼,这些成天张嘴就吃的动物早已习惯了懒散的日子,颇没有追求地齐齐聚在一起,将嘴撅成一个圆形等着天降美食。 王母喂了会儿食便觉得无趣,正百无聊赖间,有仙娥来报说是南海的王妃又来了。王母皱起眉头,终还是有些无奈地踱回到殿中。 南海王妃千年不变的焦虑表情,施过礼后便一直扯着王母的裙角,道:“眼看我家云儿和那个丫头越来越情投意合,可不能再让他们发展下去了,她可是会害了云儿的,娘娘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云兮这孩子外表看着温润如玉,内里却倔强得很,我并非是不知道。”王母沉思道。 “所以要趁早把他们给分开了,若是到了他情难自拔,恐怕一切都晚了。”南海王妃担心道。 “那丫头毕竟今非昔比,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不过奇怪的很,我最近听诏兰说起她们交手的事,那丫头似乎内里有股强大的力量……” 门外的诏兰端着茶水听了个真真切切。南海王妃的话里话外都是不希望云兮和秦青在一起的意思。 她听着觉得很欣喜。 她深知有些机会其实是可以从侧面争取的。于是,诏兰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 “二位娘娘请用茶。”诏兰甜甜唤了声,将茶盏布在南海王妃的面前后又道,“诏兰听闻王妃喜甜,便擅作主张地加了新鲜的桂花蜜进去,也不知合不合王妃的口味……” 一旁坐着的王母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情绪,嘴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此刻南海王妃也暂且放下了焦虑的心绪,抬眼看过去,便觉心中一喜:“这是诏兰仙使吧?云儿定亲宴会上跳的一支舞可是美轮美奂啊。” “王妃谬赞了。”诏兰退后半步又施了个礼,“王妃若是喜欢,诏兰可常去南海跳给您看,给您解解闷儿。” “这怎么使得?”王妃笑道,“诏兰仙使如此尊贵,常来坐坐便是很好了。” 诏兰亲热地拉住王妃的一双手:“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南海王妃离去后,诏兰忙着收起桌上的茶盏,西王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看来你对云兮确实是用情至深啊。” 诏兰闻言咬着唇跪了下来:“求娘娘成全。”见王母不说话,诏兰索性又道:“既然世子殿下不能娶秦青那个丫头,那么诏兰要嫁给殿下有何不可?” 王母沉下脸来:“你在外边都听到了?” 诏兰一叩到底:“请娘娘恕罪,诏兰只是一时情急……秦青与世子殿下在一起似乎对世子不利,那南海王妃仿佛十分担忧,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除掉她呢……” “放肆!”王母怒道:“上一次你私自害她性命,好不容易才帮你掩盖了下来,你不思悔改居然又出了这样的心思!” “她不过一个下等小仙……” “荒唐!莫说她已位列仙班,就算是个凡人,也不可随意取了性命去!”见诏兰有些颓然,王母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做错了事自会受到惩戒,仙人也不例外,依我看那丫头并非一个循规蹈矩之人……” 江宁的夜晚仍然热闹非凡,胭脂河上舟船穿梭,有艳装的姑娘或拉或弹,丝竹悦耳,巧笑倩兮。 楼上的酒家里,气锅鸡、清炖狮子头、冰糖芋苗、菊叶蛋汤……秦青吃得肚子溜圆,十分满足地与云兮一路晃荡回了客栈。 躺在客栈的温床软枕上,秦青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在辗转了第十九个来回后,她干脆起了身。 江南的夜清凉湿润,有种青草特有的香气,沁人心脾。秦青觉得十分惬意,沿着街边慢慢行走。夜已深,路边行人已然稀少,店家也都打了烊,只有街角的一处馄饨摊子还点着灯。 秦青漫无目的地走,渐渐地周遭愈发清净,待驻足时竟发现又来到了白日里留意过的那座废弃宅院的后门。 秦青略一思索,轻点地面跃上院墙,院内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秦青轻轻落入院中,点了支火折照亮。 周遭景物虽然破落,却仍然能依稀看出原本的模样。一排整齐的平房似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再向后走有一座很小的石桥,桥下无水,覆着厚厚的**的叶。穿过小桥,右侧是一丛秀竹,左侧则有一座阁楼…… 秦青突然楞在当场。 这个场景与梦中何其相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变故 春日暖阳,梦中的白衣男子揣着个什么物什在前方匆匆行走,行过小石桥后,他顿了顿,似乎犹豫纠结了半天,终将手中的东西扔在绿竹丛下。秦青上前几步,拨开草丛,见一个精致的小面人赫然出现。 秦青想起这个梦来,下意识地在草丛里摸索起来,可是那里除了夜里的露水,什么都没有。她微微失望间,突然发现地面除了她自己的影子外,还映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骇地跳起,身未完全回转,掌风已至来人。可手腕却被生生握住。 “是我。”来人低低的声音。 “云兮?”秦青收了手,抚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怎么走路也不出声?” “明明是你太专注,我离你这么近都没有觉察。”云兮道,“我还要问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地跑到这么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做什么?” “探……探险。”秦青嗫嚅道。 云兮环顾了一下:“探险确是个好地方,怎么不带上我?” “我……” “你是不是又想起你的梦境了?”云兮伸出手摸摸秦青的头,声音轻柔,“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一起分担知道吗?” 秦青还想说什么,已被云兮拖着走到了阁楼面前。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打开了。云兮从秦青手中接过火折,慢慢地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简单清爽,案几边,书架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书籍,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个爱书之人。书籍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损毁,残存的些许书页轻轻一碰也成了碎片。云兮小心地翻检了几本凑近看,道:“看他的书,看他的注解,此人的喜好和心性与我很像,若是早年便认识,定是能成为至交好友。” 秦青在里间的卧室逗留,无意间看见枕下似压了一个木质的盒子,盒子非常精致,保存得也极为用心。秦青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打开。 内里是一副卷好的画。 画的损毁并不严重,她一点点地打开,一点点地看。突然地,她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云兮急忙寻了过来,见秦青紧紧盯着画作发愣,也细细看去。 画上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眉眼顾盼之间,竟与秦青一模一样。 从“江宁织造”出来后,秦青一直闷声不吭,少有的矜持内敛。云兮知她陷入前世记忆的纠结之中,也不出声劝她,只轻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走。 虽然云兮有时候会担心,秦青假若找到了梦中那个所谓的“心上人”后,会不会就此离去,但只要自己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一月,一天,一个时辰,他都会牵着她的手,像现在这样,一路走下去。 回到客栈的第二天,云兮见秦青精神依旧不大好,便提出自己去找寻线索,让秦青休息休息。云兮出去后,秦青胡乱塞了些吃食,在客栈里又躺了一个时辰后觉得实在百无聊赖,便决定四处散散心。 江宁城虽是吴国都城,但城池并不十分大,秦青沿着官道一路行走,便远远地看见了皇城。江南的皇城相比北方的皇城来说,显得秀美婉约,城墙一角伸出的海棠刚刚吐蕊,煞是明艳好看。 秦青仰头看得欣喜,什么时候落了雨也不自知。雨并不大,淅淅沥沥如丝如线,秦青顺着刚刚湿润的来路往回走。宫门不远处有一白衣男子背对而立,手上执一把紫竹柄的伞,在烟雨之中竟美得不似真的。 秦青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走近几步,那男子转过头来,朝他笑道:“青儿,你怎么也来了?” “云兮……”秦青也笑起来,“竟然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云兮不答,只道:“看来我们就算哪一天分开了,也能兜兜转转走到一起来。” 秦青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分离”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总是很抗拒,便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也是散步晃过来的?” “谁像你这么悠闲。”云兮道,“这次的玲珑镜碎片还是在宫城之内。” 秦青挠挠脑袋:“这么难,还要装成赤脚医生混进去吗?” “我还没想好,所以今天来宫墙外边找灵感了。”云兮仰起脸看着不远处的宫门,轻轻皱起眉头。 “要不我打听打听里面的王要不要纳王妃吧?”秦青一脸诚恳地望着云兮。 云兮斜睨了她一眼,执着伞转身独自走了开去,身后丢下一句话:“让你淋淋雨,看能不能清醒一点。” 当云兮和秦青回到客栈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栈的老板指了指包房内一中年锦衣男子对他们道:“那位爷来了有一个时辰了,点名说要找云公子。” 云兮点点头,径直向里走去。桌边的男子正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见云兮走进,忙站起身行了个礼:“小人见过世子殿下。” 秦青听这声音有点耳熟,仔细看去,发现竟是南海龙王的近侍霍然。秦青只觉脑门上火气蹭蹭直冒,上前一把扯住霍然斥道:“你个五大三粗头脑简单心如毒蝎莽撞无礼的臭男人,上次关我禁闭,放火差点烧死我,幸好我命大,看我怎么削你看我怎么削你……” 霍然一下没挣脱,云兮一下没拦住,秦青竟给了霍然一个响响亮亮的毛栗子。 霍然本是个暴脾气,然而此番的确有些气短,抡了下胳膊硬是收住了势。 云兮拦在二人中间:“青儿,上次放火的不是霍然。” 秦青说:“哼!” “当然了,若不是他将你锁住,你也不会遇险。”云兮接着道。 秦青继续说:“哼!” 云兮将缩在后边瞪眼睛的霍然一把拖出:“跟秦姑娘道个歉吧,以后你俩也不许吵了。” 那霍然虽然老大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加上云兮开口,只得囫囵抱个拳道声对不住。 秦青仍是一个“哼”,到面上多少缓和了些,独自坐到一边抱着臂发呆。 霍然这才向云兮禀明来此缘由,原来三个月后便是云兮历劫飞升上仙之期,按例云兮需要提前闭关调息,准备历劫。此番霍然正是奉命请云兮回南海的。 云兮面有迟疑:“玲珑镜的碎片还未找全,现在回去……” 霍然一脸严肃无比板正:“殿下,大王已经下旨,若是殿下不肯回去,在下也难以回去复命。” 秦青在一旁幽幽地说:“我说传个消息为什么不让个信使来,反而派了个尊贵的贴身侍卫,敢情是怕万一小白不乐意的话还可以打一架硬绑回去。” 霍然愤愤然,碍于云兮的面子没有发作。云兮仍在犹豫,秦青拍了拍手站起身:“小白,渡劫这种事要重要的多,你还是回去吧。不过三个月,碎片由我来找,找的到最好,找不到就逛逛街市散散心。” “嗯。”云兮仍是放心不下,“你还是逛逛街市散散心的好,一切等我回来。” 本来的,云兮可以和霍然驾个云头从客栈一直飞到南海,可是却要和秦青你送我我送你送了两个时辰。 “夜深了,这江宁城外不比城内,大大小小的山不在少数,你趁早回去,别一会儿迷了道。”云兮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细细嘱咐着。 秦青扯着他的袖子,问道:“小白你这次渡的可是天雷劫?听闻升上仙若是摊上这个劫得受三十六道天雷闪,扛过去了便能飞升上仙,否则……” “别担心,其实早在三千年前我便能受得住这么多天雷闪了,此次再闭关些时日,更是无妨。” 秦青点头,手中扔扯着他的袖子:“小白你回南海后,记得有空的时候写信给我……” “知道了,放心。” “还有,不要乱吃东西,蚕豆什么的不要碰,你碰了就会过敏……” “晓得了,放心。” “还有,不许看别的姑娘……” 云兮笑起来,宠溺地刮了一下秦青的鼻尖。手指修长,带着早春的凉意。云兮轻轻揽过秦青:“好好照顾自己,别逞能,不许为了找镜子去做什么妃子,想都别想。” 秦青扬起脸:“你要是不好好闭关,没有渡劫成功的话,我转头就嫁给别人。” “你敢……” 夜风微凉,明明只是小别,秦青却开始患得患失,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是隐隐不安,除了不安还有许多不舍,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湿润了眼角。 “你怎么了?”云兮低头看她,伸出手替她拭泪,手指轻轻的凉凉的。 “啊,没什么,可能落雨了。”秦青展颜一笑,眼泪又“啪嗒”掉了一颗。 云兮看了看头顶的朗朗明月,没有接话,只是将秦青往怀里又紧了紧:“三月之期,转眼就过了,你等我。” 一直快到天亮,二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离,云兮招了朵云渐行渐远,一直远到成了天边的一粒微尘秦青方才转身回去。 回城的道上寂静无人,偶尔的几声虫鸣也显得空洞的很。秦青独自行了一段,忽然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转头看去,见一辆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马车疾驰而来,她闪身让过,在马车行过的当口,她隐约听到车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掳劫 听声音像是个年轻女子,秦青暗叹,想不到江宁这样民风安逸和谐的地方也会发生强抢民女之事。秦青未多思索,脚下生风地追了上去,仙术虽封,好在身法仍然灵活有余,辗转了几下秦青便攀住了马车后壁。 撂起侧面的帘子,见车内果然卧着一名模样姣好的年轻姑娘,身畔还有两名手持利刃的大汉看守着。秦青甫一出现,让车内的人吃惊不小,两名大汉连忙祭出兵器,秦青轻巧一躲,顺手想要拔剑,不料却摸了个空。本来只是送个云兮,仙剑便搁在了客栈没有带出,此时没有兵器傍身,气势上先落了一成。 两名大汉见秦青赤手空拳,又是个小姑娘,相视“嘿嘿”一笑,抡起刀便向她砍来。三人从马车上一直打到马车下,情势胶着。秦青心里暗自纳闷,想当初自己在邺城,面对上千名兵士尚且可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如今就算没有仙剑,也没理由会和对方打上这么多个回合。可这二人功底扎实,配合也是天衣无缝,秦青努力支撑总算夺了其中一人的配刀,渐渐占了上风。 两名大汉见占不到便宜,且战且退,想蹭上马车将女子尽快带走,谁知车内早已空无一人,女子趁乱瞅准了机会一遁了之。大汉见状不由气急败坏,转身向秦青袭来,秦青轻巧躲过,正欲还击,却见扑面而来一阵香风,随之而来的是晕眩不已,秦青晃了两晃,十分不争气地倒下了。 再醒来的时候秦青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均被捆住,脑袋上还套了一个散发着异味的麻袋。秦青干呕了下,开始摸索周遭一切值得摸索的东西,还没等她摸索到任何有价值的物什,便听见有房门开启的声音。未等秦青开口问话,已被四个人架了出去。 感觉穿过了许多亭亭阁阁,明廊暗道,最终被“啪”地扔在了一个十分光滑的地面上。秦青咧了咧嘴,嘟囔道:“又不是粗制货物,就不能小心轻放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是个女子?” 有人毕恭毕敬的回道:“回主上,就是这名女子放跑了我们抓的人。” 有短暂的沉默,沉默之后是冷若寒冰的声音:“区区一名女子都打不过,绑成这样都要四个人才敢去抬,真是没用。”顿了顿又道,“那两个押送的人既然这般没用,也不用留着了。” 站在下首的人战战兢兢地称是,又问:“那这女子怎么处置?” “杀了罢。” 秦青心里一惊,她虽深知此番着了别人的道,必定身处险境,可没想到自己未有半分发挥就要被人拉出去砍了,她觉得很不甘。 心思急动之下,秦青开了口:“要杀了我也行,不过在我死之前先帮我把这该死的麻袋拿下来,让我也好知道死在谁的手上。” 对面的人似乎又笑了一声,淡淡道了句“准”。 头罩取下后,秦青发现周遭是个偌大的厅堂,厅堂上冷冷清清,除了自己和四个家丁打扮的人外,便只有前方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垂手低头站立一边,看穿着似是个管事的。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身着玄色长衫,清瘦单薄,背对着秦青坐着。 秦青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仍是戏谑的笑:“这下你看清了,可以去赴死了……”他的话顿在半截,面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站起身,向秦青一步步走近。 与此同时,秦青也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面孔,她脱口而出:“你可认得一个叫落葵的姑娘?” 那人又是一愣,问:“你是谁?” 秦青扭扭身子:“你先把我松开再告诉你。” 秦青自己都没想到对方竟然十分爽快给她松了绑,不但松了绑,还邀她落了座,不但落了座,还吩咐了底下给她上了杯上好的茶。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让秦青对眼前这个人平添几分好感,尽管他看上去温文尔雅,眉目也生得极为精致好看。她想到的便是自己在落葵记忆中所看到那个男人,那个叫做“无垢”的男人。 “我去过桃花渡。”秦青开门见山,“她托我还一支玉笛给你。” “你只看了我一眼,便知道要找的人是我,你就不怕你找错了人?”“无垢”双目如电,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值得怀疑的。 “哦,那算了,你就当我找错人了。”秦青拍拍手作势要离开,一旁的管事忙上前拦截,“无垢”摆摆手,收起了先前漫不经心的表情,道:“好吧,你找的人就是我,落葵现在怎样?” 秦青冷着脸:“她死了。”对面的人有片刻的沉默,藏于袖中的手轻轻握住又放开。 “她临死之前还有一封信留给你。”秦青继续道。 “无垢”抬起眼:“信呢?” “在客栈里。” “我随你去取。”他站起身的时候轻轻晃了一下,管事的上前搀扶,“主上,还是让小的去取吧。” “不妨。”他摆摆手,面色清冷,“将我的披风拿来,你们都不用跟着了。” “主上!”管事的面露难色,“这丫头拳脚可不一般。” 天明明不冷,“无诟”却取了一件裘皮披风披上,管事的在出门时又递了个暖焐子给他,“无诟”闷声接过,转身对秦青示意一个“请”字。 客栈里,“无诟”默默读完了信没再吭声。秦青坐在对面自顾自倒了杯茶:“你是骗她的吧?从头到尾?” “无诟”没有答话,眼里看不出波澜。 “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以为随便留个情没有什么要紧,谁知道竟闹出了人命。” “无诟”仍沉默着,眼神却黯了黯。 “可怜她到死都念着你,你却连真名也没告诉她。” “我不是个好人,不值得她这样待我。”“无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葬在哪里?” “桃花渡。”秦青道,“你若有心便去看看她,也不枉她对你这样。” “无诟”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起身准备告辞,行至门口秦青将其喊住,从包裹里取出一支玉笛递过去:“上面那个'湮'字是你的真名吧?” 他谦谦接过,波澜不惊地答:“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湮字。” 慕容湮?秦青心中跳了两跳。“南慕容北白泽”中的“南慕容”说的就是面前这位,虽然模样周正身形洒脱,可为人过于阴郁,再加上落葵的事,秦青对他无甚好感。“北白泽”已然娶亲,“南慕容”据说尚无家室,连个侧妃都没有,可却整日里抢小姑娘到府中,实在不成体统。 然而,慕容湮除了容貌之外,真正吸引秦青的是他的身份。慕容一族在早些年从北方迁入,迅速扎根逐渐发展,现今慕容已是吴国的皇姓。这慕容湮不是别人,正是吴国举足轻重的郡王爷,当今吴国君主慕容楚的亲弟弟。 秦青心中喜道:“如此,我便可跟这位郡王爷讨一个面子,让他想办法把我弄进宫去,这样方便早日找到玲珑镜的碎片。” 这样想着,秦青便说了出来,意外的是原本冰块脸的慕容湮竟露出浅浅一笑,一口应了下来。 慕容湮刚刚出了客栈,管事的已贴了上来:“主上,隐卫已带了过来,要不要上去把她给……”管事的比了个削脖子的动作,征询地看向慕容湮。 慕容湮停住脚,冷声道:“以后谁也不许动这个丫头。” “啊?”管事的差异道,“这次绑的这个姑娘有六成像,被这个臭丫头就这么给放走了,难道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六成?”慕容湮嘴角泛起一丝笑来,“有个一模一样的,要那个六成像的作甚?” 慕容湮在府里呆了大半日都没有出门,管事的将他跟前的茶重新沏过一遍,小心翼翼地问:“主上不去找那个丫头吗?万一……” “放心。”慕容湮吹了吹浮在茶盏上的翠叶,“凡事太过急躁反而容易失了主动权,这丫头是否像表面那般简单我要再观察观察。” 秦青显然不谙此道,若不是睡过了头,恐怕自己一大早便去了郡王府。 郡王府的人见是她求见,并不拦阻,通报过后便领着她去到后院。 慕容湮今日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此时正抱着暖焐子在树下赏花喝茶。春色满园,桃枝依依,有粉的白的花瓣落在发上,肩头,若是不去想慕容湮的为人,这还真是个妙人。 见秦青进来,慕容湮指了下对面的位子示意她落座。 屏退他人,慕容湮开门见山:“你要进宫?” “嗯。”秦青干脆地点点头。 “你要做我王兄的妃子?”慕容湮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当然不是。”秦青忙不迭地否认。 慕容湮收起笑容:“那我可帮不了你。” 秦青不甘心就此被拒绝,拖着凳子向前靠近了一点:“当妃子这种事太复杂,我做不来,我就进宫随便当个差什么的,不是比当妃子简单多了么?” “帮你这个忙,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慕容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问道。 “我已经帮你带了东西,你还要好处?”秦青提高了嗓门。 “那是落葵托你的,与我无关。”慕容湮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红叶舞坊 秦青压制了一下想要抽慕容湮的冲动,咽了口唾沫道:“我身上银子不多,全部给你,你看行不?” 慕容湮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敲着指节问:“你觉得郡王府缺钱吗?” 秦青觉得和眼前这个人说话十分伤脑筋,索性站起身来:“那你要什么?爽快点说出来,不要让姑奶奶我猜来猜去的。” 慕容湮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要你做得很简单,不过你既然不愿意做妃子就有点难,当然……也许对你来说也不算难……” “快说!”秦青不耐道。 “帮我传递消息出来,宫里的消息。”慕容湮收起笑容,一脸肃然。 秦青恍然,原来又是这些宫闱之斗,她不关心也管不了,反正自己和吴国也无甚关系,要换消息便换消息吧。这样想着秦青便答:“这个简单,我应你了。” 慕容湮伸出手来:“姑娘是个爽快人,本王明日会亲自到客栈接上姑娘,然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秦青警惕道,“你打算怎么送我进宫?” “姑娘既然不想当妃子,那么可以作为舞姬进宫。” 第二日一早,郡王府上的软轿已在客栈门口等着,秦青下得楼去,见客栈掌柜一脸谄媚地凑上来:“姑娘好福气啊,攀上了郡王爷这样的高枝,以后可要飞黄腾达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来塞给秦青:“郡王爷已经把姑娘住店的钱都结清了,还打赏了小人一些,小人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这些吃食姑娘拿着,以后可要帮小人在郡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啊……” “我说了要结账了吗?”秦青一脸茫然地看向掌柜。 “都已经结好了,姑娘的细软我也请人收拾好,一会儿就拿给姑娘。”是慕容湮的声音,“一会儿带你去的地方住的可比这儿好得多。” 秦青对这种不打招呼就将自己安排好的行为十分不齿,不过不齿归不齿,既然不用自己结账,还有更好的去处,再加上怀里揣着各色美味吃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也不无不可。 软轿行的时间不长,在一座大气中不失精致,精致中还透着婉约的楼前停住了。楼门上挂着块匾,匾上书着“红叶舞坊”几个大字。 慕容湮领着秦青下了轿,见已有一帮姑娘在门口迎着,看见慕容湮出现,莺莺燕燕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任由领头的女子怎么呵斥,全都争先恐后地凑到了慕容湮跟前。 秦青扶了扶额,果然,这“南慕容北白泽”到哪里都是要招惹年轻姑娘家的。慕容湮揽住姑娘们,柔声道:“本王带了礼物给你们,一会儿你们去拿,这会儿有正事要谈。”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听话地四处散去。 随着领头的女子一起绕过院落亭台,一路上听闻慕容湮唤她三娘,秦青思忖着舞坊里的人多半名字会取个红啊,玉啊,胭脂百合什么的,可这老板娘的名字倒是江湖气的很。 进到内堂,慕容湮对三娘嘱咐了几句,意思是新来的这位姑娘十分重要,要三娘多多费心,吃住上保证最好云云。秦青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栽了许多枫树,只是季节不对,绿油油的一片。秦青心想,三娘这个人倒也特别,看年纪并不算太大,这样的女子多半都喜欢种些花啊草的,可她的堂室外却只有枫树。 正走着神,慕容湮已起身告辞,秦青拉住他:“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进宫?” “不急。”慕容湮道,“把舞学好,很快就能送你去。” 跳舞这件事让秦青有些发愁,从小到大,她舞刀弄枪绰绰有余,但跳舞女红这两项的确不是强项。因为这个原因,秦青和三娘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忐忑道:“我以为只要跟着这里的姑娘混进宫去就行,没想到还真的要练舞啊?” “不然呢?”三娘望着秦青,“你可是郡王爷看重特别嘱咐的,你不仅要学会跳舞,还得跳得拔尖才能常去宫里,否则去一回就被退货了有什么用? ” 秦青觉得很灰心,别说三个月,就算是三年,她恐怕也难在跳舞这一项上学得拔尖。三娘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任何朽木在我这里都能雕出好看的东西来。” 朽木?秦青瞪瞪眼,想要再申辩什么,那三娘早已跑的连鬼影都没了。香榻软褥睡得的确十分之好,可天没亮就被拖起练功则是苦差一件。拉筋掰腿,秦青足足鬼哭狼嚎了一个时辰,方才被允许去喝一口凉水。 秦青腆着脸凑近三娘:“可不可以每次扮成一个杂役随舞姬们出入宫门?” “不可以。”三娘白她一眼,“水喝够了吧,继续练!” 慕容湮回到郡王府上,管事的悄悄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信。慕容湮不动声色地转身进了书房,房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信上怎么说?”慕容湮随手拿起一只杯子来回转着。 “呃……信上说近期没什么特别的事。”管事的喃喃答道。 慕容湮转杯的手猛地停住,眼中隐隐透着怒意:“多久了?” “主上说什么多久了?”管事的呆呆问道,旋即便反映过来,“悦宁姑娘有小半年没传什么有用的消息过来了。” 慕容湮沉默少许,又道:“看着她的人呢?” 管事的摇头:“说没什么反常,大王对她也一直宠爱有加。不过……悦宁姑娘现在见我们的人时都是淡淡的……” 见慕容湮不说话,管事的上前一步:“悦宁姑娘若是反水的话……” “她不会。”慕容湮觉得心下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胡乱一扔,那杯子滚了两圈,径自掉落地面,碎成了几块。 管事的吓了一跳,抖抖胆子又劝道:“不过咱们得未雨绸缪,尽快将秦青那丫头送进宫去了。” “也是。”慕容湮突然苦笑道,“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撑上多久……” 红叶舞坊内,一众姑娘在排一支“百花献瑞”的舞蹈,秦青混在一群舞姬中要完成四十个转圈,她十分勤恳地转到第三十五个时,成功地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直接的结果就是秦青的脑门上多了一个包,第二个直接的结果就是没有晚饭吃。 秦青百般的不服气,她捂着脑门上的包来找三娘:“三娘,郡王爷让你好吃好喝待我的。” 三娘看都没看她:“那是在你好好练舞的前提下。” “我好好练了。” “没看出成果来。”三娘边说着话边揭开厨房刚刚送来的小笼汤包。 秦青咽了咽口水,苦着脸道:“我这种是属于没有天份的,所以关键还是看态度,看态度。” “光有态度没用。”三娘夹了只小笼包从秦青鼻子底下过了一遭后优雅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这舞坊里的哪个姑娘没有态度?你没看到那些白天练过,晚上还悄悄儿爬起来继续练的呢。” 秦青苦着脸:“要练也得吃饱了练不是?万一练练晕过去了就不好了。”一边说着便伸手去取汤包,谁知三娘筷子一挡一夹,竟生生困住了秦青的手指。 秦青不曾料到她竟会武功,一时不慎占了下风,好在几个回合下来,秦青便将三娘钳制在了左手,右手则取了筷子将汤包夹起吃了个干干净净。 秦青抹了抹嘴上的油,朝三娘扬了扬眉:“看不出你的功夫不错嘛。” 三娘吃痛,瞪着眼睛道:“郡王爷居然没告诉我你会拳脚,喂喂!还不放开我?” “那有饭吃不?”秦青得意道。 “有有。” “我不想练舞的时候可以不练不?”秦青又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姑奶奶你随便练不练都行不?”三娘无奈,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顿晚饭秦青吃的十分满足,三娘吩咐厨房做了一桌的菜给她,且不许其他人沾光,一帮姐妹自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但是,入夜之后,秦青便觉察到这顿饭决计不是那么简单。 从戌时到亥时,秦青已经跑了八次茅房,这会儿肠胃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秦青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茅房跑第九趟。跑完这第九趟后,秦青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来到三娘的卧房之外“咣咣”敲起门来。屋内的烛火未灭,但人却不在房中。 