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监国》 001章三人成虎(一) 七月七,入了夜,中瓦里的柘枝伎才停了紫罗衫珠玉锦,腰身一转就抱着龟兹琵琶风情万种地唱一曲善善摩尼。 对面五间庄里的跑堂也不甘示弱,汗巾子一搭,说起轶事来当真令人拍案 “京城里日日都有稀罕事,今日排在首位的,众位可知是哪一件”他眉飞色舞,挨着个地倒了酒,吊足了胃口才神秘兮兮地道:“就是,和嘉公主,终于有人肯娶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摇头叹道:“和嘉公主,可是那个不守妇道,迷恋男宠的长孙姒竟然有人肯娶她,啧啧” “这位爷您有眼光,”小二笑眯眯地挪到他跟前倒了一杯酒,讨来一份赏钱,喜上眉梢,“圣人下旨,和嘉驸马正是国子监慕祭酒的小郎君,中书舍人慕璟” “哎,不对啊,我听说这位风流倜傥的慕郎君不是有个心上人,叫,叫苏什么来着” 小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叹息,“您说的是苏慎彤苏娘子,户部尚书苏长庚家的嫡女,吏部司籍女官,才情一流,十岁一首兰烬赋闻名京城。月老不开眼,一桩好姻缘被那母夜叉破坏喽,可叹一对璧人” 除却窗边有对清贵公子埋头苦吃充耳不闻外,满堂唏嘘 又有人好奇问:“母夜叉难不成堂堂帝女长得其貌不扬,小二哥可不要蒙我们这些歇脚的” “小的哪敢蒙您,”他陪个笑,作揖又道:“说来也怪,长孙姒的母亲穆贵妃出身关陇李氏,那是何等样的贵族,当年艳冠京城。长孙姒却是一副夜叉貌,性格凶恶。府中男宠过百,贪心不足,还要求圣人月月赏赐。不过这也正常,据说她在关陇长大,穆贵妃入宫时她都七八岁了,大小骄奢顽劣,左不过先皇疼爱却有加,谁知道是不是哎哎哎,掌柜的,您老手可轻点,小的耳朵根子都要升了天“ 掌柜的四十来岁,堆着满脸谄媚的笑进来,揪住了巧舌如簧的小二往外走,弓着腰连连赔罪,“对不住各位爷,新来的崽子不懂事,胡言乱语诸位多担待,慢用慢用” 一手揪了那呲牙咧嘴的小二边往外走便数落,“你他奶奶的活腻歪了,糊了猪油蒙了心,缺心少肺的败家玩意” 拎到楼道口左右无人,才在一通喧闹里压低了声音教训:“你哪处不得劲儿作死窗户口坐的两个郎君,贵客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那位领口绣夔纹的,禁军上十二卫的人。上十二卫的统领南铮那是阎王,罗刹,你说宫闱之事不怕死可别连累老子,还不快滚” 那小二听着名字,脸色煞白,被掌柜的连拍了几巴掌才跌跌撞撞下了楼找补三魂七魄去了。 窗边的小郎君听完了火急火燎地训斥,这才搁下筷子,眉眼俱笑望着对面的人,“阎王罗刹只听了名儿就能吓破胆,南统领果真是驱邪镇宅的不二选择” 对面一只修长凄白的手送上来一盏茶,茶斟七分,白瓷清贵,茶汤润洁,人却面无表情,“凶恶夜叉,不守妇道,岂敢岂敢” 长孙姒瞪他一眼,两手撑着腮,伸长了脖子凑到茶杯口,吹开了沫小小地喝上一口,通体舒泰。她眯着眼睛品滋味,眼前的手这才飞快地撤了回去。 那人又不动弹了,玉白襕衫,鸦青褾襈外加一块幞头坐在火烛下当真似那角落里的摆件,可贵在生得好看,教人怒火皆无。 “从开襟楼乞巧夜宴上逃出来,转脸就遇上这么精彩的事,”长孙姒瞟了一眼楼下郎情妾意的一对,“南统领功不可没” 国色天香的摆件金贵地开口,“让公主亲眼看着慕驸马同心上的娘子恩爱,是仆的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 南铮是圣人身边的宠臣,领着禁军上十二卫,在永安宫里说一不二,怎么都没办法收拾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对手。 她似笑非笑,筷箸捏在手里往茱萸赤贝上戳,“哼哼,今儿慕璟领了旨意,到了日子就得同我大婚,且容他快活一时” 情深眷侣的影子还牵在一处,她觑他,眼珠骨碌碌地乱转,“话说,他们一个月幽会五回,回回同你出来都能撞见,你是不是成心的” 南铮不为所动,“地儿是您挑的” 长孙姒翻个白眼,玳瑁洒金折扇从她手指间窜到了他脑门上,钉铰里的琉璃珠一滚便弹出个红印子,“得了吧,你揣得什么心思,赶明儿把我卖了还得谢你不成” “仆不敢” 南铮双手恭谨地递回了扇子,“大晋的和嘉公主,卖了也没人敢买” “你就缺德吧”长孙姒一脚踹过去,南铮也不见晃动两下。她了无趣味,扒在窗台上遥遥地瞧慕璟和苏慎彤,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可惜 她默默地喟叹了一声,转脸瞧南铮,“你是不是还记恨他男人呐,个个都是小心眼,你一个,三郎算一个。当年阿爷不过一句话他就惦记到现在,把我嫁到有名无实的慕家去才能放心。不过原先我还喜欢过慕璟一阵儿,挺好” 南铮默了默,“情浅缘深” “”她幽幽望来一眼,上下打量了他,“南统领,虽然当时我年少轻狂,不谙世事,但我是真心的,只不过后来放弃了。请不要随意嘲笑,很不道德” 南铮默默地扭过头去,哼了一声,“仆缺德,公主莫要玩笑” “你个小心眼的玩意儿,白稀罕你了”她恨得咬牙,说不过打不过,这个主子做得极是憋屈。 “公主真要领旨” 长孙姒捏着扇子凑在脸边摇,声音飘过来都是哆嗦着的,“否则呢,造反么到时候满门抄斩连你也跑不了哦,三郎是我胞兄,也算在满门之内,他不会这么傻,所以还指不定怎么坑我” “公主可同大家商量” “谢您嘞”她看一眼离去的璧人笑道:“他身子不行了,要替儿子扫清我这个障碍,我倒是孤身一个,可后头有个李氏,他不能等闲视之,所以反抗没有好下场。何况这事于我也有好处,你知道我刚进京那年摔了头,好多事情记不起来。我想在慕家找个人,慕老爷子防我和江洋大盗似的,生怕把他儿子怎么了,如今正大光明地去瞧瞧。至于慕璟嘛,不过找个时机和离而已。” “哦” 长孙姒挑眉,“时辰不早了,回宫” 两个人起身,下了楼还听见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你瞧你瞧,这一对小郎君可真好看,那个小点儿的莫非是 长孙姒哀怨的脸从扇子后头探出来,“南铮,好像我又被你连累了” 他带着她快步穿过大堂,月色里挽了一抹笑意,“金乳酥到时辰出笼了,吃么” “吃” 入了夜,西市里的人摩肩接踵,各种浓郁的香气混在一处叫人流连忘返。她背着手一边吃着南铮喂来的金乳酥,一边自在地晃悠。 临近月中,月华印在仁安河细碎的波纹上熠熠生辉,从远处划来两艘画舫,顶层有三五胡姬婆娑起舞;忽闻三声鼓响,先前的胡姬缓缓退了下去,两个女童足踏莲花娇俏而来。 年岁小却也是风情万种,摆首间带动腰上的金铃脆生生的响,引得众人驻足观看。桥下摆成一溜的货郎也乘兴往桥面上挤,一时间人头攒动,拍手叫好声此起彼伏。 围观的人挤得密不通风,人群里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小乞丐被碰得东倒西歪,一路向长孙姒和南铮这边倒过来。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气味难闻,众人嫌弃个个推搡,便从长孙姒跟前擦过,摔出了人群,走远了。 南铮目光一闪便要追过去,长孙姒却伸手拦下了他。 两个人挤出人群望着小乞丐刚才逃开的路口,长孙姒从衣袖里捉出个丝绺晃了两下,笑眯眯地道:“我早把银子换了个地儿,方才他拿走是个空袋子” “公主英明” 她苦着脸把丝绺撞了回去,“我的俸银要养活一大家人,分文都浪费不得不过,归根结底是南郭深造孽,自他死后,惠通渠断断续续补了十五年也不见效果。今夏多雨,遭灾的甚广,方才那孩子也是可怜,一路从寿州流落至此。” 南铮脸色沉了沉,“何以见得” :\\ “他身上的是寿州麻,即使去当铺也能换几百钱换一身体面衣衫,寻个差事便可安身果腹,他却视若珍宝;方才人群里有个盲妇,手杖上串着钱袋他却守礼避让,目不斜视,可见他心思不坏;那些人对他推搡却不畏不怒,云淡风轻。” 她转过脸来看南铮笑道:“如此显而易见之事,南统领装作不知是为何意” 南铮微低了头,夜色里看不清情绪,只听他沉声道:“仆愚笨” 长孙姒打量他再三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哼了一声道:“人心不古”一步三叹息,反身往车驾那里去了。 河面画舫上两个小胡姬正踩着莲花四处拜谢赏银,紫金粉红的绣衫招摇,一起一落,谁也没瞧见人群里挤出两个郎君来,身形极快,顺着小乞丐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二里地外正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隆昌当,那小乞丐一路而来,住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从怀里摸出那个空落落的钱袋,攥了两下这才下定了决心要进去。 身后忽然有人拍他肩膀肩膀,待他回头的功夫,后颈钝痛,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2章三人成虎(二) 永安宫是大晋禁城,当年先祖选中了恒昌东侧的未央原以保龙脉,与西市隔了三个坊,半远不近。长孙姒从宫宴上溜出来时辰久了,生怕长孙奂作妖,索性找了一条小道往回赶。 今儿是七月七,哪里都是人山人海,车马萧萧的,紧赶慢撵也是晚了时辰。 巍峨万端的含元阁里,龙榻上倚着个人,明黄的袍衫歪倒下来,可眉眼俱笑,正扯着慕璟的手嘘寒问暖;并坐着的一个二十来岁的盛装美人,娇媚柔骨,一声声的郎子说得声情并茂。 慕璟来给她行礼,他生得好看又洒脱有趣,若不是后来出现了苏慎彤,长孙姒当时真的是想招他为驸马的。 她笑着回礼:“我凑个热闹,去西市看了会歌舞,慕中书不见怪罢” 他神色微动,俯身道:“公主折煞臣了。” 点到为止,高氏在一旁打趣:“日后都是自家人,哪里来这么客套,”她转身和长孙奂相视而笑,“莫不是还在不好意思” 长孙姒对上长孙奂似笑非笑的眼神,想想方才郎子的呼唤就不寒而栗,便招呼人给慕璟把椅子往自个儿跟前挪了挪。 长孙奂似乎极其满意,笑道:“朕这个七娘,打小顽劣,难得有瞧上眼的人,害羞也属正常。” 高氏捂着嘴乐,“可不是的,妾想攀个亲,二郎却是个没福气的,得不了七娘的垂青。慕侍郎人品贵重,才识渊博,是门好姻缘。” “慕璟不敢” 长孙姒不知道高家也有意结她这门亲事,高氏的二弟兵部员外郎高显倒是个好人,宅心仁厚,乐善好施,不似他阿姐嚣张跋扈。 说到底不知道长孙奂打得什么主意,他善于掩藏,折腾起来没个完的风痹当年也无人知晓。如今登了大位不到三五年的光景,已是药石枉效,一日日地不成了。 “慕中书不必客套,年岁到了谈婚论嫁也是常理。” 长孙奂召唤人取来黄帛锦缎搁在他们面前,“朕本打算召慕祭酒商讨日子,不想他身子不适;同你们说说也成。慕中书觉得这大婚哪日好,后日是不是太仓促了些,过上三五日呢” 这是有多急切慕老头儿分明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装病,长孙奂就把慕璟当成一个傻小子么,娶她这个名声败坏的公主可惜,人家是有心上人的 她扯了绣帕遮脸,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装出一副羞赧的模样,“哎呀,三郎,说什么呢,真是羞死人了” 慕璟默默地哆嗦了两下,“一切但凭圣人做主。” “既然如此,朕同七娘有话要说,你们跪安罢” 含元阁寂静,就剩他们兄妹二人,谁也不用裹上面具教人看笑话。长孙奂从龙榻上下来,寻了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问:“你既然喜欢他,朕给你赐婚还摆脸色给谁看” “这天下人都以为我喜欢慕璟”她托着腮捏着扇子摇,夏日里头暑热蒸人,含元阁因为长孙奂的风痹不曾摆放冰块,闷得很。 他回头看她笑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十娘的孩子前些日子都会喊阿爷了;甭说这个,姊妹们都出降了,唯余你一个难不成你还真喜欢上谁了么” 她觑他一眼道:“我喜欢三郎你” 长孙奂哼了一嗓,“别胡说八道,朕让钦天监挑个日子你们就完婚吧。”他重新回到榻上搭上薄被,有些揶揄:“过些日子朕再赐些男宠给你,就当是你大婚的贺礼,不客气” “”长孙姒脑仁疼。 哥,你可真亲 对于长孙三郎不遗余力地败坏她的名声,长孙姒习以为常,逢年过节那厮都会赐名少年到公主府里,有时甚至好事成双 几年来,天下无人不知和嘉公主喜欢收藏美貌男宠,人是小姑独处,可一府的鸟语花香,天上人间,真是无耻至极 她捂着脸哀叹了两声,遇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兄长真是三生有幸 行了一段路,微风骤起,抬眼望去,月色流华洒在湖边谦谦郎君的身上,儒雅温和。所以,她的披帛很不听话,银线粉缋的晚香玉溜进了一幅美人赏月图中 可惜这美人形容猥琐地坐在桥堍下的方石上,一嘴皓洁的牙齿险些晃瞎她的眼睛,“公主” 慕璟是国子监祭酒慕崇远的独子,慕夫人高氏宠爱异常,所以慕老头儿就这么着有了一个豪放洒脱的儿子,从此以后戒尺家法与慕璟一同成长。 他入宫做吴王长孙瑄伴读时,长孙姒也拜了慕崇远为师;慕老头儿戒尺下由一个人变成了一对,这一对被揍得时间长了,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往后结伴打马章台,不亦乐乎。 慕璟是个不按常理行事之人,或许是年岁长了向往沉稳平和,所以在及笄礼上长孙姒看到了他心上人,户部尚书苏长庚家的娘子苏慎彤。 郎情妾意,亲密无间,她转身而去;一晃五年,如今赐婚的旨意就在袖子里。 长孙姒掸掸袖子道:“慕中书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慕璟一身官服端庄威严,可嬉皮笑脸挨过来便露出本性,“阿姒,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否帮阿兄一个忙” 长孙姒觑他一眼,“什么情分,往后的夫妻情分” 慕璟连连摆手,忧思郁结,“小姑奶奶,算我求你,快甭提这茬了。你有府中小郎君,我有小彤,圣人怎么就把咱们给凑在一处了虽然以前咱们关系亲近,但是也不能随意婚配不是可旨意得接,所以小的这才找你商量来了。” “那依着慕中书如何” 慕璟又往她跟前凑了凑,眉飞色舞道:“婚是圣人赐的,日子是自己过不是我就想,咱们做一对假夫妻,明面上恩爱,私底下互不干涉,你觉得呢” 长孙姒扭过脸去,笑容敛了些,“听你这意思,打算娶了苏娘子” 慕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眯眯地道:“果然是好兄弟呸呸呸,小的说错话了,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往后只要能让我安安分分守着我的美人,您如何小的都不过问,成不” 长孙姒眯起了眼睛看他一眼,“许久不见,你的嗜好倒是变了” “啊” “那么喜欢给自己来一顶青翠欲滴的帽子” 慕璟讪讪地放下了手,幽怨道:“妹子,你说咱们两个也没男女之情,凑到一处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各过各的省心。” 长孙姒捏起长裙找地方坐下,托着腮歪头打量他,“这也不是不行,”看他来了兴致,接着道:“可我不大高兴,夫君成亲没多久纳妾是怎么一回事” 慕璟拍胸脯大义凛然道:“阿妹你放心,只要你允了,阿兄往后仍你差遣,刀山火海,你叫我” “得了得了,”长孙姒嫌弃地摆了摆手,“口说无凭,赶明儿立份字据给我” “好嘞”慕璟乐到不可自抑,朝着长孙姒一个飞扑就要以示友好,就瞧着横空而来一只胳膊挡在二人中间。 事发突然,长孙姒意犹未尽地看了眼那人护腕上的图案,甚是眼熟;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慕璟已被人丢进湖中,从荡漾的水纹里冒了个脑袋。 长孙姒瞠目结舌,探了半个身子往湖里望,瞧他安然无恙又顺着他的视线往桥面上打量。 八尺高的郎君,二十来岁,一身墨绿石兰的劲装,抱肩而立,盯着湖面上的慕璟,容颜俊朗,可腾腾杀意倒是叫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 “兄台你哪位,仙乡何处,今年贵庚,可有婚配” “滕越,承泰二年入府,编号三十八”那人递了块公主府的令牌,极不耐烦地打断了长孙姒。 长孙姒讪讪地笑了笑,“呵呵,真是个让人敬仰的编号。” 长孙奂赐进府里的男宠不胜枚举,她记不清名字,登记在册时索性编了号,这位滕越想来就是第三十八个,只是深更半夜出现是何意 那头慕璟浑身湿漉漉地攀上了岸,远远地避在滕越难以企及的地方,“我说这位滕郎君,初次见面,某何处不是惹你大动干戈” “方才你要占她便宜” 慕璟在夜风里哆嗦了两下,噼里啪啦抖衣袖上的水,“兄台,某虽为臣,可与公主自幼交好,同她亲近些哪里不妥,我怎么占她便宜了” 滕越纵身而下步步紧逼,慕璟退了几步,揪紧了衣衫,“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啊” “二位,”长孙姒听着巡夜禁军的脚步声,跳到滕越身边,对慕璟嘻嘻一笑,“慕中书,我府上的郎君对我感情深厚,滕小郎约莫是醋了,你别见怪。快到二更,碰上宵禁就麻烦了,咱们就此别过,明日别忘了把字据送到我府上,告辞告辞” 一面揪了滕越转身就走,对慕璟哀怨的呼唤充耳不闻,倒是好奇地问:“你叫滕越” “” “是来保护我的” “” :\\、\ “会保护我多久” “” 长孙姒自说自话,滕小郎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她对这位凭空冒出来的滕越越发好奇,回府核实了身份后,滕小郎扬长而去留下一道伟岸的背影。 第二日,抱着把剑安静地立在长孙姒目所能及之处,倒是应了他护佑之说。 长孙姒低头看手里慕璟派人送来盖了中书省大印的字据,依在凭几上冷笑,但听着外头烟官在训斥,“赵克承,你个心怀叵测的狗东西,公主午睡时辰三番四次打扰什么意思;趁我不在跑这里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接着有殷殷哀求的声音,“小祖宗,不是我心怀叵测,刑部王侍郎十万火急求公主救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3章闹市夜燕(一) “救命正四品的刑部侍郎,谁敢害他” 赵克承唯唯诺诺地应话,“贵妃高家和南统领府邸起了冲突,哪一边好惹劳烦您老人家通报一声,我瞧着王侍郎都快哭出来了” 长孙姒乐不可支,推开窗户便看着绿罗裙的烟官捏着扇子教训赵克承,“别忙着打人,把王进维领涵山馆候着。” 高贵妃竟然和南铮起了冲突,这个热闹非看不可 但是王进维不这么想,长孙姒在涵山馆见到了他的时候,只觉得觉得他满脸的柔晦之气出卖了他一贯引以为傲的淡然出尘,就剩了好笑。 他苦着脸来给她见礼,椅子也不坐叹了一口气,“昨晚南统领拿了一个小乞丐进府,今早高兵部府上的上门要人,说那小乞丐是高府家奴,杀人越货逃了,追了几日才见到踪迹,叫南统领放人。后来南统领放话,说既是凶徒,理当交付衙门,可高府坚持领回自行处置,这才闹了起来。方才还惊动了高贵妃,长信殿里一封手谕到刑部,责令哪个也不许接收此案,若是不答应,刑部她是没办法,臣等一家老小可就没指望了。您说说” 他甩甩袖子连连摇头,“另一边是南统领,两家都开罪不起臣无法,这才求见公主。” 长孙姒眯着眼睛打量他,“高家无礼,怎么轮到你头上,郑老头儿呢” 王进维连连摆手,甩甩袖子只顾得上叹气,“郑尚书接着贵妃手谕,惊吓过度昏厥了,让人架回府修养了;臣又不敢贸然派人进宫打搅圣人,这南府在崇仁坊的繁华之处,两家数十人相持不下,难免乱了京城安稳啊。” 长孙姒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找魏绰那个书呆子拿人,他是个脾气耿直的,莫说贵妃了,就是圣人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 “臣派人问过了,魏京兆今日和高兵部一道出城安抚流民,要是回来还得明日呢” “啊,”她幽幽地扭过头来,“这么一说,我是非去不可了” “公主圣明” 崇仁坊挨着皇城,住的又都是显贵,往来的人络绎不绝;何况京城里头风向好,出了醴泉坊往东,只过了两个坊子就能听见人嚼舌根。 什么南统领勾结江洋大盗,杀人越货踞府不出,高兵部据理力争势要将凶手捉拿归案。 她兴致勃勃地挨着海棠色小团花的引枕听热闹,冷不防王进维凑过来问候,“公主,穆太贵妃可安好” 长孙姒慢吞吞把目光从闹市中挪到王进维脸上,这人未免太过实诚,“王家奉她为主,怎么反倒来问我不过你们放心,她怎么着都不会亏了自己,就算不好,也不会跟我说半句” 她在关陇长到六岁,忽闻有一个圣人阿爷,还没反应过来,阿娘便带她回京认祖归宗。 她把她送到永安宫最繁华的华镜殿,自己便安心做贵妃,鲜少露面;阿爷驾崩,她又留她在京城里,自己回了关陇,这都是什么事 长孙姒在颠荡的马车里闭着眼睛小憩,似乎又瞧着关陇李氏花园里的那株合欢树。 夏日未过,偶有一对小郎君小娘子,垂髫的年岁,立在树下等风来,落花满地;青葱的年华,肆意的笑容 待她睁眼时早已烟消云散,倒是成群的家奴吆五喝六,堵着南府的门谁也不让过。 滕越策马过去,冲散了围在一处的家奴,府门前霎时腾出一张方圆的空地来;地上有个反应快的爬起来,怒目横眉,举了佩刀就往他身上砍。 滕越拨马调头,那人刀从马尾便蹭过,落了空,未待回神,身上早已挨了一下,摔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长孙姒跳下马车,领头的一个矮胖中年郎君正要发难,看着她投过来的笑意,辨清了面容,一个激灵只余跪在地上请安的份。南府的中门大开,她迈进去,将外头的喧闹悉数阖上了。 “那孩子呢” 管家晏弗行了礼,领着她匆匆往内院去,“郎君生怕有变,安置在梓言堂里,那里四面环水,他逃不掉,也没人领得走他。” “没人领得走”长孙姒加快了步子,反问道:“南铮对他杀人越货是有所怀疑吗” 晏弗点头,“旁的郎君没有多说,只留下话说公主您问过就知道了。” 梓言堂是个两丈见方的水阁,立在湖上,南面洞开一门,以竹桥联通湖岸,只此一径。有人赶在前头疾步上桥,推开门扬声道:“阿岩,出来拜见和嘉公主。” 屋子里熏了和罗香,北边的仙桃葫芦的雕花窗透进来合欢树的半截花影印在多宝阁的三彩灯笼瓶上,长孙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帘后缓步行来一个小郎君,跪地俯头到手行礼,“某阿岩见过和嘉公主。” 声音清脆,是个十来岁的小郎君,瞧他恭顺,长孙姒不由得地笑道:“起来吧哟,还是个熟人” 阿岩闻言,好奇地打量她,一脸茫然。 “昨儿酉时,你路过仁安桥,做了些什么,眨眼就忘了” 阿岩面露羞愧之色,复又跪地行礼,“某该死,冒犯了和嘉公主,求公主恕罪” 长孙姒淡淡地道:“你偷了一个丝绺,心下愧疚,尚且向我认罪;那么你杀了人,不认罪,心里就没有惭愧过吗” “我没有”阿岩声嘶力竭地喝道,只在这一间屋中,像困住的幼崽,费尽心思挣扎,可桥下流水潺潺,未起半点波澜。 长孙姒垂眼看他,满面愤怒的模样,“你没有没有愧疚,还是,没有杀人” “我没有杀人,小凡他是我弟弟,才七岁,我怎么舍得,我” 阿岩哭出声来,眼角揉开了泪,全是悲伤,“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一样,和他们一样,都是皇亲国戚,彼此维护,哪里管顾我们的死活” 长孙姒在太师椅里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一面听他哭,直到他长长地吊了一口气才开口,“阿岩,本来你家在寿州也颇为富裕。可惜今年盛夏,白水围城,令慈只得领你们兄弟北上寻亲。不过,投奔的亲戚却是个吝啬之徒,瞧你们落魄也没有收留之意,随意给些东西打发了。你们在无助之际,恰逢兵部员外郎高显救济灾民,便入了高府。令慈感激涕零,自愿在高府帮佣,你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阿娘不在,你就得照顾他;可惜你和小凡感情再好,你也不过是孩子,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的了他” 她俯下身,看着他恐惧的眼神接着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当心,错手”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没有杀他,你说错了,错了” 长孙姒逼近他,看见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愤怒和悲切,泪水盈盈,她厉声道:“那你说,小凡是怎么死的” “他是因为”阿岩被她逼得紧了,面红耳赤,急促地喘息,一句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烟消云散了。 那是用来保命的筹码,如何能轻易说出口他低下了头,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长孙姒缓和了口气,也不再逼他:“阿岩,你身上伤也不轻,叫这位阿姐给你看看可好” 烟官冲他笑笑,招呼人取了药匣来。她伸手牵他,阿岩起先抗拒,又似乎瞧着她没有恶意,这才扭捏地随她避到了帘子后头。 半柱香的时辰他才开口说话,闷闷的带着哭腔,“你前面说的都对,四天前,我卯时三刻起身,小凡还在睡,我没有叫醒他。洗漱回来时,他还躺着,我怕他生病便去摸他的身子,被子里黏糊糊的,把手拿出来全是血,任凭我怎么晃他,都不醒。外头就有人嚷着我杀了小凡,冲进来捉了我还打我,我咬了一个手腕,跑出去躲进了寻常玩藏人的小洞里,等到天黑顺着狗洞爬出了高府” “你没有叫醒他是应了你么” “是。” “你洗漱,大概多久。” “一刻钟,住在一起的人很多,用水要等着。” “那里离你们住的地方有多远” “不远,能通过开着的窗户看到小凡。” “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人,什么时候进去吗” “没有。” 帘子后面露出他埋着的头,长孙姒笑笑问道:“捉你的人有哪些” “我当时害怕,记不清了。” “你阿娘当时在么” 他摇头,“不在,听说高府的全总管派人找过她。” “出府后有人再抓过你吗” “有,我跑掉了。” 长孙姒起身,“如果你现在不在这想过准备去哪,不想给弟弟报仇吗” 他沉默良久才道:“想。”再不愿开口。 王进维随长孙姒出屋,低声道:“公主怎么知道阿岩的身世难不成” “猜的” “啊” 长孙姒似笑非笑道:“你不会以为他们是来投奔我的吧” 百度嫂索 公主监国 “臣不敢” 她回过身来望着湖对岸的一株合欢道:“南铮惯用的不是和罗香,必然阿岩有要求,这么精细又深谙礼数的小郎君,家境哪里平凡了去;他坐的案几后供着牌位,上刻他阿爷的姓名,牌位下放着的寿州麻衣上有新补,不超过月余,针脚几乎辨识不出来,可见补衣服的是个在深谙寿州麻的娘子,我才说是他们母亲。至于投亲不成,牌位下供着香,不是宫中所用,依着他们的财力也买不起,不过这么一猜罢了。” 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王进维,“王侍郎精通勘验,自然不在乎这等琢磨心思之事。” “臣不敢,”王进维犹豫片刻道:“公主觉得阿岩有冤” 长孙姒摇头,“就说了几句话,冤不冤的又得另说” 王进维揖礼,“公主放心,余下的交给臣来办,定要他说实话。” 她摆手,接过晏弗递来的手书看了一眼,“高显回宫请罪去了,我去听听他怎么说,你不如带上屋里那俩到高府去瞧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4章闹市夜燕(二) 长孙奂被风痹所困,近些日子头疼没有精神,养在宸德殿里鲜少愿意见人。如今对着高显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少不了是给高贵妃一个恩宠。 长孙姒撇撇嘴,止住了内侍和峦的通报,转身溜进后殿,隔着一道千古江山的落地紫檀透雕大插屏听外间人说话。南铮坐在长孙奂下垂手,似乎听着动静,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长孙姒倚在罗汉榻上探身在瓷碟子里挑果脯,抽空问道:“高贵妃方才来了” “可不是的,”和峦叹了一口气,招呼寺人端上茶来,“贵妃殿下直说南统领仗势欺人,哭闹了好一阵子,见大家变了脸色这才去了,唉” 她笑眯眯地道:“这年头就嗜好恶人先告状,和内侍还是习惯的好” “奴受教了。”和峦转瞬又笑起来,揖礼道:“公主且歇着,听听高兵部如何说。前头大家奴放心不下,您若是有吩咐尽管派些个小崽子来叫奴。” 和峦在内室留了两个安静的女史告辞去了,外间高显说话的声音便清晰起来,“臣早先便听闻了阿岩的事,想着一个恶毒的小郎君自行处置了也就罢了,没想到闹到圣人跟前,连累了南统领,真是罪过。” 长孙姒对骄纵的贵妃高氏没有好感,倒是喜欢高显的脾气。二十来岁的郎君,不急不躁,为人又和善,闲来无事爱帮助人。 今夏洪灾牵连甚广,京城聚拢了许多流民,高显时常出府帮忙安顿,回回领了伤重的回府救治。京城同岁的官宦子弟里,也就属他心地良善了;何况他又生得不错,温文尔雅,即使跪着也有一股陌上公子,美玉无双的姿态。 长孙奂叫高显起了身,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南铮耿直,不容下人放肆,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算了,都莫要搁在心上。” 高显起身道:“是臣管教不严,于心不安。” 又向南铮行了一礼接着道:“那阿岩母子,我倒是有印象。约莫上个月二十五前后,臣随魏京兆一道探视流民,他们就在城墙边落脚,小的高热,大的也是奄奄一息,臣生怕他们出意外便接回府中。四日前,下人回禀阿岩失手将小凡捅死救不过来,他听着信逃走了。臣这才派人去拿他,想着问清楚经过再送官衙也不迟,”他歉意地笑笑,“凑巧了,遇上南统领,才有后来的事情。” 恰逢和峦端了汤药进来,长孙奂皱着眉头饮下才道:“一个小郎君,也值得你们兴师动众的,南铮” “臣在” “回头将那小郎君领到刑部去,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事关皇家颜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长孙奂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听说郑怀敬惊厥了那就让他在家安生些吧,养好了病再说,刑部暂且让王进维主事,高显你先去把情况跟他说清楚。” “是,臣告退。” 长孙姒闷在屏风后头还在笑,就听长孙奂叫她,“后头那个,你可以出来了,鬼鬼祟祟的什么样子” 她拍干净手上的松子皮,跳下榻来,出去迎上长孙奂探寻的目光满脸鄙夷,“我好心来瞧你,竟然说我鬼祟。哟,南统领也在,安好安好。” 趁着南铮起身给她行礼的功夫,安安稳稳占了他的椅子,托着腮笑呵呵道:“这么客气做什么” 南铮:“” 长孙奂早已见怪不怪,打量她一眼,“你是来看朕的,还是来看热闹的听说你见了那个叫阿岩的小郎君” “啊,”长孙姒点头,“眉清目秀,举止有度,长大了也是个俊俏的郎君。” 长孙奂嗤之以鼻,“这么个小郎君你都不放过别说阿兄不疼你,他且交给你了。魏绰是个愣头青,王进维也就在验尸上长个脸,这俩碰到一处怎么都能小事化大,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着,别出岔子” 这几乎是个圈套,她欢快地往里钻,还要承了长孙奂这厮的人情,长孙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为何是我” 长孙奂似乎极其疲倦,眯着眼睛取笑她:“全家就你最清闲,眼看着大婚了连嫁衣都是齐尚宫亲手给你做,给你寻点事,免得惹是生非。” “嗤,您有那坑我的闲工夫多歇会吧,告辞”她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宸德殿前坐了含象宫,庑殿顶上的赤红琉璃瓦在阳光下,灿烂生辉,华美舒展,显出皇家禁宫一派威严和富贵来。 高显并未离去,站在两宫之间的横道上,垂首俯身。外面暑气正盛,日头在他身边腾绕,仅避开他脚下一尺方圆,长孙姒于心不忍,唤来一个婉侍去替他撑伞。 高显谢过又转过身来,向她行了个礼,眉眼温和,清润如玉。 她笑笑,就听着身后清冷的声音道:“公主也是个心慈之人。”南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 她挑眉回道:“大热的天叫我进宫,只为了听他一番解释” 南铮受了高显的礼,神色安然问道:“他有无说谎” 长孙姒摇头,“方才说的没什么异样,不过依照他的身份,喜怒自然不同于常人。尽管如今领着闲差,可听闻当年还被他阿爷叫到兵营里锤炼过好些日子,收敛情绪也不难,说不好。” 南铮嗯了一声,“时辰早,看不出来也正常。” 她笑了两声,“不能因为人家比你性子柔顺就胡乱猜疑” 南铮掉过视线来打量她,她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接着道:“当然也不能因为他长得没有你好,咱们就不怀疑他” 南铮给了她一个不知所谓的眼神,下了丹陛和高显各自见了礼。 “还是得给南统领赔个不是,”高显有些尴尬,“都是我管束不严,南统领公务繁忙,还要为了这些琐事费心。” 南铮应道:“人命关天,不算琐事” “是,某说错了话哦,见过公主。” 长孙姒摆摆手,接过那婉侍手里撑着的伞遮到了自己头上,笑眯眯地道:“高兵部真是客气,今日热得很,听闻贵妃殿下提起过贵府有个回舟台,引了城外的活水做石瀑,夏日里清凉舒爽。今日左右无事,高兵部可否领我和南统领瞧瞧” “折煞臣了,公主和南统领请” 出了宫门,高显骑马领着人在前,相距一丈开外。长孙姒找着机会和南铮提起阿岩,“你竟然会收留他,一个满嘴谎话的小郎君,他何处打动了你” “哦”南铮反问,“哪里说谎” 长孙姒便把进宫前阿岩的那一番话说给了他听,临了不由得唏嘘,“啧啧,真叫人凄怆悲悯。” 南铮看她一眼,“可你终归没信” “难不成你信了”长孙姒歪头打量他,满腹怀疑,“还是他跟你说的和跟我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他淡淡地道:“一回事,不过他能把话编的这么理所应当,挺好” “啊”长孙姒眨巴眼睛还没明白过来,南铮便纵马前行了几步,听她在后面喊:“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你个败家玩意” 他笑,也不应她,打马往高府去了。 长孙姒在后头咬牙切齿,与高显并辔时听他打趣,“公主和南统领相处还真是融洽” 她呵呵笑了两声,融洽个鬼 高府门外候了马车和几匹马,五个更了常服的差役挎着佩刀站在阴凉处,四下里清净寂寥。 三人下了马,进门时候却见下人来去匆匆,看着高显入府便各自规避拜见。先前在南府门口领头闹事的跪在最前,长孙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笑道:“这么巧,又见面了。” 那人吓得抖成一团,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高显愣了片刻才躬身行礼道:“这是臣府上的侍从总管全安,是他领了人捉拿阿岩,想必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全安只顾上磕头,双手紧紧地扒在地上微微弯起,骨节分明,隐约能瞧着皮下的经脉来,嘴里嘟嘟囔囔奴该死。长孙姒俯下身凑近了问,“该死啊,通常有哪些死法” 他抬起头来,一脸的茫然,对上长孙姒似笑非笑的眼神,惊恐万分,慌忙又埋下头去,连奴该死都不敢说了。 她起身,撑开手里赤面白梅的绢帛伞对着高显歉意地笑笑,“吓着你家管家了,我开个玩笑,恕他无罪” 高显笑道:“公主哪里的话,听闻王侍郎入府查案来了,臣可能无法伺候公主左右。公主若是有兴趣,先行到回舟台安歇。” 长孙姒摆摆手,“既然偶遇王侍郎,人命不可小觑,一同去看看吧。” 高府东院掩映在一方葱郁树林之后,远离喧嚣之地。王进维要求甚严,便叫人辟出一间四面通风的干净厢房供验尸之用。 小凡已死四日,掀开薄棺已是恶臭难闻,王进维着人用酒醋清理了尸身,候了快一个时辰才进去查验。 公主监国: 下人被挡在外面,可又耐不住好奇,不顾差役横眉立目,站在廊下三五个围成一圈向屋中探望,议论纷纷。 “约莫才六七岁,被阿兄杀了,你瞧,就是那个坐着” “可不是的,据说当时到处是血,现在死了还早这么大的罪。” “唉,爷娘听了得多心疼呐,真是造孽” 烟官领着阿岩独坐一隅,那孩子弯着身子缩成一团捂着耳朵,瘦削的肩头一纵一纵地抽动。差役不时驱赶围观的人,但听屋里的有声音传来:“验毕,阖格目。” 南铮和长孙姒互望了一眼,问高显:“他们阿娘,在这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5章回舟度亡(一) 高显似乎才反应过来,点手唤来个随从问道:“何钱氏可随着来了“ 那人揖了礼道:“何钱氏听闻小凡之死,惊吓过度,病重了些。这几日都养在别院里,时睡时醒。先前奴派人去看过了,昏睡着起不来身。” 长孙姒点头,“若是她醒了,把她叫来,就说王侍郎有话要问。” “是。” “臣可不敢问,”王进维一边从门里迈出来,一边卸裹了三层的手套净手,“公主有所不知,魏绰那厮正捉了管家和给小凡瞧病的医官询问呢;若是何钱氏醒了,还没等人领来一准被他拿了。” 他过来给二人行礼,呈上验尸的格目,“小凡尸体症状,都在这里了。” “验:童何继凡,死四到五日,显肿胀之态。背部有伤五处,不出二十日,纵三横四;最长九寸有余,最短五寸,细长力重,初判定为鞭伤;腹伤一处,致命,长一寸,宽一分,入腹两寸两分,外宽内窄,初判为匕首;膝下瘀斑各一处,磕碰所致;脚跟瘀斑各一处,经年旧伤,余下无伤痕。口中下颚少量干涸血迹,身穿寿州麻衣裤一套,缝补之处与背上鞭伤部分吻合,纵三横四,枯萎苔草若干,衣襟前后和裤带上均有血迹。脚上无鞋,有泥若干。尸体是七岁稚童,肤黑干,身长三尺一寸,发长九寸用麻布束于头” 旁边有人撩开帘子,两个人并肩往外走。高显默默地拧过头来,无奈地笑道:“这二位真是恪尽职守。” 长孙姒瞧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颇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烟官俯下身子低语道:“阿岩身上也有伤,问他,他说逃难时候遇见个地痞。不过婢子瞧着也就是这几日,最多不过十来天。若真是上个月进府,这伤恐怕是进府之后留下的,方才王侍郎说的有理。” 她奇怪道:“旁人不知道另说,阿岩绝口不提,不是一桩怪事么” 南铮四平八稳地饮了一口茶,冷笑道:“这府里必然有他惧怕的人,他信不过,自然不敢和盘托出。” 烟官又道:“恐怕是的,婢子带他进府,听着那些人闲言碎语,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浑身抽搐,躲在我身后不愿意见人。” 长孙姒摇头,“也不只是那些人指指点点的干系,你瞧瞧,”她看了眼缩在角落椅子里的瘦小身影,“方才那两个争论时候他捂了耳朵,缩成一团,还能理解;可是现在安安静静的也没见他缓和下来,这里头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转头问烟官,“你有没有去看他阿娘” “去了,”烟官把目光从阿岩身上收回来,“不过没见到人,就在屋外叫了几声。里头没动静,窗户开着半扇,都是药味,是活血散瘀,补气提神的药。” 长孙姒道:“派人守在那了么” 她点头,“赵克承在,若是她醒了就来通禀一声。” 长孙姒托着腮望着南铮搭在高脚几上袍袖出神,“真是阿兄杀了弟弟么” 南铮推了盘点心到她跟前,“一把匕首,一把剪刀足以说明问题。” 她刚想问,就见魏绰一脚踏进门,阴沉着一张脸道:“人死了” 高显抬头,惊诧道:“谁死了” 转念一想,他方才和王进维两个一同出去,如今只回来一个,难不成 所有人似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缓缓地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魏绰。又有踢踏的脚步声响,王进维一头扎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谁,全安落水溺亡了哎,都看着我做什么” 长孙姒路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王侍郎高寿” “啥” 全安的尸体横在方才来的渡桥之上,浑身尽湿,面色灰青,两手摊开。周围还有滚落的点心果子和一只白瓷盘。 偶有水滴穿过竹桥的缝隙落进湖里,漾开一圈圈的水纹推着一个漂的龙眼向远处散尽了。 烟官过去一一查验,摇了摇头。王进维跟来道:“耳目中有血,口腹中积水,符合溺亡之症。只是身上有针灸痕迹,这是” 那厢魏绰问完了话接着道:“据说全安有晕眩之症,今日才叫医官诊过。他又不识水性,端了点心本要上回舟台伺候,约莫病发,失足落水,捞上来就不成了。” “谁捞的人” 王进维遥遥一指桥头,“不认识” 曲桥拐弯处,滕越抱剑而立,闻言转过头,面无表情。 王进维犹豫道:“水流声响,没人听得见,只有这位郎君在外头,详细地得要问他。不过,似乎不好说话” 何止不好说话,长孙姒撇撇嘴,清了清嗓子,“滕” 滕越还未待她说完,一个纵身越到全安尸体旁,俯下身子将他翻过去,扯开衣领,举掌向全安颈下劈去,霎时一道寒光自脑后而出扑向他面门 他不慌不忙,抬手拂过,给了王进维,转身而去。 长孙姒看王进维慌乱地接了滕越递来银针在手里,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她,才摸了摸鼻子道:“我府上的小郎君为人冷清了些,王侍郎多担待。” “啊”他回过神来,打量片刻道:“滕郎君的意思,全安被人刺中了穴道,这才失足落进水里” “大概是吧,”长孙姒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显道:“高兵部府中真是藏龙卧虎,这等江湖绝学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高显面露惶恐之色,俯身行礼,“公主恕罪,这,这臣实在是不知。若真是有江湖高手,何必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下人动手,实在令人费解” 南铮不动声色道:“若这个下人知晓些什么秘闻,动手也就不奇怪了。” 高显沉声道:“南统领这是何意” 他负手而立,看了一眼高显冷笑,“猜测而已,高兵部急什么” 嫂索{公主监国 高显道:“家父极为重视高家名声,南统领并非旁人,若是此话传扬出去未免祸及高家,到时候若是圣人和父亲怪罪下来,高显岂不是有口难言” 桥头有人匆匆行来,伏地行礼道:“郎君,阿岩母亲醒了,可要一见” 长孙姒扯了南铮衣袖道:“你同我去瞧瞧,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她回身招呼独自站在门口的阿岩道:“你来,我们一同去见见你阿娘。” 阿岩踯躅了片刻,慢吞吞地走过来,将手放进了她张开的手心里。长孙姒牵住了,和南铮随那仆从往别院去,她悄声问他,“滕越这人极是奇怪,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昨儿个突然出现,不知道什么意思” 南铮道:“他似乎在保护你,且看着。” “嗯。”她抬手摸了摸阿岩道:“你多久没见过阿娘了” 阿岩也不说话,只顾着低头走,可手心里全是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6章回舟度亡(二) 何钱氏栖身在高府主宅东南的别院,倚水观山,山石下苔藓丛生,和垂下的斑驳紫藤遥相呼应。放眼望去,却成了一方幽静隐秘的世界。 长孙姒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才叹道:“要不是说高显是这京城里的善人,对待萍水相逢之人都能如此周全,高复岑那个老头儿何德何能,啧啧” 南铮看她一眼,“确实” 她颇为诧异地道:“难得听你赞叹一句,方才听你们说话,以为着你觉得高显有问题呢。” 南铮未答话,却是目光一寒,近前一步将她遮在身后冷声道:“什么人,出来” 前路怪石嶙峋,辟了三条卵石小道曲径通幽,除了前来迎客的仆人空无一人。他冷不防断喝倒把众人唬了一跳,纷纷举目看去。 山石后头跃出来一个郎君,二十四五岁,面容清秀,一身天青胡服,手里捏着把折扇也未打开,脑门上全是汗,一眼看过来险些又躲回去。 长孙姒同情地将他望了望,默默地揪了南铮的衣袖侧了身让个道出来,下一瞬就见烟官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扯起那郎君的领子数落,“叫你守着个人怎么到处乱跑,鬼鬼祟祟做什么勾当” 赵克承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道:“我我我方才看见个人影,追到这里不见了。”临了低着头嗫嚅道:“又不是无缘无故乱跑的。” 烟官步步紧逼,“说你两句,还敢她那个小郎君,叫阿岩的要来看她,”四夏气哼哼地道:“自己的儿子,一个杀了一个,这会不乐意见,若不是婢子拦着,就要举了剪子冲下楼杀了那阿岩。您是不知道,平日里闷声不响,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如今也不怕失了仪态。若不是郎君心眼好,瞧她可怜,搁在寻常人家早撵出去了。” 长孙姒看她手里还捏着一片黄蓝的唐三彩碎陶片,由衷地赞叹道:“你家郎君着实心善。” “可不是的,”四夏说起高显来便有一股子骄傲之态,“她那孩子杀了人,郎君还是和颜悦色地叫拿回来问清楚,再扭送衙门。唉,咱们郎君这次好心没” 她似乎才看到南铮身后还跟着个孩子,闷着头,两只手死死地绞在一处。 四夏尴尬了半晌才道:“贵人要见何钱氏吧,婢子给您叫她。” 她返身进了门,撩开帘子系在勾拢里,冷声道:“何钱氏,衙门里的贵人来了,别哭了,快出来拜见。” 长孙姒朝南铮摆了摆手,只身进屋,绕开那一方狼藉。掐金地毯上被茶水氲湿一处,茶叶还未来得及收拾;屋角搁着一只四角马蹄冰桶,清凉恣意。 四夏正将另一边的帘子撩起来,给她福了福身,“贵人,您请。” 里间榻上便见着伸出一双腿来,颤巍巍地要下地,长孙姒紧走了几步笑道:“何夫人身子不大方便,躺着回话吧。” 那是个中年妇人,三十来岁,面目清秀,水蓝中衣,散着头发,形容瘦削,加之方才又哭了一场,满脸泪水,尽显枯槁。 何钱氏双脚伸进绣鞋里,撑着床沿给长孙姒行了礼,“妾何钱氏见过贵人。” 长孙姒笑笑,余光瞥了瞥站在门外的阿岩,捏着衣角,垂着头,失魂落魄。 四夏扶着何钱氏躺回了榻上,又取来个竹夫人给她倚着,不留神踢倒了绣鞋,鞋尖上的绣球朝她这边歪斜着,鞋内绣着翠绿的兰花,栩栩如生,只是浸了水渍难免失态。 长孙姒多瞧了两眼,递了张帕子给她。她道了谢,伸出枯瘦的一双手来接过,哭得很了,连腕子都是湿滑的,玉镯带不住,极快地顺着手臂落了下去。 “我听说了令郎的事,夫人节哀。如今正是要来问问,夫人一家是怎样入的高府,住下后又是何等的情形,阿岩和小凡兄弟二人平日里如何” 何钱氏止住了哭声,悲切道:“妾身一家是寿州人,原本郎君做些麻衣的营生,颇为宽裕。年前郎君外出收账,病死途中;入夏又洪水泛滥,淹了何家的家宅,妾孤身一人无法生计,只得往京城来投靠夫家的小娘子。可那郎子心肠硬得很,打发了妾身几文钱和些香烛了事。我只得带着孩子在京城中乞讨为生,也算老天开眼,上个月二十二五,妾身遇上高兵部城外救济灾民,瞧妾身两个孩子染病,于心不忍这才领到高府住下。” 她叹了一声又道:“高兵部请了郎中给孩子看病,又精心相待。妾不敢在高府白白受人恩惠,瞧着孩子大好了就在高府帮佣,将他们两个留在住处,晚上回来再行照顾。平常阿岩极其懂事,虽说沉闷些,但也还乖巧,妾帮工也能安心。谁想到” 她绞紧了帕子,通红的眼睛里都是恨意,“若是我知道,我知道” 长孙姒望了眼门外,阿岩不知道去了哪,就剩南铮一个负手立在栏杆边,“夫人是亲眼瞧见阿岩杀了人” “若是亲眼看见,宁愿叫他一块死了,也不要在这个世上苟活那是他亲弟弟,才七岁,他怎么能”何钱氏恨到了极致,扬了声音似乎叫外头的人听见,“是全管家来通知妾身,到的时候小凡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肚子上插着把匕首,阿岩已经逃走了” 说到伤心之处,又捂着脸沉默起来。 长孙姒无法再问,起了身安抚道:“夫人节哀,我瞧这外头景致不错,若是得空出去散散,利于病愈。” 何钱氏摇摇头,一脸颓唐,“多谢贵人妾身如今,只是虚度时日罢了,好与不好都是命数。” “告辞” 四夏送长孙姒出门,不忿道:“贵人何必管她,几日连榻都不曾下,饭也不怎么用。莫说景致了,死了的儿子都没力气看。” 她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纱帘依旧低垂,天边染了暮色,穿过水烟纱竟有了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7章回舟度亡(三) 两个人领着阿岩下楼,南铮道:“公主似乎收获颇丰” 长孙姒却答非所问,“你说,杀人为了点什么” 南铮看她一眼,冷笑道:“楞严经有言:汝负我命,我还汝债。” 她甚是忧伤地将他望了望,“可小凡才七岁,一个孩子罢了,哪里来的深仇血恨,非要以命抵债” “他欠下的,”三五成群回来的侍女,叽叽喳喳一路没个完,把他的话音压了下去,“只怕是别人强加于他,不得不承受。” “嗯”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应了声,那些娘子从身旁走过。只听有个圆脸的侍女低声道:“听说,这次把咱们叫去问话,是因为全总管淹死在了回舟台。” 立刻有人接话,惊讶道:“是吗死了倒干净,那是罪有应得。” 旁边立刻有个拉扯她,埋怨道:“浑说这些,你忘了芜姐是怎么死的” 前一个像是听了什么禁忌,变了脸色。喧闹的侍女这才没了声音,各自散去,园子里又恢复了安宁。 长孙姒低头看阿岩,这一路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曾放开过,她想了想问道:“阿岩,你见过全安总管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点头,有些畏缩,“见过” “那你和小凡身上的伤是他打的么” “是。” 她牵着他往外走,离开了别院,重新回到了赵克承所说的那条直通北门的小路。 路很长,两遍培植了葱郁的松柏,暮色里有些幽暗,若真是藏了什么人,以她现在的眼力视物,也是瞧不出来什么的。 长孙姒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他为什么打你,阿岩你也会不听话吗” “我很听话,”他难得有语气极其坚定的时候,“阿娘说,是高府的郎君救了我们,所以要感谢高府里所有的人。可是全总管他是坏人,总是打小凡,嫌他哭闹,吃饭更衣慢,我护着他,就连我一起打。后来有个叫阿芜的姐姐告诉了高郎君,全总管被打了十板子;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倒是全总管不再敢打我们了。” 天色越来越暗,她搭着南铮的腕子往前走,时不时还能被小路上的石子绊一下。阿岩似乎也发觉她的不妥,尽心尽力地搀着她,“阿姐,你也有昏眼症吗” 她笑笑,“你怎么知道” “我阿娘就是,她晚上看不清路,每次阿爷都不叫她独自出门。” 长孙姒低头看他,眯着眼睛隐约能瞧着他圆鼓鼓的发髻,“那你阿娘晚上做工回来,岂不是不便” “是,高府入更下工,不过高郎君体谅她照顾我们,许她随时可以回来,所以阿娘每次天黑前就到住处了。” 她道一声知道了,直到出了府门才对南铮道:“若他们各自完了事,先行出来吧,咱们寻个地方把今日的事情捋一捋。” 府门外只有两盏宫灯,烛光昏暗,她连对着他说话的眼神都极其茫然。他没敢松开她,却唤来个精细的差役进去传话。 三路人聚齐了,早已过了一更天,按照原先商量的转道往刑部去再悄悄地把阿岩带回南铮府上,一来给高家几分颜面,二来这孩子的性命也可暂时无虞。 高府在京城南面的宣义坊,刑部紧挨着城东,过了高府门前的道路,往北穿过一条坊墙窄巷才能出了宣义坊。 风大得很,巷子口挑了两盏灯笼,摇摇晃晃,有一绺破开的黄纸隐隐作响,两个差役在头前挑着灯,饶是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得发憷。 长孙姒身前坐着阿岩,这会也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埋进长孙姒怀里,她低头看着他笑。冷不防,耳边有利器破空之声呼啸而来,极其尖利 她闻声抬头,锋利的四棱箭簇已逼在她颈下,印着月色,寒意涌现。上头还沾着斑斑血迹;顺着笔直的梃干望过去,南铮的手紧紧地攥着,血迹落在她月白的胡服上染开一片。 身后马上的约莫是滕越,早已跃上墙头,顺着流矢源头追了下去,听着屋瓦响,三纵两跳不见了踪迹。 头前的赵克承和烟官拨马回过头来,“公主,没事吧” 南铮沉声道:“快走,不要在这里停着。” 她心头擂鼓,挪了缰绳挨过去,低声道:“伤势重吗” 他把手缩回袖子里道:“无碍” 转头却瞥见她衣衫上的血迹,道一声抱歉,抱过阿岩搁在身前,拨了马头往刑部赶。 耳边的风刮得极快,一眨眼上了宽敞明亮的坊道。 夜色里,两个坊卒约着更夫蹲在一丛树下唠闲嗑,一伙人冲出来,唬得一个趔趄,还没回过神,就看见公主府金灿灿的青鸾令,忙不迭拿钥匙开东坊门,目送神明出去。 滕越先到了刑部,倚在门前的石狮子上出神。看着众人投来探寻的目光,冷声道:“人死了,在院子里。” 庭院里的桂树下围了一圈灯笼,当中搁了一张八尺来长的竹板,上面躺着具尸首,通身夜行衣,面色乌青,口吐黑血;旁边还放着箭筒和弯弓,两个仵作一站一蹲。 见了众人进来,先到王进维跟前行了礼,接着道:“三十岁左右,男某尸,身长七尺五寸,无外伤,无表明身份之物;被抓拒捕,吞药而亡,初判为川乌丸。” 烟官扶着长孙姒临进屋转过头来插了一句嘴,“哟,川乌非得要找这种痛苦的死法,这位郎君可真是条汉子。” 滕越把阿岩安置在了厢房里,站在门口,抱着剑瞧热闹。听她之言,掉过视线来一阵冷笑,唬得烟官一缩脖子老老实实进屋去了。长孙姒瞧了他一眼,滕越这才扭过头去。 用过了晚膳,一行人坐在二堂里面面相觑,滕越似乎无意参与,安稳地坐在阿岩的屋子前拿帕子拭剑。 各自的脑子里都有盘算,明了的模糊的,都像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说起。 晚风急切,略过瓦当顺着瓦楞往屋子里钻,连枝烛台上的烛光被灭了几支,明暗交替,长孙姒这才回过神来,“挨着个说,王侍郎和魏京兆查全安,可有何收获” 王进维同魏绰互望了一眼,道:“全安身上那根银针,自脑后玉枕穴而出;银针入玉枕,确实可叫人晕眩,若是全安因此落入湖中溺死,也算说得通。臣等出回舟台,就看见滕郎君从湖里捞个人上岸,当时只有全安在曲桥之上,何人何时用银针刺他,无从知晓。臣等问过高府仆从,全安平日待人接物极其恶劣,他死了也没人叫屈。高显说他是应和十七年入府,荆州山阳人,家中无亲,初来脾气极其温和,只是后来病了一场,脾气古怪起来。还有就是小凡死因,魏京兆问询结果是剪刀,臣查验尸首是匕首,出入颇大。” 赵克承接话道:“我这里正好佐证王侍郎,全安二十年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变得暴躁,媚上欺下,苛待仆从,就连高显收留的流民,手脚慢了一些他都要教训。好些人亲眼看见全安打阿岩和小凡两个孩子,有个叫阿芜的侍女,告到高显跟前,事后被全安活活打死了。另外,今日在别院看到个往高府北门来去的青衣人影,没人看见,也找不到踪迹;事发的那段时辰,侍女各自都在别院里忙碌,也能为彼此作证。” 魏绰道:“别院的后头有一排厢房,高显收留的灾民都住在那里;多数是患病的,病愈又无家可归的都到庄子上帮佣。高显说,生怕流言蜚语打扰何钱氏,这才在前头辟了屋子出来供她静养。他们都是全安在约束,按时上下工,何钱氏一家在最东的一间,屋里就几件衣衫和桌椅床榻。小凡死的地方离那不远的一处假山旁,日子久了,没留下什么东西。” 王进维皱眉,思索了半晌才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全安失手打死了小凡,嫁祸到阿岩身上来洗清罪责” 魏绰不赞同,“捕风捉影,无凭无据之事如何立得住脚” “我又没说一定,你” 长孙姒摆摆手,“先别忙着争执,各抒己见罢了。我今日和南统领一道去见了阿岩的娘,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有几桩怪事说出来给众位听听。第一,阿岩的娘对他的态度,听说阿岩要见她,据侍女四夏描述,却恨不得杀了他。” 魏绰不以为然,“一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做娘亲的痛心疾首也实属正常。” 嫂索{公主监国 长孙姒看他一眼,笑道:“我说个极不妥帖的引子,”她转向王进维道:“众位都知道王侍郎养了两只黄鹂,爱如性命。可如果一日,其中一只被另一只咬死了,请问王侍郎,你会把剩下的一只杀了吗” 王进维摇摇头,“不会,大晋也不过就这么两只黑色的,死了一个就剩了一个,哪能轻易杀了” 魏绰明白过来长孙姒的意思,冷笑道:“一只鸟,哪能和人相提并论,公主未免玩笑了。” 南铮瞧他一眼道:“一只鸟珍惜如此,阿岩怎么说也是何钱氏的孩子,即便恨之入骨,十一年的养育慈爱哪能割舍” 长孙姒笑眯眯地点头,“南统领说的是呢,她一不问阿岩身在在何处二不问生死怎样。口口声声都是阿岩如何作孽,生无可恋;即便恨,三五日便能一点疼爱都没有了吗还有,就是王侍郎和魏京兆所说匕首和剪刀的问题,何钱氏说她看见的是小凡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 烟官很是惊讶,“不对啊,婢子和赵克承特意询问侍女,她们也说是剪刀,还说何钱氏疯魔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王进维和魏绰互看了一眼,疑云丛生,就听长孙姒接着道:“有人看见的匕首,有人看见的剪刀,这是第二桩怪事;还有第三件,据阿岩说,何钱氏有昏眼症,天黑前必然得赶回住处,可何钱氏却告诉我她晚上才能回去照顾孩子,总有一个在说谎。三桩怪事,何钱氏在遮掩什么,或者说,她这个人根本就有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8章墙头来客(一) “公主的意思,何钱氏有意欺瞒我们” 魏绰看着王进维,觉得可笑,“不过一些猜测罢了,王侍郎竟然信以为真” 烟官冷笑道:“猜测难不成,今晚公主和阿岩被人刺杀也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吗” 魏绰反唇相讥,“全安死的时候只有滕越看见,追刺客又是他一人。如今刺客死了,若是按照公主所言,臣完全可以怀疑滕越,心怀叵测” 外头有人哼了一声无能,魏绰险些拍案而起。 王进维拍了拍他劝慰道:“今晚公主险些被行刺,当时和阿岩同一匹马,若是小凡之死确实没有问题,那么这个刺客之举简直是画蛇添足。至少有可疑之处有待查证,魏京兆稍安勿躁” 魏绰望了长孙姒一眼,低声冷笑道:“说不准抢了谁家郎君,报私仇也不定” 长孙姒也不以为意,颇有兴致地多看了他几眼,魏绰果然拧过头去。 她趁势道:“头一日辛苦各位,天热烦躁实属难免,明日,劳烦众位再往高府一趟。听说高显派人去通知了高侍郎,安州离京城不过三五日,若是他回来,我们便不能像今日这般自由。时辰不早,各自散了吧” 尽管立了秋,仍旧暑热难耐,长孙姒抱着膝坐在廊下,看着南铮的那双厚底翘头靴下了四层台阶,绕过当庭的小池塘向她这里走来。 “二更了,怎么还不休息,吓着你了” 她摇了摇头自嘲道:“起先,我以为是慕崇远那个老头泄私怨,派个人来教训我。” 过了许久南铮才道:“慕祭酒接旨很平静,之后不过把慕中书关在府中,勒令三天不许出门。” “难怪,”她哼了一声,“我就说今儿这么大的热闹,慕璟为何不来。他阿爷分明是无声地抗议,不过换成是我,也大概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往火坑里跳。苏慎彤多好啊,知书达理,才情一流,人品又俊。可惜只能做妾,老头儿是要气死了吧” “公主出降,是慕府的福气。” 她托着腮望着天上残缺不全的月亮傻笑,“还是自己人贴心,”回身想拍拍他以示感谢,又担心他手上的伤只得作罢,“你的手无碍吧” “嗯。” “幸好箭头上无毒”她龇着牙笑了笑,只能看见他的青色窄袖,掌心裹着药布,修长的指按在剑鞘边缘,似乎下一刻就能见着锋芒利刃,“早知道三郎不怀好意,还不如我自愿收了你,总比在十二卫生死一线强。” 她仰起头看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立刻捂住耳朵缩成一团躲到一边,“说着玩的。”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灿若流光,“公主这是在报复慕中书么” 长孙姒把脸枕在膝头上看合欢树,“他那人没心没肺,报复他权当看不见;何况和苏慎彤郎情妾意,哪来得及顾上别人。现在就等着成婚,和离,”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嘟囔,“三郎真是多此一举。” 南铮不善言谈,只有她絮絮叨叨,话题就落在了长孙奂身上,“我今日看他气色不好,旧疾又发作了” “是,”南铮面容素来淡然,月色里更加清冷,说起长孙奂来也没有起伏,“加上高贵妃闹了一场,身心俱疲。待我们走后宣了三省的人入宫,商议退位之事” “退位”长孙姒不由得皱眉,“他已经病到如此地步了么” “视政时发作,强撑着没叫朝臣看出端倪。”树上一朵合欢掉进小池塘里,平水起縠,再无宁静。他接着道:“太上皇还能挽留新皇登基的波澜” 她许久没有说话,中宗与世宗,全是崩于风痹之症。如今长孙奂才在位三年,竟然到了药石罔效的境地 “他这么盘算也不无道理,世家权重,他在,好歹能压制得住。衷哥儿才八岁,虽说宰相和仆射还算忠心,但免不了有小人作祟。”她捧着脸盘算,“这么说,高复岑从安州回来,怕不只是为了高家里的杀童案吧” 所以,无论这件事情最终结果如何,都算给高家一个下马威 从大晋初建,安州高家绵延百年,门楣风流,若是把罔顾人命公诸天下,只怕几世名声荡然无存。那么,他将她拉进这样一桩事里的目的昭然若揭 第二日,南铮入宫点卯,只剩她在阿岩屋子前的石凳上坐着,抱着小凡验尸格目望着半开的屋门出神。 滕越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在她对面盘膝拭剑,看她若有所思,半晌哼道:“一个无能之辈的话倒叫你犹豫起来” 长孙姒的目光从昏暗的屋里挪出来,迎上他讽刺的冷笑,她托着腮看他,“你老师授你功夫,顺带也把目中无人一道教给你了” “我没有老师” “那么请问滕小郎,你的功夫出自何门何派” 滕越悠然自得地忙活,好容易有闲情跟她说句话,“疆场上活下来的人,还用的着老师” 长孙姒越发地好奇,笑眯眯地望着他,“小郎年岁不大,倒是上过疆场,佩服佩服”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如何上的疆场,打过几场仗,上司哪位,军职在何处”滕越将帛巾翻了个面,截断了她的话,“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 长孙姒默默地拧过头去,抱着格目继续发呆。 滕越道:“我不是阿岩,你诓他,他就信以为真” 她幽怨道:“天热,小凡尸身存不住,今日入土为安,我哪里诓他” “你叫他去看一眼,不只是送别这么简单吧” 长孙姒哼一声,“阿兄祭拜弟弟,能有多复杂” “你想从中知道” 话没说完,围墙那处一阵嘈杂,有人喊叫着大胆,何人,吵吵嚷嚷。 长孙姒转身看去,墙头上隐隐约约趴着个人,从树叶子里探出个脑袋;墙根底下围着五六个差役,举着佩刀大声呵斥。 她起身,走得近了些,还未待张望就听见有人叫她,“阿姒阿姒,是我呀,放我进去” 她疾走了几步,遮住刺眼的光线仰头看,“慕璟你不是被关在府里了,怎么在这” 慕璟脸憋得通红,挂在围墙上上不去下不来,腾出一只手来指着差役断断续续道:“你叫他们,拿个梯子放我下去,快憋死我了” 长孙姒指挥着人手忙脚乱把他架下来,慕璟瘫坐在树底下顺气,皱着脸道:“唉哟,跟你讲啊,听说高府的事情,我想方设法逃出来,准备嗝” 她身后冷不防出现抱剑的滕越,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约莫是想到前天晚上的悲惨境地,吓的慕璟气也不敢喘了直打嗝,躲在树后面道:“你你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嗝你再把我扔水里试试,嗝” 滕越:“” 长孙姒扶额转身,对着差役道:“我不认识他,你们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别呀,小姑奶奶,嗝”慕璟一跃而起,两步赶上她,“哎哎哎,我是来帮你忙的,阿爷好容易不在府里,我抽空溜出来。