秦青咬咬牙,心道看你能躲到几时。转了没两个回廊,便见到独自站在后院枫树下的三娘。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娘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似在沉思着什么。 秦青捂着肚子挪过去:“你在晚饭里放了什么?害得我……” 三娘回转过身,脸上犹自挂着泪珠:“不过几颗巴豆而已,怎么,吃不习惯么?” 秦青楞在当场,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三娘在闹什么状况,结巴道:“我也没说一定要找你算账,你……你哭什么哩?” 三娘抹抹眼泪,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秦青带着一颗八卦的心颠颠儿地跟在后边。 三娘回屋后,煮了碗茶递给秦青:“坐吧,喝了它。” 秦青战战兢兢地捧起碗:“这里又是下的什么药?”低头闻了闻,“能喝吗?” “治腹泻的。”三娘道,“不喝拉倒!”作势就要拿回汤碗,秦青一躲:“喝,喝。” 喝完药秦青仍没有走的意思,三娘望望外边的天:“你这是要和我睡一屋呢?” 秦青不理她,抱臂趴在桌上:“说说,三娘你刚才哭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三娘 屋内烛光摇曳,秦青一副不肯走的模样,三娘见赶不走她,索性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冷不丁地问道:“三娘你其实是江湖人吧?” 三娘连头也没抬:“开舞坊的自然是江湖人。” “话说三娘你姓什么?是哪里人?” “姓霍。”三娘随口答道,“怎么,还想查我来历?” 秦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埋头想了一会竟完全没有头绪,只得讪笑:“我不过是觉得三娘你是女中豪杰,想好好结交一下。” 女中豪杰的霍三娘口中“嗤”一声:“你就不要油嘴滑舌了,你的功夫不知高我多少,你又是师从何处呢?” 秦青忽的想起了云兮,心内的温柔融化开来,在眼底满满当当地铺了浓浓一层:“我的剑术其实都是小白,哦,就是我的一个师兄教的。” “你的师兄对你可真是不错,看上去你似乎很喜欢他?” 霍三娘问的直接,秦青面上红了红,也爽快地点了个头。 霍三娘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入宫?我这边的姑娘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想法,就算不能被大王看中,被个把王公贵族看上带回去做个妾室,也好过一辈子在外边漂着好。” 秦青撇撇嘴:“我要是跟别人走了,小白一定会狠狠收拾我的。而且我其实就是想进宫查一个事情。” “你那个小白不跟你一起吗?宫里是个是非之地,你一个人去怕不会那么顺利。”霍三娘思忖道。 “他家里有事情将他喊回去了,不过他办完事还是会来找我的。” 霍三娘笑的不屑:“他与你是否门第悬殊?” “唔。” “所以他的家里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嗯。别说是婚事,连我去找他府上找他都要偷偷的。” 霍三娘在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替秦青别别耳边的发:“傻丫头,你那个小白恐怕根本不会回来找你的,说不定你下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与其他姑娘的亲事。” “小白不会这样的。”秦青咬唇低声道。 从三娘房中出来时已近子时,夜风凉凉,将院中枫叶吹起,似天边泛起红色绿色的云。 秦青刚才封闭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门内是麓城外的红叶山,山腰上有一座小小的坟,上面写着“霍三娘之墓”。 这世上有很多事,你以为就此错过却偏偏在某个转角再次相遇,你以为可以当然的长久相依却又失散的音讯全无。这样的事,说者无奈,听者伤心。 十年之前,她白日里在集市上偷东西,晚上就栖息在城外的道观里。那时的她还不叫霍三娘,她甚至没有名字,因为跑的快,认识她的人便唤她鹿儿。 鹿儿身形灵活,偷了东西十次有七次能逃脱,剩下的三次就得挨打,就算包子已经塞到嘴里也要打到吐出来。鹿儿便是在又一次被捉住挨打的时候碰见了林霄云。 那一年的林霄云刚刚二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弱小姑娘当街被打,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对方见来人是林府大公子,也不想把事闹大,收了点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霄云蹲下身,将手伸给鹿儿,鹿儿满手血污,并没有去拉他的手,反而满眼戒备地望着他。林霄云没有放弃,轻声问:“你叫什么?” 鹿儿摇摇头。 “你家住哪里?” 鹿儿还是摇摇头,眼中的戒备却没有放松。 林霄云还想问什么,鹿儿却迅速起身,拔腿就跑,可是这一次她仍没有跑脱。林霄云在三步之内便赶上她:“你受了伤,不去处理会生病的。” 鹿儿却不理会他,转头一口咬在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上,林霄云吃痛,刹时松了手,再抬眼看,鹿儿已逃的无影无踪。 这天夜里,鹿儿发起高热来,城外的道观前后透风,鹿儿冷得愈发厉害。她将破败的棉絮往身上笼了笼,伸手去够身畔的半碗水,可是一个不留神,碗打了个转,翻了。 渴的厉害,冷的厉害,她觉得自己这次也许就要去阎王殿做客,只可惜死之前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她闭上眼,静静地等,或许可以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转,她还可以抖擞了精神去抢两个包子充饥。又或许就这么一直沉睡过去,再不醒来。她觉得都挺好,命这种东西,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去违抗。 睡意渐浓,身上的疼痛似乎没那么明显了,事实上,不仅是疼痛,几乎所有的感觉都在渐渐远离。鹿儿艰难地苦笑了一下,也好,从此不会再承受饥寒困苦,待来世去投个好胎罢。 观外有脚步声渐近,片刻便来到她的跟前。鹿儿睁不开眼,所以也不去管他。那人却似乎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后是一声叹息:“那么倔强,果然发烧了。”是白日里碰见的公子。 公子拍拍她脸:“别睡,你把我的手咬伤还没赔礼哩。” 鹿儿挣扎着嘟囔出一个字:“滚……”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华榻上,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榻,暖暖的,还有股阳光的香味。身上似乎也不那么疼痛,灵台也清明许多。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 既然不是做梦,自己也没有死,那么这是哪里? 房屋响了一声,有个胖乎乎的婢女探出个脑袋:“咦?姑娘你醒了?”鹿儿刚想张嘴问,那婢女已经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欢天喜地地喊着:“公子!公子!” 片刻,有匆匆赶来的脚步,婢女口中的公子兴冲冲地进到房内,看见眼睛瞪得大大的鹿儿,也喜自心生。他跑过去伸手要试她的体温,被鹿儿躲过,一只手挥过作势阻挡。 他也不恼,只是笑:“有脾气了,看来是大好了。”他回头招呼了一下胖乎乎的婢女,“把粥端上来,看她的模样是饿坏了。” 粥菜的香气委实让鹿儿没骨气地屈服下来,一碗粥下肚,不仅让人试了额头的温度,还巴拉巴拉地答了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是林霄云前一日已经问过的:“你叫什么?”“你家住哪里。” 鹿儿的答案其实很模糊。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什么,只知道姓霍,家中排行第三,从有记忆起便是被别人喊着“鹿儿”,至于住在哪里,便是城外的道观,无所谓家。 林霄云见她的态度缓和,心内温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家里有两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林素心,小你几岁,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做我的妹妹可好?” 鹿儿眼睛亮亮的,半信半疑地眼神里似乎藏着犹豫,她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白来的好事,哪怕是一顿饭的施舍。林霄云看出她的犹疑,并不在意,继续道:“你既然在你原来的家中排行第三,我就唤你霍三娘好吗?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如浅浅的溪流不急不缓地在心里流过,鹿儿居然直接就点了头。 “那么,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林霄云征询道。 鹿儿警惕地问:“你们不要企图将我卖了,假如你们要害我,我会放把火烧了这里。” 林霄云哈哈笑起来:“你这姑娘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三娘终于还是留在了林府,那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岁。 她自然不会将自己当作林府新收的小姐,待身体好些后,便和下人们干起活来。三娘手脚麻利,力气也大,因着感恩,包揽了许多粗重的活。有几次小偷小摸的毛病犯了,去厨房顺走几个肉包,被林霄云发现,罚她顶着水盆站上半天。可她旧习难改,结果有一次,三娘在吃了厨房的肉包后上吐下泻,林霄云将她扛回灌了一碗药后方才慢悠悠地说:“偷的东西里多半都有巴豆,还是不要拿的好。” 三娘恨的牙咬咬,可自此以后,她竟然真的改掉了这个毛病。 只要林霄云在府中,他总会趁着闲暇时间教三娘识字或习武。在习武这一项上,三娘兴趣浓厚,总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掌握精妙之处,林霄云常常说:“三娘,等有一日,你我一起去游历江湖,看尽天下山水。”三娘重重地点头,红扑扑的脸上犹自挂着汗珠。然而在识字这一项上,三娘则表现的极无天分,林霄云教一个时辰,她足足睡上大半个时辰,不过教了些时日后,她渐渐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有林霄云的名字。兴致高涨的时候,她便寻了笔墨来,在纸上满满的写上自己的姓名和他的姓名:霍三娘,林霄云。 就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了一年,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林霄云兴冲冲地跑来敲三娘的门。 “三娘,不要睡午觉了,随我出去!”林霄云笑眯眯地将她从床上捞起,攥着手出了门。 林霄云带着她买新衣,戴珠钗,吃各式的小吃。三娘诧异,一边将林霄云买的东西往回放一边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这样隆重。” “你的生辰啊。”林霄云又把东西一一拿回,“都是给你的礼物,你欣喜一点好吗?” “生辰?”三娘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生辰,你怎么知道?” “正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去年我遇到你的日子定为你的生辰,你可愿意?” 抬头迎上林霄云亮亮的眸子,清澈见底,三娘突然地有些感动,如何会不愿意,自从遇上他后,便如同获了新生,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她从奢望过自己的一生会有这样快乐的片断。哪怕这快乐没有以后,终不长久,她也愿意。 见三娘点头,林霄云开心得像个孩子,他握住她的手:“今年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陪着你过生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约定 这一逛便逛到了临近黄昏。林霄云似乎意犹未尽,一点也没想往回走的意思。三娘试探着问:“要不我们等天黑了后去看花灯?”林霄云摇摇头:“看现在的时辰应该还来得及,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伸出手来拉着三娘飞奔。 三娘怎么也想不到林霄云急吼吼地带她来的地方是红叶山,她苦着脸随他勤勤恳恳地爬山,灰头土脸地登上了山顶。 林霄云拉过她,指着西边:“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三娘有一瞬间的窒息。时值深秋,满山红枫连绵不尽,像红色浮云漫过天际,此时的天际正悬着一轮落日,与云朵婉转相依。 “真美!”三娘叹道。 “从前不开心的时候我便会在黄昏时分来到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儿,那些不开心就会烟消云散。”林霄云看着远方,眼中有温柔颜色。 “你今天不开心吗?”三娘歪着脑袋问。 “不,今天很开心,以后若是你每次都肯陪着我来,我便每次都是开心的。”林霄云转过脸来,每个字都透着认真。 三娘突然被小小地触动了,仿佛心中最深的地方被流云抚过,软软的,暖暖的。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十七岁。 二人回到林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林老爷的脸色不大太平,道是邻县的世交叔伯带着独女前来串门,为了等林霄云,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好几遍。 世交叔伯姓方,独女方茴年方十九,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林霄云虽然打小就认识她,但长大后见的次数并不多。林老爷招呼着林霄云坐在方茴身边,一抬眼看见一旁的三娘,斥道:“你还杵着干嘛,还不快点下去?” 林霄云拉住三娘:“三娘是自家人,一起坐下吃吧。” “胡闹!”林老爷眼中愠怒。 林霄云还想要说什么,三娘先自开了口:“既然有客人在,我便先下去了。”说着回握了握林霄云,转身离开了。 这顿饭林霄云吃的十分难耐。方家突然到访自然不是表现上串个门这么简单,两家都是所在县城的大户,又是世交,家中又有适龄的晚辈尚未婚配。在长辈看来,联姻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仅是长辈,就连心气极高的方家大小姐方茴似乎也属意已久。一顿家常小宴上,方茴统共向林霄云敬了六回酒,夹了七次菜,喊了八回霄云哥哥。 林霄云这一晚喝的有点多,他隐隐觉得有些心慌。本来的,林家和方家结为亲家不应该是件揪心的事,放在以前,他即便没有想法,也不会去抗拒。 可如今,他遇见了三娘。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便来到三娘的门前。门只叩了一下便开了,好似门后的那人一直守候着,无论何时到来都不会扑空。 “三娘。”林霄云有些站立不稳,“你吃过东西了吗?我去厨房拿了几个点心给你,还热乎着。” 三娘没接话,只是扶他进屋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 “三娘,你不要忙来忙去的,我跟你说说话。”林霄云捉住她的手,握的紧紧。 三娘坐下来,一双亮亮的眸子望住他。 “三娘,你可愿意嫁我?”他突然问,言辞恳切。 三娘“啊”了一声,这样的问题她从来没敢想过,吞吞吐吐道,“你……你喝多了吧?” 林霄云握住她的肩:“我是认真的,三娘,你可愿意嫁我?” 她有一瞬间的犹疑,接着是满满的感动和欣喜,她当然愿意,她只是不敢企盼,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两个旋,晶亮晶亮的,她郑重而肯定地点下了头。 林霄云笑起来,面容舒展开来,像尘埃落定后的安定从容,像冰雪下开出了摇曳的花,那样欢欣,那样满足:“明日我便和爹提及要迎娶你的事,你等我。” 第二日,三娘便听说林霄云跪在林老爷的卧房前,一跪几个时辰,门内时常扔出些扫把痰盂砚台什么的,坚韧的林霄云仍一如既往地跪在那里。 第三日,三娘又听说林霄云改跪在了林府的前厅,一跪几个时辰,后来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了,林府觉得实在太碍眼,便将他抬到花园里,花园的鹅卵石路面坚硬无比,林霄云却哼都没哼一声,仍一如既往地跪着。 第四日,下了雨,三娘见到林霄云无遮无挡,便撑了把伞陪他跪着,谁知刚刚跪下便有家丁来拦,生拉硬拽地将三娘拉到后院关了起来。 第五日,听说林霄云重病,三娘却不得见上一面。被关在后院的三娘有时会想,也许自己实在不该奢望太多,林家的门第如何能容的下自己进门?如今有他的这份心思,应是懂得满足才对。 第六日,没有林霄云的消息,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亦如是。三娘心中有些慌。 门外有孩童玩耍的声音,她趴在窗户上张望,是林家的小姐林素心。林素心也看到了她,抱着小木球颠吧颠吧地跑过来。 “你哥哥呢?他病好了吗?”三娘语气焦急。 “哥哥没病啊!”林素心眨巴着眼睛,“今早还和我爹爹一起出门了呢。” 三娘一楞,原来他一切安好。“他去了哪里?”她又问。 林素心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去邻县的方伯伯家,谈我哥哥的亲事。”不待三娘细问,林素心已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亲事?三娘心中一痛,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的,即便想要说服自己接受,即便那样清楚地了解什么叫遥不可及。 当晚,三娘睡的很不安稳,隐约中似听到房门轻微作响。待她睁眼时看到的竟是一脸憔悴的林霄云。她来不及反应已被林霄云一把抱住:“三娘,他们有没有打你?” 三娘摇摇头,只是捧住他的脸端详:“不是说没病吗?怎的如此消瘦?” 林霄云摇摇头。 “你不是和你爹出门了吗?去谈……你的亲事。”三娘又问。 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三娘,你听我说,他们恐怕会对你不利,我今晚先将你带出去,这是银钱和吃食,你拿好,安顿好三日后我去找你。” “那你呢?”三娘问。 “我得先安排一下,你一定要等我。”林霄云没有多说,拉起她的手悄悄出了房门,从后院绕出了林府。 二人一路疾行,一直到城郊一座很小的客栈前停下。林霄云替三娘理了理头发:“照顾好自己,三日过后你去城外道观等我,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私……私奔?”三娘结巴道。 “嗯。”林霄云笑起来,“你可愿意和林某私奔?虽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高头大马,姑娘,你可仍愿嫁我?” 三娘心中暖暖,重重点头:“愿意,我等着你。” 三日之期。如同三年一般漫长。 第二日,三娘便发现了异常。如此偏僻破落的客栈居然同时住进了许多人,而这些人都操着本地口音,他们围绕在自己的卧房周围入住,行色可疑。每次她的进出均有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身上,她觉得恐惧一丝丝地蔓延全身。于是,三娘漏夜逃了出去。 道观里还是阴暗潮湿,一年的时间又破败不少,三娘小心地挪到自己原来呆的地方,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去,竟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 女子大约是从梦中惊醒,眼神不善地望着三娘,三娘从怀里摸出两个包子递过去,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后她既没挪窝,也没感谢,而是换个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三娘也不计较,在另一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等,只要再过一天就能见到林霄云了,从此以后,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三日之后,三娘在道观中从天明等到日暮,期间除了一只黑色的流浪猫路过外,便只有另一名女子偶尔走动一下。心绪从紧张到兴奋到忐忑再到失落,可林霄云却一直没有等来。 等来的是一场杀戮。 火势起在道观外,一路舔舐火油漫入观内。三娘被“噼啪”声惊醒,想要逃出却发现道观门窗早被封死,观外人头攒动,即便破门而出也逃不脱被人拿下的命运。 三娘猛然想起道观的神像后有条密道可以通往后山,于是急忙去拉角落里的女子,一根着了火的朽木突然落下来,那女子未及躲闪,被砸个正着,火光瞬间将她吞没,没了声息。 三娘踉踉跄跄冲出火场,顺着山道跑出很远很远,枫树还是那天的枫树,山道还是那天的山道,她还是她,可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不知道,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道观,她只是怕,满心的恐惧。 天很快就亮了。 稍稍平复下来的三娘开始冷静思索,自己被人追杀,那么林霄云呢,是否他在去道观的路上被人跟踪?他是否有危险?他现在又在哪里? 放心不下的三娘乔装打扮后,终还是进了城想要探个究竟。 一入麓城,三娘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平常。街边拥满了百姓,无论是年长年幼,脸上都挂满了喜色。她凑近了一些,仔细地听,很快便听到了一个消息,消息说的是:林府的大公子林霄云今日大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算计 消息传来的同时,街角处便开始热闹喧腾,骑在白马上的锦衣男子扎着红色绸布,满面喜色,一路向道喜的百姓拱手示意,意气风发。 他很开心,满心满意的开心。三娘呆立着,仿似跑错了季节。 被众人拥着挤着,来到林府跟前,她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一对璧人携手走进去,原来,他们才是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三娘的灵台一点点清明起来,浑身颤动,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妄想痴恋,以致最后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以致让对方摆脱不掉起了杀心,以致今日的荒芜残缺。 三娘仰起头,让眼泪徘徊不落,她的十七岁,曾如春日里的花朵开放,却又在瞬间败落。 她带着一身伤口离开了麓城,一路向南。江宁这个地方温暖湿润,婉约细腻,离麓城那样远,远的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她真的很少想起以前了,只是会习惯性在院中种上枫树,各种枫树,待到秋天的时候,看红色的云漫过天际。 天渐渐亮了。霍三娘一定很后悔给去而复返的秦青开了门,这位姑娘的八卦之心估计无人能出其右。秦青先是谎称自己落了东西在屋内,见三娘不开门,又说自己肚痛难忍,眼看就要晕倒,三娘仍不开门,最后索性“嗷”的一声咕咚倒地,三娘担心出事方才把门开了一条缝,这条缝将将能容一个人时秦青便挤了进来,一进来脱口便问:“你认识林霄云不?” 多年之后,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她还是愣怔了片刻。 她从秦青的嘴里听到在红叶山上有自己的墓时,很随意的一笑:“挺好的,以前的三娘就当是死了吧,对大家都好。” “林霄云好像还经常去拜祭……”秦青道。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三娘言语淡淡。 “可他似乎不像那样狠辣和不择手段的人,三娘,我跟你说,男女之间最不应该互相猜疑,一是自寻烦恼,二是直觉这种东西不可太当真……哎喂,我还没说完哪……” 三娘扶着门框,挣扎道:“姑奶奶,你已经没让我睡觉了,现在能不能让我去吃个早饭?” 秦青嘟囔道:“谁让你给我吃巴豆的……” 今日,霍三娘要出门一趟,秦青对舞蹈确实缺乏天分,她要去跟慕容湮亲自说一声,让对方早做打算。 慕容湮静静地听完这一切,并无旁话,只说:“那便让她跟着你学些礼仪吧,我过几日就去接她。” 霍三娘走后,管事的一脸忧色,凑上来问:“不能作为舞姬进宫就难办了。” “也未必,过段时间栖霞寺金佛开光,王室恐怕都会去敬香礼佛,到时再做打算也不迟。” 江宁城边,胭脂河畔,有一座悠然楼,林霄云正坐在楼上喝酒。这十年来,他走过大江南北,翻过三山五岳,几乎日日在外漂泊,他不敢停下,怕一停下就总会想起一个人,他也不敢回麓城,怕一回去便记起那个姑娘惨死的模样。 他犹记得初初见她的情景。热闹大街上,她浑身血污,小小地蜷在那里,一双眼里只有恐惧,警惕和不信任。他小心地和她说话,想要拉住她的手,却不料被她狠狠咬住,落下伤痕。林霄云看了看手背上至今仍隐约可见的伤痕,轻轻地叹了一声,时日推移,有些伤痕可以愈合,有些却依然流着脓血,不碰亦疼。 这些年,林霄云想过无数遍,假如当初自己没有出手救她,没有将她带至家中,会不会对她才是更好。仿佛冥冥中注定,他与她不该那样的擦肩而过。 他给她取了名字,认她做妹妹。他教她习字练武,看着她一天天有了笑容,他发现,其实她的脾气没有那么坏,性格也没有那么闭塞。他还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令他想起红叶山黄昏时绵延不断的枫叶,可以令人忧虑全消。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变得很想念她,即便日日能见面,他还是会想念她。她练字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看她;她练刀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看她;她与府里其他人一起嬉戏的时候,他也会不自觉地看她。 他问自己,是不是动了心。问题一出,他先自吓了一跳。他林霄云,长到二十岁,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了心。 他给她过生辰,送她衣服和珠花,带她去红叶山看枫叶。他握住她的手许诺:“从此以后,一起游历山水闯荡江湖。” 他认为,一生的时间很长,却不想等来了逼婚。那个叫方茴的女子,端庄贤淑,美貌无双,可是他不爱她。 他爱的人是三娘,他要娶的人亦是三娘。 既然抗争不了,他便趁着自己的爹爹去邻县提亲的当口,将三娘偷偷带出林府,约定三日后远走高飞,从此神仙眷侣比翼双飞。 就在一切几乎准备停当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林老爷回府后,道是方家未能应允婚事,反而劝说既有心意相通之人,不如就成全了去,择日尽快完婚,也是人间美事一桩。 林霄云不疑有假,欣喜之下就要接三娘回府。林夫人却道是按规矩成亲前三日新郎新娘不可见面,又道是在城里最大的客栈绿柳居安顿了三娘,等到成亲那日就从绿柳居接出新娘,绕城一周后回府。 第二日晚上,林霄云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漏夜去了绿柳居,翻过院墙找寻三娘居住的房间。刚到二楼,便见到自家府里的下人迎面走来,林霄云不及躲避,撞个正着。下人行了礼道:“少爷,霍姑娘就在里边第二间上房,不过大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况且霍姑娘这会儿也要就寝了……” “我悄悄儿看一眼就走!”林霄云拨开下人,闷着头就往里冲,下人跟在后边叫嚷:“少爷!少爷!可不能进去……” 上房的窗开了一条缝,林霄云探头望去,只见房内帐后一名女子正背对着自己梳头,那女子身形与三娘极像,此时身上着的衣服也与林霄云当日送她的衣服一样。林霄云当下放下了半颗心,轻声冲里说:“三娘,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好好休息,再过两日我便来接你。”见女子点头,林霄云剩下的半颗心也落了地,心满意足地回了府,一心只等大婚之日。 他记得大婚那日阳光和暖,几乎全县的百姓都涌上街头,他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用红绸牵着新娘一前一后地进了林府的大门。他满心喜悦,并不曾觉察到这其中的蹊跷。大婚的当天他喝的有点多,被下人扶到卧房时,看见新娘仍蒙着盖头端坐在榻上,他笑起来,道:“三娘,你守了一天的规矩肯定憋坏了吧?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个包子吃?”他捉住她的手时有一瞬间的愣神,那双手滑腻柔软,并不像三娘的手,他一惊之下酒已醒了一半,抬手将面前女子的盖头一把扯下,盖头下是方茴略显惊慌的脸,哪里有什么三娘。 林霄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冲出的林府,明明有十几个家丁前仆后继地阻拦,却没能拦的住。 当一身是伤的林霄云赶到城外道观时,看到的只是还冒着黑烟的一处焦土。焦土深处蜷着一具小小的尸体,早被烧的面目全非,林霄云不可置信地一步步走近,当他看到尸体不远处躺着一支自己送给三娘的珠钗时,只觉喉头满是腥甜之气,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他甚至希望自己不会再醒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三天之后,醒来之后的林霄云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瞧过任何人,将道观的尸身收敛后,在红叶山砌一座小小的坟。从此林霄云便离开了麓城,一壶酒一把剑游历江湖,除了每年给三娘扫墓和林素心成亲,他几乎不会回到麓城,更不会踏入林府。 这许多年,每当想起这段过往,林霄云都会沉郁很久,沉郁的时候便会喝酒,用杯,用碗,用坛。醉眼迷蒙的他朝悠然楼下随意瞥了一眼,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他曾无数次在人海中看到与她相似的身影,可这一次他的目光仍然会被吸引。那女子走的极快,穿过一个街口便转向东去,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林霄云心中焦急,想也没想便直接从酒楼的二楼窗口跃下,向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寻去。他跑出一个街口突然有点泄气,即使再像又有何用,终究不是她,她早在那个秋天永远离开了自己。 怀里还揣着她留下的珠钗,日日摩挲,上面的花纹已然模糊,可记忆却日益的清晰。 林霄云漫无目的地走,街边的这座宅院里种了许多枫树,从矮墙边伸出一些枝桠,有风吹过,碧色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林霄云驻足在墙边,想着这家的主人也如此爱枫,他会是怎样的人,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有着许多过往。 绕过院角,宅院的正门有两名女子在说话,女子背对着自己,似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青衣女子大约是听到了好消息,拍着手笑起来。黄衣女子便是方才在街市上看见的女子,行止上应比青女女子年长,此刻已拉着青衣女子的手走入院中。 林霄云走近府前,见匾上书写着——红叶舞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一别经年 秦青对自己不用再学舞这件事上感到很欣慰,至于礼仪这一项她自问还说的过去,于是便开始愉悦地想象下一步如何顺利地进宫,如何顺利地发现玲珑镜的线索,最终如何顺利地获得碎片,说不定还能余些时日一边看看江宁城的风物一边等待云兮的归来。 “你那么开心干什么?”三娘将一碟瓜子往秦青跟前推了推,“是不是已经在想着你那个叫做小白的师兄回来找你了?” 秦青吐出两片瓜子壳:“小白和那个林霄云可不一样,他曾为了我硬是取消了家里给他定的亲事。” “那倒不失一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怕出什么变故,比如半路杀出个姑娘,小白见了以后觉得以前都是白活了,与那姑娘情投意合双宿双飞?”三娘不以为然。 秦青思忖了一下:“要说完全不担心也不是,从小到大,一直有很多姑娘倾心于他,前段时间有个叫诏兰的女子似乎特别喜欢小白,她人长得漂亮,家境也好,琴棋书画样样拔尖,而且她的舞跳的也十分之好……” “所以呢?”三娘凑近秦青,“她这么好,你哪点超过人家呢?” 秦青想了想:“我吃的比她多。” “……” 红叶舞坊,这个名字一旦入了林霄云的脑海,便再难移出。 林霄云在客栈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终于还是决定夜探一下舞坊。 此刻的舞坊宁静无声,林霄云从后院的矮墙轻轻跳入,墙角的黑猫瞅了他一眼,不屑地走开了。林霄云稍稍看了下周遭的景物,见后院十数间大大小小的屋子,最大的一间还亮着灯,他迟疑了一下,向那间屋子靠了过去。 此刻的秦青旧习难改,正躺在院中最大的树上看月亮。一只黑色野猫正趴在树下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地怪叫。秦青觉得很无奈,自己已是人形模样,那野猫却仿佛仍能识得真身,就算自己躲进门内,它也会时常大半夜的过来挠门。 秦青不胜其扰,只得趴在树上语重心长地和猫谈心:“那谁,明日里我多买些鱼给你可好?你不要来烦我。” 黑猫“喵呜”了一声,双眼依旧严肃认真地盯着秦青,脚下也无半点要离去的趋势。 秦青挠挠头:“那谁,既然你不满足只有温饱的生活,我回头再给你找个伴可好?” 黑猫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可仍然不依不饶地站在树下望着她。 秦青觉得有点为难,低沉着声音又道:“师父曾经教育过我,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做猫亦如是,你现在这样,让我很为难。” 黑猫晃晃脑袋,作势就要往树上爬。秦青无奈道:“罢了罢了,等我下次去天宫,帮你美言几句,让你一世吃喝不愁,下辈子再投个好胎行不?” 黑猫这才收回向上攀爬的爪子,十分满足地踱走了,秦青叹了口气,望着黑猫消失的方向,正准备慨叹一番如今人间连只猫都这么难伺候时,却隐约瞥见一个黑影迅速闪过,向着三娘的屋子而去。 秦青不敢耽搁,跳下树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想着在热闹的主街上居然还进了贼,这江宁城的治安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安定。 林霄云一心只想要去探个究竟,不察背后已被人盯上,待想要躲开时,秦青已然来到身后。林霄云一个回身,还未出手已先自与秦青打了个照面。秦青未曾料到眼前的贼人竟是林霄云,不由“啊”地惊呼了一声。 屋内听到动静,隔着窗户问了句:“秦青,你大半夜的在外边作甚?” 熟悉的声音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多了慵懒沧桑的味道,林霄云仍然一下便辨出屋内的人正是霍三娘。 林霄云当即就要闯入屋内,被秦青一把扯住,一边捂嘴往外拖,一边冲着屋内喊:“还不是那只野猫,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屋内“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秦青趁势将林霄云拉入自己房中。 “现在可不能进去,她如今是恨不得杀了你的。”秦青好不容易将林霄云摁在凳上。 林霄云双眼发红,声音哽咽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没有死对不对?她没有死对不对?” 秦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给林霄云倒了杯热茶:“林公子,你先冷静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给我听。” 二人秉烛夜谈了整晚,终于弄清了这段纠缠了十年的爱恨情仇。林霄云心中忐忑,搓着手问:“三娘对我误会这么深,她若是不肯见我怎么办?” 秦青一本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向林霄云建议道:“依我看,你就不要来舞坊找她了,她对你误解极深,一定不肯见你,估摸着还会找几个护院抄家伙出来对付你。” “她怎么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若不是当初我糊涂轻信,她也不会流落到江南。” 秦青拍着林霄云的肩膀:“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你快听我说,三娘每隔几日都会到集市上的成衣坊看新到的舞衣,你可以悄悄地跟上她,跟到僻静处你就冲上去抱住她……” “你……你是让我当街轻薄她?”林霄云瞪大了眼睛。 秦青义正言辞地一摆手:“我怎能让你做这等事呢?通常如果两人之间没有情愫,那么做这样的举动可以叫做轻薄,但你俩情投意合,这便不能叫做轻薄。” “你懂的倒挺多……” “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秦青见天边逐渐发白,不由有些着急,“你抱了她,她必定要挣扎一番,这时候你不但不能退缩,反而要抱的更紧些,并且抓紧时间让她听你解释,她必定又会捂着耳朵喊‘我不听我不听’,此刻你就用最温柔的口吻告诉她无论她愿不愿意听,你之前的十年,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你对她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一口气说完这些,秦青自己先抖了抖。 林霄云沉默了一会儿,犹疑地点头道:“我且试一试罢。” 这天三娘出门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妥,先是在坊中无意间撞上秦青一双闪着八卦之光的眼,接着在去集市的路上又觉得被人跟踪了。三娘一路疾走,在一个巷口迅速拐了进去,林霄云不敢耽搁,也急急跟了进去,谁知刚一露头便挨了一记闷棍,林霄云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而是一把抱住了还在发愣的三娘。 三娘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挣扎着就要脱身,无奈林霄云抱得愈发的紧,嘴里还急急地想要解释:“三娘你听我说……”三娘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不听。”林霄云心中一喜,觉得秦青这个狗头军事说的话还是有一点靠谱的,他正准备接着说出之前十年之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的话时,不留神被打了一个耳刮子,与此同时三娘已挣出怀抱,跳在距他三尺之外。 “无耻!”三娘脸涨的通红,转身就要走开。 林霄云哪肯放掉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捉住三娘的手:“三娘,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三娘冷笑:“真对不住,让林公子失望了。” “三娘,能给我个机会向你解释当年的事吗?” 三娘摇头:“林公子,你最好马上消失,否则再让我见到恐怕不会放过你。”说完三娘甩手离去,空留下林霄云独自在巷口远远张望。 三娘甩着膀子冲回红叶舞坊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院子角落把秦青给拖出来。 “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早上看你的样子就不大正常!”三娘“咕咚咕咚”灌了自己一壶凉水,指着秦青的鼻子问。 “看样子……是搞砸了?”秦青往后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地问。见三娘翻了个白眼,秦青立即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果然,林霄云那个木头人就是太老实,明明是赤诚之心,却表达不出来。” 三娘继续翻白眼:“说的你好像多了解他一般。” 秦青拉住她:“你就给他一次机会跟你解释嘛,很多误会如果早点解释清楚也不至于这样。” “误会?”三娘嗤道,“这个误会也太大了点,差一点我的小命就没了。” 秦青着急道:“真有误会,你要是不肯听他说就先听我说说。”秦青将林霄云告之的来龙去脉如此这般地叙述了一遍,见三娘沉默不语,便趁热打铁地继续道:“这么多年,他几乎不肯回林府,整日里天南地北地跑,可不都是为了你?”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三娘嘴上没软,语气却有些松动,“总之,你也不用帮着他说话,他要是敢来我就找人打断他的腿,还有你,罚你今天一天不许吃饭!” 秦青坐在酒楼里边敲着碗边苦着脸对林霄云道:“都是因为替你说话,害得我今天没有饭吃。” 林霄云将一桌的菜虔诚地向秦青面前推了推:“秦姑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能让三娘再理我,别说一顿饭,一天的饭,就算是一年的饭,在下也全都包了。” 秦青囫囵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一盘酱肘子后,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后道:“既然用强不行,那只能牺牲一下,用行动感化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遇险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找人帮忙,而且是找一批人帮忙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帮人还得按照既定的本子演上一出戏,且要演的比真的还真,那确实是要花上一番心思和血本的。 秦青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江宁城郊的集市上好不容易相中了一票人马,为首的人四十开外,名叫叶老四,江宁周边人士,道是家道中落,便带着亲戚叔伯十几人来江宁讨生活,个个身强体壮,能扛能搬,吃的还不多。 秦青问:“能打么?” 一众人楞住,叶老四反应快:“能打能打,姑娘可是要教训什么人?保管打的他半身不遂。” 秦青摆手:“不是真打,会点功夫只是让你们防身用的,对方有底子,你们完全不会功夫的话恐怕反而被她给伤了。” 一众人“啊”了一声,那叶老四赶紧又说:“不碍事,我们人多,其中七八个多少会点拳脚,保证场面上打的激烈,实际上分毫不伤。” 秦青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荷包里心疼地扒拉出将近一半的银钱递过去:“这是定金,等事成后还有尾款结给你们,明日午时在常府街的街口等我,我领你们去到地方。” 按照秦青事先规划好的本子,第二日的午时,三娘去成衣坊看过新衣后,照例会去附近的绿茵阁吃饭,绿茵阁是常府街上新开的馆子,因为口味好,价格低,再加上开业初始大张旗鼓地宣传,硬是将对面状元楼的一些老顾客给拉走了。三娘一向是个对吃食要求很高的人,再加上崇尚节俭,于是第一时间背叛了状元楼,成为了绿茵阁的一员拥趸。三娘进了绿茵阁吃完饭后会一路慢慢往回走,常府街上有几个小巷较为僻静,待三娘行至第三条小巷口时,叶老四一行人便举着家伙冲出来,口中要喊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三娘猛然见到此阵仗,一定吓得花容失色,勉力支撑几下便落了下风,说时迟那时快,偶尔路过的林霄云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拔刀相助,将那些“劫匪”杀个片甲不留,叶老四见情形不妙,吹个唿哨带着他的亲戚叔伯迅速撤离,而林霄云则迅速奔至三娘面前,用温柔的声音,不,用略带嘶哑的声音焦虑地问道:“三娘,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别怕,有我在!” 秦青对自己的这个本子感到十分满意,觉得如此滴水不漏的计划绝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到的。为了实现这个计划,秦青一早就扒在房间的窗口观察三娘,见三娘如常地出门后也悄悄儿地跟了出去。 然而,事情却有些不对。 秦青等到晌午,依然没有看见叶老四一行人,她捂了捂自己瘪了一半的钱袋子,觉得自己可能是受骗了。 三娘照例去过了成衣坊,照例进了绿茵阁吃饭,而林霄云则在馆子外暗暗关注着。他在心里将秦青的本子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后便再次打起精神紧盯着馆子门口。 大约一刻钟后,林霄云看见十几个带着刀棍的男子从对面状元楼出来,直奔绿茵阁而来。林霄云一楞,计划里明明说是到了第三条巷口才会动手,怎么地点变了,时间也变了,难道是秦青那边有什么变化没来及通知自己? 林霄云来不及多想,急忙也冲进了绿茵阁。一进门,便见到到处损毁的桌椅和四处逃窜的食客,林霄云一龇牙,心想这下得赔馆子多少银钱呵,秦青可真是下了血本。然而片刻之后,林霄云便觉察到不太对劲,那伙强人不仅损害桌椅,不少食客也被刀棍砍伤,未及仔细思量,又听得楼上一阵喧闹,一名女子赤手空拳打了下来,女子勇猛,一路上击倒了几名大汉,趁此机会接二连三地逃出了几名食客。强人恼怒,齐刷刷地转了方向,向女子攻去。 林霄云定睛看去,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娘。眼见三娘吃力招架,就要落了下风,林霄云不敢耽搁,几个健步冲了过去,与三娘并肩作战起来。那些强人哪里是林霄云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节节败退。林霄云握住三娘的手:“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冲出去。”三娘瞅了他一眼,眼中隐有复杂神色,倒是没有立时拒绝。 二人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绿茵阁,又沿着街道跑了一段方才停下来。三娘将手挣脱,打算回头简单说个“谢”字,却见林霄云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正不断滴落,她一下慌了神,连忙上前扶住:“你怎么了?”林霄云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在后背,没事……”话未说完,便“扑通”倒在了地上。 话说秦青气鼓鼓地跑到城郊集市再去找叶老四一行人算账,自然是连根头发也没找到。秦青心知上了当,懊恼不已,气鼓鼓地一路踢着小石子一路往回走。走到拐角的时候,遇到了郡王府管事的。 管事的上前拦住秦青,道:“秦姑娘,郡王爷有请。”说着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秦青眼前便停好了一顶轿子。轿子行了不多久便停了下来,秦青一掀帘子,见是郡王府的一处侧门,诧异道:“怎的,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正门还不让进了?” 管事的也不理他,又比了个“请”的姿势,将秦青直接引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却没人。别说慕容湮不见影子,连平日里穿梭来去的下人们也不见一个。秦青正想张口问,管事的已上前一步,伸手打算继续比一个“请”字。秦青不耐,嚷道:“你就不能干脆点,直接带我去到地方完事行不?”管事的撇撇嘴,弓着身子前边引路去了。 后花园西侧有一处假山,假山旁有一排工人房,工人房的第七间里有一个暗道,绕来绕去的管事将暗道门打开,将秦青引了进去。 暗道里居然有个房间,房间不大,东西倒是一应俱全。此刻的慕容湮正斜倚在榻上喝茶,见秦青进来,苍白的脸上堆出一个笑容,道了声:“坐。” 秦青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你把我从街上拉来是有什么急事?还选在这么个……呃……暗无天日的地方。” 慕容湮没有答她,只道:“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秦青刚被骗了钱,心情低落地可以挤出水来,没精打采地问了声:“什么好消息?” “有个机会可以让你进宫。” 秦青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慕容湮笑的云淡风轻:“看来你确实是等不及了,不过你不肯学舞蹈,只好另辟蹊径,当然了蹊径之所以为蹊径,自然没有大路那么好走。” 秦青撇嘴:“说的好像你不着急似的,说吧,要我怎么做?” “三日之后,我的王兄要去栖霞寺敬香礼佛,我也会去,到时候我会将他的轿辇指给你看,你只要适时的出现并且让他看见你就行了。” “然后呢?”秦青奇道,“然后就能进宫了?就这么简单?” 慕容湮笑着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秦青迟疑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我……长的有这么好看么?” “……” 秦青兴高采烈地从郡王府出来,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重又鼓起的钱袋,觉得连空气也清新了好多。秦青向慕容湮郑重表达了既然有计划,就一定要万无一失的想法,所以为了让吴王眼前一亮,光有美貌是不够的,一定还要买套昂贵的漂亮的出尘的有气质的衣服才行。慕容湮含笑听完她的建议后,居然二话没说命管事的拿来一大包金铢,末了还很体贴地说了句:“尽管花,不够再来取。” 秦青兴致勃勃地回到红叶舞坊时,发现舞坊居然挂出歇业一天的牌子。她诧异地踱进去,发现坊内的姑娘们正来回奔忙着,还有几名大夫正匆匆赶往后院。 秦青扯住一名舞姬:“发生什么事了?” 那舞姬见是秦青,惊呼道:“你怎么才回来?老板娘今天中午扛了个重伤的男子回来,现在后院请大夫给治呢,哎呀,我跟你说,从没见过老板娘急成那样,你小心点,最好别过去,省得被她骂。” 秦青心中纳闷,叶老四不是没去么,英雄救美的戏码又是如何上演的?转念又一想,万一叶老四后来去了,并且把林霄云给伤了,那这事若是被三娘知道了,岂不是要扒掉自己的一层皮?秦青脑补了一下三娘的怒颜,不由抖了一抖,终决定悄悄儿溜过去看看情形再说。 林霄云直接被安排在霍三娘的房中救治,躲在门廊外的秦青抓住一个出来的大夫问到:“里边的伤者如何了?” 大夫皱眉道:“砍的不深,送医又送的及时,这会儿没大碍了,只是还没醒。” 秦青舒了口气,待大夫离去后探头朝屋内张望了一下。只见霍三娘趴在床边,焦急万分地望着床榻上的林霄云,秦青笑起来,心道是你三娘嘴上再强硬,此刻还不是深情款款? 秦青不想打扰,踮着脚准备离去,谁知刚走了两步,身后响起霍三娘的声音:“秦青你躲什么?给我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敬香 秦青磨蹭着一挪一挪地进到里间,寻了只凳子准备坐下。 “站起来!谁让你坐了?”三娘喝道,“你老实跟我讲,林霄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秦青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他……他那么喜欢你,天天跟着你,不……不奇怪啊!” 三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让我知道这次是你们谋划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秦青讪讪笑着,作势要跑过来看林霄云的伤势,外边有人来报,说是事情调查清楚了,为状元楼忌恨绿茵阁抢了生意,纠集了一帮人去砸场子,现在状元楼已经被官府封了,相关一应人等都抓了去。 三娘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转头又看向秦青,声音缓和道,“算你老实,没有耍小花样。” 秦青暗地里把心放下,指着床上的林霄云问:“他怎么会伤的?” 三娘表情有些不自然:“还不是武功底子差,以为逞能救我我就会感激他,结果还要麻烦我背他回来……” 秦青很想当面戳穿她口不对心的解释,但又有些担忧三娘被戳穿后恼羞成怒再罚自己一天没饭吃,于是话到嘴边最终只囫囵成一个千回百转的“哦”字。 林霄云醒来的时候三娘依旧不理他,不过好在也没有立即赶他走,只说先养好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林霄云很高兴,只要说了以后,那便是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他一心一意地在红叶舞坊养伤,一心一意地做三娘的尾巴,一心一意地将舞坊大小杂事包了下来,以至于杂役侍从的闲暇时光过多,每日里只得靠着嗑葵瓜子南瓜子西瓜子不同瓜子来打发时间,日子过的十分轻松和谐。 秦青见他二人气氛缓和,也不再插手其中,一心想着敬香那日该如何应对。按慕容湮的说法,辰时,吴王慕容楚会乘着一顶黄色轿辇出现在山门口,郡王慕容湮则会乘紫色轿辇紧随其后,所以秦青务必在辰时之前赶到栖霞山山门前,并且让吴王注意到自己。 秦青觉得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须得穿一件让人眼前一亮的衣裙,于是乎,她打起了三娘私藏的一件舞衣的主意。据说那件舞衣是用孔雀羽毛与金银线织成,穿上后如九天仙子落凡尘。舞衣就收在三娘房中,平日亦不示于人前,于是乎秦青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此番秦青厚着脸皮在三娘房中磨蹭:“其实衣着这种东西我不是非常热衷,一个人重要的还是内在和气质。” 三娘翘着二郎腿涂指甲,眼皮也没抬一下。 秦青走过去给她倒了杯茶:“不过俗话说的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个人的内在和气质有时是需要用衣服衬托一下的,气质和衣服其实是相辅相成的……”末了,秦青探寻地望向三娘,“所以,你懂我要说什么吗?” 三娘抬头看了一眼,道:“懂,你要一件合适的衣服嘛。” 秦青欣喜地点点头。 三娘站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说:“今早郡王府派人送了一套衣服来,让你去栖霞寺的时候务必穿上。” 秦青探头瞧了一眼,是件青色襦裙,除了裁剪更精细之外,秦青看不出与自己身上穿的有多大区别。 “一定要穿这个?”秦青拉起裙子来回打量。 “是啊。”三娘涂好最后一个指甲,慢条斯理地说:“衣服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在和气质。” 秦青: 栖霞山敬香当日,春光正好,万物复苏。吴王慕容楚的轿辇在距离山门还有段路程的地方停住,慕容楚道是春意和暖,想自个儿走走。跟在后边的慕容湮面色微微变了变,也走下轿辇,恭敬行了个礼:“就让臣弟陪王兄一起吧。” 慕容楚一摆手:“二弟你身子弱,就不要跟来了,寡人想单独走一走。”慕容湮道了句“是”,只得垂手让在一边。 慕容楚一路行走兴致极好,眼见一条小路拐到山上,便信步走了过去。 话说秦青早上眼睛一睁便知道自己睡过了头,急忙简单收拾打理了一下,套上衣物便冲出门去。 眼看辰时将至,情急之下秦青便抄了后山近路一路奔去。居高望去,隐约能见山门前似有一个黄色轿辇停驻,秦青不敢耽搁,风一般地沿小路冲下。 慕容楚正停停走走地欣赏沿路风景,突见一个青色的影子从身边呼啸而过,他忙回头喊了一句:“小心,前边有个……” 话音未落,秦青脚底一空向下落去。慕容楚颇为无奈地搓搓手,继续说完剩下的一个字“……坑。” 秦青觉得没有提前看黄历实在是个不明智的举动,照这样的情形,今日一定十分不宜出行不宜登高。 慕容楚走到深坑旁,扒在边缘朝里瞧去,只见里边的青衣女子正自顾自扑腾着想要上来,他伸出一只手去,喊了声“姑娘你没有伤着吧……” 秦青听见有人唤自己,连忙抬起头:“哎呀,这位香客快拉我一把,我还有急事。” 秦青扬起头的刹那,慕容楚楞在了原地,口中喃喃道:“青儿……” 秦青见他发愣,心中焦急,又道:“喂!这位大哥行个方便,快点拉我上去。” 慕容楚从恍惚中清醒了片刻,伸手将秦青拉起,小心地探询:“青儿?” 秦青纳闷地转过头:“大哥你认识我?” 慕容楚一张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青儿,你可还认得我?” 秦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分诚实地答道:“不认得。” 慕容湮阴沉着脸站在山门:“秦青那丫头没来?”管事的战战兢兢道:“也……也许到了,但是大王突然要自己走,估摸着那丫头不认识给错过了……” 慕容湮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先上去吧,你暗地里去找找那丫头在哪儿,敬香的时间不短,只要她穿着那件衣服出现,哪怕是远远见到一个背影,估计也会引起王兄注意的。”管事的轻声道了声“是”后悄悄儿离去。 慕容湮爬到半山的时候,吴王的贴身太监汪珏匆匆赶了过来,向慕容湮施个礼,道:“郡王爷,大王突有要事要回宫,今儿不敬香了,郡王爷您看……” “可知是什么要事?”慕容湮面色苍白,面颊微有薄汗。 “呃……这个奴家不知……”汪珏言辞闪烁,面有难色。 慕容湮也不追问,谦和地点了点头:“那好,本王就先行回府了,还要劳烦公公好好照顾王兄。” 汪珏弓着腰:“那是老奴的本分,请王爷放心。老奴恭送王爷。” 慕容湮行至山门,见管事的神情暧昧地等待在那里,便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怎么说?” 管事的努力让表情矜持一点:“回郡王爷,秦青那丫头果然是个有主意的,她不走寻常路,在山上等着大王,见到大王后就假装跌到坑里,您知道我们的大王一向怜香惜玉,想当初悦宁姑娘在宫里伤了根手指头……” “说重点。”慕容湮打断他。 “哦哦,秦青那丫头假装跌到坑里,大王自然要去救上一救,于是就这么照面了,然后电光火石,怦然心动,柔肠百转……” “说重点。” “就带回宫去了……”管事的立刻做了一个简短的结语。 “完了?”慕容湮的眼中隐有笑容。 “完了。”管事的想了想,又道,“连敬香都取消了,说是大王当时的心情极其愉悦。” “好。”慕容湮淡淡地回应,一只脚已跨上轿辇,“回府吧。” 话说秦青被慕容楚救上后,正准备继续飞奔至山门,不料被慕容楚一把拉住,声音中有丝哽咽:“青儿,你果真不记得寡人了?” 秦青心中焦急,正要甩开手时猛然捕捉到刚才的话里似有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儿,你果真不记得寡人了?”慕容楚颤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寡人?秦青难掩心中的激动,敢情眼前的这位是吴王?敢情吴王不在轿辇之中?敢情吴王亲手搭救了自己?嗯,今天的黄历一定十分适宜出行适宜登高。 秦青虽然心中疑惑,仍然腆着脸笑道:“民……民女是觉得大王有点……嗯……面熟。” 慕容楚感慨地抓住她的手:“寡人就知道青儿不会忘记的。” 秦青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哎呀,掉下坑的时候脚扭了一下。” 慕容楚失色道:“要不要紧,寡人背你下山。”作势就要将秦青拉到背上。 秦青惊跳一旁:“哎呀,脚好像又好了……” 慕容楚伸出的手缓缓收回:“哦,这么快就自愈了?”顿了顿又道,“青儿,你可愿意和寡人回宫?” “愿意”两字在唇边溜达了一圈硬是给秦青给咽了回去,矜持道:“这个……” “青儿有何顾虑吗?”慕容楚有些焦急,“寡人知道你现在还未能完全记起,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到寡人身边,会慢慢让你恢复从前的记忆,你要相信寡人。” “万一想不起来呢?”秦青觉得眼前这位吴王坚持不懈地错认实在是很执着,“万一想不起来是不是可以随时放我离开?” 慕容楚楞怔了一下:“自然……是可以。” “那还不快进宫?”秦青欢快起来,志得意满地撒丫子跑前边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探询 慕容湮觉得近三年来最舒心的便是此刻。三年前,他的王兄慕容楚外出狩猎,慕容湮知道自己这个兄长一向多疑,便没有在随行的人员和路线上多做功夫,而是另辟蹊径让人在御马的草料里加了失心散。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失心散虽然不出意外地发挥了作用,慕容楚也不出意外地摔下了马,可是意料之外的没有摔出大碍,只是醒来后自称有了前世记忆。 醒来后的慕容楚头上还缠着纱布,已经迫不及待地画了一副女子肖像,画中的女子青色襦裙,手握一支海棠,模样十分俏皮可爱。慕容楚画好这副画后就挂在自己的书房,慕容楚日日看夜夜瞧,颇有种茶不思饭不想的意味。慕容湮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此画,又悄悄儿着人打听了下,方知慕容楚晕厥期间想起了前世,这女子便是他前世心仪的女子,可是有缘无分,留下了遗憾。知道有前世后,慕容楚私下到民间到处寻访与画中人长的一样的女子,然而找到的女子不是长得不够像,就是性格不够像,慕容楚也就一直不甚满意。 吴王慕容楚广寻前世奇缘的时候,慕容湮也没闲着,他深知安插个女人到慕容楚身边是条捷径,因此他找寻的也就更细致速度更快,然而现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顺利,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悦宁。 他发现悦宁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本来的,对于慕容湮这样的人来说,死个个把人还不值得引起注意,只要这个人不要晦气地招惹到自己,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悦宁偏偏招惹了他。 那日,慕容湮正坐在胭脂河旁惬意地看风景,打上游漂下一个人,这个人打了两个旋后被岸边的树根挂住,晃晃悠悠停了下来。而彼时的慕容湮正坐在岸边的这棵树下。 慕容湮望着水里的女人皱起了眉,身边的侍从见状急忙上前拨弄起“女尸”来,这一拨弄女人面上的头发散开,露出姣好的面容。慕容湮突然喊了一声“停”。 “捞起来。”慕容湮命道。侍从们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不听从主子的命令,手忙脚乱地将那女子给捞出了水。 慕容湮探身亲自查看了一番,道:“还有救,快!” 这名叫做悦宁的女子终究被救了回来,被收在郡王府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请了红叶舞坊的人来教导舞蹈和礼仪。除了慕容湮和他的贴身管事,府里没有人清楚一个堂堂的郡王爷对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如此关照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与画中人有七成相像。 再后来,悦宁跟着红叶舞坊去宫中献舞,不出意料地被吴王慕容楚看中,收入宫中封为宁嫔,盛宠不衰。 