跟你说说高显的事,都是秘闻,秘闻呐,嗝” 长孙姒觑他一眼,“你是怕你阿爷揍吧,从四品中书舍人爬墙头,怎么不摔死你” 慕璟委屈道:“还不是那个南铮,得不着他的手令不得进刑部,嗝。先不提这个,那什么,高显原先是我旧识,那是两小无猜,嗝” “原先,现在不是了” 慕璟点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被滕越一剑挡开,规规矩矩说话,“这事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是个风和日丽的” “说重点” “哦,就是你进京那年,发生了许多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开春的时候高显阿姐嫁给了太子做侧妃;盛夏,惠通渠溃堤,沿岸死了五六百户;秋后,南郭深贪污一案审清,满门抄斩;过不久之后,你随穆贵妃回京认亲;立冬,高显就被他阿爷发到兵营里去了,之后,我们鲜少有往来了,嗝” 长孙姒眯缝着眼睛看他,“这和那孩子之死有什么干系么” 慕璟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是没什么关系啊,但你听听或许有帮助呢。那时候,高显比我还活泼一些” 长孙姒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高显,得是什么样啊 “他惹怒了高侍郎,听他之意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被扔到兵营里去了。过了二年我又见过他一次,瘦高瘦高的,也不怎么说话,手里时常拿着把剑发愣,再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三十年,世宗薨逝我才见到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温和有礼,可总觉得没以前的好相处,嗝” 长孙姒点头,又问道:“你俩这么好,那你知道高府的管家全安么” “知道,”慕璟好奇道:“他怎么了” “死了” “啊”他好久才回过神来,叹一声,“那么和善的人,真是太可惜了” “和善”她觑他一眼,“打骂仆从也叫和善”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打骂下人啊。”慕璟连连摆手,“他生性善良,待高显和亲生孩子似的,寻常下人犯错顶多提醒一二,你肯定是弄错了。” :\\、\ “是么,听说好像他得了一场病,之后就暴躁起来。” 慕璟哽了哽,不可置信,“我还是不信,一场病能叫人性情大变嗝,当时高显离府时,我去送他。全安也在,他还说,要家里的弟弟代他在高府伺候,他要到兵营里照顾高显呢。” “他有个弟弟” “嗯,全安说已经写信回乡给他弟弟全明了,还叫高显在兵营等他,很快就能去伺候他。”慕璟捏着杯盖玩,“不过,后来去没去就不晓得了。” 长孙姒隐隐觉得什么不对,起身笑眯眯地对慕璟道:“多谢多谢,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滕越跟着路过他身边,一掌拍过去,“不用谢” 慕璟一个激灵,嗝也不打了,捏着拳头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道:“都是什么人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9章墙头来客(二) 一夜过去,高府比昨儿还要安静,留在门廊下乘凉的差役倒是把歇脚的地方换到了门前,官服在身,按剑而立,肃穆凛然。 长孙姒临进门时还在想,这些人素来惫懒,如今竟然也勤快起来了,好生奇怪 屏门前的画壁下,两个十四五岁的侍女盘膝对面坐着在打双陆,其中一个埋怨道:“过些日子就是秋社,晚上还得度中元,我可不想到别院守着。” 另一个也是害怕的模样,“谁说不是,郎君这桩好事竟惹来这些麻烦先头两个小的,一个把另一个杀了;这会可好,大的也没了,那里头不知道藏着多少冤孽呢” 前一个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说来也怪,公主府的少使,无冤无仇的,杀一个流民干什么” 长孙姒闻言,从檐廊下转了脚步回来,侧身的时候金莲花屈戍被她撞在窗扇上,叮当一声,吓的两个小娘子赶紧掉过头,看清了人,匍匐在地行礼,“婢子拜见公主” “你们方才说谁杀人了” 两个人垂着头互看了一眼,都是怨怼之色,屈肘互相推诿了一阵,其中一个才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公主府里的烟官少使。方才给何钱氏诊病的功夫,趁机杀了她。” 长孙姒挑高了眉头问道:“人死了” “是,刑部王侍郎验过了尸体,说是少使随身携带的毫针上涂了毒。” “人还在别院” “是” 长孙姒望了一眼滕越领阿岩远去的方向,叹了一声,风风火火地往别院赶。 热闹还没散场,一众人围在二楼的栏杆处,高显一脸阴郁,默不作声;烟官拧着头,一脸嘲笑地看着还在义正言辞的魏绰絮叨,“罪证确凿,众目睽睽,由不得你不认你一个娘子,又是医官出身” 王进维瞧着长孙姒上楼,在旁扯了他两下。无奈人心实在,半点听不进去,还在怪罪:“你我做什么,谁来了也没用” 王进维叹了一口气俯身行礼,“见过公主” “刚进门就听说死了人,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滕越不知道何时回来了,还没待她问话,闪身进了何钱氏的屋子。 王进维往里一指,“原先臣等来询问何钱氏关于小凡的情况,话说了不到半刻,何钱氏说头晕,少使便上前诊病;谁知道针一入穴,何钱氏便一声惨叫,霎时浑身抽搐,七窍流血;待臣等上前观看,早已气绝。臣验了尸身,毒药无从查证” 魏绰在一旁盯着烟官冷笑,“她下的毒还需要问何人,多此一举” 烟官转过脸来看着他,“我与她素昧平生,何怨何仇就算我要杀人,会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吗还是魏京兆以为这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有眼无珠” “莫要以为你主子来了,便能保你一条性命”魏绰面色涨得通红,怒目而视,“杀人偿命,天道使然。” 滕越从屋子里出来,斜他一眼,“不仅无能而且迂腐她中的是江湖上流传的毒药,见血既发,一个女官怎么会有。你用不着看我,我不会告诉你具体什么毒,以你的脑子也不大能记住” “你”魏绰指着滕越气得说不出话来。 长孙姒颇为头疼地打断剑拔弩张的事态,瞪他一眼,转身对烟官道,“不是回府替我收拾衣衫去了吗,怎么绕到高府里来了” 烟官委屈道:“府里头遇上宫里的贺长使,来同齐尚宫商量您大婚的礼服,耽搁了半个时辰才收拾好。婢子回刑部的路上被个差役拦下,拿着刑部的令牌,说是王侍郎有案情询问,我才到的高府。” “差役”魏绰一副怀疑的姿态,“哪个差役,是何模样,在何处遇上的” 她翻了个白眼,不忿道:“二十七八岁,瘦高,白脸,身长七尺,穿着刑部的官衣,就在昨儿个遇刺的巷子口将我拦下的,拿着令牌。我又不晓得刑部今日有哪些人出差,怎么认识他将我领到高府,还同守在门前的几个招呼了一声,然后把我领到别院就出去了。魏京兆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 魏绰点手唤来赵克承,“你我同去门口叫个差役上来,倒要问问他是真是假。”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长孙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招呼了王进维往屋里进。除了撩起来的水烟纱,屋子里的摆设与昨天相差无几,窗户洞开,窗外树影婆娑,屋角的冰桶还散着寒意。 只是里间的檀木床上,仰面朝天躺着一具女尸,覆着白布,白布上血迹斑斑,右手滑下来搭在床沿的葫芦云纹的透雕上,指甲紫青,边缘翻卷,想来是中毒极其痛苦,抓挠所致;手腕上摇摇欲坠一只镯子,了无生息。 绣花软囊从床头歪下来,上面有一滩血迹,半干未干;床边的脚踏上还沾染了一些,王进维示意她莫要近身,“血中有毒,公主当心。”他从床头垂足壶门几上取下个手巾叹道,“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性如何。” 屋外有声音冷冷地传进来,“那药名为孔雀碎,服下之后脏腑俱烂,王侍郎验尸的时候下手轻些,免得溅您一身血” 他闻言,看着捏在手里的巾子都如临大敌,哆嗦了两下,胆战心惊地捧了过来。长孙姒往屋外瞟一眼,滕越转过身不理她了。 她看着王进维苦着一张脸不由得问道,“这巾子有什么问题,看你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讪讪地笑了笑,“不是不是,这手巾臣等来的时候就搁在那几上,因着花样别致,做工精细,极像宫中之物。臣想若是高兵部给她,未免待她也太过好些。” 长孙姒眯着眼睛道:“那是我的,昨天借给她。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很对,高显待她确实太好了些。旁的还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有有,”他不慌不忙地摊开手巾递给她,当中一枚通体碧绿的耳坠子,成色尚好,“她左耳上倒是有一枚一模一样的,若是戴的好好的,何必要取下来” 昨日何钱氏耳垂上确实有一副碧玉坠子,当时她还在纳闷,一路穷困,玉镯耳坠,如此招摇过市未免招灾。 “你掀开,我瞧瞧” 她往床边走了几步,王进维伸手捏在白布边缘回头问道:“何钱氏身中剧毒,皮相尽毁,公主若是要看,最好还是当心一些” 她点头,可当她看见何钱氏的脸,才按捺了腹中的翻腾,暗自叹了一声。着实想简单了,何钱氏七窍流血,死前又极其痛苦,面容狰狞,眼珠几乎冲破了束缚,五官挤在一处,哪里还有昨日柔弱清秀的模样;左耳上倒是垂着耳坠,安安静静搭在绣枕上。 不忍再看,便叫王进维重新阖上了白布。 他跟上来道:“身长六尺二寸,身形高挑纤瘦,三根指头上均有细茧,骨头细腻,看来常做针篦之物,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异常。烟官娘子的银针上确实有剧毒,她施针之时才觉不对,可为时已晚” 她道一句知道了,脑子飞快地闪过一丝念头,细想之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疑惑道:“看清楚是何钱氏么” “是啊,和昨儿是同一个人,只是中毒之后五官不成样子了。”王进维回头看一眼,仍心有余悸,“公主怀疑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你们今日问她话时,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比如说杀了阿岩,给小凡报仇,或者一心求死之类的” “这倒没有,”王进维递了一份格目到她面前,“这是今日问询的记录,她当时一直在哭,悲悲切切的,没问两句就说头疼,阿岩和小凡的事情一概没提。” 长孙姒四下里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靠窗的卷头案上,“这里怎么只有书和砚台,纸笔都没有么” 王进维一边收拾格目,一边抬头看过来一眼,“可不是的,臣还问过,那个伺候的四夏说,屋里常不住人,何钱氏养病,寻常也用不到就没有放置。还是臣需要写格目,她才叫人拿过来的。” 她围着卷头案转了两圈,未果,揉着脸往外走。高显还站在门外的栏杆边,她看了看低声问道:“他今日一直在这里么” 王进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是,从小凡下葬,魏京兆搜查全安屋子到现在。高家郎君心地真是善良,可不像她阿爷,心胸狭隘又刻薄。” 她笑笑,楼下传来魏绰的声音道:“就是她,谁放她进来的” 两人出了屋,往楼下瞧,魏绰还是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伸手朝烟官的方向指了指,身后跟着方才府门前看到一个差役,仰着脸正往楼上打量。 看了一阵迷迷糊糊道:“今早府里头出来个郎君,穿着刑部的官衣,说是出府请个人。某等当时以为是跟着您或者王侍郎的,也没在意,过了一刻钟又领了这位娘子进府的。” 魏绰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去吧去吧,若是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许人进出。” 高显闻言,转过身行了一个礼,“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长孙姒摇摇头,“魏京兆谨慎,高兵部是知道的,可能他怕出了什么岔子吧。我今日领了阿岩来看小凡,不成想他阿娘也去了。” 她不准备再和他多言,笑道:“方才听闻府上预备着秋社的事,高兵部还拨冗前来,真是过意不去。” 高显会意,俯身行礼,“是臣应尽职责,如此就不打扰各位了。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告辞。” 本书醉快更新{半}}{生 长孙姒待他下了楼走远了,才对抱肩看热闹的滕越道:“不是叫你看着阿岩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云淡风轻地解释:“路上遇到赵克承,阿岩觉得我太严肃了,就让他领走了” 她清了清嗓子,表示理解,转脸看着苦大仇深的魏绰道:“魏京兆这下可以安心了吗” 魏绰心有不甘地看了烟官一眼,长孙姒笑道:“人在我身边又跑不了,还是说说你今日搜查,可发现什么了” 他颓败地从袖子里取出用巾子包的一物递给她,“全安既无家室又没有心上人,一个郎君的屋里藏着一枚耳坠,也太过耸人听闻了。” 王进维看到巾子里包裹之物,眼睛都直了,也顾不上礼节,伸手指了指长孙姒,“等等啊。”幸喜若狂地往屋里跑,出来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你们看,你们看,是不是一样的” 众人视线凑过来,两枚耳坠子,点了雪青的翠羽,大小模样无不贴合。王进维瞠目结舌,“难不成,何钱氏才是全安的相好,一前一后,这是殉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0章墙头来客(三) 魏绰自认是个极其守礼的郎君,听他上不得台面的市井言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缓过了尴尬劲儿才道:“若是有情义的男女,素来各执一个;方才我看何钱氏有一对,哪家打首饰还留一个单的,这不大合常理。” 王进维举着一对耳坠细细看了,才迟疑道:“你说的也是,问了这么些人,也没一个说他们二人有私情,那全安屋里的坠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侍女,偶尔两个投来探寻的目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一个孩子去了,接二连三牵出这么多事情来,这高府还真是深藏不漏。” 魏绰哼了一声:“藏得越多,漏的也越多,过犹不及。” 王进维像是听到什么至理名言,不禁喜上眉梢,“你难得说句我赞同的话。”也顾不上昨日还在针锋相对,推搡着他下楼,“不是说全安的屋子还没搜完么,我就随你去看看。” “我不去,她杀人的事还没有眉目”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倔,什么杀人,子虚乌有。何况,公主在这,人又跑不了。走走走” 烟官看着魏绰推脱不掉无奈的模样,笑着道:“这两位倒也有趣,昨天还” 长孙姒手里攥着两只一模一样的耳坠来回打量,对王魏二人的话没听进去几分,却扭脸笑眯眯地望着烟官。 她小步挪了过来,低着头嗫嚅道:“公主,婢子知道错了。” 长孙姒也不看她,沉浸在翠绿欲滴的光里,“错哪儿了” “婢子不该轻信于人,让旁人有可乘之机对公主府不利。” 长孙姒笑笑,收起了两个坠子,望着她道:“你能想到这些,还不算傻。”她看一眼她手里领着的紫檀小匣问道:“收拾的衣衫么” “是。” 她也不答话,返身进屋拎来个胡床坐在冰桶边,斜对面不远就是拢起的水烟纱,后头正是何钱氏的尸体,覆着白布,等着义庄的人来抬走,“把衣服拿出来查验。” 烟官偷偷地朝里望了一眼,低声道:“公主,咱们非要在这吗何钱氏” 她捧着腮专注地打量屋子,听她之言不由得好笑:“你怕什么,人死了了,何况又不是你杀的,若报仇也轮不到你头上。” 烟官撇撇嘴,认命地打开衣匣上的锁,一层搁的是中衣内衫,二层是外衫,底层是绣鞋胡靴。 长孙姒笑道:“齐尚宫平日里不是最反感我穿着郎君的服饰吗,今日竟然收拾了胡靴,真是匪夷所思。” 烟官一件件地展开细查,抽空道:“她忙着同贺长使商量婚服,估计没心思管您穿什么了。” “婚服”长孙姒拧过脸继续看着床榻上的女尸,“她也就对这个上点心。话说,那个叫你进府的人拿的真是刑部的令牌” “对啊,”她从兜里摸出令牌来一块,“和这个一模一样,不会看错的。也是婢子大意了,高府里都是京兆尹的人,门口的差役才是刑部的,怎么就轻信了他的话呢”她懊恼地瘫在地上,捉着一块披帛叹气。 “王进维和门口那些人身上的牌子都在么” “在,王侍郎事后验过了。”她凑过来低声道:“公主,您说,会不会是那人偷了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回来哎,这点方才怎么没想起来。” 长孙姒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首先他没有进院子,而你一直和王进维在一起,所以他身上的令牌没有丢,这点你可以作证;再者门口那五个,没有看到领你进府的人出去,所以他们身上的令牌也没有被偷,这点他们可以互相作证;最后就剩你了,你是唯一会被偷令牌的人,令牌贴身存放,怎么会被偷去这个解释不会为你脱罪,只会成为你的又一条罪证。烟官娘子,这话你幸好没有想起来。” 烟官泄气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外头苍蓝的天,碧空如洗,可惜心情坏到了极致,“唉,这么多人,为何是我” 长孙姒看着她颓唐的模样笑道:“你手里有名正言顺的杀人工具,医官要人死,通常连阎王都拦不住。” 她幽幽地转过脸来道:“可是连毫针都是放在兜里的,若是有人做手脚,婢子岂会不察觉” 长孙姒顺了顺她簪子上困在一处的流苏,甚是慈爱道:“这位娘子,烦请你在外人面前少说几句,不然,我真的怕救不了你啊” “那如今怎么办” “等。” 她不解,好奇地看着长孙姒,“等什么” 她低头,从衣匣里挑出来几样烟官验过的首饰塞到她随身带着的兜囊里,“等最后一击如此费心思,不就是为了把视线从小凡之死挪到咱们这里来,让我们自顾不暇。如今他成功了一半。” 她对了对手指,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失落的烟官,“你猜,谁会来” 日头正盛,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被晒得生机勃勃,投了短短的影子在透窗上,真是应了那句芳树交加枕短墙。 滕越早不知道去了哪,长孙姒一上午趴在栏杆上数重瓣海棠的落花,最后闲得瘫在凭几里问路过的侍女讨海棠蜜饯醒困。 蜜饯没等来,倒是被一声洪钟给敲醒了,“公主垂青老臣家里的海棠,真是三生有幸” 她转过身去,门口站着五个人,为首一个五旬老者,灰发红面,精壮身段,戴着平式幞头,石赭圆领襕衫,摇着一把折扇正向她颔首行礼。 后头跟着高显,王进维,魏绰还有久未露面的南铮,一律面无表情。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原来是高阁老,听高兵部说您尚在安州,怎么提前回来了” 众人各自见了礼,高复岑在她对面的软簟上跽坐下,哀哀地叹了一声,“老臣归家,只想着安度余生,也有脸面去地下伺候先皇。可谁想到,”他伸手一指高显,“这个不肖子孙,竟给高家惹下这桩祸事,若是老臣再不回京,只怕连圣人的天颜都无颜面见。逆子,还不跪下” 长孙姒瞥一眼跪的玉树临风的高显,装作不知问:“高兵部人品贵重,在京城中有口皆碑,不知道哪里惹怒了高阁老” 高复岑摇头叹息,“若是如此,老臣也赞成,只可惜”他看着高显,胸口起伏,按捺了怒意道:“逆子,你还有一线良知,就自己对公主说吧” 高显很淡然,对高复岑怒不可遏的态度置若罔闻,平心静气地给长孙姒行了礼,“这几日臣欺瞒了公主,求公主降罪。” “愿闻其详” “小凡之死与臣有关”他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与何钱氏有私情,欲要迎进府中。只是她有两个孩子,臣在为难之中,全安因错手杀了小凡,臣便想到若是两个孩子都死了便能成好事,这才派人捉阿岩。” 满堂寂静,似乎谁也没有从他的言语中反应过来。曳地的水烟纱飘渺,榻上还躺着何钱氏的尸体,里间死外间生,隔着丈许,一个听一个说。 长孙姒哦了一声,问道:“那全安呢”看的却是高复岑。 高显道:“他有晕眩之症,昨日本是来向臣请示要不要趁机杀了阿岩。臣担心他在公主同众位面前露出马脚,这才派人杀了他,事后扮作无意间落水。” 高复岑振袖斥骂,“逆子,竟然做出这等侮辱门楣的肮脏事情来,你叫我怎么对得起圣人,对得起公主若不是圣人宽宥你,我非打死你不可。” 长孙姒饮了半盏茶才笑道:“原来是见过圣人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老臣实在没有脸面,但想着君臣之道不能乱了规矩,所以甫一进京便带着逆子进宫向圣人请罪,待回府后再行处置。” 她点头,起身道:“既然圣人宽宥,我再在这里寻事就没有分寸了。高阁老舟车劳顿,好生休息,改日再登门” 她直接了当地有了去意是任谁也没有料到的,魏绰立时怒意顿生,欲要发作,幸得身后跟着王进维,左扯又拽,连使眼色。魏绰无奈,愤然离去。 高复岑却阻拦道:“公主留步” “高阁老有何吩咐” “不敢,臣听闻,公主府的少使在老臣府上杀了人,虽无确凿证据,但是嫌疑颇大,不知公主的意思是” “既然高阁老如此说,我也不会包庇我府里的人。”她笑眯眯地道:“京兆尹和刑部二位主事都在,何钱氏之死和谁有关,怎么能查不分明呢,阁老说可是” “是是是,公主言之有理。”她不怒不躁很反常,高复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嫂索{公主监国 “那便告辞了” 王进维出了门,扯了面色沉郁的魏绰出府。两个差役来把烟官押走了,她这才恍然长孙姒给她装了一兜的首饰是何意 长孙姒给她一个赔罪的笑脸,低声对南铮道:“找机会让腾越在高府莫要出去了。” 他嗯了一声,抬眼看见赵克承领了阿岩站在马车前,垂头丧气。见了一行人出来,行了礼,自顾自上了马。 查案的人都撤走了,高复岑站在别院里冷笑道:“一个虚张声势的娘子,竟叫你手忙脚乱成这副模样。这些年教你的,可曾上过半点心” 高显俯身请罪,“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哼,也难怪,你始终都不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1章墙头来客(四) 回去的路上,马蹄声混着车轮轱辘响,攒了一口气埋在胸口,堵的憋屈,谁也没有说话。 慕璟坐在二堂南面树下的方石上,折了一把草哼着小曲编蚂蚱。 眼看着就剩一条腿,外头呜嚷嚷一堆人进来,他仰脸瞧,两个青衣狱卒押着烟官从面前经过,往牢房那处去。 慕璟眼睛都看直了,扯过走在最前的魏绰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烟官她怎么被关起来了” 魏绰心里头一股火,也不想搭理他。慕璟跟着他半拖半拉进了屋,回头一看哪个面色都低沉着,“都是怎么了,说话呀” 长孙姒站在门边和南铮低语,怕他闹起来,回头道:“出师不利,高府的案子暂时得缓一缓。” 一句话点着了魏绰心里头的火,“我原以为着皆是外人传言,子虚乌有罢了,不想却是个欺软怕硬之辈。” 虽未点明,知晓内情的都清楚他在迁怒长孙姒。王进维一边数落他一边给他使眼色,“魏绰,你,你大逆不道,还不给公主请罪。”她脾气虽好,但也是皇家人,哪能以下犯上。 魏绰拨开他的手,起身道:“若是这两日对不住公主,烦请公主见谅。这案子出在京城,本就是臣职责所在,劳烦公主每日忙碌岂不是折煞臣了。公主就莫要管了,臣就是拼上这一条性命也要还何钱氏一家一个说法” 长孙姒哼了一声,“一条性命,魏京兆的命值几两银子” 她瞧他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接着道:“魏公清廉不阿你倒是学成了,可光有一腔热血何用安州高家盘根错节,魏京兆为官数年想必比我清楚。今日高复岑以退为进求圣人恕罪,便是断了后路,再不能以小凡之死拿他高家把柄。魏京兆古道热肠,还能抗得了旨意若是魏京兆志存高远,我自然也不能拦着” 王进维扒了扒魏绰,趁势搭台阶对长孙姒道:“这件案子疑点颇多,到此为止也不是公主本意,那依着您的意思” 长孙姒点头,“虽说高复岑求了免高显之罪的圣旨,小凡之死暂且不提,又因为何钱氏把烟官搭了进去,但是了解此事的并不只有他们二人。我和南统领都问过阿岩,这孩子只怕知道些什么。为今之计,只能一方面利用审讯烟官迷惑高家,另一则,如何说服阿岩才是关键。” 慕璟笑嘻嘻地道:“这事好办,哄孩子我最拿手,你们且等着,等我的好消息。”他拎起那条缺腿的蚂蚱一股风似的卷走了。 魏绰平静了怒意,微微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臣去验看何钱氏和昨晚刺客的尸身,那个,失陪了。” 王进维一把拉住他,“你等等我的,你啥也不知道,能看出什么来你别走那么快” 两个人吵吵闹闹走远了,屋子里就剩下凭窗而立的南铮。长孙姒逆着光,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今日休沐,他穿着寻常的铭文袍,带着垂角幞头,显出一派温和可欺的模样。 四下无人正是刑讯逼供的好时候,她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幽幽地道:“南铮啊,我问你个事。” “嗯。” 她捉了他蹀躞带上的哕厥按在穿过带扣的铊尾上,笑眯眯地道:“按说,三郎他如此忌讳安家,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他却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为了点什么呢” 铊尾绞在一处,若是挑开了他的衣衫就散了。南铮垂头看了一眼她狡黠的笑意,淡然道:“圣人的心思仆不敢肆意揣测” “不敢揣测,还是不想说”哕厥探进两条铊带的缝隙里,肆意妄为。 “公主以为呢” 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挑带子,没有看到他弯起的嘴角,“三郎的性子,绝计是追查到底。高复岑再巧舌如簧,他也不会为之所动,可是见到高显进宫请罪就了结了这件事。” 日光里,她的面容神采飞扬,呼之欲出的得意,全然不像她话里那般疑惑,“高贵妃的话他是不会听进去的,今日休沐,也只有你在他身边。若是说,谏言他能采纳的,也就只有你了。你都说了些什么,我很想知道” 他听见了玉板摩擦带扣的轻响,似乎若是从他嘴里要不到想听的,她就要得手。他垂眼看她搭在他腰际上的腕子,“做什么” “说不说”她满面的笑容每一处都在告诉他,不说我就扒你衣服 南铮瞟了瞟窗外匆匆而来的身影,坦然道:“好” 长孙姒:“” 怎么不按规矩来 他挑眉:“公主是不敢吗” 这个说好的不一样啊,她咬牙瞪他一眼,“谁说不敢,我我给你个机会。” “仆,可能叫公主失望了” “”她哆嗦了一下,忽然发现被这厮逼到了两难的境地。 她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心一横,不就是解个蹀躞带么,和谁没解过似的。一鼓作气,手往下一压 叮当一声,就听着身后有人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长孙姒慢条斯理地抬头,转身,慕璟还保持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姿势,手里捏着缺腿的蚂蚱,眨巴着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她把手挪了回来,不忍再看一本正经整理衣带的南铮,呵呵干笑了两声:“啊,你,你不是哄阿岩去了么,碰壁了” 慕璟迈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进屋捧杯茶直叹气,“唉,可不是的,一直在哭,说话也不理我。想想也是,阿娘和弟弟都没了,这孩子还真可怜” “这事也不急,阿岩在这,早晚能问出来。倒是你,”长孙姒嘲笑道:“快到午时,你再不回家,你阿爷可就要到刑部拿人来了” 慕璟的脸霎时像吃了黄连似的扭曲,“他今日去苏府商量我和小彤的婚事,想着赶在你我大婚前纳她过门。我难得有一日松快的,快别提他了。” 她低头抻袖子,“啊,那恭喜你们了。” “客气客气。”他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问,“那个,方才,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长孙姒回头看一眼南铮,他撇开了目光,不晓得看了她多久。她哼一声,“臭不要脸”大踏步出门去了。 慕璟:“” 说谁呢 谁也没想到阿岩过午后,主动来找长孙姒和南铮,红着眼睛坐在他们面前,垂头丧气,“我听别人说烟官阿姐杀了阿娘,可我不信,她对我很好,所以不会是她杀了阿娘” “那你觉得,谁会是凶手” 阿岩跽坐在梨花几对面,欲言又止,“不知道,不过我不相信是烟官阿姐,她是好人,阿姐你要相信她。” 长孙姒笑笑,“阿岩,你已经十二岁,是个该懂事的郎君了。有的事情不能单单凭借相信二字就能解决的,凶手一日逍遥法外,烟官就要多受一日的牢狱之灾。” 她从衣袖里拿出完工的草蚂蚱给他,“你心里藏的秘密那是傍身之物,选择不告诉我们有你自己的考量。你住在这里很安全,所以不用担心牵连到我们而来致歉。不过,你的选择是继续替凶手隐藏或者坦然相告倒是要好好想想。你今天能来为她说情,足以证明你是个心存善念的小郎君。” 阿岩埋着头,手里捏着那个泛黄的草蚂蚱,前腿是慕璟后来编上去的,青黄分明,无比的滑稽。 他落下泪来,在草绳里蔓延,“我,我就是害怕,以前还有阿娘,她说她会保护我,可是,可是,她也不在了” 他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草蚂蚱掉在凉簟上,四脚朝天,翻不过身来。 他哭够了,嗓音还一抽一抽的,抬起红肿的眼睛道:“小凡他,是全总管杀的。那天小凡回来的时候晚了一个时辰,他时常偷跑出去玩,说看到一个有池塘的院子,里面有很多人,排了好长的桌,都是吃的,他本来想给我和阿娘偷一点来。” 阿岩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可是那些人吃完都睡着了,被装进一个袋子里拖走,他害怕我怀疑,就叫他在屋里等我找阿娘回来。我出了门,不放心看了一眼,全安就进了屋。他一开始笑眯眯地和小凡说话,可是后来却拿出了匕首小凡都没有来得及哭,就躺在床上不动了。” 本书醉快更新{半}}{生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他把小凡抱出来,路过假山时看见了我。他把小凡扔在地上就来追,我躲进了墙洞里,他进不来,就大喊大叫说我杀了小凡,还从屋里摸了把剪刀扔在小凡的尸体旁边。我从墙洞里钻出去,在一片草地里躲到了天黑。” 他红着眼睛,攥着拳头哽咽道:“我想给小凡报仇,想和他拼命,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他把我也杀了,留阿娘一个怎么办,怎么办”他低着头,捂着眼睛,“他肯定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我应该拦着他,不叫他出去” 长孙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挪到他身边,将他揽进怀里安抚,“没事了。” 他抱着她嚎啕大哭,几日的悲伤,慌乱,恐惧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南铮递过来一条手巾,挪开了视线。 约摸过了两刻,阿岩颓废地埋在长孙姒怀里擦眼泪,“阿姐,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您要尽快抓住坏人” 她摸摸他的头,“好,会很快。”又犹豫着问道:“阿岩,你可见过你阿娘有个翠玉耳坠吗”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锦布,掀开给她看,“是这个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2章墙头来客(五) “你怎么也有一个” 阿岩手里托着的耳坠与何钱氏的一模一样,他好奇地问:“阿姐,你见过吗” 长孙姒点头,“我见过你阿娘戴了一副,”她试探道:“全安,他屋子里也有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一定是偷小凡的” “怎么说” 阿岩愤慨道:“阿娘有两副这样的坠子,一直都是小心收藏。虽然家里落难,但是也不曾典当了。在离开寿州前,她把其中一副拆开,分给了我和小凡,若是失散了也可以傍身,寻常我们是不会拿出来的。今天小凡下葬时,我见他身上并没有。所以,全安一定是从小凡身上偷走了。” 她点头,看向南铮时,他低着头摸索拇指上的玉扳指,不晓得是什么表情。她继续问道:“那还有别的傍身之物吗,比如说簪子,手镯细软” “没有了,”阿岩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坠子,“洪水来时,我们只顾上保命,阿娘就拿了两副耳坠和几件衣服。若是拿了别的,她当时就有钱给我和小凡看病了,不会领着我们四处乞讨。” 年岁大了,心思难免污浊些,琢磨别人的私事不由得带上几分旖旎。阿岩诚挚地望着她,倒叫她有些话问不出口,迟疑着道:“那你们到高府后,见过你阿娘戴首饰吗” “没有,”他摇摇头,低着头嗫嚅道:“阿娘情绪不稳,有时候一整日都极其开心,有时候会偷偷躲起来哭,没心思装扮。” 她嗯了一声,看着他低头捏着蚂蚱玩,犹豫了良久,才把话挪到正题上,“你们都住在别院,高兵部不来,他不担心全安欺负你们吗” 阿岩道:“不,高兵部时常来看我们,对我和小凡特别好。” “哦。” 她摸了摸他的头,似乎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印证,进展得极其顺利。那么,除开何钱氏之死,唯一余下的就是小凡看到,让全安不惜铤而走险杀人的事情。 长孙姒叫人进来把他领走前问道:“你去过小凡说的,那个有池塘的院子吗” 他摇头,“我不怎么出别院,听阿娘说高府里很多池塘,还叫我们当心。” 一个有池塘的院子,长桌,被袋子装走的人,他们被拖到哪里去一个孩子应该不会编出这样的话来,那么,高府这是要做什么 还有,这件事情和何钱氏被杀有没有关系,她是不是也看到或者听人说起如果有,全安为何留着她若是没有,她又为什么死 她回到小几前,摆开纸笔,左边一行写着何钱氏之死,右边一行写着有池塘的院子,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清瘦孤逸。 南铮挪过视线来,“高府里的人多少都脱不了干系。” 她捏紧了笔杆,一口气写下自己的疑惑递给他看,“接下来,小凡被杀,全安伪造阿岩杀人;我们进府后才会听到众人作证,阿岩拿剪刀杀了小凡的证词,这也不奇怪。关键是,全安为什么会死,就算高家注重名声也不至于在死了一个外人后,又以这种怪异的方式,惩治老家仆。” 南铮接过她的笔,右手有伤,只得用左手在两件事之间连了一道线,写上全安又道,“唯一的解释,这个有池塘的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叫高家不安。” 长孙姒打量了一阵又道:“所以说全安负责的这件事,因为小凡之死,怕我们查到他头上发现蛛丝马迹,才杀人灭口” 他点头,“你有别的解释” 她接着道:“姑且我们先这样考虑,那么何钱氏呢,不管她是否知道了小凡的死因,以我们现在了解的情况,完全可以安稳地活着。那么嫁祸烟官的人又所谓何来” 南铮思考片刻又道:“依着你的意思,高显为了何钱氏报仇那么光天化日杀了全安解了她的怒意,为什么她最后还是死了” “娘子的想法多数绕不开情意,”她撇撇嘴,瞪他一眼,“不似你们郎君,总能正儿八经地说出一堆道理来。” 他同她说话总有着用不完的耐心,“不管有何样的果,何钱时氏之死便是关键。” 她蔫蔫地搭着头继续写,“不过,围绕着何钱氏的怪事确实多,包括昨日和今日对阿岩的态度,谁杀了她,为何用那样的毒,分开的坠子,以及她房里连纸笔都没有。” 他看着她带着郎君的幞头,半边脸埋在烛火的微光里,纤长的眼睫频繁地跳动,似乎很困扰,迟疑了半晌才问:“你,为何相信烟官不会杀人” 她转过头来,怪异地看他一眼,“她和何钱氏素未谋面,又无冤无仇的,杀她做什么何况她平日里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杀人泄愤吧,怎么这么问”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长孙姒放下笔,托着腮将打量他,人生得好看不假,可惜就是太无情,“你在我府里五年,烟官什么样你会不知道南铮,我始终觉得高家的事情发生之后,你奇怪得很。” 她对亲近的人,总有执着的信任。他收敛了目光道:“继续把你的疑惑说给我听。” “哦,还有啊,”她乖顺地俯下身子一笔一划在纸上写,“昨天赵克承追的那个人影,咱们至今没发现。他说往北去,虽然全安被人杀了,但是我们不能肯定那人就是去的回舟台等等,”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念叨,“全安,回舟台南铮,回舟台不就是个有池塘的院子吗” 说完,又开始反驳自己,“不对啊,若回舟台真的有问题,全安的死不就把嫌疑转到那里了吗” 她抬起头,眼光盈盈,习惯性地捉了他的袖子晃,“高家没有这么傻,当日在外面的只有腾越,难不成真是他杀了全安不行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他牵了她的手腕,将人稳住了安抚道:“腾越还在高家,何况你问他,他就会解释等你把线索理清了,再问也不迟。” 她点头,他撤回了手,淡然道:“冒犯了公主。” 长孙姒摆摆手,浑然不觉,“中午我也冒犯了你,扯平了” 南铮:“” 能不提那茬吗 她提笔蘸墨,继续道:“何钱氏这里暂时没什么疑问了,再就是院子里的人。听阿岩的描述,人还不少,高府的下人按理也不大可能。那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浩浩荡荡进府还没有人发觉” “流民” “啊” 南铮提笔在她所写之处补上流民,“高显广施仁善,每日都会接病重的流民到高府修养。” 她有些错愕,“他把这些人养好了就给装袋子里拖走,拖去哪里” 他面容冷清,喜怒难测,“这个不清楚,不过流民是个妥当的借口。” “也对,流民无户籍无身份,他们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不过,”她不解,“进府容易,可一大波人运出府总是问题吧特别是有池塘的院子,为何一定选在那里” 他倚在凭几上冷笑,“定然是方便又不易被人发觉,否则,事情不到了这一步,高复岑为何出现” 她提起笔蘸了一大团墨,把所写之处勾出几块奇石来,遮盖不住索性皴了几笔,不伦不类,无奈放弃,叹道:“哎,好歹也是百年望族,高家这又是何必只是可怜了这母子三个。” 抬头望了望窗外,慕璟正领了阿岩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疯跑。约摸是天将黑看不清路,他绊倒在地,不晓得是不是划伤了那里,慕璟将他掺搀起来送回了屋子。 她托着腮嘟囔,“禁军里可找着相干的人了” 南铮嗯了一声,“还牵出了太医院。” 查高显和太医院有什么干系她目光闪了闪终究没问。用晚膳时,众人议论明日再以什么样的说辞去高府,长孙姒四下看了一眼,“阿岩呢,怎么不出来” 慕璟接话道:“方才擦破了胳膊,在榻上躺着呢。” 王进维招呼侍女来给他屋子里送饭,对慕璟笑道:“慕中书还是不准备回府,听说慕祭酒回府发了好大一通火,往刑部递了几回名贴要你回家。” 他嗤之以鼻,“不回,我回家他准得把我关起来,在这多有意思。” 魏绰随口道:“听说慕祭酒和苏尚书定了亲事,恭喜你和苏王侍郎,你踢我何意” 王进维干笑了两声,“魏京兆随意些,瞧你用饭拘谨的,呵呵” 余下的人也不戳破,颇为尴尬地看了两人一眼。外头有人来送信,说是苏慎彤递了名帖,要见慕中书。 苏慎彤十七岁入的吏部,两年有余,早过了烂漫的年华。挽着凌云髻,宝钗一柄,湖蓝的半臂襦裙,噙着柔善的笑意,给众人见了礼,温和沉静。 ~ .. 更新快 长孙姒第一回瞧清楚她的模样,十岁名满京城的才女,端秀贤淑。她是大家闺秀,她是脱缰的野马,彼此都无法了解对方的生活方式。这是一个叫人不寒而栗的对比 她回礼,顺带瞅瞅自己郎君气概十足的坦领襕衫,默默用饭。身边是慕璟欢喜雀跃地扯着苏慎彤的手,一叠声地问候。 她有些羞涩,垂着眼睛柔声道:“慕夫人担心你,眼看要宵禁了。若是你喜欢,不如等明日散了朝再来就是。” 慕璟神态绵软地哀求,再过一个时辰,只过一个时辰。旖旎的说辞还未待众人鄙夷,就听见外头一声娘子尖利的惊叫 王进维皱眉,起身到门口问:“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对面廊下匆匆跑来个仆人,也顾不上给他行礼,结巴道:“侍郎,阿岩,阿岩他死了” 屋里的人俱是向外看,慕璟颓废地垂下手,“小彤,你看,我好像走不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3章知人知面(一) 给阿岩送饭的侍女跌坐在门口瑟瑟发抖,食盒摔在脚边,碗碟菜汤撒了一地。再往里不远,就是阿岩的尸体,从床榻上半探了身子,右手蜷缩着,无力地垂在地上,挨着一摊血水。 长孙姒清楚地记得,不久前和南铮商量案子的时候,阿岩还站在女贞树下,被慕璟抱起来,高高地举着右手去摘树上紫红的小圆果,抓了一兜和慕璟互掷着玩。 王进维将他的尸体翻过来,摆在榻上,有随从递了器具来查验。 苏慎彤与看热闹的刑部人等被挡在门外,提心吊胆,慕璟隔着衙役的佩刀小声地安抚她,可焦急之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应当与何钱氏的死因一般,中了孔雀碎的毒。他左臂上有一道伤口,伤口溃烂成紫黑,微有凸起,与余下皮肤不同。” 王进维取下手套,一边递过来验尸格目,“余下之处颜色较浅,可以断定毒是从伤口处浸入。可能量少,发作起来没有何钱氏那么痛苦。不过奇怪的是,这又不是在高家,屋里哪里来的孔雀碎” 长孙姒接过来细看,随口道:“早上他去祭拜他阿娘了吗” 身后正问话送饭侍女的赵克承接话道:“去了,不过就在床榻边磕了个头。” 魏绰围着屋子转了一圈问:“何钱氏是因为烟官的银针上涂了毒,阿岩是伤口进毒,两人的死法还是有区别的。就算有人要杀他,在他衣衫上下了毒,又如何能算准他今日一定会摔伤,留下伤口呢” 他停在慕璟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说用晚膳前,慕中书陪着阿岩玩了半晌。因为他擦伤了胳膊,所以才送他回屋” 慕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是我给他下的毒吧,你们说的那个孔雀碎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刑部二堂,又没去高家,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况且,我为何要害个刚认识的孩子” “阿璟”苏慎彤担忧地望着他。他转身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没有害那个孩子,你放心。” 他回过头对长孙姒哀怨道:“阿姒,我承认是为了躲我阿爷,来同你说些高家的往事,帮助你们破案不过是找个借口,可是也不至于到最后我就成了凶手吧” “我哪里知道,”她和南铮,魏绰各自看了格目,将他哀伤地望了一眼,“或许是出于兄弟之情,帮助高显脱罪也未尝不可,早上你还对我说你们二人青梅竹马。” “哎,你这人” 苏慎彤焦急解释道:“公主,阿璟他哪里能为了兄弟情分,草菅人命。能来同你说些旧事,便说明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公主,还望你三思” 她笑,道一声晓得了,给王进维使眼色,他会意,散了看热闹的人,劝走了苏慎彤,阖上了门。 长孙姒道:“我们这些人,今日都到过高府,回来以后也同阿岩有过接触,”她转身看一眼慕璟,“包括你,衣衫上招惹了孔雀碎也未必不可,阿岩也是。或许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借助我们同样能达到目的。” “你的意思”慕璟抬手指了一圈,“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孔雀碎” 长孙姒不置可否,回转身来打量南铮。他似乎明白她的担忧,微微摇了摇头。王进维叫人送进来几盆水,众人各自取了手套裹牢,再宽了外衣,分别置入水中,又叫来仵作查验。 五个一尺宽的铜盆依次排开,每根浸在盆中的银针,通体幽黑。 看着微微晃动的波纹,王进维道:“银针验毒虽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是至少诸位身上惹了毒。我没听说过孔雀碎,滕郎君不在,具体毒性难以解释;为今之计劳烦诸位药浴去毒,这间屋子暂且封闭起来,待到案子明晰后再做处置。” 慕璟叹了一口气,颓废道:“完了,都被高府那群崽子惦记上了。他们这岂不是赶尽杀绝谁能保证日后不伤着自己,一旦流血必死无疑。与这件事有关的人早晚得死于非命。这倒好了,省的他们动手了,幸好发现的及时。” 他欢天喜地地伸手拍长孙姒的肩以示谢意,却猛然醒悟过来,转道拍上了大腿,“方才,我是不是拉了小彤的手坏了坏了,我得去找她。”也来不及道别,飞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王进维早已习惯他一惊一乍的模样,锁门的时候问长孙姒,“臣瞧着,苏娘子担忧慕中书,回家准得说给苏尚书听。明日上朝,公主免不得被参一本,岂不是闹出话柄给高家” 她正歪着头打量南铮右手上精致的铁护手,这人向来好面子,受了伤绝计不会叫别人知道,这次倒是救了他一命。若是孔雀碎透过药布渗到他伤口里,当真是回天乏术了。 想着想着便后怕起来,王进维问她,全然没听进耳朵里去。抬起一张脸茫然地看着他,唬得他毛骨悚然。 南铮不动声色地道:“正是要闹出话柄,打草惊了蛇,这案子不日也该了结了。” “啊”这还什么都没明白,怎么就快结案了他诧异地看着魏绰,后者耸耸肩,加快了步子走远了。 刑部上下立时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长孙姒沐浴完,打发了忧心忡忡的赵克承去监牢里看烟官,看着面前来去的仆人,俱是捧了清水,形色匆匆。不大会,就听见了坊间二更梆鼓之声。 月亮比昨日圆润了一些,正悠闲地歪在墙角的海棠树杈间。这一株比高府别院的要高,若是站在树顶上,城南的敦化坊几乎都能看的分明,不过以她现在的眼力是不大可能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南铮从对面的廊下出来,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身月白的襕衫,正细致地收拾袖口。 她忽然开心起来,提着裙摆跑下了台阶,拐过面前的池塘,站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有些喘。拿起他的右手,上面牢牢地套着护手,她笑起来,“真好” 他的脸在廊檐下的烛光里,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没有白日那样气势逼人,可惜说出来的话叫她很不喜欢,“仆无事,公主莫要心忧。” 他嗓音还带着沐浴后的慵懒低沉,琴弦上揉开了宫调,优雅得很。她哼了一声,“诚挚地感谢你还活着,否则,我连夜抄了高府。” 南铮难得同她玩笑,“仆还要代高家感谢公主不杀之恩。” 她龇了龇牙,丢下他的手无奈道:“然而没什么用,明日你们都上朝去了,就我一个去准备抄高家的后路。” 他安抚道:“若是滕越回来,他应是能寻到公主。” 七月初十,微风和煦,宣义坊寡居几十年的蔡阿婆极其高兴。这日,午时还没到,家里忽然来了两个讨水歇脚的小郎君,生得赏心悦目,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其中那个能言善道的,差不离是个好看的小娘子,虽然穿的是郎君缺胯袍,可笑起来像五月盛开的芍药花,国色天香的;嘴又甜,天南海北的趣闻惹得人忍俊不禁。 滕越独坐一隅,企图无视长孙姒笑容可掬的一张脸;可打从进了门就没停过的话,说了快半个时辰,简直丧心病狂。 “他是你的郎子吧,”蔡阿婆笑眯眯地给长孙姒端出来一盘点心,“这郎子啊,就得寻个话少能干活的,我看他就很好” 长孙姒接茬刺激滕越,“哪有,阿婆,要不是他磨蹭赶上宵禁,昨晚我们就出城了。不过,那就遇不上善心的阿婆了” 蔡阿婆乐开了花,“这京城啊,虽然热闹,但按时辰宵禁,严格得紧,确实不大自在,你们多留几日也就习惯了。” 她接着问:“这宵禁,要是遇上个急事那该怎么办呐” 蔡阿婆道:“寻常人家就得等到开门鼓响,有急事遇上好说话的算是走运,遇到不好说话的就是二十下板子。不过,官宦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长孙姒故作好奇地问:“官宦人家怎么了” 蔡阿婆拍拍她的手,指了指窗外,“你瞧见那家没有,是当今高贵妃的娘家。深更半夜,经常有好几趟牛车出入,据说拖的是救济灾民的粮食衣物,就没人管。” “您亲眼看见的” “我起夜的时候听见车轱辘响,就顺着窗缝看热闹。不过高家救济灾民,好人有好报呐” “原来这样,”长孙姒和滕越对视了一眼又问:“这高家真是心善,半夜里还运粮食。” 蔡阿婆点头,“可不是,听说南边洪水,灾民都到京城来了,他们前些日子还送的挺勤快,不过这两三天倒没有听到动静了,估计粮食衣服也该送的差不多了吧” 把人装在袋子里,又打着高家的名号,天黑若说是救灾之物也不大会有人怀疑。蔡家的窗户正对着高府的北门,从那里进府,一会功夫就到了回舟台。阿岩说那个有池塘的院子,估摸也就是这儿了。 . 首发 她起身笑道:“谢谢阿婆款待,我们准备在京城多留几日,晚些时候还要去西市寻客栈,临走前必然来向阿婆告辞。” “别呀,去什么客栈,”蔡阿婆起身扯住了她的手,“哪有自己家舒服,你们就住阿婆这。我这房子大,你们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不许走” “阿婆” “别推辞,”蔡阿婆笑道:“我一个老婆子不会打搅你们。快吃饭了,你们先喝茶,我给你们做古楼子和菰米饭去。” “可是,我们还有朋友要来” 蔡阿婆乐呵呵地道:“都来都来,你们坐着,莫要走了” 她转身进去了,长孙姒得意地朝滕越歪了脑袋,他回她一个虚伪的冷眼。这个时辰也早散朝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4章知人知面(二) 王进维和魏绰前后脚进屋,手里各自捧了沉甸甸的木匣。长孙姒正跪坐在凉簟上,举着被啃的惨不忍睹的古楼子向他俩招呼。 蔡阿婆给滕越盛饭出来,一抬眼就笑开了花,“你们就是孙郎君的朋友吧,这么客气。来就来了,还给我带礼物,真是的” 她抬手就要取两人手里的匣子,长孙姒想拦已然来不及了。就瞧着王进维闪了个身,从袖子里摸出个角簪塞到了阿婆手里,“阿婆,谢谢您,这个簪子送您的。” “好好,我喜欢的很,你们都坐。” 王进维挨着滕越坐下,瞧着蔡阿婆出了院子才苦着脸道:“南统领找的这家阿婆可真有意思要是叫旁人知道臣送了簪子给个阿婆,这样往后” 魏绰接话道:“往后挺好,省得你成天在府里用个首饰勾引娘子,不成体统” 王进维:“” 长孙姒笑得直打颤,摆了摆手道:“哎,你们是去高府收集证物了” “是,方才臣和魏绰出了高府,绕了几个坊子才敢回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昨儿可叫臣猜着了,今早御史台联合了苏尚书和慕祭酒,一同上了折子参了您纵奴伤人,陷害朝臣。圣人大发雷霆,下旨将您禁足在府里五日,还叫臣等尽快结案,免得再生祸端;这不,臣同他一道往高府收集物证去了。过了午,魏京兆整理了格目,臣复审就该收档了。” 长孙姒冷笑,用筷子扒拉米粒,“不把高家稳住了,他们怎么能大张旗鼓地出来何钱氏一家,是他们无心之差,借着我们的手除掉了,正好趁了他们的意。听说这几日一直没有动作,如今圣人叫结案,缩不了几日。” “公主的意思是,高家最近就会把人运出来” 她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是也不会很久,你不是说圣人把我禁足五日吗他们捱不住的,咱们就住在这。蔡阿婆孤身一个,也不需要防范,何况南铮找的地方也出不了错。”她把红椒挑出来搁在一边问,“他人呢,怎么没来” 王进维苦笑,“被慕中书缠着走不了,非要到公主府给您赔不是。若不是南统领拦着,只怕这会发觉您不在,还不嚷嚷全京城都晓得了” “随他去吧,”她浑不在意,好奇地打量叠在一起的匣子,“在高府找着什么了” “何钱氏母子和全安留下的衣衫,物件,包括死时现场的证物。”他一指上面稍小些的道:“魏京兆还要来了高显和何钱氏往来的信件,高家为了表示清白,索性连高显的日志一并给了。臣翻了翻,也没什么有用的。” 魏绰看了眼端着热腾腾的古楼子从厨房出来的蔡阿婆道:“你还想能给什么物证,不过装模作样而已人来了,用了饭再说。” 蔡阿婆给三人把西厢房腾了出来,说是去西市买晚上吃的菜,挎着篮子出门去了。滕越纵身跃上窗台,观察高府北门的动静,王进维和魏绰把证物挪出来,把三尺来长的小几几乎占满了。 长孙姒笑道:“收获很丰盛啊” 魏绰冷笑一声,“可惜,没一个能定高家的罪。” “定不定罪这事,就在你们一念之间。”魏绰不明所以,转身来看,她已经俯下身在一堆杂物中找了三个厚本出来,“高显的日志,是这些吗很旧了” 王进维看了看道:“说是他打十岁起就开始写,不过十一岁那年去了军营,到应和二十八年回来,这当中就遗漏许多日子,要不然不定得拿多少呢。” 长孙姒点头,随手翻了几页问:“我听慕璟说起过,应和十八年,他似乎因为什么事惹怒了当时还是兵部侍郎的高复岑,他有提过这件事吗” 魏绰道:“只说为子不孝,再问,旁的都没提。高复岑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王进维举着个牌位,翻来覆去地打量,“他除了恨高显在何钱氏的事情上露了诸多马脚,旁的也没什么了。就像上回问全明这个人,谁也没听说过,好生奇怪唉,你们看,” 他把牌位放正,字迹露在光下,“显考何公讳名晋源之灵位,上阳人是何继凡。论理,何钱氏尚在,这牌位应当是她来立,再不济也是阿岩,何尝是他来主事” 长孙姒笑而不语,魏绰鄙夷地望着他,“你不会当真以为高显短短认识何钱氏十几天,就要大费周章地将她迎进门吧,肤浅” 王进维摸不着头脑,“你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会真以为,难不成他们之前就认识你别逗了,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寿州,隔着几个府,高显在神策军到哪里认识个寿州的娘子” 长孙姒摇摇头,“哎,你别说,何钱氏虽然嫁到寿州,可她又不一定是寿州人,认识高显也说不准”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王进维对那牌位多了几分怜悯,“你们的意思,何钱氏和高显早就认识而且有私情,不是真心要嫁给何晋源这次到京城来找高显共续前盟,结果全安错手杀了小凡,两个人反目成仇,高显一不做二不休,连何钱氏一块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长孙姒和颜悦色地将他望了望,“这可是王侍郎的高见,我们可没说半句。” “唉,公主,您这” 滕越打断了他的话,“小声点,高府里有人出来了,在旁边的小巷里走动。你们别过来,很容易叫人发觉异常” 屋子里只听见长孙姒时不时翻纸张的声音,过了片刻,他又道:“三个人,一个在门前的树下,一个在后巷,一个在这附近,是极好的观察所在。”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外头三下敲门声,南铮闪身进来,也不顾王魏二人向他行礼,只看了她一眼,越过斑驳的光影,独坐凉簟尽头。 长孙姒会意,摇头道:“高复岑是个狡猾的老头儿,得了点甜头罢了,不会轻易上当的。倒是你,不守着我家,万一慕璟闯进去岂不是露馅” 南铮按剑而跽,对桌上散乱的物件兴致缺缺,垂着眼睛道:“仆留了禁军,慕祭酒一个时辰前来了一趟。” 她笑眯眯地道:“那我就放心了,希望高家的事情早些解决,我便能回去了。” 可临近收尾,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样顺利。一连四日,高府里除了那三个总在巷子里走动一整日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七月十四,像是觉察了什么,索性连那三个人都不出来晃荡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三人上朝,又留了她和滕越,一个把快翻烂的日志盖在脸上老僧入定,一个抱剑坐在窗台上纹丝不动。 难不成真的想错了 她内心有些忐忑,高府根本就没有把那些人如何,还是阿岩又说谎了或者,他们发觉了异常,从别的府门出入,甚至停手了,索性推到明年后年,他们总不能在这里耗上几年吧 可是从目前发觉的证据来瞧,何家三口,全安,不知名号的人影和刺客还有孔雀碎,桩桩件件都表明高家利用救济灾民的噱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人在府里,如果短期内停手,似乎也不大可能。那么,这几天没有动静是在等待时机 她百思不得其解,取了日志,又从头开始翻。高显怎么说也是官宦家的郎君,这日志里时而言辞犀利,时而少年哀愁,勾画旧赋,遥想新辞,或者三五朋友读书游戏,都是日常琐事。 甚至连哪月闰,何时中气,记录得也甚详细。 第一本止于应和二十二年末,后两本是最近所写,更像是救灾的账本。每日救助多少人,出身,患病,医治,直到出府。可是,人当真出府谋生去了吗 直到日暮,六百下闭门鼓响毕,高府也不见得有什么动静,进进出出不过是手拿水灯的仆人,三五个一行,过了一个时辰又回了府。 坊道当中供奉起了香案和鬼包子,授命而来的道士念念叨叨,蔡阿婆在门前布了田,早早阖门休息去了。 高府府门紧闭,隐约能看见府门前用来布田的香烛,夜色里星点的红光,明灭不定。 过了三更,长孙姒撑着头歪歪倒倒看王进维和魏绰下棋,被滕越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有动静了”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从凉簟上起身,探出了半个脑袋往外看。高府门前有两个挑灯的仆人,府门大开,有车轮吱扭的轻响,深夜里格外清晰。 巡夜的武侯慢腾腾地挪了过去,和守门的仆人围在一处叙了话。过了一刻钟,有牛车驱了出来,那唠嗑的武侯还帮忙推了两下,前后五车,在空荡荡的街上,依次排开。 王进维欣喜不已,一拍魏绰的肩膀道:“成了,就今晚了” 魏绰肩头一塌,转过脸来对王进维幽幽地道:“若是车上装的当真是粮食衣物,这般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 “可也是,若依你,如何分辨车上是人是物” 长孙姒从两人旁边挤出来,“两百斤的人和两百斤的粮食衣物,黑灯瞎火的,没什么好办法区分,”她对面无表情的滕越笑眯眯地道:“还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有劳滕郎君” 滕越哼了一声,从窗台上跃下去,消失在夜色里。直到高府的车架出去了两趟,西南方向才有一丛银白的烟火闪过。 谁也没了困意,趿上靴子跳进院子里,蔡阿婆似乎听了动静,早早地开了门。三个人也来不及说明情由,拨马上了坊道依计行事。 南铮断后,蔡阿婆站在门前向他行礼,手中还捏着王进维给她的角簪。 他临出门前,低声道:“你留着吧”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5章知人知面(三) 巡夜的武侯听着动静,还没来得及把佩刀拔出来,就被伏在小巷内的参军各自堵住了嘴捆了个结实。 王进维和魏绰召集了京兆尹府役将高府团团围住,只待长孙姒和南铮回来,定了罪名就可以入府拿人。 高府运粮的牛车被滕越截在了京城西南的延平门之外,赶车的人摸不着头脑,以为遇上了一群不顾宵禁的悍匪。眼看滕越拿了刑部签发的公文给守城的将军,这才觉得车上的布袋不同寻常起来。 领头的是个黑衣郎君,帷帽遮面,见势不对拨马要逃,伏在城外的禁军撑起了绊马索,将他和候在城外水渠旁的一伙接头的人一起捆了。二十来人挤成一团,在腾腾的火把光芒里,蔚为壮观。 南铮搀着长孙姒下马,凑近了方看清楚,六架车上的袋子早被伏于此地的禁军卸了下来。揭开封口,不过是些鼓鼓囊囊的破衣烂衫,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个领头的趁势嚷嚷,“官爷,某是贵妃娘家的家仆,送些衣物给灾民,怎么就被拦下来了,若是殿下问起来” 遇上个脾气暴躁的参军,一脚踹过去,只能捂着肚子顺地撒泼。 滕越充耳不闻,正围着牛车打转,神情严肃,瞧他们看过来,便指着一头呼哧带喘的牛道:“你车上袋子里不过几件衣服,车身却很高,况且拉车的牛累成这般模样,要说没什么问题,”他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人道:“你们也就糊弄这些庸人” 守城的一个将官,三十来岁,虎背熊腰,听他这一番指桑骂槐,碍于南铮在旁,不敢发作,一心只想看他出丑 滕越停在车身边,举剑敲了两下。南铮会意,抬手叫来三五个禁军,各自挽了袖子开始卸车。 叮叮当当的声响里,长孙姒向被拘押在一处的人走过去,为首的那个立时不哼哼了,爬了几步跪在她跟前磕头,“郎君郎君,您高抬贵手,向几位官爷说说情。这车这衣衫都出自高府,若是损坏了,某拿什么去向家里的郎君交代” “还真是高府的啊,”长孙姒低着头笑眯眯地道:“我就说谁家的人这么心善,大: “是吗”她摆弄着筷子同他分享她的猜测,“你看啊,连夜拖了那么多人出城,还有接头的,约摸是买卖那些人谋取暴利。我在关陇的时候,舅父曾捉了十来个山匪,他们劫了人用来炼药,企图长生;资质好的就卖出去,甚至出海。”她歪着头看他,皱着眉,“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仆不晓得,”他倒了杯茶给她,“公主为何突然这么想” 她有些失望,也不知道看向哪里,低声道:“我要你找的人,会不会,也成了流民,被他们捉到府里所以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见不得她神情恍惚的模样,这些年她费劲了心思,可有些话始终无法说,只得劝慰道:“公主只有模糊的记忆,说不定,这个人并不存在” 她不赞同,“我摔坏了脑子都能模糊地记着,只能说明这人对我来说极其重要,怎么能不存在呢” 他还要安抚,就看见高府门开,头前是双手带着镣铐的高显,被四个衙役押着;后头是王进维,魏绰,还有官服在身的高复岑。 她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丢车保帅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6章知人知面(四) 人抓到了,可高复岑仍然没有俯首认罪的意思,圣人又一副撇手不管的态度,只得下朝入宫见贵妃。 另一面,事关重大,王魏二人丝毫不敢松懈,回府衙之后便紧锣密鼓地商量该如何审问高显。 昨夜里入府,若不是滕越之前在高府中潜伏了一日,想来也是捉不到人。谁能料想,繁花似锦,精巧秀致的回舟台,底下却是吃人杀人的魔窟。 原来,那八角亭当中的石桌上有一处机括,在包边的石莲花里;按下之后,亭下的落水就会止住。 回舟台下的湖原本极浅,不过挖成了凹底,又遍植了莲花,沉了淤泥,显得深不见底。如今湖中的水下渗得极快,不多会就露出层层的石阶来。 随着那石阶往下走,不远就是一道密闭的石门,整石镶嵌,打开后却是扑面而来湿漉漉的血腥味。 