慕容湮想到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向谨慎听话的悦宁在刚进宫的那一年多确实暗地传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让自己的布局愈发严密周全,可最近半年悦宁却似乎怠慢了许多,令自认读心一流的慕容湮也不大摸的清情况。 所幸机缘巧合他发现了秦青,这个不仅与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连眼中的灵动都分毫不差的女子。只是,慕容湮仍是担忧,秦青不欠自己的人情,不像悦宁那样需要知恩图报,说到底他不过是创造了一个机缘让她进了宫,如何能够掌控她其实是件挺伤脑筋的问题。 门外的管事插了一瓶桃花送进来,慕容湮朝他招招手:“想办法打听一下,秦青那丫头去宫里到底要做什么,她有什么需要尽管帮着她,但是记住了,没有什么是白给的。” 自打秦青进宫后,慕容楚就十分虔诚地往她身边跑。 进宫第一天,慕容楚兴高采烈地来见秦青,拉着她到了一处叫做庭芳阁的院落:“青儿你以后就住这里,你来看看,对这园子可还有印象?” 园子不大,打理的十分雅致,轻风拂过,几株文竹轻轻摆动,海棠花瓣漫天飞舞。秦青叹道:“真美,不过我还是没什么印象。” 进宫第二天,慕容楚兴致勃勃地来见秦青,手中握着一枚赤玉:“青儿,你仔细想想,可见过与这个类似的玉?” 秦青接过玉翻来覆去地看,想从中找出是否有玲珑镜碎片的影子,无奈却无半点特别,遂苦着脸道:“还真没见过。” 进宫第三天,慕容楚神采飞扬地来见秦青,将手里的大包裹往桌上一搁,包裹里七七八八地掉出来许多五彩的面人,足足有百来十个。秦青站在旁边发愣。 慕容楚低头看着她的表情,忐忑道:“青儿可想起什么来?你前世特别喜欢这东西。” 秦青犹疑道:“我确实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老是梦见一些面人,但……” “但什么?”慕容楚兴奋道,“青儿你一定也有前世的记忆,你在梦里除了见到面人外,可还见过活的人?” 秦青点点头,朝慕容楚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是见过,虽然面目不清,但从身量上看和大王不太像……” 进宫第四天,慕容楚颓然沉默地来见秦青,一见到她就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御书房。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副女子肖像图,画中女子身穿青色衣裙,活泼灵动。秦青朝自己看了看:“你画的……我?” “是的,三年前画的。”慕容楚认真道,“青儿,你现在不会再认为寡人认错人了吧,假若寡人没有见过你,又怎么画得出一模一样的你?” 秦青沉默,自己的那个梦果真是与前世相关吗?而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自己前世里的谁? 进宫第五天,慕容楚愁云惨淡地来见秦青,坐在榻上有气无力道:“青儿,你可愿意让寡人帮你找寻前世记忆?” 秦青想了想,问:“大王可知道城中有一处破败的老宅子,叫做‘江宁织造’的?” 慕容楚一楞,眼中似有复杂神色:“青儿去过那里?” “是。”秦青道,“那里与我梦中见到的一处宅子很像,却不知以前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大王可知道?” 慕容楚沉默了半晌,道:“不知道。” 进宫第六日,慕容楚没有再去找秦青,下了朝后一直窝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画像长吁短叹。汪珏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大王,秦姑娘的东西都从红叶舞坊搬过来了。” “哦。”慕容楚头也没抬,眼神空洞。 汪珏凑上一点,提醒道:“大王,是‘红叶舞坊’。” 慕容楚这才动了动:“那又怎的?” “和宁嫔娘娘都来自红叶舞坊,恐怕和郡王爷又脱不了干系……”见慕容楚没作声,汪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老奴去放点假消息试探一下?” 慕容楚叹口气:“就算青儿接近寡人是有目的的,寡人也认了。” 对于八卦这种脍炙人口老少咸宜的东西,宫里一向都十分热衷,但是碍于宫中人的身份,传起八卦来又要矜持很多,每每都要在开场白的时候道一句“其实这个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你也别当真。”末了又会道一句:“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即可,切勿与第三人说去。” 秦青被带回宫中的事便是在这种氛围里传遍了每个犄角旮旯。上至王公贵族后宫嫔妃,下至侍卫伙夫太监宫女,都知道了自己的大王焚香三日沐浴更衣去庙里敬香结果却带回了个小姑娘,八卦的内容十分丰富,从为什么在佛门净地会出现了这么个姑娘,到这个姑娘为什么就恰巧撞上了大王,以及这个姑娘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大王连香都顾不上敬就打道回宫,回宫之后还安排了个离大王寝殿最近的院子住着等等,桩桩件件都有条有理地分析着。 在众多抽丝剥茧的分析之中,有一个版本最终拔得头筹,成为大家在公开场合下传播的版本。这个版本的名字叫做——官方版本。 官方版本是这么描述的。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伟大的吴王慕容楚虔诚地来到栖霞寺预备敬香礼佛,在还没有行至山门的时候,吴王为了更为清晰地表达自己虔诚的心情,决定下轿亲自爬上山去。也许是由于越来越接近佛祖的缘故,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吴王觉得愈发的神清气爽,为了能够更好地走完后面半段路,吴王决定停下歇个脚。歇脚的吴王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悠扬的仙乐自天边传来,吴王睁眼一看,见到不远处有一名着青衣的美貌女子正在救治一只不慎掉落到土坑里的小白兔,女子面色柔和,周身似有金光笼罩,如同仙女下凡。吴王顿时为这名女子的善心所折服,主动上前与该女子攀谈,攀谈之下发现女子精通哲理,博古通今,遂更加折服,当即邀请女子一同回宫并奉为上宾。 官方版本清风明月,虽然漏洞百出不合情理,仍是获得了大量的口头点赞,甚至有文人为此奇遇赋诗歌颂,并一举破格入了大学士院。慕容楚对宫内负责宣传的官员一律封赏了个遍,不过既然秦青是被奉为上宾,自然不能着急封妃,当然如果秦青一开始就同意封妃,官方版本还可以改的绮丽奇情一点。只是,对于封妃这件事上,秦青是抵死不从,这让慕容楚有着不小的挫败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当差 秦青既住在宫内,又没有封号,也不能真的被当作圣人给供起来,就必须找点事做。进宫第七日,秦青自己去找了慕容楚。 “青儿是说要在宫里找份差事做?”慕容楚一脸心疼的模样,“何必这样辛苦。” “要是没事做的话,只好回舞坊了……”秦青做出愁眉不展的样子。 “不不不。”慕容楚上前两步,“有事做,宫里特别缺人手。要不青儿就到寡人身边奉茶如何?” 秦青思索了一下,想起以前获得的玲珑镜碎片在人间的形态似乎多为珠玉之类的饰品,因此判断此番仍为珠玉的可能也要大一些,便道:“我看到宫中有一个珍宝坊,据说是给后宫女子打造饰物的,不如我就去那里帮忙?” 慕容楚“哦”了一声:“原来你喜欢珍宝,寡人命人每天都送最好的给你好了,何必去辛苦做事。” 秦青连连摆手:“大王怎可以将我看成贪婪懒惰之人,我真的……嗯……对打造那些美丽之物深感兴趣……” 见慕容楚终于应了下来,秦青方才雀跃起来,人一放松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汪珏正端着熬好的桂花糖芋苗呈给慕容楚,秦青瞧了瞧热气腾腾的吃食不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脱口而出:“大王,要不再恩准民女也去膳房做几天工,和珍宝坊轮换着做,也好对专业技能……提升提升。” 慕容楚抬起眼:“准了。就准你在珍宝坊、膳房和寡人的书房轮换着做。”说着又哈哈乐了两声,“青儿你和前世的性子还是一样。” 秦青到了珍宝坊后,热情敬业地扒在每个盒子上查看,一边查看一边琢磨,觉得玲珑镜这种材质到了凡间,一定舍不得自降身份做个普通的珠钗,多半都会选择最昂贵最耀眼的那一个。想到这里,秦青便向珍宝坊的管事太监询问道:“公公,这里最好的珠钗在哪里?” 管事太监听见秦青召唤,一路小跑着过来:“圣女有何吩咐?最名贵的珠钗?有一件是给王妃娘娘的,小人马上去拿。” 秦青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公公如今是我的顶头上司,干嘛……这么客气?” 管事太监一愣:“圣女客气圣女客气!” “我跟公公一起去取吧。”秦青说着试图摆出一副谄媚的姿态来,那太监躬了躬身,立刻百转千回地摆了个更谄媚的姿态来:“圣女慢慢的,圣女小心脚下……” 王妃的珠钗是一朵透亮的浅红色牡丹,大气婉约,处处透着王妃应有的气度。秦青翻来覆去地捣鼓,一旁的管事太监小心翼翼地护着:“圣女小心点儿把玩,这钗子今儿下午就要送给王妃了……” 正说着话,外边进来一名盛装女子,身着绿衣气质清冷,甫一见到女子的面容,秦青先自吃了一惊,这女子竟与自己有七成相像。 女子进来便问:“本宫的素簪可做好了?” 管事太监颠颠儿地跑过去:“回宁嫔娘娘的话,已经好了,奴才这就给您去取。”说完又颠颠儿地跑到秦青身边:“圣女,麻烦您腾一小块地儿,就一小块儿,东西在您胳膊肘下边。” 秦青挪了挪,煞有兴趣地看着宁嫔。宁嫔倒开了口:“你就是宫里传说的那个圣女?” “不敢当不敢当。”秦青道,“就是个普通的劳作妇女。” 宁嫔身后的宫娥“扑哧”笑出了声,宁嫔嘴角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像三月里将放未放的桃花,别有一番风情。宁嫔接过素簪,一边出门一边回头望着秦青道:“圣女有空去本宫那里坐坐,本宫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秦青还未来得及“哦”,她已袅袅婷婷地走出好远。 在珍宝坊混了一天日子,秦青却无半点实质收获,唯一一个觉得有点希望的珠钗又被送到了王妃宫里,她不由有些泄气,泄气的时候饿的就尤其快。 秦青找到膳房时,天色已经墨黑,膳房的太监宫娥早已七七八八地散去,厨房的灶台也已经冷却。秦青正准备看看是否有什么剩饭剩菜时,隐约听到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秦青蹑手蹑脚地走近一瞧,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宫娥正在投入地啃包子。 看到秦青的时候,小宫娥刚刚塞了一大口包子馅进嘴里,一时之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秦青看她憋的通红的小脸,觉得有趣,面上却是严肃的模样:“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宫娥三下五除二地把包子咽下:“我什么都没干。” 秦青愣怔了一下,她一向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可比城墙砖,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青出于蓝的。秦青佯装生气:“我都看到了,你刚才偷东西吃的。” 小宫娥脸色变了变,纠结了半晌,轻声道:“姐姐求你别告发我啊,风险这么大的事我平时也不敢干的,今天是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就在膳房顺手拿了个冷包子吃,反正也没人会吃了……” “既然风险这么大,干嘛不多偷点?”秦青假装不满地看着她,手里已在揭锅盖。 “啊?”小宫娥一脸呆萌。 翻了几个锅子都是空空如也,秦青瞪着眼:“你也不留点?” 小宫娥如梦初醒:“原来你也是来偷东西的?你等等,我都藏好了。”小宫娥迈开小细腿,“蹭蹭”跑到膳房角落,行云流水般地扒拉掉了灶台下的几块砖,砖下露出一个小包裹。小宫娥打开包裹翻出一个馒头,掰出一半递给秦青:“喏,你要是不告发我,我就给你吃。” 秦青接过馒头:“你要是再给我半个,我就不告发你。” 小宫娥想了想,终于十分为难十分纠结十分不舍地将剩下的半块馒头也递了过去:“我给你馒头可不是因为怕你告发啊,我就是觉得你很面善而已。” 秦青一边啃馒头一边问:“嗯?” 小宫娥咬咬唇:“你长的有点像宁嫔娘娘,她是一个好人,所以我才肯把馒头分你的。” 宁嫔?秦青想起今天在珍宝坊见到的那个清冷淡泊的女子:“哦?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好了?” “有一次她亲自到我们膳房煲汤给大王吃,我给她打下手的,她走的时候塞给我好多包子吃。”小宫娥一脸向往地回忆着。 “几个包子就把你收买了?那我明天也给你带包子,你叫什么?”秦青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口中,笑眯眯地看着她。 “真的?”小宫娥两眼发光,“我叫阿诺,是在膳房当值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多的包子,我可是每天都吃不饱。” “我和你一样,明天就过来当值了,至于我为什么能有多的包子,那是因为和你比起来,我比较会偷一点。” 阿诺: 秦青拖着步子回到庭芳阁时,发现房中竟然亮着灯。 慕容楚一脸沉思状地定在房中椅上。见秦青进门,汪珏三两步窜上来,低声道:“秦姑娘你去了哪里,老奴去珍宝坊去找你,结果说你天刚黑就走了,大王就到这里来等你,结果等了好些光景……” 慕容楚摆摆手:“寡人不在乎等青儿多久,只是没有青儿的消息,寡人心中慌的很,青儿你为何不肯配几个宫人侍奉你呢?这样你去了哪里寡人也好有个人问啊。” “不用不用真不用。”秦青道,“有那些个人在我身边晃,我会烦死的。” “唔。”慕容楚沉吟道,“青儿喜欢清静,那我让她们都守在门外。” “不用不用。”秦青继续拒绝,“我想到她们在外边也会烦死的。” 一旁的汪珏有些着急,想要插上两句,被慕容楚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慕容楚转而又向着秦青道:“青儿,寡人今晚来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秦青有些犹豫,“赏月吗?在我院子里就可。” 慕容楚一脸温柔表情:“确是赏月,不过在宫外。” 若不是今晚只吃了个馒头,若不是知道慕容楚备了满满一桌佳肴,秦青断然会寻一千个理由去拒绝赏月。马车行至宫外的一座小山坡下,慕容楚将秦青牵出,道:“寡人在山上建了一座百花亭,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带过人来,还好,今天等到了你。” 秦青心里抖了抖,谦虚道:“我只是一介民妇,蒙大王错爱,到这么雅致的地方实在是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慕容楚一脸严肃:“青儿,你一定要和寡人这么疏离吗?” 清风明月百花亭,一派岁月静好。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清蒸狮子头、松鼠桂鱼、盐水鸭腿、蛋黄烧卖等十几样色味俱佳的菜肴,秦青咽着口水等慕容楚入座。无奈慕容楚此刻正深情款款地拉住秦青,指天指地地问:“青儿,你可对这里有什么印象?虽然亭子是后建的,但却是依我对前世的记忆建的,几乎分毫不差,你想想呢?” 秦青苦着脸:“回大王的话,民女饿肚子的时候脑子一般也是不大管用的。” 慕容楚恍然,大笑道:“青儿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风趣,来来,快坐下吃一点,不着急慢慢想。” 秦青埋头猛吃,慕容楚负手站在一旁:“青儿,在那个前世,我便是在百花亭中送给你一枚赤玉,就是上次给你的那个,你今日可戴着了?” 秦青头也没抬,将云兮送予自己的护身牌拿出晃了晃:“没有,我已经有这个了,就不用再戴一个了。” 慕容楚转头看去,脸在一刹那变了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悦宁 秦青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王的心比海深,不知道那晚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慕容楚突然就沉默不语,不仅不语,还在片刻之后拂袖而去,秦青瞅瞅他又瞅瞅一桌吃了不到一半的菜,咬咬牙无比心疼地追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秦青便来到了膳房,阿诺正躲在门口洗米择菜,秦青朝她挤挤眼,阿诺便善解人意地挪了过来。见四下无人,秦青将一包蛋黄烧麦塞了过去:“昨晚就来及拿了这些,别嫌弃。”阿诺眼睛发亮:“你果然好厉害,我平日里都难得接触到这些。” 膳房里的管事依然没有什么活派给秦青,见她窜蹿来蹿去硬是要帮忙,便由着她自己选,秦青自然而然得便选了和阿诺一起。 阿诺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们把两个吃货放一起,会亏大的。” “你是吃货,我才不是。” 阿诺嗤笑一声,也不计较:“其实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个一般人,到膳房来不仅不用真的做事,他们还都恭敬地喊你秦姑娘。你说你是不是宁嫔娘娘的妹妹呢?” “你老是提宁嫔宁嫔的,倒是说说看她是个怎样的人呢。”秦青好奇道。 阿诺想了一下,边剥豆子边说:“宁嫔娘娘在进宫前据说是红叶舞坊的舞姬,人长的美舞也跳的好,有一次舞姬们进宫献舞,她被大王一眼相中,就留了下来,在这之后盛宠不衰,才进宫不过两三年,就封了嫔了。” 红叶舞坊?秦青一下明白了什么,与自己七分相像,又被送去舞坊学舞,假若自己对于舞蹈有几分天份,可能亦会和宁嫔以同样的方式进宫来吧。 “宁嫔是个怎样的人呢?”秦青想起她昨日邀约自己,似乎不是简单的客套。 “她当然是个好人了,不过为人也比较低调,不怎么和其他人来往。”阿诺想了想道。 “她和王妃关系怎样?也不经常走动么?”秦青挂念着被送到王妃那儿的珠钗,一心想要再看两眼。 “这我就不知道了,都是娘娘之间的事,我们做奴婢的哪能瞎猜猜。” 王妃一派威仪地看向下首坐着的妃嫔们,冷言道:“怎么,前几日那么热闹,今天都不说话了?” 坐在王妃跟前的丽贵嫔“哼”了一声:“本来以为大王有多看中那什么圣女的,后来臣妾一打听连个奴仆也没给她配过,这些天尽在各处打杂呢,既然大王不是对她有意,还有什么可作为谈资的呢?” “就是。”下首的一名美人插话道:“臣妾还听说是红叶舞坊出来的,不过一个舞姬,哪里是什么圣女……” 有人轻咳了一声,美人愣怔之下住了嘴,惶恐地看向一直在旁边置身事外的宁嫔。 宁嫔笑了一下:“不用在意我,我本就是一名舞姬出身,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丢人的事。” 上首的王妃面色不惊,眼底却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闪过:“都不要浅薄了,贵女也好,舞姬也好,都是自家姐妹,都要和睦相处。那位秦姑娘,也就是圣女,大家见到了要礼让,不要怠慢了去。” 众人齐声道了句“是”后,三三两两地准备散去,王妃给丽贵嫔递了个眼色,丽贵嫔立刻心领神会,一个灵活的转身后绽放出得体笑容:“王妃娘娘,听说您最近得了个牡丹珠钗煞是大气漂亮,能否给臣妾也开开眼?” 见众人散去,王妃方才正了神色,轻声道:“说你是个沉不住气的,果然就是,你真以为那个圣女这么简单?” “可……可不是吗?”丽贵嫔一头雾水,“一开始臣妾也以为大王会百般恩宠,可要是恩宠的话怎能不配奴仆,还分配那些个苦差事给她?” “虽然这一点本宫也没想通,但是这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当初宁嫔进来的时候你也说一介舞姬翻不出大浪,结果呢?”王妃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丽贵嫔嗫嚅道:“宁嫔进来的时候动静好大的,大王没等她那支舞跳完就把她牵走了,而且马上就封了嫔,什么好东西都给她,至于这个丫头么,完全看不出一个主子的样儿来。” “那么你可知道自从这个丫头进来后,大王就没到过后宫任何一个妃嫔的宫中过过夜,包括宁嫔?” “啊?”丽贵嫔有点傻眼,“臣妾……臣妾好久也没见过大王了……没注意到这些……” 王妃低头抚了抚衣裙上细微的褶皱:“所以说呢,这个丫头不容小觑,而且我还听说过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丽贵嫔战战兢兢。 “你以前进大王书房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一幅画像?”王妃问。 “不曾。”丽贵嫔想了想道。 “本宫只见过一次,与宁嫔长的有六七分相像,曾经听过一个传闻,大王这些年一直在民间找寻这名画中人,说是前世之缘,我估摸着新进宫来这个叫做秦青的丫头就是画中人。”王妃摩挲着手中的珠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丽贵嫔瞠目结舌:“那可如何是好?假若这个丫头以后就留在宫中,有了封号,那我们岂不是都要被遣散了?” “所以呢。”王妃轻笑一声,“就算不被遣散也要老死宫中了。” 丽贵嫔愤愤道:“一个宁嫔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趁着她还没起什么浪,赶紧弄死得了。” 王妃瞪她一眼,看了看四周道:“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宫里的姐妹要和睦相处,不要动这些歪念。”顿了顿又道,“不过想当年,你进来的时候也是风头无俩,怎么就被小辈们给占了先……” 王妃似有若无地随意一说,丽贵嫔袖中的手却已渐渐握紧。 秦青回庭芳阁的半道上被人截了,截道的人挺眼熟,正是宁嫔身边的宫人,道是宁嫔娘娘有请,想和秦青私下一叙,说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宁嫔住在流云殿,在宫中西北角,本来慕容楚在东南角辟了间采光极好的院子给她,无奈她却推说自己喜欢看夕阳西落,坚持住到了这个略显清冷的地方。 秦青到流云殿时,宁嫔刚刚从不远处的角楼看过风景回来,见秦青在等,将披风取下后径直走了过来,拉住秦青进了内院。屏退众人后,宁嫔问道:“郡王爷如今怎样?” “啊?”秦青一愣。 宁嫔也是一愣:“难道你不是郡王爷的人?” “哦。”秦青哑然,尽管猜到宁嫔是慕容湮安插在宫中的棋子,但她如此直接如此不避讳地问起郡王还是让自己吃了一惊,“他挺好的啊。” 宁嫔面色柔和:“那就好。” “你找我来就是问这个?”秦青奇道。 宁嫔回复了冷清的态度:“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既然你也是郡王爷的人,那以后我俩就在宫中相依为命了,寂寞了这些年,总算有个伴。你以后私下就叫我悦宁好了。” 秦青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打算在这里呆多少年,我可是很快要走的。” “很快要走?”宁嫔不可置信地打量她,“郡王爷说很快就接你出去?这么说,他的计划快要达成了……” 秦青摆手:“我不知道他什么计划,我只是……帮他个忙而已。” 宁嫔失笑:“这个忙帮的可有点大。不过既然你也被选中进宫来,我们自是要互相扶持的,这宫里是非多,除了我的话,切不可随便信别人的话。尤其是其他嫔妃,能少来往就少来往。以后若是有消息传递,我自会派我的人去找你。” 秦青点点头:“那些女人钩心斗角很烦的,我懒得和他们烦去。” “既然进了宫,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你打算什么时候侍寝大王?”宁嫔认真问道。 “啊?”秦青嘴角抽了抽,“没想过要侍寝啊!” 宁嫔恍然道:“也对,欲擒故纵也是很管用的,不过记住也不要一直吊着大王胃口。” “啊?” 宁嫔拍拍她的肩膀:“害羞是正常的,大王现在对你这么看中要好好把握,最近我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以后还要倚重你了,不过,大王是个好人……” 见宁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秦青只觉脑门上的雾水又重了一层,只得附和道:“唔。大王确是个好人……” 内院一角突然传出一声响动。一名模样丑陋的老宫人弓着腰诺诺道:“求娘娘恕罪,老奴把花盆扶好,这就退下。”宁嫔面色变得苍白,匆匆向秦青道:“你先回去吧,记得一切小心,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商量。” 秦青走后,老妇又折返回来,面色不豫地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还要我再教你吗?慕容楚是个好人?他若是好,小公子的身体也不会这样!小公子的血海深仇还未报,你就要动摇心念是吗?” 宁嫔泣道:“悦宁不敢,悦宁对公子的心从未变过,就算是豁出性命也无不可。” 老妇的面色缓了缓:“知道你忠心,不过秦青那丫头是个不定性的,你得看着她点,小公子说要想办法弄清她在宫里到底打算做些什么,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从流云殿出来后,有一双眼睛始终留意着秦青的动向,直到看见她进到庭芳阁后方才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疑云 慕容楚的寝殿中,灯火通明,尽管烛光轻柔和暖,慕容楚仍是感到一丝清冷。汪珏小心地移步过去:“今晚可要去王妃那边,或者丽贵嫔……” 慕容楚摆摆手,有些疲惫:“不去了。”顿了顿又问,“青儿睡了吧?” 汪珏低眉答道:“应是睡了,方才见屋内烛火熄了,也不见再出去过。” 慕容楚点头,道:“那寡人也睡了。”汪珏连忙上前宽衣,一边宽衣一边欲言又止般地,“大王,请恕老奴多嘴,这秦姑娘进宫以后没有和后宫那些娘娘们有过半点接触,却在今日见了宁嫔娘娘,这不就说明了……” “也许只是舞坊的姑娘们聚一聚那么简单。”慕容楚揉了揉额角,眼神落寞。汪珏不忍,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慕容楚打断:“前世是我欠了青儿,今生她怎样来讨债寡人都不怪她。” 这一日秦青如约来到慕容楚的书房当差,今日她所做的差事就是给慕容楚奉茶。秦青泡茶的当口瞅到原先挂在后墙的画像被取了下来,手底下顿了顿。慕容楚瞥见,柔声道:“青儿,寡人想过了,前世再怎么难忘,都是过去的事情,今生才是更应该把握的。” 秦青松了口气:“大王您要是这么想就太好了。” 慕容楚继续柔声道:“今生寡人要对青儿更好,护青儿一世。” 秦青手中的杯盖“咣当”掉在桌上,嘴角抽了抽应道:“大王错爱……” 由于慕容楚对秦青的倾心关照,让她觉得在御书房的一天比在任何一个地方当差都要累上几分。 当秦青在夜色中拖着步子回到庭芳阁时,发现在门内被塞进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简单几个字:“亥时,湖心亭见。悦宁。” 秦青揉了揉眉心,觉得悦宁联络得忒频繁忒主动了些。又拖着步子来到湖心亭,四下里除了微微摆动的树影外,连只鬼影也不见。秦青百无聊赖坐在岸边打盹,打着打着便睡了过去。 突然一阵凉意袭满全身,秦青睁眼一瞧,四周茫茫一片,除了水还是水。作为一条蛇,而且是蛇类中的精品蛇,秦青立刻调整了姿势,屏气迅速游出了水面。 水边站着一名惊恐的盛装女子,见秦青踩着水靠近,女子身边的宫人喊道:“贵嫔娘娘,她……她会水!” “贵嫔?丽贵嫔?”秦青抹了把脸上的水,“刚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本以为丽贵嫔当然会辩白一番,却不想她脸色变了变,理直气壮道:“是本宫推你下去的,你一个小小的舞姬能拿本宫怎样?!”转头又对身边的宫人命道:“楞着干什么,把这个小贱货摁到水里去!” 秦青觉得头有点疼,苦笑一声:“本想你和我道个歉,这件事也就算了,唉,你偏要自讨苦吃。” 丽贵嫔嗤道:“跟你道歉,你想的倒……呀……”那个“美”字还没出口,秦青已游至她身边,伸手扯住裙边用力往水中一带,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不过眨巴眼的功夫,丽贵嫔已在水中扑腾了。 那宫人见此情形,吓得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秦青上岸来一边绞着衣裙上的水一边“啧啧”道:“可见心眼坏身边也没一个好人,记住了,下次可别要这样的宫人在身边。” 丽贵嫔在水中浮沉:“救我……我不会水……”“咕咚”又喝了几口水。 “唔,看出来了,好吧,反正你也喝饱了。”秦青随手拿过一根树枝,十分体贴地朝丽贵嫔的方向伸了伸。 丽贵嫔扒住岸边辛勤地吐水,秦青边帮她拍背边问道:“你说你是何苦,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总不至于恨我恨到要杀了我吧?” 丽贵嫔抬头狠狠瞪了眼秦青,秦青叹口气道:“好吧,我现在相信你确实很恨我。”顿了顿将丽贵嫔拉起,“既然互相看不顺眼,还是尽量避免见面吧,我走了,你也回去换件衣服,像你们这样娇滴滴的身子,风一吹都会生病。” 秦青一觉睡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才知道出事了。 王妃宫中的管事太监直接到庭芳阁带走了秦青,态度虽然恭谨,气氛却很凝重。 刚进王妃宫中,秦青便被摁着跪了下来。王妃远远看着她,慢悠悠道:“听闻你就是圣女?不过在我的后宫之中,不管你是圣女还是仙女,犯了事可都是要一视同仁的。” 秦青点头:“王妃这番话说的在理,不过似乎在说我犯了事,敢问是何事呢?” 王妃冷笑:“你倒是想推的干净,不过昨晚可是有人亲眼看见你将丽贵嫔拖进了湖心亭。” “不错。”秦青道,“我将她拖进水里教训了一下,然后又把她拉了上来,怎么?她是不是告我企图谋害她?” 王妃奇道:“她告你?呵!她已然是个死人如何能告你?” 秦青的脑袋“嗡”的一声:“怎么可能?我不过让她喝了几口水便拖她上来,她怎会死?”秦青转头望了一眼,“是谁发现的尸身?” 一宫人战战兢兢站了出来:“是奴婢。” 一瞧正是昨晚陪在丽贵嫔身边的宫人,秦青问道:“你后来跑哪儿去了?” 宫人紧张地看了上首的王妃一眼,回道:“奴婢当时很害怕,便想着出去喊人,谁知太晚少有人在,便又折返回去找娘娘。可是哪儿都见不到她,奴婢以为娘娘自行回去了,可回到宫中也还是没有见到,奴婢就又带了几个人分头找,一直找到了天亮。” “也就是说你看到我拖丽贵嫔入水,但没看到我拉她上来是不是?” “是。” “所以说也没看见我不拉她上来是不是?” 宫人一愣,犹犹豫豫道:“是……” 秦青咧嘴一笑:“那就是没有证据证明我害死了丽贵嫔啊。更何况我与她素未谋面,为何要置她死地?” “强词夺理。”王妃怒道,“你若是不能找到人证明你是清白的,这件事便别想洗脱嫌疑。”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臣妾可以证明。” 话音未落,宁嫔已匆匆走了进来。秦青觉得她走的急了些,神色显得紧张了些,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王妃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怎么?宁嫔也介入了此事?” 王妃问的是“介入”,而非“证据”。秦青向宁嫔挤了挤眼,无奈宁嫔已跪了下来:“昨夜臣妾觉得有些闷,便携了宫人去湖心亭走走,谁知正好看见秦姑娘将丽姐姐从水中救起,臣妾还上前问了两句,可是丽姐姐并未理我,一个人走了,再之后臣妾便和秦姑娘一起离开了湖心亭。” 王妃没有应声,眼神向门边飘了飘。门边立刻转出了一个太监,手中奉上一张字条:“禀王妃娘娘,奴才在庭芳阁搜到了这个。 ” 王妃瞥了眼字条,吃惊道:“宁嫔你不是说在湖心亭偶遇秦姑娘的,怎么……是早约好的?” 宁嫔不料有此一出,只觉此事丝丝扣扣环环相接,而自己竟不小心掉入其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秦青却在旁边拍起了巴掌:“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计策,借着丽贵嫔的手害我,不管失不失手她都难逃一死,然后再派个所谓的目击者装模作样地找上一番。”秦青转头看了眼丽贵嫔的宫人又道,“可是我与丽贵嫔无冤无仇,没有杀她的理由,所以幕后一定还有个主使的,这个主使人一定是可以从中得到最大利益者,那么宁嫔便当之无愧成了这个主使人,而真正的主使人在做完这一切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王妃娘娘,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王妃怒极,拍案起:“我的宫中岂容你砌词狡辩?!来人!将宁嫔和这个贱婢押入大牢,好好地审,一直审到招认为止!” 秦青暗自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宁嫔见状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秦青和悦宁刚被押出宫门外便被人给拦住了。慕容楚瞧着眼前的情景,一脸肃然,半个字未说先把押着秦青和悦宁的人踹到三丈开外,踹完了后走到秦青低头问道:“她们打你了?” 秦青摇摇头:“她们打不过我。” 慕容楚嘴角扯出一个笑:“这时候还知道说笑。”说着揉了揉秦青的头发就要往宫内走。 宫内早得了消息,王妃携了一众人迎了出来,见眼前的情景后先是怔了怔,又紧随其后的堆出一个笑容,莫名道:“臣妾方才正在审理丽贵嫔落水的案子,大王怎么就来了?” “来的不巧是吗?”慕容楚的声音如腊月寒冰,听的人自有一种彻骨的心悸。 王妃努力保持着端庄,小心回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的意思是案子已然有了眉目,正为难着如何再细细审理,可巧大王就来了,正好给臣妾出出主意……” 慕容楚回头看了眼秦青悦宁二人,波澜不惊地又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眉目?” 王妃面色尴尬,半晌犹豫道:“嗯——” 慕容楚整个人如突然腾起了火焰,手指指向秦青对所有人道:“以后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便是和寡人作对,寡人定让这个人生不如死!” 王妃惊惧,跪倒在地:“臣妾只是在查证丽贵嫔落水一事,并非有意针对秦姑娘……” 慕容楚冷笑一声:“你们的那点伎俩真当寡人不知吗,是否要寡人一桩桩一件件给你列出来?!” 王妃还在愣怔间,慕容楚早已拉着秦青,带着悦宁离开了宫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落离 郡王府中,慕容湮听完关于宫中的这场风波后,眼中溢出浅浅的笑:“果然,秦青入宫后确是不一般。” “主上,那是否可以给她任务了?”管事的压低声音问。 “不用刻意。我并不觉得她会诚心诚意地帮我办事,不过,只要她进了宫,慢慢的什么都会乱起来。”慕容湮挪了挪身子开始轻咳起来。 管事的似想起什么:“主上,悦宁姑娘托人从宫里带了熬好的药出来,小的这就着人给您端过来。” 慕容湮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悦宁那丫头怎么样?” 管事的点点头:“似乎还不错,有人看着呢,不过听说她还是性子软,最近甚至说出觉得大王是个好人这样的话来……” 慕容湮眉头微微皱起,厌弃地看了眼刚刚端进来的药,一拂袖径自走了。 慕容楚在庭芳阁内不厌其烦地问了第八遍:“青儿,她们没有伤着你吧?” 秦青笑:“大王您这个样子活像个昏君。” 慕容楚眼神恳切:“前世寡人没有能够护你周全,今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秦青也认真道:“既然大王又说起前世,不如将前世的事说予我听听,在我的前世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楚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别处:“青儿只需知道在你的前世里有寡人就行了,今日寡人有些累了,下次再说吧……” 当云兮风尘仆仆地赶到南海时,刚进殿门就愣住了。 殿中除了自己的父君母妃,还有一个人——诏兰。 云兮顿足在门前,神情清冷。南海王妃朝他招手:“傻孩子,杵那儿干什么,这么久没回来,让你父王母妃好好看一看。” 行过诏兰面前时,诏兰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个全礼,云兮略一点头便不再看她。南海王妃嗔怪道:“怎么好像不认识了?云儿,这位可是诏兰仙使,这些时日她常来陪母妃喝喝茶聊聊天,很是懂事知理的姑娘。” 云兮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是吗?”便再无其他话。 南海王妃过来打圆场:“今日备了家宴给云儿接风,诏兰也一起吧。”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云兮不过略略坐了坐便推说疲累不适离了席。云兮行至后花园,身后传来诏兰的声音:“世子殿下请留步。” 云兮背着手,犹豫了下停住脚步。诏兰紧走几步来到云兮身边,咬咬唇似下了很大决心般地问道:“世子殿下可是还怨着诏兰?诏兰知错了,一时糊涂头脑发昏才做了那样的事,殿下请千万不要记恨于诏兰。” 云兮转脸看着她,脸上挂着莫名的表情:“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诏兰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个优昙婆罗花做成的香包递过去:“听闻世子殿下明日里便要开始闭关,希望这香包能助殿下宁神静气,顺畅调息……” 云兮看了看她手中的香包,淡淡道:“做的很精致,有心了。” 诏兰盈盈一笑,万千风情。 “不过——”云兮并未伸手接过香包,只道,“青儿那丫头会吃醋,还是不要了。”说完竟径直翩翩走了。 诏兰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香包一点点粉碎,优昙婆罗花的花瓣四散飘扬,飞入天际。 云兮闭关的第三天时突然感到了一点点的心悸,他猛然想到了独自在江南的秦青,不由惴惴不安。云兮冲外边喊了一声,进来的却不是南海服侍近旁的小厮一叶,而是仙使诏兰。 仍是那样恰到好处的笑容,温柔亲和的声音响起:“殿下有何吩咐?” 云兮皱了皱眉:“一叶呢?” “王妃安排他去做别的差事了,殿下闭关期间就由诏兰来服侍殿下。”诏兰答道。 云兮闭上眼轻轻吁了口气:“无事,你出去罢。”诏兰黯然,正准备向外退去又被云兮叫住,遂重新灿烂了笑容转过脸来。 “你去跟一叶说,让他到绿柳居帮我买几只水晶汤包回来。” 诏兰欣然道:“这点小事就让诏兰去办吧。” 云兮略一沉吟:“你和他一起去吧,他知道我的口味。” 诏兰答了个“是”,翩翩出了门。 绿柳居的水晶汤包很快便送来了。诏兰送进来时并不见一叶,谁知云兮刚尝了一口便发了火,一双竹筷朝案几上“啪”地一放竟断了半根,诏兰吓了一跳,正欲询问,云兮已放开喉咙喊起来:“一叶,你买了这么多次还会买错吗?这汤包口味那么甜你想齁死我啊?!” 门“吱呀”开了条缝,没有走远的一叶挤眉弄眼地扒在门边朝里望,被云兮见着,三步两步走到跟前提溜着领子:“重新去买,少放糖多放盐!” 一叶龇牙咧嘴地喊:“知道了知道了,殿下你快勒死小的了。” 云兮凑近一点,轻声嘱咐:“去我师父那,若大师兄在,请他务必来一趟,如若不在,就去东山找锦绣公主,要快!”一叶边点头,边大着嗓门道:“知道了,包子重新做,按殿下的口味重新做!” “还不快去!”一脚将一叶踹出门去。不远处的诏兰面上明昧不清。 云兮和秦青的大师兄其实是一只名唤落离,高龄十几万年的旋龟,其年岁之大大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个位数是几。据说落离早在万年前便可以升为上神,然而他却在一次出外游历时动了情思,以至于这些年都在外苦苦寻觅心中之人,置仙法道术于度外。 一叶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往外飞奔,出了宫门刚踏上澜波阶就踢到个什么物什,那物什滴溜溜转了几个圈后,终于没坚持住,“哒哒哒”地掉落到澜波阶第一层的石阶下。 物什从硬壳中艰难地探出一个脑袋,没好气地问:“谁踢我?”定睛仔细一瞧,“哎呀,我爬了三天好不容易才爬到顶的,又得重新爬!” 一叶用手笼在眉心张望了下,不由又喜又慌。喜的是来人正是云兮的大师兄旋龟落离,慌的是自己居然不长眼地踢了他一脚,估摸着这之后一年都要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上仙给反复捉弄和蹂躏了。 一向在外游荡的落离好巧不巧地来看望闭关的云兮,云兮自然要表现得欣喜一些,但又不能过分欣喜,免得被诏兰看到起了疑心。 二人客套一番后,云兮将诏兰支出门外。 落离神秘兮兮地凑近道:“云兮,你闭关期间心中不静,这个不好。” 云兮未加理会,只急急道:“师兄你速速帮我去趟吴国,看看秦青是否安好?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落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云兮,也不是大师兄我说你,你几时为情患得患失过?”顿了顿又狗血地问,“你和青儿打算啥时候成亲啊?不过我看你爹娘那关比较难过……” 云兮扔过一包吃食:“还不快去?” 落离嘟嘟囔囔地打开包裹打算张望一眼,却被云兮将手拍掉:“给青儿的,不许偷吃!还有,不许爬过去,驾云去!” 吴国宫中,悦宁正坐在庭芳阁气定神闲地饮着新茶。秦青将新折的桃花枝插入花瓶后,回头叹了口气:“当时你出手救我这一步走的实在太险,正好踏入了王妃设的圈套。” 悦宁不以为然道:“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险境,最后都能安然度过。” 秦青呆了一呆:“每次大王都能及时出现救你?若大王正巧不在宫中呢?” 悦宁笑起来,眼中似有甜蜜情绪:“不是大王,是郡王爷,他在宫中有安插了人一直暗中保护我。” “郡王爷对你不错?”秦青想了想那张苍白凉薄的脸,疑惑道。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悦宁眼睛亮亮的,“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救了我之后还教我学诗词,送我去学舞,每次我新学了一样本事,他总是很高兴。” 秦青给自己倒茶的手顿了顿:“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嗯。”悦宁的脸泛起红晕,“曾有一次我练舞扭了脚,他亲自帮我敷药,见我不能走,便每日背我进进出出,那时候他的身体还不那么弱,现在听说差了很多,也不知道喝了我熬的药没有。” 秦青想起在落葵的记忆中所看到的慕容湮似乎还能跑能跳,而如今的慕容湮却虚弱到似乎风吹即倒的样子,不由好奇道:“郡王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悦宁摇摇头:“只知道是从小就得的病,听说好像是中毒,他现在身子越来越差,我只盼着早日出宫能陪在他身边……” “出宫?!”秦青诧异道,“你还能出宫?” 悦宁肯定地点头:“郡王爷答应过我的,等他的计划达成,便会接我出宫。” 秦青瞠目结舌,又不好当面拂了她的兴致,只得摆出一副祝愿的模样“嘿嘿”干笑了两声。 悦宁话题却突然一转:“我听说你与郡王爷是达成了一个交易,那么你进宫里来是要做什么?” “我?”秦青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其实是进来找一样东西,找到后便会离开。” “什么东西?”悦宁不解,“大王那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告诉他就行了。” 秦青摇摇头:“这个事情大王恐怕还帮不上什么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暗涌 因心里记挂着玲珑镜的事情,秦青决定夜探王妃所住的冼梧宫,将那支珠钗偷出来好好钻研两日再说。 夜半,秦青轻巧地掩上房门,一路顺畅地来到冼梧宫宫墙外,借着一株梧桐翻过了墙头。顺墙根走了一段,又一路顺畅地来到了王妃寝宫外边。 王妃正准备就寝,散落下来的发上并没有当日的珠钗,秦青自是不甘心,在墙根待了半晌,估摸这寝宫的人应是都睡着了,便悄悄儿进了殿门,直奔王妃的首饰盒而去。借着月光,首饰盒里的首饰一览无余,可是,却没有那支珠钗。 外面有巡夜的人走过,隐约的人声由远及近,秦青不敢耽搁,合上首饰盒迅速溜了出去。 顺着原路返回,在即将到达宫门的时候,却听见不远处的矮树林中穿来低低的窸窣声,秦青不敢大意,只得蹲下静观,只见两个太监模样的人似抬着个宫女往宫门外走,宫女无声无息,身体僵硬,竟像个死人。 秦青心中一紧,暗地跟了上去。那两个太监一路上尽捡暗处行走,不多会儿便到了吴王宫西北角一处古井旁,二人四下看了一眼,仓皇将宫女给扔进了井里。 秦青大惊,见那两人迅速走远,忙上前扒住井边朝里看去。宫女的面目还未及看清,身后却有火光一闪,嘈杂的声音立刻围拢过来:“什么人?在这里作甚?!” 秦青再次被毫无悬念地抓了起来,只是这次是被宫中侍卫当场捉拿,现场的情景是秦青跪在一口老井边张望,井内是一具宫女的尸体,而这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丽贵嫔身边的贴身宫女。十几个人亲眼目睹,秦青就算是满身是嘴也难立时说清。 在慕容楚匆匆赶到之前,流言已象发酵一般传遍宫中每个角落,道是吴王新请进宫中的所谓圣女并非是个圣女,而是一个披着圣女外皮的妖怪,这个妖怪专门吸食年轻女子的脑髓,入宫不久,宫中已有两名女子遭其毒手,被侍卫抓到的时候,她竟连嘴边的残液都还未来及擦去云云。 对于整个吴王宫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秦青跪在大殿的中央,王妃则带领一众妃嫔声泪俱下地跪在一边,口称:“秦青定是不忿宫女当初指证她才下了杀手,此次人证物证俱在,抓个先行,大王若再偏袒维护,定是无法服众。” 慕容楚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望着秦青的目光不减温柔。 “请大王给我一点时间去查证,三天,只要三天时间便能还自己清白。”秦青声音不高,却有着十足的笃定。 不等其他人反对,慕容楚已先行点了头:“好,寡人就准你在三天之内查证此事,不过你所行事皆有人监看,不得胡来。”所谓监看不过是派了人暗中保护,秦青自然晓得,心中感激。 慕容楚偏袒妖女之事很快从宫中传到了朝堂之上,一时间大臣议论纷纷,更有一些激进的老臣,在堂上长跪不起,声称古有妲己祸国,今有秦青惑主,妖女不除,国之危矣。 慕容楚为此很伤脑筋。 慕容湮却是意外之喜,他原本并不指望秦青通过接近慕容楚向自己传递更多的情报,但是至少可以乱了慕容楚的心智,心智一乱便会影响对事物的正确判断,那么对自己的计划也更加有利一些。如今秦青入宫时间尚短,已丝毫不费力地乱了朝堂,他觉得这样的趋势甚好,让自己甚满意。 悦宁在庭芳阁中忧心忡忡:“你可想到什么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秦青啃口馒头叹口气:“不曾……” 悦宁失望道:“那你说的三天原来是缓兵之计啊?” “不然呢?”秦青继续啃了口馒头,“其实我应该说三个月的,不过就怕他们不让。” 悦宁定定神:“你可看清当初两个抬尸首的太监的模样了?” 秦青摇头:“夜太黑,能看清是两个太监就不错了。” “那你确定他们是从王妃的冼梧宫出来的?” “确定,我跟着他们出来的。”秦青点点头。 “你去冼梧宫干什么去的?”悦宁突然问道。 “我……”秦青愣住,“梦……梦游走错了地方……” 悦宁的到来毫无建树,秦青扒住窗台惆怅地望着外边皎洁的月光,心里揣摩着三日后若没有头绪该从什么路线逃出宫去的问题。此时,窗台一角突然爬出一个不明物什。 秦青觉得这个物什长得有点眼熟,物什伸长了脖子嗅了嗅秦青手中吃剩的半块馒头,嫌弃地扭过了头。 秦青笑起来,将那物什翻了个个儿:“大师兄,好久不见,长得比前次帅了些。” 落离伸手伸脚地挣扎了一会儿:“臭丫头,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翻过来么?做姑娘要矜持些,把男人四仰八叉地放着不合适的。” 进到屋中的琁龟落离转了人形坐定,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道:“住的这么好,亏得云兮那小子还担心你的安危。” 秦青眼睛一亮:“你见到小白了?他怎么样?” 落离望着她,嘴里“啧啧”有声:“你俩你侬我侬的,却要生生分开三个月,这难道就是上天的考验吗?”撇撇嘴又说,“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去看云兮,见他身边有个叫做诏兰的姑娘,那长的可真美,听说是青鸟族的郡主,王母身边的仙使。我觉着她看云兮的眼神不大对,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丫头你好长点心了。” 秦青拨弄着落离带的吃食:“怎么这么少?一定被你偷吃了。” 落离充满同情地看着她:“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人家诏兰就知道给云兮做个小菜缝个香包什么的。虽然云兮没有收那个香包,不过天天有这么个温柔可人儿在身边,难保哪一天一感动就动心了,一动心就以身相许了……” 秦青将吃剩的馒头塞进了落离的嘴里。 落离和秦青头碰头地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在落离的坚持下确定了一个方案。这个方案是经过了否定、肯定、再否定和再肯定的复杂推敲后最终确认的。 最初的方案其实是这样的。去王妃宫中将所有的太监排成一溜排,由秦青挨个儿认身形,凡是身形值得怀疑的,就拉出去严刑拷打,一直打到招认为止。这个方案很快便被秦青否定了,以王妃冷血的心性来看,这两个太监很可能已提前被灭了口,而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然无法找到。 第二个方案是秦青提出的,秦青秉着“心坏之人必怕夜鬼敲门”的心态,决定由自己和落离装扮成丽贵嫔和宫女的模样,夜半去王妃的寝宫吓唬人,王妃在惊吓之下定会声泪俱下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实交待一切。 这个方案落离认为整体框架基本合格,但是尚需进一步优化,场面尚需进一步扩大。落离之前拘了本地的土地上来问了一问,方才知道这位王妃自入宫以来,统共害了两名嫔妃三名宫女并五名太监,身负这么多人命仍然能夜夜安寝绝对不是个一般二般的人。因此,落离觉得这个料要下的足一点。 于是第三个优化的方案是个华丽丽的盛大场面。由落离去鬼界一趟,将那几个冤死而无法转世的鬼魂给拘上来,排着队来找王妃索命。至此,秦青才发现她这个大师兄平日里看起来随随便便马马虎虎,在三界之中竟还是很吃的开。 方案既定,落离便带着秦青偷摸去了一趟王妃的冼梧宫,将辟邪驱鬼用的器皿符节一概收了去,落离又捏了个昏睡觉将宫中除王妃之外的一概人等顺利放倒后,实施起计划来。 彼时的王妃正准备就寝,喊了两声却无宫人进来,不觉有些烦躁,头上的簪花又牵住头发,她拉扯了两下却没有成功。就在此时背后伸来一只柔软的手:“这种事情何必娘娘自己动手,让臣妾来做好了。”说着那只柔软的手猛地一用力,簪花连着几根长发一并被扯了下来。王妃惊呼之下回头,只见溺水的丽贵嫔正一点点地攀上来,珠串般的水滴落在地上,身上,如寒彻之冰。 王妃惊慌之下急忙向殿外的方向跑去,口中不断呼号着“来人速速来人”,殿内立柱后果然速速转出一个宫人,上前搀扶住王妃道:“王妃莫要害怕,前几日您将我害死的时候可看不出一点儿心慌啊。”王妃打眼看去,正是丽贵嫔贴身的宫人,那宫人笑盈盈地道:“娘娘让我杀了自己的主子我便做了,让我配合演后面那一出戏栽赃秦姑娘和宁嫔娘娘,我也配合了,本以为拿了钱财从此便能出宫过好日子,不成想却要封我的口!” 王妃边躲边跑,还不忘顺手操起一只如意砸了过去,然而鬼魂自是虚空,这边消失那边又冒了出来,朝着始作俑者盈盈笑着。门外窗外前仆后继地又进来了几个,俱是一副索命的姿态。王妃东躲西藏,却无法跑不出自己的殿中,终于逐渐瘫软在地,俯身请罪。 第二日清早,整个宫中便传遍了一件奇事,道是王妃大半夜衣衫不整手捧签字画押的状纸跪在吴王的寝宫之外,声泪俱下地将自己给告了。状纸上桩桩件件写的清楚,将王妃入宫以来大到害人性命,小到搬弄是非的事情都给陈述了一遍。慕容楚震怒之下将王妃下了大狱,此事一时间成了朝堂内外不敢提及却又时常想提一提及的大事。而最关心此事的则莫过于慕容楚的亲弟弟慕容湮。 王妃母家掌握的吴国兵权不容小觑,如今王妃匆忙下狱,朝堂上早乱成一团,众多老臣忧心忡忡,纷纷启奏要对王妃轻判。慕容湮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站立一旁。慕容楚偏头看向他:“郡王,你怎么看?” 慕容湮淡淡一笑:“这是王兄的家务事,外人又怎么好评论是非呢?”说着又云淡风轻地整了整衣袖,道:“臣弟近日来身子愈发的不适,还请王兄准许臣弟告几天假。” 慕容楚收回目光,面色无波:“准了,郡王可要好好保重,寡人的江山还要倚重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封印 慕容楚带着一身疲惫走进庭芳阁时,秦青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旋龟。 慕容楚皱皱眉:“青儿从哪儿捡来如此丑陋的一个东西?” 落离愤怒地挥了挥爪子,慕容楚一脸嫌弃:“还挺凶的,青儿别被伤着,我回头叫人给扔出宫去,再换几只好看可爱的给你。” 秦青紧张地将旋龟往怀里拢了拢,道:“这只就很可爱啊!”想了想又放软了声音对旋龟道,“还很善解人意对不对啊,小龟龟?” 说完这句话后秦青忍不住抖了抖,怀里的小龟龟也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对面的慕容楚却无动于衷,似乎藏有深重心事,一双深邃眼眸透着无尽孤单。 秦青停下手中的喂食,试探道:“是否因为王妃的事?其实还我一个清白也就行了,至于是否处置大王自己决定吧,毕竟夫妻白头,并非一日恩情。” 慕容楚摇摇头:“我曾经也知道她为人过于阴暗,有些事情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却不想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如今这样也算她罪有应得。” “不过听说王妃家中掌握了朝中接近一半的兵权,大王还是要权衡好……”秦青将打着盹的旋龟放置一旁,悠悠道来。 慕容楚闭上眼轻叹一声,半晌突然握住秦青的手,恳切道:“青儿,若今生你愿与我共度,寡人会遣散后宫众人,哪怕要寡人放弃全部江山也心甘情愿。” 秦青的心漏跳了半拍。 一旁打盹的旋龟突地睁开眼睛,看见他二人紧握的双手,着急地跑过去扒拉起云兮装吃食的袋子,以此来提醒秦青想想远在南海的云兮。 慕容楚被动静吸引,好奇地看了一眼旋龟:“它好像饿了,你瞧它见到食物急吼吼的样子可真是有趣。” 旋龟挥舞着爪子表示抗议。 慕容楚绕有兴趣地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一翻再一拨,旋龟便四仰八叉地在桌上骨碌碌转起圈来。 落离对今日自己的真身被慕容楚轻慢一事表示十分不满,赶在云兮闭入内关的前一晚回了南海。 云兮望着对面长吁短叹的落离,眼中带着浅浅笑意:“这吴王真非常人可比,若是旁人看见你那真身,定是唬得立时扔了出去,可他还说你什么?有趣?” 落离没好气地翻白眼:“他确不是常人,他可是看上了你家秦青丫头,说什么为了她,宁可放弃后宫粉黛三千,宁可放弃千里江山。” “是吗?”云兮沉吟了一下“他眼光不错。” 落离吃惊地灌了一口烫茶:“你这样笃定?我见那吴王似知道秦青那丫头的前世,而且和她的前世还有着什么缘分。” 云兮挑香的手顿了顿:“什么缘?” “情缘。” 关于诏兰给云兮缝香包这个事情,秦青其实很在意。于是乎,这些天秦青都呆在悦宁的流云殿中修习女红,她揣摩着自己的手虽然笨点,但花个个把月绣的东西至少应该拿的出手,届时春光大好,再塞些各式花瓣进去,也算是个像样的香包,到时候她便让云兮天天系着,见香包如见她。 这一天,悦宁有些心神不定,熬药的时候又烫着了手,秦青边帮她处理伤口边疑惑道:“你最近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悦宁惆怅道:“许久没有听到郡王爷的消息了,只听说似乎抱病在家,我很担心他。” 秦青朝小厨房望了一眼:“你一直在为他熬药?” “嗯,尽管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补身子总归是没错的。” “郡王爷对你可好?”秦青问。 “好。”悦宁的眼睛闪着光,“他救了我的命,他教我诗书,送我修习舞蹈。” “这些你都讲过了。”秦青撇撇嘴。 “他说他会接我出宫。”悦宁补充道。 “那他当初又为何要送你进宫?”见悦宁愣住,秦青一针见血道,“其实你喜欢他是吗?”悦宁脸颊绯红,许久点了点头。 “喜欢到什么程度?”秦青叹口气,突然想起了桃花渡的落葵。 “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 情真是个玄妙的东西。像慕容湮与落葵和悦宁、像拓拔焘与溯月、像庄平与红影、像文昊与语墨、像林霄云与三娘、像云兮与自己。 虽然开头和结局各不相同,但牵肠挂肚的过程却俱都相似。秦青一路遐想,恍惚间绕到了御花园的假山石旁,突然听到有暗哑的声音在唤自己。 秦青转头看去,见一丑陋面容,着宫中下等杂役服装的妇人向自己招手。秦青觉得她有些眼熟,想了片刻终于记起在悦宁的流云殿中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妇人佝偻着背,暗夜中面目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秦青疑惑地走近:“你认得我?” 妇人从怀里亮出郡王府的令牌,轻声道:“我是宫中负责与秦姑娘联络的人,郡王爷有吩咐,近日大王拿了一份名单,是他打算从各地招贤入宫的能人,你想办法把这份名单弄到手,三日后在这里交给我。” 秦青奇道:“这点小事让悦宁告诉我就行了,何必在宫里拦我?” 妇人仍是没有表情:“你与她的任务互不知晓,你也不要多问。” 秦青点点头,正要答话,忽听身后脆生生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秦青姐姐,我刚才去庭芳阁找你你不在,原来你躲这儿呢。” 秦青回头,却是膳房的阿诺。再看那妇人,仿佛隐身一般已然消失。阿诺莫名地朝秦青背后看了看:“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秦青摊了摊手:“没啊,我在对月抒怀。”恰巧天边隐隐雷声,眼看就要落雨。 阿诺仰头看看天,失笑道:“秦青姐姐你真会开玩笑。”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怀里摸出一个包裹,“你猜猜这是什么?水晶虾仁包!这可不是我偷的,是我干活勤快得的赏,我特地拿来两个给你尝尝。”说着便将包裹递了过来。 秦青一手捏一个包子:“真够义气,走,到我那儿去,我师兄也带了好些吃食,你去尝尝。” 阿诺踯躅着:“今儿不行了,我是偷摸溜出来的,一会儿发现我跑出来了,掌事的该罚我了,下次,下次吧?” 秦青塞了满嘴的包子挥手:“这么不巧,那下次你不当值的时候记得过来啊。” 阿诺边应着边一溜烟小跑了开去,秦青见她走远正预备转身去往住处,却见假山石后阴影一闪而过。有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向阿诺离开的方向蹿去,秦青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也跟了过去,不过两三步秦青已看清跟在阿诺身后的正是刚才的妇人,秦青伸手作势要拦阻,妇人回首一瞪眼:“她可能看见我了,必须死!”说着已一路急追过去,一边追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暗器就要向阿诺击去。情急之下,秦青来不及阻止,习惯性地用指尖结出一个印伽,脱口而出一个“定”字,出人意料的是——妇人和暗器竟双双定住了。 看着阿诺毫不知情地欢脱离去后,秦青仍在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自己的仙术明明早被封印住,此时为何却能再次使用?秦青又惊又喜,凑到妇人面前又道一个“解”字,妇人和暗器均没有动,秦青一连喊了数个“解”字,妇人和暗器依然纹丝不动。 秦青试了个精疲力尽终于决定放弃,心知半个时辰后定术便会自行解开,便放心地回到了庭芳阁。然而心中有疑问,便自然没了睡意,于是一个人在院中将学过的仙术一个个地排着队尝试了一遍,一时间院中的动物植物只要是活的都被定了个扎扎实实。秦青欣喜之下又十分惆怅,欣喜的是自己居然能自行解封个把仙术,惆怅的是除了定术也就还剩个隐身诀尚需考量外,其他的仙术似乎一概没有恢复。在这样惆怅的情绪下过了一晚,秦青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将自己是否能够顺利隐身的这件事给确定下来。 正午刚过,捏了隐身诀的秦青便大摇大摆地来到慕容楚的书房外,门边的侍卫威武挺拔目不斜视,秦青有一些小兴奋,伸出手来试探着要推门而入,侍卫们依然无动于衷。 进得门去,见慕容楚坐在几案后正专心致志地书写着什么,秦青凑过去瞧了两眼,慕容楚没有反应。秦青十分愉悦地绕到一侧,用手在慕容楚的侧面挥舞了两下,慕容楚依然岿然不动。秦青放下心来,转到慕容楚的正面朝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慕容楚猛地抬起头来:“青儿,你晃来晃去的在做什么,晃的寡人头都晕了。” 秦青十分泄气地望住他:“你看的见我?” 慕容楚诧异地笑:“为什么看不见你?青儿你又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秦青不甘心地指了指门外:“那些侍卫们怎么会熟视无睹地放我进来?” “因为寡人吩咐了,见到是你,不可拦阻无需通报。”慕容楚解释道。 秦青颓废地拖着步子:“算了,我还是走了……”慕容楚站起身来,面上挂着盈盈的笑,“既然来了,就陪寡人坐一会儿。”说话间已将秦青拉至身旁坐下,指着面前的一份文书道:“宫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刚才寡人便是在考虑这些没留意到你。宫中的权力长期集中在几个老臣手里,各有势力各怀心思,寡人觉得这样不好,最近寡人向各地征集了些能人异士,考察过后想纳入宫中作为寡人的左膀右臂,同时也好平衡现在宫中的这些势力。” 秦青似想起什么,道:“郡王爷派我来要这些人的名单,大王你如何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遇刺 慕容楚吃惊地看着秦青:“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秦青点头,不置一词。 “你不是郡王爷的人?”慕容楚疑惑道,言语中犹带着一丝感动,“你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慕容湮那个人心思不正,我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帮他。”秦青云淡风轻地答,“我从来就不是他的人。” 慕容楚低着头,喜悦在心中浅浅地流成了一条河,屋内龙涎香淡淡飘散,他缓缓开口:“湮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对我们的误会实在太深,只是……”慕容楚欲言又止,“算了,不说这些,他要的名册寡人找人另外写一份给你,如今你不能与他公开作对,寡人担心他对你不利。” 宫外郡王府。 管事的将药汤奉上:“主上,多少喝一点罢,这是悦宁姑娘的一片心意。” 慕容湮将丝帕从嘴边拿开,上面有隐隐的血迹,像红梅点点。他悄悄地将丝帕藏入袖中,吩咐道:“拿上来吧。”只饮了一口又是剧烈咳嗽,隔了许久方才平静下来。慕容湮叹了口气,将碗搁在一边:“我的病,不要让悦宁知道,告诉她已有起色就好。” 管事的点头称是,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递了过去:“这是宫里秦青传过来的消息,请主上过目。” 慕容湮接过看了一眼,嘴角牵出一个笑:“他们当我是傻子么?” 管事的忙不迭地收好被慕容湮扔出的名册,小心问道:“秦青这丫头的心既然并不向着咱们,要不要……” 慕容湮摆摆手:“留着她有用,不需传递消息。