湖底的石室是另一番景象,越过排水的沟渠,往左是十几排药柜,约摸三尺来高,九尺宽,横五竖四,存着同样大小的二十屉药材,期间均有蒙面的人手拿药单依次取药,来回穿梭。 往右约摸十个石台,各自从上方竹渠引水而下,石台的放着几人,不知死活,还有几个站在石台边裹着罩衣的人仔细检验。 三丈开外是昼夜不息的炼金炉,周身有六个铜兽首。据滕越说,放入的尸首炼制成药丸,到了时辰便会从兽首中吐出来,自会有人来取,再分别送到石室当中的捣药人手中;混合了药单上的药材,最后制作成药丸卖出。 寻常以长命百岁,延年益寿作为幌子,一粒药丸甚者卖到几十两银子。 以前民间有人骨医病的传说,只是从来没见过,更遑论制作的细节。魏绰和王进维向长孙姒描述的时候,还是心惊胆颤,只道这京城的活菩萨原来是个害人的活阎王。 高显对于他们找到这间石室,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平心静气地叫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关了炼金炉,取下罩衣,束手就擒。 至于其中缘故,他只字不提,进了京兆尹的死牢也是面色宁静,认罪伏法,但求一死。 与他态度相反的却是高复岑,他对高显用人炼药之事似乎一概不知,听说了来龙去脉,怒不可遏,险些一刀杀了他。 可回过味来,又痛心疾首地哭求,只说高显定是被人蒙蔽,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要求京兆尹府彻查,还高家一个公道。 长孙姒对高复岑这种厚颜无耻的说法极其鄙视,问道:“关在石室里的人是死是活,什么来历” 王进维摇头叹息:“都是身有顽疾的流民,哦,全是被高显救回府里的那些。当时只是被迷晕了,虽然如今醒了,怕也是活不许久了” 她点头,“南铮从城外带回来的人可问清楚了” 魏绰递了口供给她看,“那些从车上救下来的,全是身强体壮的流民。昨日高显预备着送他们出府,当晚说是临别践行,用了饭就人事不知了,有几个还和石室里的人认识。” 他又取了几份口供来,“这是昨夜城外接头人的供述,一伙买卖人口的掮客,以此谋生。全安是今年入夏时候找到他们,贩卖流民到岭南,南海,甚至高句丽,新罗。每个人他们需要付给高家十五两银子,自己能赚七八两,每月到他们手里的约摸二百来人。” 王进维心思还在那间石室里盘桓,“只今年,咱们遇上了抓了人,想想高显做这事都有好些年了吧若真计较起来,他们利用流民做营生,只怕害了不下数千人” 长孙姒看完了口供,望一眼更漏,过了午便要初审,她道:“高复岑不是说他不晓得么,不是说高显被蛊惑了么,我倒要看看他能诹出什么理由来搪塞” 高家出事之后,一应的事情都是秘密调查,连堂审也没有叫人看热闹的意思设在了二堂。长孙奂身体不适,便命长孙姒代天命前来,高复岑和王进维陪坐。 堂审前一个时辰,慕璟进了京兆尹府衙,倒没有像上回,扒墙头让人逮住。长孙姒坐在厢房窗沿下眯着眼睛,逆着光看他进来,走路端持,约摸又被他阿爷揍得不轻。 左右无人,他那副不着调的个性又冒了出来,一扭一扭地拐到她跟前,“我怕你禁足闷着,连到你府上几日,怎么面都不见,咱们之间还如此生分” 她悠闲地瞧了他一眼道:“我若是见了你,估摸这会功夫,我都得到祭酒府上给你上柱香” 慕璟翻个白眼,坐也不能坐,愤懑道:“你就不能望着我点好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下手真狠,说我对不起小彤;咱们之间什么关系,还不能探望你了你这看的什么书,散散乱乱的” 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将手里高显的日志推给他,“你青梅竹马的日志,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青梅竹马就小彤一个,你可别妄图玷污我的清誉” 他接过去翻来看,“我当是谁呢,还真是他的字迹,记录的可详细了。我跟你说啊,高显打小就是个精细的人,哪个闰月,多出来一个中气,哪时雨哪时晴,一板一眼的。若不是他出了这桩事,我还想日后多同他走动走动” 她捧了茶来喝,“你不怕他把你也做成药丸子,分给旁人吃” 他打了个冷战,抽搐着脸把日志还给她,“你自己个儿看吧,若不是中书省几个老爷子被叫进宫去了,我才不愿来呢” 她笑笑,忽然发觉起他话里的不对劲来,“你方才说,哪个闰月,哪个中气,多出来是什么” 慕璟诧异道:“就他那日志里写的,靠前的几页,那年有个闰月,他记了具体的中气,我给你找找啊” 她趁他翻的功夫,在厢房里四处找黄历。慕璟招呼她来看:“这写着呢,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所以十三个中气,怎么了” “不对,闰月当月是没有中气的”她把那本黄历打开,找到应和二十二年,指给他看,“闰九月没有错,可是哪里来的中气” 慕璟探了脑袋过来,“他每个月都记了啊,会不会是他一时记错了,随手写的” “不不不,”她把那本日志又来回的翻看,“你都说了他是个精细的人,回回记录,怎么可能出错,那么,这个闰九月” 她恍然大悟,脱口道:“全对上了” 慕璟莫名其妙,越发不明白她的想法,“什么就对上了” 她只顾上高兴,欢天喜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高家这桩案子都对上了,若是结了案给你记大功一件,到时候你阿爷再不会揍你了” “啊” 他愣了愣,她兴高采烈一溜烟地出了门,看样子是往二堂去了。 堂审的过程按部就班,招了几个流民的证人上堂,事发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高显利用救济流民的机会,做一些买卖人口,杀人炼药的肮脏勾当何钱氏母子三人,无意间得知真相,被残忍灭口,又意图谋害当朝要员 那些人看他再也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恨不得食肉剔骨才能解心头之恨。 高显认罪很爽快,不推脱不怪罪。承认高家绵延百年,根系庞大,闲人众多。既要立显赫名声,又要有足够的钱财支撑,他捉襟见肘,才想到这样旁门左道的办法,这些罪孽全是他一人之过,与旁人绝无干系,愿意签字画押 魏绰命人将口供给他,长孙姒趁他在口供上画押的时候,突然问道:“高郎君,你按了手印,高家的名声就毁于一旦,难道你就没有犹豫过吗” “高显罪孽深重,甘愿领罪” 她笑笑,望了陪坐的高复岑一眼,毫无那日的嚣张,“令尊已近花甲,高郎君又无子嗣傍身,心里不曾愧疚” 在场的人无不皱眉,她难不成紧要关头心存怜悯,放过这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高显跪地磕头道:“某罪有应得,杀人偿命,无从埋怨” 她点头,赞叹道:“单就这一点来说,高郎君也算得上心地坦荡。那么,高郎君自己就没有愧对过谁吗”她话锋一转,对上他的眼睛,“比如,那个孤苦无依的何钱氏” 高显眼睛一缩,避开她的逼问,低下头认罪,“何钱氏一家无妄之灾,某确实心存愧疚” 她接话道:“这个自然,全是因为你的歪心思,否则,母子三人也算安稳妥当。可惜啊,千里迢迢,欣喜若狂,到的却是狼窝” 高显仍然垂首不说话,众人嘀咕,好端端地怎么就说起那母子三人来。 就听她接着道:“情深意重,可惜身不由己,只得暗渡陈仓。无奈一日东窗事发,主子怪罪,万般不舍,可也不过一介蝼蚁,自身难保,何况他人只得听之任之,心底愧疚难抵万一,于是同归于尽,破釜沉舟” 百度嫂索 公主监国 她俯下身子看着高显,问道:“你说,这出千里寻亲,客死他乡,郎情妾意,比翼鸳鸯的戏码,精彩不精彩” “某听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长孙姒笑眯眯地直起身子,踱到高复岑跟前,“高公呢,也听不明白” 高复岑甩袖怒道:“公主之言高深莫测,老臣听得不分明。” “没关系,”她溜溜达达又到了高显身边,“心底里明白我说的就成。这件事我们从头说起,比如,应和十八年,高郎君入禁军这件事情,这总该记得吧” 高显皱了眉头,低声道:“事情遥远,公主若是问,某可能记得不甚分明了” 她意味深长地道:“你是记不分明了,还是你对高显做过的事情不分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7章过犹不及(一) “公主所言,某听不明白” 高显只装作一问三不知,推脱个干净,她也不急,踱回绣墩上捧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应和十八年,高郎君因为一桩事惹怒了高公,便被送到北衙禁军之中当差,可有这么一桩事” 高显点头,高复岑叹了一声,“小小年岁疏于管教,说何钱氏一家。高郎君待母子三人尤为心善,吃穿用度,无不精细。知道何钱氏有昏眼症,便让她提早下工;暂时栖身的厢房里,秋装冬衣,各备下了好些件。若是说高郎君顾念那母子,这也就罢了,可叫人备下这一副翠玉镯子,何钱氏还欣然接受,这未免叫人匪夷所思了吧” 她把那对从何钱氏腕子上取下来的玉镯子隔在手边的高脚几上,“我曾问过阿岩,他说何钱氏行走匆忙,只带了两副坠子,并无别的傍身之物,所以最后穷困交加无法医病。那么,镯子必然是进府之后有人相赠。不过这种玉镯京城中不常见,我派人去首饰铺子打听,这是簪银师傅的口述。” 她又从南铮手里接了两张纸给众人传看,上头有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有匪斋的私印,“这镯子原石名为翠,和田出产,每年在京城售卖也不多,都有记录在案。当时买镯子的是位娘子,虽为表明身份,但穿着高府下人的素衣,声称为郎君置办,掌柜的记得尤为清楚。诸位可以传看记录和鉴玉的口供” 她兴致勃勃地问高显,“那么敢问高郎君,派人采买了名贵的镯子,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如此照顾未免越了规矩吧” 高显无奈地叹了一声,“某心生怜惜直至爱慕,所以才以玉镯相赠” “认识不过几日,”慕璟久未出声,怀疑道:“竟能心心相惜至此吗” 她笑眯眯地看了慕璟一眼,接着道,“姑且认为是你说的爱慕,那么还有一件事。七月初八那日,何钱氏临死之前,将她的一只耳坠拆下,放在床头的帕子里。我与王侍郎还在纳闷这是何意,所以便故作不知,又将那坠子放了回去。后来,刑部里有个寿州的侍女,从她那里知道寿州近来有这样的习俗,娘子临去前都会把郎子给她的信物留下一半,让他放在姻缘袋里,入了地府好再续前缘。” 王进维冲她直使眼色,长孙姒佯装看不见,抬手唤了两个差役来,“我如果所料不差,那只坠子应当在一只锦囊里,你贴身收藏” 两个差役将高显按住了,果真在他胸前摸出个锦囊来,倒出一只坠子,和长孙姒手里的一摸一样,她问道:“高郎君一直身在京城,是如何知道寿州有这样一桩风俗的” “荒唐,荒唐”高复岑冷笑道:“公主真是能言善辩,随意编些奇谈怪论就意图混淆视听,给你的侍女开脱罪责吗什么玉镯,耳坠,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如何经过公主之口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公主难不成另有意图,刻意陷害我高家不成” :\\ 长孙姒料到他定然要寻烟官之过说事,细细听他说完接着道:“高公若是认为以上几处显而易见的疑问都无足轻重,那么我就接着回答您的问题。关于何钱氏之死,高府一口咬定是我的侍女烟官下针毒死了她;可是两人素未谋面,何来冤仇何况前一日,两人打过照面,为何不下手” 她冷笑,“当日,我见了何钱氏,言谈间对阿岩兄弟无半点情意,所以我对她有些疑惑;而且,伺候她的侍女四夏说,她整日都不曾下榻,别院里的侍女同样可以作证。但我见到她时,她的绣鞋全被汗水浸透,若她未曾下榻,绣鞋又是何缘故若是她下了榻,缘何无人得见,又去了哪里” 王进维突然接话道,“臣想起来了,那日,公主派了人守在别院,还看见一个六尺来高的青衣人影往高府北门去了。当时也没人瞧见,难不成” 长孙姒道:“你说的不错,”她低着头看了一眼高显,“想来那一日,我们见到的何钱氏怕不是她本人,而是高郎君派了一个身手敏捷的娘子吧趁势出院子杀了全安。我们都知道何钱氏卧床养病,怀疑何人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如今想来只怕是灯下黑,一叶障目而已” 王进维又问道:“那高显为何派人假扮她,为何又让那人杀了全安” “小凡被杀必然会把高家的勾当公诸于众,”她低着头看高显,意味深长地道:“他以为瞒天过海,能保住何钱氏的性命,怎奈不过一具泥菩萨,救赎的了谁想来,七月初九,我们见到的何钱氏才是真身吧,否则屋中如何连纸笔都没有,不过是怕她在我们面前留下马脚。” 她拿起那青翠欲滴的坠子,递到高显跟前,一滴泪掉在上面,颤巍巍。她轻叹了一声,“百事已了,你不过假扮高显,多年恩情已还,再如此执着,可对得起那情深意重的亡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8章过犹不及(二)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案子审到这里怎么又峰回路转,连高显都是假的了 高复岑只剩下冷笑,面色不虞却又云淡风轻,“公主可不能信口开河,显儿是假扮的若是给不出证据来,老臣拼的身家性命也要讨一个公道” “你你你”慕璟撑起身子,哆嗦着过来,一把揪起了高显的衣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 后又皱着眉头道:“像又不像,臣也是十来年没有见过,有儿时的影子;若说不是,也可能。”说完还冲她挤眉弄眼,颇有邀功的意味。 他平日里不着调,关键时候仍是擅长把这一潭浑水搅合得更乱些。 长孙姒暗地里冲他龇牙,调过脸来却正儿八经道:“我约摸第一次见到高郎君就开始怀疑他,他有个习惯,紧张时候总爱攥着衣服,譬如现在” 待到众人看向高显,他才茫然无措地垂头打量自己的手指,醒悟过来,猛然松开了攥在手里的布料。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道:“往后叙话时,每次提到回舟台和何钱氏,他虽然镇定的很,但是他的这个习惯多少会持续一段时间;第二,阿岩在高府里十几日,我问过下人和同住的流民,高郎君看他的次数不过三五回,按理,两人不过是熟悉。而事实上,只要有高郎君在的场合,阿岩无一不是躲在他身后,例如验小凡尸体,全安之死,以及验看何钱氏尸体时,与其说他在害怕,倒不如说他在寻求高郎君的保护。” 她看一眼火冒三丈的高复岑,笑眯眯地对他道:“当然了,这一点是我根据阿岩和高郎君的反应的猜测,高公可以先不必动怒。我接着说第三点,我一直好奇,高郎君和何钱氏母子三人的关系,直到前些日子我在王侍郎的提醒下,才在何钱氏郎子的灵位上看出来端倪。” 有衙役取来了白布裹着的灵位,她微微垂了身子行了礼才将白布揭开,“诸位请看,论理,何钱氏的郎子何晋源过世后,是他的娘子立牌位,上阳人应当落何钱氏的名讳;如果何钱氏不在世,当是长子何继岩。可是阿娘和长兄健在,上阳人为何是幼子何继岩何家遭灾前在当地小有名气,这种有违礼法的过错不应当出现。” 她看了众人一眼,语出惊人,“除非一点,何钱氏根本不当何晋源为郎子,阿岩也不是何晋源的亲生孩子,所以才无法在牌位上落名字。换句话说,阿岩是何钱氏同别人的孩子” 高显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搁在膝头上的手又攥得紧了,背脊弯着,似乎不堪重负。 长孙姒撇他一眼,命人将牌位挪出去又道:“所以,若是高郎君和何钱氏原有旧盟,何钱氏领着孩子在遭灾后投亲,遇上高郎君入府,才有后来郎情妾意的时光。如此,才算顺理成章。 “那么,就又有说不通的之处。应和二十八年以前,高郎君除了除夕回到高府,余下的时日都是在禁军之中。离开禁军之后,便入了兵部领了员外郎的官位,日日应卯,自然出不得京城,那么与何钱氏如何相识” 她又从手边小几上取来一本日志翻开,“这是魏京兆从高府里取来的高郎君的日志,在一个时辰前我才寻到答案” 慕璟从二人找黄历就不明白她的想法,所以急不可耐的问道:“什么答案” “众所周知,慕中书自幼和高郎君交好,”知道内情的人在一旁频频点头,她接着道:“慕中书说高郎君心思缜密,井井有条,这本日志就是个很好的证明。每一日的气候,哪时风哪时雨,都有记录。但是也恰恰是这本日志泄露了一些事情,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多记录了一个中气” 她将拿来的几本黄历,分到众人手中,“诸位可以翻阅,那一年的闰九月,何时有了中气” 高复岑敛了半晌的怒意复又火起,“记错一个中气又如何,难不成公主就没有犯错的时候” 她笑笑,又取了一本日志来,“高公说的是,高郎君虽然细致,但是错一次也无可厚非。不过,从这一日的日志往后我发觉了许多错处,比如应和二十二年腊月二十三。” 她抬起头来看着高复岑道:“那一日分明是大雪,先太后殿下薨逝在应和二十二年腊月二十二,诸位都在宫过了三天,大雪绵延了数日,积雪没膝,想必还有人记得。而高郎君的日志里只字未提先太后的事情,连大雪都记成了日头晴好。高公若是不信,大可去钦天监翻找当时的案牍。” “你”高复岑欲言又止,最后只落得绝望丛生,“陈年旧事,是风是雨无从查证,由得公主去说。” 长孙姒顺势溜了一眼堂上众人的神色,笑意更深了一层,“所以,便有两个猜测,第一,这本日志里至少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至腊月这段时间,高郎君并没有当日书写,而是事后所补。那么问题来了,依照高郎君的脾性,尽管日后弥补,也不至于会漏洞百出。” 她笑眯眯地看跪着的高显,“第二,这本日志自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之后,就换了另一个名为高显的主人。他并不常写日志,起初为了模仿之前的日志,免不得捉襟见肘;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事后弥补,出错也极为正常。这些结论,再加之储监正的提醒,那么我们眼前的这位高郎君只怕不是真正的高显吧” “无稽之谈”高复岑再也按捺不住,怒指长孙姒,“想我高家几世忠良,光风霁月,由你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至此。你一无凭据,二无人证,无端栽赃皇家姻亲,是何居心圣人犹在,我定重重参你一本,还我高家公道,以儆效尤” 王进维手疾眼快,半是规劝半是警告将他按回了座位,“高公切莫急着寻公主的错处,待将事情始末一并听完。诸位同僚都在此处,所有不妥,高公据理反驳,就算到了圣人面前,也能做个见证” 长孙姒面色平和,也不管他火烧眉毛似的怨怼,只饮了一盏茶,接着说道:“我说了这许多,不晓得各位的如何掂量。应和十八年,高显意外得知府里秘事,惹得高公大怒,将其送到禁军中免生波澜。无奈高显耿直,二十一年又提及此事,高公怒不可遏,无意间敲断他的额骨,伤愈后再回禁军之中。高公生怕高显泄露此事,只得寻心腹替代年幼的高显,就是眼前这位。” 说到此处,众人无不点头,看向高复岑的目光也是疑惑丛生,她接着道:“我并不知道真正的高郎君去了何处,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这位高郎君与何钱氏理应是旧识,不过有无夫妻情分,也只有你们二人最为清楚了。” 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阿岩不能算作何晋源的郎君,是事出有因,或许是这位郎君和何钱氏的孩子也不一定呢” “他在哪,阿岩他在哪”他神情大恸,看着长孙姒的眼神也绝望起来,了无生趣,“我听说,他被官衙的人带走了,他,他” “他死了” “不会的”他膝行了几步,踉跄着倒在长孙姒跟前。南铮挥剑拦下,他死死地攀住剑柄,质问她,“我怕他被害,才默许你们带走的。在衙门里怎么死,怎么会” 长孙姒低头,望着他通红的眼睛,叹了一声:“钱氏身上的毒,阿岩也中了。七月初九用晚膳前,他擦破了胳膊,毒从伤口进入他的身体,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喃喃自语,颓废地跌在了地上。 . 首发 她扬声道,“何钱氏一家险些坏了你们的计划,怎么能不除掉虽然你尽心尽力地保护,派人假扮她,希望能瞒天过海;甚至不惜犯险,在回舟台杀人对你的主子以示警告可惜的是,你听命于人,身不由己,终究连妻儿都保护不得。阿岩去祭拜阿娘,身上也招惹了同样的毒,见血毙命;一个小郎君,磕磕碰碰难免见血。所以,下毒之人从伊始,就没有叫他母子活命的意思” “不会的”他声泪俱下,剖开了心肺似的的凄厉,“答应我留阿岩一条性命” 魏绰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两眼,清了清嗓子道:“说吧,你究竟是何人,听命于谁” “我,确实不是高显” 他埋着头,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力气,“我叫高应,是高家的影卫,原本在安州伺候。应和二十二年才到的京城,那时候高侍郎说高郎君需要避世养病,高家又不能无人支撑家业,因我长相酷似郎君因此才叫我假扮应付。钱氏的确是内人,我匆忙离家又断了音信,她孤身无依。九年前,寿州士绅何晋源路过安州时,强娶她为妻。” 他伸手拭泪,哽咽道:“何晋源开春死在途中,今夏寿州遭灾,她背井离乡到京城找我下落。我在城外遇见,接进府中,原以为阖家团聚。谁料到全明叫人运送流民之时撞见小凡,杀他还被阿岩看到。我想着抓他回府,再悄无声息地送走,也能保全他们母子性命。” “就是他”他直起身来,直指面无表情的高复岑,“他得知了此事,要杀他母子后快,毒是他命人下的,流民之事全是依照他的意思来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9章过犹不及(三)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向沉默安坐的高复岑看去。两朝肱骨,少年时守卫边塞,安州高家出类拔萃的人物,那么事实真的不堪一击吗 “小凡死后,就有人报到了安州,那时,他就下令杀了我妻儿。”高应看着高复岑,卸下恭顺的温和,剩余的全是闷在心底里最深层的愤怒,“我不允,他便连夜从安州赶回来,生怕泄露了他杀人炼药的勾当。” 高复岑默不作声,冷笑置之,一个身如蝼蚁的草芥罢了,不足为惧。 高应道:“直到你们进府,他又欲对我妻儿下手,我无法只得将内人藏起来,派人假扮她;同时,让影卫在回舟台杀了全安,造成溺亡的假象以示警告。那时,我并不知道高家总管是兄弟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想来便是用全安来做幌子。错杀了无辜,全是拜他所赐” “逆子,满口胡沁”高复岑脸上青白交加,“怪我平日里纵容于你,竟敢在诸位朝臣面前信口雌黄。莫不是受了谁的指使,不认罪也就罢了,还陷本家于不义,欺瞒圣人,混淆视听,该当何罪” 旁听门下尚书二省官员闻言议论纷纷,多是指责高复岑倒行逆施,一时间炙手可热的高家成了万夫所指的暴徒 高应似乎极其满意,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是我,彻底激怒了他,以我身在安州的阿爷胁迫,并允我留阿岩一条性命我无法,只得依照他的命令,复又派出杀全安的人,引公主府的少使入府,用她之手将毒杀,嫁祸公主。那日那位郎君所言不差,毒名为孔雀碎,是高家影卫所制,见血封喉,又极易招惹。如此一来,少使杀的人就不止一个了,那时便是我们脱身的好时候。可事后我后悔了,应和二十二年,我就代他做这等杀人越货的勾当,恶贯满盈所以,连妻儿也保不住” 说到愤懑之处,索性起身跃至高复岑眼前。衙役死死拦下,才没叫他从高复岑身上揭下一层皮来。 他嘴角噙着释然的笑意,“既然我护不住他们,倒不如随他们一处去了。恰好,七月初十,圣人龙颜大怒,将公主禁足。他喜形于色,便叫我按照约定昨夜把流民送出城去。我索性就在他炼药之处,誓要天下人看看,名噪一时的兵部侍郎高公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也要你尝尝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滋味。高公,父亲大人,儿子的这份孝心可还满意” 魏绰叹了一口气,挥手叫书记把记录的口供拿给他看,转脸问高复岑道:“高公若是对此有何异议,大可说出来,不分明之处一概询问了。” “问,怎么问”高复岑振袖而起,“全是这个逆子惹是生非,某劝阻于他,几番无果,索性怪罪到某身上来。你们这些人惯会捕风捉影,寻着些蛛丝马迹就能栽赃一陷害。高家是何等样的门楣,岂容你们随意侮辱。一个不知高低的黄毛丫头也就罢了,诸位都是久经宦海,怎么也偏听偏信,受小人蛊惑” 魏绰也不以为意,接着问道:“那么高郎君的下落,可否告知”高复岑狠狠地瞪了魏绰一眼,转身欲走。 “慢着”长孙姒慢腾腾地放下茶盏,斜着眼睛看他,“方才我有句话没听清楚,高公说不知高低也不知道这高是谁,低是谁贵妃,圣人亦或者你,还是圣人再怎么说高家也是圣人姻亲,贵妃殿下得宠,如日中天,现在反倒闹不明白高低,传出去不就是一桩笑话么” 圣人缠绵病榻,贵妃后宫飞扬跋扈,一来二去难免自视甚高。高复岑只当她是个横冲直撞不晓事的娘子,不会放在眼里,如今,难得怒极攻心递了个把柄来。 高复岑自知说错了话,可又拉不下脸面,迈步便向外走,守在门外的几名参军拥过来将他拦阻。 他羞恼万分,转身对缓步而来的魏绰道:“魏京兆,随意拘禁朝廷要员,这是什么意思” 魏绰向来耿直闻名,自然不会将他的厉色放在眼里,揖礼道:“高公身有嫌疑,又说不出驳词来,某若是放走了,到了圣人面前也无法交差。如今,暂且委屈高公几个时辰,到了圣人跟前再行分辩。” “魏绰,你好大的胆子” 高复岑怒不可遏,反身就要夺近身参军的佩刀,无奈寡不敌众,被牢牢地制住。魏绰直起身来,冷笑道:“行凶伤人,某也会据实禀告天听,高公一路走好” 他回身归座,议论纷纷的声音也渐渐浅了下去。案子收了尾,挑出一桩惊天的波澜,谁都无话可说;自然有高家的门客,想要求个情宽宥则个,只怕也没那个胆量。纷纷起身告辞,约着进宫面圣。 魏绰叫人把高应押入死牢,收拾案卷记录和证物。长孙姒倚在高背椅里用茶,王进维瞧她的模样疑惑道:“公主不同臣等一道进宫吗” 她摇头,笑眯眯地道:“人捉了,和我就没什么干系了。圣人那里我自然会寻个时辰交差,你们忙,你们忙” 高家的罪定的极快,几乎摧枯拉朽。王进维和魏绰入宫没到半日” 他低头,有些试探地道:“圣人叫仆传话,请公主明日进宫。” 她嗤之以鼻,厌恶地掸掸袖子,“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叫我跳,我欢欢喜喜地跳下去了,顺道还给自己添了把土,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圣人极其满意” 她扭过头来,面容有些狰狞,夜色里露出森森的牙齿,“他打的一手好算盘,眼瞧着自己退位,把衷哥儿那小子扶上去。到时候少年天子,那起子老臣能善罢甘休关陇李家一伙,安州高家一伙,这俩一西一东坐镇,朝局还不大乱如今倒好,借我的手把高家折腾出这么一桩事情,他们能善罢甘休所有的仇都得算到李家头上,倘若一家来搅混水,另一家如何坐视不理” 她气哼哼地道:“什么高复岑,高显,高应,统统都是垫脚石,连我都给算计进去了。亲妹子算什么,江山社稷才是正道” 他微微笑着,听她咬牙切齿地嘟囔,不由得想起在宫里长孙奂长吁短叹,七姐这丫头到时候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 他道:“圣人心疼公主,可也有苦衷” “哪个要他心疼似的,”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极其嫌弃,“你甭替他说话,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从来就没有好心眼。走了走了” 路走了一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她骑马飞快,临到醴泉坊前又心虚地把马拨了回来,笑眯眯地道:“南铮,南铮,你最好了是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微微避开她灼热的视线,“公主有事吩咐” “一看就是好人,”二人并辔而行,她的眼眸晶亮,带着希冀,“你陪我回府,我请你吃晚饭,当然你在我府里留宿也成,这买卖划算吧” 南铮:“”有诈么 到了府门前,他忽然明白过来邀他过府的意思,茫茫然侧开身子瞧着门口前摆着一把高背椅,椅子里坐着个中年的嬷嬷,面色不善地望着长孙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0章摘星萧瑟(一) 她回过头来,狰狞地做着鬼脸,低声道:“你看吧,我多可怜” 那中年嬷嬷面容端庄肃谨,梳着高髻,一身紫缯翠纹的圆领襦裙,挽着宽幅如意的披帛,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瞪了长孙姒一眼给南铮行礼,“婢齐氏见过南统领。” “尚宫客气” “统领里面请” 长孙姒垂头搭脑,期期艾艾地跟在二人后头。齐氏转身瞧她躲闪的模样,哼了一声,反倒缓了脚步与她并肩,低声斥道:“一个娘子待字闺中,穿个胡服到处疯,几日不归家,也不派人来说一声。早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就不派人出去寻你,流浪街头也懒得管” 长孙姒缠上她的胳膊,一副谄媚的模样,摇得齐氏歪七扭八,“哎呀,嬷嬷,不要这么严肃呀。公务繁杂,难以脱身,你看我这不是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吗” “哟,你就可着劲儿糊弄我,还公务缠身”齐氏嫌弃的撇开她,“满京城数你最忙活,缠到最后还把南统领邀来了。” 南铮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她忙俯身行礼,和蔼可亲,对长孙姒笑眯眯地道:“就你那点小心眼,待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瞧她挤眉弄眼做鬼脸,到底舍不得埋怨,把伞往她这里歪了歪。 花厅里布了晚膳,长孙姒踢了靴子,一股风似的卷进去。南铮在她对面坐下时候,饭已经扒下去半碗,正伸长了脖子看齐氏端进来的汤。她好奇地问:“怎么嬷嬷做这些,烟官呢” 齐氏跽在她身侧,冷着脸道:“也不知道被哪个没良心的塞了一包贿物,关到大牢里去了,受老了罪,在房里歇着呢。” 准是赵克承那厮告的状,她三口两口扒完饭,讪笑道:“事出有因嘛,我去看看。”说着便出门趿鞋。 齐氏跟在后面喊,“用完了再去不成吗慢着点,别摔了,拿着伞呀,伞” 门扉的雕花边探进来一只手,摸了伞又探进来半个脑袋,“晓得了,南铮,你可不许喝我的汤” 话落人走,雨顺着瓦当倾泻,连成了一片,在廊檐的台阶下聚成小溪,冲淡了脚步声。 齐氏叹一口气,取了鼓肚罐将汤煨起来,给南铮盛了一碗叹气道:“她这一去,准得半个时辰。打小用饭就磨磨蹭蹭的,下月初六就嫁人了,将来在夫家也这样可怎么好” 他颔首,安抚道:“公主只是依赖尚宫罢了。” 齐氏摇摇头,坐在一边,愁云惨雾,“虽说她是公主,但说到底也是个娘子,这做娘子的哪个不希望能遇上个好郎君。可您也晓得慕中书这会出格些,听闻二十六就纳苏慎彤过门。尽管是个妾,大婚之前还不是往人心里添堵她是个不在乎的,咱们跟着愁也没用,还希望统领能劝劝公主” 他搁下碗筷,面色有些沉郁,“明日圣人宣公主进宫,许是管用” 齐氏暗自叹了口气,这是个慢郎中,解不了急惊风,但愿明日她能明白。 长孙姒进宫,关心的可不是这事。兄妹两一壶天目青顶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她歪在长孙奂面前的黄梨木六方椅里呵欠连天。 长孙奂看着乐,“你郎君纳妾,也不担心” 她撇嘴,哼了一声,“圣旨都下了,我担心是不是迟了” 他笑道:“看这样子你是不喜欢他了,我这个月老似乎让你不满意了” 她一口芸豆卷在嘴里没咽下去,幽怨地喝口茶才道:“何止,极其不满” “想来也是”长孙奂早习以为常,清清嗓子道:“找你来,是有事托付你。” “说” 他又夹了一块芸豆卷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我身子不成了,”他抬头看她笑:“不过你倒是活泼开朗,是个长命百岁的小混蛋” 长孙姒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朕要退位,”他看她吃得欢,语重心长地道:“你作为皇姑,我思量了许久,觉得让你监国最为妥当,不必感恩戴德地看着朕” 她感受到来自他深深的恶意,“我又怎么招你了” 他似乎对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很是喜爱,伸手拧她的脸,“咱们兄妹谁跟谁,我把江山交给你放心得很。” “我不放心”她托着腮摇头,“我怕哪天控制不住把你从皇陵里扒出来” 长孙奂不以为意,捻起茶盖儿撇沫,“悉听尊便不过你那么爱干净,扒出来的时候记得离远些” 长孙姒:“我很好奇,四哥五哥心思不在朝政上咱们不提,可六哥九哥十一哥可都是虎视眈眈,你是怎么劝服那些老臣的” 他垂眼淡笑:“这个甭管,安心做你的监国大长公主” “那你去哪” 他摇头,“这儿离清华山近,朕和慧信大师有缘,就闲下来听听禅经呗。” 长孙姒低着头嗫嚅:“你会死么” 他撇开眼不再看她,“谁知道呢,也许不会罢” 人还没走,碟子里的芸豆卷早就凉透了。 自从那一日兄妹二人约定下来,长孙姒就住在宫里备嫁。离婚期越来越近,宫里到处都装扮起来,她去试那些繁复的婚服,直到长孙奂点头,连花钿的模样都修了好几回。 八月初六是她的生辰,在她二十岁这日能嫁出去似乎是个好兆头。她扶了扶脑袋边的垂耳博鬓,喜盒里上还有未启封的宝钿六只,喜婆婆正给她勾斜红。 她在蝠形柿蒂连弧纹铜镜里瞧了瞧,都说傅粉娘子最勾人心,可怎么看都是一个被压制抬不起头来的女鬼。喜婆婆好话说了一箩筐,鸾凤和鸣,儿孙满堂。 长孙姒笑笑,她相信慕璟待她不错,可惜他心里头有人,就像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道河,彼此在对岸走,即使同行却无法靠近。 大晋的婚仪里拜堂是在晚上,白日里沐浴诵经,求佛祖赐一段好姻缘;午时过后开始正式的梳妆更衣。慕家也奉召派了喜婆来,她倚窗而立,听她说驸马如今正在同圣人叙话,一定同公主夫妻和睦,绝不相负。 不过是一句藏在永安宫灯火辉煌里的客套话,听过也就算了,像是身上的朱雀翟衣,这一生恐怕也就今日一回,拼上了所有的福气,明日都烟消云散了。 长孙姒回过头来打断她,“多谢喜婆婆烟官,给婆婆秤上二十两银子。” 烟官松了一口气,扯了婆子就往外去。齐氏替她放下透额罗,殷红的细纱遮在面上,透过去入眼的物件都是一片红艳艳的。她正觉得有趣,手里就被塞了把喜扇子遮脸,被扶着往外走。 她记起来,出宫前是要往摘星阁拜辞长孙奂的。 摘星阁在永安宫东六宫西北角的高台上,台阶三百九十一级。她走上去,气没匀一口,便行拜礼。在京的姊妹兄弟齐聚,平日闹得再狠厉,如今也都装腔作势,勉强道喜。 长孙奂病怏怏苍白着脸,还是笑得良善,训导几句赐了喜包。众人在他支撑不住前出了门,隔着落地的龙凤呈祥屏风,外头是吉祥如意的夜色。 伺候的喜人几十,簇拥着她下楼,猩红的地毡绵延,融进宫人挑着的灯笼里。太常寺少卿跪在台阶下,手中捧着喜盘,上有祚雁一对,币帛一匹,口中念道:“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中书舍人慕璟求娶晋和嘉公主,结凤仪之好,琴瑟之欢,敬告上天,公主允否” 长孙姒撇撇嘴,方要应答,恍然间却听着似重物坠下的一声闷响,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正一心一意等她回应,因此安静得很,猛然间被唬得魂飞天外。 她皱眉,也顾不上那茫然无措的少卿,三步两步下了摘星台。楼下的渡莲舫前早早有宫人跪成了一圈,埋着头捂着嘴哭出声来。 地上血肉模糊的一滩,却是她长姐和瑞公主长孙婠六岁的女儿城陶郡主,早没了气。 . 公主监国 更新快 长孙姒撩起了透额罗,奔过去俯下身子便要抱孩子,后头便有人责骂,“住手,长孙姒你放开她,你滚开,滚开,不要碰她” 围拢的人让出空荡荡的一条路,长孙婠石榴红的披帛掉在地上,蜿蜒如蛇;雍容骄矜的模样烟消云散,哭花了脸,仪态全无,扑过来重重地撞开了长孙姒,从她手里夺过了城陶嚎啕大哭,“滚,谁也不要碰她我的孩子,孩子,啊” 闻信的宫人三三两两往楼下聚拢,谁也不曾说话,大喜的日子里出了这趟差事,一时间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她点手唤过来在摘星阁伺候的半臂青衣的宫娥,“把伺候城陶郡主的夫人嬷嬷带过来。” 长孙婠压根儿不领情,一手抱着血肉模糊的孩子,剖心挖肝地嚎,句句啼血,含芒带刃,“长孙姒,都是你,做什么善心模样。城陶是看着你身边跟着的白猫非要去捉,才从摘星阁上摔下来,如今却在这里装好人煞星,合该你阿娘扔了你,报应报应” 喜神护佑的新娘成了凶手,长孙姒不明所以:“阿姐,三郎最是厌恶白猫,这个你不是不晓得。我今日大婚,何尝有时间去找什么猫” “闭嘴”她拔高了嗓音,一把扭过城陶血淋淋的脸,“你看看她,还敢信口雌黄本宫定是要参奏一本,叫你不得好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1章摘星萧瑟(二) 长孙姒冷眼觑她,那厢有人领来两个婆子,“参见公主” “城陶身边的人” “是” 她皱眉头,“郡主遭了大劫,你们却安安稳稳” 两个婆子唬得面无人色,慌忙跪下磕头,“公主,婢子该死是郡主,拜见完圣人出来,瞧见您身后跟着白猫,说是有趣,挣脱了婢子们的手去追;摘星台人多,待到婢子去时,郡主已经,已经” “胡说八道”烟官一甩衣袖怒道:“公主今日大婚,众目睽睽,何曾来的白猫” 南铮按剑而立,垂眼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嬷嬷,“摘星台廊檐不过两丈,郡主坠楼之时,和嘉公主行至楼下。摘星阁高五丈,台阶三百九十一级,宫人众多,郡主何尝瞧见” 两个婆子互瞧了一眼,大气不敢出一声。长孙绾安顿好城陶,指着南铮的鼻子破口大骂,“贼头,竖子什么样的主子配什么样的狗崽子你还敢到本宫跟前来吠叫,说不准伙同你主子坑害本宫的孩子” “长孙婠” 长孙姒掖着手似笑非笑地打断她,“南铮如今是三郎身边的人,难不成三郎还会朝着城陶下手你不好好安置她,还在这里兴师问罪” “道理有什么道理”长孙婠瞟一眼长孙姒又横一眼南铮,“你们二人狼狈为奸,不尊礼法,秽乱宫闱反倒要在本宫面前讲道理,一对腌臜的玩意儿” 他二人过从甚密,可谁也不能提半句。长孙婠不管不顾,随侍宫人跪了一地,敛声屏气,不敢再听。 南铮冷笑一声,招呼两个夫人来一左一右牵制住了她,“和瑞公主痛失幼女,凤体欠安,还不伺候出宫”说罢也不理她破口大骂,转身对长孙姒俯身道:“公主吉时不敢耽误,烦请坐障行礼。” 乱了的章法又有人操持起来,一行人点头称是,机灵的寺人安置了城陶的尸身,飞奔出宫报案去了。喜辇已至,引障团扇一围,礼乐声里谁还顾上长孙婠哭骂不休,早早劝走了。 事出突然,长孙姒在喜幛里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撩了帘子看见灯火通明下麒麟送子的墀头,才晓得到了新落成的驸马府。 喜婆婆来搀她,方才一遭事,喜气去了大半。小时候想过无数次的大婚就在她一片茫然中拜堂结束。 婆子领了苏慎彤归来跪拜献茶,温柔贤淑的美人叫她一声公主阿姐,眼睛里水汪汪的,不知道是难过还是眼波流转。 于是,又添谈资一件。她也满不在乎,左右是场戏,只想早早地结束,回宫一探究竟。 纷纷议论里,有人唱和圣旨到。还是原先长孙奂和她商议的那些,新娘子转眼就成了大晋权势滔天的监国公主。 再起身时宾客眼里的惊讶还来不及散,便故作镇定地上前来道贺和跪拜。她一一还礼回去,喜婆婆趁势端了连心绳来,嘴里唱罢了恩爱不移,一端给她,另一端给了慕璟,被引着往青庐走。 后头跟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如意女,一路撒着彩钱和金花,还有唱喏的小童,嘻嘻闹闹说着喜合。 入青庐坐床,撒喜床的婆子喜气洋洋地唱,不时还有落下的花生红枣一路往她手边溜达,送喜秤的乐的合不拢嘴,直说公主驸马是有福气的人。 金玉满堂,五子登科直听得脑袋发胀,好在慕璟及时挑起了她的盖头,他故作正经的面容便直直地撞进她眼里,“娘子” “夫君” 言罢,两个互相嫌弃地扭头不看。婆子们以为新人羞涩,便捂了嘴偷笑,捧了合卺酒来,喜气洋洋。 两个人挨得近,呼吸都交错在一处,憋了笑由不得自己,着实尴尬;仓皇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呛在心口,又辣又疼。 长孙姒哀叹了一声,不由得再次问候了长孙奂,果然无情人的婚姻是不被祝福的。在一众人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只得温婉装贤惠,缓了缓上前替他拍背,“夫君这是怎么了” 慕璟更加喘不上气来,哑着嗓子俯身行礼道:“公主挂心,臣无碍。稍坐,臣去去便回”他走地飞快,一转眼已经踩在外间的拱桥上了。 哪个理你,长孙姒翻个白眼换衣服准备进宫。 待到喜宴散了,慕璟回青庐,在外间换了常服,打发走了伺候的婆子,大声埋怨着进了屋:“这一整日的可真折腾,唉,我听说你在宫” 灯下的美人可不是新娘子,他傻了眼:“你怎么在这,阿姒呢” 苏慎彤跪坐在矮几边布菜,闻声抬眼,眉目温和,笑道:“阿姐如今是监国公主,总有忙不完的事,她先回宫去了。”她招呼他坐下,“瞧你方才尽饮酒了,伤了身子,多用些饭。” 他笑眯眯地道:“果然小彤待我最好,不像那个死丫头。”嘴上这么说着,可正寻思着如何进宫凑份热闹。 苏慎彤见他若有所思,笑容也淡了些,融进夜色里瞧不分明。 南铮站在城陶坠楼那处,负手而立,月华琢磨的轮廓,干净清晰。滕越抱剑倚在栏杆上,也不知看向哪里,“你这又是何必,她信你至此,大可合盘告诉她。费了这般波折,到最后免不得牵累自己。” “当年的事,她亲眼看见。” 滕越嗤之以鼻,“当年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如今多大了你就这么惯着”他见他不悦,索性放弃,“得了,再不说她半句” 他向楼下瞟了一眼,“哟,还算有良心,人来了,我不便见她,告辞” 长孙姒登上摘星台时,只余了南铮一个,不像白日那么客气,淡然地颔首,“公主。” 他面上有异,手里捏着一指来长的簪银小铃铛递到她面前。当中的鼓肚存了小指盖大小的空隙,寻常里头存着香块。 她接过闻了片刻道:“香薷草” 南铮点头,示意她蹲下身子,苏画牡丹的勾阑,红地儿黑叶繁花相称,月色里格外的明艳。他挑了灯笼,右手寻了一处指过去,“公主请看。” 摘星阁又高,灯笼里的火光昏暗,时有风吹过来便明灭不定;长孙姒细细地打量过去,一寸一寸地比较,直瞅的眼睛酸涩才觉着不对劲。 牡丹描了金边,衬出一派国色天香。可美中不足,得了一道寸把来长细线似的刮痕,描绘的金边便残缺不全了,从里向着阑干外,由深入浅,微不可察。剥离的金边下木头还是崭新的,没经过风吹日晒,摇摇晃晃悬在半空。 南铮挡住了月光,她掉过头来,揉了揉眼睛在阴影里胡思乱想,“你的意思,这道印子是猫抓的”她皱眉,“难不成今日有猫从这里掉下去摘星台这么高,猫摔下去必死无疑,咱们可都没听说呐” “这就是问题所在”南铮搀她起身,又替她拍了拍裙子道:“王侍郎派人传话,城陶郡主的衣衫上有抓挠的痕迹,想必坠楼之时猫和她一处,有人趁乱将它藏起来罢了。” 长孙姒皱了眉头,俯下身摸了摸那道细微的痕迹道:“永安宫里禁止养猫,更不要说摘星阁了,三郎最讨厌猫到处晃。长孙婠带着城陶来请安自然不会抱只猫,这么说,就是有人趁着人多故意把猫放出去;猫又敏感,闻着香薷草发作起来往阑干那里跑;城陶碰巧遇上,为了抓猫,一块坠楼了” “仆也是如此想。” 长孙姒来回踱步,思量道:“如今我们如果找到了那只猫,那么也就证实了”她回身瞧他,眼睛存着熠熠的星光,“不如我们下楼去找找” “公主请” 南铮提着灯笼慢条斯理地引路去了,长孙姒撇撇嘴,原来都是想好了的,大晚上她又看不清,还得凑热闹去找死猫,真是要命 她哼了一嗓,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往下迈,三百九十一层,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在他身后做鬼脸,冷不防南铮回过头来唬了一跳,绊了个趔趄往前倒;他手疾眼快一把搀住了沉声道:“公主若是摔下去,可比郡主惨多了” 长孙姒:“”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 摘星阁下除了五步之外的渡莲舫一马平川,两个人提着灯笼顺着卵石小路一点点往前探视。渡莲舫是今年新修的池塘,半深不浅,养着娇艳的荷花;八月里的莲叶遮天蔽日的,连水纹都瞧不着。 :\\、\ 长孙姒拍拍他的肩,“哎,乌漆墨黑的,我们下去找吧” 南铮回过头来瞧了她一眼,“公主在岸上候着” “别呀”她挽起袖子,顺了裙子就往腰间系,“这么大个池子你一个人找到什么时辰来吧,甭客气了” 还没待他去拦,人踢开了鞋子,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她在站稳了,抹了一把脸,回过头来寻光亮,才发觉他跟在身后。安心地往前挪了两步,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一滑 “公主”他一手提灯,一手伸长了去捞她的身子,歪歪倒倒,水花四溅。 好在救得及时,她仅是被荷叶撞着了脑袋,发钗花钿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捞上来的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凌乱美人。他垂眼就能看见她银泥诃子,心思有些不安。 她毫无察觉,捉了他干净的衣襟来擦脸,眼睛还没睁开就苦着脸埋怨,“呸,软绵绵的什么玩意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2章摘星萧瑟(三) 话说一半觉得不对劲儿,撑着南铮的手臂又返身往水里摸,划拉了好半晌才停在一处不动了,回过头来眼睛里都是兴奋劲儿,“哎哎,好像是死猫” 他似乎还没有从看到她贴身诃子的惊愕中缓过神来,满脑子都是银泥玉骨。 大晋的娘子从不拘泥这些,无论宫中民间,显一显珠圆玉润的身材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她同他说话,只顾上讷讷地点头,全然不晓得其中的意思。直到她摸上来一只黏糊糊的死猫,才回过神来;闭了闭眼,这件事情压进心底不敢再想。 长孙姒心思全都在手里的死猫上,自己处境如何从不琢磨。 借着灯笼微微的光,将那猫拎到面前来,尽管泡了一段时辰,原先的模样早不复存在;可猫头那处软塌塌的不成样子,腹部也是鼓囊囊的一团,腥臭难闻。 她将它搁在岸边,俯下身洗手道:“看来证实了你方才所言,摘星台的阑干事先有人做了手脚,趁人多将猫放了出去。那种小铃铛,女眷身上也挺常见,怕是猫闻到了发狂,城陶好奇追了猫过去,撞在那处阑干上这才掉了下去。” 哪个娘子婚仪上能出这样的事她仰天长叹一声,缓和下来发觉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 “嗯” 长孙姒:“咱们还是上去吧” 她搭着他的手,登上水畔,站稳身子蹦跶两下回过暖来。可好景不长,有风刮过,外袍被吹开一角,她哆嗦着一个喷嚏打弯了腰,抬起头时垂发贴了满脸,回头见他面色古怪,只得干咳了两声,“见笑见笑” “仆伺候公主回宫” “好啊嚏” 他默不作声地宽了外袍给她披上,她极为开心。 以至于收拾停当,各自捧了一杯茶水坐在华镜殿前鸾凤和鸣的擎檐柱下,她披在身上的仍旧是他的衣衫,并未觉得半分不妥。 “你拿人问出什么来没有”她声音很小,在空荡荡的廊檐下还是有浅浅的回音,委婉缠绵,倒是把守夜的宫人唬了一跳,张皇失措地望过来。 他摇头,“当时人多,谁也不曾注意。” 她怅惘地叹了一声,“阑干谁做的手脚,也没有音信吗” 他面色有些沉郁,“本该在断阑那处伺候的内侍今日告假,少监没得着信,不晓得谁是追着猫跑的,有的掉进沟渠里,有的坠楼,宫外流言散布得很快,说是女子祸国。魏京兆和王侍郎进宫来了,这会怕是过了东内,公主您梳洗下吧” 长孙姒闻言清醒过来,阖了窗户准备换衣,又觉得她手里捧着的盒子奇怪,探出身问:“你拿的什么东西” 烟官行了两步,翻身回来,玲珑婉转地俯身,“回公主的话,贺长使今早入府拿您和驸马的喜巾子,您可要” “滚吧” 窗户啪嗒一声阖得死死的,声息皆无。 烟官撇了撇嘴,驸马可比她省事多了,怕疼好办,曼陀罗放倒,割手染了巾子了事。她哼了一声,往内侍省去了。 高家的事还没收拾完,寻着掮客的供词捉了好几拨买卖人口的暴徒,连日审讯,循环往复,捉了几十,只京城周遭解救出来的不下上百。 昨儿长孙姒大婚,圣谕赐三日恩酒,王进维往京兆尹府拜访魏绰,打算着偷懒一日。哪成想,宿醉未醒,便迎来了晴空霹雳。 接了状子往街市上一走,不过一夜的光景,谣言不知何时传出来。大街小巷说的都是女子监国,惑乱天下,国威不稳。 本书醉快更新{半}}{生 上苍不忍大晋子民被坑害,这才降了神明警示。有小郎君小娘子的爷娘可得当心,祸根不除,便没有一日的安宁。 王进维长吁短叹,连连摇头,“若说不是有人刻意造谣,臣准不信,圣旨才下不过一日的光景,平明百姓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不过是被人利用。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京城上下无人不知,这时候再堵住悠悠众口,难得很。臣的意思,还是把这几件案子了结了为上策。” 魏绰点头,“案子是关键,这谣言的源头也得清查。只怕同昨日和瑞公主没了郡主有关,听闻回府后,徐驸马怕她闹大了将人关在府中,可今日还是安仁坊闹得最凶,王侍郎可别忘了今日五家报案的,可都是安仁坊附近的。” 长孙姒正挨着凭几盘算,听他这话不由得问:“这几家都是挨着的” 魏绰点头,“兴道,开化,安仁,光福和靖兽坊。” 她从矮屉里翻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城防图来,勾了朱笔将他说的几个坊子全数圈起来,同一条道上以兴道坊为头,靖兽坊为尾,围着正当中的光福坊,遥对永安宫 她冷笑,“可真有意思,在京城中心闹起事来,直指朱雀门。若是说这事不是冲着我来的,如今都不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3章平芜尽处(一) 外头淅淅沥沥地落了雨,像半空里垂下一匹麄缯,头前的宫殿瞬间就模糊起来。 王进维和魏绰互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公主的意思是” 长孙姒搁下手里的城防图,盯着冒热气莲子羹,搅了搅,“方才也说了,圣旨下到驸马府不过一夜,若是得了信准备怕也不充分,估摸着是早先得着了信备下了。你们想想,若论起太上皇和三省商议退位,那就是半月前的事。无论备着点什么,时间上都是绰绰有余的。” 王进维点头,“这点倒是说得通,可当日也没听说太上皇一意孤行,两厢商讨的极为顺利;若是三省的臣公反对您监国,既然赞同又何必在下旨当日横生枝节” 她摇摇头,“我不是说三省的臣公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只怕走漏了风声,被有心人利用罢了。新帝年幼,我又是一个娘子,指手画脚的不在少数。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说法来,若是针对和瑞公主母女,报私仇把皇家的秘事牵扯进去未免惹火烧身;何况外间这谣言漫天,也不是指责和瑞驸马府。” 魏绰皱眉,尽管对长孙姒有诸多不满,但是事关重大只能抛在一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猜测,破了这几家孩子无故死亡的案子,到时候不愁谣言不破;说不定还能捉了传谣之人,真相大白。” 长孙姒倒是对这个不抱什么希望,心想到时候只怕是越演愈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盼着莫要再掀风浪,“我待会去瞧瞧昨儿那个当值的内侍,二位一起” 王进维为了躲避长孙婠的纠缠,忙不迭地点头,“成成,都听公主的。”顺带用手肘捣捣一脸不情愿的魏绰,长孙姒只是笑笑,随他去了。 昨日当值的内侍叫陶平,十七八岁的年纪。前一日突然腹泻难医,生怕在公主大婚时出岔子才向少监告假。 哪晓得少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更遑论什么告假的书信,询问到他的时候吓的魂飞天外。 他一口咬定自己写了书信,还送到少监的屋内,当时门开着,里头空无一人,拉来同屋的几个当时取笑他的内侍来作证。 那少监也据理力争,独居一处,前日忙得很,时不时进出,也记不得锁门没有;入了夜才回屋,还交代了随行的内侍几句,桌面上哪里来的什么书信。 少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内侍芝麻官,谁也不会留意安危。若是陶平能进屋,旁人也不例外,书信搁在桌上被人偷走也说得过去。 问到最后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内侍监为了谢罪,把这二人拖出去各打了三十板子暂押起来。这一头是个封口的葫芦听不着响,只得再往京兆尹府看那几个孩子的尸身。 两个溺死在街边的沟渠之中,两个从高处坠下,一个磕在石头上,伤口叫人发憷;另外,腕子上还有抓挠的印记,深浅不一。 昨儿晚上长孙姒的婚仪当街一过,万人空巷,大人们熙熙攘攘地看热闹也顾不上孩子动静,听着孩子追着猫跑没影了,谁也没搁在心上。 爱讨便宜的又领了恩酒,喝得酩酊大醉。回过味来,才觉得大事不妙,寻了大半夜,接着就是晴天霹雳。什么细节线索,哪里还记得起来,一个劲儿哭诉。 烟官去了一趟尚衣局,那簪银的小铃铛是今夏流行的样式,无论宫妃衣裙还是赏赐的布料,几乎在裙裾上都坠了几个。镂雕之处原是放上熏草,行走起来活色生香,最后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凶器。 她不甘心,扯了赵克承按着赏赐布料的记录,挨家挨户核对铃铛。忙碌了一上午,昨日在摘星台的皇亲都拜访了一遍,除了抱回来一堆边角外一无所获。 这件传闻就像是个瓮口,越往里走越逼仄,索性到了最后连路都堵死了,触手可及的却不是真相。 长孙姒站在廊檐下看远远近近的殿阁,想要辩个分明,却笼在蒙蒙的雨雾中;不过目所能及之处,好像怎么也走不到似的。 身后有清浅和缓的脚步,她转身 南铮一身敞领麒麟玄甲,明光兜鍪搁在肘上,赤红的缨饰偶尔拂过凤翅;清绝的容颜不同于往日里的沉寂,或者他本来就该是这幅模样,铁血肃杀。 “太上皇去清华山了” “是” 她不大明白自幼存活在喧嚣和权谋中的长孙奂如何会选择那样一个地方,当真是如同他玩笑时所言,罪孽深重,不求救赎,只愿心安 “你劳苦功高,”她吐了吐舌头,像个长不大的稚女,笑眯眯地道:“我庸庸碌碌了半日。这件事情来得蹊跷,收拾得利落,或者说天时地利,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同她并肩而立,丝毫没有觉得半分不妥,坦言相劝,“这件事的起因不会更改,总有很多方式找到它” 长孙姒摇摇头,把她的顾虑说给他听,“我就怕设局的人希望我们这么做,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挑起风浪。几个孩子死于非命,旁观者都极其痛心,爷娘又会怎样若是再出几桩这样的事情,京城七十二坊,人心都要散了。所以,我想速战速决” 南铮回头,她略带征询地望着他,他低声道:“公主心里既然有了计较,何不去做” “唔,我不确定后果而已,”她目光有些闪烁,茫然无措地道:“成了,风头可避过,挪出手来好好把这件案子了了;可若是不成,就是内外交困,雪上加霜” 说完,却又自嘲地笑起来,“哎呀,年纪大了,畏首畏尾起来,我记得以前风火得像是个郎君。”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以前无忧无虑多半也是长孙奂放纵,如今人刚走一日,就念起他的好来,真是太没出息了 南铮望着她低着头嘟嘟囔囔,以为自言自语,可全听见了他耳朵里,有趣得很。待她折腾够了,才将腕子递过去,“雨大伤身” 转身却看见慕璟和苏慎彤站在廊檐另一头,隔着一丈来远;大约是从没有见过如此和颜悦色的南铮,望过来的都是呆滞眼神。 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各自身侧有了旁人,关系亲昵。连路过的宫人也瞧出其中的微妙,止住脚步缩了回去。 偏偏身在其中的那一个似乎没什么察觉,笑眯眯地冲那伉俪情深的小夫妻扬了扬手,“今日休沐,你们怎么都进宫里来了” 慕璟被烟官下了曼陀罗放血,醒来的时候迷糊难立,过了午走起路来还发颤,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撇下苏慎彤的手,三步两步冲到她跟前,恨的牙痒痒偏偏还得忍着,“我陪小彤公干,你可是羡慕” 这人说话像来没有章法,更遑论生气的时候,他陪着苏慎彤和她有什么干系不由得牵了牵嘴角,斜他一眼,“慕中书甚是辛苦” 慕璟:“” 苏慎彤随在他身边,牵了他的衣袖打圆场,给二人行礼,“见过公主,南统领。户部有个丁忧的司度昨日返京,原本要至吏部取印;可今日迟迟未至,户部要职微臣不敢怠慢,才要登门拜访。郎君他不放心,就听闻公主在宫中,临行前特来拜望” 长孙姒道一声这么回事,又笑道:“是远是近,下着雨,怎么不传车驾来” 苏慎彤温和一笑,春风拂面,“不远,就在通化坊,出了朱雀门便能看见,劳公主挂心。” 长孙姒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通化坊,隔了一条天街不就是开化坊再往南,安仁,光福、靖兽坊,这可都是早上来报案的几家人的住所。 想到这,她不打算再进昏沉沉的殿阁里了,笑道:“左右无事,正巧也要出宫散散,不如送你们一程。” 慕璟哼了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向我赔罪,小爷我还不乐意受呢” 苏慎彤扯了他一下,俯身行礼,“多谢公主” “不客气” 一路上都是慕璟哀怨又絮叨的声音,详细地把烟官给他下药,割手取血的经过描绘了个遍;举着手指上微不可察的伤口博人同情。 长孙姒已经不想再理会他了,低声告诉身边的南铮上午查验之事,正说着那簪银的小铃铛,满耳充斥着小彤,我好疼。 她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想起一桩事:“烟官没有告诉我,她回过公主府和驸马府。我记得宫里曾经赏过这样的布料,嫌累赘叫齐尚宫搁库房里了。” 她讷讷转过头:“坏了坏了,你说会不会又和假扮何钱氏那事似的,眼皮子底下给疏漏了” 百度嫂索 公主监国 南铮宽慰她,“现在也不晚。”眼下之意打道回府吧,这人实在是太聒噪了。 她预备着撵人,车驾却停在通化坊外。苏慎彤辞别了两人,无奈地搀着慕璟下马车,进了坊门。长孙姒哼了一声,念一句缺心眼儿。 南铮倚在凭几上,与方才正经的模样判若两人,掀起眼帘来,“说到底,公主还是在乎” 她幽幽地斜过来一眼,“像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是难以体会情窦初开的诗意。” 他面上一副置身化外的神色,半是庆幸半是取笑,“这种诗意,仆宁愿不体会” 长孙姒一脚踹过去,蹬在他靴边的裈布上,圆润的印子,堂堂正正。 他垂眼看过去,挑了挑眉,马车上的棋面板门就被倏然拉开,慕璟一张脸探了进来,匀口气都没时间,“快下来快下来,那个司度好像疯了,捉着个东西就喊猫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架感言-我来了,你在哪? 公主监国今日上架,感谢朋友们一路支持,鞠躬onno 故事写到这里,是前期的第二个案子,大家可以看到因为第一个案子触动了氏族的利益,不可避免的报复来临,长孙姒同学该如何度过这件事 前期共有四个案子,都在为了最后那一件事铺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其实小沏在文里偶尔提到过,哈哈,当然我会慢慢说给大家听,希望你们一直在。 小沏在简介中写这是个复仇的故事,高家买卖流民,小郡主无辜死亡,在京城弥漫的谣言,以及后面将要出现的事情多少都和这场复仇有关。一场悲剧往往都有无数推波助澜的手,所以这里不只是主角的复仇,还有反面角色。 事情会从宫廷扩展到民间,公主领着若干人等勇闯天涯,会有搞笑的火花,也会有情感的摩擦。慕璟不可救药爱上公主为哪般,南铮冲破礼教勇于和公主在一起是何故,最重要公主会选谁,你们会选谁 当然,这是欢快的文,结局也是he,据说长孙公主她不喜欢悲剧,还有一个高冷的南统领压阵,小沏不敢不从tot~~ 今天老时间11:00咱们继续嗨 这是小沏第一篇文,如果亲们发现文中的不足,请多多指教,感激不尽爱你们 下面说文的内容: 1.每天11:00更新3000,有事会提前通知,尽量日更到完结,偶尔会加更; 2.注册账号或是第三方登录qq,微博,百度,支付宝等,右上点充值,app同样,完成后可章节,1000字5分钱,每章3000没到3500还是按3000收费; 3.当然啦,亲们写书评也是会有磨铁币奖励哒,可以用来购买章节,等于免费看书哟; 4.关于投推荐票和黄金联赛票,电脑版和版都在封面下,app版在封面下有个推荐票数,点开投票,每天都可以点点点,因为小沏很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我,么么扎。 最后,还是希望亲爱的们能够多多支持,让我们在这个故事里继续相伴。づ ̄3 ̄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4章平芜尽处(二) 长孙姒现在听到猫就有精神,也不管外头雨势如何,拎着裙子跳下了车一路狂奔。慕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矫健的背影,转过头来讪讪地对南铮道:“她平时也是这样么” 南铮在旁人面前还是一副超然凌厉的语气,显然没有待长孙姒的那种态度,“你不是她郎君吗” 下了车,撑开她那把赤面白梅的伞施施然走了,也没觉得何等的突兀。 慕璟闹了个没脸,这算是打抱不平跟着那个死丫头,连南铮也不正常了。 苏慎彤死死地盯着那司度的家,门里头叮叮当当的声音,门环也应景的在风中晃荡,一下一下地撞着斑驳的木板上。 看到长孙姒好歹稳住了心神,给她行了礼,“公主方才进去,宋司度扯着郎君的手,左一句猫妖,又一句鬼怪,又哭又笑,好像是,疯了。” 长孙姒仔细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皱了眉头,“旁的可还说什么了” 她摇摇头,一副恻恻然的模样。旁边一户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端个笸箩出来站在棚子下,瞄一眼二人问:“你们是不是宋司度的朋友呐是的话,就进去说说,折腾了大半夜,没完没了的,也不顾着点别人” 长孙姒笑眯眯地给她行了个礼,“我们都是他的朋友,听说他昨天回来了,特地来看看他,看样子里头是在和谁生气啊” “生什么气,”那妇人瞪了她两眼,颠了两下笸箩里的干槐花:“七尺男儿,又哭又笑,喝多了吧。他那个弟弟年纪小,不经事,你们这帮朋友得帮衬着。” 说完,转身气冲冲地回了屋,地上还落着干槐花的碎末,沾了泥水。 慕璟也不知道从哪儿讨来一把破伞,嬉皮笑脸地蹭到苏慎彤跟前,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南铮,气喘吁吁道:“还好你们都没进去,刚才抱着我死都不撒手,一个文人,力气那么大,啧啧” 长孙姒的目光从那摊碎花末上挪开,“司度怎么说也是要职,不能叫他这么胡闹下去。该进去还是要进去。” 她笑眯眯地看一眼慕璟,“慕中书请吧,反正他方才也抱过你了,说不定认识你就不闹了。” “我不去,”他翻个白眼,往苏慎彤身后躲,“咱们四个,小彤是个娘子,你你,你那就南铮去呗,凭什么是我” 南铮恩赐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许是戳到他作为郎君的尊严,温和地把伞交到了苏慎彤手里,“小爷今儿给你露一手,乖乖候着。” 若不是在推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长孙姒当真以为他如同面上的那般大义凛然。预想中疯癫的人并没有扑出来,开了门之后院子里静悄悄的,慕璟观察半晌,才向他们招了招手。 院落并不大,当中堂屋,东西各一间;西间屋倒是安静得很,门没有上锁,虚虚地掩着。东边的屋门大开,从里到外乱七八糟,碎瓷片,木器,破烂的衣衫一直撒到庭院里。 越过一地的狼藉进了东屋,摆件朴素,一眼望过去哪里有人影。 苏慎彤大着胆子唤:“宋司度可在,宋司度” 也没有人应声,洞开的窗子在雨里啪嗒啪嗒地响,门边的高脚几上摆着一只插花的方壶,里头只剩了萎靡的枯枝败叶。 慕璟好奇,顺手把它揪了出来,花当上却缀着个银铃铛,团花镂空的纹路,小巧精致,甚是眼熟。 “哎呀,稀罕玩意,”慕璟不怀好意地道:“今夏流行的样式,这位宋郎君丁忧三年,一回来就有个风流事啊,装疯卖傻才是真的吧。来来来,让小爷找找你小子躲哪去了。” 他出门的功夫,长孙姒一把从他手里捏过,低声对南铮道:“和你发现的那个一样么” “嗯,纹路不同” 她点头,将铃铛装进兜囊里,“又是昨儿晚上,又是猫。谣言和时疫一样,到处扩散。” 他默不作声,拿过她包好的铃铛放在自己袖间,撑开伞扶她下台阶。像是察觉了什么,牵着她也没松手,转头朝西边望过去。 隔着一道院墙是二层的小楼,正对着院子有一扇窗,垂着帘子,不知是风还是有人,微微地晃了两下,又不动弹了。 长孙姒顺着他的视线看,打量了一会道:“那不是方才筛槐花的妇人家么,瞧着什么了” 南铮牵着她迈过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低声问道:“觉得她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着堂屋里的慕璟大喝一声,“你给我放开,从哪出来的,放开放开” 两人对视一眼,进了屋,苏慎彤缩在门边眼眶通红,指了指红漆柱子后头,慕璟和一个披头散发的郎君互相攀扯着胳膊,纠缠在一处。 听着声,那人转过头来,脸上血污遍布,露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得憨直,“嘿嘿嘿,猫妖,猫妖,好看的猫妖” “唉哟,这兄台,这幅德行还不忘评头论足”长孙姒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宋司度,宋司度,今儿怎么没去吏部呐” “嘿嘿嘿,猫妖,真好看,嘿嘿嘿”他一边笑,一边像得了有趣的东西,缠着慕璟踢踢踏踏转起圈来;拽得紧,慕璟扯了两下也没把自己扯掉,和他一道疯颠颠地转。 长孙姒看苏慎彤一副担忧的模样,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上前几步又道:“你不去吏部,是不是看到了猫啊在哪儿看到的” 他不闹了,睁大眼睛,血丝横布,把慕璟戳到柱子上探只手直指长孙姒,“你,你,你就是猫妖,你就是,你杀人,杀人,对对对,就是你。我看到了,把人推进沟里,水一点一点漫上来,人死了,死了,哈哈哈哈”他一边笑闹,指着长孙姒喊猫妖一边往外跑。 南铮见势不对,三两步赶上他,捉了领子往屋里带 院门就被人推开,一伙人涌了进来,为首三五个虎背熊腰的布衣壮汉,手持棍棒直指长孙姒,“看到没,就是她,宋司度就是被她逼疯的,现在估计要杀人灭口了。她就是猫妖,大家把她抓起来押送官府” 京城里几乎谈猫色变,只要挨着边儿的一律喊打喊杀,莫说是罪魁祸首。一时间群情激奋。五六个堵了门,余下的红了眼睛高喊着杀了他们,冲着长孙姒扑过来。 寡不敌众,硬拼不是上策,南铮只得揽了她的腰纵身跃到院墙上,倒也是把人怔住了片刻;慕璟眼明手快,拖了苏慎彤就往门外跑,惹得众人大怒,追出了院子,棍棒密集,身上就挨了几下。 外头看热闹的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眼看着一群人冲出来,这才让出一条道。四个人好容易突出重围,眼瞧着到了坊门处,不知道哪里又冒出来一群人。 后头的紧追不舍,喊叫着抓猫妖,沿途的路人不明就里,也闹哄哄地起哄;这些人听见,来了精神,手里的武器更全面了些,连枷、桑杈,雨幕里排成一片。 她的脸被南铮的斗篷蒙住看不清形势,听着的声音却格外清晰,脚步纷杂,誓不罢休。似乎是愤恨极了,这些人的攻法颇有恢弘的意味。 “当啷”金器撞击的嗡然,白日里也是一道寒光,削弱了那些堆砌起来的气势,像是柔软的沙砾,一击即散。 她的身体再次离了地,约莫一二丈远,脱离了嘈杂又继续向前奔去。出了坊门左拐不多时就是候着的车驾,车把式瞧他们的模样觉出来出了岔子;待人坐稳当,拨了马头跑远了。 后面紧追不舍的人撵了一段路,零零散散地站在原地喘气。 慕璟撩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提在嗓口的心才安置好,“都是什么人呐,也不知道听谁说的,什么杀人灭口,这都从何说起” 苏慎彤也是忧心忡忡,安抚长孙姒,“听说京兆尹府有人报案,想必是些谣传。公主,都是平头百姓,说不定是收了谁的唆使,莫要放在心上。” 慕璟转过脸来看着长孙姒:“我也听说了,阿姒,他们如此愤怒,难不成是认出你来了” 她摇摇头,偎在南铮身边,捧着脸正苦恼。猫妖杀人,女子祸国,他们一到那宋司度的住所就被人围攻,当真是巧合,还是误入圈套 如果说宋司度疯癫之症有人刻意为之,引她前来,那么面前的这两个人,岂不是帮凶可通化坊确实自己执意要去的,事先并没有知会过旁人。如此,设局的人未免太过了解她的心思了。 “你别担心,小爷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慕璟是直爽的郎君,还当她是以前那个可以秉烛夜谈的挚友,瞧她勉强的模样伸手往她肩上拍,被南铮独钓寒江的扇面拦个正着,“慕中书看起来伤势不重,慕小娘子还是莫要担忧为好。” 苏慎彤闻言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敢再看慕璟。当年他和长孙姒二人形影不离,情谊笃厚;传言又绘声绘色,他心里当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还是不过掩饰在嬉笑不羁之下 四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5章平芜尽处(三) 马车围着几个坊子绕了三五圈,在延康坊驸马府门前停下。长孙姒似乎没有下车的意思,慕璟仰着脸看她,“到家不下来,又要做什么去” 她面上的的愁云惨雾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撩开帘子,探出半张脸来,都是笑意,“后日还要陪圣人祭天,这几日怎么能不好好转悠。我晚上不回来,你同慕小娘子好生过休沐日。” 车马走远了,他仍旧站在原地,苏慎彤抬起眼,温和一笑:“公主心善,宽待我们夫妻,夫君不高兴么” 他撇撇嘴,面色不虞:“哼,那是个不安分的,何处心善了” 苏慎彤笑笑,面上俱是担忧:“方才夫君只顾着我了,可有伤到哪里” 他弯下腰,赖在她身上哼哼,“都伤到了,可疼了。” 她心疼,忙招呼人来搀扶,却没瞧见他眼底明媚的光泽黯淡下去。 另一面,长孙姒支使着车把式把车往南铮府上赶,对此的解释时,生怕那群不怀好意的暴徒追到她府上去。 南铮不置可否,沿途有人送了手书来,顺带给她看了一眼。魏绰动作快的很,连着闹事的和宋司度一道抓回京兆尹府去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率先跳下了车。晏弗候在门口,支使了两个精细的仆从出去,这才把府门阖上。 长孙姒打发他去取药,这才跽坐在南铮对面,小心翼翼地道:“我方才听着响,哪处伤着了,我瞧瞧” 上回她被行刺,他攥了一把箭,皮开肉绽,事后问了医官才晓得手险些废了;这会也不知道伤到哪,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心头不安起来。 “没事。” 他倒了杯水递过来,看着她焦急的眉眼,颇有些无奈。好看的人总有说不尽的优渥之处,譬如他不大能拒绝这种关切,“在背上。” 她拎着裙子挪到了门前,半开了门,晏弗端着药盘在门外候着,她直起上身挑挑拣拣,最后索性连盛着热水的铜盆一股脑地端了进来。 南铮抬眼望着她忙碌,对于这种没有男女大防的娘子极为头疼,“公主稍坐,仆自己来。” 长孙姒才不搭理他,“脱衣服” 南铮:“” 她瞧他左右为难,极为不解,碍于这人顾忌着脸面又好心好意地同他解释,“我就是给你上药,你害羞什么” 外头有人噗嗤笑出声来,他面色有些不虞,“说。” 门外的晏弗整了整面色,却难掩嗓音里的笑意,“回郎君的话,魏京兆差人传话来,待审问清楚了,晚些时候进府回禀;公主遇袭,也惊动了圣人,传下旨意来叫公主好生修养。旁的没什么,只是谣言越发离谱,郎君的意思” “嗯。” “那郎君疗伤,仆告退” 临走之前还特意听了听,公主低声地劝慰,你放心,大不了日后对你负责就是。 他笑意不减,走远了。 长孙姒到底还是没有得逞,滕越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对面坐着,面前各铺了一张纸,冥思苦想。她抬起头来看他,“真是稀客,好几日不见踪影,怎么哪都有你” 滕越冷眼觑她,“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你坏事做多了,外头风言风语不能入耳,暂且到这儿来避一避” 这种人向来没办法好生同他说话,她把笔一推,起身往他跟前迈了一步,“你身为我的面首,跑到南铮府上避风头,当我是三岁小孩。说,你是不是准备琵琶别抱了” 对于这种一箭双雕地问话,他听得多了,莫名其妙地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 “滕郎君,”南铮挪开秘阁打断他二人,毫不困窘,“我身体不便,劳烦传唤晏弗送药来。” “他笨手笨脚的,我亲自去。”长孙姒斜了他一眼,挽着披帛推门出去了。 滕越摇头叹息,“南统领装模作样的本领可真叫人大开眼界,那些百姓近得了你的身也算有通天本事,伤到你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也就糊弄她那个成,我不说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无话可说” “什么无话可说,”长孙姒端了药碗进来,打量了屋里的人一眼,“滕越,你是不是又做坏事了” “对,”他倚在多宝阁边,得意洋洋道:“那宋司度的邻居,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寡居妇人,还带着一个十五六的女郎,我翻了别家院墙打听些市井消息。” “如此厚颜无耻”可她偏生想听,只得咬牙切齿地端了汤药递给南铮,还好心好意地问了一句,手成不成,要不我喂你吧 他抬头看她,一双明媚的眼睛无比的真诚;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不经意就融进她漂亮的眉目之间,勾缠起恣意鲜活的笑意。 一瞬间他的心思有些动摇,所有的谋划就这样和盘托出吧;她恼也好怒也好,总比藏着掖着的小人行径来得光明磊落,才能对得起她全心全意地信任。 “我说二位,这还有个喘气的”滕越看着南铮,直到他面上的若有若无的恍惚和恐惧尽数散去才撇开目光。 “有劳公主。”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腥苦之气从皮肉到心口。 长孙姒掸掸袖子,意兴阑珊,“那个喘气的,说罢,都是些什么消息” “那妇人姓张,”滕越捡一块宽敞的地儿远远避开他们,盘膝而坐,“寡居数十年,一直和宋乔,就是那个司度是邻居。张氏的女儿和宋乔青梅竹马,前些年还商量着成亲之事,后来宋乔阿爷过世,丁忧回乡,也就不再提起。宋乔昨儿申时从延兴门进的城,有人看见酉末到的家,没多久就听见他家里叮当的声音。大概戌时就又喊又叫猫妖,杀人,闹腾了一夜。” 长孙姒问道:“也就是说,他是回到家之后才疯的” 滕越耸耸肩,“你们走了之后,我也是混在人群里听旁人闲话知道的。听说有人撂门栓的时候看他拖着几个包袱打门前过,还好奇这么晚了怎么还能在路上走,后来没多久就有吵闹的动静。” 着实,昨日长孙姒大婚,宵禁推迟了一个多时辰,但也不会到那么晚武侯还放任他的街上随便行走。一个户部的司度而已,丁忧回来,官印也不在身边到底是怎么躲过巡街的武侯 她想到这儿随手记了一笔,又问道:“除了包袱就没有旁的” “他还应该带什么” “张氏说他还有个不经事弟弟,我们今日在他家里并没有见到。你没有人说起过” 滕越道:“倒是听人说起过,他有个弟弟,不知道为何他疯了之后就不见了踪迹。方才说那个见过他的人,也没有提起他带着个孩子。你们没有进到西屋里,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东西摆放的齐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窗户是阖上的,短时间内没有人走动的印记。所以,他或者他们昨日回家之后并没有进到西屋里去。” 那么就有下面两种推测,第一,宋乔的弟弟并没有同他一起进城,宋乔独自一个人回了家,回家之后刚进东屋收拾,因为遇上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受到刺激,疯癫了,那么他弟弟去了哪里 第二,宋乔和他弟弟一道进城,回家之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威胁了他弟弟致使他疯癫。 但是无论哪一种结论,都没有办法解释宋乔深夜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和他弟弟失踪的事情,还有那一枚银铃铛,是否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而造成现在的局面。 她看着写下的疑惑,越发的不解。 滕越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提醒一句,那张氏女儿的屋子在她家二层,有一扇窗子正对着宋家的小院。如果昨晚她刚好没有睡的话,应该是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行事的人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一切是被人可以安排的话,那么她现在也是凶多吉少了。” 长孙姒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当时准备看完西屋,就去张家问问情况。谁知道话还没有问完,一伙人就冲进来喊打喊杀,若不是跑得快一些,这会真要了半条命。你瞧瞧南铮,好端端地郎君现在好生狼狈” 滕越似笑非笑地斜了南铮一眼,嗤笑道:“这事还都不是埋怨你,大婚之日不在家和驸马浓情蜜意,到处乱跑,不晓得你的名声已经昭著天下了即使这事不是有人事先安排的,那些人听到你的名声,喊打喊杀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长孙姒:“” 南铮看他一眼,他摊摊手不说话了。 她苦恼起来,只能把主意打在他的身上,“我和南铮出去是不成了,见了那张家女儿说不准连带着她一块被人打。这事还是你跑一趟,问清楚昨晚的情况,顺带留几个机灵的在那保护她们。” 滕越摆摆手,嫌弃她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这个用不着你说,我出府的时候让烟官和赵克承去了,他们不大惹眼,兴许能和他们套个近乎。” “哎,我说兄台,”长孙姒投来好奇的目光,“你是怎么支使起我府里的人来的” 南铮收拾了小几,看了滕越一眼:“大概是闲的无聊” 长孙姒:“” 什么情况 滕越:“” 用晚膳前,赵克承和烟官仍是没有消息。倒是魏绰派人递了拜帖,说是审问清楚了闹事的暴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6章雾里看花(一) 下午闹事的一群人大部分是通化坊的百姓,也有别的坊子听闻猫妖出现,好心好意前来增援,其实并不知道真正出了何事。 魏绰叹了一声,颇为感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谣传,那个领头的汉子原本在家里帮助娘子推风箱,门口有人跑进来说那害人的猫妖出现了,在宋乔的家里,快点去抓。他表弟的孩子昨儿晚上没了,心里头恨,想也没想拎了个桑杈就出了门,还遇上几个听了信出门的邻居,一拍即合;还怕妖物难降服,叫了几个好事的。事后想想甚是鲁莽,那报信的人最后却没有跟过去,不知道去了哪。” 长孙姒一副了然的模样,甚是无奈地点头,问道:“他还记得那报信的人长什么模样么” “模样谁也说不清楚,人多了反而交待的乱七八糟。倒是有一点确定的,那人身量不高,六尺不到,又瘦,声音低沉,跑的倒是快,一眨眼就没个影子。”魏绰抻了抻袖子,端着杯茶颇为头疼。 猫妖杀人这种事,说起来都是怪力乱神,子虚乌有;但是没了孩子的阿爷阿娘哪一个能相信,捉不到凶手,宁愿相信是天谴,聊以寄托。 人都是这样,在极度混乱和无助的情况下,一旦有了一个坚定的声音,无论对或者错,都会义无反顾地跟从,所有的谣言便是从这里开始。 可他又不能放任,若是一般的谣言也就罢了;可事关皇家秘闻,江山社稷,如此再有小人从中作祟,起了歹念;不过百年太平,再挑起风波,岂不是为人臣的过错 如今,却只能把手无寸铁的百姓关押起来,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未免太窝囊了些。 长孙姒望着他笑道:“那宋乔呢,真疯假疯,魏京兆可问了” 魏绰的神情更凝重了些,茶水也不喝了,满面的愧疚,“问不了,宋司度进了京兆尹,捉着谁都喊猫妖,是你杀了人,天谴天谴,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臣怕生出乱子来,就把他关在偏院里,让人看着。他闹够了就睡,醒了就吃,吃完了还闹,只不过缩在屋子里对着墙喊猫妖而已” “那被捉的人,可有对宋乔有什么说法的” 魏绰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本本分分的一个人,邻里和睦。家长里短的拌嘴倒是有,多半是他那个弟弟,宋恩惹出的事情来。好好的学堂不念,听了说书先生嘴下跑江湖的,成天嚷嚷着行侠仗义。也就是空有一身英雄气概,交了几个不入流的朋友,被人说了几句,不痛快罢了” 折腾了半日,都是些睫毛蒜皮的小事情。他长吁短叹,壮志难酬也莫过于此了。 长孙姒也不着急,“和个疯癫之人缠磨多少日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倒不如明日兆往通化坊去一趟,见着这事的人也不在少数,总能打听些有用的;还有宋恩那些个朋友,保不齐知道些事情,还劳烦魏京兆了” 他忙道不敢,饭也未用,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正碰上烟官。二人因为高家的事,心有嫌隙,颇为尴尬地见礼,各自去了。 烟官还没进门,就大着嗓门喊公主,进门瞧着正襟危坐的南铮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滕越白她一眼,转身走了。 待她安稳下来,长孙姒才问道:“去张氏家问个事,怎么这么晚” 烟官一口水下了肚子,抹了抹嘴才道:“去了家里没人,候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张氏才回来。对婢子警觉得很,磨蹭了半晌才放进屋里。知道是来打听宋乔的事情,一脸的不耐烦,说是平日好好的一个人,回家守个丧,转脸就疯了,说不定干了些丧尽天良的事,上天报应。” 长孙姒好奇地问:“不是说邻里和睦,还要和宋乔攀亲不过一年半载的,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烟官往她跟前凑了凑,“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您是不知道,宋乔这个人是个大问题。那张氏的女儿垂青的是宋乔,宋乔待她也有情意,还几番人约黄昏。后来宋乔的弟弟宋恩到了婚嫁的年岁,也喜欢上了张氏的女儿;宋乔心疼弟弟就有意撮合他们二人。您说这娘子家怎么乐意,忧思郁结,大病一场。亲家倒成了仇人,后来赶上宋乔丁忧,就不了了之了。” 这郎君可真有意思,心疼弟弟也不是这么个方式,她问道:“当初既然有情意,宋乔为什么不早早地娶了她我听说宋恩小他十来岁呢” “宋乔说待他做上主事,风风光光地来娶。可是年近三十,仍然在司度的官位上徘徊,眼看希望渺茫,那张氏的女儿多少也有些心焦” 长孙姒点点头,接着问道:“昨儿晚上的事情,她们知道多少” 烟官摇摇头,“张氏说她睡得早,迷迷瞪瞪的功夫就听见宋家叮当的闹。刚开始以为闹鬼,后来听着宋乔的声音,才知道他回来。约摸是兄弟两个吵架,先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她又睡着了。可是后来宋乔喊喊叫叫猫妖一整夜,早上又听说死了孩子,才觉得不对劲” “兄弟两个吵架” “嗯,张氏是这么说的” “她听见什么了” 烟官想了想,“就听着两个人争执,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不过她认定是宋乔和宋恩,说了大概一刻钟吧” 长孙姒托着腮歪在小几边,盘桓了一会也没理清头绪,又问道:“那她女儿呢,关心宋乔又住在二层,难道也没看见什么吗” 烟官一拍大腿,“正想和您说呢,张氏先前不在家,就是把她女儿送出城避风头去了。倒是什么也没有和她说。她也没问,生怕宋乔又要上门给他弟弟提亲,凭白让她伤心,好人家也就罢了,宋恩是个不着四六的,她不愿意” “这么巧,”长孙姒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出了事人就走了,去哪儿可说了” “山南道唐州亲戚家,”她叹了一口气,颇有无力感,“婢子生怕她说谎,让赵克承去问查验过所,若是有误再去询问张氏;若是无误,便一路跟过去,到这般时辰没回来想必是出了城了。” “我晓得了,你先去用膳吧” 烟官临去前,哀哀地对她道,长孙婠今儿下午到刑部闹事,王侍郎到现在还没脱身,捎口信来求公主救命。长孙姒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烟官无语,袅娜着出门去了。 吃完了饭,南铮和长孙姒两个沿着廊檐闲逛。雨势收了一些,赤红的宫灯便有了活气。 她转头道:“知情的人一个疯了,一个走了,偏生还是两个情投意合的人,这件事越发的有意思” 南铮却道:“如今,可下定了决心” 她知道他说的意思,极是轻巧地点了点头,“事情宜早不宜迟,如今这番模样再不下决心,隔了一夜,明日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 他低头笑,一闪而逝,“原来公主不经吓” “咱们还是讨论宋乔和宋恩吧,”她默了默,在袖子里对他比划了两下,“如果,昨儿是他们兄弟二人一道回的家,进门之后因为琐事争吵,才出现了张氏所说的情况,那么就有三点说不通,第一,二人堂而皇之地于宵禁在街上行走;第二,有人半夜只看见宋乔一人;第三,宋乔疯了,宋恩去了哪” 南铮接话道:“有结论么” 长孙姒一一解释:“第一,宋乔手里有深夜通行的公文,但是这种公文每半年由所在衙属签发一次,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进城前有人给了他一份。那么问题又来了,谁给的他况且,下午也派人问过了,近半年内户部并没有签发公文给宋乔。” “第二,我们姑且认为看到宋乔的人,眼花没有看到宋恩;回家之后宋恩和他阿兄大吵了一架,致使其兄疯癫,他逃走,那么第三点也能说得通” 南铮道:“这种推测,存在不合理之处。” “对,”她点头,“所以还有第二种可能。目前的证词来看,大家只看到了宋乔一人,却又听见两人在宋家吵闹,那么我们不妨这么想,第一种推测就是设局者希望我们或者所有人对这件事的一个看法。给宋乔公文的是这个人,和宋乔吵架的同样,而宋恩是用来威胁宋乔。” 她缓了缓接着道:“宋乔之所以被选中,一个朝廷官员,传播这些谣言,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公主所言甚是” 她颇为怪异地看他一眼,“南统领对此就没有看法” 他不动声色地摇头,有侍女前来,俯身行礼,红了脸一时间缓不过神来,“郎君,有匪斋的掌柜亲自送了玉佩来,您” 她住了脚步,笑眯眯地回头瞧他,“南统领果然面子大,听说有匪斋的掌柜是个深居简出的美人,竟然夤夜前来送礼。” “公主说笑。” “你既然有客,我也该回宫去了。” 他送她出门,另两个侍女领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妙龄娘子匆匆往花厅去。长孙姒回头打量了一眼,提裙摆登辇车撂了帘子。 南铮的身影在灯笼下拖得极长,似乎散进蒙蒙的雨雾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7章雾里看花(二) 一早醒来,慕璟在驸马府牡丹花圃边看到兴致勃勃喂锦鸡的长孙姒,不可置信,“你这是打外面回来了,这么早” “我昨儿晚上进宫看了圣人就回了,”她挥着披帛把锦鸡撵走,暧昧地笑道:“进府就听说你和苏娘子歇下了,不好打扰” 慕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躲开她审视的视线,“你这人,哪有在青天白日说这样的事” 她有些嘲笑:“做都做了,还不兴旁人说么” “阿姒”他近一步,欲言又止。 她退,摆摆手道:“我等你,是有话同你说” 慕璟一副了然的神情,若是无事,估摸着她也乐不思蜀了。可又不甘心,推脱道:“圣人突然传令上朝,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告辞告辞” 长孙姒看他急不可耐地逃走,撇撇嘴,她若是不去,这个政看他怎么议,转身回屋换朝服去了。 慕璟觉得不听长孙姒把话说完,着实是个极不妥当的事情。 早朝时,御史台中丞左道利弹劾苏长庚为官不检,在车驾之上与家姬狎昵,一时哗然。 苏长庚奸猾,丝毫错处都捉不到,这次左中丞眼明手快,在苏尚书不查之下为大晋约束官威官仪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长孙姒和新皇长孙衷在朝堂之上对左道利大加赞赏,破格除其弟,承泰元年进士第一百一十四名的左道成入御史台八品主簿。 新帝临朝听政第一日便被捉了个大篓子,所有人好整以暇地想看苏老狐狸的热闹。结果,长孙衷隆恩浩荡,并未斥责,而是兴致大好地赐了十名美人到苏府。 苏长庚许是想到了威风八面的苏夫人,抖作一团,连连推辞。 长孙姒眼睛一眯,说苏尚书是不喜欢美人呐,那换作男宠也是一样的。苏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圣人理应体恤,换作十名美貌少年。 苏老爷子险些背过气去,遥想十名莺莺燕燕,涕泪横流。 更甚者,这新晋的主簿左道成,曾经是和嘉公主府的面首之一,难免不叫人想入非非 这都不是算什么大事,往前数个三朝,那时高祖在位,曾有一官员散早朝,饥饿难耐,在街头三口两口吃完油酥饼,这才想起来看有无御史的身影,结果第二日就被一道奏折贬去了岭南垦荒。相形之下,苏尚书的待遇颇为优渥。 但是身为苏尚书的亲家,又以刚正不阿闻名遐迩的国子监祭酒慕崇远对这种闹剧哪能坐视不理,厉声呵斥长孙姒祸乱朝纲,顺带把京城中的流言蜚语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遍。 慕璟听了父亲大人无与伦比的文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父亲为人耿直,书生意气太过,如此大义灭亲,不给长孙姒脸面。她不过寻了个由头打压老臣气焰,还不晓得后头有何等的招数 长孙姒倒是没有发怒的意思,笑眯眯地听他发人深省的指责,中途还和颜悦色地指出精彩之处叫新皇学以致用,临了恩赐另外十名美貌郎君到了祭酒府上。 慕崇远进退不得,生怕她再多添些人进来。和苏长庚对视一眼,得了,装晕吧,赶紧离开这等是非之地。 耳边终于清静了,长孙姒这才说起她的打算来,重设太平仓和市易所。 朝臣还没从方才的闹剧里缓过神来,又被一道噩耗打得措手不及。太平仓前朝便有,每逢旱涝或是丰收之年,粮食或缺或盈,时常出现贵收贱卖,市坊间怨声载道。 历代为了调节粮价,储粮以备不时之需设立太平仓。大晋在江南、山南、河内和河东道均设有太平仓,起先成效显著。 只是世宗应和十六年,江南道江陵刺史周鼎与当地士绅勾结,侵吞粮食,低买高卖中饱私囊,殃及百姓。 后被左仆射狄如靖一纸弹劾,周鼎被处死,朝野上下针对是否继续开设太平仓一事讨论无果,连同市易所一并废除。 太上皇继位当日,大赦天下后又预备重新设立太平仓,但群臣反对,后不了了之。 长孙姒在今日重新提出来,朝臣赞同者寥寥无几。她皱着脸叹息道:“本来我也不想冒这个险,可是连年因为惠通渠修筑不成,南北贸货滞留,本来能赚十文的利市钱,到最后亏成了一文,莫说人商贾,谁瞧着不心疼重设市易所,现在把这些货盘下来收取他们的息金,等短缺的时候再卖出去,国库充盈了,旁人也高兴” 她没有打算叫人继续商量的意思,强行散了朝,指名慕中书到御书房聆听圣意,草拟重设的旨意。 一时间,如何劝说圣人和公主收回成命的重任就落到了他肩头之上,慕璟颇为后悔早上逞了一时之快。 长孙姒坐在小叶檀嵌玉千字文围屏前圈椅里,侧身对南铮低语。临朝的黄桑服未来得及换,雍容娇俏,饮木兰坠露,餐秋菊落英才养出来这么一朵华贵的牡丹来。 瞧见过她富丽盛装,也瞧见安静平和,今日却又是别样惊艳,遥遥的月华,高不可及。 他对这样的情感极为排斥,准备好劝慰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半刻也呆不住,本本分分领了圣人的口谕,打道回中书省。 长孙姒转过脸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容可掬地对长孙奂道:“我之所以选择慕璟,不单单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越是逼迫他,越难以叫他妥协,免去拟旨之人被那起老臣利用;而且慕崇远和三省的宰相都是故交,无论慕璟如何作为,都会叫他们心生芥蒂。” 她望着堆积如山的折子,眼花腰疼,“这样一来,岂不是免去很多差事” “公主圣明” 南铮垂着眼睛,听她喜悦地绸缪小伎俩,伸手又叫内侍搬了几炉奏折来,“公主聪慧,想来这些奏折也不是问题。” 她幽幽地捉了南铮的衣袖问:“那什么,永安宫过冬的碳短缺吗” 他觉得有趣,存心想逗她,“近十年来从未短缺” 低头时,她已经趴在书案上奄奄一息,连头上金莲冠的流苏都溜进了青山依旧笔搁的缝隙里躲起来。 最后只得拽来本折子遮脸,眼睛顺着脊线往外头瞄,凉凉地道:“左道成呢,交代他的事情办妥了么” 他递来一份手书,“市井间谣言大抵被重设太平仓和市易所的风头压下去了。” “三哥果然没有看错他,虽说手段下作了些,但好歹给我留些个能用的人,也不枉我白白担了这么些年的罪名” 她伸手在奏折间划拉了几下,摸出一支笔来,蘸了朱墨嘟囔:“祸国祸国,也不晓得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魏绰和赵克承那儿有消息了么” “张氏女儿在商州城验了过所,赵克承追过去了,”他道:“魏京兆今日没上朝,似乎一直盯着宋乔” “得,遇上两个实心眼的。”她叹了一口气,“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指不定他们这样还能得着什么有用的,那张氏家和宋家呢,可还安稳” “嗯,没发现可疑的人” 闹事的人真是好手腕,来去一阵风,当真闹得像天谴一样,寻个错处都没有。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沮丧,“这事得缓过祭天之后细察。王进维呢,长孙绾还成日里去闹吗” “是。” 她厌恶地哼了一声,“明儿祭天,叫王进维一道去吧,我生怕再有什么变故,从京城里去太庙,只怕晚了。” 翌日,圣人銮驾一路上倒也安稳,只是天公不作美,日暮时分电闪雷鸣。行宫离太庙尚有几个时辰的路程,长孙姒索性叫人安置下来,明日再走。 窗子不晓得被哪个不仔细的宫娥推开,一阵风吹进来灭了大半的灯烛,长孙姒目不能视物,眯着眼睛寻了一阵只能作罢,搁下笔摸着酸枝木条案的云纹翅边一点一点地挪。 “公主” 她回头寻着声音的方向,眼前黑茫茫的一片,好在时不时一道闪劈下来,能看着他玉白的宽袖褠衣,“南铮啊,不是和烟官送衷哥儿安置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人过来搀住她的手肘,把她扶回圈椅里,“大家要听长使说故事,仆先回了。”又倒了一杯茶放进她手里端稳了才道:“三省还在因太平仓和市易所的事争执。” 长孙姒品了口茶,一股暖流顺着四肢舒坦开来,“几个老爷子今儿油烹火煎似的,想尽办法叫我打消这个念头,一整日来了五回。” 南铮回道:“明儿还得来。” 她不以为意,“不吊足了胃口,到时候食不下咽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想起一桩事来,笑得乐不可支,“哎,你听说了么,昨儿个苏长庚和他夫人来了一场文武斗。今日避着没敢见人,这么个奸猾的人自然得用旁门左道的法子来对付。” 设市易所和太平仓不过是个要挟的筹码,最根本的不予解决,做什么都没用。如今只盼着他们把算盘打到重修惠通渠上,那么她的计划也就成了大半。 南铮低眉垂目,就看见她发髻里的钿璎摇摇欲坠,只怕是被那起子老臣逼迫得很了,难免烦躁起来。 他抬手想抚她的发髻安慰,外间慌慌张张跌进来一个小黄门,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公主,公主,圣人遇刺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8章意气相期(一) 耳朵里轰隆隆地响,像是有成群的人来回地跑,每一步都往她心上踩。似乎没听明白那小黄门的意思,攥紧了南铮的手,跌跌撞撞奔过去,揪起他的衣服道:“圣人遇刺可是伤着哪里” 那黄门是个不经事的小郎君,常年在行宫伺候,没遇见过刀光剑影的;如今受了惊吓一口气没喘匀,遇上长孙姒暴风骤雨的一张脸,以为着这辈子算是交代了。 愣怔了片刻竟是号啕大哭,长孙姒被他嚎得脑子发蒙,便胡思乱想起来,才登基的小娃娃,难不成就这么折她手里了 南铮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垂眼瞧那痛哭流涕的小黄门,沉声道:“公主问话,圣人如何了” 他声音不高可极是清冷,字字往那小黄门心尖上敲,他疼得一哆嗦也忘了哭,抬起头来眨巴眼睛,愣愣地道:“圣人,圣人大安,就是长使烟官受了伤。” 长孙姒像是被人猛然抽去了三魂七魄,闭了闭眼才缓过神来,转身往长孙衷的寝宫去。 自古以来圣人遇刺似乎不是稀罕事,天下那么多双眼睛完,卷云高缦履一转,掖着手进内殿去了。 慕中书,毫不留情的嘲讽他惦着她的生死,她却在别的郎君面前极力撇清干系 南铮道:“慕中书既然能到此处,想来是清醒的,不送” 慕璟转身扬了扬手:“好说,我瞧南统领倒是有几分醉意,告辞” 外头的雨势越发的大了,落在窗棂上劈啪作响,长孙姒歪在玉几上神色恹恹的,仰起头觑挑帘子进来的南铮问:“可查着什么来了” 他摇头,沉声道:“没有,戌时末,圣人准备就寝,两个供奉官伺候更衣,刺客便是其中之一,趁乱逃了,滕越跟去了。约莫七尺来高精瘦汉子,方脸,易没易容不得而知。在廊庑里寻着个人,是当值的供奉,叫人迷晕了。” 长孙姒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是个心善的,也不滥杀无辜。到了这般时辰也不见人影,估摸着也捉不住了。赶明儿烟官醒了,你仔细问问可有疏漏。” 她顿了顿低声道:“三省的坐不住,先派了慕璟探口风,明天估摸着又得来了。” “那公主如何” 她笑笑,有些疲惫,“慕璟都能明白我的心思,何况那些老骨头。如今各自索性摊开了说,就看着谁决定先退一步。” 他倒了杯水递给她,“慕中书此来便是他们示弱。” “嗯,”她仰起脸疑惑道:“不过,我很好奇,通常你们郎君做些奇怪的举动,多是为了点什么呢” 他晓得她在问慕璟,神色微动,垂下眼睛沉声道:“多半是喝多了” 她的生死想来他也不会关心,最后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9章意气相期(二) 用过早膳的光景,长孙衷才醒了困,乏累的没个精神,藤蔓上揪下来的爬藤花失了水蔫头耷脑的,巫傩公教了七八遍动作才勉强记个大概。 长孙姒看着乐,恰好赶上三省会同六部尚书觐见。 老调重弹,中书令贾丞道先开了口,“公主,昨日老臣同诸位商议重设江南道太平仓和市易所,臣等深觉不妥,特来求公主赐教。” 长孙姒眨干巴巴地笑着,望一眼他袖口上的沾着星点墨汁道:“白衣贾公自咸安三十二年得了进士科魁首,世宗褒奖经学和时务策,便闻名天下;又是三朝元老,一整夜殚精竭虑拟出的文书如何不叫我等拜读” 贾丞道愣了愣,只得从袖中抽出折子递给了南铮。 无外乎是指责长孙姒挟天子以令诸侯,置天下百姓安危于不顾,祸乱朝纲,大有牝鸡司晨,家之穷,国之不保的意味。 连篇累牍发泄完心中不满,若不是折本有限,当是她的罪行怎么着也要写上个三五日。 长孙姒笑,“贾公这本奏折当真文采斐然,发人深省,不如供到国子监辟雍牌坊前以供弟子瞻仰如何还是贾公亲自到国子监授课更为妥帖些” 门下侍中徐延圭插言,“公主万万不可,贾公执掌三朝,功在社稷,做那执博士岂不是大材小用,公主三思” “徐侍中这话有意思,”她在主座里面无表情,佛龛里供着的金身菩萨像,少了普度众生的悲悯,“<权修>有言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我若是没记岔,徐侍中也是贾公的学生,看来贾公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平琮,不得对公主无礼” 贾丞道索性开诚布公,“公主,周鼎一事,世宗有生之年感叹新政害民,本想利于市易,怎奈小人横行,坏了仁爱之心。如今新帝登基,诸事不稳,若是在此时设立市易所和太平仓恐怕” 长孙姒不答,却调过目光看了一眼徐延圭道:“徐侍中今早穿角门而过与众位一同往这里来,怎奈角门新修,朱漆半干粘于衣袖之上,徐侍中发现时已晚,用手拂之不掉,只得作罢。敢问徐侍中,你来见圣人不可谓不驾前失仪,那你回去是要断去一臂还是自杀谢罪” 徐延圭慌了神色,右袖往身后掖了掖,就听长孙姒接着道:“因为周鼎一案,诸位不同意重设太平仓和市易所,总怀疑有宵小之徒;那么同样的道理,徐侍中不能保证下一回进谏,不会驾前失仪,所以他必须断臂或是自裁么” “荒谬”贾丞道震怒,“无心之举怎可能与社稷要事相提并论” 长孙姒托着腮盯着他瞧了半晌,笑道:“不尊圣人,同样是社稷要事。” 她瞧众人皱了眉接着道:“我晓得众位为何不愿重设太平仓和市易所,惠通渠连年修缮无果;每逢旱涝,两岸各道几乎颗粒无收,赈灾粮草和商贾往来货物无法正常运抵。而众位神通,养了掮客,收益颇丰。” 各家暗地里都有掮客往来,趁着天灾赚上一笔,不多不少,圣人问罪也法不责众,多少年都糊弄过去了;如今说开了倒是显得没有君子之风,叫人不好意思起来。 长孙姒也不逼紧,“民间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各位也都是劳心劳力的,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阻了你们的财路便要兴师问罪,不免有些功高盖主的意味了吧” 贾丞道丝毫不为所动,“公主仍是要一意孤行” 长孙姒笑道:“我和贾公一样坚决” 眼瞧着剑拔弩张,苏长庚连连劝阻,“公主同贾公都且莫气,重设太平仓和市易所一事,不妨从另一面来瞧,这根本在于惠通渠。南郭深一案,他自裁于狱中,修渠官银至今下落不明导致惠通渠修缮不整,旱涝才年年祸及百姓。不如今年始拨出专门银饷,派人督修河渠,诸位意下如何” “臣等附议” 长孙姒皱眉头,“国库空虚也是枉然,诸位臣公若能筹措足够的银饷,那时再议”目的已达到,再同他们攀扯未免显出她急迫的心思来,便道:“圣驾将行,诸位请吧” 有了商量的余地便是好的,众人互相望了一眼,告辞离去。 銮驾辰末离开行宫,滕越赶来已过了巳时三刻,满身的泥浆也未去干净,估摸着从没如此落拓,来见长孙姒和南铮都一脸不情愿。 长孙姒隔着帘子望了他一眼,笑道:“滕小郎是和谁在泥地里斗了一场,瞧着是大胜了”长孙衷还在沉沉地睡着,听着声音迷瞪瞪地问了一嗓谁打架了,又迷糊了过去。 滕越狠狠地瞪她一眼,愤然道:“那刺客走得尽是崎岖山道,冒雨摸黑却也是身形奇快,能借助树木掩护躲避流矢。追到离京城十里外的九洼湾,人跳进河里再派人去捞早就没了踪迹就留下被石头勾了的夜行衣碎布和一把方柄单刀,上头没血。” 他低声道:“刀不常见,有些年头了,像是宫里的。”说完,从马鞍边的兜囊里摸出一物给了南铮。 长孙姒挑眉看他,“宫里有些年头的兵刃可都在你们南衙里” 南铮点头,“仆这就派人查验。” 滕越又递了那夜行衣的碎布来,“还是块寿州麻” 她又问道:“怎么还有寿州麻的事” 寿州多产桑麻苎葛,后来织出一种布料,一改往日粗糙的外观;恰巧那年的新科状元是寿州人,一身寿州麻衣倒衬出大隐于市的气度来。举子们纷纷效仿,后来成了学子入私塾的常服,寿州麻便扬名天下。 可也没听说过用寿州麻做夜行衣的,倒是不久之前高府那死去的一家三口都是寿州人,如今又出现个身着寿州麻衣的刺客,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 滕越耸耸肩,缓了马速,藏身侍卫队里去了。 车辇在距太庙三里之处的斋宫前停下,云收雨霁,日头露出半边,晒在身上仍旧有些暑气。 长孙姒拍醒了睡眼朦胧的长孙衷,小小的郎君,罩着一身缂丝十二章衮服,黼黻华彩,五色冕旒把一张脸整个儿遮得严实。 口中严肃地道着平身,神情寡淡,下了辇车倒是装模作样威严起来,可眼里的睡意还没散干净。 长孙姒拉着他的手一路往前,沿途恭迎圣驾的大臣和礼官乌压压的多到数不完。 明日才是正式的祀日,今日须得依照祖制来阅祝版,至皇穹进香,到丘坛拜神位;接着再往神库验视祭品、边豆和牲口,最后返回斋宫沐浴焚香。 这些礼节须得按照特定的时辰,连下辇车至太庙的步数都是钦天监事先安排妥当的。 听着长孙衷时不时道一句平身,又望一眼百余丈长平坦宽敞的神道,两侧遍布四季常青的松柏,似乎延伸到天边去,和尽头的蔚蓝合成一处。 长孙姒不由得晃了晃腕上装飞针的金镯,上下一对凤凰眼,浸了毒的银针六支。以防刺客故技重施特意绑上去,若真有不测也可拖延一段时间。 跟在身后的南铮似乎瞧着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 未几便能瞧见太庙前殿黄琉璃瓦的庑殿顶的金门。门前九丈九尺处金河桥七座,当中迎帝王,左右走臣公,她只能放长孙衷一人独行。 过了金河桥,穿过戟门便能看着中殿下汉白玉须弥座的石基,殿前嵌着四方青砖;东西侧十五间配殿,供奉着皇族和异姓王族的功臣。 长孙姒是娘子,进不了祭祀场所,在鼎炉前进香后便要回到戟门东侧的小金殿里。 她歪在罗汉榻上等南铮的消息,长孙衷更衣完趁着空挪来她身边缠磨,左瞧右瞧礼官不在,挨着长孙姒低声道:“皇姑,这里供奉的真有上神吗,他们真的会保佑我们吗” 长孙姒觑他一眼笑,“小猴崽子,你这是不信呐” 他低着头嗫嚅,“本来我挺相信,可是刚才更衣时看见窗外有个小娘子抱着猫跑了,衣饰身量和城陶差不离。”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皇姑,听说看到猫都会死,是真的么” 长孙姒听得心颤,不动声色摸了摸他的头道:“太庙里守卫森严,哪能让个小娘子随意进出你昨儿夜里受了惊吓是看岔了吧” 长孙衷乖乖应声,“皇姑说的是呢,真是我看岔了。皇姑,你别担心,我回宫多睡会也就好了。” “好。”长孙姒低头问他,“可还记得昨儿那刺客行刺时说了什么” 他摇头,一脸茫然,“我更衣,他端着托盘忽然发难,若不是烟官阿姐替我挡了一下,那匕首就刺到我身上来了。” “匕首”在水边发现的不是一把旧刀么 “是,四寸来长,瞧着很锋利” 长孙姒还没来得及细问,外头就有人来唤圣人,长孙衷回身搂了她叫她安心便随着内侍出去了。她让人找来南铮,迎头就问:“昨儿可有人瞧清楚行刺圣人的兵器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0章意气相期(三) 南铮递了杯茶到她手里,又推开半扇直棂窗,偶有路过的宫人来行礼,他这才回转身来看着她道:“没人记得,可是出了事” 长孙姒犹豫了半晌,“衷哥儿说那刺客用匕首刺伤了烟官,可是滕越在九洼湾里找到的是一柄单刀,上头没沾血,看样子半道上换了兵刃。” “匕首” 长孙姒皱了眉头道:“可不是的,和滕越找着的刀对不上。我反而觉得那刺客有异,这么些人追了半晌连个人影都没摸着,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显而易见的罪证” 他道:“何钱氏一家也是寿州人。” 她的眼睛透过袅袅升起的茶气朝他望过来,满满的精神劲儿,“你也这么想是不是偏偏又是寿州,前后脚的事,论理也不该这么巧合。” 今年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多得数不完,可来来回回就在他们长孙氏族里晃,牵在伶人手里的傀儡,一板一眼,不留神撞上刀光剑影可什么都不做数了。 “嗯。”南铮低语一声,若有所思。 寿州隶属淮南道,惠通渠自河南道经寿州入淮南道,再至江南道。自古以来寿州入夏多雨,历代都有白水围城的记载,民间更有坐于城头涤足的说法。 今年也不例外,惠通渠修缮不当,沿岸流民甚多,逃之京城以图谋生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行刺君王之后留下这等样的罪证,到底是刻意陷害又或者另有隐情。 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新皇登基的头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是风雨飘摇的,多数的人是看好戏的,长孙的名头也不尽管用。 她偏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南铮,目光软绵绵的,卸下了防备,极度的疲倦,“刀呢,可查着什么了” 他点头,应道:“世宗庆贺登基三十年,京城外守备神武卫因此换了通用佩刀,历经月余,改换更制就不再使用。后来神武卫哗变,叛军处斩后,连铸造的模具都一同销毁,鲜少有人知晓。” 他招呼侍卫呈上来单刀,方柄厚脊薄刃,极其轻巧,神武卫守卫京城,所用军器皆是上品。 这刀看起来精致贵重,往刀刃上打量,在锋利上败下阵来;再用手敲击刀背,高低立显,不过是刀中的次品罢了,似乎赏玩也都是不合适的。 长孙姒托着刀左看右看,脸险些从刀刃上滑过,南铮不动声色地取走了。 远远的有钟磬之声传来,飘散进小金殿里,在光鉴的地砖上微微游移的纱帘间穿行,漾开一片庄严和清明。 她仰着脸,满是安慰:“你先去查查,当年可还有什么隐情,人捉不到也不能错判,容后再议我方才听衷儿说,他瞧着个抱猫的小娘子,我担心城陶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十八卫皆在圣人处护佑,”南铮取了软囊来搁在她身后,“行程尚早,公主歇会。” 她依言伏了上去,脸深深地埋在金线昙花里,褘衣广袖无力地搭在头上,五蝠含芳的簪子从发髻里滑出来,他伸手,按了回去;似乎蹭着了她的头皮,就瞧着她伸手往他腕子上拍了一记,脸埋得更深了。 他眼底起一丝笑意,唇角微微牵了牵,临出门前还听她要传见工部的人。 待到她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了。天色暗下来,东面的湖上似乎有混沌的雾气聚散,月华滑过雾帐落上樟木线雕金箔牖台下的罗汉榻。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南铮,半团窠红漆殿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两个女官,给她见了礼,待用罢晚膳才道:“圣人在舍利塔进香,南统领相陪,先遣了工部龚尚书前来,公主可要召见” 祭天前进香沐浴是大事,大晋笃信佛教,连圣人在出生三日之后都要拜得道高僧为渡者。 太庙后头立着三座鎏金舍利塔,当中一座供奉着高祖渡者善明大师的舍利,珍贵异常;新帝登基必然前去感恩参拜,以示诚心。 长孙姒点头,“那倒还有些时辰耽搁,先叫他们进来罢。” 工部尚书龚陵朗,河南道沁阳人,致仕左仆射狄如靖门生,应和十一年进士,十九年入工部,辅掌营造屯田水利,二十二年擢侍郎,二六年升尚书至今。 龚陵朗整衣上前行礼,长孙姒赐了座问道:“龚尚书可知道当年神武卫内情” “回公主的话,臣是应和十九年入京,不过也是道听途说。应和十八年,世宗为庆贺登基三十年,出于喜庆的目的,将神武卫所用的仪刀换成了方柄单刀,这单刀玄铁所铸,做工华美精细又锋利无比。本来是一桩喜事,但更制后不久,便有神武卫人等反应,这单刀极易卷口,甚至有力大之人磕碰石块,单刀遇之既碎。当时神武卫监正冯枢处治了为首几人,不成想非但没有制止倒是引起了哗变,世宗正被南郭深一案所困,当即下令哗变者一律处死,并下令改换仪刀,处理了模具不再提及” 长孙姒点头,“那刺客所留单刀和应和十八年所制可有出入” “工部有记录在案,”龚陵朗犹豫了片刻道:“单刀继承仪刀的金银环,刀柄三寸之处留有神武卫的九曲夔纹,与那刺客所留单刀相似;做工薄弱也与当年传闻一致,以臣所见只怕是当年的单刀无疑。” 长孙姒点头:“那么京兆尹府当年就没有彻查这件事” 他摇头叹气,“应和十八年南郭深一案招来世宗龙颜大怒,神武卫为一把刀样式竟闹出哗变。世宗怒不可遏,也没审案降旨斩立决,包括监正冯枢在内处决了六十七人,流放二百二十四人,余下的分离至羽林卫加上辞官者,神武卫元气大伤。”他想了想道:“想必此中纠葛,南统领比臣要知晓的清楚。” 长孙姒撑着下巴笑得清浅了些,这事到此做罢,她不再深问。神武卫蒙大难,她当初是知道的,只不过里头的内情外人讳莫如深;应和十八年多事,招惹上南郭深案子的无不受牵累,思来想去这刺客的目的也无外乎那么几桩。 “既然说到这件事情上来,倒不如把十几年前的事翻出来,”长孙姒抬头看了一眼龚陵朗,“如果我没记错,禁军和北衙的刀剑都是工部同兵部会同督造,当年是哪几位还要劳烦龚尚书细查;回京之后,将当年的案卷记录誊抄两份,一份送进宫来,一份送到刑部” 他点头,拜辞出门顺着小金殿前的宫道缓缓地走。宫灯不明,灯下长身玉立一人,眉目舒朗,他深深拜了拜,“多谢南统领援手,否则今日公主问询,某定然要出丑” 南铮负手而立,眉眼不明,“龚尚书入京晚,难免有疏漏” 龚陵朗叹道:“当年之事,朝中无人敢在重提。料到公主问话,下官不敢不答,今日犹豫良久,着实不晓得如何回应才不算得欺君之罪。若不是统领两厢规劝,这不忠不孝之名下官是要坐实了。” 南铮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狄老忠义,着实大晋之福” 龚陵朗又道:“当年旧案已封,再想找到图样着实不易,某当日不过听人说起过。这刺客也是通天的本事,竟能把这柄单刀做的与传言分毫不差。烦请统领请将图样明示,某也好派人画下。” 南铮瞥眼看他,“龚尚书说笑,我不晓得什么图样” “南统领,”龚陵朗瞠目结舌,“某承蒙你庇佑,如今怎么反倒” 他道:“天色不早,龚尚书请回”说罢,自转身去了。 龚陵朗呆愣当场,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被南铮耍了这倒是再其次,长孙姒要图样,他到哪里去找看来当年之事怕是难善了了。 雾气深重,南铮缓步往回走,隔着浅浅的烟气还能瞧着渐圆的月,孤零零地挂在暗沉的天际。 神道两侧的松柏浓郁,走得近了才能看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换了一身绛紫的襦裙,挽着披帛站在树影里,听着脚步声才扭过脸来望着他,盈盈地笑着。 南铮不动声色,俯身行礼,“仆拜见公主。” “南铮”她转过脸去,背靠在一株陈年古松上,透过细细的针叶望着天际,耳坠叮叮当当的脆响里她的声音传来:“你方才在害怕什么,连我都不能说么” 他不语,所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长孙姒也不看他,接着道:“你不用怀疑,我打小观察别人的神色从未失误过,何况是你。你在害怕,为什么呢” 南铮脚下虚,意识里就要避开她,要躲到一个没有她的地方才能把他的谋划进行下去。他生来清冷淡漠,如今这样的境地也只不过俯身施礼,“公主说笑” 长孙姒笑笑,“我说没说笑,你最清楚。方才你一直在外头吧,龚陵朗说的话你听见了么他一直在撒谎,时不时还向外看,好像在征询谁的意见。一个工部的人对十几年前的事讳莫如深,我万分好奇这里头的事情,你呢” 他暗了眼神,最终近前一步伸出腕子递过去,“仆伺候公主见圣人。” “好啊”她笑着,搭上了他的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1章惟家之索(一) 舍利塔附近遍植了耸天的松柏,肃穆威严;周遭有供奉的香燃灯,还能看着打醮用的彩幡在袅娜的香烛烟火里飘摇。 安宁的太庙因此平添几分玄妙,恍惚自身远离俗世,又难登仙界。 灯烛昏暗,长孙姒瞧不清楚,意兴阑珊,索性背靠着青松,寻了干净的青石板席地而坐等着长孙衷进香回来。 有风刮过来,带了秋日的寒意,南铮跽坐在她身侧,宽大的袖子被拱得鼓了起来,空空荡荡无处依靠。他挪身过去,替她挡了挡风,问道:“冷么” 她摇头,却往他身边缩了缩,执着道:“话说你和龚陵朗什么情况” 他勾了唇角笑,“公主不如直接问龚尚书。” 她一巴掌拍上他脑门,撇了撇嘴,“龚陵朗不是三哥亲近的人,对他不放心。兵部的人挨着个儿躲得远,尚书黄观又索性称病留在了行宫,我总觉得这里头不对劲儿。” 南铮淡淡地应了一声:“公主怀疑什么” 长孙姒托着腮皱眉头,“说不上来,都是陈年旧事。” “总有云开月明的一日。” 她扭过头来,笑眯眯地暖意融融,“这几天事情太多了一点,等到中秋过后,才要到清华山见见三哥。就晓得他不是个好人,净会坑我。” 远远的有法号的粗犷声传来,纤细又暗沉,震得胸腔发颤,宣告着进香之礼结束。南铮扶着她起了身,迎着声音的源头往处去,她问:“神武卫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抿唇,“仆接手已是应和二十五年了,羽林卫成了气候,世宗忌惮,才重招了禁军。” “应和十八年哗变,”她惆怅地叹了一声,“那时候我怎么就摔坏了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转过头来,“不过你也是”话没说完,脸色骤变,攀上他的胳膊道:“你瞧” 舍利塔仰莲座下的石龛里,力士和象龙护佑八相成道图的雕,象征佛陀一生的八个阶段,降兜率,托胎,出生,出家,降魔,成道,转轮,涅槃。 其余七面与寻常无异,可偏生在转轮那一面,一小团蓝绿色的微光闪烁模糊,诡异可怖;到后来越来越大,自上而下约莫一丈来长,一分为四,垂在那转轮相一面,字迹逐渐清晰开来,惟家之索 那四个字闪了片刻再无痕迹,可舍利塔颇为雄伟,异色的光在夜幕里晃出多远,格外引人注目。闻声而来的人越聚越多,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 佛陀转轮,普度众生,圣人心诚感天动地,这才有佛陀降了法旨警示人心。前些日子在京城里所发生的的一切果真是妖孽横行,究其根源,还是那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月色不晓得什么时候不见了,或许是同那字迹一同消失;天边几道闪电,隐隐的有雷声传来,伺候圣人的銮驾才从大梦中清醒似的,慌慌张张地一路抬回小金殿。 长孙姒抿着唇,一语不发,提着裙子就往舍利塔下跑。周遭有宫人看见,纷纷避到远处跪下行礼,祸国的妖孽,半是恭敬半是畏惧。 她看不清路,只知道这是一条笔直的神道,到了尽头左转就能看见九层石阶,舍利塔便耸立其上;若是等下雨,一切证据可都没有了;明日回敬众人,连拿个有力道的解释都不成。 同那些朝臣左右盘桓,到了这般时候万不能功亏一篑。 她一路跌跌撞撞,南铮却不能由着她。明日祭天大典,万一公主出了个闪失,到时候只会雪上加霜。他三步两步赶上来扯住了,垂眼看她:“现在不能慌。” 她扒着他的衣袖,在黑暗里努力看清他的脸,“不不,南铮,那定是小人作祟。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只是担心去晚了连证据都留不下。” 他箍着她往前走,一面安抚:“不会的,还有一时,你慢些。” 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伏在他怀里,心绪不稳,掌心浸出汗来,尽是烦躁。短短的神道像是怎么都走不完,好容易到了尽头,却仍旧是松柏避月,一片昏暗。 舍利塔下围了十几禁军,还有五个供奉的年轻比丘正埋头苦寻,不多时就听有人喊:“找着了,找着了”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人手里捏着一撮黑黄的碎末,有个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叫道:“这不是道士常用之物嘛,那句词叫什么来着,君不见烧金炼丹古帝王,鬼火荧荧白杨里,”瞧众人艳羡地望着,又摇头晃脑地道:“本朝有个文雅的说法,知道叫什么吗冷翠烛,那是出自” “出自什么” 围着的人闻声一个激灵,看都不敢看,跪地行礼,“见过统领。” 小小的一团粉末,黑黄参半,烟熏火燎的难闻气味。墓地里常场出现的鬼火却被用到了这里。 彼时,落了细密的雨,长孙姒叫人把寻着粉末的一处莲花座用毡布蒙上,她掖着手站在赤面白梅的伞下,笑得勉强,“小时候听舅父说起,其实没有什么鬼火,翠烛和朱砂矾石一样,是个寻常之物。我还闹着要同他去看一看,后来我来了京城,没想到亲眼见到,却不是在墓地。” 他一语不发,搀着她下台阶,踉踉跄跄。 “今日日头颇好,翠烛见光即燃,所以不可能白日里堂而皇之地垂在舍利塔上,只能等日暮。” 她脑子还算清醒,知道如何盘算,“想必在圣人参拜前就做好了手脚,那时候扫塔的,放祭台的来来往往,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人举止怪异吗” 南铮沉声道:“当时在场之人,仆俱已传唤。” 她点头,一脚踩进一个水洼里,身子歪斜了些,借着凑近的灯笼,水洼里好像印出个人影来。她四下张望,松柏遥遥,哪里见到半个人影。 夜色沉寂,香燃灯里熬尽了供奉油,奄奄一息。几步开外有人合窗回身道:“长孙姒这个丫头,年岁不大,心思倒是多得很。听说在舍利塔下找到了翠烛灰烬,转瞬间反败为赢。” 贾丞道搁了茶杯冷笑,“只要有人相信她是个祸害,找到了又有何用” “老师说得甚是”徐延圭从窗台边踱过来长吁短叹,“圣人年纪小,诸事不明。名义上监国公主,过不了几日就独揽大权。关陇李家,名利在生命之上,学生就不信时日长了她露不出马脚来。” 苏长庚捋须赞成道:“徐侍中这话说的在理,可她要重设太平仓和市易所,咱们没那么多时辰等着,到时候釜底抽薪,吃亏的是咱们” 徐延圭看了他一眼:“苏尚书的意思,索性随了她,这个哑巴亏就吃定了” 苏长庚道:“咱们也不能干看着,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徐延圭哼了一声,甩袖落座,“万全,什么事万全她铁了心要给咱们难堪,哪能叫她得意,无论如何我是不赞成苏尚书要是赞成,大可去中书省谋划,我这儿庙可小” “世伯,阿爷,”久坐未语的苏慎彤起身,给二人斟茶,福了福身笑道:“切莫为外人伤了和气。倒不如还是依照白日里商议的,修惠通渠公主担心粮饷不够,咱们就想法子凑齐了,到时候咱们就以莫要本末倒置进谏,公主若是不应下这桩事,天下百姓也不答应;虽说先头咱们吃些亏,到时候修起渠来,里头的妙处还不是咱们自己知晓” 贾丞道点头:“小彤这话说的在理,你们年岁大了手脚却放不开,还不如一个娘子” 苏慎彤笑:“我不过和公主同为娘子,能了解她的想法,在诸位世伯面前班门弄斧“ 商议至此也算得上功德圆满,纷纷起身告辞去了。 徐延圭送了三人出门,身后一个皂衣小厮轻步跟上来低声道:“主子,听闻长孙姒在圣人宫中查验衣寝之物,这般时辰还没歇下。” 他眸光一闪,冷声道:“她怕是察觉了什么,把人算了,趁着圣人明日祭天,处置了吧。利索一些,别叫旁人发觉了。” 慕璟是亥初回了屋,苏慎彤正在灯下看书,瞧他进门,欢喜地迎上来,接了他的伞倚在门边,却发现门外还立着一把,紧紧的合着,赤面白梅。 她不禁疑惑道:“夫君去见公主了怎么没随着去小金殿“ 他笑,跳过去一把搂上她的肩头,“吃醋了我哪是去见她,在外面闲逛遇着圣人,给他说故事的内侍不知道去哪了就央我给他说。临走赐了我一把伞,不好推辞,就带回来” 她笑,给他换下湿透的外衫,“传闻公主爱这赤面白梅的样式,夫君不晓得么” 他笑弯了眼睛,进了内室,扬声道:“我是瞧她用过,多年以前的事情那还记得清” 她抱着衣服站在烛台下,有些凄凉。说故事当是在室内,外间的雨下的又不大,衣衫湿成这幅模样,只怕久立雨中,不肯离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2章惟家之索(二) 八月十二,五更末,天将亮未亮,太庙中殿前早排列了三品以上的朝臣。 大晋祭天的仪式繁复,从迎帝神奠玉帛、进俎、三行献礼、撤馔、送帝神到望燎,每一步都有遇之对应的祀乐和舞蹈,肃穆古板,绵延下来约莫要三个时辰。 长孙衷穿着山川日月的衮服,头戴五色十二旒的冕冠,手里握着莹白的镇圭面西而立。小身板站得笔直,隐隐约约有了帝王之仪。 长孙姒捏着玉圭时不时瞄上他一眼,偶有风刮过来,旒珠摇晃清脆得响,惊开他似睡非醒的眼睛,满是茫然和错愕,转过头来对上长孙姒取笑的模样又恨恨地拧了过去。 她看他哀怨的模样心底里简直乐不可支,脚上凤舄厚重难立也不觉得苦闷。 那厢有礼官奏响了敬天的古乐,在耳边轰鸣。朝臣三拜,长孙衷才走近供台,将玉璧高高托起敬奉上苍后,又将昨日御观的制帛敬献在大晋先祖五供神位之前,谓之奠玉帛。 焚香毕,斋宫鸣钟九次,每次九响,才有祭祀官将神位供奉至祀幄内的细雕金龙宝座的正配位上,同时长孙衷起驾诣庙,祭祀之仪才算正式开始。 按照长孙姒娘子的身份,断然是无法看到这等样的情形。太庙乃皇家庄肃之地,容不得女流之辈来往,如今她也不过是远远站在配殿里的笾豆案边,看着浇汤官恭敬地执了热汤皿向进俎的犊牛身上灌椒汤,热腾腾的白烟径直向上,供奉先祖上天。 手边是青瓷的祭器,案前为单俎双笾豆,案后为左簋右簠,当中为登,尽显阴阳之意。 她看着出神,似乎有熟悉的情景一闪而过,细细地想来却又踪迹不见。若是祭天,最近的一回还是阿爷在应和十八年秋,敬告上天以示谢恩。 今日日头明朗,又有和风,礼官执事将供奉祀品和玉帛祝文从神位上撤下送到燔柴炉里焚烧,不用站在望燎位上都能看见熊熊的烈焰直逼天际,叫神灵肆意享用馨香之祭。 她从配殿里出来,站在廊下眯着眼睛看灰蓝色的烟气,笼着乌青的卷边往半空里蔓延。 身后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贴身内侍到了她跟前低声回禀:“公主,大金殿海井里捞上来具尸身,脸被毁了,不晓得是哪个” 长孙姒转身欲去,行了两步却停下来,“莫要声张,找王进维来把尸体领走,留两个在那处守着,瞧瞧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去。” 日头晒人,她站了不一会又返身进殿去了,朝臣簇拥着长孙衷回来时,她正手执供香虔诚地祝祷 昨儿晚上一桩奇事叫所有人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来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怨天尤人还是自怜自艾 待长孙姒进完香,转过来却是笑语盈盈,向长孙衷福了福身,才开口道:“昨儿的闹剧,想必诸位有所耳闻。新帝登基有人不甘寂寞,在这清净庄重之地行那宵小之事。” 她抬手遥遥一指那舍利塔,“方才也瞧见,舍利塔撤去的毡布下是未尽的翠烛粉末,昨晚便是这东西借了佛陀的旨意扰乱民心;好在,前来供奉的几位大师识破了诡计。佛陀向来仁慈,我在此进香为圣人求得宽恕,各位莫不如一道吧” 这下,谁也没有办法推脱,一道俯身称是。日后估摸着都不能拿这事扯闲篇,否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长孙姒退出来站在廊檐下,手里还捏着昨晚长孙衷的衮服里掉出来的银铃铛。长孙衷同他说那个抱白猫的小娘子起,便觉得此事有异。 从她大婚那日,找到的银铃铛已有三个,包括宋家花当下的,各自装了香薷和天仙子,只不过前者会让猫兴奋,后者会让人歇斯底里罢了。 南铮从廊檐下转过来,一身的戎装,兜鍪也没有摘,远远地向她行礼。她走过去,托起他的胳膊,问道:“人都问过了” “是。”他直起腰身,与她并肩下了台阶往神道上走,“扫塔的两个比丘是禁军随同来去,余下的再没进塔;倒是圣人进塔参拜之时,让一个内侍陪着去了。” 她抬眼看了日头,浓烈得逼人,“一个内侍衷儿这么宠信他” “起先在圣人跟前掌衣,会说些精怪的故事。”他们在一条岔路口停下,“说起来,公主也见过,叫陶平” “就是那个擅离职守的小郎君”她看着他点头,冷笑道:“真是个能钻营的,只怕当日挨板子也是假的,这么大的罪过换个地方也就罢了内侍监不晓事,回头把几个管事的杖毙;我府里倒是有能用的,调过去把人添上” “是” “那陶平可抓住了” “打昨晚就失踪了。” “难怪,”她恍然大悟,“昨晚回去让人拾掇衷儿的衣服,他闹着要听人讲故事,哄了半晌才去睡。我道是谁通天的本事让他这么惦记。” 