关心则乱,只要有她在,慕容楚定然会乱了心神,只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慕容湮喘着气,虚弱道,“我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十日之后是春狩,这次务必一击即中,不能失手。” 云兮进入内关后,落离也离开了南海,不过他在云头上飞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栽了下来。落离骂骂咧咧从地上翻身起来,看见的正是天帝座下的火凤。落离十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又是因为在人间随意使用仙术要关我禁闭是不?走吧走吧,不劳你费神了。” 落离一向不拘小节,在人间游历的这许多年,使用的十次仙术里有八次是“随意”的,每次都被火凤抓个正着,送回天庭关禁闭。不过对于这位多年的上仙来说,关个个把月的小禁闭其实只是不能出门罢了,吃穿用度样样齐全,对此,落离司空见惯百般适应,此番也便二话不说地跟了火凤去。 却也因此,错过了秦青在春狩时的遇险。 鉴于曾经春狩时出过纰漏,这次与吴王相关的所有护卫工作都做得十分周到,但是却没有人事先想到,这次行刺的目标并非是慕容楚,而是秦青。 慕容湮深知,如今的朝堂后宫暗涌不断,局势不安,倘若秦青这个时候死了,慕容楚定然心智大乱,那么格局改写恐怕也就是朝夕的事情。 慕容湮望着窗外深深的夜色,露出一丝笑容来:“母妃,你我当年的苦终不会白白受了去。” 莺啼燕语,湖光潋艳,山外三两家袅袅炊烟,**株娇羞桃花开的正艳。 慕容楚携宫内众人驾马春狩,一切如常。一头茫然懵懂的鹿突然闯入视野,慕容楚唿哨一声:“谁先捉到那头鹿,寡人重重有赏!” 慕容楚带头追逐小鹿进了密林,几名武将和侍卫紧随其后,秦青和少数会骑射的女子也跟着进了林子。 林子不大,但因为树木参天,林中的光线并不充足,小鹿几番跳跃竟成功躲过了几次偷袭。渐渐的,几人已追至密林深处。 待秦青勒马准备稍作休憩时,身边便只有一个模样陌生的侍卫。秦青坐下后,热情地招呼侍卫一起,更分出自己一半的干粮递了过去。 侍卫道了声谢,缓缓向秦青走来,就在接近干粮的刹那,侍卫袖中突然出现一把短剑,直逼秦青脖颈而来。秦青一个不防,虽尽力躲避,但肩上仍是被刺了一剑。侍卫见一招未能致命,第二招又迅速出手,狠辣迅速地冲着秦青的面门而下,秦青转身躲开,瞅着空档拔出仙剑,剑鸣之声将侍卫震了一震,迟疑之下被秦青一剑当胸,竟是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下了。 秦青想着慕容楚或许正处于危险之中,不敢有丝毫耽搁,策马急急寻去。谁知寻到密林边缘亦不见慕容楚等人的踪影,却等来了四面八方的箭雨。 秦青肩部吃痛,边防边退,眼看就要退至崖边,情急之中秦青施出定身术,却意外地发现没有奏效。一支冷箭袭来,正中白马后腿,座下的白马受惊,竟一下将秦青掀下山崖。 落崖的一刻,秦青仿佛听到有人喊了声青儿,紧接着便见到一绛红色身影毫不犹豫地随着自己也跳了下来。秦青使出仙剑作用于崖壁,奋力使自己稳定身影,幸运的是崖壁一处伸出根枝丫,将自己下落的速度的缓了缓。而此时绛红身影已到眼前,竟是慕容楚。 慕容楚并未多言,拉住秦青顺着枝叉向下滑去,不多会儿便看见崖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由于被绿树掩盖,洞口十分隐蔽。 “青儿随我来,小心一点。”慕容楚紧紧拉住秦青的手,因为紧张手心已渗出细密汗水。 洞内枝藤缠绕,阴暗潮湿,略深处却有一方空地,一天然石桌看似整洁清爽。慕容楚看出秦青的讶异,解释道:“寡人很早就知道此处地方,本想着万一有一天遇险可以暂避于此,没想到今日便用到了。” 秦青因为肩部受伤失血,感觉有些虚弱,捡个干燥点的地方坐下后便靠在一侧喘气。慕容楚打了一支火折凑近秦青一照,不由轻呼:“你受伤了?” 秦青抚了抚肩,道:“不碍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慕容楚面色忧虑:“流了这么多血,还说不碍事。”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衣给秦青披上,便打着火折去到山洞深处,片刻功夫,慕容楚又回转了来,手中多了几种不知名的药草。他扯下其中几片让秦青含着,又取了另外一些放入嘴中嚼烂后作势要给秦青敷上伤口。 秦青脸一红,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慕容楚讪讪地:“青儿跟寡人还要如此……客气。” 秦青寻了个隐蔽处将伤口处理好后,终于缓了口气,缓完气后灵台也一点点的清明起来,不由疑惑道:“是什么人要杀我?王妃的旧部?拥趸?” 慕容楚也是一脸迷惑:“有人将寡人引开了,寡人后来听到刀剑声才知道出了事,等我赶到时,正看到你坠下山崖。”慕容楚顿了顿,突然抱过秦青:“寡人当时很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青儿你,寡人余生还能怎样度过……” 秦青僵在当场,慕容楚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让她有着片刻的安心,她想起那个纵深跳下的绛红色身影,没有半点犹疑。 火折在明昧了一下后终于燃尽,暗色中有春日里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无声飘落,落在发上、肩头。慕容楚望着远处的虚无,眼睛亮亮的:“上一次也是春狩的时候,坐骑被人给下了药,寡人摔下马时摔着了头,醒来后便有许多零碎的记忆,记忆中的人和事既熟悉又陌生,一开始寡人很是抵触,可却总是不可抑止地想起,终于有一天,一个完整的记忆一点点地拼凑出来。那份记忆属于前世,那般美丽。” 慕容楚的手抚上秦青的肩头,将白色花瓣轻轻捻落:“青儿,你可相信寡人所说的前世?” 秦青迟钝地点了点头:“对于前世,我所知的不多。在我的梦中,总会出现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我似乎很喜欢他,而他也很珍惜我。他买了漂亮的小面人送我,他执一把紫竹柄的伞在纷飞的大雪里等我,可是后来他又站在长长的台阶尽头对我说他要离开。我试图看清他的脸,却始终未能如愿。每当我做这样的梦时都会很难过,你说我的前世会不会有一个很难过的过往?” 慕容楚低垂着眼,有些落寞:“青儿没有在梦中见过寡人吗?” 秦青摇摇头:“那个白衣男子看身形与大王不大像。” “也许转世之后容貌和身形变化了呢?”慕容楚抬起头来,殷切地望着她,“寡人就记得你喜欢小面人,寡人也有一把,不,有很多把紫竹柄的伞,寡人的行宫中也有长长的石阶,青儿……” 秦青还是摇头,身体更是坐远了些:“你不是他,我的感觉告诉我不是。”秦青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前的玉牌,心中突然一动。 闭关多日的云兮一阵心悸,他调息片刻后,然而这种心悸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云兮对外边唤了一声“一叶”,进来的却是诏兰。 “殿下有何吩咐?”诏兰今日换了件淡粉的衣裙,桃花一般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 云兮有些焦躁:“一叶呢?” “昨晚王妃将他派出去办事,估摸着十天半月回不来吧。殿下若是有事可交给诏兰去办。”她的声音恭谨谦和,十分知礼。 “不用了。”云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了阴影,“你出去吧。” 诏兰掩上门退了出去,屋内又回复了宁静。云兮轻轻闭上眼,仿佛又见到那个青衣女子俏皮地对自己绽开笑容,仿如在心里烙了印,挥之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十里春风不如你 洞内的光线更暗了些,有隐隐的雷声,似有春雨落下,滴滴答答浇了个透湿。慕容楚沉默了一会儿,悠悠道:“不要紧,就算青儿不记得寡人,又或者青儿心里另有他人,寡人这一生都会护你周全。” 秦青默然不语,肩头的伤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心里只想着如何能够早点逃出生天。外边的雨渐渐密集起来,慕容楚凝神听了一会儿,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剑,向秦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在逐渐靠近洞口,而且是,很多人。 来的人无非有两种,救人的人和杀人的人。很不幸的是,这次来的是后者。 能先一步找到如此隐蔽的洞口,并且顺利靠近,说明定是精锐之师。凝神之间,一支袖箭从洞外呼啸而入,被慕容楚侧身隔开。然而袖箭不过是试探之举,不待慕容楚二人转身入洞,已杀进了几名黑衣人。每个人都训练有素,一把刀舞得丝丝入扣。慕容楚将秦青护在身后,临危不乱,一张脸更平添了坚毅之色。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跃进洞中,慕容楚带着秦青已退无可退。慕容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回头冲秦青道:“青儿你怕不怕?”不待秦青回答,又道,“他们人多,寡人去引开他们,你先离开,出了洞口左边有一条藤蔓,可以直到谷底,要快,不要顾虑。”慕容楚的声音沉稳淡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这些后,已然冲向了众多的黑衣人中。 秦青愣神的当口,一个黑衣人已抡刀逼到了面前,秦青手中的剑倏然出鞘,可怜黑衣人哼都没有来及哼上一声便倒了地。死了的黑衣人很莫名,看见这一幕的黑衣人也很莫名,连同慕容楚也很莫名。 秦青觉得有点憋屈:“为什么让我离开,瞧不起我的剑术吗?” “既然如此,那就与我并肩吧。”慕容楚笑起来,黑暗之中似明亮了一瞬,千树万树的梨花都一齐开放。两把剑,一双人,愈战愈勇,竟将黑衣人杀得节节败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慕容楚拉住秦青,冲至洞口搭上藤蔓一路滑到了谷底,二人顺着谷底的河流不停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闪现出密密匝匝的火光。慕容楚兴奋道:“青儿,有救了,是我们的人。” 秦青受伤的左肩经此一战再被雨水一淋,已然麻木。她只觉得冷的厉害,如今听到有人接应,支撑着扯出一个笑后,便光荣地晕倒在地。 云兮闭关调息时,忽觉心口疼痛难忍,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间,他一个不防,吐出一口鲜血来。诏兰听见动静后急急闯进门内,见云兮躺倒在地,胸口还有一片殷红血迹。 诏兰大惊,上前将云兮扶起:“殿下气息紊乱,先到一边歇息下。” 云兮拨开她的手,只问道:“一叶到底去了哪里,让他来见我。” “一叶不在南海。”诏兰眼神闪烁,“殿下不是知道了么?王妃将他派出办事了……” “那好。”云兮眉宇紧锁,支撑着站起身来,“既然他来不了,我便出关。” “殿下——”诏兰急道,“殿下闭关期间如此心神不宁,如何能顺利应劫?”咬了咬唇似下了很大决心般,“殿下无非是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她竟真的那么重要,值得殿下冒险出关去看她?!” 云兮回头望住诏兰:“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出来?” 诏兰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含波泫然欲泣:“殿下还没有回答诏兰,为了她值得么?” 云兮长吁了口气,慢慢道:“自然值得。”说着已抬脚向门口行去。 不料诏兰却扑了过来,从背后将云兮一把抱住:“诏兰不让殿下走,诏兰不明白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何殿下连多看诏兰一眼都不愿意?!” 云兮望着窗外皎皎月色,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你如灼人烈火,而她似十里春风。” 昏迷之中,秦青一直乱梦不断,梦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未曾踏足的地方,重重叠叠熙熙攘攘。她仿佛还断续听见慕容楚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不唤名字的时候就会说着奇怪的话:“你到寡人的宫中难道只为了复仇么?” 又或是:“你为何还想着他,难道寡人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死人吗?” 再就是:“青儿你只要活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秦青迷蒙之中觉得这些话十分晦涩难懂,想想发现脑袋疼得更加厉害,索性哼唧两声继续浑然睡去。 秦青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慕容楚的寝殿中,甫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屋子的人,而在这众多的人中,慕容楚是凑得最近的一个。 “青儿你终于醒了!你觉得怎样?”慕容楚担忧中带着欣喜,欣喜中又带着焦虑。 秦青只觉得两眼冒金星,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饿——” 待秦青甩开膀子干完了两盅汤三碗粥四盘菜并打了个绵长响亮的饱嗝后,方才知道自己已经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因为失血太多,宫里的太医一度认为她已经没救了,是慕容楚始终坚持,换了许多茬太医,用了许多茬药物,硬是将秦青的小命给保了下来。又在身边不眠不休地守了秦青三天,直到她彻底醒来,才钻到偏殿去眯了会儿。 汪珏抹着老泪告诉秦青,他们的大王把她抱回来时,自己也浑身是伤,可只是简单包扎了下便急急地安排了最好的太医救治秦青。 秦青私下里觉得,这个慕容楚对自己确实不错。 再后来,秦青听说当日他们回宫其实回的并不那么顺利。来接应二人的连侍卫带太监统共也就三十来人,在一众人掩护下赶到宫门时却吃了闭门羹。 吴王宫外团团围了一圈装备齐整的军队,道是吴王在春狩时遇刺,如今刺客很可能还想混进宫中,因此关闭宫门,一概人等均不许进出。 汪珏心急火燎地上前想要说明,被慕容楚给拦了下来,他心知,如今宫里宫外均被控制,是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要反了。 距离吴王宫不远处的一处荒山之上,紫色轿幔被风吹起,轻纱后的清隽脸庞向着宫门,泛起久违的笑容。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楚在腹背受敌的时候等来了救兵。吴王妃的母家哥哥率领两万精兵从天而降,这个事情完全在慕容湮意料之外。吴王妃如今被关大牢,其母家心高气傲,对此极为不满,能够不立时造反已是隐忍,何况依照起事之前慕容湮派去的内线消息称,吴王妃的母家对此事根本不想理睬,因此定然是按兵不动。谁成想,竟在此时杀了出来。见大势已去,紫色轿幔下的人影轻轻挥了挥手,坐着轿辇缓缓离去,身后胜雪梨花千树,流水人间。 朝中的局势一时间诡谲的很,原本以为被慕容湮收编麾下的几股势力竟像是一夜之间被拔了根,连同他在各处布的眼线也一一失了踪迹,至此,慕容湮方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布的局不过是中了王兄的局中局而已。吴王妃终是因为母家平叛立功,只是褫夺了封号降为平民驱逐出宫,据传吴王妃离宫的那日在宫门前向着朝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并将慕容楚最后送她的一支珠钗端端正正地放在石阶上以谢多年夫妻之恩。 慕容楚此刻坐在寝宫的睡榻旁,反复端详着这支珠钗,秦青身上已大好,甫一看到这珠钗立时就两眼放光地扑了过去。慕容楚诧异地转头问她:“青儿喜欢这个?你若是喜欢,改天寡人让珍宝坊每种式样都打一个送给你。” 秦青嗫嚅道:“王妃的珠宝肯定是最贵重的,我不过是没怎么见过世面想见见而已。” 慕容楚哈哈笑起来:“其实宫里最贵重的远不是这支珠钗能比的上。在寡人书房的暗格里收藏了太皇太妃,也就是寡人祖母的一只凤冠,凤冠上有一颗东珠十分稀有名贵,世间少有。” 秦青收回刚刚搭上珠钗的爪子,无比向往地说:“能借我看看么?” 慕容湮的病情急转而下,郡王府一片愁云惨淡,而慕容湮也更少出门,身边的奴仆也遣散的所剩无几,昔日气派无俩的郡王府仿似一夜之间成了荒宅。 这日日头好些,慕容湮让管事的将他推出屋门。白色梨花落了满园,草坪上,小道边,肩头鬓边,像初春的皑皑细雪。 慕容湮捧着暖炉,闭上眼睛养神,半晌突然向一旁询问道:“近日宫里情形如何?” 管事的上前一步道:“回主上,宫里一切如常,只不过悦宁姑娘心中担忧您,问了好几次。” 慕容湮顿了顿,伸手接住了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梨花,思索片刻又问:“悦宁她还能见到我王兄吗?” “应该能。”管事的答,“虽说大王并不常去各个妃嫔处,但也未听说对悦宁姑娘有任何禁锢监看,她仍是可以在宫中随处走动,家宴也都能参加。” 慕容湮点了点头,良久方道:“去和她说,让她乖乖听话,不久之后我便会接她出宫。”说完这番话后,他低下头慢慢合上握着梨花的手掌,愈来愈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最后一击 这些日子以来,悦宁一直心神不宁。自从平叛之后,虽然慕容楚并未对他这个弟弟多说什么,然而与他或近或远多多少少参与叛乱的一概人等都清算得干干净净。其他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大臣俱都震慑于吴王雷厉风行的风格之下,想着能躲郡王多远就躲多远。 而后宫中,郡王爷这几个字也成了禁语,生怕议论的时候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被当作叛党下了狱。这让本来就担忧无比的悦宁更加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的悦宁跑到庭芳阁找秦青的时候,秦青正愁眉不展地对着面前镶着硕大东珠的凤冠。悦宁在秦青的面前绕了三个来回后终于停住:“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秦青被她转的头晕,抬起头来茫然地问:“帮你什么?” “我要出宫去见见他。”悦宁道,因为着急面上有着潮红,“他是不是被关了起来,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秦青放下手中的凤冠:“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偏要这个时候凑上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他派进来的么?” “我顾不了那么多,他若是有事,我……我也不能独活。”悦宁说着,眼泪已抑制不住地淌了满脸。 秦青叹口气:“他知道你这么喜欢他么?” 悦宁颓然地沉入榻中:“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他没有事,对我便是好事。” 秦青觉得不忍,安慰道:“听说只是监看了王府,一切用度如常,大王还派了太医去看他,带了不少补药。” “是吗?”悦宁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难怪最近没有人传递消息。”顿了顿又道,“害我好生担心。” 悦宁从秦青的庭芳阁离开当晚,便接到了来自郡王府的消息。消息寥寥数语, 道是最后再做一件任务,任务完成后便可接她出宫。 悦宁很开心,辗转往复,终于可以熬到最后,终于可以回到慕容湮的身边。 给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即将到来的端午家宴上向慕容楚敬一杯自酿的果酒。悦宁本就会酿果酒,也曾酿过几种送给慕容楚,因此家宴上呈上新酿果酒是很自然的事。 慕容湮的内线留了一包粉末给悦宁,嘱咐她在献酒时加入慕容楚的杯中即可。 悦宁犹豫地接过,她并不想害死慕容楚,在她的印象中,慕容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也是个不错的王。然而,他若是不死,自己便永世不能出宫陪在慕容湮身边。 一年端午时,天气已经有些热,秦青坐在自己的院中扇着扇子掐指头算日子,端午这天也是云兮应劫之日,秦青扒在窗口仔仔细细地将天边隐隐传来的三十六道天雷声数完方才略微放下心来,照理说,云兮历完劫后,这几日就该回到吴国江宁,对于重逢,秦青期待了好久,不仅有存着的八卦要与他说,最重要的是她人生中第一个自己绣的香包终于完工了,虽然针法拙劣,图案奇特,而且刺绣的时候由于过分笨拙,十根手指头伤了有八根,但毕竟完完全全是自己做出的香包,她一定要当面送给云兮。 只是如今三个月将过,玲珑镜的碎片还没有半点眉目,秦青觉得丢脸的很。好在最近自己的仙术似又恢复了点,定身术用的已经十分稳定,解定也有十之**的成功率,就连隐身术也有偶尔成功的迹象。这样想着,秦青便凝神捏了个隐身诀,恰巧这时院门外进来一个人。 阿诺兴冲冲地闯进庭芳阁,一边走一边喊:“秦青姐姐,后天的端午家宴你可会去?……秦青姐姐……你的头……怎么飘在空中……”秦青听见阿诺的叫喊,“倏”地显了身,上前一把扶住吓得面如土色的阿诺:“别怕别怕,这是我最近学的一种戏法,学成之后可以隐身。” 阿诺懵懂地点点头,平静了一下心绪后突然眼睛发亮:“隐身?那岂不是学会之后可以大摇大摆地偷东西吃而不被发现?” “那自然是。”秦青郑重地点头,“所以这是一门非常实用的本领,要认真研习才行。” 阿诺对此表示很赞同,主动要求留下来配合秦青继续研习,再后面几次的研习中,秦青一次露了脚,一次露了只手,还有一次露了几缕随风飘扬的头发,最后一次终于成功的完全隐了身。 阿诺看上去比秦青还要兴奋,拉着显出形来的秦青道:“你练好了可要教我,这样我以后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了。” 宫中端午家宴的地点选在御花园的空地上,晚风习习,花团锦簇,室外比在室内的气氛要融洽许多,只是春末夏初虫蚁较多,宫人们便在御花园周围撒了许多驱逐虫蚁的雄黄。 慕容楚早早邀了阖宫的妃嫔、王公子弟及其家眷,众人早早便到了,济济一堂。秦青急匆匆赶去,在御花园外的灌木丛感到头晕了一晕,脚下一个踉跄便摔了下去,脸刚贴到地面便惊恐地发现灌木里被撒了厚厚一层雄黄,秦青缺少仙气护体,加上这几日修习那几个微末仙术耗了精力,在灌木中挣扎了一下竟显了原身。 听见远远的有宫人的声音传来,秦青“刺溜溜”连忙钻进了灌木,心里既紧张又惆怅。紧张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么大,一丛灌木到底能不能完美的遮住,万一没有遮的太严实被发现了,会不会被人举着棍棒打死。惆怅的是端午家宴上的美食那么多,自己却一个都吃不到实在是寂寞的很伤感的很。 紧张而惆怅的秦青正在灌木中无聊地摆尾巴时,旁边“吧嗒吧嗒”爬过来一只旋龟,旋龟忧伤地看着秦青道:“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秦青松了口气,不见落离一月有余,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赶了回来。秦青道:“你不也一副鬼样子?还不是这些雄黄,我现在定力弱,被逼出了原形,你得帮帮我。” 旋龟继续忧伤地看着她:“你要我怎么帮?” “变成我的样子去赴宴,这会儿吴王一定满园子的找我,你去顶一下,混完家宴就行。”秦青着急地用尾巴碰碰落离。 旋龟怜悯地望着秦青:“突然很想抱你一下。” 秦青纳闷道:“大师兄你今天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旋龟嗫嚅着,踯躅了半天道:“其实吧,我觉得吴王对你挺好的。” 秦青傻呆呆地看着他,不明就里,旋龟叹了口气,上前用他那只粗糙的脑袋碰了碰秦青,“丫头,保重。”转头便化作秦青的样子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见到“秦青”到来,一直心不在焉的慕容楚总算放下了心来,拍着身边的座位开心地招呼道:“青儿,来寡人身边坐!” 落离一向对慕容楚要扔他出宫的事情耿耿于怀,十分不请愿地挪过去了一点,见慕容楚还在招手,又挪过去了一点。一旁站着的美人扯着帕子捂嘴笑:“秦姑娘怎么还这么矜持,大王对你青眼有加,这份恩宠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呢。”说着伸手推了一把。落离一个不防,不偏不倚正好栽在慕容楚怀中,落离抬眼,正碰上慕容楚一双含情的眼,觉得这个晚上过得实在算的上崩溃。 好在家宴开始后,貌美的舞姬们献的舞蹈都十分悦目,上的菜品都十分美味,倒的美酒都十分可口,于是,落离总算让自己的心情回复到愉快的状态,并且在酒过三巡后越来越愉快,愉快到把裙摆一撩,一条腿踩上了桌子。慕容楚目瞪口呆地瞪着他:“青……青儿,你今日有点豪放。” 秦青躲在灌木中百无聊赖地数着时辰,忽听外边有两个压低的声音在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问:“给悦宁准备的酒送进去了没?” “送进去了,不过……悦宁会不会一时心软,最后没有将毒粉下到酒里?”另一个人犹疑的声音。 “药粉根本没有毒,毒在酒里,只要敬了酒就大功告成了。”第一个人冷淡的声音。 “那么悦宁喝的酒里也……”另一个人似有些不忍。 “为主上办事,总要有牺牲的,何况是主上决定牺牲她……” 秦青在灌木中听得心急火燎,她不想悦宁死,也不想慕容楚亡。她挣扎着扭来扭去想要变出人身来,却不想动静过大惊动了外边两人。 其中一人警觉道:“什么声音,不会这里藏着人吧?” 另一人紧张地拨开灌木朝里一看,见一条青蛇瞪着血红的眼睛对自己吐着信子,不由吓得惨叫一声不省人事。 彼时,悦宁正从酒坛中倒出两杯酒来,长长的指甲不露痕迹地将事先挑好的粉末撒进了外边的那只杯子,粉末立刻化为无形。 她浅笑嫣然,托着两杯酒向慕容楚缓缓走去。慕容楚此时喝的已有些多,见悦宁过来,便摇晃着站起身来。 悦宁恭敬一礼,朝上首道:“大王,这是悦宁新近酿造的一种酒,取百果香,百花蜜,喝起来清甜爽口,悦宁在这里祝愿吴国国泰民安,大王身体康健,悦宁就先干为敬了。”说着悦宁一仰脖喝干了自己那杯,慕容楚笑笑,举起杯子就要饮下。 却在这时,不知哪里窜出来一条青色的小蛇,直奔慕容楚而去,众人惊呼之下,小青蛇不偏不倚地正巧撞上慕容楚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了。 周围的侍卫立刻上前,准备将那青蛇就地正法,落离在一旁看着,脸上抽了一抽,迅速扑过来将那青蛇拨到怀里:“这个……这个是我新养的……宠物。” 慕容楚脸上也抽了抽:“青儿你养的宠物,确实都有点与众不同。” 座下一个美人豢养的白猫见到青蛇,一下冲出主人的怀抱,向落离怀中的青蛇龇牙咧嘴地叫唤。脚边打翻的果酒散发出甜甜的香气,白猫愣神了一下,舔了上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白猫突然口吐白沫,四脚朝天的倒地暴毙了。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悦宁嘴角开始渗出血丝,渐渐支撑不住也倒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莫如初见 庭芳阁内,秦青又挣扎了半晌方才回复了人身,蓬头垢面依然扮着秦青模样的落离终于松了口气:“秦青你这个臭丫头下次一定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个月才行,老子宁可被关禁闭也不想扮女人了。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青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大师兄你为何一回来就对我各种怜悯,你失心疯呢?” 落离搓着衣角嗫嚅道:“我……我……” 秦青拍了下落离的肩膀,道:“现在没功夫问你了,我得去看看悦宁。” 再见到悦宁的时候是在天牢之中。 端午家宴的这场敬酒被最终裁定为行刺,下入果酒中的毒非常罕见,是由中原地区多种奇花异草的有毒根茎配置而成,毒性绵长狠辣,且不会令中毒之人当场毙命,而是让其辗转折磨两三日才逐渐死去,因此中毒之人在临死之前将会经历极为痛苦的阶段。 悦宁在天牢的地面,沉默安静,嘴角犹带了一丝血迹。 秦青蹲下身小心地唤了她一声,悦宁睁开眼,眼神空洞无物。 “你感觉怎样?我去试着求吴王免你的死罪。” “不用。”悦宁的声音轻轻淡淡:“郡王他……原本是想我死的。” 秦青握了握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我还一直以为他会带我出宫。”悦宁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么些年,我都是自欺欺人而已,既然他这么想我死,我便死了如他的愿去。” “你别这么悲观。”秦青道,“我会想办法找人解你的毒,以后你可以……” 悦宁伸出手拉住秦青,眼中滑落泪水:“我的命是他给的,他若是放手,我也不会强留,只是,他为何要骗我,骗了这许多年……” 那是一个梨花漫天的春天,那年她才十六岁,是苏州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本来的,她可以有个很普通也很安然的生活,可是自从家里的弟弟出生之后,生活逐渐拮据起来,有的时候甚至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地步。 悦宁长的美,到了出嫁的年龄后,家中长辈一心希望能找个富裕人家,也好接济家中一二。 这个机会没有等待太久,邻庄一家富户家中有独子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只是身子骨比较虚弱,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缠绵病榻。富户前来悦宁家中提亲求娶,光嫁妆就挑了二十担,悦宁的父母立时便应允了这桩婚事。这边刚应允了婚事,那边就开始准备起婚礼来,预备十日后将悦宁迎进门。 悦宁对婚礼的仓促感到一丝不解,但并未想太多,直到婚礼前三天,未婚夫家突然传来一个消息,道是大少爷旧疾突发,直接就过去了。 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却不成想夫家又提出如期举办冥婚,还可以再补贴悦宁家一些彩礼。悦宁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爹娘看在钱的份上居然答应了。 十六岁大好年华却要嫁给一个死人,悦宁怎么都不同意,于是,在大婚前的一晚她逃跑了。 夫家和母家的人很快发现了悦宁逃婚的事实,各自带着人一路追了上来。悦宁一直跑一直跑,一路跑到了庄前的河边,前方河水湍急,后方追兵将到,悦宁犹豫片刻后,一咬牙跳进了水中。 早春的河水仍然冰冷刺骨,悦宁拼尽了力气往前游,眼前漂过一块薄木,她忙不迭地攀了上去后,方才觉得浑身虚脱,终于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华丽的房中,高枕软榻,屋内点着淡淡的安神香,屋外一树梨花开的正好。 悦宁挣扎着起身,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外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清雅的声音在问:“她还是没有醒么?” 悦宁好奇地扒住门框小心地探头看了看,只见院中梨花树下站着一名瘦削的陌生男子,着白色暗纹的水蓝色长衫,正在温言地向一名婢女问话。 婢女正要回话,一抬头瞅见探头探脑的悦宁,伸手一指:“方才还没醒,这会儿醒了。” 男子回头朝悦宁的方向看来,悦宁慌张地把头一缩躲进了屋内。 男子慢慢踱进屋里,衣袂之间还带着早春的清冷和淡淡的梨花香。他望着悦宁,一张清隽柔和的脸上绽开笑容:“你醒了?饿不饿?” 悦宁有些愣怔,只道:“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子还是和煦春风般的微笑:“是,我在胭脂河边捡到你,我姓慕容,单名一个湮字。”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悦宁的身体渐渐好转,面对慕容湮的关心,她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本想着身体好后,再不适合呆在郡王府中继续叨扰,便在离开的头天夜里,悦宁叩响了慕容湮书房的门。 门开了,夜色下的慕容湮穿着月白色长袍,含笑看着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慕容湮问,还是那样温厚的声音。 悦宁低着头,道:“悦宁叨扰公子这许多日,想明日……明日……” “你要走?”他眉毛一扬。 “我……”悦宁踯躅,“承蒙公子搭救,悦宁无以为报,如今身体大好,再不敢滞留府上白吃白喝,所以打算过来和公子道别……” “那,你可有地方去?” 悦宁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慕容湮笑起来,本来清雅慵懒的情态瞬间灵动起来,他垂下头看悦宁:“既然没地方去,就留下吧。” 悦宁愣了。慕容湮走近一点:“你不是说无以为报吗?那就留在我府上帮忙好了。” 悦宁终于还是留了下来,名义上说是郡王府的婢女,可慕容湮却从不让她干活,相反的,还会教她读些诗词学些礼仪。 悦宁觉得他对自己十分好。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他。渐渐的,她发觉自己越发的离不开他,时时都想要见到他。 他在梨花树下看书的时候,她会在不远处偷偷地看他。 他在胭脂河畔看风景的时候,她会在旁边的画舫里静静地看他。 他在夜里一个人看星光的时候,她会在身后端着盅茶默默地看他。 她觉得他开心的时候笑起来那样好看,可是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占了大半时光,她隐隐觉得,他有很重的心事,而这些心事,她不得而知。 一日,府上来了个女子,说是红叶舞坊的掌柜霍三娘。 慕容湮将悦宁唤出引荐给三娘,三娘满意地看了看悦宁,又让悦宁原地转了几个圈,道:“这姑娘脸盘好,身段好,腰肢也柔软,是块跳舞的好材料。” 慕容楚点头微笑,从管事的手中接过一袋银钱递了过去“那就有劳三娘了。” 悦宁害怕起来,扯着慕容湮的袖子问:“公子你要卖了我?” 慕容湮笑出声来:“傻丫头,你见过卖东西的人还要交钱给买家的吗?” 悦宁仍是不撒手,来到郡王府后第一次撒泼耍赖:“我不管,公子就算赶我我也不走。” 一旁的三娘识趣地作势要退下:“还是等郡王爷劝好姑娘后再送来吧。” 那日晚上,悦宁没有吃晚饭,一个人赌气在王府花园里坐着。慕容湮踏着月色缓缓走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盘。 悦宁扭过身子不理他。 慕容湮不以为杵,绕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你不饿吗?我拿了些梨花糕给你。” 悦宁还是不理他。 慕容湮道:“你真的不要?又香又糯的。” 悦宁抬头看看,雪白莹润的梨花糕十分可爱,她摸摸瘪瘪的肚子,咽了口口水答:“不饿!” 慕容湮叹口气,站起身来,不无遗憾地说:“可怜我辛苦了一个下午,又是采集梨花,又是和面生火的,你既然不要吃,那我只好自己吃了。” 悦宁“倏”地站起身来,抢过食盘道:“不行,吃那么多糯的东西会不消化的。”说着便送了一只梨花糕入嘴,清甜爽口,果然做的十分用心。 慕容湮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吃,时不时递一杯茶过去。见悦宁情绪稍稳,便道:“其实并不是要送你走,只是托了三娘教你跳舞,一段时间后就接你回来。” 悦宁转过头来,嘴里塞着梨花糕含混地问:“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更何况你学舞,我还会常常去看你。” 到了红叶舞坊后,慕容湮果真没有食言,隔三岔五地来看望悦宁。每一次刚到舞坊门口便被姑娘们团团围住,慕容湮也好脾气地照顾到每一位姑娘,礼物也都带的足足的。 悦宁挤不过去,只得远远地看着,被一群姑娘围着的慕容湮看见她,便朝她挤挤眼睛,嘴型比出一句话:“有礼物带给你。” 慕容湮带给她的礼物是一支梨花簪,晶莹剔透,洁白无暇。 “是我自己打制的,好不好看?”慕容湮将簪子在悦宁的头上比着,琢磨着插在哪儿好。 “你怎么什么都会做?”悦宁钦佩道,“不仅会做糕点,如今还当起工匠来。” 慕容湮的眼里如有脉脉湖水:“其实这些我原来都不会,是因为你才学的。” 悦宁红了脸:“你骗人……” “骗你作甚?”慕容湮把一双手往她面前一伸,“若不是才学的打磨,又怎会弄伤这么多处?” 悦宁怔怔地拉过他的手,抚着上面的伤口吹了又吹,万般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脉脉难为语 因了慕容湮,悦宁比其他人练舞练得更卖力许多,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已经做了一支舞蹈的领舞,她听闻可以进宫去献舞,还可以领到许多赏钱,觉得很欢欣。 因为欢欣,悦宁向三娘预支了一笔银钱,她知今日是慕容湮的生辰,她打算拿着这笔银钱给他买一件礼物。 热闹集市上,悦宁看中一条蓝色腰封,喜滋滋地买下后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回到舞坊后,将腰封拿出左看右看觉得还缺了什么,想了想便在一边绣上了朵半开的梨花,梨花绣得极细致极美,仿佛活脱脱长在枝头一般。 悦宁满意地将腰封收进包裹,向三娘告了假,兴冲冲地回了郡王府。郡王府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张灯结彩,甚至连普通的家宴也没有。 一切都那么安静,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安静。 悦宁有种莫名的慌张,她小心翼翼地来到慕容湮房门前,灯火是熄灭的,没有人在。悦宁拦住一名匆匆经过的下人询问,方知慕容湮去了后园。 悦宁又开心起来,拿着腰封赶到后园。后园仍是安静的很,除了天上一弯清冷的月亮外,并无任何家宴。 只是在望月亭中,摆了一张祭桌。慕容湮跪在祭桌前,已不知跪了多久。 悦宁一颗原本欢欣的心“扑通”坠了下去,她疑惑地,担忧地,小心地靠了过去,手中还捏着那根腰封。 “你来了。”慕容湮的声音无波无澜,他缓缓站起身来,面色有些苍白,“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他转过头,眼光落在悦宁手中的腰封上。 “我……我不知道。”她十分慌乱,不知所措,毫无建树地将那根腰封往身后藏了藏。 慕容湮走近了一些,将悦宁鬓间的发朝后别了别,道:“母妃是在我出生的那日去的,是以我从来不会庆祝生辰。”悦宁觉得他的表情很落寞,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眉心,想要将那里的愁丝抚平。慕容湮有些虚弱地捉住悦宁的手,轻轻握住,声音里有微微颤抖:“不要怜悯我。” 悦宁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顿了顿从身后摸出蓝色腰封,“本来想送你做生辰礼物的。” 慕容湮摩挲着腰封上的白色梨花,许久方道:“我没有家人,自我出生起,便没有人在我生辰时送我礼物。” 悦宁心中一酸:“以后公子就当我是你的家人可好?” 慕容湮似被触动,伸手揽过她,轻轻道:“好。” 悦宁的舞练的十分好,慕容湮便时常将她接回府里再教她习些拳脚功夫。 悦宁不喜舞枪弄剑,对此不甚理解。慕容湮解释道:“只是些防身的基本套路,你学会了也好保护自己。” 悦宁更加不解:“在公子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慕容湮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怕,也许、万一、可能某个时刻我不在你身边,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来不及保护你。” 悦宁笑起来:“怎么会,公子要是带悦宁出门的话,悦宁一定无时无刻黏着公子,绝不离开。” 慕容湮面色无波,过了半晌才牵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然而悦宁对拳脚的修习始终不得精进,慕容湮也不强求,只是又开始教她修习药理和毒理。 悦宁对此感到更加奇怪,不过这一次没等她问,慕容湮已经一边捣药一边主动解释了一番。 “你知道我身体不好。”慕容湮道,“从出生以后就这样,其实是因为我曾中过毒,毒素难清,深入骨髓,于是这些年身体便愈发的不好。” 悦宁一双眼睛蒙了层水汽,她上前握住慕容湮的手:“悦宁一定认真研习,请公子放心。” 药理的研习有了进展后,悦宁便想着法子在食材中加入补药,再熬成可口的粥汤给慕容湮,慕容湮对悦宁呈来的补药从不拒绝,每每都是喝的干干净净。 这一日,春光正好,暖风打开四季的扉页。慕容湮似乎精神也好了很多,一大早便负手等立在悦宁的门前。 悦宁睡眼惺忪的打开门,懵懂地问:“公子这么早?” 慕容湮笑着伸出手:“今日不用练舞,也不用研习药理,我带你出去玩。” 悦宁有些意外:“真……真的?” “怎么?不想去?不想的话那我自己去了。” “想去!”悦宁瞬间清醒,跳过来扯着慕容湮的衣袖,“去,去,现在就去!” 胭脂河畔,紫金山巅。每一处,都留下二人的足迹。悦宁觉得这一日是自己今生里最愉快的一日,她多么希望这一日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第二日,第三日,很多很多日。 这样想着,她便问了出来,她望着阳光下慕容湮的脸,那是张苍白淡漠的脸,此刻因为有些疲累而泛出微微的红润来。悦宁的嘴里说出“以后”两个字时,慕容湮怔怔的没有接话。他只是握住悦宁的肩,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中。 不知是谁说过,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夜幕之下,烟笼寒水月笼纱,胭脂河上流光溢彩,热闹并不比白日里减少几分。 并肩走在河边,悦宁手里举着一串冰糖葫芦不时吃上一口,吃一口便冲着慕容湮笑一下,慕容湮被她笑的莫名,诧异地望着她。 “因为今天好开心啊!”悦宁道,“可惜你不能吃太酸的东西,我以后一定好好研习药理,将你的身体早日调理好,这样你以后便可以和我一起吃冰糖葫芦了。” 慕容湮面色纠结,欲言又止:“悦宁……” 悦宁拉着他:“你看,那边有人放河灯,我们也去吧。” 慕容湮缩回本要拦着她的手,慢慢跟了过去。悦宁也买了两只河灯,蹲在河边许了愿后将河灯小心地放入水中。望着河灯渐行渐远,悦宁兴奋地回头对慕容湮道:“公子猜猜看我许了什么愿。” 慕容湮笑着摇头:“猜不着。” “我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公子你早日康复。”悦宁掰着手指头说,“第二个愿望是希望以后很多日子都如今日这般开心。” 慕容湮看着远方,脸上看不出情绪:“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悦宁捂住嘴:“你别那么悲观么,我不说了就是。走吧,今天早点回去,明天我还要进宫献舞呢。” 从胭脂河畔回到郡王府的一路,慕容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似在想着什么深沉心事。悦宁只道他是累了,并不多问。二人下了马车回到府内,悦宁欢快地摇手道别:“我回去睡了,否则太累的话明天跳舞犯错了就不好了,公子也早点睡吧。”慕容湮没有动,而是唤住了她。 “悦宁,我有话跟你说。”慕容湮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却说的很清楚。 悦宁突然觉得有些怕,好像无尽的黑暗笼罩过来,快要不能呼吸。她站在那里,茫然无助,没有依托地站在那里。 慕容湮似有些不忍,想要走近一些,却终于还是住了脚。 “明日你去宫里,要跳的好一点。”慕容湮嘱咐道。 “嗯。”她应承。 “要守规矩,别乱走乱说话。”他继续嘱咐。 “嗯。”她仍然应承。 “若是……若是吴王留你在宫里,你就……留下。”他的声音很低,但她还是听见了。 “为什么?”悦宁木然着,“为什么吴王会留我下来?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慕容湮不语。 悦宁突然哭了,她反应过来:“你送我学舞蹈,练拳脚,习医理,其实都是为了送我进宫是吗?在很早之前你就做了这样的打算是吗?” “悦宁。”慕容湮道,“你进宫后可以过很好的日子。” “我不要过那样的好日子!”她哭得更加厉害,满脸的泪,“我只想以后每一天都和公子在一起,但是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就赶我走?” 慕容湮袖中的手轻轻颤抖:“悦宁,我需要你帮我。” 悦宁瞪着含泪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的母妃其实是中毒死的。”慕容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被人毒害后早产,坚持生下我后因为中毒太深,她在生产之后便去了,而我,因在母胎中也受了毒物的侵害,是以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待到我懂事后,当年带我的一个乳娘才告诉我,害我母妃的正是当年的王妃,当今吴王的母亲,因为担心我出生后会动摇她和她儿子的地位,便向我母妃下了毒手。可惜王太妃已经死了,我没有能亲手杀了她为母妃报仇,不过她的儿子还在,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你就派我进宫去为你复仇,至始至终我只是被你当成了一枚棋子是吗?”悦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是假的是吗?” “不是的!”慕容湮没来由的惊慌,许多年以来他在大事小事面前都未曾慌张过半分,可今日他却因为悦宁的一句话乱了分寸。 悦宁没有听他解释,只是咬咬唇,眼中带着复杂神色:“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就算是公子让我死,我也会去的。”说完后悦宁挣脱了慕容湮的手,转身跑了开去。 身后红的粉的花落了一地,风一吹四散开去,迷朦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梨花落 悦宁进宫献的那支舞叫做“梨花思缘”,领舞的悦宁甫一出现,慕容楚的眼光便再未移开过。一曲结束,慕容楚对身边的汪珏嘱咐了几声,汪珏便领命去了后场传旨。 道是“梨花思缘”的领舞悦宁舞技非凡,甚合吴王心意,册封为宁嫔留于宫中侍奉君侧。悦宁接旨的时候流了泪,众人皆道她否极泰来喜极而泣,却不知那时的她心灰如斯。 三日后悦宁获得恩准可以出宫省亲,可江宁城哪里有她的亲人,她不过借个由头回了趟红叶舞坊,道是感谢三娘的栽培,顺道看看姐妹们。 彼时的悦宁身着嫔妃的服装,在红叶舞坊的后园见到了慕容湮。 悦宁遥遥向他施了个礼:“见过郡王爷。” 慕容湮有些尴尬:“悦宁,你我要如此生分么?”他上前想要扶起悦宁,悦宁却避了开去。 “悦宁已按郡王爷的计划进了宫,郡王爷有什么吩咐还请明示给悦宁。”她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慕容湮叹了口气:“宫里负责接应你的人是我当年的乳娘,她自毁容貌进了宫,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是个靠的住的人,你回去后,她自会找机会接近你,你只需听她的安排即可。还有,宫里我也安插了人会将你保护好,你且放心。” 悦宁点点头:“郡王爷还有其他吩咐么?若是没有,那悦宁告退了。” 慕容湮一把拉住她:“悦宁,你在宫里……过的可好?” 悦宁自嘲地笑了:“好,特别好,吴王一直说我像他前世里遇见的女子,想必郡王爷一早便知道此事了吧?所以郡王爷当初才会出手相救,才会对我万般呵护?” 慕容湮难得地皱起了眉,他有些生气,握着她的手也加了力道:“你真的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悦宁的眼中落下泪来,她努力挣了挣手腕却没有挣脱:“难道不是吗?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从始至终都是。” “若我说不是呢?”慕容湮紧紧看着她,“你信我,只要我的计划完成,我会接你出宫,你要的那些以后我都可以给你。” 悦宁止住了眼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后?” “对,以后。” 悦宁回忆完这一切的时候叹了口气:“其实进宫后,我便发现吴王他不是个坏人,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要这一辈来偿还,生生世世如何能还的完。有一次我违背了公子的意愿,没有按照计划下毒在吴王的食物里,他为此气了我很久,自那以后他便不是十分信任我,与我的联络也越来越少。果然,他始终还是当我是枚棋子。秦青你说,是不是我太傻,才会相信还有以后?” 秦青握着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悦宁悲伤道:“你就不会骗我,而他,自始至终都在骗我。” 秦青扶住悦宁的身体,看着她眼中渐渐淡去的情绪,问道:“你还爱着他么?” 悦宁摇摇头。 “你恨他么?” 悦宁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竟是连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来有些记忆其实是我自己记错了。一场大梦。”悦宁轻轻道,眼神飘向宫城外的方向,有一声叹息似有似无。 此时的秦青并不懂得,直到多年以后方才明白悦宁这句话的深意。 “你想要再见他一面么?”秦青觉得不忍,缓缓问道。 悦宁闭上眼摇了摇头,一滴血泪从眼眶中滑落,一直滑落到秦青的手背上。 红色的泪在秦青的手上滚动不落,渐渐放出异样的光芒。秦青翻手将其握住,血泪竟沉落下来,成了一枚晶莹的碎片。 秦青落寞地回到庭芳阁,看见同样落寞的旋龟落离。秦青走近他,将手掌一摊:“三月之期,玲珑镜的碎片拿到了,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落离恹恹地看了看她,不说话。 “我总想为悦宁做些什么,你说呢?”秦青蹲在落离面前,碰碰他的脑袋。 落离嫌弃地一扭头,道:“还想着为别人呢,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秦青莫名:“你怎么了?回来以后一直神经兮兮的。” 落离紧张地将爪子往怀里藏了藏,秦青疑惑地看他:“你藏了什么不能给我看?鬼鬼祟祟的。”说着便伸手向落离怀里探去。 落离迈开小短腿“滴溜溜”满桌躲,一不留神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圆溜溜的龟壳在地面转了几圈,一张皱巴巴硬邦邦的纸掉了出来。 秦青迅速抢过来展开,大红底烫金字,是一张来自天庭的喜帖。新郎是云兮,新娘是诏兰。 秦青怔怔看了半晌,将大红请帖揉成一团扔回给落离,道:“开什么玩笑?” 落离好不容易翻了个个儿,用爪子将那团纸扒拉到面前,十分不忍地瞅瞅地面,又偷偷瞅瞅秦青:“其实嘛,这个事情我也很意外,我被火凤那臭小子给关了一个来月,出来后就收到这张请帖,我自然是不信的,你知道的,我一向希望你和云兮在一起,谁成想竟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么,我很仗义地去了南海,打算找云兮问个清楚,可他们居然不让我进……” 秦青觉得无所适从,明明前一刻还是和暖春风,此刻却已是冬日冰雪。虽无海誓,亦无山盟,可那些情话依然回荡耳际,三月之期已到,他却没有回来。 秦青站在那里,并无眼泪,也不觉疼痛,她只是觉得冷,心内如被冰水浇了一遍遍。她打断落离,声音间有极力克制的颤抖:“你带我去趟南海,好不好?我要去见小白,我要向他问清楚。” 落离将爪子搭在秦青的手上,郑重地点点头。去往南海的路上,秦青大概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七七八八。 大概是说云兮在闭关期间,有一天不知为何有些走火,结果吐了好大一口血,诏兰忙里忙外照顾了他一晚上。第二天,诏兰突然离开了南海去了天庭,在西王母的座前跪了三天三夜,道是与云兮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望王母能成全他二人,下一道诏书赐婚。与此同时,南海王妃亲去了一趟青鸟族,向青鸟族的族长提亲,求娶郡主诏兰。青鸟一族自然毫无异议,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边王母见双方家长都已经应允,自然也没阻拦的道理,于是将此事上达给了天帝。天帝在天宫呆的时间太久,觉得无趣寂寞得紧,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件热闹喜庆的事,自然二话不说亲自赐了婚。 渐渐便到了云兮应劫的日子。云兮此番应的是个天雷劫,晋升上仙须承接六六三十六道天雷闪,只有安然承接住了方能顺利晋升,倘若中间出了差错没有承接得住,轻则修为尽失,重则灰飞烟灭。 好在以云兮的修为和内力,应这么个天雷劫应是绰绰有余,是以来承天台观劫的一众大小神仙都怀着十分轻松愉悦的心情,只等着云兮渡劫成功后去南海举办的庆祝宴上打个牙祭讨个彩头。 云兮甫一出现,前一秒还在嗑着瓜子聊着八卦的女仙们俱都矜持贤淑知书达理起来。其中一个紫衣女仙尤其伶俐聪慧,刚刚还兴致勃勃地跟面前围着的女仙们说:“这个样子的蔻丹是我拿千年一开花的曼陀红做的,那般难得,你们若是要须得拿银钱来换。”正说着瞥见云兮白衣胜雪的从旁边经过,立时话风一转,“那本《花间辞》我看了几遍,觉得里边几处注脚不大对,改日里还要和姐姐们讨教一二……” 话说承天台是由一整块汉白玉筑成,历来只有升上仙和上神才有资格来承天台应劫,至于像秦青这等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仙应劫,只要随便找个荒山随便这么一劈也就完事了,有的小仙机灵,眼瞅着天雷劈下来时找块硬实点的石头往下一躲,多多少少也能分担点。 承天台上自是避无可避,尽管身上呈现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云兮在承接了三十六道天雷闪后仍然傲立当场,甚至连晃都未晃上一下,让一众大小神仙忍不住心中赞叹。 应劫成功之后,南海王宫自是准备了丰盛酒席招待各路神仙,酒过三巡后,天帝的信使过来传了两道旨,第一道大家都已知晓,便是宣布云兮晋升上仙一事。这第二道旨意却是出乎几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是一道赐婚的旨意,赐婚的是南海世子云兮与青鸟一族的郡主诏兰,并令二人三日内完婚。 其实对于这对组合,众神仙们在意外之余又很有点恍然的意思,想当年云兮锦绣的定亲宴上便能察觉到端倪,想来云兮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拒绝了众多的女仙君,其实是在等着诏兰。而诏兰一片痴心,自上次的南海一面后也倾心相许。再者二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众人皆觉得此婚赐的再合适不过再体恤不过。是以当云兮牵着诏兰的手领旨时,大家都由衷地觉得他俩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秦青坐在云上听完全部,只觉得心中愁苦得很,手底下发泄般地撕着云朵,落离慌慌张张地阻止她:“别撕别撕,你撕完了我们就该掉下去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落离与秦青已来到南海之外,遣了守卫去通报,不一会儿,守卫来回,道是让落离在外头候着,世子要单独见一见秦青。 落离吹胡子瞪眼了半天,不忘嘱咐秦青:“他要是真胆敢负你,不要客气,抡拳头上去,替我多揍一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断章 秦青含了避水丹,沿着南海宫殿熟悉的回廊走去,一路偶有宫娥经过,对她俱都投来怜悯目光。秦青平静了一下心绪,抬脚踏入了云兮所在的宫殿。 大殿烛火依依,喜庆的红绸已经挂起,长长的红毯尽头,是一袭白衣背对着她的云兮。 明明只不过隔了三月,却仿佛隔了百世千年,云兮遥遥地站在对面,清清淡淡地说:“青儿你来了。” 秦青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道:“小白,玲珑镜的碎片找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棒?” 对面的云兮迟疑了一下,道:“青儿你一直都很棒。”顿了顿又道,“没有我在身边也行。” 秦青慌张地伸出手:“你不随我一起走么?还有一枚碎片未找到。” 云兮的表情掩在烛火的阴影中:“青儿,我要成亲了……” 秦青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的泪徘徊不落。 “青儿对不起。”云兮走近一步,话说的诚恳。 秦青笑起来:“我是来带你走的,不是来听对不起的。” “是秦姑娘来了吗?”身后传来好听的声音,如落入玉盘的珍珠,叮咚作响。 是诏兰,手中拿着一个茶托。 “方才才听外面的宫婢提及是秦姑娘来了,诏兰多有怠慢,还请秦姑娘不要介意。”诏兰将茶水放置一旁的案几上,走上前挽住了云兮的胳膊。 秦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兮的表情,云兮却只是将眼光避开。诏兰歉然地笑了一下:“之前的请帖好像忘了给秦姑娘了,实在是担心秦姑娘对我有些误会,不过应该是诏兰多心了,秦姑娘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 “我介意。”秦青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云兮的手,“小白,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和我走?” 一旁的诏兰脸色大变,紧紧拖住云兮不放。 云兮冰凉的手轻轻抽回,他转过身将诏兰揽住,二人相携走下红毯铺就的大殿石阶,走出大殿门口,再未回头。 秦青不甘地追过去,诏兰却挥手在身后设了一道仙障,将秦青阻隔在他二人之后,靠近不得,触碰不得。秦青只觉得胸中心火直冒,情不自禁地一掌劈了过去,如同天雷滚过,四海翻腾,整个南海都晃了一晃,仙障立时被劈开一道裂口。 南海王宫的守卫们听到动静,提着刀枪纷纷聚拢过来,见秦青一身煞气,手持仙剑缓缓从裂开的仙障中走出时,都禁不住胆寒地向后退了退。 秦青目不斜视地向南海宫门外走去,劈开仙障时受伤的手臂不断地滴下鲜红的血,滴在同样鲜红的红毯上,形成斑驳印迹。 在南海宫门外打盹的落离听到动静后被吓了一跳,睁眼一瞧见四周海水奔涌,一向巍峨的宫门似也摇晃了下,心忖着殿内估计干起架来,忙从地上爬起,心里一边埋怨着云兮蓝颜祸水,一边摩拳擦掌地打算进去协秦青一臂之力。谁知还没进得宫门,便见秦青一人黑着脸冲了出来,受伤的胳膊随手一招便招了朵小云自个儿踏上走了。落离惊诧之下连忙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撵上秦青,落离卯足劲跳上那朵小云,未及站稳先发了问:“你的仙术恢复了?” 秦青似大梦初醒,懵懂地望望座下的云,又眼泪汪汪地望望落离。 “唉……”落离叹口气,“看你这副鬼样子,进去后肯定被云兮那臭小子给当面伤了一回,估摸着你是气过头了,把封印给冲开了?” 秦青不答,依旧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落离注意到她受伤的左臂,惊呼道:“你和云兮打架了?他把你打成这样的?!” 秦青突然“哇”地哭出来,嘴里只反复道:“小白他不要我了,他是真的不要我了。”滂沱的眼泪让座下的小云沉了又沉,落离胆战心惊地坐稳后,慷慨地出借了自己的小肩膀。 一身是血的秦青甫一出现在吴王宫,就惊动了慕容楚。时值深夜,慕容楚只穿了一件中衣便匆匆赶至庭芳阁。秦青却只是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既不想太医靠近,也不愿意见人。慕容楚顺手捞起琁龟摆弄着肥肥的爪子,落离厌弃地一缩脚,索性变成只圆溜溜的壳装死。 “青儿你怎么出宫去了?还伤成这样?”慕容楚抱着龟关切地问。 秦青不说话,一双眼红肿的像刚结出的桃。 “你哭过了?”慕容楚仔细看着她的脸,吃惊道,“谁欺负你了?寡人定不饶他!” 落离从龟壳里探出脑袋,轻声道:“丫头,我觉得这个人也不错,要不你就跟了他,吃不了亏。”秦青伸出手将他的尾巴一拉一扭,落离“嗷”地一声窜了出去。 慕容楚目瞪口呆:“青儿,你养的宠物好威猛。” 外边突然来报,道是天牢里的宁嫔状况不好,怕是不行了。秦青抬起眼,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出去,裙角带住了桌上的凤冠,凤冠跌落地面,上面的东珠滴溜溜滑脱出来,与此同时滑脱的还有一卷小小的泛黄小笺。 慕容楚和秦青凑近一看,脸上同时变了色。小笺是已故太王太妃的笔迹,提及的是一桩王室秘辛,这桩秘辛涉及到了慕容湮…… 天牢里的悦宁已目不能视,听见秦青呼唤才稍稍偏了偏头,道:“我只求速死,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这一生荒芜一片……” 秦青泫然欲泣,凑近她道:“其实郡王爷的仇恨原本就不该有,一切都是误会,原本他可以和你有很多以后,却这般的一再错过。” “什么?”悦宁的嘴唇轻轻颤抖:“原本不该是这样的?那又该是怎样?”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你是说,我与公子他本可以有那么多以后?” 秦青“嗯”了一声,握住悦宁的手:“你想不想一切重新来过?” 悦宁流下泪来:“可以吗?若是可以,我死而无憾。” 秦青深吸一口气,右手结出一个印伽,道:“喜欢他就和他在一起罢,哪怕是幻觉也是美好的,管什么前尘后路。” 进入悦宁的记忆时,正是慕容湮送悦宁进宫的前一晚。 慕容湮正在对悦宁嘱咐:“明日你去宫里,要跳的好一点。要守规矩,别乱走乱说话。”悦宁一一应承下来,脸上犹带着笑容。 慕容湮顿了顿,终于说出让悦宁留在宫中的话来。 悦宁一片茫然,茫然之后便是慌乱,慌乱之中带着悲愤:“公子让我练舞,教我研习医理药理竟是要送我入宫?” 慕容湮默然不答。 悦宁落下泪来:“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就算公子让我去死,也无什么不可。”她跑开去,身后落英缤纷。 戴着斗篷蒙着面的秦青见悦宁走远,适时地钻了出来。 慕容湮皱眉看她:“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府上?” 秦青不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将手一摊:“给你看样东西。” 黄色小笺在慕容湮面前摊开,他不过略略看了两眼,嘴角一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凭什么信你?就凭这张莫名其妙的纸?你是谁派来的你就去回复他,请他不要枉费心机了。”说完慕容湮竟丢下秦青一人自顾自地走了。 秦青望着食古不化的慕容湮远去,只得无奈地蹿去悦宁的房间。 此刻的悦宁枯坐房中,泪水长流。秦青觉得有些不忍,门也未敲便闪了进去。悦宁果真吓了一跳,眼泪也收了回去,指着秦青就要喊,秦青眼疾手快上前就捂嘴,趁着悦宁挣扎的当口把话连珠炮地说了出来:“你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你要是不想进宫我可以让你不用进宫只要你愿意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摆平你听明白了没听明白了我就松手了你可不要喊。” 秦青一个停顿不加地说完这番话后放开了悦宁,可未等她把喘完了气,便听到悦宁悠悠地回了一句:“我要进宫。” 秦青气急败坏地呆立在那里。 “公子救了我的命,只要是他想让我去做的事情,我都会做。”悦宁垂下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秦青觉得今日的挫败感十分强烈。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劝说这条路走不通,便只能用粗鄙的手段,所以秦青一个手刀将悦宁直接砍晕了过去。 