又忆起方才烟官来说的事,索性一并同他说了,“你说,这个面目全非的人,会不会是陶平” 他不置可否却道:“既然毁了脸,便是想掩盖身份,无论是与不是,这人都可疑。” 她有些迫不及待,扯了他道:“哎,王进维估摸着正在验尸,咱们去瞧瞧” “公主”他欲言又止,垂眼打量她扣在腕子的手,莹白如玉在玄甲上蜿蜒。 她回头望他一眼,也不撒手,哼了一嗓,“昨晚抱都让你抱了,我拉你的手还不成了一个郎君,芝麻点大的心眼,难当大任” 合着昨天他就是为了占她便宜去的南铮挑眉,缺心少肺的,他是个坦荡的郎君,懒得同她一般见识,这么想着却被她扯了踉跄,一路拖到了杳无人烟的配殿。 王进维正兴致勃勃地查验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听着脚步声抬头,又忙不迭地把尸体遮了遮,出来行礼。 她摆摆手,跳到屋子里,当中一方条案,案上头南脚北横着白布覆盖的尸身。 王进维紧走几步,撩开了白布几许,露出青灰色的一张遍布伤疤的脸来,“原本他面上仍有血迹,臣清洗了去,在海井中浸泡时辰长了些,这些伤疤开始外翻,公主切勿多视” “没事,”长孙姒取过南铮递来的丝巾蒙面又道:“查出什么来了” 他戴上手套,一一指出:“尸身长约莫六尺五寸,背脊弯曲,手肩膝脚之处布老茧,仆从之相,”他顿了顿,换了个和缓些的说法,“臣,查验过了,身子未净,不是正经内侍。” “眼皮耳中有血点,腹中存积水,口鼻中还有海井中淤泥和杂草,正是坠井溺死之症。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比丘,每日都要到海井中打扫落叶,尸身面下背上,横趴在井底;那比丘唤人来一同将尸体捞了出来,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井底有尖锐的石块,他面上的伤也是因此留下的。” 长孙姒道:“不是内侍还是被溺死的” 怎么一个不净身的郎君混到内宫里来了 方才路过,倒是打量了几眼。海井一丈方圆,五尺来高,通身白瓷莲纹,底部还有须弥座,可惜普度众生之物却害了亡魂。 “也不尽然” 王进维伸手轻压了身体上的斑痕道:“这痕迹稍微按压,便退了血色,尸身又未完全僵硬。比丘是巳时三刻左右报的信,以此来看,约莫是卯时前后死去。卯时圣人同公主已至中殿准备祭天,伺候的内侍多数是在配殿偏殿中等候;按理说,不会出现在远离中殿的海井边。” “另一则,”他遥遥地指了指殿外的海井,“这海井不过是大些的瓷缸,高不过五尺,尸体身长六尺五寸,怎么也不会摔到海井中溺死。若是有人推了他一把,掉进海井中,水面不过四尺五寸,完全可以爬上来;除非推他那人一直将他按在水中直至死去,才有可能出现眼下这个局面。” 长孙姒点头,又问道:“那么你迟迟不敢定论又是为何” 王进维道:“若是有人将他按进水里致死,又将他的脸砸向井底的沉石,那么此人身量颇高,又力大无比,所以在阿平颈部或者头背部会出现大块的淤痕。”他皱了眉头,将尸体翻过来只给她看,“如今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长孙姒瞄了尸体两眼又对上王进维疑惑的视线,“他落水前已经昏迷,有人把他扔到海井里,就在水中所以死去” 王进维摇头,“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如果要他死,随便寻个错处打发了,何必多此一举费尽心思造成这种无意间溺水的局面,岂不是叫人发现端倪” 长孙姒低着头打量了他几眼,双目紧闭,除开那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也算得上面容平和安宁;嘴角尽管苍白僵硬也掩饰不住微微地弯曲,像是释然或者解脱。 这样的情况呈现在一个无辜惨死之人身上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被人杀死怎么露出这般表情若是自杀,面上的伤痕又从何处而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3章昔我往矣(一) “哎,”长孙姒抱着肩围着那尸体转了几圈,挪过目光来问他们:“你们看啊,他的表情,笑不像笑,还有几分释然。似乎不是赴死,倒是得了大赦的意味。这样的尸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王进维闻言,好奇地歪着头看了半晌,不明所以,“是么” “不妨比照何钱氏的尸体,”她取了手套来,“她是大张着眼睛,恐惧和悲伤咱们看的很清楚,这尸身是闭着眼睛,不明显。”她指了指尸体的嘴角,“不过嘴角是不同往常的,上扬,腮微微地向两边扩张,他再水里泡了一段时间,就明显一些。所以,我不完全赞成是他杀” 王进维点头,“这个倒是个疑点,如今查到他的身份才是首要的。” 长孙姒看了眼身边默不作声地南铮道:“方才来的路上听说圣人身边有个得宠的内侍失踪了,尽管这个没净身,好歹也是个线索。王侍郎不如去问问,兴许有点线索。” 他如获至宝,拱了拱手,转身出门去了。 长孙姒临走之前又看了那尸体一眼,似乎笑容越发的深了。行至那口夺人性命的海井旁,她停下脚步。 太庙中见不得血腥,如今不过几个时辰,早已换了干净的清水,新投了开得尤为灿烂的白莲,白瓷青莲纹,缀着庄重的菩提,又显出一派出尘的意味来。 手搁在海井的边沿上游移,垂头就能看见南铮那张骄矜高贵的脸,大概有些怜悯,“方才瞧你若有所思,为何又不肯说出来” 南铮目光闪了闪,“一个内侍,心思倒是不小,寻到主子才好。” “真的是内侍么”她摇摇头,“想想最近,也不过是发现了翠烛的粉末,还有昨儿晚上搜衣服。倒是打草惊了蛇,杀人灭口。也不知道他那个主子手底下有多少这样的人物。我听衷儿说,陶平总对他说些山精树怪的故事,还有投桃报李的白猫精,再配上衣衫里的天仙子,他偶尔能看见抱白猫的小娘子也就不奇怪了。”她叹了一口气,把手缩回来,拿了块巾子擦手,“真是煞费苦心呐” “这么确定是陶平” 她反问他,“还能有谁么,你还发现失踪的人了”太庙寻常人进不来,何况圣人祭天,围得密不透风,先头失踪一个,这儿捞上一具死尸来,说不是陶平那倒是怪了 南铮摇头,“仆只是看公主太过好奇,到头来若是失望就不好了” “你不好奇”也难怪,这人寻常性子清冷惯了 “若是那人连公主也撼动不了,可还好奇” 她幽怨地咂巴几下嘴,“功高盖主的我倒是听说过,本朝似乎没这样人吧若是论起来,几个氏族合到一处,连根拔起倒是困难一些;不过各自为了利益又一拍即散,也没那样的夸张。”她疑惑道:“你这是指谁么” 南铮说不晓得,讳莫如深。 到了晚上,王进维兴冲冲地来行宫回禀询问的结果,“死了的着实是圣人身边的掌衣陶平,就是先前在摘星台擅离职守的那个。与他同住的一个内侍依着他胳膊上的胎记认出来的。当日内侍监处罚陶平和少监三十板子,陶平进了几十两的贿赂给管事的,这才装模作样地挨了几下,第二日就分派到圣人身边做掌衣去了。” “进了几十两贿赂”长孙姒搁下奏折好奇道:“不过一个小内侍,哪里来那么多银子在这之前放谁身边当差” “听说是惠太妃。” 她摆摆手,“那更不可能了,我这个惠妃阿嫂不是个与下人和善之辈,赏赐极少;别说几十两了,连个点心都不肯赏赐。看陶平这大手大脚的模样,怕是积蓄也不自少数,若没人暗中相助那便奇怪了” “内宫外臣进不去,若不是宫里的就是有人暗中牵线。” “不错,”长孙姒托着腮歪在凭几上思索,“现在知情的也就是先前和他相熟的人,你派人回宫问清楚,来往的都有谁,顺着线找过去,还怕揪不出人来” “是,”他应了一声,又道:“臣查验,陶平在内侍监案牍当中记载净身五年,但是事实上” “哦这还是个有出息的,”长孙姒笑得眯缝了眼睛,“一个两个的全都来为他遮掩,我倒是万分好奇,他何德何能明日约莫也就能回宫了,你先提前去吧,内侍监相干的人一个也莫要放过。” 他应下,临走前又提起一桩事情,“先前南统领送来的死猫,臣查验过,肚子里有香薷的粘液;方才和陶平相熟的内侍说,当日守在摘星楼,南统领发现的半包香薷粉他似乎见到陶平拿过。若此事是真,只怕害城陶郡主的人约莫也就是陶平了” 长孙姒愣了愣,南铮似乎没同她说起这件事,她假意应声,“哦,我听南铮说起过,陶平不是没有去摘星阁吗” “说是当日起不来身,人都走了,谁也没瞧见他不是。” “好,我晓得了” 她按了按额角,当真有些头疼。手里的折子却是御史台几家言官上奏南铮跋扈专横,草菅人命,还提到七月十五晚才城外杀了名监军。除开高家余党有意为主子鸣冤,当真描绘的绘声绘色。 长孙奂在位三年,一直很宠信南铮,以至于他在宫中连后妃都要瞧他几分颜色行事;为人又冷清些,难免招人记恨,可是刻意瞒下香薷的事情到底有何用意 她下了美人靠,踱到门外,月光从树杈里渗下半缕,南铮戎装未去,正执剑而立。她唤他:“南铮” “殿下” 祭天礼成,她便成了大长公主,称呼从先前的公主变成了殿下。她有些陌生,走到他身边笑道:“今日,又有人上折子参你,说你装横跋扈,你说我该怎么办” “殿下聪慧圣明,仆不敢多言” “是么”她笑笑,抬头望着他漂亮的眼睛,“我想说南铮是个忠心耿耿的统领,为人冷清了些,但绝对是大晋的肱骨,你说,我这样说好不好” “仆不敢。”他俯身行礼,看见她披帛上的大红牡丹开得正盛。 “你又没什么骗我的,为什么不敢” 她柔柔软软的嗓音,压得他险些直不起身子来。她缠上他的腕子,打小就是舞刀弄剑的娘子,力气自然不小;被捏之处,油煎火烹。她道:“你说,是不是” “仆该死,仆欺瞒了殿下” “哦” 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不过瞧着神态,不大像是认罪。那么王进维方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我之所以能听到王进维说的那番话,也是你授意的么若是你不答应,你们准备把这件事瞒我到几时” 宫人大骇,南铮何等样的人物,却被一个娘子逼到如此的境地纷纷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都给我滚” 长孙姒挥了衣袖,不耐烦地将人撵干净,“现在呢,还不能说吗” 他闭了闭眼睛,心思翻涌,她的手还牵着他,只怕下一刻也要离去了。 “当日太上皇生怕和瑞公主和殿下起冲突,便不许她上摘星台;派仆去传话当时仆更知道有人要对圣人下手,急于保护圣人,这才没有传话” “胡说”她狠厉了眉眼,扬手扯住他的玄甲将他逼到拱柱之上,“也不过派人传个话,耽误多少时辰离开圣人怕是你内心就想让城陶李代桃僵,替圣人去死是长孙婠还是徐筠,哪里与你结下仇恨,到这般时候还在瞒我” 南铮无意解释,轻声道:“公主若是降罪,仆认了” “你” 他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长孙姒无可奈何。 她不知道他做得什么打算,南铮同长孙绾宿怨她不晓得;和瑞驸马徐筠,似乎也没什么往来。一个垂髫的孩子罢了,想不出什么道理。 她撤回了手,颓丧地垂下了袖子,一言不发转身走了,临进门前还被绊了一下。他想去扶,可是迟迟不敢上前。 她伸手把披帛扯进屋,唤来贴身的内侍:“你去趟和瑞驸马府,告诉长孙婠,杀害城陶的凶手找到了,是圣人身边的掌衣陶平,和对圣人心怀不满,结果错手杀了城陶。” 滕越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抱着剑站在一丈开外的树下,望一眼南铮冷笑道:“这就是你的试探到时候看她不活扒了你” 屋里的灯早熄了,她这回怕是真生气了。他不语,半步不肯离开 三更末,月影横斜,更夫早早地抱着竹梆挨在京城以东明安坊一处阴暗的墙根下打盹,计时的线香还没燃到头,在更夫的鼾声里缥缈得怡然。 明安坊又叫蕃坊,多聚集了从西域到京城讨生活的人,睡得晚起的也晚,京城里敲得梆锣定下时辰,似乎对他们没有用处。来这处巡夜的更夫便能肆意地享受一回酣睡的时光,自然也没人过问。 那星点的线香将要烧到尽头,忽然有劲风刮过,四五个黑影从那更夫身前掠了过去,三晃两晃不见了踪影。更夫似乎觉察了什么,从梦中惊醒,衣襟上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擦,便张着浑浊的眼睛四下探视,跟前的线香早熄了火,一缕残烟尚存。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4章昔我往矣(二) 他忙不迭爬起来,眯着眼睛四下划拉落到地上的竹梆,摸着了敲了四下,“梆梆,梆,梆”重新燃上一根摆在香炉里,迷迷糊糊捧着往前走。 墙后头的榕树下座着一个精巧的宅院,院墙不高,大门紧阖,挑着一对灯笼晦暗不明。 先前消失的几个人影一晃从榕树上下来,四下里看了看,为首的一个对着余下的比划了几下,其中两个一纵身翻进了院落,一个守在树后,一个立在青石拴马桩前,各自观察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听那宅院里灯火通明起来,一阵骚乱。先头跃进院落的两个人又跳了出来同另外两个回合,七拐八拐消失在夜幕里。 “死了” 长孙姒从一堆折子里露了半张脸来,颇为惊讶。 王进维苦着脸连连揖手,“臣生怕那个李内侍出了岔子,昨儿同您说完就差了人去他在蕃坊的宅子。四更到的,一家子围着他的尸体哭喊,说是饮酒过度,起夜路过池塘掉进去淹死了。他家的护院说,昨儿晚上没什么异常,后半夜听见扑通一声,发现池子里趴着个人,捞上来的时候那张内侍身上只穿着件中衣。臣不放心,亲自去看了,着实是溺毙无误。” “饮酒过度”她来了兴致,索性搁下笔,掖着袖子问道:“大晚上怎么喝那么多,府里没人伺候” “昨儿是他宠幸的妾室生辰,八房妾,轮番敬酒,喝醉了又愿意一个人独处。”王进维默了默,“身子不健全,风流的心思倒是一点不见少。” 长孙姒望了他一眼,不厚道的笑了笑,“和陶平有干系的除了这位内侍省的内侍监,还有旁人么” “也就是和他同屋的几个,除了起居在一处,旁的也是一问三不知” 她悠悠地叹一声:“他死的可真巧啊” “臣也觉得,轮到问他,人却死了。”王进维有些颓败地掸了掸袖子,“从陶平这追出去的线头,又断了。” 她点了点头,问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你觉不觉得很相似” “公主是指” “你看啊,第一,城陶郡主去了,第二日满城谣言,查出个擅离职守的内侍找不到错处;无意间发现个奇怪的司度,偏生知情的邻居回乡了;第二,圣人遇刺,转过天来就说我祸国殃民,然后呢,可疑的人死,顺着线索追到那姓李的头上,又溺水了。好像,事态的发展,总是比我们行动要快一步” 王进维也皱了眉头,“这么看起来,好像冥冥中有人安排似的。会不会殿下,是您或者臣身边的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她昨晚同南铮生闷气,到了还要给他老人家收拾烂摊子,憋屈得一宿没睡。今早转念一想,要是南铮当真刻意瞒她,何必又说出来,瞒他个地老天荒谁能知道 这气消了,云开雾散,王进维冷不丁这么一说,她又开始怀疑他,真是万分头疼,“以后行事都得当心些,紧要的话就连亲近的人都要掂量清楚再说。” “是” “对了,魏绰这两天做什么呢,还在盯着宋乔么” “是”连他都无奈了,魏绰是个固执的人,一心认为宋乔必然露出马脚。除了外出,余下的时辰都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长孙姒看着折子,哀哀地叹一口气,索性卷袖子撩担子,交给长孙衷那小坏蛋,“这么着吧,再从他这个身份试试。未净身的如何到宫里,当年相干的人,细枝末节的都问清楚” “是” 待他起身辞了,长孙姒又琢磨着如何去那蕃坊。若是说那个李姓内侍监死于一场意外,她是半点都不信。自从高家出事,她的思绪就像脱缰之马,扯都扯不住。兴许,得亲眼看见才能安下心来。 打定了主意,出门找南铮。尽管两个正处在互看不顺眼的情况下,但是外出领着这么个郎君,无论从面子还是安全上都是极好的选择。 她安慰完自己,唤来个内侍问南统领在哪 那内侍是个实心眼,眨巴了几下眼睛道,遇上了苏女官,相谈甚欢。 她笑意不善,问哪个苏女官 那人一头雾水,心道不是您驸马的妾室么可又不敢说,只得俯首行礼回,吏部司封苏女官 南铮愿意停下来同她说话,这是苏慎彤怎么也没想到的。她以为愿望在今日很难实现,不过,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南统领” 她俯下身子,近乎卑微的态度给他行了礼。至少在京城,她或者说整个苏家开罪不起南铮。 果然,具服上的麒麟纹从眼前一晃而过,并没有过多停留。 她直起身来,暗自清了清嗓子,显得坚定些才道:“奴听闻殿下因些许琐碎的事情怪罪统领,想来是误会。若是统领允诺,待殿下回府,奴斗胆替统领求个情” “苏女官消息好生灵通” 苏慎彤瞧他驻足,心下窃喜,大着胆子又行了半步道:“统领是朝中肱骨,遇上烦心之事,自然叫旁人挂心。何况子虚乌有,未免叫人唏嘘不已。” “是吗” 她悄无声息地打量他一眼,又小心翼翼道:“南统领人品贤德,自然不会有差池,想来也是无心之过。” 他按着佩剑沉声道:“昨日参我的折子,似乎有苏尚书” 她福了福身,笑道:“统领久在宫中,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家父不过逐浪孤舟,沉不由己;明面上的怒未必是真,若是统领怪罪,改日家父必当登门谢罪,统领看可好” 南铮挪过目光来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倒是苏慎彤见了长孙姒正往这边来,便俯身道:“如此,我只当南统领应下了,改日家父必至府上谢罪。告退” 她匆匆行去,向长孙姒行了礼,出宫去了。 长孙姒换了一身郎君的坦领襕衫,摇着一把纸扇眯缝着眼睛打量南铮,“她见到我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们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么” 南铮同她并肩而行,“苏家有意拉拢仆。” 长孙姒干巴巴地笑了笑,“哦,苏长庚果然是个大胆的老头儿。”她啧啧地叹了两声,转脸冷哼一声,“这种事应该瞒着我。” 他缓了面色,唇角和善地一勾,方才那个趾高气昂的郎君不晓得哪去了,“殿下不会生气” 她不承他的好意,撇撇嘴道:“别以为你替我着想,我就饶过昨天的事。这件事,我要记个十年八年的,每天空闲的时候拎出来说一说,免得你忘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会忘。” 她表示不信,说以观后效,“我大度,今天不和你计较。我去蕃坊,陪我走一趟吧” “殿下去那作甚” 她兴致勃勃地把王进维的话说给他听,“你相信李内侍是喝多了,起夜掉进池塘的,这也太巧了吧” “听到动静,再捞人。用时应该极短,人却死了,确实不合常理。” “是吧,”长孙姒扇子一合笑眯眯地道:“所以说,咱们得问问。” 她往车外打量,招呼把式把车停在一间茶肆边,“这儿不错,阴凉畅快,”她压低了声音道:“离李府还近。” 茶肆里人多些,茶博士就听着前半句,笑开了脸往里让,“二位郎君用点什么黄茗清酒,尤切郎官,您” “上壶茶,少添些盐。” 南铮多给他两角子碎钱,那茶博士乐颠颠地来给他们这一桌续茶。长孙姒没话找话,笑眯眯地道:“某没来过这处,没想到甚是繁华。” 那茶博士嘴甜:“郎君一看就是贵人,能纡尊降贵到这处,是某的福气。不瞒您说,这儿住的西域人多,时辰颠倒,繁华呐,挣的都是辛苦钱。” 长孙姒笑道:“那你们不都是起早贪黑的忙活么,也挺好,生意兴隆啊” 那茶博士拱了拱手,“谢贵人吉言”他索性不走了,拽着巾子絮叨:“不过话说回来,好也不好。辛苦些倒也能多挣,可是偏偏就怕一场空。您是不知道,就今儿早,打更的,四更天愣是早打了半个时辰的更。忙活着起来,开了门,都是听了声起早的,困人不说,白煮了一回茶,后头倒掉又续上,折腾哟” 邻桌有几人也随声附和,知道内情的还道:“李府边那个拐角,更夫丢掉的线香,我看着还剩好大一节呢,睡糊涂了吧” 南铮和长孙姒对视一眼,问道:“平时也这样” 他摊摊手:“某住这儿二十来年了,从来没有过,想是那打更的年岁大些,开小差,睡迷糊了吧” 更夫敲更都是在对应时辰的线香燃尽后,即使糊涂,看着香还在点着也不会随便敲更。除非线香灭了,风吹的么 出了茶肆,依言到了那拐角。走到尽头果然有巴掌长的线香落在地上,周围还散落着一堆香灰,也没什么异常。 二人正琢磨那香,有禁军模样的年轻郎君匆匆而来,“殿下,刑部王侍郎手书。” 她接过展开,却是皱眉,赵克承在唐州杀人,案子审清,报到刑部复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5章昔我往矣(三) “赵克承杀的谁,怎么杀的人,为什么杀人”长孙姒方踏进御书房,揪了前来行礼的王进维劈头就问。 他苦着脸,勉强给南铮行了礼才道:“据说跟踪个娘子到的唐州,那娘子宿在一家客栈里。前日半夜,客房失火,有好些人瞧见他从那娘子的房间里出来,待扑灭了火,那娘子早死了。” 他将手里的案卷呈到她案头,接着道:“仵作验了尸,口鼻中无烟灰,只是身子烧坏了,所以断定她在失火前就被人杀了。众人指证赵克承是凶手,唐州刺史韩梁将他捉进衙门,审理完了将案卷移交刑部,说他谋财害命。哦,那娘子殿下也知道,是宋乔邻居,张氏的女儿张惠栀。” “是她”长孙姒翻了翻案卷又递给南铮,“这位韩刺史办案未免太草率,仅仅凭着一些口供就抓人。先不说赵克承杀人动机,若是真的杀人为何不逃当初是因为询问宋乔兄弟之事,他才跟过去,不可能轻易杀人;再者,他是我府里的管家,谋财害命这也说不通。还有,这画押的指印斑驳,只怕是严刑拷问。” 王进维点头,“臣看了也甚觉不妥,所以叫报信的人回去,让韩梁领着赵克承和那尸体一道来。估摸后日就能进京,待臣仔细勘验以后再请殿下定夺。” “我晓得了,这件事谁也不要说,尤其不要传到我府上。若是有信,你亲自来,不要借助旁人。” “是,臣告退。” 待他去了,长孙姒蔫头搭脑地贴在桌子看南铮,长吁短叹,“还好你生得好看,不然我就更加不快活了” 他挑眉,她吓得一缩脖子。转念想想攥着他的把柄,瞬间理直气壮,“凶什么,我还没原谅你” 南铮默了默:“殿下不如明日去问宋乔,顺便把张惠栀的消息告诉他。” 长孙姒来了精神,笑眯眯地道:“好主意,”她拽着他的袖子玩,“这么凶狠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垂眼看她,唇角微弯,“仆斗胆,将殿下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罢了” 她垮着脸,嫌弃地松开他的衣袖,“方才在蕃坊还没说完呢,看长度,那线香约摸还能烧半个时辰。” “是,”他替她挑出几份紧要的奏折来搁在她手边,“那处拐角,面西,三面高墙,昨日东风,所以不可能有风进。” “对,”她点头,“何况香台四周还有纸围。再说更夫打更,不可能提半个时辰,晚半个时辰的,叫人晓得非得挨板子这香若不是他自己故意熄灭,那便是在他不提防的情况下有人为之。他并不知情,以为香燃到头所以打了更,那么谁好端端地三更半夜跑到一个角落里灭了线香” 南铮道:“排除谁与更夫私怨,他自己灭香,唯一值得疑惑的便是墙后的李府。” “这件事和那李姓内侍监之死有干系”她不解,“更夫进府杀了他不是说更夫年岁也不小了,若是进府杀人再出逃,动作哪里那么快” 长孙姒琢磨不透,索性差人将那更夫找来问话。五十来岁的老丈,打了半辈子的更,从未出过差池,不想昨晚一时困倦睡着了。 今日没有人在事发后落井下石,倒是他自己因为街坊抱怨,内心过意不去,主动领罚;上差瞧他年迈,并未过度苛责,惩治了几板子了事。 他回忆,昨儿生怕耽误正事,因此只寻个背风之处歇歇。平日里睡得浅,没过一会就听着头上急促的风声,醒来一瞧,线香都灭了,以为睡过了头,也顾不上找灯笼,慌里慌张地就敲了梆子。 等他在三步远外找到灯笼仔细一看,线香还剩一大截,才知道坏了事,生怕招了邪祟,就晃到别处去了。 刑部的录事还道,那更夫年轻的时候瘸了腿讨不着娘子,孤零零一个人,好在邻里和睦,里正瞧他艰难,才荐去做了更夫。如今是年老体弱,步履蹒跚,就算有祸心,只怕也没那个精力。 所以,长孙姒撑着下巴在案几上琢磨,“若那老更夫不曾说谎,昨儿他睡觉那会,定然有什么从他头上跑过去,灭了香,吹跑了灯笼,这东西铁定不小。"她扭过头来看南铮,“说不准还真是个人呢" 他召人取来了指头长短的一节竹筒,“方才香灰里有墙头上的土;墙头上有微陷的坑,叠了二三痕迹。" “这也算是一桩奇事,李内侍的死还待考究。"她将竹筒收进匣子里,拨弄排在案头上的三个铃铛,“张慧栀的事没完,那个陶平也是个大麻烦。这一个小铃铛后头拴一个,还真齐全。反正今儿没事,先从容易的下手,用过膳咱们溜去陶平的住所瞧瞧吧" 他没有立时应下,却抬眼看着匆匆进门的年轻宫娥,远远地跪下道:“殿下,和嘉驸马候了一个时辰,请见殿下" 约摸又是明日中秋回祭酒府的事,她哀怨地叫人传他,这南铮已经拾掇了东西向她行了礼缓步去了。 慕璟永远是灿烂的笑脸,远远见到他揖了揖手,“南统领,少见少见" 他颔首,掀步欲去,却被慕璟拦下,“明日中秋,阿姒回府,家里兴许忙些,来不及同统领把酒言欢,提前祝阖家幸福" 南铮不接招,淡然道:“多谢" “南统领不祝我和阿姒幸福么" 他负手而立,也没回身,只道:“我从不说谎" 慕璟:“" 过了午,日头消沉了些,过气的秋蝉垂死挣扎,闷闷地嘶叫。内侍省后头的柳树下倒是有个听热闹的禁军,半闭着眼,抱剑背依树干;听着沉稳的脚步声才睁开眼睛,一个纵身跃上了宫道,对来人道:“我以为南统领公务繁忙,不来了"正是滕越。 南铮望了眼不远处内侍歇脚的监栏殿,“可有什么动静" “早上来了拨人,收拾了陶平的屋子,把东西烧了。瞧着没什么奇怪的,也没过问,到现在就再没人去了。" 南铮嗯了一声,同他一道往陶平的屋子走,滕越向他打听,“我听说赵克承杀了那姓张的小娘子,是真是假" 他垂眼看路边草丛里余烬,“做事不谨慎,叫别人捏在股掌。" 滕越瞟他一眼,“你对旁人倒是心狠,唯独对长孙姒那丫头仁慈。她面上疯癫癫的,心思灵透着,当心折了自己。" 他恍若未闻,凑近那灰堆,隔着巾子捏了树枝拨了拨,露出没烧尽的布料来。巴掌大小的蓝布,边角晕开一道细长的暗色污渍,他挑起来,滕越凑近观察半晌,才道:“人血" 南铮用巾子拭了手,连树枝一道扔下,“尸体上没伤口。" 滕越冷笑,“瞧这染血,当时挨得板子也不轻。别说歇个一两日的,半个月都不见的好,那死了的陶平是假的吧我听说,他还没净身" “嗯。"也不知道说陶平是假的,还是说他真的没有净身。 滕越没有多大兴趣,接着方才没说完的又道:“咱们两个都是从生死薄上里续的半条命,你谋划了这些年,眼看事情进展的顺利,可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虽然她生的很好,对你也不错,但是你别忘了,她姓长孙" 南铮斜了他一眼,滕越耸耸肩,“我不说,不说"转过脸去,心里怨怼,为兄弟都自荐到公主府做男宠,如今连一句逆耳忠言都听不得了,真是人心不古 却听南铮道:“阿妧前些日子到我府上" 滕越只当听不见,连连揖手,“您老放心,往后只字不提"他哼了一声,转身进了监栏殿,捉了在那候着的一个少监问陶平被打的事。 那少监跪在地上颤巍巍地道:“陶平是被打了,可,可都是熟识的,奴也只好意思两下,没下去狠手。转过天就能跑能跳了,被李内侍指派去哪,奴也不晓得。早上有人来说他死了,收拾了屋子就走了。" “意思两下"滕越一脚踹过去,“就浑身是血,看不出你还是个高手" “不不不,"少监正了身子,“您说的哪里话,几道痕子,哪里浑身是血" 南铮垂眼看他,“昨儿报信的,没教你怎么说谎 “啊"少监满脸惊愕地抬起头,却不敢看南铮一眼,慌不择言,“奴不明白统领的意思。" 滕越哼道:“带你去禁军衙属过过刑,就明白了" “不不不,"他闻言失色,禁军是何等之处,去了焉有活命他连连磕头,“奴当真不知统领何意,李内侍昨儿吩咐奴今日只管叫人来收拾陶平的东西,其余一概不知啊" 往死人身上推,倒是个好差事。滕越皱眉,却见南铮无意再问,只得随他出去了。 日头往西转,方才路边上的灰烬早被扫干净了,踪迹皆无。南铮道:“既然杀一个留一个,必然这个便于控制,是问不出来的。" “就这么放弃了" 南铮道:“不,换个方式,我有分寸。" 行了多远,滕越才明白,他不过是回他方才的提醒。 八月十五,长孙姒兴致勃勃地随着慕璟回了祭酒府。诚然,慕璟这厮说了半日的好话,直到他说府上有一处荒废的院子,从来也没进去过。她来了兴致,要一探究竟,能不能找到有关记忆那人的线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6章昔我往矣(四) 长孙姒对于祭酒府那个荒废的园子有着莫大的兴趣,几乎可以追溯到拜慕崇远为师的第二年。 那时不过十一岁,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她从关陇带来的日志里似乎写过一个人,倒是隐约记得关系亲厚,只是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日,慕崇远带她回府抄书,她站在阁楼窗前正好看见那园子里的合欢树,模样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一段时间里,怎么进那园子成为了她努力的目标。就在好容易获得慕崇远一点善心后,功亏一篑,源自于她对慕璟说了句,慕小郎,你生的可真好看 孩子之间的一句玩笑,慕崇远却当了真,认为长孙姒身无正骨,心有邪念,再不许她到慕家来。彼时,长孙奂正巧赐给她了名男宠 从此,她尽管与慕璟交情甚好,却再没有机会靠近那个园子。 如今,往事重提,不由得几分唏嘘。长孙姒望着那园子紧阖的木门,跃跃欲试;双元锁锈迹斑斑,看来只能越过墙头,才能进到里面去。 慕璟瞧她一副阴恻恻的模样,不寒而栗,“我说姑奶奶,这园子打从我家搬进来,连我都没进去过。听说里头闹鬼,你去做什么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她不赞同,循循善诱,“没去过的地方才好玩呢,你家我哪里没去过,看着重复的模样多没意思。”她笑眯眯地道:“难道你就不想进去吗” “比你还想,”慕璟撇撇嘴,掖着手满脸愤慨,“我也偷偷来过几回,边都没有挨着就被阿爷一顿揍,我是不愿意进去了。” “这不有我呢,你阿爷又不敢打我。你来,搭把手” “怎么着啊” 长孙姒冷笑,斜他一眼,“几年不见,以前翻墙头的本事全都忘了” 慕璟挪到墙根边面壁蹲下,苦着脸,“待会阿爷要是发现了,我可保不了你” “他不是午睡么,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还能打我怎么着”她卷卷衣服,在他肩头上按按,笑眯眯地道:“你放心,我和几年前一般份量,踩不死你,莫要乱动啊。” 说话间,左脚已经踏上他的肩头,慕璟晃悠两下,扶住了她的脚,“成了,另一个也上来吧” 她双手拨开缠绕的藤蔓,撑着墙攀上去扶稳了,就听慕璟道:“好了吗,我起身了” 他扶着她的腿,颤巍巍地直起腰身,眼瞅着能够到墙头,就听身后有人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慕崇远中气十足的怒斥,让慕璟浑身一哆嗦,长孙姒歪歪倒倒便从他肩上仰面往地上栽 周围闻声而来的家院,大惊失色,纷纷往墙下赶。 慕璟手疾眼快,在她的头磕到地上的前一刻,抄手垫到了下面。长孙姒还是被震的昏沉,缓了好半天才看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她只顾上头晕,一把推开了慕璟,侧身坐了起来,当真是头晕目眩。眼前杵着隐忍怒意的慕崇远,又不好不答话,便笑道:“老师” 慕崇远狠狠瞪了慕璟一眼,才俯身行礼,“殿下凤体担着社稷,若是有闪失,老臣难辞其咎,还望殿下体虚” 她有些迷糊,划拉了两下才摸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递到慕崇远跟前,“夫君给我买了只兔子,跑进这园子里,我本想把它捉出来,所以才如今没事了,老师不必担心” 她也不管他信不信,把兔子往慕璟手里一塞,拍拍裙子起了身。苏慎彤也跟在后头,福了福身,走至慕璟身边,瞧他背在后头的手鲜血淋漓,一阵低呼,险些要垂泪。 长孙姒收回了目光,先前旖旎的念头消散殆尽,就见慕崇远面沉似水,“既然殿下寻着了兔子就莫要移驾此处,这园子不祥。小彤,请殿下至花园赏花” 长孙姒嘴角抽搐两下,连连摆手,“如今时辰也不早,我还要回宫见圣人,就不便打扰老师,告辞” 慕崇远巴不得她走,忙招呼了慕璟送她出门。苏慎彤跟了几步,满面担忧,最后只得悻悻作罢。待到无人随着了,慕璟才摸了摸手里的兔子,“我说,你这是蓄谋已久了吧,连兔子都备下了” “不然呢,叫你阿爷捉了把柄打你么”她走的仪态端淑,说出的话却是南辕北辙,“以前咱们怎么蒙你阿爷好溜出府去,如今你都忘了吧” “没有”他撇开脸,笑的勉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嗤” 她抬脚上了车驾,回头道:“兔子摔傻了,你得对它负责。” 他举着兔子笑了笑,“来,给你阿娘说声好走。” 长孙姒也不理他,撂下帘子回宫去了。 或许真是从高处摔下,震坏了脑子,长孙姒回了华镜殿,挨着罗汉榻就有些迷糊,还惦记着叫人往祭酒府送了瓶药。 睡得却是不踏实,又是方才那个院子,唯一不同的,是她竟然进到了里面,正顺着一条曲径在树荫里行走。 似乎有人在等她,因此走的极快,那小径尽头是一架石桥,桥上刻着鲜红的篆书。 她分辨了半晌,却是模模糊糊瞧不起清楚;一转眼,却身在桥那端的秋千上,笑的欢畅,迎面向走来个小郎君,带着垂角的幞头,竹灰襕衫,手里提着食盒。 她几乎可以确定里头装着美人尖的糖饼,可是却看不清那郎君的面目;他踏过了桥拱,正提着衣角低头看路,猛然间那桥从他脚下断开,托着他一道沉入了湖底。 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五个人,正掖着手哈哈大笑。她扑过去向他们呼救,那几人却恍若未见,指着平静的湖面议论,又抬头向她这里望来,笑容不减。 她顿觉不妙,低头看去,已经身在水中;漂的青莲叶就在她眼前。她挣扎,像是踢到了什么,瞬间醒来。 天已经黑了,殿里有些微的亮光,她瞪着眼睛缓和了呼吸,才茫然地寻那光。 连枝烛台前正站着个人,举着蜡烛,一身竹灰的儒衫,顺着青玉珏往上看,发也未束散在肩头。 她闭了闭眼睛,有些沮丧,“南铮” “嗯” “我又做梦了。” 他放下蜡烛,缓步行来,居高临下地讽刺她,“御医说殿下摔坏了脑子,可能举止有些怪异。”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气势不敌他半分,只得乖乖躺在榻上嘟囔,“你怎么在这” “圣人害怕殿下真傻了,大概想找个人负责” 这厮消息果真十分灵通,一句敷衍的话也能传到他耳中,真是世风日下,“那就辛苦南统领了。” “殿下真客气” 长孙姒:“你扶我起来,我要去赏月。” 他叹一口气,俯下身子给她套上宝相云头履,搀着往后殿去。 帘栊高挑,明月入廊,檐下铺了竹木簟子,一方矮脚几,一碟红绫饼,两盏云绿茶瓯;旁边有宫娥焚了香篆,见二人来,行了礼转身去了。 她托着腮打量几眼,笑的欢快,“说来,这是我们在一处过的第十四个中秋,每年好像都只有你和我。” 南铮夹了一块芙蓉馅儿的给她,“圣人本要来的,不过功课没做完。” 她咬了一口,眉开眼笑,“他和他阿爷小时候一样,你别看太上皇平时装模作样的。改天我才要和他说说对了,我听说你昨天去搜陶平的屋子了。” “嗯。”他将昨日未烧尽之物给她。 她看了一眼道:“王进维没验出来陶平身上有伤呐”她忽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死在太庙的根本不是陶平” 他点头,饮了一口茶道:“还有种可能,他暂代陶平的身份。北山荒地有具无头尸,皮肉烂了。王侍郎验过,约摸是个十七八的内侍,死了七八日,背上有几处断骨;仆回宫查验了内侍监的记录,除了陶平,无人失踪或死去。” “如此说来,他受刑那日就被打死了,然后太庙里死了的那个代替了他,”她看着圆润喜庆的月亮叹气,“也许八月初六,他就代替了陶平,所以,咱们才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还是不明白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可是陶平被替代的原因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杀城陶那京城里和城陶一样死法的孩子,又是什么原因” “也许有人不满殿下临政,接着几个孩子的性命,坐实谣言” “这倒是说的通,”她思忖了良久也没闹明白是什么人,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可是若要在宫里行凶,随便哪个宫人都能威逼利诱,大可事后杀人灭口。何必多此一举让人假冒进宫,岂不是自露马脚” 进展了一点又卡在半途,她抱着茶瓯不说话,南铮倒是递给她一沓纸,“关于十五年前神武卫哗变部分名单,还有残存图样。” 她接过来,图样老旧,只剩了半张,和刺客留下的有几分相似,只是旁边留了几行娟秀的注解叫她好奇,“字迹好生灵气,难不成这图样还出自娘子的手笔” 南铮点头,“这画师是个娘子,当时名噪一时。在哗变后处斩,留下一双郎君,宋乔和宋恩” “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7章北有苦楝(一) “那娘子姓乔名秋罗,是白描国手乔秋立的师妹,嫁给了通化坊的私塾先生宋照。” 他递来一份卷宗,旧迹斑斑,“乔秋罗应和十六年被举荐去兵部任职,十八年神武卫单柄方刀图样,就出自她手。”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是乔秋罗的籍贯官品,余下的几张纸堪堪被一根泛黄的线合在一处,“后来就遇上神武卫哗变,这我听说过,不过怎么会牵连到她身上” “方刀图样,刀背上二指宽镂雕镶玄铁九连环,成刀却是败絮其中的次品。神武卫多人反应,监正冯枢不堪其扰,处置为首几人。转过天引起哗变,正赶上惠通渠定案;世宗大怒,降旨处斩叛军,又认定乔秋罗图样有意煽动哗变,一并处决。” 长孙姒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阿爷当年连案子都没有命人审为何是次品,制刀的玄铁器物去了何处为何其他州府没有出乱子” 南铮端了茶瓯在手里,垂下眼睛打量舒展的茶叶,“约摸是惠通渠之事,闹得很了。哗变时,其他州府的佩刀还在押送途中,世宗下令就地销毁。这件事,从此再无人提起” 她又重新思考起来,“如果这样,自八月初六城陶坠楼谣言初始,到八月初十圣人被刺,十一晚舍利塔,就得从另一方面去想。” 她索性取了长柄茶则,搁在案上,“首先,若是宋氏兄弟为了替阿娘报仇,行刺衷儿倒有可能,何况宋恩又喜欢舞刀弄剑,结交江湖侠士。不过一点,为何过了这许久才行报仇之举如果当时年幼,可宋乔是应和二十六年进的户部,当时世宗还在位;即便施展不开,承泰元年起三哥在位三年,也不见他有异,为何挑选衷儿即位之初呢” “另外一点,宋乔疯了,宋恩下落不明,也没人见他回来,到底去了何处”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摆开一柄茶则,“若说宋氏兄弟被人利用,来对付我。用宋乔疯癫之事坐实祸国的谣言,也说的通。可是刺客留下的佩刀又和他家有干系,难道真是个巧合吗” “还有,知情的张惠栀为何在事后突然回原籍,还死在半道上,这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殿下不觉得,再如何怀疑,都躲不开宋氏兄弟” “你的意思,为今出了这些乱子,那兄弟俩才是关键” “殿下以为呢” 长孙姒侧眼觑他,捏着个茶则往他的下巴上比划两下,也没敢真的伸过去,“这位郎君,你是如何知道这些隐情的” “殿下是指” 她敲了敲几乎要散作粉尘的卷宗,“譬如,这个。我如果没记错,应当出自吏部;加上乔秋罗是个罪人,姑且不论冤枉与否,这都是秘而不宣之物,你是如何知晓且拿到的” 南铮不语,听她继续道:“就说前日吧,苏慎彤光明正大有拉拢你的意思,昨日苏长庚就去你府上拜会。所以说,你当真应了苏家的求和之意” 南铮垂目,不动声色:“仆以为,无论如何,殿下都不会怀疑仆。” 长孙姒笑道:“你又不是我郎君,被怀疑个一两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说你有什么想法” “仆不敢尚主” 她哽了哽,好端端地说着话,怎么又攀扯到这件事上不过话说回来,心里不是滋味。大概娘子都是小心眼,这拒绝的话说可以,听到可就不太妙了。 她勉强笑笑,收拾了卷宗,“明日韩梁进京,若你有时间随我一起去看看。” “殿下” 前后殿门都大敞着,风灌进来,曳地的青纱漾开一方空旷的所在。她独自一个站在殿里,背对着他,“苦楝在关陇,夏日里生紫花,既香又好看;可在河南道因为楝子苦,而被视为禁忌。我虽喜欢,但在河南道住的那半年,却不能提半句。” 说完,笼着袖子走远了。 八月十六早晨,韩梁带着张惠栀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赵克承进京。下了朝,长孙姒趁着王进维验尸的功夫回了趟公主府。 前些时因为圣人祭天,见不得血腥,齐氏连烟官的门都不叫她进;如今人醒过来,可失血多些,仍旧倚在榻上虚弱无力。 “殿下,刺客可捉到了么” 长孙姒摇摇头,“功夫不低,瞧模样又熟悉京城的道路,抓起来难。那日,他用什么兵器伤了你” 烟官想了想:“匕首,四寸来长,刀柄上还有纹路,来势太快,婢子没来得及瞧清楚。” “你看清他的面目或者其他特点了吗” 她摇头道:“他穿着内侍的衣衫,看身量步态当是个郎君;婢子在给圣人更衣,他突然发难,见伤错了人转身就逃。”她犹豫了会才道:“婢子觉得他并不是真心行刺圣人。” “怎么说” “他动作很快,圣人就在婢子身后,不过手起刀落一瞬的事,以他的身手就算刺了圣人再逃也来得及。” 长孙姒点点头,吩咐她好生歇着。临出门前烟官问赵克承,她回过头来道:“那张家小娘子是个精细的,赵克承跟踪她好些日险些丢了,如今正在紧要时候,怕是还得一段时日。” 出了门,凌空扑腾来一只鸽子,落在房檐上,露出精瘦的灰毛肚皮咕咕地叫,警惕地盯着她。长孙姒扮了鬼脸,驱马往京兆尹府去了。 京城中对她对猫妖喊打喊杀的怒意消沉了,她生怕把宋乔放出来,路上出乱子,索性叫王进维把人送到京兆尹府。 一进门,魏绰和他两个围着条案上的一具焦尸争执的不可开交,差役面面相觑,识相地装听不见。 王进维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他符合娘子的特征不错;可你别忘了有些伶人,变戏法的郎君也可以这样。烧的面目全非,不知道男女,你怎么确定” 魏绰不赞同,“众目睽睽,她住在客栈那间房,谁能三更半夜把她偷出来用另一个人代替,踪迹如何掩藏如果这样,那赵克承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不能因为他是公主府的管家,就对他网开一面” 王进维眉峰一挑,“你这是偏见,先入为主,就认定赵克承杀了张惠栀。” 魏绰也不甘示弱,“话不投机” 两个人一甩袖子,谁也不理谁,看着门口站着长孙姒,倒是吓了一跳,连忙行礼:“殿下。” 长孙姒摆手,叫看热闹的下去,“他被烧之前确实死了么” 王进维瞪了魏绰一眼,“确实,周身没有挣扎移动或者固定的痕迹,另外口鼻中没有烟尘,可以确定他在失火时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没有外伤,当是服毒之类。” “他周身可留下什么物件” 王进维摇摇头,“臣派人去了失火的客栈,发现起火的是个守夜的跑堂,约摸寅初,瞧屋内光闪的怪异,上前敲门才闻着烟味。火应当是从床上烧起来的,扑灭了也剩不下什么,就几件娘子家的首饰;门窗边上几片烧焦的布料,不晓得是谁的,做什么用。” “周遭住的人,为什么没有发现异常,反倒是个跑堂的觉得不对都没有听到动静么” “张惠栀邻屋住的一个是赌徒,天明才回的客栈;另一个是耳背的婆子,有人去敲门才听得见。” 这可真是奇怪了,长孙姒狐疑道:“这么巧,有没有问赵克承,他怎么说” 魏绰道:“韩梁给他上了刑,长途颠簸,昏迷了,郎中说再过一会才能醒。这其中怕是有隐情” 王进维哼了声,掖着袖子道:“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 魏绰霎时火起,欲要与他争辩,长孙姒头疼,“二位,待案子了了,寻个杳无人烟的去处畅所欲言。” “殿下恕罪” 她默了默,问道:“口供上是如何交代赵克承杀人的” “起火那日,客栈内有人看见,约摸亥时赵克承进的张惠栀的房间,还听见二人闲聊。丑时有人起夜还看见她房中亮灯,有人说话,再后来就着火了。韩梁结合几个口供,认定赵克承一直在张惠栀房中,话不投机,见财起意,杀死张惠栀放火毁尸灭迹。” 魏绰补充道:“韩梁在赵克承包裹中发现公主府青鸾令,以为仍是他偷窃所得。认定他是个江洋大盗,惯犯,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测。” 长孙姒对这位刺史的想法简直佩服至极,垂眼看白布下的尸体,隐隐的异味,“如今认不清身份,待问过赵克承,就把宋乔带来,让他亲眼瞧瞧。真疯假疯,若是有隐情,只怕也能瞧出来一二。” 魏绰道:“若是宋司度没疯,瞧见了是不能淡然处之;若是真疯了,就算知道这是张惠栀,也没什么用。” “忙活到现在,能说话的也就是宋乔一个,总得试试才行。” 长孙姒低头看着那白布下的尸体,还在想她屋子里那着东西,首饰,布料 布料,放些布料在窗台门边做什么用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8章北有苦楝(二) 凶手难不成是从窗户或门进去再从另一边出来,因为匆忙没有来得及收拾可是夜深人静,这么大动静,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王进维和魏绰还在互相说服对方,郎中带着药童在院子里熬药,没人能同她商量。 长孙姒时不时往门外瞟一眼,可人真的来了,她又开始坐立难安,索性扭身进屋等着赵克承醒来。 韩梁给他上了刑,堪堪续着半条命。如今晓得是当真公主府里出差的管家,吓破了胆,跪在京兆尹府里谁劝都不肯起来。 长孙姒也没心思管他,脑子想着该从朝中派哪个赴任唐州,偏生就来一个凑热闹的,“阿姒” 她默了默,就听慕璟在外头和南铮虚伪地问候:“哟,南统领,咱们又遇上了,有缘有缘” 南铮不轻不重地回一句荣幸之至,噎得慕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长孙姒倚着门看他一眼:“中书省今儿不是挺忙,你怎么有闲工夫到处跑” 他笑眯眯地蹦上台阶,被她一把推开脸仍旧乐此不疲,“中书省那群老头儿你还不知道,修渠还是修仓所,到现在也没个准儿,吵得脸红脖子粗。谁还来管我,”他又凑过来:“何况,我不是担心你么” 长孙姒嫌他聒噪,避得远远的,“你担心我怕是你和苏娘子吵架了,跑这避风头来了”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嘿嘿,还是你懂我。这不昨儿,她误会了咱俩,总疑神疑鬼的。” 她没有兴趣知道这些,抱着胳膊望天,里头的药童出来答话,说是人清醒了,不过身子虚,熬不多久。尽快让一个人问话,多了也不成。 王进维进去时,特意洞开窗叫外头的人听见。他问道:“失火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克承声音极其虚弱,断断续续,“她很警觉,前一日,就发现我跟踪她。当日,在客栈大堂遇见,就问我来意。” 他缓了会接着道:“我索性同她和盘托出,又言明护她周全。哪知道,她听了就哭。” 王进维又问:“为了什么哭” 赵克承道:“我起先以为她是,感怀自己。后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好像有种活不长久的意味,托我将她带出来的,衣衫首饰还给她阿娘。哦,其中有支翠玉簪,是给宋乔的;还说,若是寻不到人,就埋在宋家的,院子里。” 话说的长了些,接下来长久的沉默,王进维也不急,唤来了郎中看过才接着问道:“那你,晚上去她房中,又是何缘故” “她说,人多眼杂,八月初六晚上看到的事,到她房中再细说。” “她告诉你些什么” “宋乔给她写信,八月初六回京,她等了一天。酉末听见宋家门响,从窗户里看,进门的是一个,背包袱的人,把门口的灯点上就进东屋去了。宋家兄弟,身量胖瘦相当,她也没分明,是宋乔还是宋恩。” “没过一刻钟就听着摔打声,她约摸着是宋恩回来了,还看了一眼。院门是锁着的,东屋却出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宋家。” 王进维追问:“她的意思,宋家之前就有人在” “是,她没有听见开门声,也没见谁进院子。东屋里那人,不知道什么时辰来的。” “后来呢,”王进维想了想接着道:“那宋乔怎么疯了” “二人打了一阵,退到了堂屋角落,她什么都看不清。就听着两个人说话,声音很低,约摸过了会,有人开院门出去,临走前好像还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蒙着面,只露了眼睛。” “再后来,院子里剩的那个大喊大叫,说有猫妖,杀人,闹了半夜。她没敢睡,就看着那人摔东西。天快亮的时候,她迷糊了一阵,她阿娘上楼叫她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有封信。” “写的什么” 赵克承缓了口气才道:“有封口信,若是想保住宋乔的命,就去唐州等他。还附了张京城往唐州的过所,她并没有亲戚在唐州,只是同宋乔是在唐州定的情。她阿娘觉得事情有异,才将人送走了。” 说着,指了指衣襟,王进维掀开取出来,是本州府签发的过所,自京城到唐州。 “她就和我说了这么多,我离开的时候,约摸丑时。她隔着门说还嘱咐我,记得她说的话。我回房的时候,遇上个起夜的人,后来就是他指认我杀人。大概寅时,就失火了。” “她可还说些旁的” “没有,大部分时间在哭。” “你跟踪她这些天,她可见过别人。” “没有,正常的很。白日里赶路,偶尔歇脚喝水,晚上投宿。” 王进维投来目光询问长孙姒,她点点头,他会意,接着道:“路上她哭过或是有什么特别的么” “她时常哭,不过,最后一日,却欢喜地出门买了盒胭脂水粉,和一套郎君的衣衫,半匹料子。” “她买这些干什么哎哎,赵小郎,你醒醒” 在院子里守着的郎中,阴着脸进屋,将他轰了出来,还一面讽刺他为官不仁,草菅人命。 王进维幽怨地看了长孙姒一眼,认命地派人去宋家取证,她笑的乐不可支。 该打听的打听完了,众人围着石桌合计,王进维叹口气:“合着闹了半天,那张姓小娘子,啥也没看见,谁先来谁留下也没个准信。” 魏绰点头,“这倒是添了些麻烦,连关着的宋乔都不晓得是不是真身。” 长孙姒问慕璟,“咱们里头也就是你家苏娘子见过宋乔,捉回来的这一个是真宋乔么” “差不离,”慕璟点头,“小彤见过他几回,也不至于丁忧回来改头换面了吧当时瞧见他的时候,虽然蓬头垢面,模样还是能认出来的。” 王进维点头,接着道:“姑且认为京兆尹府里的宋乔是真身,那么那个藏在他家里的人究竟是谁” 长孙姒摇头:“这件事不能单一的看,我们现在唯一有眉目的是最后留下来的人,宋乔。那么,首先,张惠栀看到进门的那个人是不是宋乔若是,两个人厮打中另一个如何进的宋家和宋乔说了什么才导致后来的结果若不是,宋乔什么时候进的家门最后,走的人看了张惠栀的方向,是发现了她还是别有隐情” 魏绰思索了片刻,“若是依照第二日,有人在她家留了封信来看,应该是警告她莫要多言。”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起来,“若是发现了她,大半夜上哪里弄来过所而且,他知道宋乔和张惠栀的事,而且无比清楚,应当不是外人。” 王进维打量了过所,递给身边的长孙姒,“这确实是自京城签发,怕是出自衙门中人的手笔;加上熟知宋乔的事,会不会是户部的同僚” 魏绰摆手,“不是,我派人问过户曹参军,近个月签发的过所到唐州的倒是不少,”他唤来个录事,叫他去把记录过所的名册拿来,“户部也有一个人出面,户部侍郎关仲为替他家小娘子补了一份,却也不叫张惠栀。” 长孙姒托着腮,将那过所翻来覆去的看,晋承泰三年八月,因故探亲,所带之物写的也算详尽,甚至加盖了户曹参军和谘议参军的官印。 她实在想不明白,转过脸来问南铮,“滕越去哪了叫他跑一趟,看看户曹档案里的副本可有异样。” 身边一阵疾风,趁她愣神的功夫,抱剑的人夺了过所,早在一丈开外。 慕璟向来对他心有余悸,看的眼都直了,扒拉了长孙姒道:“这位兄台是人是怪,啥时候来的” 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约摸又是看见你了吧。” 瞧他不寒而栗,笑道:“过所问题咱们先搁在一边,再后头就是她临死前买的那些物件,是什么意思” 魏绰道:“失火后,不是发现了没烧完的布料,难道就是她买的这些” “可发现的地方不对啊,”王进维也觉出异样来,“谁买了布会搁在那里” 趁着慕璟好奇追问他的功夫,南铮才出言,“她既然担心宋乔,为何还有心思买胭脂” “娘子装扮,多少是有些讨人喜欢的意味在里头,”长孙姒无视周遭几人探寻的目光,“她一路哀伤,说明她和宋乔的情意深厚。临死之前,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无非是以为她很快,就能见到宋乔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长孙姒看了慕璟一眼,“她并不知道,但是她能左右生死,譬如,一场火可以结束她的命。” 王进维不可置信:“殿下的意思,她是自杀” 长孙姒埋着头继续道:“她再担心宋乔,在没确定人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成天哭是什么意思就算她哀伤过度,那么最后一日转怒为喜,装扮自己又是什么原因” 她的声音有些沉,染上了悲戚的情绪,“她要漂亮地去见宋乔,那匹布用来封堵门窗,纵火的时候也好晚些叫人发现;那套衣衫不过是带给宋乔之用。在她看来,她所知道的,两个人最好的结局,便是死后为夫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9章北有苦楝(三)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长孙姒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道:“我就事论事,娘子的心思你们哪里懂,都看着我做什么” 慕璟不信,凑过来一张正经的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笑眯眯地道:“你指哪件” 原以为昨日重温打马章台,毫无章法的时光,心里多少还是存着些情意的;可似乎,都想错了 他笑容未减,进而道:“自然是这件案子,你是想到哪里去了” 长孙姒耸耸肩,不轻不重地把话递回去,“我把所想合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慕中书在想什么” 两个性子温和的人过招,也没有比寻常人和颜悦色多少,反而剑拔弩张的事态越发的剧烈。 王进维忙打岔,“殿下,不是说还要去问宋乔话么,时辰也不早了,您看” 长孙姒摇头,“方才听完赵克承的话,反而叫我不确定起来,总好像缺点什么,还是等滕越他们回来再说吧。” “若是如此,臣和魏京兆都尚且有些新发现,殿下请移步。” 长孙姒和魏绰随着王进维往停尸处去,慕璟也没瞧跟前坐着的人,摸着下巴盘算:“她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哪里来那么大火气” 南铮面无表情,“慕中书以为呢” “我怎么知道,她那个人,”他斜他一眼,“难不成她对你说过” 南铮难得点了点头,瞧他兴味盎然地凑过来,“慕中书想知道” “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慕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南铮,你大爷的” 长孙姒听着慕璟幽怨的悲鸣,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除了魏京兆抓住的那人,交代了几句。余下的,还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王进维将覆尸的白布掀开一角,露出肿胀布着绿斑的左手,“殿下宽心,魏京兆已经按照口供派人去拿了。再就是臣这处,尸体运回的途中,或许是颠簸,停在这处时,左手小指竟然掉下来。” 他微微一碰,那小指果真如他所言,齐根断下,落在条案上。长孙姒不解,“手怎么断了” “殿下请看,”王进维指着断口道:“断口已经愈合多年,只怕不是新伤。替身进宫,断指引人注意,这才寻了适合的指头接上。接手的手法细腻,一般人当真做不来。臣听闻江湖上有种易容之术,改头换面也是不难,像这种轻巧的活计,不过是信手拈来” “宫中之人手眼通天,识得这样的江湖异士也不算奇怪。” 魏绰道:“天下断指之人不在少数,论起失踪,单是流民一样,便也是摸不清楚,查起来只怕耽搁许久。” 她摇头,思忖良久,“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换个想法。想并且有能力制造这场谣言的,无非是望族或者重臣。朝中符合如此条件的,关陇李氏,安州高氏,琅琊王氏,河东柳氏,再就是清河崔氏。前二者水火不容,高家有动,李家不会坐视不理;余下三家远离京城,消息往来不便。即便得到消息,想要在半月内动手,也只能借助朝中党羽。” “另一面,既然要在京中发难,自然得要信的过或者易于控制的人;还得久居京城,熟悉环境,才能保证成功。所以,他们应该不会舍近求远,如今要查的应当是京城最近失踪的断指之人。” 王进维一拍手,“那那,那个谁,宋恩,不是失踪了么,”他低头看了一眼,“会不会是他” 魏绰好奇道:“宋恩断指吗” 王进维推他一把,嫌弃道:“派人去问去,没有眼力劲儿。” 魏绰:“” 用午膳的时候,外出搜集消息的一股脑涌到魏绰跟前,他索性列了张单子给众人看。 前几条正常的很,宋家院子里的痕迹符合张惠栀所言;她那张过所在户曹中有副本,提供的证明也合理;再者,宋乔的性子平和,不过有些急功近利,常出些差错,免不得升迁慢些。零零杂杂许多,只不过有一条,断指的不是宋恩,恰是宋乔。 传言是儿时一场意外,平日里也不大露出左手,遮遮掩掩,羞于见人。 慕璟看过,惊诧道:“那死了的,是宋乔可,被关起来的又是谁” 长孙姒道:“尸体的脸被毁了,不晓得是谁,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说死了的是宋乔。只不过关着的那个,手脚完好,定然不是宋乔就是了。”她转脸问魏绰,“可还有其他的说法么” 魏绰摇头:“没问出来,宋乔除了左手有异样,其他与常人无疑。可若是他,为了点什么呢;若不是,未免也太巧合了。” 所以,那死了的十之**就是宋乔么 若是依照这样的推论,那么,在京兆尹府里被关着的,和宋乔容貌相近的郎君,岂不是失踪的宋恩 张惠栀那晚看到的就是宋氏兄弟,宋恩留下成了疯癫,出门的那个便是宋乔。一路到了宫中,乔装陶平,接近衷儿,全都是为舍利塔异相做铺垫么 可又是什么人指使他,目的何在权势,钱财亦或者对,对,张惠栀。 她突然想明白了,安下了心,笑眯眯地对众人道:“如今是时候去问他的话了,还得把他带到停尸的那间房,可别出了岔子。” 这人自然是指被困在京兆尹府的那位,自从在宋家被抓,成日关在京兆尹府的后院,嘴里念叨的除了猫妖就是杀人,疯疯癫癫的不清醒。 如今来了许多人望着他,不由得好奇万分,从窗口探出手来,挨着个的瞎比划,嘿嘿地笑:“哎,猫妖,猫妖,你们都是猫妖,好玩好玩” 长孙姒抱着肩打量他,一张脸黑黢黢的,被揉成一团的头发半遮半掩,看不清楚面貌;又多是泛白的眼仁,不拿正眼瞧人。 “宋郎君,”她试探地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反应,乐此不疲地指指点点。她从兜囊里掏出来一柄簪子,翠玉上粘了土灰,蒙了尘,“这簪子,你认识么” 他仍旧不说话,沿着窗户来来回回地敲打,又喊又叫猫妖杀人喽,偏生不往她这里看。 长孙姒往前挪了一步,南铮瞟来一眼,讪笑着又缩了回去,“是个叫张惠栀的娘子,住在你家西面的邻居,你也不记得了” 他倒是不闹腾了,茫然地转过头来,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突然嘻嘻笑道:“记得记得,是你,你就是那个会杀人的猫妖” 她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学他晃脑袋,“对,我就是那个,会杀人的猫妖,知道张娘子的这柄簪子,是怎么来的么” 她盯住他,丝毫表情也不放过,“是我杀了她,”无视众人怪异的目光,继续道:“我杀了她,你喜欢的那个娘子。她生得很好看,小脸大眼睛,可惜有颗痣生得不好,右眼角上。算命的都说,这是短命之兆,不吉利。” 屋子里的人终于不说话了,魂不守舍地来回撞墙,一下一下。好在墙上蒙了厚厚的毛毡,魏绰低声道:“殿下,臣寻常同他说话久了,也是这番举动。” 长孙姒点头,暗地里晃了晃南铮的胳膊,他无奈,护着她往前行了半步,凑近了窗户又道:“我问她,宋家出了事,宋恩怎么不见了可是我问了很久,她都不肯告诉我。” 里头的人还是不理她,换了个面继续撞,长孙姒也不嫌烦,“我生气了,就把她绑了起来;她当时穿着一件石榴红的半臂,绣着蔷薇花,她很害怕,绳子把她的衣服都磨破了。我在屋子里倒了酒,放了一把火,她在屋子里哭,叫宋恩,救我” 他滑跪在地上,屋外的日头从木栏的缝隙里透出半点光在他红肿的额头上,普度不了众生。 有差役要拿钥匙开门,长孙姒摆了摆手,接着道:“我告诉她,只要把宋恩的下落告诉我,就放了她。可是她还是不肯,宁愿固执地叫宋恩救她,她声音很小,后来我就听不见了。她好像死了,椅子烧塌了,她仰面在地上,身子笔直;方才那件石榴红,都不见了,就剩下这柄簪子” 屋里的人不晓得什么时候起了身,几步跃到窗前,抬手要夺她手里的簪子。 南铮将她护在身后退了一步,避开他脏污的手。那人面容狰狞,眼里续着泪,栏杆密集,他仍旧固执地将头和手挤出窗外,要那柄簪子,口中念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死的,不会的对,你说谎,你说谎,她根本不会叫我,她叫的一定是宋乔,你在骗我,你把它给我,把它给我” 事情发展远远超出预料,装疯卖傻的人或许是真的疯了,细木将他的脸挤出凹凸不平的印记来,他仍旧挣扎,任凭木条陷到皮肉里也不肯放弃。 “我没有骗你,我把她的尸体也带来了,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自己去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个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妖女” 他骂骂咧咧,摇的木窗咯咯作响,魏绰见势不对,招手唤来几个衙役,七手八脚开了门,一把按住冲出来的宋恩,镣铐加身,才把人拖往停尸之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0章北有苦楝(四) 慕璟同长孙姒尽管许久没有往来,但他身上那股质朴的气质和以往分毫不差。 比如,他看着宋恩跪在尸体前痛哭失声,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阿姒,你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难不成赵小郎,真是被你派去杀人的”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妥当,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 “谢谢” 她已经不想搭理他了。 宋恩装疯卖傻已成定局,人如今就在手里攥着,倒也不急于一时。任凭他哭完了,魏绰才道:“宋恩,还不把你的罪行从实招来” “罪行”他背靠着停尸的条案,头高高地抬起,“我有什么罪行,这位差爷,你凭什么这么说还有,我不是什么宋恩,他是谁,郎君还是娘子” 魏绰冷笑,“你若不是宋恩,八月初七那日,怎么会在宋家” 宋恩摊摊手,“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被猫妖附体,”他看了眼瞧热闹的长孙姒笑道:“猫妖会邪术,我一介布衣哪里是对手。官爷,您倒是问问她,为什么把我弄到宋家去” “放肆”魏绰怒不可遏,“大长公主殿下岂容你冒犯,还不乖乖认罪” “哦,原是殿下,”他点了点头,“失礼失礼,不晓得殿下竟会是猫妖” 长孙姒笑笑,按着茶盖拨沫,甚是悠闲,“不然,我杀了张小娘子作甚” “殿下说笑了,”他甩甩袖子换了个姿势,“您身手了得,哪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对付一个素未谋面的娘子,想来是诓我的。” “你认识她” “认识谁” “你身后的那个。” “不认识” “那你哭什么” “她死的这么惨,”宋恩冷笑,“怜悯之心我还是有的。” “宋郎君善心可嘉。” “承让承让。” 这还是个巧舌如簧,惯会耍泼皮的郎君,长孙姒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你还是信了,哭得这般伤心,真叫人唏嘘。你怎么确定她就是张惠栀” “不是殿下您告诉我的么”他作了个揖,“当时诸位都在场,也能做个见证。难不成您是骗我的” “没有,确实是张娘子。” 宋恩得意起来,语气里都带着不屑,“我就说么,这也不是您的手笔吧” “对,”她望着他张扬的表情,笑意越发得深了,“她是自杀,换个说法,你也许能接受,她是殉情了。” 宋恩的表情有些僵硬,冷笑两声转过头去,长孙姒接着道:“临去前还买了身鸽灰的襕衫,是为你么你喜欢这衣服么” “谈不上喜欢,郎君的衣服就这么些,总不能光着身子吧” “看来你和你阿兄的爱好,都是一样的,真是兄弟情深,宋乔呢” “不知道啊,谁是宋乔”他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越发往尸体旁贴近了些。 魏绰沉着脸,懒得同他缠磨,“你不承认也行,把你洗干净,带到你家左邻右舍问一问,你到底是哪个” 宋恩一甩袖子,挠了挠又臭又乱的头发,“得了得了,甭费事,我就是宋恩,您满意了吧不过殿下问的那事,我是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魏绰冷眼觑他,“八月初六那晚,你和宋乔吵闹,惹得左邻右舍不安,你会不知道” “你说那天啊,”他仰着头,想了想,“他居心叵测,不答应他的要求,就往死里打我,还不能还手么虽然他是我阿兄,可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 “他怎么居心叵测了” 宋恩看了长孙姒一眼,笑道:“这事,须得殿下恕罪,我才敢说。” 见她点头才道:“宋乔想升官都想疯了,还在祖宅给阿爷守灵时,他就接到一封信,之后喜不自胜,成天念叨好事临门。就在八月初六,我们进京那天,天色都很晚了,生怕碰上宵禁,我说不如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白日再进京也不迟。可他似乎等不及,说有事先行回家,还给了一张宵禁后可以自由行走的手令。我没办法,到家都很晚了,刚进院子就被他叫进了屋。他让我装疯,宣扬猫妖杀人,皇室有祸国的人,装一个晚上就成,就算帮他一个忙。” 他抬起头来看魏绰,诚惶诚恐,“您说说,子虚乌有编排起天家,岂不是掉脑袋的事情他一个人疯癫就够了,何必牵扯上我,我才不乐意。” 他这话真假难辨,魏绰一时作不得准,又问道:“可你后来,不是还答应了么” “我也没办法,”他颓废地拍了拍腿,“您是不晓得,家里的钱都是宋乔在掌管。我又喜欢结交朋友,花销少不了,他就拿这个威胁我,说若是不答应往后再不给我一两银子。这哪成,一日两日可以,日头长了,谁还愿意和我往来。我琢磨着,就装一个晚上,他也不会害我。装就装吧,省得他没完没了。可是哪知道他可坑苦了我” “后来呢” “他见我答应了,就出门去了。” “没说去哪吗” 宋恩耸耸肩,不屑一顾,“他在家向来独断专行,怎么会跟我说多问多错,我也懒得问他。” “然后你就装疯卖傻,折腾了一夜” “对啊,虽然我这人不大好,但是说话向来说到做到,贵在坦诚。” 魏绰嗤之以鼻,“那你说好装一晚上,怎么到了京兆尹府,还在装疯卖傻” 宋恩叹了口气,伤感道:“要不怎么说宋乔害我呢我以为,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为了更逼真一点,所以来一点苦肉计也是无可厚非的。您也没有为难我,我以为是他事先招呼过,就安安心心等着他来救;谁知道,一等这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人呢,是不是也被你们抓了” “你怎么知道他被我们抓了” 宋恩道:“这事还用想么,不抓了他,何必不来救我。” 长孙姒瞧他一眼,“或许他逃走了,失踪了,更甚者,被杀了。” 宋恩对她的话半点不相信,哭笑不得,“殿下您莫要玩笑,他一个芝麻官,虽说人脾气坏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杀他干什么” 心里是什么意思,全靠一张嘴说,即便攀扯得远了,再拽回来就是。可见眼前这个人心思缜密得很,情绪也控制得很好;除开一开始被她打个措手不及,歇斯底里外,解释得合乎情理,一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心思守的再严实,总有软肋,如今只有主动出击,叫他自己把话说出来才成。 长孙姒一副坦诚的模样同他交谈,“你说的确实没错,他没有被杀,不过我们也没有抓到他;找了许久都没踪迹,约莫是躲起来了,所以我们才来问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她这一番话叫人不知道真假几何,宋恩活动了几下,镣铐哗啦啦的响,他皱了眉头,“我寻常都是在外面和朋友一起,鲜少回家。一个月呆在家里也不过三五天,宋乔他和谁亲近,互有往来,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么,他让你装疯这件事呢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叫他做的,做了又有什么好处” 宋恩有些不耐烦,“什么人,我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有好处就是了。宋乔追名逐利,想要的好处也不过这些,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他太执着了,是我们江湖人向来看不惯的。” 长孙姒笑道:“敢问宋郎君,江湖人都是何等样的” “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点头,捻着他的话头往下赶,“所以,也可以为朋友插家人两刀么” 宋恩没料到她这么一问,哽了哽,笑出声来,“殿下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如何能相提并论还望殿下莫要曲解我的意思。” 他的口才不错,收放自如,众人逼问之下,该说的一句不落,不该说的原封不动地堵回来,有条不紊。若是谁手底下有这等样的人可用,当真放心得很。 长孙姒道:“好,既然你不大关心宋乔的事,那我们就说些你知道的人,比如,张慧栀,她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他有些低落,垂着头甩了甩手,“是我家的邻居,先前我还喜欢过她一阵儿。”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说张慧栀来,他似乎很开心,紧绷的面容都有些松快,“大概三年前,我早上出门,她阿娘把一盆水泼我身上了,我同她吵;过不许久,她来我家道歉,是个温和的娘子,知书达礼,我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她喜欢你么” 他耸耸肩,毫不在意,“娘子的心思向来难猜,她什么意思我哪能知道。” “我听说她喜欢你阿兄” “大概是吧,街里街坊都这么说。” “那你阿兄呢,也很喜欢张慧栀么” 宋恩冷笑一声,镣铐甩的哗啦啦直响,“他阿娘不喜欢宋乔,再如何,他也是痴心妄想” “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让你阿兄上门提亲去了” “嗯,”宋恩有些愤慨,“他就只顾着儿女私情,平日里欺负我也就罢了,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为我考虑。说什么她阿娘不同意,估摸着也就没去提罢。”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1章故人杳杳(一) “怀恨在心倒是没有,我只不过和他吵了几次。反正平时他都嫌弃我败坏家风,从这件事情上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我也不指望他能善待我。” 他扬起脸来,满不在乎,“殿下,您这么问,是在怀疑他失踪和我有关” “殿下问你话,好生回答,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王进维在魏绰怒火中烧前出言呵斥住宋恩,免得一场连篇累牍的文人声讨。 长孙姒笑眯眯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而对宋恩道:“说怀疑那倒未必,只是好奇,你阿兄待你这般不好,你还愿意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真是没有一点嫌隙么” 宋恩道:“他待我不好,我就出门同朋友在一处眼不见心不烦。他是长兄,我心里委屈也没办法,不过他从来也不在银子上亏待我,得过且过吧。”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你认定宋乔没有给你提亲,如果他去了,你觉得以你宋恩的身份,张家会应下这门亲事么” 宋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硬生生从嗓眼里挤出来句话:“殿下是在嘲笑我身无长物么” “不,我就是问你,倘若宋乔为你提亲,你觉得张慧栀愿意嫁给你么” 宋恩冷笑,“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就是因为街坊四邻说我不务正业么他们一群庸人,懂得什么侠义正道,就会狗眼看人,以讹传讹。张慧栀她也一样,喜欢宋乔那样的呆板书生,还不是因为他在户部有个一官半职,如若不然还不如我呢。” 他怨气十足,怕是真的被戳中了软肋,一下子暴跳如雷。长孙姒不动声色,“我问过张家母女,宋乔着实替你上门提过亲,只是她们没有答应罢了。” 宋恩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一副果不其然的愤怒感,“真是天大的笑话” 外间有差役跑进来回话,说是奉命捉拿的要犯已经带到。 宋恩被捉进京兆尹府之时,魏绰仍然当他是宋乔,因此对于失踪的宋恩分外留心。 宋恩虽说羡慕江湖中人,可愿意同他往来的并不许多;打听下来常去的也不过几家茶馆酒肆碰碰运气。 他诚心可嘉,离京前几个月倒是碰上个功夫不错的护院,常随小郎君外出,阅历颇丰,宋恩格外艳羡,过从甚密。 二人逐渐熟识起来,常在一家酒肆里碰面。那家小二遥遥一指,护院正是东市倒腾古玩的孙掌柜家的。 上门询问情况,那护院不打自招,说是认识宋恩不久,就遇上个贵人,依照他的吩咐和宋恩周旋,以消除他的戒心,每次完成任务都会获得一大笔赏银。可惜这个贵人从不真面示人,模样半点不知道。 就在宋恩扶灵回乡之前,还要他把宋恩带到常去的酒肆见他;宋恩离京后,每一个月,那位贵人都托他的手给宋恩寄出一封信。 只是这位贵人从不露面,每次任务都是写在信里,往来的信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他的桌子上,看过即焚。所以,没留下只言片语。 听了那护院的话,宋恩倒是老老实实趴伏在地上,阵阵冷笑,“怎么,连你们也看不起我我交个朋友,同人往来,也成了罪过。我明明是被人陷害,替人受罪,你们不去抓陷害我的宋乔,偏生捉了我逼问,还牵连我的朋友。就是因为他的官府中当差,而我是一介布衣,便是随意戏耍么” “殿下,您看”王进维行了礼,低声道:“这分明是个油滑之徒,如今没有确凿证据,他断是不肯认罪,不如先收押起来,以免他再闹事。” 慕璟也道:“阿姒,他这么指桑骂槐的,堂上的人可都是看着呐,若是有个不长心的传扬出去,那得说成什么样啊先前的谣言还没散,你可别雪上加霜啊。” 长孙姒一扇子把他拍了回去,对王进维道:“听着那个手眼通天的贵人没有,如今咱们把他收押起来再去找证据,耽误诸多时辰;若是在此中,那位贵人再把这厮给结果了,咱们连能攥在手里的证据都没有。到时候别说是收拾谣言,连案子都了结不得。传言也来了十天半个月的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如何发展看造化,先把这个处理了再说” 王进维犹豫片刻,看了眼愤慨的宋恩忧心忡忡,“殿下说的有理,臣却担心,若是到时候抵死不认,咱们就算严刑逼供也得不着实话。” “这样的人不能用重刑,”长孙姒摇了摇头,“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无比的固执,用刑只能暴露我们心思迫切,反而助长他的气焰。他如果横下心一死,我们毫无办法,所以,先敲断他的退路。” “殿下是指” “他很爱张慧栀,如今却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尸体旁,不过是认定我们摆一具假尸体来糊弄他而放松了警惕。那我们便从他和张慧栀的事情下手,激起他的怒意,乱了他的章法。” 她打定主意,叫人把哆嗦成一团的证人拉了出去。 宋恩安分地跪在地上,不吵也不闹,有些鄙夷地望着长孙姒,“殿下折腾这许久,不过是想逼我说出宋乔去了哪,我是真不知道;要知道了定是叫您带人捉来,也好把我放了,总比在这里受罪强。” “宋郎君口才很好,娘子都爱听些好听地,怎么没打动张娘子” 宋恩摆过头,冷笑道:“好端端的,为何说她。您要是没事,赶紧去捉宋乔。” 长孙姒摆摆手叫魏绰稍安勿躁,接着对宋恩道:“其实这也难怪,张慧栀同宋乔认识比你早很多;他们二人同去过唐州,哦,就是张慧栀死的那个地方。男女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然,岂不是乱了章法她先爱上了宋乔,眼里不过把你当做弟弟一样,你说是也不是” “弟弟”宋恩仰着脸,眼睛里俱是愤怒,“她果然和宋乔一样,都是庸人,迂腐” 长孙姒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他们在唐州定的情,当日宋乔还送了她一柄簪子,就是我手里的这个,互许了终生,回了京城之后才认得你。不过她怎么也没料到,你也会爱上她,你与宋乔是兄弟,她自然不忍心伤你。不过想个周全的法子,嫁到你们家里。” 宋恩已不再看她,背脊挺地笔直,隐约有了怒意,长孙姒和南铮互看了一眼,接着道:“三年前,令尊过世,你与丁忧的兄长回祖宅安灵守孝。张娘子思念郎君,来往书信不断,只盼着回京之后成就一段姻缘。可天不遂人愿,八月初六那晚,你与宋乔之事全然被她看在眼里。你们兄弟矛盾日深,她无法忍受其苦,只得远远避开以求心安。但是你们的对话,她全然听在耳中,此行凶险,怕是难再见面,临去前随身备了毒。她一路伤感,入得唐州境内,触景生情,流连不去,决定殉情” “你说谎”他猛然怒气冲天,红着一双眼睛,往她跟前扑。 三个差役死死地将他摁倒在地,胸腔里的怒意从地砖上蔓延开来,“她离着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到,你说谎,你说谎” 长孙姒看着他在地上挣扎,颇有趣味,“八月十二那日,她在唐州买了胭脂水粉,一套郎君的衣衫还有半匹布料,回屋装扮好之后用布封了门窗,服了毒,推倒了烛台,安稳地赴死。就是你身后的,那具尸体。” 宋恩仍旧叫嚷着说谎,半边脸抵在冰凉地地砖上,磨出血沫来;双手在身后被镣铐桎梏,三个差役奋力地呵斥。 长孙姒起身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看着他含怨带恨的眼睛,凌厉道:“你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不把她爱的郎君放在眼里;她为了宋乔,只能对你和颜悦色。其实,你在她心里,”她冷笑,鄙夷道:“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说谎” 他火冒三丈,心里的怨气和怒意悉数迸发,猛力一跃,竟从差役手中挣脱出来。长孙姒被他带了一个趔趄,身后有人托住她的腰身才险险没有倒地。 她回头笑了笑,南铮飞快地撤回了手,静立一旁听她接着道:“我说没说谎,你心里清楚。宋乔没有替你提亲,张慧栀的心意你不明朗,全是你自欺欺人的把戏。你恨宋乔,处处管束你,比你强,受人敬重,连你最爱的娘子也对他死心塌地。你算什么,一个称托宋乔的玩笑罢了” “你闭嘴,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宋恩被摁在地上,镣铐相碰,刺耳的脆响,是他心底的不甘和嫉妒,缠在血肉里的藤蔓,在最阴暗之处生根发芽,不死不休。 “你有多爱张慧栀,就多恨宋乔;你恨不得他死,他死了,宋家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张慧栀也会嫁给你,再也没有人约束。多么美好的日子,宋恩,”她突然厉声喝道:“那个人是不是对你这么说的” 他被惊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按照他的计划,将宋乔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一个设计好的陷阱里;既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又可以除掉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2章故人杳杳(二) 宋恩放声大笑,面容扭曲,嗜了毒舔了恨,一朝放出的凶兽,回不了笼,“对,是我,都是我,我杀了他如何,不杀他又如何是不是他死了,你们才如此急切可惜我手上没血,你们定不了我的罪” 长孙姒瞧着他不说话,若是真如她猜想的,宋恩着实不算凶手,旁敲侧击引人入瓮,半点血都不沾就能除掉心腹大患。就算定罪,也不过一年半载,又可以逍遥自在。 她有些颓唐,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便起了怒意,“你手上没有血,何以见得只怕是一时意气吧” “你莫要套我的话,有证据就关了我;没有证据押着我有何意思” 长孙姒掸掸袖子有些气闷,“押着你,是在救你” “救我,”他冷笑,“谁要害我不成” “自然是你那位贵人。” “他那就更不会了,他是个慷慨又讲义气的人,自然不会出卖朋友。” “是吗”她笑笑,看他不以为然的轻松,便生出一种破坏的想法,“他谋划的事,自然不同于你的嫉妒,想必前些时京中的流言你也听过,那是危害江山的大罪。而你和宋乔只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除了宋乔只不过是给你的好处,说到底,你和宋乔就是他的帮凶。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如他这种罪行当是满门抄斩,而你约摸可以凌迟处死。” 她看了看宋恩不自然的脸色,接着道:“你也说了,他是贵人,自然有万全之策自保。而你呢,一颗素昧平生的棋子而且是个能将他的秘密泄露的棋子,何谈朋友你这样的人,除了坏事便没什么用处,无论自己还是借衙门之手除掉,都是上上之策。若是他真的讲义气,为何许多天都不来救你你再想想,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你不要用这些重刑来唬我,我宋恩最讲义气,不会出卖朋友” 少年郎讲义气从来都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宋恩不过十**,想当年她还有过占山为王的念头。 她掂量了分寸才道:“他若真当你是朋友,就不该用你阿娘的事做幌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就是告诉你实话罢了,只不过实话不如假话动听,宋乔说你最不爱听的就是实话。” 他听到母亲的事,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宋乔说的他是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说你年纪小,受人蒙蔽,也不是存心要害他。” 宋恩不屑一顾,“哪个要他做好人,我就是存心不想让他活,他死了我就逍遥快活,谁能拦着我。那些说书先生嘴里的江湖,快意恩仇,有谁拖家带口,被旁人所累连我想娶的娘子他都要占一占,岂不是叫人看低了” 少年郎似乎是被宠惯坏了,涉世未深,没有明确的好恶的观念,却有着一颗不同于常人的顽固心肠;一点点消磨干净他的善念,甚至相依为命的亲人都拿来祭奠那子虚乌有的信仰。 谁也没有接话,忧心忡忡地听他往下说,“那位贵人出手很大方,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二十两银子,宋乔他一年都不会给我这么多钱。我从第一面就把他当朋友,我们时常见面,我的苦闷他都会给我解答。我还把阿娘的事情告诉了他,他问我想不想报仇,我当然想。阿娘是被牵连的,我要为她正名;当然,这事,宋乔也脱不了干系,他身为阿娘的郎君,自然也要为她报仇。” “我在回乡后,那位贵人告诉我仇人是谁,如今的门下侍郎徐延圭,当年就是他,向圣人提议处死我母亲。”他冷笑,咬牙切齿,“阿娘她不过是个画师,就要牵连丧命,何其不公” “然后,他告诉我,徐延圭的郎君徐筠,如今是驸马,女儿又是惠太妃,动弹了可就惹了大麻烦,所以只能从小辈下手,报仇雪恨。可这件事需要人接应,宋乔若是肯帮忙,自然升官发财。我想这也是好事,宋乔朝思暮想,不就是升迁,索性让他知道。” 长孙姒瞧他一脸得意,冷笑道:“只是因为如此么宋恩,难道这不是你的那位贵人给你想出的一石二鸟之计利诱宋乔,到时候他再以危害皇嗣之名除掉宋乔,你们互相帮助,为彼此解了心头大患” 宋恩颇为得意,摇头晃脑,“你果然比宋乔聪明多了,他只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回京那天,我故意说有事先进城,好和贵人商量对策。然后,回家等着宋乔,再把剩下的计划告诉他。我怕别人发现我,特意绕到后墙跳进院中,一直在宋乔屋中等他” “他回来的很晚,一听说这件事连连推辞,还打骂于我,说我狼心狗肺,丧尽天良” 他啐了一口,“可后来,听说事成之后,能加官晋爵,也是彷徨不前;最后,还是为了张惠栀那娘子狠心应下了。我告诉他如何和那贵人见面,他就匆匆忙忙地去了。” 魏绰再三隐忍可怒意,问道:“约好在哪里见面,交代宋乔办什么事情” 宋恩撇了他一眼,有些不可置信,“这种话,官爷您都能问出**代什么事情是我能问的么,讲不讲义气在哪见面,还能在哪,宵禁了,就在通化坊里呗,出我家门右拐有个窄巷。” “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垮着腰身,在地上坐的闲散,“没了,我就想知道宋乔死了没有” “死了” “真的”他半点悲伤不见,欢喜雀跃,若不是有人按着真要跳起来,“太好了,贵人果然没有骗我看谁还敢拦着我娶张惠栀了” “你就是个畜生,”慕璟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过去一脚把他踹倒,“那是你亲哥,亲哥,你害死了他,你还高兴” “驸马,驸马息怒”差役将他拉开,才从他脚下扯出来鼻青脸肿的宋恩。 “不是我,是他自己,”宋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吐了一口,满不在乎,“他太想升官,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 “去去,去叫他画押,叫他画押”魏绰忍无可忍,随堂的录事点头,递了口供给宋恩。 他瞟了一眼,一把推开,“画押,画什么押,我不过编了个故事,你们就相信了真是可笑。” 鲜少遇上这般当堂翻供的无耻之徒,那录事举着口供进退不得,魏绰三两步迈到他跟前,怒道:“众目睽睽,皆听见你承认罪行,字字记录,人证俱在,由不得你不认。” “我没承认,是你们逼我的”他索性扬起脖子,“瞧见没有,我这一身伤就是被打出来的,你们严刑逼供,我不得不按照你们的意思说话。什么人证,我不认识,不知道。” “你” 案犯当堂翻供,定不了案,刑部又无法复核,便是要推翻重来么王进维皱眉,低声道:“殿下,您看” 长孙姒看了顺地撒泼的宋恩道:“严刑逼供只怕宋郎君长这么大,身娇肉贵的,也没见过什么是严刑,劳烦魏京兆好好照顾宋郎君,可莫要打死了。打伤了救回来,再给他续上,什么时候承认什么时候为止。” “臣领旨” 宋恩慌了慌,怒道:“指责我为非作歹,你草菅人命,不怕别人耻笑么” “我今儿就是一刀砍了你,甚至你命中的贵人,我看谁敢说半句”她俯下身,笑眯眯地道:“顺带告诉你,你心上的张娘子,无论生死都不会嫁给你,她恨你入骨” 差役拖着宋恩走远了,张惠栀的尸体也重新安置好,通知了她阿娘张氏。 慕璟站在廊下生闷气,“我说阿姒,那样一个啊,你留着他做什么,早处死早了事,我瞧着他就想一刀宰了他。” 她抬头看了眼西沉的日头,眯了眯眼睛,“我也想,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挖不出他嘴里那个贵人,就这么放弃么那人行动谨慎,不曾露面也为留下只言片语,如何去找所以就留下宋恩这个活饵,他若是来除,兴许还能留下把柄” “万一他说谎呢” “他对宋乔的恨意和嫉妒没有说谎,他早盼着宋乔死,就可以独占宋家和张惠栀。那人便是利用他这种心情做了一个局,以高官厚禄为诱饵,让宋恩说动宋乔替他进宫卖命;无论事成事败,都不会叫宋乔活着,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满足了宋恩的念想。即使事发,宋恩被捉,也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最后抵命的也会是宋恩。宋恩一死,风头一过,这件事谁还会记得” “阴险真可谓阴险至极,”慕璟连连感叹,“这样的人必然是老谋深算,一看就是久经宦海的老贼” 长孙姒无比赞同,“一个同我作对,又久经宦海的老贼,满京城筛一遍也就那么些” “哎哎,”他打断她的话,“不能因为我阿爷待你不好,你就怀疑他吧他是个老古板,才没有这些花花肠子”她笑,就听有个差役来报,张氏看完女儿的尸体,求见殿下 “没说什么事么” 那差役很是疑惑,“没说,就说她本名姓乔,名秋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3章故人杳杳(三) “这位又是谁,到底姓张还姓乔”慕璟沉浸在方才的怒火里没缓过神来,迷茫地望着长孙姒。 终归是往事,牵扯太多毕竟不好。长孙姒连王魏二人都没有说,对他也不便提及,只是说了句旧识,捉了南铮的袖子出门见客去了。 魏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念叨那名字,乔秋罗不是死了么 长孙姒也颇为惊讶,名噪一时的人物,原以为都封在往事里。面前的妇人粗布衣衫,眉宇间还有泼辣的厉色,想来邻里相处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厉害人物;行的却是三跪九叩的大礼,进退得当。 “罪人乔氏秋罗见过大长公主殿下,南统领” “大娘不是姓张,”长孙姒虚扶了一把,接着问道:“前些时我们还见过,如今怎么改换了姓名” “奴第二任郎子姓张,早年去了。”她又行了一礼,从袖子里取出手掌大小的布袋,里头有一卷画,“若是奴空口无凭,殿下也不会相信奴就是当年的乔秋罗。这里有一卷千里长秋图,是应和十七年世宗做寿时所绘,奴前些时临摹一幅,斗胆请殿下过目。” 千里长秋,阿爷当年送到了华镜殿,她时常能瞧见,果然风骨犹在。难怪当日烟官去过张家,说藏画不少,原来当真是她 长孙姒将画还给她,笑问:“往事已矣,大娘为何要来见我” 乔氏福了福身,“奴是来向殿下领罪,第二,八月初六那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她缓了缓又道:“想来殿下已经晓得奴和宋氏兄弟的关系,他们确实是奴的一双小郎君。” 十五年,历经三朝,往事重提未免诸多感慨。她叹了一声接着道:“当年奴心高气傲,倾慕师兄不成,一气之下寻个私塾先生便嫁了。虽说日子不富裕,但好歹宋照人品端正,待奴和孩子也极好,本想安稳度日,不想祸从天降。” “当年神武卫哗变,奴亲身经历。更制的仪刀图案繁复,可若是动起手脚来也是方便的很。第一批成刀,奴亲自去看,做工粗劣,不晓得偷用了多少上好的铁锭。奴当时和监工多次反应无果,那时,仪刀已经分发到各处,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回忆起来仍然有些气苦,“果然不出三天,神武卫就有人反应以次充好,声势越闹越大。当时神武卫的监正冯枢胆小怕事,私下处决了几个闹得凶的想着息事宁人,哪料到惹恼了禁军,将他活捉了要到永安宫面见世宗,求世宗做主,他们也没有哗变的意思。” “只不过,当日神武卫和羽林卫水火不容。羽林卫先发制人,打了神武卫措手不及。还没待他们反应过来,就到世宗面前告御状,说神武卫不满刀制,意图反叛” “世宗当时正被南郭深贪污修渠十万两官银一事困扰,龙颜大怒,将神武卫一干人等全部处死。奴作为绘图之人,也有挑动哗变的嫌疑,所以也在斩首之列。” 她自椅子里起身,跪地磕头,“奴当时不想死,只得去求当时仪刀的监工,如今的户部侍郎关仲为。奴用当日他私吞官铁来要挟,他又觊觎奴许久,便收奴为外室,保住了一条贱命。” 长孙姒皱眉,“那张惠栀就是你和关仲为的小娘子” “是” 如此看来,从户曹那里问到,关仲为给他家张娘子办过所,并不是侍郎府里养着的那个,原来是这外室的小娘子。 “奴做了关仲为外室八年,因为是戴罪之身也不敢回家。后来关仲为大娘子不容,将我和小栀卖掉,好不容易在京城重逢,一个姓张的花匠瞧奴母女可怜,收在家中,不久病逝了。” 她瘫软了身子,垂下泪来,絮絮地道:“皆是奴作孽,不得好死。过了一年半载,才晓得邻居是奴的一双小郎君,奴不敢与他们相认,只得偷偷地关心。哪想到,小栀流落唐州时被宋乔所救,私定了终生,住到通化坊后也时常往来。”她抹了抹泪,“兄妹伦常不复,奴又不敢合盘托出,便声称他配不上小栀,不许婚配。” “宋乔这孩子和他阿爷一样固执,说奴嫌他没本事,一定要升官后再娶小栀。是奴,是奴,害了他”说到伤心处,她失声痛哭,捂住脸不愿再言。 长孙姒叹了一声,劝慰的话在嘴边滚了滚也烟消云散了。旁人的事,没有亲历,说起来轻巧,只怕经历的痛苦至深。她不愿横添波折,只耐下性子听她哭完。 过了许久,乔氏才接着道:“宋恩不务正业,意气用事,也不晓得交了哪些狐朋狗友;宋乔约束他,他同他吵,甚至几回举了刀要对宋乔不利。若不是邻居相劝,只怕” 她叹了叹,“奴从没想过,他心肠那样歹毒。八月初六那天,他跳墙进院子奴就瞧见了,原以为是躲他阿兄,哪料到他会陷害他。冒名进宫制造混乱,还允诺什么贵人会与他高官厚禄,宋乔竟然答应了。” “奴不放心,尾随他出了门。就在不远的巷子里,他见了一个穿斗篷的人,那人游说他,进宫顶替一个叫陶平的内侍,交代的事都写在一封信里,自然有人接应。” 她冷笑道:“声音经年未变,却是关仲为那个老贼。” 长孙姒颇感意外,关仲为为官二十多年,虽说为人狡诈,但是胆小怕事,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她看了南铮一眼,他会意,行了礼,转身出门往侍郎府去了。 乔氏接着道:“他发现了奴,用小栀威胁;若是奴随他入府,他便放小栀离开,永不回京。奴无奈,只得应下。” “回家后,小栀坐在屋里哭,问宋乔是不是回不来了奴劝她外出躲避,她不允,奴只得合盘托出他们是亲生兄妹。” 乔氏抽干了力气,摇了摇头叹道:“小栀万念俱灰,好在老贼动作快的很,第二日就送来了过所。奴想着出去散散也是好的,谁想到,她临行前竟然带走了一包如今,老贼不在府中,关大娘子不过瞧奴的笑话,才肯放奴出府,想奴的孩子” 她泣不成声,空荡荡的屋子里尽是散不去的悲切。天色将暗,长孙姒叹一口气,递了巾子给她,如此悲痛,所有的劝慰也不过是徒劳。 她出了门招呼随行的录事,“若是她愿意,让她去见见宋恩。把这份口供给魏京兆送去,嘱咐他可以准备结案了;再告诉王侍郎,十五年前神武卫哗变的旧案启封,需要重审。” 那录事连声应下,一路自去了。 院子里起了雾,两侧又有斜倚的修竹,堪堪遮了院子外头的烛光,一片昏暗。京兆尹府她鲜少来,摸不清楚方向。 她眯缝着眼睛,正琢磨往左还是往右,前面就出现个朦胧的人影,八尺来高,步履沉稳,缓缓而来。 她试探道:“南铮,是你么,回来了” 前头没人应声,她撂下心思。约摸就是那厮,寻常就端着仪态,高高在上,“我看不见,来扶我一把” 周围安安静静的,连先前沉稳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树影婆娑,风中微响,那人影似远非近,就在她眼前晃。她有些急躁,走了几步又道:“我真的看不见了。” 人影微微移得近了些,她仔细打量,忽然又飞快地挪到了她身后;她心头擂鼓,方才错身之际,听见一声嘲笑:长公主殿下,还记得圣祖之死么 大晋开国圣祖,传言死于猫妖之手,猫妖既出,天下大乱。长孙氏刻骨铭心的禁忌,她怎么不记得 “你是谁” 她抬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可精致的刀鞘空空如也,想来是被他方才趁势摸走了,“吓唬我也就罢了,还拿我的东西。” 那人笑出声来,杳远虚无。也不答话,长长久久的笑,在她耳边轰然作响。 她被笑得浑身发颤,抬脚欲走,却被重物羁绊,半点都挪不开。笑声仍旧未停,时远时近,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她不晓得身在何处,也不晓得要如何脱离这个困境和闹心的笑声,却是渐渐地困倦下来,昏昏欲睡。 猛然间,胳膊被扯住,长孙姒大惊,劈手打过去,落了空 “殿下” “南铮”她辩不清方向,听着声音摸过去,是她熟悉的眉眼,“真的是你吗” “是”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将她微颤的手攥进了手心。 她有些委屈,往前凑了凑,似乎撞上他胸口,“方才有个人,你看见了吗” “没有,”他应声,垂下头就能看见她迷蒙的眼睛,眸色有些暗淡,“殿下失踪了一个时辰,京兆尹府上下寻了许久。” 她抬起头,有些茫然,“这么久么,刚才有个人在我耳边笑,我又逃不了” “是仆的错,来晚了” 她安了心,思绪活络起来,“可能最近的事太多了,我胡思乱想也说不定。关仲为带回来了吗” “他死了,和关大娘子一道悬梁自尽,临死前留下了一份罪状。承认当年中饱私囊和如今杀害内侍省张内侍,指使宋氏兄弟中伤社稷并杀人灭口。魏京兆和王侍郎过府验尸,若是没问题,怕是要结案了。” “死了”她头又疼起来,喃喃地道:“这次,我们好像又慢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4章故人杳杳(四) 自从八月初六以来,寻到的线索无一不被人事先掐断;偏偏捏着的消息又能拼凑处事件完整的来龙去脉。 如今罪魁祸首更是以死谢罪,好像这场莫名其妙的传言不过一场孩童的闹剧。曲终人散,剩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供人消遣。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可好歹身边有个熟悉的人,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哎,我怎么觉得关仲为就是个替罪羊” 南铮很配合,随口问为什么,一副好奇的姿态。 她听了听方向,扬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关老头儿又不傻,干这种抄家灭门的坏事还大方地认罪了。中饱私囊可以理解,可后者呢,一点好处没捞着,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若是后头没个撺掇的,这可就怪了。” 南铮抱着肩看她望着一丛竹子傻乐,不动声色地问:“殿下认为是谁” 长孙姒显得很苦恼,摇了摇头,“关老头儿,说来是徐延圭一党,可我们又没有证据。指摘了他,又少不了折腾。算了,咱们先离开这儿吧,什么都看不见。” 她活得很通透,所以怕麻烦。打定了主意,就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顺着他的腕子往上探了探,清了清嗓子道:“南铮啊,这里这么黑,你把我背出去好不好” 其实路很近,往前二三丈左拐不远就能瞧见出路。话在嘴边绕了绕,碰上她干净的笑意彻底魂飞魄散了。 他不太能拒绝她,尽管心里头的谋划堆砌成防,可最终还是土崩瓦解,应一句好。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娘子,尽管在宿疾上吃些亏,手脚还是很利索的,原地一纵就窜上了他的背,满足地吐了口气。他哆嗦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往前走。 她敏锐地觉察了,歪了头去看,一不留神撞到他护肩上的紫金麒麟,垂下脑袋搭在他颈下哀嚎。 “别闹” 她就乖乖地同他说话,“我进京那年盛夏,李家藏书阁河图斋,一把大火毁了半个庄子。那天,是阿娘第一次背我。” “仆听说过。” 她笑笑,下巴底下的明光铠有些凉,不由得搂紧了他,“阿娘打扮的很漂亮,她平素不爱鲜艳的衣裙,那天收拾了很久,顺带也给我也打扮上了。我特别开心,寻常她都不会给我好脸色,那天却是同我在一起一个多时辰;我问她是要去看花还是买书,她也不说话,拉着我走得很快。一路进了河图斋,把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再把门锁死了。” 她叹了一口气,软软地道:“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以为她要和我藏人玩。卷头案上放着几匹布,她让我帮忙扯着,我还特别高兴。就看着她把布剪成条,堵死了所有的门缝窗户。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来两颗药丸,她自己吃了一颗,另一颗喂给我。当时,她又哭又笑,艳冠陇西的李三娘子,像话本子里的夜叉,我害怕,她就捏着我的嘴,把药灌了下去。” 前面就是路口,他忽然走不下去了。 她把头歪在他肩上,闷闷地道:“然后她就推倒了烛台,火先从先秦竹简那处烧起来,我还能闻到芸香粉的味道,屋子里全是烟,都瞧不见外面的日头。后来肚子里像钻进去了很多虫子,又痒又疼。我一哭,就满嘴的血,我怕她骂我,便老老实实向她认错。她一把把我推开,望着我哭出来的血,疯狂地笑。我那时候才知道,她是有多恨我阿爷,她无法对阿爷下手,就想先了结了我;用毒药腐蚀完身子,留一个干干净净的魂魄去见她爱的郎君。” 她瞧他不说话,还伸手抚了抚他的胸口,“你别伤心啊,肯定有个很好的结局,不然,我就没法同你说这个故事了。舅父后来救出了我们,好在很及时,我和阿娘养了一个月,才好转起来。从那以后,她就再不愿意同我说话了。” 南铮背着她站在原地,仿徨不前。那年她六岁,他十岁,都在黄泉路上转了一圈,不期而遇。 她不说话,呼吸的声音都是若有若无的,他不敢回头,怕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定然手足无措。 她沉默了许久,才又重新笑嘻嘻地道:“好啦,都是陈年旧事,只不过今日审案,那张娘子的手法颇似阿娘的手段,都是死要活的。” 她哀哀地叹了一口气,“所以,还是郎君好些,不痛快三杯酒一壶茶,什么烦恼都没了。” “那下辈子就托生做郎君吧。” 长孙姒对他的建议很不赞同,连连摆手,“不要,做郎君就见不到你了。” “不见未必不好。” “为什么”她不解,两个人明明关系很好,为什么不见就好了呢“可是我想见到你啊,南铮。” 他心头大痛,疼得要泣出血来。她想见他,见到了又能如何,被他蒙蔽,被他欺骗,全心全意待他,到最后再兵戎相见吗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宁愿不见 他沉声道:“时辰晚了,殿下该回去了。”似乎忘了还背着她,一路走得飞快,倒是把查案归来的王魏二人吓了一跳,“寻着殿下了这是怎么了,府里进刺客了” 长孙姒扯住袖子蒙住脸,装听不见。 王进维默了默,摸索着下巴望着两人,“魏兄,就不好奇,这里头的事儿” 魏绰嫌他烦,“什么事,好奇什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无事生非” 王进维恼得想骂人,四下里看了看,没什么人影,才嘟嘟囔囔地道:“魏绰,你大爷的” 入了更,众人围在一处商量如何结案。乔氏去大牢里见了宋恩,母子相认,嚎啕大哭,说了来龙去脉,宋恩万念俱灰,主动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指认了宋乔的尸体,回牢后闭口不语,一心求死。 那头,关仲为的尸体也查验过,着实自己寻了短见;家人有言,郎君近几日惶惶,多有寻死之意。 一份认罪书,洋洋洒洒,近乎万言。详细交代了十五年前中饱私囊,近日如何害死京中孩子,如何哄骗宋恩,出谋划策逼死宋乔;如何收买张内侍,让宋乔李代桃僵在太庙造谣生事,事后再杀张内侍灭口。 另外,还交代欲对宋乔下手之时,他似乎觉察有异,自尽于太庙海井,宋乔之死并非出自他手。 他的口述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王进维叹口气,“结案收档,倒是可行,说是假的吧,句句属实;说是真的呢,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若是按照他所言,不满殿下,便要惹是生非,一个侍郎,着实太牵强” 长孙姒捏着关仲为的认罪书晃了晃,“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你们记得么,宋恩和乔氏都说宋乔是酉时以后去见的关仲为,那时候城陶已死,就不存在宋乔再去杀她的情况。何况,关仲为和徐延圭是什么关系,再如何也不会对城陶下手。那么城陶坠楼就另有凶手,这一件案子结不得。” 王进维点头,也深有同感:“南统领当日搜查摘星楼之时,发现香薷包,后来陶平的腹中也找到半包。虽然时隔多日,但是外面一层布囊尚未消散,还是能看出来的。” 因为南铮没有告诉她这一桩事,两个人怄了半天的气,尽管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缘由,但是听他这么提起来未免还是有些尴尬,“嗯说来也巧,这陶平还是惠太妃宫中旧人,改日我去她宫中问问,别是旁的什么缘故才害了孩子。” 王进维点头称是,外头却传来慕璟的声音,“阿姒,阿姒,你回来了吗” 长孙姒被他嚎得脑袋发蒙,推开门,“方才半天不见你影子,我早回来了。” 生的好端端的一个郎君被他无所顾忌的笑容折腾的不忍直视,他兴致勃勃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南铮告诉我你可能出府去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递过来,“我要回去了,小彤叫我给你的,九月十九秋日宴,莫要忘了,告辞告辞” 她点头,阖上门,却没听见随着慕璟的小厮道:“驸马,您跑了大半个京城,苏娘子催了好几回了,您还是快些回府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阖的木门,笑容有些淡,随口道:“好啊” 祸国谣言有人自杀谢罪,十五年前的旧案翻出新的线索,大有平反的意味;圣人被刺,凶手仍旧逍遥法外。一天之内几番起落,众人议论纷纷,传到宫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二更,惠太妃徐氏送走了长孙姒,关上宫门大发雷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们办的都是什么差事。当初是怎么告诉本宫的,啊如今攀扯上徐家,到时候出了事,本宫先宰了你们” “殿下息怒”近侍的两个女史跪地磕头,一个大着胆子道:“侍郎不是最信任南统领么,不如婢子回禀南统领一声,他断不会坐视不理” 徐氏踢了她一脚,“那你废什么话,还不快些去” 长孙姒听着人回禀徐氏大怒,不过冷笑了两声,叫人仔细盯着,进内殿换衣衫。她心里头还想着竹径的事,抬手摸了摸刀鞘,哗啦一声,一个簪银的小铃铛掉在了地砖上,烛光里精巧秀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5章秋日游宴(一) 大晋本来没有秋日宴,自应和三十年春日,世宗驾崩,三年国丧未过,无人再敢赴那探春宴。京中的贵妇仕女缺了游宴的乐趣自然不成便想方设法将宴会挪到了秋日,选一个秋高气爽的丽日,结伴出行。 历年宴会,长孙姒都是能躲则躲,一来是厌恶娘子家香脂腻人,昏昏欲睡;二来裙幄百花攀比斗艳,唇枪舌剑,简直是她们郎子在朝堂上争斗的缩影。所以,才有她貌若东施,羞于见人的传闻。 今年宴会是苏慎彤做东,她以为以二人的尴尬关系,又能躲过一次,谁知道特意叫慕璟送来了请柬。前一日,还特意登门,邀九月十九务必赴会。 也不晓得,是谁走漏了风声,一直闭门不出的大长公主殿下竟要赴会。消息在京城倏然传开,不管是看热闹也好,还是看笑话也罢,答应赴会的人又比前些天多了几成。 长孙姒想到苏长庚心疼银子的嘴脸,就无比的欢喜,连被齐氏天没亮就叫起来的怨气都散了一些。 她撑着脸看齐氏在几个女史手里挑素纱单衣,叹一口气。好好的胡服束之高阁,如此费事地装扮,也不过在别人面前敷衍几个时辰,她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妙处。 离了朝堂,脱下胡服,长孙姒多少有些忐忑,出门前还顺了一把孔雀扇子遮脸。 南铮在花厅等她,她拎着裙子跑了几步,躲到无人之处把脸露给他看。若是他表现出一丁点怪异的模样,立刻回屋换了去。 她生得多好似乎从不自知,平日里的瑰丽雍容全被郎君的衣衫掩盖,如今毫无掩饰地绽放出来,却是别样的惊艳。 他道甚好,长孙姒这才对这层锦绣皮囊安心了些,一路遛上了车。 秋日宴设在曲江南岸,柳林边是八角飞檐方亭曲临江,设了长短不一的高脚几,分别摆放着赴宴各家珍藏的花。 听闻好胜者,头三年便派人往各地搜集稀罕花种,经验老道的花匠,仔细看顾势要在今日赢下这花中女状元。 若是在斗花中稍稍逊色也不打紧,江边搭了可供流觞曲水的竹桥。闺阁中的才情虽然抵不上庙堂社稷气势恢宏,但情意婉转,缠绵悱恻,自有一番风味。 西边是各家私养的乐伎,自顾自地抱了中阮琵琶,筚篥芦笙,虽未演奏却也隐隐地有了天上人间的绕梁之音。家奴收拾停当了帐篷,又招呼了随同的厨子,头一道茶,二一道点心,敢马虎要了小命。 都是有头脸的奴婢,气势逼人。有人唱和大长公主殿下到,麻利儿地缩到角落里,贵人驾到,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 苏慎彤领了众人跪地行礼,三跪九叩。她笑眯眯地受了,也不凑那个热闹,在主位坐下。有大胆的娘子上前跪拜敬酒,她接过,却是随在身边的南铮代饮。 开始,她还没觉得奇怪,后来人越聚越多,说是瞻仰她的仙姿,倒不如说有匪君子,引来妙龄娘子的怦然心动。 她倚在玫瑰椅里斜眼看三五个娘子聚在一处,远远地望着南铮,双颊绯红,欲语还羞。南郎君眼神过处,均是含羞带怯;未顾及之处,只怕芳心憔悴,黯然神伤。 她哼了一声,果然是人靠衣装,这厮换了一身月白直缀,发髻高束,拢在紫金冠里,如何都是个君子翩翩,陌上如玉的姿态。 若是搁在往常,明光铠,麒麟盔,长剑腰刀,配上一张拒人千里的表情,任他生得再如何,只怕是退避三舍。 不过说回来,无论是什么装扮,她到哪里都是被抢风头的命。早上齐氏苦口婆心地劝她,这是个叫所有人对殿下心悦诚服的大好机会,怎么能不好生装扮看来是白费她一番苦心了 冷不防南铮道:“多谢殿下。” “所为何事”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但愿明儿媒婆踏破他家门槛的时候还是谢意不减。可是看了这么多年的郎君,转眼就要成别人的了,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他瞧她脸上一副慷慨悲愤的模样,勾唇浅笑,也不戳破,只道:“昨日有人弹劾仆,殿下又将人罢黜了” 她默了默,“你这是谢我么” “真心实意” “呵呵,那就不用了,”她挑了块金乳酥,慢条斯理地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我那是自保。” 他抬头看她,翠羽金箔在她眉间娇艳柔美,出口的却是风霜刀剑,“天家无父子,更别提三哥同我隔着一层,他小郎君如何待我了;衷儿年纪还小,心思虽重,但也没有那种时刻如履薄冰的体会。可是,坐在那里,每天进耳朵的话多了,经年累月想忘都难。出不了三年五载,他就有自己的想法,若我心思都在政事上,他定会将我视作眼中钉,来日必除。” “殿下如何有这样的想法” 她笑眯眯地道:“他被行刺那晚,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才惹来杀身之祸政令都是经我之手,何尝关系他半分他有了提防我的心思,必定与日俱增。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束手就擒。” 她撇撇嘴,瞪他,“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我做什么” 他命人递来一盘新鲜的果脯给她,垂眼道:“若是当真不在意仆的谢意,何必如此解释” 长孙姒:“”所以,被抢几回风头都算是轻描淡写的。 她已经不想理会他了,可南铮却浅笑道:“五间庄今日有茱萸赤贝,翡翠鱼,殿下可肯赏脸”自那日她在京兆尹府出事后,他的笑容越发多了。 “赏。”美味当前,她竟然就这么可耻地答应了 “散了后,仆陪殿下一同去。” “去哪里呀” 身后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满满的笑意。她回头,一个十七八的妙龄女郎,梳着双刀髻,圆圆的脸上全是笑容,点着面靥,俏皮又秀致;藕荷色的半臂,鸳鸯红的长裙,是她这个年岁的姿仪。 她朝长孙姒行了礼,转身又对南铮道:“南铮哥哥,你要去哪里玩,可带我去呐” 自打她到了京城,南铮就一直在她身边护卫,也没听说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子,这位又是何许人也 却听南铮沉声道:“阿妧,不许胡闹,见过长公主殿下。” “啊” 阿妧有些惊愕,打量了长孙姒半晌,给她行礼的时候还是结结巴巴的,“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长孙姒笑,搀她起来,“不用这么客套,我有个表妹也叫阿妧,想来也是你这个年纪。不过,她一直在关陇,许久没见到她了。” 阿妧还是蒙蒙的,长孙姒说话,她就嗯嗯地接着。她端了茶来,问南铮,“我怎么没听说你有个妹子” “不是,我是南铮哥哥的未婚妻” 长孙姒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不止,周围的女眷吓了一跳,纷纷围拢来,她嫌人多胸闷,全给撵走了。 南铮递了巾子来,仔细地给她擦了,也未转身,带了怒意,“殿下面前,岂可妄言我与你何时有了婚约” 南铮说话向来不怒自威,小娘子却是没见识过,唬得不知所措。两手揪着胸前的如意带,战战兢兢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长孙姒瞧她可怜巴巴的,扯了她笑道:“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阿妧小心翼翼地看了南铮一眼,再不敢乱说话,规规矩矩道:“奴时常给南铮统领府邸送些玉饰古器,想来是殿下见过。” 她点头,“八月初七,那个有匪斋掌柜的看来就是你了。背影瞧起来就是个好看的娘子,果然生得如花似玉。” 阿妧又开心起来,想要和她好生说话,却顾忌着怒意十足的南铮,只得客套了几句,借口溜走了。 长孙姒瞧她和几个妇人攀谈,戏谑道:“原来南统领喜欢古灵精怪的小娘子。” 他险些握不住杯子,窒了窒,“仆只是同她认识,没有那么一说。” 她摆明了不信,撇撇嘴,“没有就没有,发那么大火。不过,她以前,认识我” “怎么说” “她看着我好像很惊讶,激动地手都在哆嗦,”长孙姒看他一眼,“我有什么值得她这样么” 他摇摇头,表示不晓得。 他不说,她也不问,一会阿妧又蹭到他们这处。南铮不好说话,长孙姒笑的温柔,阿妧凑到她跟前,“殿下,那边有盆曼陀罗,竟然是黑色,殿下要不要去看” 长孙姒摇了摇头,说你去玩吧。过了一会她又蹭过来,“那边有个厨子在烤一整只羊腿,刷了蜜,可好吃了,奴偷了点来。殿下要不要尝尝” 她看着她殷切的表情,又瞟一眼芬芳馥郁的羊肉,终于妥协了。阿妧很开心,颠颠地又凑到那厨子跟前,偷吃的去了。 长孙姒看她鬼鬼祟祟的背影,笑的无奈,却多留心了那厨子。四十来岁的郎君,宽脸大耳,在他俯身刷蜜的功夫,腰间却露出一个牛脬来。 牛脬虽不是稀罕之物,但军中常用,还是行军途中,防水储备干粮,方便又省事,几乎是常年行军之人的标志。 百姓虽有效仿的,但是谁也不会在牛脬上落个官印,瞧支离破碎的样子,怕是有些年头了,那么这个厨子,莫非是个逃兵可堂而皇之地挂着,岂不是招人非议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6章秋日游宴(二) 阿妧忙着来回给她送些切好的羊肉,她对她无尽的热情哭笑不得。好容易抽了空对南铮道:“你可瞧见那烤羊的厨子,腰间挂的牛脬,上头暗红的字迹,是不是官印” “殿下也发现了” 她笑眯眯地支起下颌,饶有兴味地望了一眼,“你猜,他会不会是个逃兵” 南铮闻声看过去,饮了半盏酒,“似他这等身量,也就是个伙夫。” 长孙姒直乐,“看这样娴熟的身手,许是在西北道呆了许久。不过话说回来,西北道经略使安敬之是个铁面无私的肃正之人,他这等偷逃出军,还敢堂而皇之地将牛脬挂在身上,估摸是陇右十五道哪个守捉使麾下的。军队小些,治军不严,可到底从哪个下手呢” 他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陇右十五道多年戍守边关,见面最多的无非是三省制下的安抚使,心思早易了主。如今,寻到错处,敲山震虎,修渠之事也好再进一步。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 她很喜欢听他这种论调,两个人的谋划彼此心知肚明,一拍即合,方才被未婚妻惊吓的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溜溜达达往厨子那处去,阿妧仍然端着白瓷碟子,笑眯眯地蹲在一边等新鲜出炉的羊肉。看到她,把身边一个绝佳的位置让了出来。 南铮瞟了一眼并排蹲着的两个娘子,约摸觉得不忍直视,便退到了林子边。 “殿下,奴就说这羊肉的滋味错不了。”阿妧看南铮走远了,才快活起来,一边眼馋地望着,一边还不忘同她絮叨。 她点点头,热情地同她交谈一番吃过的感觉,临了还带了一句,“西域来的胡人厨子,也不过是这种手艺了吧” 那厨子听了很兴奋,引以为傲的看家本领得到了别人的夸耀,“某不是自夸,某烤的羊肉即便是那些胡人也是比不了的。二位贵人,多尝一些。” 他找人挪了平毡,摆了矮几,端了新切好的肉,满面期待的看着二人,长孙姒抬头笑道:“味道很好,大师傅往西域走过” 那厨子憨憨地挠了头,“某姓李名声,原是江南道台州人。四年前跟着主家的小郎往西域贩卖茶叶,结识了几个胡人朋友,就跟他们学了这手艺。后来回了江南,就自己摸索着,改善了味道。” 阿妧只顾着埋头吃,时不时还应一两声长孙姒看她一眼,索性连自己跟前的一盘也推给了她,“想来,大师傅的主家也尝过这等美味。” 李声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主家的阿郎娘子,不爱食这些,恰恰对某低看了。今年江南遭了灾,主家便遣了某,某听说京城热闹,这门手艺也有用武之地,就往来讨生计。” 长孙姒点头,“这倒是,饭庄酒肆里牛羊肉都是常用的,招了李师傅来,只怕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阿妧吃的得意,插话道:“奴听说这位李师傅,是京城里几家掌柜的争相邀请,连五间庄都出面了呢。这次游宴,还是苏娘子重金相邀才得见一面” 她默默地递了帕子给阿妧,才对李声道:“李师傅一路辛苦,本领过人,各家如何惜才都是应当的。” 李声极是感激,连连作揖,口中道贵人过奖了,“不瞒贵人说,从江南到京城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都是惠通渠,唉,连年修不好。流民多,往其他州府去,开始还要验些过所,到最后各州府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不过来。” 他席地而坐,叹了口气,有些无端的怅惘,“某孤身一个,走的又早。不怕贵人降罪,路过江州,瞧见有通往京城漕运的官船,索性一猫腰,进了舱底。能寻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饥一餐饱一餐,”他嘿嘿笑了两声,“好在某皮糙肉厚,活了一条命。进了京城,总算不用愁吃了上顿没下顿。” 长孙姒笑笑,没接话,李声觉得不好意思,也不再絮叨。眼瞧着阿妧盘子里的吃完了,他又招呼了一些来。 长孙姒的手故意抬高了半寸去接,孔雀扇下缀着的金缕丝摇摇晃晃,勾在了他腰间的牛脬上,扇子一顿,掉在地上。 李声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捧了扇子来,长孙姒接过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师傅起来吧。” 他缩手缩脚地退了一步,讪笑道:“低贱之物,伤着贵人的扇子,着实该死,贵人恕罪。” 长孙姒道无妨,“这是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瞧见过。” “殿下你不知道吗,”阿妧探了个头过来,满面是笑,“那个呀,叫牛脬,晒干了用来装东西,可结实了,奴是不是很聪明” 长孙姒发自肺腑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笑容,她又自顾自地饕餮,不晓得想着了什么,转过脸来好奇道:“奴听说,行军途中才会用这个呐,李师傅,你从过军” 李声连忙摇了摇头,道一句没有那个福气,“某身材宽大,又憨,从军人家也不要。这个是某躲在官船底下,无意间发现的。某看着结实,有时候出去偷点吃的装在这里,随身带着,就算被发现,逃走了也可以了一遍,“你看,我们都想错了。上头是剑南道折冲府队正,也不晓得姓名。只是奇怪,从江州至京城怎么会用剑南道的府兵” 他替她夹了一箸鱼,“殿下以为如何” “江州在江南东道,官粮即便转运,也是一路从江南东道经江南西道,山南东道再到京畿道,和西南的剑南道也不相干。”她咬着筷子纠结,“难不成,曾今有转运使中途走了趟山南,打秋风吗肯定没有好事” 他对于她一口流利的俚语见怪不怪,劝慰道:“瞧牛脬,怕是放了许久,陈年旧事,谁还记得” 她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就算多少年前的事也得找出个子丑寅卯来。好容易捉到那群老头儿的把柄,怎么能轻易放弃” “那就祝愿殿下” “你瞧着吧,今儿走的突然,明儿,明儿我就去好好问问李声,肯定会找到些线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7章处处尘埃(一) 长孙姒立志要修渠,便从一群居心叵测的老头惦记的仓所下手。拐弯抹角,周旋了许久,好容易等到他们松了口,又争执不断。 她抛出高家之事,为了杜绝此类惨案,修渠迫在眉睫。眼瞧着只差最后一击,若是漕运有事可说,自然能堵住悠悠众口。 她已经在谣言案子上被束缚了手脚,如今正好脱困。今日从李声那儿得知的消息,长孙姒极是开心。 临进宫前回了趟驸马府,预备着取了神武卫结案的折子,明日上朝,一道议政,只是没想到会遇上慕璟。 过了月中,圆月半残,失了风质。玉华堂前的假山上倚着个人,正抱着肩仰首看,衣角落在草丛里,染了秋露,瞧来时辰也不短了。 “你还知道回来了” 她被吓了一跳,听他幽怨的语气和阴沉的表情,以为是下午叫苏慎彤跌了面子打抱不平来了,笑眯眯地道:“我就来拿本折子,马上就走了。” 慕璟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地发泄怒意,“所以,驸马府对你来说,不过是个随意来去的地方,无足轻重” 她这才觉察出他的不同寻常,怕是没了往常嬉闹,心里不痛快。可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总不会觉得南铮替她解了围,他面上无光吧 长孙姒拢了袖子,试探道:“慕璟,你是因为和苏慎彤吵架,到我这找茬来了我同你说啊” “你就那么喜欢他” “啊” 他侧过脸来,尽是冷笑,直起身子看着她,“南铮,别同我装傻。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 长孙姒哭笑不得,就知道谣言打城东到城西转一圈就不成样子,怎么,他听到的就是他们二人情深意长了 “他不过替我解了围,你们总能杜撰出许多事来。”她一脸不耐烦,“我能有什么心思,起开,我去取本折子” “这么着急么” 他索性拦住了去路,垂眼看着她。许久未曾挨得近,她有些不适应,退了一步,敛了笑意,“慕璟,非要没事寻事么” 他冷笑两声,侧过头去,“他还在候在府外吧,拿了折子去哪,他府上么呵,今日小彤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倒是成就了你们。” “慕璟”她心头火起,“你若是为苏慎彤叫屈,大可不必。我没有她那些缠绕悱恻的心思,你们举案齐眉还是白头到老都和我没什么干系。当初我怎么应你的,如今也是一样。慕中书,你若是没什么事,烦请让开。” “阿姒,”他闭了闭眼睛,缓了一口气,温和道:“我们是夫妻,你,忘了吗” “我们是假成婚,你也忘了么”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桩事情来一把火烧的太旺了,物极必反吗 她捺了性子同他道:“若慕中书忘了,玉华堂里还有当日你立的字据。这一个半月,我自认为相处得很好。说起来,也不过今日,南铮替我解了围,你若是觉得颜面无光,那我也无话可说” “南铮替你解围”他颇为怪异地望着她,“他像是热心助人的人么京城里哪个不说他是个活阎王,他肯出手,必有所图。你只是被蒙蔽了” “他图什么”长孙姒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六岁进京,他就一直陪着我。十四年救过我七回,生死一线,若是没有他,我断然不能安稳地活到现在。他有什么可图的,若是包藏祸心,韬光养晦十几年慕璟,你莫要出口伤人” “我不过说他一句,你就要同我吵么” 长孙姒脑仁疼,说来,疏远四五年,和苏慎彤那样柔肠百转的娘子待久了,慕璟也学会这些奇怪的性子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回来不过是事出有因。我不会呆上几时,不打扰你们过日子;若是慕中书还替苏娘子抱不平,那我不再回来就是。你若是想和离,我只能说,现在不是时候” 她甩袖而去,却被他一把牵住了,攥着她腕子的手颤巍巍地哆嗦。她看不见他眸子里翻覆的情绪,只听他沉声道:“我若不放你走呢”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也不愿回头看他,冷笑道:“你不放我慕璟,你总这么出尔反尔,究竟做何打算” “阿姒”他牵着她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声,“我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我没有出尔反尔,从来心里” “我没兴趣听你这些肺腑之言,出门左转,不到一刻就能瞧见她,你大可以畅所欲言。” 他牢牢地牵着怎么也不肯放开,她厌恶这样无休止地纠缠,索性抬了手使上功夫,迫他放手。 她的指甲硬生生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寸来长的血印,他垂着头,不躲不闪。承了五年来,她所有的伤心和失望;只不过,难抵万一。 她缩回了手,也没再动弹,“慕璟,接圣旨那日,话是你提出来的,我也应下了。我不知道你今天这出,是为了什么,我也没兴趣知道。” 长孙姒有些惆怅,忘了的情意重新说出来除了不好意思,还是有些怨怼,“若是你觉得以前对我有所亏欠,麻烦你尽早忘了吧。虽说过程坎坷了些,如今我很好,不想再和过去有太多缠磨。” “阿姒” 他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这其中的因缘,只怕说的早了,她连命都不肯给他留下,莫说情意了。只是今日,南铮惯会往人软肋上戳,一针见血,他招架不住。 “来人,”长孙姒也不理他,见脱不了身,索性唤了女史来,“去请苏娘子,就说慕中书醉了,请她来伺候。” 苏慎彤永远是他的弱点,人还没到,慕璟早早地撒了手,垂着袖子立在路边。夜色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满心烦乱,取了折子,自去了。 南铮候在门外,挑了灯笼来搀她下台阶,随口道:“殿下如何去了这么久” 长孙姒一股火闷在胸口,和他说了来龙去脉,埋怨道:“你说这人,无端生事,简直不可理喻。” 南铮不动声色,进一步试探道:“怕是慕中书心中存了情意。” 