第二日,从红叶舞坊抬出的,去往吴王宫的轿子中坐着的并非悦宁,而是秦青。 霍三娘撩起轿帘刚刚坐定,便发现身边的这位不太对,霍三娘一个江湖女子,虽然震惊非常,却也不会张惶叫喊,而是直接一拳挥了过来。秦青险险躲过,低声直呼:“是林霄云让我来江宁的。” 霍三娘呆住了。 秦青握着她的手臂,急急道:“你要是不想让林霄云知道你还活着,就不要声张,我办完一件要紧事就走。” 霍三娘恨恨道:“什么林霄云,关我什么事?悦宁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放心。”秦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找了个地方把她关起来了,没有危险。” 霍三娘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是没有危险了,今天的献舞怎么办?她可是领舞,她不在舞演不了,吴王要是怒了,搞不好我们都要砍头的!” 秦青在心中纠结地咬住小手指,若不是悦宁只有一天的时间更改记忆,她是决计不会进宫去找慕容楚帮忙的。 秦青一脸正色地跟霍三娘保证,那个舞由她来领,就算跳砸了也一人领罪与他人无关。 然而霍三娘毕竟行走江湖多年,凡事自要留个后手。于是,“梨花思缘”的领舞当然不会让秦青担当,而秦青甚至连上场的机会也没捞着,她觉得此番被三娘算计得很彻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秘辛 在宫里自然不能用强,否则还没见到慕容楚便可能被当做刺客下了大狱。眼看献舞就要完毕,秦青还困在后场不能露脸,不由焦急万分。 秦青瞪着一旁的霍三娘:“你要是不让我出场,我就不放悦宁。” 霍三娘不理她:“你不放悦宁,自会有郡王府的人操心,不关我事。” 秦青又道:“那我去告诉林霄云你在红叶舞坊。” 霍三娘在短暂的怔忪后道:“不认识这个人,要是敢上门捣乱,就打残了扔出去。” 正在秦青咬牙切齿无计可施的时候,外边急急跑进来一名舞姬,道是有一位同伴突然腹痛不止,无法跳下一支舞蹈,由此便缺了阵。秦青一双眼睛充满企盼地望着霍三娘:“救场如救火,不是领舞,我还是可以充一充的。” 霍三娘咬了咬牙,终于点了头。 这支舞开场时已到了宫廷宴会的后段,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疲态尽显。慕容楚喝的似乎有些多,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坐的最近的一名臣子闲聊,丝毫没有注意到场上的舞蹈。 秦青心急如焚,眼看舞蹈进入尾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排好的队形中扑跌而出,正巧跌在距离慕容楚不远的前方。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原本朦胧的醉意也醒了一半。汪珏忙不迭地跑上来,指着秦青就要治一个冒犯天颜的罪,秦青将头一扬,定定地看向慕容楚。 慕容楚蓦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般地唤道:“青儿!” 红叶舞坊不仅没有因此受罚,还得了一大笔的赏钱。 慕容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秦青一直搀到了寝宫。慕容楚泪眼婆娑地就要上前拥住秦青:“青儿,寡人寻了你几世终于找到你了。”,秦青连忙伸出一臂隔开:“大王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求助于您。” 慕容楚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发愣。秦青急急道:“咱俩的事等这件事解决了再说,现在人命关天啊!” 慕容楚懵懂地点了点头。秦青将黄色小笺递了过去,慕容楚探头一瞧:“是我太奶奶的字迹。”再仔细看了看,不由惊道,“是关于我王弟的?” 慕容楚屏退众人,只留了汪珏在身边侍奉。黄色小笺看了一遍又一遍,凝重道:“太奶奶说那件事其实是她做的,王弟误会母妃和寡人这么多年,心里也一直放不下。速速召他进宫,让他看看这个,或许能解开他多年的心结,以后也能好好地过日子。” 秦青摇头:“已经给郡王爷看过了,那榆木脑袋就是不信。所以我只得向大王求助了。” 慕容楚沉默片刻,道:“这也难怪,他一时半会儿自然难以接受,何况仅凭这张小笺也不易说服他。”慕容楚突然想到什么,向秦青询问:“青儿你是如何得到这个的?” “我……”秦青一时语噎,“大王怀疑这是假的?” “当然不是,这字迹确是太奶奶的,用的小笺也是她生前常用的,寡人只是想倘若知道它的来源,或许能有线索也说不定。” 秦青摇头,只道给自己字条的人并未露出真容。慕容楚沉吟道:“当年的人如今不是已不在了便是早已出宫,而可能知道此秘辛的恐怕更是少之又少。” 一旁的汪珏突然插嘴:“大王,老奴倒是记得当年太王太妃有一位侍女好像叫做绣娥,在太王太妃仙逝后出宫去了栖玄庵,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要不要老奴去打听一下?” “还打听什么,现在就去一趟吧。”说话间秦青前脚已经跨出了殿门。 栖玄庵在紫金山脚,长长的进庵山道上开满了各色的花,每到春天,进庵上香观景的人便络绎不绝。 有汪珏在,很快便打听到了绣娥的消息。当年绣娥出宫后便一直在庵中修行,法号慧音。慧音听说宫里来人,眼中微有波澜,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后,道:“终于还是来了。”慧音正是太王太妃,当年太妃身边的侍女绣娥。看过黄色小笺的慧音捻着佛珠,一脸清静无为:“本以为这些年凭借吃斋念佛可以减少心中的歉疚,其实不然,如今你们找到我,让我能够说出当年之事,也算是渡我一程。” 慕容楚与慕容湮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慕容楚的母妃是当时吴王的正妃,性格大气温婉,颇受吴王的敬重。正妃之下设立一名贵嫔,为惠贵嫔,正是未出世的慕容湮的母妃。传闻当年慕容楚虽已被立为吴国世子,但吴王对这位惠贵妃宠爱有加,对未出生的王子也有着极大的期望。而惠贵嫔的母家在吴国也是兵权在握,地位举足轻重,一时间风头无俩。渐渐的,宫中开始有了传言,说世子慕容楚地位岌岌可危,惠贵嫔将来若是诞下儿子必将取而代之。 这样的传言自然也传到了吴王妃的耳中,吴王妃心宽,嘴上自然什么都没说,依旧如常地对待其他妃嫔。但看在别人眼中,总是多了一些别样的感觉。别样的感觉一发酵,自然生出许多枝节来,在思绪繁多的人心里,便撑得满满当当。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又会将这种感觉垒砌成山汇聚成海。不幸的是惠贵嫔因为风头正盛,身边便聚集了好些此类的人,听的话多了,渐渐也就疏离了吴王妃。 对此吴王妃并不以为意,仍是如常出入惠贵嫔的住处探望。惠贵嫔尽管心中不痛快,也不好当面拂了吴王妃的意。然而当时的王太妃心中却日渐不安起来,对于惠贵嫔其人其实她并不大喜欢,惠贵嫔因出身显赫,且是家中独女,进宫后也一直不大收敛,借着吴王的宠爱,处处压制着其他妃嫔,甚至有时还会有意无意的给吴王妃看些脸色,吴王妃宽厚,从不计较,然而看在王太妃这个一向以铁腕治理后宫的女子眼中,便不那么舒心了。 她的不舒心并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惠贵嫔的为人,更重要的因其背后权势逐渐不可一世的家族,倘若吴王的权力旁落在外姓人之手,这在她看来几乎是对慕容一族致命的打击。 因此,惠贵嫔必然不得上位,她腹中的孩儿也必不得来到这人世间。 于是,在惠贵嫔临近生产的前一个月,王太妃突然赐了一碗补气健脾的汤药去。惠贵嫔知这个王太妃对自己并不十分关照,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平日里也没少去孝敬几次以求获得她多一些看重,因此此番王太妃赐来了汤药她自是要做出十分欢喜的模样来。 汤药送至宫门口时,恰逢吴王妃前来探望惠贵嫔,便顺手亲自将汤药给端了进去。 慧音师太,也就是当时的绣娥,将汤药从吴王妃手中接过,直接递给了惠贵嫔,贵嫔不敢怠慢,自是当场喝了个干净,谁知在当晚便出了事。 太医赶到的时候,惠贵嫔已口鼻流血,勉强止了血后却发现已动了胎气,惠贵嫔坚持要生下吴国二公子,硬生生地撑到了最后把肚里的孩子生出来才断了气。在场的人私底下传过,道是惠贵嫔死不瞑目,临去的时候手指一直指着吴王妃站的方向。 不足月就出生的慕容湮自小身体就十分弱,再加上在娘胎里受了毒素,别说是练武,就算是在温暖季节里也惧冷的很。 除了身子不好,慕容湮的性格也孤僻的很,慕容楚继位后,原来母家的势力也逐渐衰落,因此慕容湮未到成年时便请旨搬出宫去,平日里不过是游游山玩玩水种种花打发时间。慕容楚虽对这个弟弟多有关照,可得到的回应总是不瘟不火不咸不淡。 慧音说完这些后,长舒了一口气:“太王太妃的那碗有毒的汤药是贫尼去送的,自然晓得这其中的要害。太王太妃将此事写下,可能多少也是有些后悔,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这一举动,会连累了太妃和大王被误会这么多年,会让小公子含恨这么多年。” 将惠音从栖玄庵接出已是黄昏时分,郡王府笼在烟黄旧色之中,有着极致寂寞。 秦青叩响门扉,将惠音师太带至他的面前后,悄悄隐到了一边。惠音向慕容湮施了个礼:“小公子,你可认得贫尼?” 慕容湮彼时正在凉亭中勾勒一副丹青,听闻此话,便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笔顿了顿,道:“你是太奶奶身边的,我见过你。 慧音将那张黄色小笺递过去:“小公子,不知你仔细看过这个没有?” 慕容湮瞥了一眼,没有去接,清淡如水地答:“看没看过有什么区别?” “小公子应该认得这是太王太妃的字迹吧?” 慕容湮将手中的笔扔在一边,神色中有难掩的不耐,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字迹可被模仿,这不说明什么。” “那么贫尼这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总不会是假的吧?”慧音靠近一步,“这些年贫尼都活在歉疚之中,如今说出真相,不仅是想给自己一个解脱,也望小公子能就此解脱出来。” 慕容湮扶着案几的手微微发颤,一语不发,只伸出另一只手向慧音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半个时辰后,慕容湮与慧音一前一后从凉亭中走出。慕容湮的眼眶泛红,身体似乎更加虚弱,然而脚下的步子却稳当了许多。 秦青走上前去,向慕容湮道:“郡王爷如今可信了我的话?” 慕容湮狐疑地看向她:“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那么多事,又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秦青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郡王爷只需知道我是悦宁的朋友就行。” “悦宁?”慕容湮的眼光蓦地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她不是进宫去了么?” “她没有去,我将她拦了下来,锁在城北玄武客栈中。” 秦青的话未落地,慕容湮已快步奔出了院门,一路喊着管事:“备车,我要去玄武客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落花飞絮春且住 出了郡王府,等立在暗处的慕容楚迎了上来:“如何?” 慧音见了礼,道:“小公子的心结已有多年,恐怕不会那么快就能全部解开,不过应是信了贫尼的话。只是他的身子不大爽利,恐怕要好好调养许多时日。” 慕容楚点头:“寡人会派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只望他能早日恢复。” 慧音告辞离去,秦青见天色已暗,知时间不多,也向慕容楚告辞,脚下准备开溜,谁知被慕容楚一把拉住:“青儿,这件事总算办完了,你该和寡人回宫去了。” 秦青干干笑道:“大王,我其实……不属于这里,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走了。” 慕容楚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手底下松了一松,秦青趁机结出一个印伽,从慕容楚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再回到现实中时,悦宁已近弥留。目不能视的她感觉也不甚灵敏,听到似有脚步落在身边,悦宁的头偏了偏。秦青将她的手握住,见悦宁的脸上似有红霞飞过,嘴角也艰难地扯出笑容来:“是公子吗?” 秦青没说话。 悦宁的眼中有幸福神采掠过,缓缓地道了一句:“公子,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悦宁走的这夜,郡王府上开着的春花突然一齐凋零,化成漫天红的粉的白的飞絮,飞过院墙,飞过胭脂河畔,飞过紫金山巅。 慕容湮在睡梦中忽然惊醒,眼神定定地落在窗外飞舞的落花上,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有极致的疼痛袭来,他支撑不住趴在床沿不断地吐起血来。 死讯在第二天一早便传到了郡王府。彼时慕容湮正坐在院中光秃秃的梨树下,虚弱无比。管事的将情况说明后,慕容湮手中的暖炉滑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厚厚的花瓣上,陷入一半。 管事的有些不忍,上前将暖炉拾起重新放入慕容湮手中,轻轻道:“主上,秦青姑娘来了,还带了一位师太,说是有要紧的事与主上说。” 与悦宁的记忆中不同的是,慕容湮并未表现出对黄色小笺上所述之事有太大的触动。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堆快要燃尽的灰烬,听闻这样的秘辛,只不过闪现了几点火光,很快又黯然下去。 秦青静静看着慕容湮,道:“其实这些年你本可以过的很好。” 慕容湮闭上眼,良久复又睁开:“悦宁她,走的时候可有留什么话?” “她说,‘公子,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慕容湮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有一滴清泪沿着苍白的脸颊静静滑落。 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悦宁,他有时会问自己,如果当初见到她时,她长得与画像之上并不相像的话自己还会不会救她。他还会问自己,如果她无可利用之处,自己会不会对她照顾有加。如果他对她有着单纯的欢喜,会不会舍不得放她进宫。 慕容湮想到这里,吓了一跳。在此生中,他一直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子,也永远不会喜欢上哪个女子。所以见到悦宁时,他只是认为她是自己的一枚棋子,与其他的棋子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他记得有一次,悦宁刚刚学会了一支舞,兴奋地跳给他看。梨花树下她一袭红衣,跳的很卖力,一曲罢了她小脸红扑扑地过来讨赏,他当时故意逗她,说跳的不好,板着脸要她回去继续练。悦宁一副失落的模样,晚上真的在院子里反复练习,结果一不小心把脚伤了。慕容湮又好气又好笑,亲自将她背到房中,亲自给她上药,当时的悦宁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原来我受伤的时候你会对我这样好。”慕容湮瞪着眼:“下次再敢伤一次试试看。”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是否有过一丝心疼? 胭脂河畔,悦宁那般开心,他却心事重重。第二日,她便要进宫献舞,他深知,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他本应该开心才对,从此计划可以铺开,离他的目标便会更近一些。 可是他明明有着心慌,甚至有着愧疚,还有着自己从来不愿意承认的不舍。 她只是枚棋子,不是么?当悦宁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悦宁进宫的那日,他站在官道上的一座茶楼上,他只能这样送她,连靠近都不可以。 如他所愿,悦宁顺利地被慕容楚看中留在宫中封了妃,享尽荣宠,她回舞坊的时候,他自知为了不引起怀疑,自己本不应该出现,可是他仍心存侥幸,一向谨慎的他去见了她。 悦宁到底是怨他的,慕容湮至今仍然记得她的眼神,有着无尽的失望,他竟心慌起来,脱口承诺将来必会接她出宫。如今在她看来,俱是谎言。 原来,他是喜欢她的,那样的喜欢。 如果可以回到初见,他一定不会让她如此辛苦地练舞,他会在每一个空闲的日子里带着她逛遍整个江宁。他忘了告诉她,上次在紫金山上看见的那棵长势不好的菩提树其实是他小时候所栽种,就像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却依然坚持。他还忘了告诉她,胭脂河上其实有一条画舫上的水煮干丝最为美味,整个江宁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他一定会陪着她放河灯,许上许多的愿望,然后一件件一桩桩的去实现。他一定会乖乖喝下她为他煮的汤药,让身体慢慢好起来,这样他们才有想要的以后。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不会送她进宫,她也一定不会死。 如果可以的话…… 秦青走后,慕容湮在园中独自又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日暮。黄昏下的暖阳渐渐冷却,慕容湮身畔的海棠树上落下最后一朵凋零的花,落在他前襟大片的血迹上,在风中瑟瑟颤抖。 慕容湮歪着头,面色安详,仿佛长久地睡着一般,他走的时候很安然,生前那么微薄的拥有一旦消散,便连半点牵挂都没有。像是一片流云,一朵浮萍,在春的尽头,找到了唯一归宿。 秦青从郡王府离开后并未回到吴王宫,而是顶着一头星光去了红叶舞坊。 本以为会看到霍三娘和林霄云你侬我侬的情景,却不想舞坊内并不见林霄云的身影,月色下的霍三娘正坐在后院的石桌边自斟自饮。 见秦青到来,三娘拍了拍旁边的位子,道:“过来陪我喝两杯。” 秦青蹭过去坐下,问:“怎么就你一人?” “何时不是我一人呢?”三娘爽朗地笑起来,“他伤好后便让他走了。” “你还是赶他走了?”秦青不解道,“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三娘为秦青斟上一杯酒:“尝尝,‘梨花落’,我新琢磨出的甜酒。” 秦青舔了一口,满意地一饮而尽:“你若是把酿酒的心思放一半在感情上,便不会赶林霄云走。” 三娘白她一眼:“谁说是我赶他走的?”扬脖一杯酒下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妻室的人,所以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虽然他永远都在我这里。”三娘指了指心口,“也只能在这里。” 秦青坐着发愣,一副垂死的模样。 三娘瞧瞧她,体贴地为她又斟上杯酒,秦青来者不拒,一边喝一边扶着额头:“可是我就是不想错过怎么办?”酒杯“哒”得往桌上一放,道:“小白说过的,等找齐玲珑镜后会娶我的,但是他为什么还没等到找齐,就要娶了诏兰呢?” “做得到的事,何必要用承诺来约束?”三娘说的通透,“所以说,有没有承诺都是无谓的。” 秦青换上碗:“你酿的果汁真好喝,我要多喝点。” 三娘摁住秦青端碗的手:“你醉了。” 秦青哭起来:“就喝你这么点果汁都舍不得,还骗我是酒。”抹了把眼泪道,“我最讨厌被人骗了。” 秦青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接回宫的,只依稀想起自己抱着酒坛子满园子跑的时候,迎头撞上了慕容楚,她记得当时慕容楚似乎有些生气,将她手里没有喝完的那坛“梨花落”给扔的老远,酒坛碎成了好几瓣,于是秦青也很生气,扯着慕容楚让他赔钱,结果被满面怒容的慕容楚捞起一把扛走。 扛在肩上被晃荡晃荡晃得满目金光的秦青突然就想起了一首歌,一首云兮曾经唱给她的歌。 “芦苇叶,水中央,河谷月细又长。帘后雪,杯中霜,忘了相思多长……”一路上秦青扯着嗓子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到没有力气,唱到意冷心灰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接近第二天晌午,秦青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勉强睁开眼,见慕容楚合衣靠在床沿打盹,不远处的旋龟落离依旧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 秦青挣扎着坐起身,惊动了慕容楚,见秦青醒来,慕容楚的心稍稍落了地:“青儿你醒啦,昨晚你可吓死我了。” “昨晚?”秦青莫名道’“我好像喝醉了,是怎么回来的,给别人添了麻烦了吧?” 慕容楚干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唱歌的声音有点大,唱的时间又比较持久,于是几乎阖宫的人都被……被……” “都被秦姑娘优美的歌声所感染,纷纷起床争先恐后地想要目睹一下姑娘的风采。”汪珏适时地插了句嘴,博得了慕容楚一个赞许的微笑,一直蹲着不动的落离在一旁则露出鄙夷的表情。 天边突然传来隐隐的雷声,然而窗外仍然明媚一片,只是方才还在叫唤的一对红嘴玉收了声,甚至连窗外的芙蓉也闭了花瓣。落离眯着眼睛看去,见云端有隐隐金光,知是天庭来了人。 慕容楚不明就里,与汪珏出门查看,却见院中已站了一男一女二人,均生得气质出尘,一派端华。 “你们是什么人?”汪珏紧张道,“是怎么进来的?!” 那两人并不理会他,只道:“秦青出来。” 秦青抱着旋龟也出了门,见男子是天帝座前的火凤,女子是王母身边的另一名仙使,心道是来收玲珑镜碎片的,便从怀中取出血泪凝成的碎片递了过去,仙使接过后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冷言道:“秦青,你可知道你闯了弥天大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火炼之苦 落离心知不好,忍不住插嘴道:“秦青这丫头只是想了却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让她走的没有那么多遗憾,这也是功德一件,虽然改人记忆的做法是激进了些,但,功过相抵,就从轻处置吧?” 一旁的慕容楚目瞪口呆:“青儿,你的这只宠物会说话?” 火凤鼻子里哼了声:“落离,还没追究你,你身为秦青的师兄,她大闹南海,改人记忆,乱用仙力时你可曾有半点劝阻?如今还要追究你一次失职之过。” 落离不屑:“要关禁闭是吧?关吧,你要是不嫌我碍眼,就天天将我关着。” 慕容楚再次吃了一惊:“你们是……仙?” 秦青黯然道:“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若是要关禁闭就尽管拿我去吧。”回头看了看落离,“就把我和大师兄关一起吧,平时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那么寂寞。” 王母的仙使同情地摇摇头,道:“从前听诏兰说起过你无知,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你以为你闯的祸只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仙使抖出一纸黄卷:“王母有令,秦青私闯南海,擅改凡人记忆,滥用仙力,且多次劝阻无效,念其仙根不稳,定力尚浅,酌情罚下冥府,永受火炼之苦。” 好一个“酌情”,秦青冷笑,罚下冥府,其实就是让自己去死,永受火炼之苦便是再无转世轮回的机会。落离先自怒了,显了人身来,指着火凤和仙使斥道:“你们这是让我师妹去死,我绝不答应!” 火凤道:“落离,你这是要拂逆么?别以为我不会将你一并锁了!” 秦青站在了前面:“此事跟我大师兄无关。” 一旁的慕容楚终于缓过神来,拔剑出来:“你们休想带我的青儿走,汪珏,去叫禁卫军来!” 火凤嗤笑:“就凭你一介凡人?”说话间指尖已结出一个印伽,瞬间凝出的剑气向慕容楚袭去,剑气却在半道让秦青给截了。 “都说仙家有颗慈悲之心,心怀天地万物,今日看来至少你二人全然不是。”秦青反手在慕容楚和汪珏身畔设了个仙障,回首道,“这些日子多谢关照,今日里不能再因为我伤害到你们,你们且安心,不用管我。” 再转过身时,秦青手握长剑,衣袂飘飘,望着火凤与仙使道:“秦青自知犯下大错,不过这错是否就一定要受此种惩罚,秦青觉得还要论一个理。” 仙使叹了口气:“果然是顽劣,你以为就凭你可以违抗上意么?” “不试又怎么知道?”秦青周身似腾起冰寒之气,泛出蓝白之色。火凤与仙使对视一下,均有些意外,迟疑之间,秦青已决然出手,仙使硬生生接了一招,只觉手腕酸麻,整个人被震出三丈之远,不由怒道:“你竟敢出手伤害仙使?!” 仙使迅速祭出手中的琉璃杖,与火凤一齐向落离与秦青袭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战了几个回合,火凤与仙使竟没讨到什么便宜,急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下等小仙,还不束手就擒?今日我本不想与你多做纠缠,如今却因为你生生耽误了我赴诏兰的婚礼。” 秦青的心上似被什么击中,今日是诏兰的大婚,诏兰和云兮的大婚。 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提醒,她觉得很委屈也很残忍,眼中不自觉的便蓄上了泪水,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半拍,青鸟仙使瞅准空档,使出琉璃杖给了秦青当胸一击,秦青趔趄着向前扑跌去。 仙使见状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云兮殿下与诏兰仙使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缘何要痴心妄想,如此执着呢?” 跪伏在地上的秦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滴落在不知何时脱落的玉符上。这块玉符是云兮送给自己的护身符,她日日夜夜地戴着,她很珍惜它。如今云兮去大婚了,她也不便再戴着这块玉符,偏巧玉符在此刻脱落开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缘分也就此告终?秦青小心地将玉符擦拭干净,小心地放在地面,像在履行什么仪式,那般郑重。 又是一杖落在她的后背,周身如撕裂般疼痛。秦青觉得周边有些朦胧,她隐约看见落离想要跑过来,却被火凤死死拦着,她隐约听见慕容楚失神的呼唤,交织着急迫与无奈。她还隐约听见青鸟仙使道:“秦青,受命吧。” 一道亮光闪过,秦青感觉自己被气浪掀至半空后又急速下坠,坠入无边冥界。刹那间火红的曼珠沙华开满天际,在最后一刻秦青仿佛听见有个凄然的声音唤了声:“青儿——” 秦青闭上眼,不知道是否因为心里太过疼痛便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又或者是临近生死之关将一切都看的开了些。心里竟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其实青鸟仙使讲的那句“痴心妄想”,秦青觉得很对。她年岁尚浅的时候便与云兮在一起,云兮一直照顾她呵护她,他对她太好,以至于她从没有想过所谓的般配是什么。 她现在想来,她与云兮虽然日日相随,实际却离的甚远,也许云兮当初选择自己只是因为没有碰见真正适合他与他般配的那个人。所以当云兮一个人回到南海后,他便能够更加客观清醒地审视自己的感情,然后发现原来他们那些所谓的感情太过浅薄缺乏根基,就在这个时候诏兰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秦青仔细想来,自己文墨不精,歌舞不精,女红不精,何以能够获得云兮的青睐?犹记得霍三娘曾经跟自己说过,诏兰长的美,知书达理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身家又那么高贵,云兮为什么不选她要选你。那个时候秦青没有深想,只是觉得喜欢便是喜欢,何必想的那样复杂,如今再看,其实情这个字本来就是个复杂的东西,而她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 开在天际的曼珠沙华飘落几朵下来,落在秦青的发上,她怔怔地拿在手上端详,如今,她与云兮已不仅仅隔了千山万水,隔了身份门第,还隔了生与死。 那样远,再也见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秦青感觉自己终于落到了底。周围漆黑一片,她躺在原地没有动,感到一阵阵的空洞寂寞。 黑暗中慢慢地开出一朵曼珠沙华,仿佛红色的灯盏,无风自动。接着又开出了第二朵、第三朵、许许多多朵,这些曼珠沙华铺就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路,偶有几朵飘浮在空中,被秦青捉到手中后又放开,晃悠悠地飘到了稍远的空中。 秦青挣扎着站起身,沿着这条长路一直走下去,心口的血多滴落一滴,地面的花便更艳丽一分。四周寂静无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每走一步便感觉伤口的情况更糟糕一点,她的头有些晕。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没有勇气再走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一座小小的石桥。石桥上搭着一间简陋的茶水铺子,铺子旁的老妪孟婆正吆喝着:“来喝碗忘川水啊,喝了以后忘却前尘旧事,重新投胎好做人呐。” 秦青端着汤碗,许久没有喝下。孟婆也不诧异,只问道:“怎么,不想喝?若是不喝的话便要在火炼之地徘徊一千年,哦不对,你的簿子上写的是负罪受罚,不管喝不喝忘川水,都要永世受火炼之苦。”看秦青的面色没有什么波动,又不忍似的补充道,“其实执念之苦并不亚于火炼之苦。” 是的,执念有很多,比如秦青小时候不慎将平日里玩耍的一颗琉璃珠掉进了比丘河中,她不顾初冬的寒意,执意去找,她持续找了一个月终于如愿找回。比如秦青在练剑的时候有一个剑花总也舞不好,尽管无伤大雅,她也要废寝忘食地练好它。比如秦青在小花园的角落种下的一丛相思兰,枯萎得连茎叶都发黑变色,她也舍不得丢下,拾掇拾掇成了标本。再比如秦青对于云兮,尽管从许多角度看,他俩是多么的不般配,多么的不该有交集,她仍是喜欢他,喜欢的没有怨尤。 秦青终是没有喝下忘川水,向孟婆道了声谢后缓缓离去。 过了石桥便踏上去往地府的道路,有少数人在路口驻足停留,围着一块巨石或哭或笑。 巨石上面写着“三生石”三个红色大字,据说只有没有喝过忘川水的人才能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秦青站在巨石前方,将手覆在其光洁的表面。石上霎时显现出云兮在冬日荒山中救起自己的情景,云兮将冻僵的她捧起时,眼神很专注。她小小地缩在云兮袖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应该很安心。 再后来是在太虚真人的观里,她与云兮朝夕相处,你打柴我烧火,你学道我练剑,过的一派安然岁月静好。 在人间的这些日子,虽然多有艰险,可是自己与云兮的感情却一日好过一日,他们一起看云起日落,一起逛街市听说书,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秦青没有想过以后,她觉得明明一切才刚开始,直到有一天诏兰的出现。与其他的女仙君不同,诏兰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云兮身边,无论是温水煮茶,作诗描画,只要和云兮站在一块儿,就是一道如诗似画的风景。秦青看的出,诏兰对云兮用情很深。 秦青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云兮送给自己的玉符已然不在,空留下仍渗着鲜血的伤口,淋漓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