她默了默,转身看了他一眼,“别逗了,你们今儿搭伙不正常么他若是对我有情意,何必在大婚前娶苏慎彤过门” 天色晚得很,密云翻滚,缺月蒙上一层薄雾,怕是明日要起风。南铮扶她上马,又圈了马回来同她并辔而行,戏谑道:“如此看来,殿下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恨。” “求而不得倒是真的,”她拨弄几下马肚子,“心生怨怼没有,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我向来看得很开。有了今晚这事,只怕以后见了面徒生尴尬。” 他勾唇笑:“殿下不如回公主府住。” 长孙姒斜他一眼,“你早盘算好了” “不过为殿下思虑。” 她探了身子过去,笑的淘气,“若说慕璟对我有情意,我是半点不信;可说是你嘛” 他垂下眼睛,心思起伏,“仆如何” 她原本只是想打趣他两句,不想问题被他抛了回来,“你你,你”左右不过是句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的,“我自然是信的” 嘴里说是一回事,心里如何想又是另一回事。大抵是觉得难堪了些,怒己不争,待南铮抬头时她已经拨马跑远了。 耽搁了一日,折子堆了一炉,她挑挑拣拣,选了神武卫的旧案出来。事隔十五年,虽说细处的事情查无所踪,但顺着关仲为认罪书往下捋一捋,倒是扯出一串同流合污的官员来。 这处的州牧,那里的太守,人数倒是许多,都是不疼不痒的角色。有的从乐营里捉了出来,有的饮酒高歌酩酊大醉,据说关在大牢里山呼海啸似的哭喊冤枉,没几个肯认罪的。 是被关仲为摆了一道还是事出有因,似乎越查越深,没个尽头。 高家的案子遇上长孙奂,他摧枯拉朽,一股脑收拾干净,半完不完,留下诸多疑点,上回去清华山他也讳莫如深。可这回早年的冤案,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那来去无踪的刺客,若是真的为了神武卫旧事,案子一日未完便会再来。 她捧着折子思来想去,临到第二日上朝也没得出所以然来。心里盘算着,下了朝去问问李声漕运的事,哪晓得京兆尹呈上来一桩案子,李声却是其中一名死者。 昨日半夜,京城东南升平坊和升道坊死了四个人,三男一女,都是一刀毙命。 其中一人是惯偷,捉进衙门几回,被割了掌心的皮;一个是讼师,小有名气,被割了脸颊的皮;一个是乐伎,勾引郎君,被割了腹部的皮,最后就是这个厨子李声,割了颈下。 四个人死相太过凄惨,一时间人心惶惶,众说纷纭。倒是一条说法,赞同的人不在少数,四个人多半是做尽了坏事遭了报应。 一个盗取财物,一个颠倒是非,一个行为不端,只怕这个厨子,背地里也干了见不得光的勾当。 前三个平日里惹了众怒,倒是可以理解人们心中的愤恨。不过李声才到京城几个月,能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引来这么一场血腥的杀身祸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8章处处尘埃(二) 找李声问话是问不了了,倒是被来一个问她话的堵在了御书房。 据人说起,李声昨日秋日宴被一位贵人赏识,还赐了几百钱。 长孙姒看着魏绰若有所思的眼神,就道他是想岔了,她慢条斯理地道:“是有这么回事。” 魏绰跟在她身边两个月,没有先前那样排斥,学会了把锋芒利刃的话克制住,她笑笑:“昨日吏部司封苏女官做东,办了一场秋日宴,李声是宴席上的厨子。他一路颠沛到了京城,又有手艺,我瞧他不易,只不过赏识他。” 魏绰也听出其中的门道来,“如何颠沛,烦请殿下示下。” 长孙姒又把昨日之事同他言说一遍,临了又问:“魏京兆如何认为” 魏绰不解,“今日在李声身边倒是发现了一个牛脬,却不是殿下所说的官印,是些陈旧的红字,连起来像是半阕词,殿下会不会不留神看错了” “也不是我一个发现,当时南统领也在场,一会魏京兆可以去问一问。” 官印成了诗词,李声身上的牛脬被换掉了她有些后悔起来,只怕是昨日动作大了些,招来了有心人的注意才导致李声被杀吗那么,余下的三个又是为了什么 魏绰拱了拱手,“臣不敢,这事蹊跷,只是循例一问,恳请殿下恕罪。” 长孙姒摆摆手道一句无事,又问道:“李声的左邻右舍可曾说到什么” “李声确实如殿下所说,是江南东道台州人,为了避灾六月末入京,说来也巧,”他掂量一下才道:“李声曾经被高显救助过,到五间庄做工,还是他介绍去的。” “高显”高家救济灾民不是向来都有企图,何时如此好心,救了人还放出府还为他谋了一份差事,“依照李声的模样,他不应该被药晕了送到回舟台么” 魏绰摇摇头道:“这个臣也不晓得,所以才来禀告殿下。后来他厨艺了得,京城中几家饭庄酒肆都争相邀请,这才在升平坊安身下来。李声这人平日洁身自好,没有财帛的亏空也没有风流债,唯一嗜好研究厨艺。左邻右舍也时常品尝他的手艺,说起来也是赞不绝口,只怕这样的人引什么杀身之祸也是奇怪。” “按你这么说,寻常那些凶案的起因都没有,那还能为着些什么呢总不至于,几家酒肆抢个手艺上陈的厨子,夺而不得索性杀人灭口吧” 魏绰眉头笼在一处,坐立难安,“这个目前臣着实没查清楚” “李声先搁在一边,不是说还有其他三具尸体吗” “是,升平坊中还死了一个讼师,叫薛登,他有个诨号叫无常薛快嘴。”说起这个人来,魏绰有些气闷,“这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只要给的银子让他满意,无论有罪无罪都要一并开脱。有些吃了官司的歹人收买了他,倒是平安无事的逍遥,那受了苦的倒成了罪人,他就靠这些手段营生。” 长孙姒招呼女史来给他换一杯茶,他这才觉得有些失态,讪讪地行了礼。她笑道:“连魏京兆都认为他死有余辜,只怕这位薛登的遭遇不可谓不大快人心。” “殿下说的甚是,升平坊的百姓听说薛登死了,有瞧热闹的说这薛无常总算是被天收了,要寻些炮竹以示庆贺。” 长孙姒点点头,“还有呢” “再就是升道坊的乐伎昌奴和惯偷非子,昌奴是西市天曲乐营的乐伎,善弹琵琶,生得又好,便仗着容貌诱惑些郎君。日夜流连,常有叫苦的娘子到乐营寻人,家务是非闹得不可开交。她被杀,不晓得多少妇人高兴。” “那非子是个惯偷,没人知道姓什么,深居简出,白日里瞧不到人。邻里街坊每一户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惦记过,关进衙门几回,放出来还是不思悔改。十次偷盗八次捉不到人,还有一次证据不足,只得叫他逍遥法外。这四个人,认识与否不得而知,臣已派人去询问。” 作恶久了,总是会有报应的。无论怎么样,这几个人死了,坊间的百姓必然认定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长孙姒默了默,“都是叫人恨之入骨的角色,只怕坊间都是拍手叫好,对凶手感恩戴德的吧” 魏绰道一句是,“百姓受苦许久,如今遮在头上的乌云散了,哪个脸上能不露出笑意来只是有人要在晋律下另行一套法令,这与那作恶多端的暴徒又有何异” “你所言甚是”她思索了片刻才道:“这四个人都是前后脚死的么,可确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仵作验看过,约莫是昨夜丑时到卯时,从墙头潜入死者家中,于颈下一刀毙命,再将皮割下来用线穿成一个简易的皮囊,手法极其相似,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所为,两个坊子挨得很近,所以死亡的时辰也是对的上的。” 他沉吟片刻,犹豫道:“只是有一点不同,其他三个皮囊虽说形状不一,但是皆是空无一物,只有李声的那个皮囊,里面装了一把榆皮草籽,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榆皮草籽”长孙姒没想到这些,莫名其妙,“杀人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么,可真是怪事。你不是说,这几个人被割下的皮全都不是一处么” “是,李声是颈下,薛登是面颊,昌奴是腹部,非子是手掌。” “若是依照他们的身份来说,这凶手估摸着是有惩治的意味,”她伏在案上,提笔勾了几下思绪,“薛登,他是个讼师,惹祸的是他这张嘴,所以割下了面颊上的皮;昌奴呢,她” 对面坐着是个耿直又严肃的郎君,她不大好意思把话说出口,反正意思到了就成,“她腹部的皮被割下,非子偷窃,手上是罪行累累,所以是手掌。可是我不理解,李声是因为什么,颈下,颈下又有什么事情” “颈是人的命脉,”魏绰想了想试探道:“会不会是他有命案在身” 长孙姒皱了眉,“命案在身,你的意思是他从台州到京城是为了逃命” “也许是在京城中。” “那他不是应该远远地避开,而不是做一个享誉京城,几个酒肆争相邀请的名厨吧”她昨日同李声聊了半晌,只觉得这个郎君淳朴憨厚,浑身的气度也不大像是宵小之徒。 魏绰一脸愁云惨雾,深绯官袍供着颓唐的人,无比萧瑟。 其余的三个都好解释,只是这个李声,着实不晓得从哪处下手。长孙姒琢磨了半天,把想法都推翻了,索性多问些话,“凶手穿梭在两个房子杀人,就没有一个武侯、更夫发现么” 魏绰叹了一口气,表示不理解,“回殿下的话,当真没有。今早有四拨人来报案,臣去的时候,两个坊子的武侯才听说这件事,只顾上请罪,一头雾水。” 长孙姒冷哼一声,“抛开他们额手称庆不谈,即便是瞧见了,出了这档子事,谁敢把这样的罪名揽上身,都是些油头滑脑之徒。先不管他们,哪些人去报的案” “李声是五间庄的一个跑堂,到了上工的时辰,左右不见人,掌柜的叫他去请人;薛登是邻里械斗的一方,上门给他送银子;昌奴咳,房中有个郎君,一觉醒来发现她死了;非子倒在院子里,邻居在自家二楼发现不对劲。” “昌奴房中的郎君,那么大动静就没醒过来” “他和全安一样,金针入了玉枕穴。” 长孙姒看他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心中了然,“是不是又是滕越去了” 魏绰点点头,她默了默,表示当真不晓得,说起来,那厮与她还没有与南铮亲近,“这个案子,我事先当真没有得知一点消息,你要不捉了滕越去京兆尹府问问” 他表示敬谢不敏,心道若是能逮到人,何必费这么大周折旁敲侧击来问。 两个人讨论半晌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长孙姒心里头好奇,表示愿意相助一臂之力,“今日,我当回驸马府,替你问一问苏女官,可是晓得这其中的缘由。” 魏绰再三拜谢,表示再好不过了,终于心满意足告辞去了。 这下轮到长孙姒愁眉苦脸,说好了不再回去,第二日就食言了;还是回去审问慕璟那厮的心头好。 他昨日就颇为不对劲,今儿还不得和她动手么何况,南铮今日当值,又不能陪她一道,真是愁死人了。 不过,齐氏和贺长使对她这个决定无比的赞同,自成婚一来,一个月有余,驸马府玉华堂前的红灯笼竟然一回都没有挂上过。 两个人苦口婆心劝了许久未果,不成想这一日她幡然悔悟了,极其高兴。 天色暗了些,长孙姒站在玉华堂前看着在风中飘摇的赤纱莲花灯,格外的幽怨,她不过是循例来问一问事情的经过,如何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苏慎彤同慕璟并肩站在廊檐下,因为事先她告知过,所以并没有见到愁肠百转的哀怨。苏慎彤很配合,道了来龙去脉。 不过是南铮说殿下爱吃五间庄的膳食,她便特意花了些银子指名要饭庄最好的厨子,并不知道来的会是李声,对于今日的案子也是惊愕不已。 她点点头,说声叨扰了,转身欲去,经过慕璟身边时,听他低声道:“即便事出有因,我今日也很开心。” 待她回头看时,苏慎彤挽着慕璟早转过了游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9章处处尘埃(三) 长孙姒哀哀地摸了一把脸面,果然有些热。 自古以来,驸马府都是个引人遐想的地方,少不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所以,立在这里,让她多年沉寂的一颗老少女的心,都微微挣扎了两下么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该走的还是走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灯笼,摸清楚了回去的道路,一边磨磨蹭蹭地挪,一边埋怨齐氏;为了她和慕璟能够成就好事,把人都不晓得指使到哪里去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走出府门都费劲。 转过影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地站在一丛修竹边;她心头一动,就摸上了腰间的匕首。那人动作很快,三两步到了她跟前,沉声道:“殿下” 约莫是对京兆尹府的事,心有余悸,她缓了缓才安下心来,四处打量了两下,“南铮啊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齐氏不是早早地撂了门栓闭门谢客么 “仆说,殿下给慕中书写了封情书,忘在宫里,特意来送” 长孙姒:“” 这真是个让人心花怒放的好理由 他不语,笑着接过了灯笼,搀着她慢吞吞地挪出府去。路很长,他并不着急,缓缓地问道:“殿下问苏女官” 她有些说不出来幽怨,仰头哀伤地将他望了一望,也没缓解,“一无所获” “殿下相信” 这话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从内心来说是不大愿意相信苏慎彤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发现,她有任何说谎的表情。按她的意思,这找五间庄的人还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她不过是给掌柜的打声招呼要最好的厨子。即使李声出了事,最无辜的就是她,最可疑的反倒是你。” 南铮转过头来看她,问道:“所以,殿下怀疑仆了” 如今这个世道都流行疑神疑鬼,没有怀疑的人反倒心里不踏实么她摇了摇头,有些哀伤,“我即使怀疑她也不会怀疑你,只不过又得多问些人了。烟官有伤在身,还要照顾赵克承;如今问话需得依仗京兆尹府那群愣头郎君,我这心里着实不安呐” “殿下不如到京兆尹府里看看,听闻王侍郎早一步去了。” 长孙姒哼一声,“他见到尸体不管不顾,哪个也拦不住他。不过说到魏绰,我倒要问你一件事,”她攀上他的手肘,笑眯眯地道:“案发后,滕越竟然溜到升道坊,他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 他装一问三不知,“殿下不如问他” “他人呢” “在宫里,替仆护卫着圣人” 长孙姒悄默声地挪开门栓,跳了出去,又把门带上,叫他挑高了灯笼,用匕首把门闩捞起来架好。手法甚是娴熟,扭过脸来还正儿八经地叫俯身行礼的禁卫免礼。 通往玉华堂的圆月门被人阖上了,一个青衣小厮矮身到了慕璟跟前,“驸马,您想的没错,着实是南统领。” 夜色如墨,最能隐人情绪,他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道:“我猜也没有旁人,他们该去哪儿呢,京兆尹府么” 小厮连连称是,只听他又道:“人派去了么” “去了,藏身好几日了,不会露马脚的。”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甩了银锭子到他跟前:“办事倒是挺利索” “多谢驸马,多谢驸马” 府门阖得严实,南铮勾唇笑了笑,回身并肩同长孙姒下台阶,就听她道:“他这个时辰在宫里,不合适吧” “早晚是要习惯的。” 她越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想了一路也不明白滕越为何要习惯留在宫里,难不成他是宫中旧人,不是说他是承泰元年落榜的武生自荐到府中做面首么,合着长孙奂这厮诓她 入了更,京兆尹府中灯火通明,王进维在后堂滔滔不绝,发表他对尸体的独到见解;魏绰怕是听得不耐烦了,抱着肩对他怒目而视。 前者犹不自知,捉了一个胆战心惊的年轻仵作,“小郎君,不要害怕,人都是有第一次的,你怕尸体是不成的,多看两眼也就不怕了。来来来,你站这儿来,我指给你看啊” 他一手把人拖住了,一手一把撩开了覆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一张灰青的脸来。死不瞑目,双眼圆睁,表情极其恐惧。 颈下一道一寸来深的刀口,尽管已经清理过,可刀口仍然外翻,狰狞枯败;脸颊上巴掌大的皮被尽数割去,深深浅浅的刀口,血肉模糊,被风带过险些掉下来。 那个年轻的仵作约莫没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唬得面如土灰,口中连连唤着侍郎不可,见势挣脱不开,一个跟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王进维止不住叹气,又看中了下一个缩在角落不肯露面的,笑眯眯地招了招手,“我瞧你就是个精细的,你来” “王侍郎,是要把京兆尹府里的仵作都教授个遍么”长孙姒一脚迈进门来,脆生生地站在灯烛下望着他笑。 “殿下,这京兆尹府里的仵作年轻气盛,经验不足,”他行了礼,怏怏地叹了一声,看着几个人把那吓昏的小郎君给抬出去,垂下来的手,摇摇晃晃撞在门框上,红了一片。 长孙姒多瞧了一眼,见王魏二人隐隐有了约战的意味,连忙出声道:“王侍郎深夜还在此处,可是寻着些新线索了。” 王进维兴奋地点点头,从一方案几上取来个托盘,上头蒙着快一尺宽窄的白布,血迹斑斑;他兴致勃勃地道:“正是那四块皮做成的皮囊,殿下过目。” 他倒是忌讳她是个娘子也没敢全数显出来,露了半截,已是腥气重重,“这四个皮囊做的精致,两边的针脚细密,一排线倒也是齐整,手法颇为相似,极大可能是个娘子,或者是个工于针篦的郎君。” “若是娘子杀人,也必是个心狠手辣,善于此道的。”长孙姒粗略地看了几眼,果真如他所说,皮囊尽管被血染透但是针脚约莫能看出来几分,“若是工于针篦的郎君,这倒是稀奇一些,除了一些绣坊和成衣铺,怕是没几个郎君愿意做这等事情吧” 王进维点头称是,又接着道:“这四个皮囊上的针眼一致,所用的线也是同一种,排除了凶手在四家作案后,利用屋内的针线,想来是随身携带。” 凶手杀人,还随身携带着针线若不是事先计划好杀人后做皮囊,就是平日里针线不离身,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先有图谋,这倒是越发的有意思了。 王进维见她疑惑,又道:“臣晓得殿下所想,特意嘱托魏京兆往各个绣坊铺子问了话,问到的郎君俱是没有嫌疑的。可若是这京城中哪家哪户里,有擅长针线的,那查起来,就需要消耗些日子。” “倘若刻意隐瞒,”长孙姒摇了摇头,“这就难办了,其余呢,还发现其他什么问题吗” “余下的,”王进维看了魏绰一眼,“魏京兆许是同殿下回禀了,就是李声的皮囊里装了些榆皮草籽,都是新鲜的。今日下午,发了差役去查,也没听说谁家的榆树被拨了皮,明日里准备去城外瞧瞧,可有什么线索。” “皮囊里装榆皮草籽,我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王侍郎验尸多年,这里头可有什么讲究” 王进维在四个皮囊中挑了一个,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黏上了血肉,都揉成了一团。 他戴上手套拨了两下道:“一般说来,凶手留下特定的物什意为炫耀或是一种表示。例如,臣听魏京兆提起殿下所言,死的这四个人,除了李声意外余下三个无不令人憎恶,三个皮囊或许是对他们的惩罚,意在告诉外人,作恶多端的部分已经受以极刑,给深受其苦的人一个交代。不过李声的这个尤为奇特,臣等并未发现他有何异状,割去颈下的皮也不晓得是何缘故,更遑论这些榆皮草籽。” 长孙姒沉吟片刻,便生出另外一种想法:“既然凶徒在李声这里行为有了异样,会不会他中途遇到什么事情,由另一个人来完成,所以造成眼下这等奇怪的局面” 魏难得赞同她的观点,“殿下所言,未必不是。臣等一直认为凶手只有一人,或许两人三人也说不定,比如,一人望风,一人行凶,一人缝制皮囊。” “不对” 长孙姒回头看南铮,诧异道:“为何” 他立在烛台边,眉目清朗,胸有成竹,“这类人通常自负,不愿与人往来。惩治罪人,也会独自行事。” 长孙姒默了默,顺带往他身上扫了两眼,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配上他这一身风骨,如何都像是同道中人。南铮似乎知她所想,“自负的人,在官场中很难立足。” 她讪讪地收回了视线,清了清嗓子,“既然他打定了这个念头,坊间的罪人也不在少数,他就会再次行凶,不晓得下一个又会是谁” 魏绰俯身行礼,“臣同王侍郎早先料到这个情况,便通知了各个坊子的武侯和狱卒,今夜提高警惕。” 长孙姒点点头,视线又挪到四具尸体上,“但愿今天晚上能平安无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0章处处尘埃(四) 九月二十夜,百姓们都平安无事,出事的是监国大长公主。长孙姒在从京兆尹府回公主府的途中,被人伏击。 护卫在旁的禁军统领南铮舍命相救,一箭贯穿肩胛,一箭直入小腹,当场昏迷,随从的影卫除了削下那刺客半截披风一无所获,只得护送着二人各自回府。 这还不算完,宫中太医火急火燎赶往公主府诊治被流矢所伤的大长公主,长孙姒坚持要探视南铮。 方出屋子,随在后头的一名太医药箱轰然爆炸,两死四伤,长孙姒也被撞击在地,昏迷了一整日。 醒来已然是九月二十二,晨间阳光很好,可长孙姒觉得自己很不好,背上火烧火燎的疼,黏黏腻腻,又皴又胀;面朝着床榻趴着,挣扎两下预备着起身,结果体力不支,森森的牙磕在瓷枕上,眼冒金星。 跪在帘子外头的御医,互相攀扯歇着;许久没听到动静,一丁点儿声响立时睁开了眼睛,呼号着长公主殿下,手忙脚乱起了身往里屋跑。 约莫跪的时辰长了,腿脚酸麻,东倒西歪摔了一地;一不留神撞翻了前朝的瓷瓶,扯下画圣的遗迹,稀里哗啦,惹得屋外的人大惊失色,一股脑儿进了屋。 好在有个能震慑场面的掌案,颤巍巍地给她查验了一番,老泪纵横,“殿下大好了,大好了。”长孙姒瘫在瓷枕上,望着一地的狼藉,奄奄一息。 一时间众人喜极而泣,太医开方子熬药,女史给她收拾身子;待到安静下来,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搭在床边的手,勉强动了动指头,哀哀地唤,“有吃的么,我饿了。” 床边有人搬来了矮脚几,接着是瓷器碰撞的脆响,似乎有吃的递来,她闭着眼睛张了张嘴。 终究警惕压过了需求,费劲地睁开眼睛,逆着光将身边的人望上一望果然是身边人,“慕璟,怎么,又是你” “哼哼,”他挑高了眉头把瓷勺子戳到她嘴边,面带狰狞的笑意,“阿姒啊阿姒,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落小爷手里了吧,还不快说些好听的,爷满意了,指不定对你好些。” 她抿了一口水,嗓眼燎原的小火苗飞快地消失,“所以,你今天是落井下石来了” 慕璟对她没有一点感恩戴德表示万分地失望,勾了勺子在她面前来回地晃偏不让她挨到,脸上的笑意放肆地招摇,来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喝 长孙姒:“替我谢谢你阿爷” 慕璟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她苍白的脸又狠不下心,规规矩矩地喂了水,“不是我还能有谁齐嬷嬷看着太医熬药,烟官伤还没有痊愈,守了你一整日休息去了。” 他取了帕子来给她擦拭,瞧她安然的模样试探道:“你就不问问南铮” 她掀开眼皮,奇怪地看他,“他不是在府里养伤么伤不轻,即使依着他的身子骨,如今醒来也怕是困难。” 慕璟笑了笑,有些调侃的意味,“我当你有多惦记他。” 长孙姒内心凌乱,不过昏睡的时辰久了一些,怎么醒来之后物是人非,谁也不正常了 惦记他又怎么样,不顾身子一溜烟窜进南府瞧个明白一个病人就够乱的,再加上她,宫里府里来来去去,还能不能好好养伤了 “就不怕他死了” 就知道没好话,她哽了哽,扭脸不看他,“他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 长孙姒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晚行刺来的突然,正和南铮商量凶手在李声身上出现的反常之举。 没想到皇城根儿下的太平坊会有人动手,三处流矢齐发,南铮飞刀隔开第一波三支箭,在他跃上她的马背前,第二波紧随其后。 她伏在马背上躲过两支,正欲起身,左右两侧自后方又各扑来数支;南铮将她牢牢护住,她看不清情势,只顾得上控制受惊的马离开这是非之地。 随从的影卫分了部分追着刺客而去,留了五六个人护着他们离开。她到了僻静之地才勒住了马回身望他。 南铮腹部不晓得没了支羽箭,血在他竹青的襕衫上晕开,他撑在她肩头上,神情有些迷茫,见她停下,似乎极是不悦,低声催促:“快些走” 长孙姒也不同他说话,小心翼翼扶着他下了马,吩咐了个影卫找二三辆模样相似的马车来,这才回过头料理他的伤口。 她用马身做遮挡,在兜囊里哆嗦了一阵才找到一瓶药,拔出匕首,飞快地砍下露在外面的箭柄,又割开他伤口附近的衣衫,将药粉均匀地撒上去。 他拧着的眉头又皱了些,却还是紧紧地牵着她的腕子不肯放开;她无奈,捉了个腼腆的影卫,好说歹说才肯将她的衣边裁下来给南铮裹住伤口。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她也顾不上其他,唤个人来将他搀到马车跟前,一跃而上,预备着将他扶到车上。先前散出去的影卫陆陆续续地赶到,簇拥在马车周围,警惕十足。 她从来不信人多好办事,事实证明,后来贯穿南铮肩胛的流矢就是从两个影卫侧身时的缝隙里窜来的。那时候她正忙着把南铮往车上运,破空的利响,下一瞬就被南铮扑在车厢的软榻上。 他没有顾忌许多,所以,露在他腹部外头的小半截箭柄又往里进了一层。车轮骨碌碌地响,她爬过去抱起他,腥味弥漫,满手的粘腻,车颤得心都在抖,“南铮,南铮,你,你应我一声” 他安然地侧身倒着,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得开始给他收拾。一刀砍断了箭身,再去摸药,方才那个青瓷瓶子不知道去了哪,她一股脑把兜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摊在小几上。 车里不敢点烛台,她在黑暗里到处摸,一开始还能看见外形,到最后模糊至极,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只手颤巍巍地找来,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脸,“别哭,慢慢找” 她的心又酸又胀,抓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手飞快地滑了下去,她心里一惊,茫然地去摸他,挨近了才听他低喃,“不哭,不哭,我不会死” 车厢里很安静,似乎是道路坎坷,车身弹了一下,有物什掉在软垫上,一声闷响敲断了她心头紧绷着的弦。她死死地咬住了牙,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跌跌撞撞去找药 再后来,怎么回的府,寝殿怎么被炸塌,她是半点没有映象。 南铮说他不会死,她便毫无顾忌地相信了,如今虽然没见到人,但她心里的信任,半点没有松懈。无论慕璟怎么逗她,她也不愿同他详谈。 他絮絮叨叨她不耐烦,简单粗暴地打断他,“我昨日,今日都没上朝,圣人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他给她喂了几口清粥,抱着肩居高临下打量她,“自然龙颜大怒,说凶手罪大恶极竟敢行刺大长公主活得不耐烦了若是朕晓得刨了他的祖坟,尔等还不快将凶手捉拿归案更待何时众人山呼万岁圣明,领旨退朝” 她的后背越发得疼了,奄奄一息道:“就没有别的了” “有啊,案子派到王进维那个缺心眼儿身上,听闻他抱着刺客半截斗篷欲哭无泪。朝中如今没有主事的,乱成一锅粥,昨日各家闹着让家主出面替圣人分忧;今日徐延圭上奏,既然众口不一,不如让致仕的左仆射狄如靖出面主持大局;众人附议,圣人不晓得如何是好,示意太傅,太傅也附议,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大一个噩耗” “不客气,还有更大的,你要不要听” “说。” “升平坊和升道坊死了四个罪大恶极的人,还记得吧” 慕璟把绣墩往床榻跟前挪了挪,给她挡住刺眼的阳光,“你出事那晚刚好别家没有出事,所以坊间传言,你和他们四个人一样,被上天惩罚。前些日祸国的谣言又再次流传起来,瞧这个规模比上次的还要大一些。” 果然,她就说来势汹汹的谣言不可能因为关仲为之死而销声匿迹,沉默了约莫一个月,合着是在养精蓄锐。 “朝中的那起子人,也信了” “你猜对了,”慕璟给了她一个褒奖的眼神,“那位致仕的狄阁老,人还没到京城,折子已经进了三省,言辞恳切,感情真挚,那是荡气回肠” “说重点” “哦,大长公主殿下监国以来,朝政不稳,民心幽怨,凶案迭起,不可谓不是祸国之兆。这样祸国殃民的娘子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上什么朝议什么政你别扔我呀” 他一把接住她丢过来的书,随手翻了翻,“狄如靖说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干系。” 她摊在瓷枕上,哀怨交加,“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 “刮目也来不及了,”慕璟抖抖手,起身开了半扇窗,“圣人听了太傅的进谏,怕你再受到伤害,让羽林卫进府护佑安全,严格限制进出。给你看一眼,别太伤感” 院子里盔明甲亮,年轻的郎君们神采奕奕。慕璟笑眯眯地回过头时,长孙姒早已匍匐在床榻上,心力交瘁,无以复加。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1章山重水复(一) 长孙衷再聪明伶俐也不过是垂髫小郎君,连惊带吓,加上一群口蜜腹剑的老头儿颠来倒去一忽悠,不但乖乖地把捏在手中的权利拱手让人,顺带还把她给软禁了。如今把监国公主给扫出了宫门,还不是事事由他们说了算 长孙姒觉得心很累,愁肠百转不得要领,把长孙奂的先祖问候了个遍;最终发觉二人同宗同祖,如此着实不成体统,只得幽怨地趴在床上看着慕璟趾高气扬地在她面前来回晃。 华丽雍容的大长公主府被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大笼子,到了时辰放出去一波采买的,再按时送回来。 端汤熬药也要细细地检查,甚至一回烟官送了她爱吃的点心来,托盘上放了净手的帕子,三五个十个人围在一处,确认没有问题才同意放行。 后来,长孙姒闻到那上头浓郁的忠心耿耿味,连点心都没有胃口打量一眼。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烟官身上还没有大好,面色有些忧郁,“殿下,这都过了两日了,羽林卫这势头是有增无减,消息进不来出不去,婢子不忍看殿下处处受制于人,不如” 齐氏瞪她一眼,“殿下如今身子虚,你还说有的没的来招惹她。” 烟官有些气闷,摊了摊手,“难不成咱们就一直被困在府里,长此以往咱们殿下还不任人发落,不成不成。” 长孙姒侧躺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烈烈的晚霞,还有比晚霞更招摇的羽林卫禁军的兜鍪,笑眯眯地道:“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是说功勋卓著的狄阁老进京了么,还递了拜帖到府上来这是个救星呐” 狄如靖不是来取代她的权威么,烟官不明所以。但看着她提起狄如靖来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就晓得这位前人左仆射狄如靖怕是又要栽在她手里了。 狄如靖致仕三年,面容肃正,精神矍铄,鬓发苍白,木簪一挑,配上飘飘登仙的素衣道衫,一尘不染白袜方鞋,当真是远离红尘的得道仙长;前提是忽略他一双精明狡猾的眼睛。 什么玩意儿,这是长孙姒和狄如靖打照面时不约而同的心声 当然了,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他恭敬地伏地行礼,“老臣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长孙姒也不能示弱,勉强撑着身子道了一句狄阁老快些请起,然后一头栽到榻上,不省人事。 伺候的太医鱼贯而入,掐人中,针灸,连声哭号。她实在忍无可忍,悠悠醒来,一把扒拉开还要对她下针的太医,伸长了胳膊要去扶狄如靖,距离尚远只能哀哀地看着;诚然,她也没真想去扶他。 狄如靖嗤之以鼻,还要故作痛苦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保重凤体,老臣不值一提,若是殿下为了老臣凤体有损,老臣都无颜面见世宗云云。 长孙姒看他眼眸里氲着蹭蹭直冒的小火星,点到为止,终于安生下来,把一干人赶出去,幽幽地叹一声:“我怕是活不长久了” 外头也不晓得是谁应景的哭出声来,苍凉又悲悯,狄如靖劝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修养及日便无大碍,朝中诸事还待殿下做主。” 她心道虚伪,你兴致勃勃回京又为哪般摆了摆手,说句听天由命吧,“自成婚当日,谣言弥散,我在朝中诸事上已是捉襟见肘;如今狄阁老回京主事,我是大喜过望,这心头上的单子怕是能安心放下了。” 狄如靖连连推让,表一表忠心,“殿下切莫失望,老臣回京便是替殿下清理宵小之徒,还政清明。何况,殿下大婚当日,城陶郡主遭不测,那是宫中旧人伺机报复,与殿下何干” 她摇了摇头,说阁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陶平是宫中旧人不假,可以也不过是替罪羊。城陶之死确实是意外,我为了安抚阿姐的心才慌称是他下的手,其实凶手并未抓到,只盼望她能不生事罢了。” 狄如靖目光一闪,有了思量,喃喃道原是如此。 长孙姒见他半信半疑,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狄阁老为官数载,怕是鲜少见到我这样的罢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娘子,朝局之事着实胜任不得,也就是姊妹兄弟间还能盘桓一些,余下的也就是听之任之了。” 狄如靖连声说不敢,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长孙姒忧郁地扭头向窗外望了望,果真有几个甚是熟识的人影晃来晃去,“我的伤过重,腹中一箭,又遇上爆炸,堪堪蓄着半条性命罢了;只不过对外秘而不发,单等阁老入京。” 说完,长长吊了一口气,头一歪,不知生死。 狄如靖连忙唤了几声殿下,凑近看去,果真如她所说,面无血色,皮骨瘦削,只怕三魂不存,七魄不保也不像有假。 可据说这丫头心思缜密,短时间叫高家吃了大亏,接着逼得关仲为携妻悬梁自尽,如今看来,都是传闻有误 狄如靖传了太医入内,远远地站在人群在观望施救,手忙脚乱,只怕真的是积重难返,未免万一才不叫别人知道。 信却不可尽信,总要试一试才好。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嘱咐了守在外头的仆从几句转身去了。 长孙姒呲牙咧嘴地挨完一通扎针灌药,忍着疼,溜下了榻,望一望庭院可还有什么人影。打量一番,最终在一众人殿下是不是回光返照的惊惧目光中,缓缓地合上了门。 话是说出去了,可她并没有十分地把握,狄如靖会把她的意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长孙婠。不过是想着他是个狡猾之人,利用泼辣难缠的长孙婠来试探她的底细,这么一个机会,不大能够放过。 如今就是睁眼闭眼等日子,时辰着实难熬。好在狄如靖是个讲究实干的老爷子,没让她等许久。第二日,烟官就来同她说长孙婠堵着公主府的门叫嚣,要她还她一个公道。 长孙姒倚在屋子里翻幄机经,有兵前守,后队勿进。她懒洋洋地抬头,“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 烟官不明就里,顺地来回走,“还能说些什么,左不过叫殿下还郡主地命。这事过去许久了,怎么今日忽然提起来了” “你去告诉她,实情当日已经同她说了,再闹也是于事无补。” “婢子派人去过,和瑞公主她压根儿不听劝,闹得越发地凶,连羽林卫都惊动了” 长孙姒笑道:“估摸着觉得咱们慢待她了,你亲自去一趟,好生和她说,不过要离远些” “啊” 长孙婠见到烟官更是火上浇油,指使了一个嬷嬷领了十来个婆子往长孙姒府门口一站,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看热闹地越来越多,羽林卫来去几波也不见生效,怕出岔子,索性从府里抽出人来往府门前聚。 长孙姒听着信,志得意满,遥遥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先前晃悠的人少了些;侯了半日,人又少了些许。 洞开的窗边有葱绿宽大的芭蕉叶探进来半截,落在小叶檀卷头案的螭吻葡萄纹笔掭上,沾染了浓淡不均的墨汁,当那一匝纸卷滚下来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她抬手拂过,阖了窗,展开细看,是南铮的笔迹,约定好时辰,有人接应她出府;大长公主府发现长孙姒不见了,已经是三天之后。 九月二十六申时,长孙姒依照计划换上了女史的青紫半臂襦裙,假装瞧热闹挪到府门西侧的廊檐下,长孙婠领来的婆子常在那处吵嚷。 几日换着花样的叫嚣,看热闹的摩肩接踵,连守卫的禁军都倒放了枪斜挎着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谁也没瞧见厢房西番莲隔扇推门被挪开了一条细缝。 纱帘后的龙纹八方落地梅瓶后果然有个包袱,长孙姒探手取出来,是那群婆子差不离的衣裙。簪了髻出门,正赶上长孙婠领着人趾高气扬的出去。 她混在人群里,约摸守门的禁军看惯了这些把戏,瞧也不瞧,轰出去了事。婆子们骂的尽了兴,出了醴泉坊还约在一起讨论今日的赏银。 坊道上有清脆的银铃响,饕餮纹的垂帘起伏,晓得是户高门,各自躲在一边避让,落在队伍后头的窈窕娘子转眼不见了。 长孙姒跳上车动作很是迅速,晏弗吩咐车把式调转马头才回过身来给她行礼,“殿下。” 她笑眯眯地拾掇了老气横秋的发髻,“免礼免礼,咱们这是去哪” “郎君嘱咐,先请殿下去趟刑部见一见王侍郎;等着晚些,再行拜见殿下。” “怎么,他如今也不太平么” 晏弗行了礼道一句是,“殿下晓得的,羽林卫同神武卫向来不容水火,如今郎君出了岔子,他们巴不得寻些事出来。” 朝堂上历来捧高踩低,羽林卫也不过随波逐流,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南铮呢,伤势如何了” “郎君昏迷了两日,昨日听闻和瑞公主闹事,便晓得是殿下的计策,嘱咐了人接应殿下出府。” 长孙姒叹了口气,果然南铮手底下的人惯会避重就轻,她不亲眼看见着实安心不下,打刑部出来就直奔南府。 月朗星稀,合欢飘摇,此情此景若是没有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都对不起苍天的一番苦心。长孙姒笼着袖子望一眼树下躺椅上的人,再望一眼深情款款相陪的阿妧,有些淡淡的忧伤。 晏弗暗自头疼,一不留神没看住,就成了这副模样,该如何是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2章山重水复(二) 美人静卧,矜贵又高傲,因着身子受伤,自然显出一番羸弱的姿态,与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南统领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长孙姒有些忧伤,回头想望一眼晏弗,可这个精细的管家早早溜出了是非之地。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当年对慕璟如此,如今对南铮也是如此,已经到了逃之夭夭的境地。当然,前提是没人叫住她。 “殿下” 阿妧提着裙子匆匆行来,眼角边的泪还没擦干,衬得眼睛水汪汪的叫人怜悯;强撑了笑意给她行礼,“殿下安好。” “啊”她突然不晓得说什么,若是五年前,她们算是同病相怜;时过境迁,她看着旁人如此未免有些唏嘘,“我,就是来看看” 阿妧摸了把眼睛,雨后初晴,显出青涩的笑意,“南铮哥哥醒了几个时辰,比昨日又好些,殿下可以同他多说会话。奴去瞧瞧晚膳,殿下请。” 她行了礼,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出了园子。她想,她一定是又哭了。 隔了许久不见,长孙姒站在合欢树下低着头踢落在地上的合欢花,没话找话,“你家合欢怎么到了秋天,还在开花” 南铮侧着脸挨着软枕,抬起眼看着她尴尬的表情,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殿下身子,好了” 他说话很费劲,她就找块干净的地方坐在他面前,抬起头笑眯眯地道:“是呀,可惜在背上,就不给你看了” 南铮:“”不过是问问,哪个想看了 她看他无奈的表情,神情雀跃,遮在心头上的乌云都散了,“我这几日都在等,等你醒过来;虽然是盼着你能来接应我出府,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殿下,就不怕仆去了” 她摇摇头,捏着蔫搭的合欢花吹着玩,“不会,你说你不会死,我相信你。” 他闭着眼睛,不敢说话,伤口疼得难忍,就听她接着道:“事实证明,你确实没有诓我呀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南铮。” 或许是很多日子不在一处,她很爱说些好听的;例如他离开公主府去了神武卫,一年有余;他重新见到她是在世宗的寿诞上,她也是这般说,软绵绵的针,往他心口楔。 长孙姒见他不说话,以为伤口发作,便和缓了语气道:“我今日去了刑部问剥皮案,心里头有些疑问,你不用说话,只听就成。” 她面对着他,把地上的落花排成排,“其一,王进维说非子和薛登是昌奴的常客,有事没事总爱去听曲子。乐营的管事经常能见到;若是有银子,昌奴还能对他们和颜悦色的,没了银子恶语相加,经常和蒋会,就是昌奴死时房里的郎君一唱一和取笑他们,非子和薛登都说过早晚杀了蒋会。” “这个蒋会就是京兆尹府里的年轻仵作,九月二十咱们见到被王进维吓晕的那个。他四个月前从定州入京,过所证明一应俱全。”她捏了一朵花出来,搁在一边,“死了四个人,独独蒋会只是被人戳晕了。” “其二,如果说是蒋会把另外三个人杀了,虽说没听说他精于针篦之事,但是有私仇,有条件,很顺畅;只是两点说不通,他身上所中的银针和在高家发现的一模一样,滕越和魏绰说过,刺入的深度和手法不会是自己完成;还有一样,若是报仇,为何会牵连到和四人都不认识的李声” “他是个厨子,就算他们去过酒肆用饭也不大能见到他,更遑论没有听说谁和他起过冲突。” 有风过,树上落下小小的一朵,掉在南铮手边,他抬手取过,递给她,“说来,李声和蒋会,是差不离的日子入京。” “是,”她把垂下来的毯子给他掖好,“怎么,你是怀疑他吗” “只是,觉得奇怪。” 长孙姒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还有啊,你看盛传凶手是为了惩罚那些恶贯满盈的人,所以才杀了他们四个。按理说,需要继续杀人才能达到他的目的。可是这几日,一点动静都没有。” “当然了,”她一根根扯绒绒的花瓣,“也不排除他觉得没能把我这个罪大恶极的祸害给杀了,反而惹来全城搜捕,缩在哪里不敢出来。” “殿下如何想” “我准备明日去四家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南铮低声道:“叫上滕越。” 她摇摇头,笑眯眯地隔着毯子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怕我出事,可大长公主还在府里养伤。明日我就办成查案的差役,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她戳了戳他的胳膊,“不过话说回来,那日你说,滕越早晚习惯在宫里,我算是明白了。” “殿下从未怀疑过仆么” “怀疑什么,居心叵测吗”长孙姒存心打趣他,趁他伤势沉重肆意欺负,“虽然你长得特别像好人,但是肯定做过些不好的勾当。我若是每件都计较,估摸你肯定尸骨无存了。” “殿下,你心思很复杂啊” 长孙姒:“” 明明说的是感人肺腑的良言,什么叫复杂 她气恼起来,张牙舞爪地誓要争个分明,他哀哀地望了她一眼,安静地皱着眉头倚在躺椅上,奄奄一息。 长孙姒:“” 论复杂之人的自我修养 阿妧是和晏弗一并来的,长孙姒遥遥地看了一眼道:“我觉得阿妧小娘子待你甚好,可你总是横眉竖眼的。” 他扯了扯毯子,低声道:“她是很好,所以更不能错待。” 她不明所以,两人到了跟前行过礼,阿妧亲热地缠过来,“今日府里做很多荤食,前些日子都是清淡的,可馋死奴了。” 她笑笑,眼看着晏弗搀了南铮起身,阿妧想去,约摸想着方才的事又缩了回来,望了一眼,只得请长孙姒出了园子。 晏弗扶着南铮回房,劝道:“郎君晓得殿下平安,何须在外间候了许久,这些日不比前些时候,越发冷了。” 他嗯了一声,脸色有些白,“明日叫滕越随着她,京里不太平。” “那圣人呢” 他不语,晏弗自知多嘴,道一声仆晓得了,又问道:“殿下的住处还安排在漱石苑吗每日仆都派人清扫,昨日添了些应季的衣裙” 心思被坦露无疑,他有些不适应,晏弗命人端了药膳来,再接再厉,“殿下房中的安神香饼,生结香少半钱” 南铮望了他一眼,他终于不说话了,乐呵呵地垂手伺候在旁。 长孙姒用过晚膳,一路溜进漱石苑。熟门熟路,也不叫人伺候,洗漱完蒙头大睡。翌日,到了南铮的寝居门外,探了半个脑袋看了半晌见人未醒,留下一朵合欢花,扬长而去。 朝霞还很热烈,对面树下蹲着两个吃胡饼的货郎,倒是在门口遇上了趾高气扬的滕越,“起的挺早,有舒坦日子也不安稳吗” 长孙姒瞪他一眼,“话说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哪都有你” 滕越哼了一声,“你当我想来,去哪儿” “秦楼楚馆” “” 滕越只当她是随口胡说,但是当他们站在乐营的门前,看着管事的婆子喜笑颜开接了她扔过去的银锭子,瞠目结舌,这是个娘子么 长孙姒还好心好意地埋汰他,“滕兄莫不是没来过” “你管我” 这种有损郎君尊严的事怎么能叫她晓得 她笑乐不可支,用扇子遮脸,“这是那昌奴所在的乐营,我就想瞧瞧她的屋子里头可有什么线索。” 虽说是乐伎歇着的时辰,领路的婆子看在银子的份上热情如火,“您来的不是时候,过了午娘子们才起,未时梳妆,那时候才热闹” 长孙姒戳一戳滕越,“记着时辰,下回来的时候得等人家梳了妆,可别没了礼数。” 滕越避她如蛇蝎,“你怎么不让南铮来” 她严词拒绝:“怎么能让他来这种不正经的地方” 滕越:“”合该他就不正经 “你怎么知道他就没来过” 她默了默,却到了一间紧闭的屋子前,那婆子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来,看也不看,捞了一把打开了屋门,“您二位请” 长孙姒看了她一眼,“大娘记性真好,这么多屋子配哪把钥匙都记得一清二楚。” 婆子摇了摇头,“您有所不知,昌奴是这儿最折腾的一个。那非子,薛登常常为她打架,门是成天撞坏。到最后,奴也不管了,随她去吧。这锁还是前些日子京兆尹府的官爷来验过,才给奴留下的,比旁的钥匙要长些,也好拿。” 她点了点头,适应了腻人的脂粉味才踏进屋子里去。 暧昧的纱帘逶迤在地,撩开便可以瞧见两扇紧阖的雕花窗,窗下有妆台,妆奁也没阖上,唇脂眉笔搁的乱七八糟,她回头问:“这么乱,是差役搜过了” 那婆子道:“也不是,那日来的是魏京兆,只是拿了几封信走,旁的都没动,昌奴平日就不爱收拾屋子。” 她打开妆奁,底层还放着头戴细毡蕃帽的胡人小木偶,这种行酒之物能搁在妆奁里,可见昌奴平日得是什么个形状。 她拿起来落了一手土,嫌弃地又搁了回去,忽然觉得不对劲,回头问那婆子,“平日这种东西,她都是放哪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3章山重水复(三) 这种摇摇摆摆的小木偶常用在酒桌上行令,当它跌在哪处,正对着它的人就得把杯盏中的酒喝完。 木器小摆件向来不起眼,那婆子摊了摊手,“您也瞧见了,昌奴这屋子里放浪成什么样子。平日里若是丢了就到库房里拿几个,也没人在意这个。” 长孙姒取了帕子净手,问道:“可有记录” “有有,”婆子应的欢喜,细长精明的眼睛往长孙姒的丝绺上瞄了两眼,探到兜囊里的手磨蹭了几下。 长孙姒会意,摸出两缗钱在手里掂了掂,那婆子喜上眉梢,手飞快地挪了出来,捧着厚厚的一本,献宝似的,“您瞧,奴都叫人记下来,错不了” 她蹭蹭地翻了几页,指给她看,“上个月十六,昌奴说她房里没有木人,就来拿了十个,花了三缗钱;这个月十二又拿了五个。” 这婆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自家的娘子添置小玩意还得用钱买,她默了默,又道:“怎么用的这般快” “您是不晓得她,闹得疯,还隔三差五地送人,”那婆子收了账目,不屑一顾,“左不过她有的是钱;常客就有好些,单说那非子和薛登出手大方的很。这回好,一起死了,到了地底下闹吧,自有阎王收拾他们。” “听你这口气像是不大待见她” 那婆子蛰回身来,满面警惕,“官爷,您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乐营里头娘子多得很,人的性子大不相同,奴总不可能每一个都喜欢吧但是,奴同她们也没有私仇啊。” “是吗”长孙姒笑眯眯地望着她,“我方才瞧你的账本,三十个木人,收别的娘子都是一缗,怎么到昌奴这儿就是十个三缗别是你真的同她有私仇吧她这回死了” 那婆子满脸惊惧,连长孙姒给她的银锭子一并还了回来,“她是死在家里的,奴当时在乐营,大家可都看着呢。您可莫要冤枉奴啊,奴还有些事,先告辞了,您随意随意” “唉,你别走啊,我还没问完呢”长孙姒扒着门框,探了半个脑袋出去,那婆子闻声跑得更快了。 她转过身来,对上滕越鄙夷的眼神,“那点出息,想撵人走还把银子讨回来” “小郎,我若没记错,”她摸着下巴瞄了他一眼,“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我府上的男宠吧” 滕越被噎住,“那又怎么样” “你吃的用的,可都是我的俸银,花一分少一分。我辛辛苦苦为圣人卖命才换来的银子,你不珍惜就算了,还劝我浪费,真是人心不古” 滕越:“我不是在这保护你么” 长孙姒抽了巾子出来把那脏兮兮的木人包起来装进腰间的兜囊里,白他一眼,“这是你的责任,你看我府上的郎君,哪个是吃闲饭的从左道成进了御史台,大家可都是陆续进了三省六部各州府,你还好意思提” 滕越眉头挑了挑,“我就说狄如靖上朝第一日,告假的告假,出差的出差;折子递不上来传不下去,朝臣大眼瞪小眼是什么情况,约莫都是你的人干的吧” 她在一摊杂物里扒来扒去,抽空和他道:“你觉得呢” 滕越抱肩冷笑,狄老头儿久不进京,摸不清楚情势,上来就吃了个哑巴亏;架空的将军连威风都抖不起来。“瞧这模样,你怕是不久就得重新回朝堂上了。” “别呀,”她从一个方匣里抽出一沓纸,都是些酸腐的情诗。她皱着眉翻了翻,多是非子和薛登的,连字迹都差不离,怕是找了哪个代笔的,“让他们急两天,年岁大了,上上火有利于活血化瘀。” 滕越:“” 她兴致勃勃地在空荡荡的匣子里探了探,手底下松动,她一按,啪嗒又弹出来个小些的方盒。 滕越俯身接过,四下摸了摸确认无恙才挑开锁扣,扑面的脂粉气,还有一朵萎靡的合欢花,萧瑟枯黄。 花下压着几张纸,展开是一阙词,秦楼月,写的是情意悱恻的相思之苦,字迹却是郎君的,苍劲有力;后头跟着一首长命女,缀着昌奴的名字,婉转情长立显。 长孙姒凑近闻了闻,劣质的胭脂味清浅,怕是放了许久,想来是珍之重之的郎君。 滕越看了一眼,“这女人还有心上人” “要不你去问问” “不去” 他牢牢记住这是不正经的地方。 长孙姒乐不可支,四下翻了翻才出去锁了门。捉了两个睡眼惺忪的乐伎来问,那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心上人昌奴她的心上人除了银子就没别的了。” 眼光看到面容肃正又俊逸潇洒的滕越,勾勾缠缠的暧昧,“要问奴的心上人,今日倒是有一个” 长孙姒默默地让了条道,就瞧这一朱一紫两道窈窕的身影擦肩而过,黏上了滕越;这厮跑得飞快,一口气窜到门外的马上,连跨门槛都如履平地。 她笑了一路,滕越咬牙切齿,回去铁定和南铮说,死了拉倒,他是不伺候这祖宗了 两个人在昌奴住处后门下了马,拴在三丈远的树下。长孙姒四下打量没瞧着人,才从兜囊里摸了个小瓷瓶和短刷,溜溜达达到了贴了封条的门前。 娴熟地把瓷瓶里的热水倒出来,均匀地刷在封条边缘。诚然,方才路过一家茶棚,不顾茶博士怪异的目光,坚持灌了一小瓶不添茶叶的热水。 候了一会,封条松动了些,她又把瓶子装回去,摸了个小铁片出来;探进门缝里勾开门栓,把门一点点推开,约莫一人侧身的宽度才停手,矮身迈了进去反手把门阖上。 院子里静得很,树上落了几只鸟,见人进来扑棱着飞走了。屋门倒是没有封条,她推开了一间,事隔多日,还是散不去的血腥味。 屋子里杂乱无章,窗沿上还落着成片的灰,不像许久没有推开过;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堆成一团,枕头和褥子上成片暗淡的血色,床帐倒是干净的很,崭新的虞美人,娘子的心事坦露无疑。 她推开窗,扑簇簇的灰落下来呛得直咳嗽,“不是关上的么,哪来这么大的灰” “多半是开着的,”滕越看了看,取了桌上的笔刮了刮,“都是灰。” 院子里有株榆树正对着窗,树干笔直。长孙姒出了屋子,因着李声的皮囊里有榆皮,她便多看了几眼。 树皮粗糙灰突突的却很完整,树根楔进土里,倒也是根深叶茂;旁边有半圆的一个坑,一指节长短,还落了些新土,格格不入。 她蹲下身子比划了两下,从兜囊里掏了些瓶子匣子一一试过也不得要领,放回去时却碰着那被包起来小木偶。 她挑开了布露出木人的蕃帽来,蕃帽圆形尖角,若是忽略那些遮掩的土,倒是和那圆坑契合。 滕越过来看了一眼,“看这样子,差不离。” 长孙姒点头,把木偶上的土刮下来放好,才重新按进土里,完整的模样这才显现出来,木偶倒插在土里,纹丝不动。长孙姒抬头看一眼笔直的树干,“看这样子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滕越会意,脚下一顿,三两下纵上树冠,到处翻了翻,探身出来对她道:“就半截断了的树枝,你要么” “扔下来吧。” 半臂长的树枝,切口整齐,她眨巴了眼睛问道:“这是,怎么断的” 滕越耸了耸肩,“刀口快一些,也可以。” 可是,谁闲着爬树上砍根树枝还不取下来 她不明白,也一股脑放进了兜囊里。正屋右侧是厨房,烟尘缭绕,矮柜里放着成双成对的碗碟筷箸,还有一对鸳鸯筷枕,干干净净。 长孙姒越发好奇,占据这位昌奴娘子心思的郎君,究竟是何许人也 以至于,在封条边涂浆糊时,滕越嘲笑她,半晌才回过神来,“我说你这些年在华镜殿里都鼓捣些什么东西,瓶瓶罐罐装了一兜” “这是我在关陇,舅父给的。” 滕越不说话了,大理寺少卿李奉,当年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似乎,曾见过面。 两个人牵了马离开昌奴家,过了几条街就是那位人神共愤的神偷非子的住处。遥遥地看一眼,情形当真令人望而却步。 堆了满满当当恶臭的秽物,路过的皆是一脸嫌弃,更甚者当街啐了几口泄了愤才扬长而去。 长孙姒和滕越对视一眼,牵着马默默地转道升道坊。临近午时,酒肆里歇脚的络绎不绝,人多口杂,聊得起劲的仍是耸人听闻的剥皮案。 说起非子和薛登,无人不嗤之以鼻;昌奴却是戏谑,有些不堪入耳。有个中年的郎君在一众嬉笑声中叹了一口气,“这三个都该死,说起来最不该的是李声。厨艺好得很,人也不错,某还见过他把干净的饭菜施舍给叫花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他死了。” 他身边的宽腮方脸的人道:“他背地里做过什么,咱能知道” 另一个低声道:“所以说,那杀人的就是惩治恶人。好几日都没动静了,也不晓得下一个是谁,只盼望早些来。你们是没看见,升平升道两个坊子有好几户搬走了么,平日里那叫一个猖哼,也不知道,逃不逃得过命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4章山重水复(四) 一时间酒肆里沉默下来,似乎都在思考着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长孙姒看了眼对面安静吃饭的滕越,笑眯眯地问:“你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么” 滕越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没做过” 她耸耸肩,既然心照不宣,何必再追问,“所以,这种惩罚似的杀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荒唐的。” 他漫不经心地道:“用一条命去偿还另一条命,哪里错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没错。”她望了一眼还在胆战心惊议论的食客,“但是,对于死者而言,凶手可能与他素昧平生;死者的命用来偿还被他坑害的人,那么他自己的命呢,是不是也要凶手来偿还按照这种说法,等到这天下一个人都不存在了,才算干净么这不是惩罚,是杀戮” 滕越指了指战战兢兢的食客,“至少有威慑作用” “不不,不能这么说,”她笑眯眯地撑着下巴,侧着耳朵听那些闲言,“咱们都处在一种危险的情况下,你不能指望他们心怀理智做出正确的判断,他们只会把内心的恐惧无限放大。盲目,随从,要不然,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我只当你毫无在乎,合着跟我发你的牢骚” 长孙姒白他一眼,“我聪明,生得好看,活泼讨喜,平白无故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难道就不为我感到难过” “我无所谓”他看她一眼,仍是笑眯眯的模样,“说来你是无利不起早,和我掏心掏肺的说话,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对我说吗” “和我无关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说了等于没说,她意兴阑珊,挥了挥筷子,“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快吃,吃完去李声家。” 彼时,她和滕越牵着马站在李声家不远处的槐树下,望了望。小宅院不大,在坊子东北的角落里,阳光很好,又安静,三五丈方圆,估摸着落了两三间房;斜对面是家馎饦铺子,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嬷嬷,弓着腰在推风箱,呛得直咳嗽。 见两人进来,甚是慈祥地问了句:“几碗啊” 还没待长孙姒回话,舀了两碗搁在桌子上,把筷子擦了擦递过来,“吃吧吃吧,可怜儿的,累坏了吧” 她摸不着头脑,看了滕越一眼,你认识 滕越:“” 长孙姒扭过头,看着艳艳的川椒,艰难地搁下筷子,“婆婆,您认识我们” “你们,不是李声那娃的朋友”那婆婆有些疑惑,揣着袖子打量了几眼,“不是啊,这几天好些个人来找他,你们不是啊” 她笑得婉转,“是,只是第一次来,怕是婆婆认错人了,就问一问。” 那婆子释然了,继续蹲在地上推风箱,“李声那娃好几日都没来了,都说他死了;老婆子才不信,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能死了,他们尽是胡说。你们说,是吧” 长孙姒不晓得如何接话,叹了口气,“他可能搬走了吧,我们来也没找到他。” 那婆婆看了她一眼,笑道:“小郎君尽是浑说,前些日他还说来挑水,怎么就搬走了你也诓老婆子啊,不是好孩子” 她啊了一声,有些尴尬,“我们,也是猜测。李声兄他什么日子说来帮婆婆,要不我们代劳吧” “不用不用,”那婆婆摆了摆手,“他什么时候说的来着哦,这月,十八十九,对,十九。他每个月是十九领工钱,会去酒肆买一壶酒,酒量不好却喝得也很开心;喝醉了再回家,就是那天说的。说呀,接了个大活,第二天就来。这都多久了,再不来,老婆子就老喽。” 十九,可不就是秋日宴那日长孙姒又问道:“他当天晚上回来了么” “回来了,”她倒了碗茶自顾自地喝着,“还跟我打了声招呼。反正呐,老婆子睡下得时候他家还有光。” 她颤巍巍地走过来,又倒了碗茶,“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围了好多人,说他死了,还抬了一个盖着白布的出来。反正老婆子不信,你们信吗” 她自言自语,“你们都是他朋友,估摸着也不信呐,他可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要是真死了,老天爷那是不睁眼。”她喝干了水,又端了一碗到了那风箱跟前,稳稳地推。 长孙姒叹一口气,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又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来找他啊” “三五个年轻的郎君,和你们一样,”她转过头来,好奇道:“唉,你们不是朋友么,不认识啊” 她笑笑,瞅着一碗馎饦不敢下口,“我们是从江南来的,许久不见了。路过这里,来见一见他,只是没想到没有人。” 那婆婆哦了一声,“是听他说起过祖籍在江南,那是个好地方,可惜老婆子一辈子没离开过这里;如今年岁大了,哪里也去不了,睁着眼睛等死喽。”她又被呛到,喝了口水,有些无奈。 长孙姒正专心致志看她推风箱,滕越示意她往外看,李声住处门前有个鬼鬼祟祟的小乞丐,一路跑来,见四下无人,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抓起破布兜又跑远了。 来去极快,长孙姒眨巴了眼睛,起身对那婆婆道:“婆婆,找不到人,我们先走了。” “啊,这就走啊,”言语里不舍,看的却是桌上的馎饦,有些惋惜,“你们不吃些” 她为难地点了点头,“我们吃过来的,这就走了。” “好好”那婆子笑得有些勉强,“慢走啊。”端起一个碗呼噜呼噜地吃起来;半晌另一碗却是再也吃不下,只得收拾好搁在了一边的柜子上。 长孙姒立在门口看了一会,有些不忍,从兜囊里掏了银锭子出来趁那婆婆不经意,搁在了门旁的风箱上,这才去牵马。 滕越嘲笑她,“没料到你心还挺善,一个不说实话的人,你也会如此对待” 长孙姒看了他一眼,“她只是在保护自己,不说实话也不算大事吧,滕小郎是非观念这么强” “不像你们娘子,无端心软” 长孙姒也不跟他计较,扯着马围着李家转悠,“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九月十九,秋日宴散了后,李声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了回来,还叫婆婆看见了;至于那个人有没有出来,她没有见到。接着第二日,李声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 “自己想去,”她看他一脸嫌弃的模样心情大好,问道:“离这最近的酒肆是哪一家” “往前过一条街,右转半箭之地。” 待到见到那家酒肆的斗旗后,她转过脸来,笑容里竟是玩味,“你记性这么好,走了一遍,竟然方向和距离都知道的恰到好处,为什么” 滕越难得有笑容,弯了弯嘴角,“想知道么”见她忙不迭地点头,又阴沉了脸色,“自己想去” 长孙姒:“” 酒保没想到这个时辰会有人来,懒洋洋地趴在矮几上砸吧嘴,手里的抹布来回划拉,像树下拴着的马的尾巴。 滕越准备叫他,却被长孙姒制止住,探了身子从台子上取了账本来,翻到九月十九,其他时辰都是些黄酒,浊酒,酉时一刻却卖出三瓶三勒浆。 三勒浆自波斯传入,和葡萄酒齐名,价格颇为贵重。她翻的正起劲儿,那酒保不晓得什么时候醒了,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二人,“你你,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再不说,说,某就报官了” “报什么报”长孙姒一脚踢开一方低榻,举了刑部的令牌换个两下,“某等就是官,问你话老实交代,敢说一句假话,要了你的脑袋。” 那酒保被她威猛的气势唬得跌坐在地上,脑袋发蒙,只顾得上点头。 滕越扭过头去,不忍看她一脚蹬在矮几诡异的姿态,听她粗声粗气地问:“我问你,这月十九,李声到你家喝酒了没” “哪哪哪个李声” “后街被人杀了的那个” 酒保唬得一哆嗦,也不敢看他,低着头嗫嚅道:“忘忘,忘了” “忘什么忘,”她举着马鞭指着他,“卖出去三瓶三勒浆,日进斗金呐,你还敢忘了” 酒保见瞒不住,跪在地上磕头带响,“官爷,官爷,息怒。某是怕摊上事,不是故意要瞒您。李声确实来喝酒了,平日里喝得都是些浊酒,节省的很;那天,估摸着带了个娘子来,逞威风,要了三瓶三勒浆,某见是熟人,还少收了些钱” “什么娘子” 酒保无奈道:“那某哪认识,不过是个胡姬,长得还”他想起来意犹未尽,尽是咧着嘴笑,看着长孙姒不善的目光这才收敛起来,“要不是胡姬,哪能陪他喝了三瓶三勒浆还不醉最后还和他一道回了家。” 胡姬调查了这么些天,也没听说李声还认识个胡姬。 按理说,若真是能把酒言欢还可以登堂入室的关系,怎么都算得上是熟识的;何况胡姬容貌与京城百姓不同,多少都会有印象,不可能谁也没有提起过。 还是李声在秋日宴上,认识个胡女,一见钟情关键那些胡姬,多少是各家私养的,哪能随随便便领走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5章曲径通幽(一) “长什么样” “长长”酒保左右看了看,为难道:“胡姬不都长一个样灰蓝的眼睛,高鼻子,尖脸,穿着宽袖阔脚的彩色衣裤,生得很好看,不轻,对李声也守礼。这坊子又没什么阔气的大户,胡姬也不爱来。某以前在这是没见过,她一来,某记得很清楚。” 长孙姒哼一声:“有别的特征吗随身可带着什么” “身量挺高,比李声还要高半个头,挺瘦,”酒保挠了挠头,“好像腿脚不好,走路一拐一拐的,没带着什么东西。”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随便诹一个来糊弄某看你就是个奸猾之徒,要不给你拖到衙门里,保准说实话” 酒保欲哭无泪,险些把头都磕破了,告饶道:“官爷,某说的都是实话。虽然某做生意手脚不那么干净。是,酒里搀兑了水,可是,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啊。某胆子小,更别提,别提,伤天害理的;人都没了,某若是再扯谎,这可是有损阴德的事情。” “你知道就好,还有别的吗” “别别别的,没了”他哭丧着脸,想了半晌也没想着什么别的,“真没了,他就那天和平时不一样,两个人来,舍得花钱,最后还一道走了。回没回家是不知道,不过喝得烂醉,东倒西歪的,又很晚了,想来也没地方能去。” “多晚” “平日酉末就打烊了,他们又过了差不多一刻才走。平时瞧他挺老实的一个人,这番动静是大了啊。”他语气里有些不屑,看见长孙姒似笑非笑的脸,又把头低了下去。 两个人离开了酒肆,滕越转脸问她,“你怎么知道李声常来这家,不会去别的地方” 她笑道:“李声这个人虽然很淳朴,积极,但是为人内敛,尊卑观念极强,受到挫折很容易失望。所以,京城对他来说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很多人非富即贵,是他害怕往来的。在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他选择出门,去的会是离家最近的地方;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会让他感到安心。他渐渐熟识了这家酒肆,不管酒水如何,反而不会往别的地方去。” 滕越一脸茫然望着她,长孙姒笑眯眯地道:“换个说法,你到一个指定的地方杀一个人,头几天出了打探周围的环境之外,你是不是会避免外出,吃穿用度一般都选择在住处周围” 滕越挪过脸去,有些厌恶,“话说,我的任务为什么是杀人” “做个比较,让你更容易理解一些。” “不知所谓” 他瞪她一眼,牵着马往李声家走;长孙姒跟在他身后,撇了撇嘴,还真是滴水不漏。她故技重施,从后门溜进了李声的住处。 暮色袭来,寂寞的小院子染上最后一抹生机勃勃的色泽,她眯着眼睛看了眼晚霞,滕越嗤道:“南铮说你晚上看不见,这能看见时候又不愿见光,真是矫情。” 长孙姒正埋头在兜囊里挑细铁条,准备把门锁别开,听他抱怨笑道:“矫情也不是给你的,哪来那么多废话。跟来就跟来,啥活也不做,装什么富贵财神爷” “给我也不要,留给南铮去吧,他保准和捡了宝贝似的。” 锁芯动了动,她顿住手,笑意敛了些。转过神来,一鼓作气,落了锁,推开了门,滕越跟进来,四下打量道:“李少卿光风霁月,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学生,真是” 长孙姒捏着铁条在手里转,横他一眼,“才不是舅父教的他有个仵作,以前是个小有名气的夜燕,后来被舅父捉了,心服口服就跟在他身边,我是向他学的。”她把铁条放进兜囊里,“甭管光风霁月,下里巴人,用在正道上就成,我又没开你门锁,气性还不小” “承让承让” “客气客气” 话不投机,两个扭脸而去,各自搜屋子。房间不大,一张木床,绕开地上的血迹就是两张方榻,搁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倒扣在矮几上;窗台下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本南朝黄门郎虞悰的食珍录拓本,字迹模糊,还有标注。 长孙姒心道这李声还当真是精细的人,翻到最后一页,却有一朵暗黄的花。她伸手按了按,却带起一道口子,想来枯萎多时,“金露梅” 滕越投过来一眼,“什么” 她放平了书给他看,“金露梅,常长在陇右西域一带的花,怎么在这里难不成他心上人,真是那个送他回家的胡姬” “这种花,京城里有些人家不也养过,说不定是那个胡姬送给他的。” 长孙姒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有倒是有,不过极少,寻常人家养不了,就连永安宫里那株还是我从李家带来的。你觉得胡姬有这个能耐拿到主人的花,还送人么何况,看这个成色,约莫都放了一年半载的,李声进京可才几个月啊。” 滕越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她兀自看了两眼,塞进了兜囊里,问道:“你找到什么了吗” “头发,”他递过来一根约莫半臂长,“在铜镜缝隙里勾着的。” 她接过来闻了闻,娘子家几文钱一盒的头脂,“就这一根” 滕越四处翻了翻道一句没了。 若是这屋子里有个娘子常住,头发估摸着掉的就不止这么一根了,即使时常清理也不见得干净;如果是做客,谁能当着郎君的面,对镜梳妆,未免太暧昧了些。 怪事一连串,眼瞧着天要黑了,她见找不着什么便出门回南铮府上。崇仁坊南府后门还来来回回有两个金吾卫的巡街使,时不时瞄一眼。 长孙姒冷笑一声,从兜囊里掏出一把小弓,又摸了一簇焰火,点上弹到半空,啪一声绽开,唬了那两人一跳,互相望了一眼挎着道快步向那焰火之处跑远了。 滕越被她兜囊里的丰富物件震惊了一整日,早见怪不怪,看着没什么可疑的人,抬手敲了三下门;里头门栓挪开,探出晏弗一张警惕的脸,见是二人便侧身让进来,“郎君正惦记着,您二位就回来了。” 滕越抱着肩嗤之以鼻,“他能惦记我” 晏弗也不理他,转身对长孙姒道:“晚膳仆已然备下了,殿下您看” 还没应话,前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长孙姒抬头眯着眼睛瞅了半晌,直到人到了跟前才发觉是明媚的阿妧,笑得活泼,“殿下,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奴盼了一整日呢” 她停在她面前,还嘘嘘带喘,抬眼却看到了滕越,脸色霎时变了,“滕石头,怎么又是你,你想对殿下做什么” 长孙姒默了默,看了咬牙切齿的滕越一眼,憋了笑:“石头兄,好名字” 滕越火冒三丈,拨开戳到鼻尖上的纤纤玉指,嗤道:“你叫谁石头你才是石头,你全家都是石头” “我说错了吗,”阿妧毫不示弱,叉着腰踮着脚,气势十足,“你就是石头,又臭又硬,冥顽不灵。你还瞪我,瞪什么瞪,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个娘子,你丢不丢人” “你是娘子”滕越气乐了,斜她一眼,“开什么玩笑,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像娘子” “滕越,你臭不要脸,你竟然,竟然我浑身上下,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 滕越拧过脸去,气息有些不稳,“你给我看,我都不稀罕” “你” 长孙姒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阵仗,瞠目结舌。浓烈的火药味和缠绵的情意齐飞,看不出来心眼耿直的滕小郎竟然还会,调戏娘子 晏弗仍然平和地笑着,请她前行,“时辰不早了,殿下传到哪里用膳” “不急,我去看看南铮,”她笼着袖子迟疑道:“你跟我说实话,他身上的伤究竟如何了” 他俯首行了礼,面上有些无奈,“那日,殿下若不是在路上替郎君止了血,怕是不大好。不过,伤口有了愈合的势头,郎君身底子好,殿下宽心。” 引路的灯笼忽明忽暗,长孙姒撇开眼点了点头,“十四年,他替我挡了多少刀剑,几番生死,只怕身子千疮百孔。确实是我,对他不起” 晏弗连忙劝慰:“殿下可莫要这般想,若是郎君晓得了,于心难安。” “这些话私下说说就成了,”她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他知道肯定不痛快。我和他一道用膳,你们也别多跑几趟了。 “是。” 南铮倚在凭几上看书,垂着头,发也未束,散在月白广袖上;他有心事时常爱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她从屏风后探了个脑袋打趣他,“美人” 他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容上有了浅浅的笑意,眼里光掠影,美不胜收,“殿下回来了” 她应了一声,趺坐在他身边的重席上,摸了一杯茶,“滕越和阿妧拌嘴呢,我就先来和你一道用膳。还是这里自在,公主府里和坐牢似的,哪哪儿都有人看着。” 他点头,修长的指勾起一页,“有人替殿下在府中,大可放心。” 长孙姒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摇摇头,“我可放心不了,替我的那是个娘子吧不晓得受不受的住慕璟的温柔,那样一张脸,她早晚得沦陷了。” 南铮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若是如此她也就留不得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6章曲径通幽(二) 并非是她不相信南铮派去的娘子,只是生得好看的人在有些情况下很容易打动人。 比如,一娘子街头上偶遇两个郎君,一个生得玉树临风,一个生得獐头鼠目;对于前者自然会生出许多缠绵悱恻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至于后者,不花容失色山呼海啸给扭送衙门就很不错了。 何况,慕璟有意无意地亲近,不晓得那法,长孙衷年岁不大,人前端着姿态也就是撑撑脸面,人后上蹿下跳那都是必然的。只不过,今日这信中所述,太傅授课两个时候去,圣人大恸越一个时辰,顿足捶胸是个什么情况 若不是她知道胆小怕事的太傅,平日里也就在学问上固执些,她都怀疑是不是对长孙衷动私刑了。 “什么时辰传来的信” 晏弗福了福身回道:“小半个时辰前,不过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圣人把伺候的宫人全撵出去歇下了。” 长孙衷这孩子黏人的很,临睡前须得人陪着说故事,睡熟了才能走,今日却这般反常。“太傅今日授课,可还说了旁的” “殿下晓得的,太傅授课,圣人都是把宫人差到外头,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长孙姒点头,“去问问这两日太傅见过什么人,或是有什么人去他府上拜会。” “仆晓得。”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阿妧呢” “约摸在打磨玉石,殿下这边请。” 京城秋转冬似乎就是一念之间,夜风袭来,裹了水面上的凉意。过下了清平桥,正瞧见阿妧坐在凉亭上挽了袖子琢玉,听着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起身迎来唤道,“殿下” 她手里拿一块细腻明丽的红翡,笑得有些腼腆,“奴偶然得了这块玉,艳如鸡冠,想来琢磨个富贵牡丹的图样,配殿下那是再好没有。今日就开个头面,却叫殿下发现了。” 长孙姒在她对面坐下,笑眯眯地道:“真是有劳阿妧娘子。” 她连连摇头道客气,“奴与殿下一见如故,没有礼物可是不成的。殿下来找奴,可是有事” 长孙姒道:“我是想问你,秋日宴那个烤羊肉的厨子,可还记得那天我离开的早,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都在吗” “是,最后散了才走。”阿妧有些讪讪的,“他那天羊肉烤得很好,第一只吃完了,他又烤了一只,奴在旁边,没离开过。” “他都和哪些人说过话,你还有印象吗” 她为难道:“记不得了,很多人来来往往的,不过多是下人来替主子端羊肉,趾高气扬的;他有些畏缩,还被人训斥了几句,奴也没注意看。” 长孙姒点头,“有没有胡姬同他说话” “有啊,”她想了想,“后来,快结束前,苏娘子叫那些乐伎也去吃些,有胡姬就去要了些羊肉,和他说过话。她们都挺好看的,奴记得。” “那有没有个头很高,比李声还要高些的胡姬” “没有,”阿妧摇了摇头,“奴当时听着人说李声身量宽大,那些胡姬身材娇小曼妙,往他跟前一比可招笑了。若是比他还高的,岂不是特别扎眼” 这倒也是,娘子身量多数小些,比郎君还要高,一般都会叫人多看几眼,她那日也并没发现。可是随李声回家的那个娘子是从哪里来的 她接着问道:“结束之后,你有没有看到李声” 阿妧托着下巴眨巴几下眼睛,“奴当时真和苏娘子说话,李声就来说要回坊帮邻居嬷嬷做活,能不能提前离开。苏娘子应下了,他去了一刻钟,又回来拿东西才真正走了。” “拿什么” “不晓得,就在乐伎那片地方寻的。” 长孙姒点头,李声烤了一日的羊肉,丢了东西,也不可能去几丈开外的乐伎所在之处寻找;那么多半是替别人,会是那个身量颇高的胡姬吗她得不出结果,只得辞了阿妧回漱石苑。 第二日,听闻王魏二人重新往升平坊搜集证物,长孙姒这才偷偷地溜进宫里。御书房跟前守着的宫人,见到她甚是惊讶。 长孙衷坐在书案后头,萎靡不振,见到她来委屈道:“皇姑”估摸昨日哭得狠了,水汪汪的红眼睛。 她抱着他,小小的郎君在手心里哆嗦,惹人心疼,“功课没做完,太傅骂你了” 长孙衷摇了摇头,从她怀里起来,站直了腰身,低着头犹豫了半晌,“皇姑,您坐” 他把她按回重席上,招呼人端了茶来递给她,低着头嗫嚅道:“都是我不好” 长孙姒呷了一口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太傅说的他平日里是严苛了一些,不过是对你好,你上心一些,完成了他的要求,自然也就” 话没说完,一股血从她口中溢出来,挂在嘴角,狰狞骇人。她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望着长孙衷。 小小的郎君退了一步,眼睛里汪着的泪崩溃,终于嚎啕大哭,“皇姑,皇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门外有宫人急报,“圣人,殿下,诸位臣公请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7章曲径通幽(三) 被人喂一杯下了毒的茶,然后凶手在她濒死的时候幡然醒悟,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扯着她的裙裾,一边大声喊着宣太医,这个场面不可谓不乱到无法收拾。 当然,对比起一堆年迈的老头儿拦着孤零零的垂髫小郎君来说尚算平和。跪在头前的狄如靖见势不好,连哄带骗,圣人不可,圣人不可,祸国殃民的祸根已然被圣人除去,焉有再施救之理 可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圣人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一边哭,一边要拨开他们的阻拦,吵嚷着要宣太医,救皇姑。 无奈人墙密集,冲不出去。外间的宫人似乎没听到,除了绵绵延延跪出很远,纹丝不动。 所以,这场看似平静实则轰轰烈烈的毒杀监国公主的行动,人人都有份,重在参与 等到上十二卫的禁军听着信赶到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朝臣几乎要把来龙去脉交代个清楚。 概括起来,老子早就不满你个小娘子临朝听政,想我白发苍苍权倾朝野天天跪拜你成何体统还成天想着如何置我们于死地,怎么能善罢甘休 一个如此想,两个这般说,小秘密成了大趋势,加上坊间谣言,几个眼高于顶的老臣一拍即合,不禁为自己的智慧唏嘘感叹。 天时地利人和,来吧,大胆地动手吧说到底老姜辣味呛人,狄如靖在此基础上又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好办法。 自古天家无父子,何况姑侄。圣人年岁小,又好忽悠,倒不如借他的手置长孙姒于死地,这样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即使最后不成功,那又能如何圣人赐死,她敢说一个不字说不定到时候,姑侄反目,正好有个彻底除掉长孙姒的机会。 这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下面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游说圣人。如今长孙衷最为亲近的就是太傅郭玄阳,他也参与在密谋之中,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郭太傅针对时而懵懂时而聪慧的圣人进行了长达两日的教诲,从上古尧舜说到本朝圣祖,女子祸国时时挂在嘴边。 都说文人句句如刀,一言一语似乎都刻在长孙衷心里,在太傅的谆谆教诲下,昨日欣然答应了这个计划。 可毕竟是亲皇姑,往常关系也很好,所以如何下的去手。长孙衷很焦躁,就出现了长孙姒昨晚听到的一幕。 人熙熙攘攘地涌进来,举目四望,长公主倒在血泊之中,圣人哭哑了嗓子,也不用解释了,明晃晃的行刺。 正准备着把人看押起来,狄如靖厉声喝道:“圣人赐死祸国公主,哪个敢不从圣人在此,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他义正言辞的一嗓子,禁军倒是没法动作,圣人赐死那是圣旨,谁也逃脱不开。长孙衷到底年纪小,也不敢再哭了,木讷地望着两厢僵持不下。 长孙姒趴在矮几上,歪着脑袋伸长了手,时辰久了挪动起来无比的怪异。 御书房里几十号人目瞪口呆,望着她姿势僵硬地直起腰身,抻了袖子,扶了扶发鬓,约莫还是能听见骨头轻微的摩擦,一声一声地往心头上敲,胆小的险些吓白了脸。 长孙衷看了她半晌,扑过来重新给哭上了,“皇姑,皇姑,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有意的,都是他们说要我害您的,皇姑,皇姑” 省事儿的晓得这回怕是被长孙姒逃开,没被毒死,如今还是保命要紧;先前的势头早去了干净,远远地避开头前几位,伏在地上直喊殿下饶命。 长孙姒摸了摸他的头,也无心说原谅或是不原谅,托着腮,抹了一把嘴边黏糊糊的血,招呼宫娥来漱了漱口才道:“狄阁老看起来,尤为惊讶。这永安宫是我家,在自己个儿家被毒死了,这传出去多丢人呐,你说是吧”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狄如靖,徐延圭,贾丞道,都是功勋卓著的老臣,领着自家的门生咄咄逼人,“不过话说回来,您也不用惊讶。在这宫里待久了,谁还没有几个喉舌” “你们既然有能力知道我二十六离开公主府,我自然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危,两厢平衡才能安稳共存。眼线这回事讲究的不是忠心,比方说你们对我阿爷,不可谓不忠心,可如今呢,不还是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她摸了摸战战兢兢站在一边的长孙衷,回他一个安抚似的笑容。 狄如靖笼着袖子看了几眼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乌合之众,冷笑道:“殿下所言,老臣半句都听不懂。臣等对大晋的忠心日月可鉴,殿下如今怀疑臣等,岂不是叫臣等心寒” “日月可鉴么”她笑眯眯地招来了长孙衷,“你同我说说,在茶杯里下毒这事是谁指使你做的” 小小的郎君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攥着手却是半句话也应不出来。郭玄阳看得真切,灰白的胡须气得直颤,涨红了脸面,“是臣,是臣蛊惑圣人,一切与圣人无干。殿下若是责罚,臣绝不推脱。” “狄阁老,这才是忠心耿耿”她掸掸袖子起身,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成了,折腾来去都叫人看笑话,都各自散了。狄阁老同郭太傅请移步偏殿,我同二位有话说。” 一场提不上台面的逼宫大战至此埋死在御书房里,劫后余生的朝臣面面相觑,抹了抹汗,直道这种随时可以送命的事下次可莫要再做了。头顶上的都是肱骨,无论是谁看在这层面上也不会随意处置,他们这种依附的蝼蚁那可就指不定了;大长公主网开一面是慈悲,自己可不能作死 乌压压的人群挪走了,书房里的气息都清新起来。长孙衷低着头不敢说话,用脚尖顶着光亮可鉴的地砖来回磨。她招手叫他过来,他规规矩矩地给她磕了一个头,“皇姑,我晓得错了” “哪里错了” “我,我不该听别人说皇姑的坏话,就要”他又压抑地啜泣起来。 “不对” 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长孙姒笑道:“你知道我为何安然无恙么” 他摇头,安安静静地跪着听她说话。 “我觉察你不寻常,并没有喝那杯茶,血也不过是唬人的药丸子。”她看着桌上那半杯茶,漾开两圈水纹,里头藏着的毒她却不晓得,“昨晚你胡闹,你虽然任性,但是绝不随意放纵自己,必然是遇上一件你从未面对过的事情,而且绝不会课业没完成这么简单。” 外头的天阴着,连云都压低了几分,她望一眼,接着道:“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会进宫来看你。你还记得你见了我第一眼,是什么反应吗” 长孙衷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笑道:“你叫了我一声皇姑,然后险些哭出来。按理说,这个时辰我应该在公主府养伤,可你并没有惊讶我的出现。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你知道,我今日会进宫。” 他有些恻恻然,垂着头攥着衣角,“皇姑” “还有一个反常,你明令京兆尹和刑部彻查我被刺的案子。王进维和魏绰成日忙的脚不沾地,甚至抽空去研究剥皮案都会被人拦下。可是今日他们去搜查剥皮案的证据,一路畅通无阻,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看着他恐惧的眼神,自顾自道:“那就是这件案子已经不重要了,换个说法,我的生死已经无足轻重” 她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若是你,你会怎么觉得呢” 长孙衷头埋得更低了,嗫嚅道:“那就是有人要致我于死地” “恰好咱们想得一样”她对他的反应极其满意,再接再厉道:“这种死,可能是杀人,也可能是夺权。我怀着这种心思进宫,自然对你的反应格外在意;你看到我只是哭,悲痛欲绝地端着那杯茶,我若是再没反应就真的会被你毒死了” “对不起,皇姑,我知道错了”他捂着脸,缩成团泣不成声。 她在心里哀哀地叹了一声,狠了心肠接着道:“所以,从昨晚你的反常轻易散出宫去就是一个圈套,为了引我出现,然后再利用你对付我的圈套。你之所以不成功就是太过于相信那群老臣,还轻易表露你的情绪,思虑不周。衷儿,这是大忌,你却一犯再犯” 他长长地抽噎了一声,浑身冰凉,听着她道:“我今日罚你,并不是因为你要杀我而是因为犯得这两桩大忌,去寝宫里罚跪两个时辰” 窗外似乎落了雨,看不清前路,临出门前就听长孙衷道:“皇姑,若是我学会这些再对皇姑起了杀心,岂不是” 她跨门槛的时候顿了一下,回头笑,国色天香,“愿赌服输,我认了” 认命这种事,果然不能随意说 当她再次被浑身**的慕璟搂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脚踩上他的靴子,看到他紫红着一张脸欲哭无泪才满意,“你怎么无处不在” 慕璟抱着腿原地转圈,龇牙咧嘴,“我听说你被圣人毒死了,才赶来,你这是什么反应还敢踩我,你用个替身害我表错了情意唉,疼死了” 她摆摆手下台阶,不屑一顾,“多谢慕中书挂怀” “我就是担心你,”他又嬉皮笑脸挪过来牵住她的衣袖,“你若是出事我可怎么好” 长孙姒似乎滑了一下,站直身子时却看见台阶下被晏弗搀扶着的南铮,和风细雨,青面修竹伞下的陌上公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8章云遮雾涌(一) 论起身手,正常而言,娘子多半是抵不过郎君的;在长孙姒正准备威仪万千地迈下剩余的台阶时,身后头那厮眼明手快地展臂一揽,极为迅速地将她裹进怀里,做一副伉俪情深的恩爱模样。 诚然,他们彼此嫌弃,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即便如此,作为郎君,高贵而又大气的面子坚决不能丢。秋日的雨缠绵,顺着风头往衣衫上飘,她躲他追,别人眼里看来,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打情骂俏。 长孙姒一脚踩进水洼里,朱红的玉华履都被打湿了半截,像陈年的老血弥散出来。 慕璟不顾众人的目光捏了块帕子笑眯眯地道:“不气不气,我来替你擦” 他作势要弯下腰身,长孙姒避如蛇蝎挪开一臂远,对南铮笑道:“你还特意跑一趟,那起子老爷子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面色很不好,被月白的常服一称反而显出羸弱的姿仪来,像养在高门里娇惯的贵人,初踏尘世,万般皆下品,“见过殿下” 慕璟又凑了过来,撑着伞笑眯眯地道:“南统领安好” “慕中书客气” 慕璟捏着下巴打量他,“都说南统领尽忠职守,可惜今日来迟了。若不是阿姒聪明,早被毒死了,你这上十二卫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慕璟,”长孙姒咬着牙瞪他一眼,“中书省这么悠闲,倒不如你替我做一桩好事,给东西偏殿里的狄如靖和郭玄阳各送一杯茶。”从袖里摸出匕首比划两下,“敢说一句话,瞧我怎么收拾你” 他惊恐万状,叠声应好,弯着腰一路窜远了。她这才心满意足,挪到南铮伞下,晏弗自觉地把搀在手里的郎君给让了出来,缓了三两步,不近不远地跟着。 她托着他垂死挣扎的手肘,循循善诱,“昨晚那样冷淡,到底还是担心我安危。你这个人总这样,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偏要生出这些事来。”她认命地叹一声,“还好我是个大度的娘子,不和你计较” “殿下圣明。” 这样的回应也在意料之中,好在手里的分量重了些,他再不同她见外可也不亲近。她装作不晓得,走得缓慢,“你一路骑马来的” 他点头,“宫里传了信,都是仆疏忽,才叫殿下身陷险境。” 她有些遗憾,往伞下避了避,“同你没什么干系,是我执意如此,好在也是值得。他们破釜沉舟,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我不晓得这个监国公主能做多久,虽然这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是有了今日之事,他们的心思可以暂时收起来。” 他抿了唇,“殿下安心,日后断然不会出这样的事。” 她笑得释然,能从心底里养出花来。娘子多半是喜欢听这样的誓言,托在手里,沉甸甸的,无比安稳,“好” 朱雀门外停着的车驾往东南转,她跽坐在方榻上,从软榻下的匣屉里翻了个天青雪竹的软囊来要他倚着,“你身上的伤,太医说要修养一个来月,莫要再到处走动了。你放心,我聪明的很,再遇上放暗箭的就把滕越推出挡着,他皮糙肉厚的” 他垂着头笑,“好” “你别只嘴上答应,”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再三叮嘱,“心里头得记着,要当回事。生得这么好看的郎君,如今憔悴成这模样真让人难过。若是你养病实在枯燥,你就替我誊抄舅父当年案子的手札,许多有了破损,再不补救真的来不及了。” 她说的,他事事应下,“好” “好归好,一天誊抄也不许过两个时辰,我嘱咐晏弗时刻看着你” 外间赶车的晏弗低声笑应,“仆记下了,殿下放心。” 长孙姒这才笑开,笼着袖子同他低声道:“这次事情虽然过去,我担心他们有后招。衷儿还算明事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这件事于你来说难辞其咎。公主被刺,圣人被蛊惑,终归是宫中防卫不当。法不责众,他们自然会抛出几个弃子息事宁人;相应的矛头会挪到你身上来,扳不倒我,除掉你也是意外收获。” 他抬起眼看着她,“那殿下便罢了仆的官职,叫滕越,又在你们走后,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王进维低头打量了一眼,手里灰头土脸还掉了一只胳膊的小木偶,险些拿不安稳,同魏绰道:“难不成咱们中间,有外人混了进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9章云遮雾涌(二) “谁” 王进维将一脸严肃的魏绰望了望,嘀咕道:“我要是晓得,谁还问你啊” 长孙姒好笑地看着他们互相怨怼,又问道:“九月二十那日,出差去查验现场的名册可还有” “有,”魏绰点了点头,示意那录事,接了个薄本来:“京兆尹出差的包括臣共有十九人,留守在外的十人,随在臣身边两人,仵作两人,录事两人,画师两人。这些多半是京兆尹府中三五年以上的老差役,都知晓底细,在京中落了户,有据可查。” 魏绰生性耿直,既然认定了身边的人可靠,她也不便质疑他的想法,“换种说法,清理现场的差役中有凶手或是同伙,趁你们快要出门时不备,阖了窗,拿走了木人。所以,当日出差的人中,有没有近些时候新进京兆尹府的” “近两个月没有,”魏绰想了想,“倒是六月,两个老仵作告老还乡,所以从河南府来,你查验那些清理干净的尸首也是可以的” 蒋会似乎信心十足,仰起脸道:“不是某夸下海口,主事只管考验某便是。” 长孙姒一副怀疑的眼光,装模作样同魏绰交谈了半晌才道:“若是半道你又晕了或是出了岔子,这人命我可是交代不起。” 蒋会似乎急于在魏绰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主事只管考验,只要是不见血的,某定然不会叫主事和魏京兆失望。” “那便好,”她起身道:“方才来的路上瞧着一具干净的尸身,你同我说道一二。若是在理,我便在魏京兆跟前保举你,若是不成,只当找错了人,你打哪儿来便回哪去” “主事您瞧好吧” 可事实并不像蒋会说的那样轻松,当他见到昌奴的脸,面色有些不好,喃喃道:“怎么是她啊” 长孙姒看他一眼,问道:“你认识” 蒋会勉强龇了龇牙,露出个难堪的笑容来,“岂止认识,还同她好过,如今却阴阳相隔了” 长孙姒挑高了眉宇,好奇道:“怎么个好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手在膝头上搓了几下,挪了挪身子,许是扯到了伤处,吸了口气才道:“她是个乐伎,这男女之好,哪有旁的,不就那回事” “我听说,她被杀还是你报的案,你当时就在她床上怎么没被吓晕呐” 蒋会哭丧着脸,看到魏绰的怒意又缩矮了身子才回话,越说越小声,“某那日刚醒,就看到一床的血,叫了一声杀人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颈疼,睁开眼就看到魏京兆” 长孙姒笑笑,指了指,“想来那日慌乱,你也来不及看,不如今日就当着魏京兆和我的面,就她的尸首说说你的见解” 他点了点头,挪到尸首旁,小心翼翼地挪开一条缝,仔细打量没见着血这才放下心来,“致命之处在颈下,一刀毙命,可见凶手是个惯犯。” 他抬头看了看魏绰和长孙姒的反应,又接着道:“面部有手指按压淤血,凶手行凶时必是捂住她的口鼻;身体无明显外伤,说明她当时没有挣扎或者反抗,也许是在不经意时被杀” 长孙姒追问道:“以蒋仵作之见,凶手是如何进的昌奴的家,又在何时杀了她” “按照尸体所示,她应当死在九月二十当晚寅时前后。至于凶手怎么到的她家”他有些为难,左顾右盼,“某当时睡得死,还真不知道。说不定是她一些熟客,有的可能有她家的钥匙” “那你有吗” 蒋会摇摇头,“没有,她只给那些老熟客,还要她看得上眼的,很挑剔。” 长孙姒点头,他左边半扇洞开的窗,透进半点外头的雨色,她问:“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杀她” 蒋会为难地看着她,掂量几下才道:“外头不是说,都是报应她坏事做多了,所以才” “你也是这么认为” 蒋会摊摊手,尴尬地笑了笑,“主事,您这不是为难某么,某哪里知道,她这尸首这么怪异” 长孙姒道一句好说,叫人端来了盛着皮囊的托盘,“我不为难你,你再看看这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0章云遮雾涌(三) 一尺见方的托盘上覆着白布,当中凸出一指宽窄的长形方物,见不着模样。长孙姒指了指,“凶手杀人之后,又缝制了皮囊。你既然听说过流言,想必这个也晓得吧” 蒋会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勉强,“晓得,可那上头有血,一会某见了准得晕过去。您说,这考验还怎么作数” “好,就按你说的,”长孙姒将托盘摆在他面前的矮几上,她现在是个贤明的主事,显得平易近人,“也不掀开,你看到什么,如何想的就怎么说。” 蒋会面上终于有了释然的神色,直起腰身探过头来看了两眼,“看这皮囊的大小,展开来约莫是巴掌一般,四角不平整,可见凶手当时行事匆忙,心里害怕。某当日瞧过被割的伤口,牵连了不少血肉,凶手想来并不熟悉这种事情;换句话说,他应当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勾当。还有缝皮囊的针脚齐整,指不定凶手是个精于针篦的娘子,毕竟郎君极少有善于此道,也不会随身带着针线。” 长孙姒看着他问道:“蒋仵作的意思,凶手是个娘子” “啊,”他坚决地点了点头,瞟了那托盘一眼,“郎君连布料都不能缝制得齐整,莫说人皮了,所以某认定是个娘子。” “可你方才说昌奴是被一刀毙命,凶手应当是个惯犯;如今又说应当是第一回做这等事,岂不是前后矛盾” 蒋会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回主事的话,事实上这也不矛盾。方才某的意思是这凶手杀人是习惯,但是做皮囊是第一回,手生,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魏绰简直不忍再听,一甩袖子嗤道:“巧言令色” 蒋会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极是委屈地缩了缩身子,不再敢言语了。 长孙姒瞟了一眼窗外正笼着个袖子听得仔细的王进维,又问道:“既然蒋仵作说他是个惯犯,以前也杀过人,那么你觉得,他为什么突然要在杀人后做皮囊,诸多马脚,岂不是多此一举” 蒋会闻言,往她跟前凑了凑,语气甚是神秘:“某觉得这样的人通常心胸狭隘,能在杀人里觉得快意,现在割皮做囊,可不就是觉得杀人满足不了呗。主事不晓得,某同您说桩事,某打小住的村里有户夫妻,郎君天天骂娘子,隔了些日子开始打她,到最后连小郎君也一块打。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大放厥词,说他才是一家之主,娘子和崽子须得以他为尊,莫说打骂,即使打死了也是理所应当。那家娘子果真不久便去了,您猜怎么着,就是那人杀的。他呀,是村里有名的无能之辈,也就靠打骂妻小出出气,旁的什么都做” “一派胡言”魏绰实在忍无可忍,揖礼,“主事,这等样人如何能留在京兆尹” 蒋会不服,拧着脾气对上魏绰:“某哪句话说的不对,烦请魏京兆指出来” 长孙姒连忙摆摆手劝慰道:“魏京兆稍安勿躁,问完了再议”她笑眯眯地看着蒋会,“你想说什么都继续。” 他这才满意了,揖了揖又道:“还是主事您明事理,您问,只要某想到的一定知无不言。” 长孙姒说那就好,接着道:“你觉得这杀手是想通过杀人获得快意,那么为什么会选择这四个人呢” 蒋会顺了一旁的茶水一口气喝干,想了想才说:“某觉得吧,这四个人应当是罪大恶极,坊间不都是欲杀了他们后快所以,能把他们给杀了那得获得多大的夸赞。他有这种心情自然会铤而走险,做成皮囊那就更明朗了,说白了就是惩罚,惩罚这些祸害。” “凶手会和他们认识吗” 蒋会撇着嘴摇摇头,“这可说不准,也有可能是听多了,就有印象了。” “凶手半夜进到死者家中,他是怎么进去的” 他想了想,“应该是撬门或者翻墙吧” 长孙姒又问:“有坊卒,有金吾卫,凶手是怎么不发出一点动静的” “或许身手敏捷” “那凶手是用什么样的的凶器,才会一刀致命” 蒋会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看伤口,像是锋利的匕首,又快又狠,所以干净利落。” 长孙姒点了点头,“依照蒋仵作方才所言,这凶手是个年轻体壮的娘子,心狠手辣,还要身手敏捷,会开门撬锁,翻墙越脊;因内心卑怯久行杀人之道,却屡屡没有被抓。至于特征么,身上一柄利刃,还有一套针篦” 魏绰气得已经不想说话了,偏生蒋会还兴致盎然的点了点头,“对,没错,某就是这般想的” “好。”长孙姒挥挥手叫人把那托盘端下去,待他换了一个姿势又问道:“关于验尸暂时就查验到这里,再问问你的官历。听说你原是河南府怀州刺史府的仵作,想来也是出类拔萃,否则刺史如何举荐你到京兆府来” 蒋会很是得意,“一瞧主事您就很有眼光,不瞒您说,虽然某胆小怕血,但是在大事上从不含糊。承泰二年,怀州有个灭门案,山南道转运使大娘子娘家,光天化日之下悉数被杀。当时刘刺史急的不成,还是某验尸的时候提了半句,刺史才恍然大悟,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最终把凶手给逮住” 约莫是看到魏绰不善的目光,才补了后半句,“当然,也有刺史府同僚们的功劳。” “是么”长孙姒很有兴趣,接着问道:“你向刘刺史提了什么” “那转运使手脚不干净呗,他家大娘子铁定也跑不了。”蒋会一脸嫌弃的表情,“说到底就是为了银子,叫人晓得了。本想着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最后倒被人灭了口” “如此说来蒋仵作深谙官场之道” 蒋会不成想她会这么说,讪讪地道不敢不敢。 长孙姒起了身,对他笑道:“今日对你的查验也便是到这里吧,回头问一问上差的意思才同你说去留。”她走了两步,回头打量他,“对了,你家在哪,也好叫人知会一声” 蒋会跽坐在一边,正垂着头不晓得想什么,听她问有些茫然,“家某才来京城不久,等今年的俸禄完全到手,才能买屋子。如今,暂住在京兆尹府的偏房里。” 长孙姒点点头出门去了,魏绰憋了一肚子火,看着王进维取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殿下,您也听见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信口胡诌,添油加醋。这样的人,还一心要留在京兆府尹里,传出去脸面都没处存。” 长孙姒听他发完了火,笑道:“也不尽然都是没用的,至少两件事,凶手是个娘子,还有去年河南道那桩灭门案。” “殿下,您信他” 她摇头道:“我们一直以为依照凶手的性子,必是独来独往怕惹祸,但是针篦这件事解释不通。换个思路,如果凶手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娘子,是凶手信得过的人,负责缝制皮囊是不是更为顺畅一些还有那转运使的事,就像方才我同你们说的,李声身上的牛脬也和漕运有关,是不是太凑巧了” 魏绰想不明白,“出事的是山南道转运使,牛脬上是剑南道的府兵,这” “不,我只是有些怀疑罢了。”她转头对王进维道:“你晚些时候回刑部把这案子的归档找出来送我府上去,现在去看看这位蒋仵作在京兆尹府临时的家” 她忽东忽西,思路跳跃地飞快;王魏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实在寻不到方向,只得头前引路。 出了二堂往前院,东跨院僻静之处有几间旧屋独在一隅;有人提前把蒋会的屋子打开,屋子不大,一道帘子隔开里外两间,里间一张床,外间案几方榻,盥洗的架子在窗下,多余的物件一点没有。 王进维觉得有趣,四下里翻腾起来,还随手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魏绰莫名其妙,“殿下,他才搬到这里几个月,也没什么物件,您要找什么” “银子” 魏绰:“” 长孙姒看着王进维撩开矮几上的罩布,扑了一鼻子灰,对魏绰笑道:“他方才也说等到拿完今年的俸禄才能考虑买间屋子,他俸禄一年才多少,顶多二十两,加上俸料六十来石,哪里来的这么些银子,成天与非子和薛登那样的人比钱见昌奴而且他还有闲钱买屋子,你不觉得他有些富贵么” 说着话,王进维已经去了里间榻上,掀开被褥敲敲打打,从床内侧的横木下抠出来指头大小的小方盒,“藏得这么严实,不仔细瞧还真是看不见。” 长孙姒和魏绰围过去,见他小心翼翼把木盒推开,露出普通的一枚铁黑丸子来;他用木夹夹住了,凑到鼻下闻了闻,奇怪道:“川乌” 魏绰皱眉道:“那日自高家外,刺客被滕越所擒获,不也是吞川乌丸自尽的” “川乌量得把控好,少了医不了病,多了致死人命,也不晓得蒋会做什么用” 长孙姒从兜囊里摸了个大小差不离的药丸,替换了那川乌,“我这个是泥捏的丸子充充门面,你且带回去查一查,若是有毒也就莫要放回来了。” “是。” 暮色沉沉,京川口站了京兆尹府的十来名参军和转运司的漕运官,等着载有江南道运往京城漕粮的官船停靠。 长孙姒混在参军队里,垂着头看着自岸边伸出去湿漉漉的木桥板,还在想着当日烟官说川乌丸时滕越的反应,就听有人唤道:“来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1章云遮雾涌(四) 晋自开国以来沿用前朝漕运转般法,江南之舟不入黄河,江南东道运粮的官船自江州改换山南道江船,一路北上至京畿道京川口,查验无误后再转入广通廪存粮。 京川口是承泰元年新修成,在京城东北八里处,以供山南转运的漕船停靠。舟楫署的署丞在船头引着漕卒落锚稳船。在船上摇晃了几日,有的漕卒踩着土地甚至还晕头转向,东倒西歪。 滕越瞄了一眼,低声道:“不是常来往么,为何这般狼狈” 长孙姒正打量署丞和转运司验看公文,笑道:“途中每两驿就有防援,歇船时保不齐就有偷奸耍滑的出银子要人顶职,自己到哪个州府里逍遥快活;回程再捎上,神鬼不觉。要不然,李声哪那么容易混到船上” 滕越不解:“来去的人这么多,又不保证是同一趟船,你怎么能在这趟船上找到关于李声身上的线索” “山南道漕船上有剑南道的府兵痕迹,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他跟着队伍往漕船上去,在她身后疑惑道:“也许是打秋风,也许私逃,谁知道呢” 登上船,她晃了晃身子躲到个僻静的地方观察地势才道:“剑南道的府兵私逃,且不说没有过所,就算他能顺利地到京兆尹辖内,也赶上天灾流民众多的时候,可这里是京城回江南道,盘查甚严,怎么登上漕船所以,他为什么不从剑南道偷乘漕船直接顺江一路回江州,岂不是更方便” 滕越看她矮着身子琢磨怎么下到船舱里去,皱着眉头模样滑稽,嘲笑她:“也许是哪个像你一般奸猾之人,反其道而行之” 你才是奸猾之人 她瞪他一眼,“都逃命了,奸猾什么的还想得起来么” 滕越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恰巧一个跨刀的黑脸监军从船头转到船尾这处来,眉眼俱厉地指着他二人和另一个精瘦郎君道:“你你你,都别闲着,下到底仓里头看,有什么异常上来报一声,莫要耍滑头” 那精瘦的郎君忙不迭领了命绕到楼梯那,三两下到了里头。长孙姒和滕越也紧随其后,下了一转楼梯,越往下光线越昏暗;起先那精瘦的郎君挑着个灯笼还同他们搭话,后来到了一处路口,他往左说是到前头会合,把木板踩得咯吱咯吱地闷响,转眼不见了。 装粮食的袋子码的倒是整齐,每五袋一行,每三袋一摞搁在架子上,约莫三百余袋,每只袋子约莫两石,地上和舱壁上都补了防潮防水的毡布。 当中挂着一盏锈迹斑斑的凹形烛台,昏黄的烛光闪烁。 长孙姒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举高了灯笼往墙壁上望了望也没瞧着所以然来。长年累月密闭的船舱,隐隐的霉气混杂着米粮的味道着实难以忍受。 头前走远的那精瘦郎君又溜达了回来,挑着灯笼笑道:”看二位兄弟这模样,头回来吧装个样子得了,用不着那么仔细。少不了,后头还有六趟船呢,照你们这么看下去,天黑了都看不完” 长孙姒笑眯眯地道受教了,上头有人催着上去,又手忙脚乱地往后头的漕船上去。等到下到最后一趟船舱底,那精瘦的郎君急脾气嫌他们手脚慢,不晓得又去了哪。 她一边按了按袋子里米,在手指上凹了几个长圆的小印子才低声对滕越道:“哎,你注意看这几趟漕船的船身了么” 滕越忙着在米袋的空隙里翻腾,抽空应道:“看到了,船身的吃水线明显多了不少,除了那两条最明显的,余下的基本都凑在一处了。” 他戏谑道:“南铮不是说你到了晚上就和瞎子一样,今天眼神怎么这好使” 她举着刀鞘往他身上捅了一记,看他望过来一个凶狠的眼神才道:“我和你说正经的,这漕船从江州一路往京兆尹府来,装了六七百石粮,吃水深;回去是趟空船,吃水浅,这都可以理解,关键余下的都差不离,这是偷运了什么么” “指不定这山南道的转运使藏了什么私货,你们官场上不总爱这些不入流的伎俩” 简直不可理喻,她矮了身子藏在袋子后头,掀开来油布往木架底下拨,“什么私货能藏这么多你看那痕迹是一年半载能出现的吗,还这么频繁” 滕越回头看她,“盐,粮草” 长孙姒伸长了胳膊往架子最深处捞,脸挨在粮袋上,说话极为艰难,“怕是不止你或许是说对了,他们真的经常顺道往哪里打个秋风,装得盆满钵满的再回去哎,等等,我好像够着个东西,你把灯笼挑好了” 滕越闻声凑过来,长孙姒把腰刀从架子下拽到跟前,上头穿着一片破烂布料,比巴掌大些,还有毛头;不过全是霉点,密密麻麻,约莫能看清楚原来的朱红。 长孙姒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这是什么,衣服料子” 他接话,“什么衣服料子,漕卒的衣料可都是灰青的” 她摇头,把破布塞进随身的布袋里,“算了,回去找家成衣坊问一问,咱们再四处看看。” “等等” 长孙姒垂头看了一眼拦在跟前的手,幽幽地问:“你发现什么了” “你不觉得,方才那郎君去了很久,都没见人影吗” 她这才回过味来,莫说人影了,连脚步声都没听见。于是,和滕越对视了一眼,走么 快走 两个人索性大义凛然地起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往楼梯那处飞快地走,一时间陈旧的舱底嘎吱嘎吱的响,一声接着一声到后来连成一片。 眼瞧着过了前头四五个粮堆左转行几步就是楼梯,船舱当中的的灯烛突然熄灭,本应该透光的楼梯口也被阖得严实,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长孙姒又行了两步,一点点低下身子,顺着粮袋摸到了微湿的舱底,蜷成一团安静地听四下里的动静;身后有呼吸,头顶上有人来回走的脚步声,毫无异样。 候了半刻,滕越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去把顶板推开,你不要动。”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就听见衣衫带风的微响,四周又安静下来。 不到片刻,她觉得自己挨着粮袋越来越紧,身子还往一侧挪动了几分,头顶上乌嚷嚷的喊叫混着杂乱的脚步声,心下一凉,船这是,翻了 莫说一会往里进水,单是这堆积的粮袋若是倒下来几个砸在她身上,一准没气了。滕越到底去了哪,这么半天不见动静。 长孙姒开始慌乱起来,凭着记忆往架子之间的走道上爬,手背擦着了木架,疼得晃神的功夫,耳边疾风响,她的头猛地被人按了下去,“不要伸头” 滕越的声音混杂在头顶一片刀剑的脆响里,她背靠着粮堆,细细地听那打斗声。滕越似乎被两三个兵器纠缠,离她这处越来越远,可又听得分明 身子越来越歪斜,险险地往低处滑,她坐不住,便伸了手四处摸,没有阻挡便歪歪斜斜地走;碰着粮袋便停下,想想方才的路。 爬了半晌,身后似乎有隐隐的水声,咕噜噜地涌,她扯住了块物件,摸了摸,似乎是四棱的木块,像是楼梯的撑柱。她攥紧了,心头扑通扑通直响,辨了辨那打斗的方位,扬声道:“到这处来,快些” 头猛然被重重一击,连余下的话都被闷死在嗓口。长孙姒昏昏沉沉地松了手,滑进一汪水里,闭气已经来不及了,清流自七窍奔涌入腹,五味俱全不可言说 晕过去前,她还在想,好像,不会水 不晓得过了多久,那股不请自来的清流又自愿地要走,连眼睛里都能呛出声来,她摸着柔柔软软的一物,咳得不能自已。 缓过神时,却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身后有暖意趁着她,这才听清外头的动静。 “上差说,大长公主殿下到了京川口,一直寻不到踪迹。如今船沉了半截,这位娘子自舱中寻出来,若不是殿下,那殿下如今身在何处,难不成” 所以,从头至尾,她暗自探查漕船的行踪完全被人捏在手里。 蒙在脸上的布被人遮得严实,只能听见有人回话,是晏弗的声音,“我家郎君并不是来寻殿下,董转运使苦苦相逼是为何故” “这位娘子若不是殿下,烦请晏郎君回禀南统领,某须得带回衙门审问,是否和漕船翻覆有关。” 她被人抱起,略微踉跄了一下,盖在面上的衣袖露了条缝;她看见南铮那张清冷的面容,又不动声色地遮严实了。 行了两步,南铮停下,沉声道:“她乃是我的爱妾,生性贪玩,望董转运使见谅”手臂一疼,他低头,怀里的人又不敢动了。 南铮丝毫没有赔罪的意思,嚣张又乖违。京兆府转运使董玮一个激灵,生知惹了祸,连额角上的汗都不敢抹,谄媚地行礼,“原是如此,是某不识抬举了,给南夫人赔不是,南统领,您请您请” 待二人进去,晏弗放了车帘,在三十来个上十二卫的簇拥下一路往城中赶。 长孙姒昏沉沉倚在南铮身上,就听晏弗道:“京中盛传,殿下因谣言一怒之下,亲赴京川口毁了漕船;如今三省阁老齐聚公主府,要公主现身给个说法;如若不然,便联合御史台往圣人跟前参奏殿下,势必给京城百姓讨个公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2章漫漫修远(一) 在漕船上生出事随后逼问到公主府里,算是早上逼宫不成的后手么她终究是棋差一招 两个月来,几乎难过一天安生日子,就说长孙奂那个小人从来没有好心眼。长孙姒撑着昏沉的头,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南铮的手探过来给她按了按太阳穴,低声问道:“怎么,头疼” “心累”嗓子粗哑成了个十五六岁的郎君,雄壮浑厚,能把人吓个趔趄。 南铮垂着眼睛笑,低声地哄,“再等些时日” 这本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愿意来哄自然是担心的;她开心起来,仿佛头也不疼了,想起方才踉跄的一下,仰头看他,“你方才下水救我了” “嗯。” 她支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稳住了才道:“那你的伤口” 南铮端了杯茶给她喂下去,面色安然,“更衣的时候换过药了。” 他说的波澜不惊,长孙姒却胡思乱想,一时间又回到他说她是他的爱妾那个场景中来,耳朵边嗡嗡的响,“我的衣服那什么是你” 南铮转过头看着她,面色平和,像是普度众生的弥勒,满面悲悯,“权宜之计,若是趁了他们的心思,殿下怕是不尽的麻烦” 她想的和他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就见她瞠目结舌地拎起衣服看了半晌,忽然把脸埋进了袖子里,肩头一抖一抖的。 南铮有些莫名其妙,“殿下,这是怎么了” 长孙姒笑够了,才仰起脸来,脸颊像染了胭脂,绵绵柔柔的一片。他撇开眼去,听她略带得意的声音在耳边道:“南铮啊南铮,原来你的心思隐藏的这么深。你早说呀,我肯定会答应你的啊” 她的眼睛里有明媚的光泽,清晨印着日头的露水,干净的叫人心慌。他心里的滋味也说不分明,极是喜欢又拼命地压抑,“仆将殿下面上覆了巾子,再请的娘子来替殿下更衣,应什么” 就像在琵琶上揉了一曲高调,韵味无尽,突然吧嗒一声弦断了,这种沉重的失落感实在难以忍受。长孙姒收敛了笑容,摸了个软囊来离他远远地倚着;他望着她略带怅惘的背影,心底很欢喜。 这样的事向来不可强求,可如今却不是他一个人单方面的想法,能得到这样隐约的回应,那便是再好没有 不过如今却不是掂量这些的时候,何况眼下长公主府里还有麻烦须得解决,进一步是生是死全无定数,“殿下,可想好如何回府应对” 她觉得跌了面子,嘟嘟囔囔地道:“你不都想好了么我闻到你这车里的酒味了,就这么着吧。对了,滕越呢” “受了伤,回府去了” “叫我和滕越下舱的那个参军寻到了么” “寻到了。”他挑亮了烛心才回话:“是京兆尹府的人,得了魏京兆的令,暗中相助殿下。他以为随殿下一同下去的共两人,也不甚在意。那人和滕越交手,受了重伤趁乱划花了脸面投了水,另一具尸体着人送去了刑部。” 她点点头,摸了摸兜囊回头问他,“那块破布见着了吗” “随尸体一道送去给王侍郎了。” 脑袋沉甸甸地压着她提不起精神来,心口往嗓子眼还火烧火燎的疼。什么漕船翻覆,莫名的杀手,在见不着亮的舱底泡上半刻通通都给忘了,想着回府休养生息,可终归还有虎视眈眈等着要个说法的朝臣。 车驾颠倒地极快,入了北门往官道上一转,晏弗就在外头道:“殿下,阿妧娘子,烟官长使和赵郎君在前头候着了,您看” “好。”她极为艰难地起了身,从方榻下摸了一瓶酒出来笑眯眯地对南铮道:“多谢你考虑这么周全,明天的谢礼保准你满意” 他却叮嘱道:“今日所有的事,只管推到仆身上来。” 她斜他一眼,哼道:“包括爱妾么” 他忽然有些难堪,却还是认真地点头。 赵克承赶了车迎面而来,两车交错的功夫,长孙姒拎了裙子手脚利索地跳了过去。诚然,一头栽在车茵上辨不清方向,还是烟官和阿妧无奈地把人半拖半抱进了车里,车头一转往醴泉坊去了。 在见到面色沉郁的老臣面前,她几口喝干了坛子里的酒;醉意朦胧都是现成的,用不再得装腔作势。 阿妧见状也明白了几分,把坛子里余下的也洒在了衣裙上,两个人跌跌撞撞下了车,相互搀扶着,歪歪倒倒往府里进。 一群火急火燎的朝臣正在花厅商议如何扳倒长孙姒,闻着浓烈刺鼻的酒味,见两个娘子醉得一塌糊涂,那心情简直不可名状。 烟官唤了几个女史来搀住了,才叹道:“婢子说的诸位阁老不信,如今可是瞧见了殿下今日入宫一趟,心里不痛快,和有匪斋的掌柜阿妧娘子遇上了,同往五间庄多喝了几杯;什么京川口,什么漕船是一概不知。只怕是诸位阁老听信了小人的传言,才误会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被捏住了短柄在旁人手里,反倒失了先招。方才义愤填膺的声势偃旗息鼓,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下不来台的意味。 慕崇远见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望他这处瞟,只得起身对烟官行礼,“如此,倒是臣等有罪,听信了谗言。今日殿下身子不适,改日臣等定当负荆请罪” 长孙姒歪在烟官身上一直嘀咕呓语,瞧他站在跟前,龇了明晃晃的牙,探着手道:“老师你怎么,在这” 慕崇远叹了一口气,俯身下拜:“臣告退” 慕璟站在他身后笑容可掬,俯身行礼,“祭酒先行,下官须得照顾殿下” 乌嚷嚷的人散去,花厅里终于安生下来,慕璟笼着袖子对烟官道:“给你家殿下端碗醒酒汤” 烟官担忧地看了一眼,只得扶了阿妧先去了。 他坐在她对面,递了杯茶给她,戳了戳她胳膊,“行了,人都走干净了,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滴酒不沾,能喝成这样,唬谁呢” 她一坛子黄汤灌到肚子里,头脑昏沉,额角生疼,迷茫茫不知身在何处,听着声音辨了辨方向看他一眼,不经意道:“阿璟” 啪嗒一声,茶杯跌在重席上,茶水泼了他一身。心口骤疼,起身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地哄,“怎么了,头疼得很吗” “嗯。”鼻音软绵,像是在撒娇。 他把她抱得紧了些,贴在心口上垂首打量,原先从没见她喝过一滴酒,今日之事凶险,当真是伤透了心,醉的不省人事 他收敛了笑意,耐着性子劝慰道:“下回闹心就同我说,我陪着你。那个阿妧看着也是靠不住的,两个娘子独往,遇上心怀叵测的可怎么好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醉酒的娘子果然温和许多。 他接着哄她,“别只嘴上说好,得记在心里。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南铮那种阴气十足的郎君,什么时候诓你的都不晓得” 她眼神虚迷,不知道看向哪处,嘴里却反驳,“南铮,他才不是,你不要诋毁他” 他有些气闷,伸手弹了她的额头,见她皱了眉才冷笑道:“喝多了反应还这么快,我就说他不好了,平日里阴恻恻的不招人喜欢,还居心叵测。就你傻,掏心掏肺地相信他” “你胡说,他怎么居心叵测了” 醉酒的人想来认死理,他提了一股气上来把她挥舞着的拳头从眼前拨开,“你不信是吧咱们一件一件的说,就从高家的案子开始,你不觉得他奇怪吗说起话藏着掖着,神神叨叨,好像从头至尾他什么都明白一样,那根本是他在骗你” “你又诓我”她不耐烦,一把把他推开栽到了榻上。 “我怎么诓你了,你自己想想。”他往她跟前挪了挪,把她的手从方榻下捞出来,“先不说旁的,那个滕越对他礼敬有加,可经他手里的人呢,都死了全安,刺客,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南铮更过分,直接处死了守城的参军,朝臣有多少折子都被你压下去了,你是不是傻” . 公主监国 更新快 “你傻” 慕璟瞪她一眼,“你能不能听重点咱们再说些近的,舍利塔的异象,禁军守卫的那么森严,若不是他有意放水,旁人能在圣人身边琢磨些事出来栽到你头上还有关仲为,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你觉得蹊跷,怎么就不怀疑到南铮身上” “还有这个李声,你去秋日宴可是南铮陪着的,这回倒好,连死了四个。非但如此,九月二十你身边随了那么些人,结果呢” 他抬手碰碰她的脸,“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他都在场再说今儿,你去哪儿了我一清二楚,是不是也和他说了闹成如今这幅模样,这位娘子,你可长点心吧” 长孙姒脸埋在方榻里,伸长了胳膊不见动静。烟官从外头端了碗汤进来,埋怨道:“驸马,殿下都醉成这样了,您还在这叨叨,她听得进去吗” “成,我呀,还不乐意说了呢”他起身掸掸袖子,“你好好看着她,叫她多歇会。” 赵克承领了慕璟三转两转出府去了,烟官阖了门才回过头对慢条斯理喝热汤的长孙姒道:“殿下,人走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3章漫漫修远(二) “走远了好,省的絮絮叨叨的烦人,”长孙姒用过了药汤,扶着脑袋倚在凭几上养神。 烟官叹一口气,“看来慕中书这是铁了心和要南统领过不去,主意都打到殿下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慕祭酒的意思还是苏尚书的意思” “你这么一说,他倒是挺可怜的。”她笑眯眯地低头看她裙摆上的虞美人,“两处都讨不着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全都得罪光了。” 烟官给她递来杯清水,笑道:“殿下何必管他呢,今日凶险何必去管不相干的人” “我问你个事。”长孙姒瞧了瞧紧阖的门窗,低声道:“慕璟这两日都守在替我的那个娘子跟前么,他如何发现不是我的还有,那娘子平日里可曾对他说过些什么” 烟官想了想才道:“他每日约莫巳时入府,用过午膳再回;晚上申末进府,只坐一个多时辰说说话便回府去了。那娘子同他说话,即便婢子不在一旁,窗下也都有伶俐的女史听着,全是些家长里短的趣事。” 她眨巴着眼睛戏谑道:“哦,还回忆了同殿下往日秉烛夜游的时光,深情的很;还曾说若是上天垂青,叫殿下再等些时日,必不相负,可最后全白费了不是” 长孙姒哀哀地叹了一口气,这群看热闹的傻孩子只当慕璟待她情深似海,殊不知这些事情里,总有那么一两件露出诸多马脚来。 如此一来,被糊弄得次数多了难免不生疑。这不,才走了三天就被人拆穿了。 她有些无奈,“后来呢” “就昨儿个晚上,驸马突然不来了,只派人递了话来说是好生气恼。” 烟官讪讪笑了笑,“一开始婢子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今日听说宫里出了事,慕中书见着了公主才恍然大悟。” “赵克承那没收着什么信” 她点点头,“收着了,据说昨日下了朝,狄如靖和苏尚书同车回府,可没过半个时辰却沉着脸拂袖而去,郭太傅则同御史台几位中丞在府中把臂共饮;晚些时候狄如靖家两位小郎又连着去了杨中书和徐侍中府上,回途时又拜访了慕祭酒。” 长孙姒冷笑一声人倒是齐全,“这几位老不休的今儿一早齐聚宫中,若不是有人帮衬着换了茶,我早被毒死了” 烟官也沉了脸色,双手合什念了句佛,“可见是殿下福气盛宫里捂得紧,府里却传开了,都道殿下宅心仁厚。您何不趁机给他们个下马威,也好叫他们瞧瞧厉害” 她笑笑,没再言语,叫她推开门望一眼焚着香的檐廊,羽林卫今早撤离了公主府,如今府中清静,心思倒松快了几分。 烟官招呼几个女史来收拾了茶具,又道:“您别瞧着这会子安稳,到了明日和瑞公主府的几个婆子准得又来。哼,和宫中点卯似的,守时的很” 长孙姒一点也不担心这个,捏着手里新进的千眼菩提摸索几下,“她也闹不了几日了,徐筠后日就得回京。他是个好面子的,娘子成日在别家吵,他脸上也不好看,准得把这些婆子打发了,夫妻俩又得折腾十天半月的。那时候长孙绾光顾着和他闹去了,不会惦记我的” 她这才释然了,“殿下说的是” 说到长孙绾闹,她才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府门西侧廊檐下西番莲那间屋子里的梅瓶,你让人收拾了么里头有件女史的衣裙,可曾看见” “梅瓶,衣裙”烟官有些茫然,掂量了两下也没弄明白,“梅瓶婢子让人换成了竹报平安的,还是婢子亲自看着人把里外都洗刷干净入了库房,里头没见着衣裙啊” 长孙姒抬眼看她,“我换下衣裙搁在了梅瓶里,你什么时候去换的” “您离府当日,不是每月二十六都要把府里的摆件换上一遍”她着急起来,“您坐着,婢子去问问” 长孙姒扯住她,“别忙的,这个时辰去早来不及了。当日我要离府,除了你,嬷嬷,还有谁知道” 她不知所措,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没谁,婢子连赵克承都没说。二十五当晚您对婢子和嬷嬷说了,第二日嬷嬷就备了衣衫给您换上,又把包袱放在瓶子后头。后来,那群婆子走了,婢子没见着您,就想着事成了也没管旁的。坏了坏了,殿下” 这府里的院落几重,藏着的心思数不完,长孙姒笑了笑,“不急,都过去三天了,他们若真的想置我于死地,这一日遇上两回如何能有惊无险话说回来,倒是解了我心中一惑。” 烟官缩成一团,讪讪地叩首道:“如今多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殿下,您责罚婢子吧” 长孙姒戳了戳她的额角,笑眯眯地道:“责罚,哪有这么轻便打明儿起,把府里头掌管衣食用度的全都换干净,新来的身家来历摸清楚;那些换下来的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等过了这段时日再各自散了。至于下次什么时辰换人,你自己拿捏好。” “是。” 她心里头还惦记着河南府转运使的案子,问道:“王进维今日派人来了么” “递了名帖,赶巧您不在。方才婢子派人送了信,怕是这个时辰也就要到了” 说着话,外头守着的女史禀报,刑部王侍郎有要事求见。 涵山馆是长孙姒的书房,王进维每回来都能有不重样的表情,这次不同于高家的时的慌张,手里捧着一沓旧书又惊又喜。 见着她也顾不上行礼,把书卷搁在长案上摊开,指着一处道:“殿下,河南道这桩灭门案,臣发觉有异” “哦,怎么说” 她把剩下的铺陈开细看,王进维道:“您瞧,凶手杀人后,在墙壁上用血所书非冤屈,非快意,写的却是史书中所记载前朝太子弘的一段轶事。前朝咸安三年,天下大旱,太子弘临幸边陲守军,有感于粮仓中唯余榆皮草籽垂然涕下,便将府中存粮尽数送出。” 他抬头又道:“殿下,李声那只失踪的牛脬可是军中之物,装上榆皮草籽不就正好印证了这段往事。李声之死,是否与河南道这桩灭门案有关” 长孙姒掂量了半晌问道:“我记得,涉案的这位山南道转运使牛闻瑞,因为岳父举家被杀,牵出私自运粮牟取暴利被下到狱中,不日畏罪自尽才换上如今的山南道转运使曹龄亁” 王进维点头,“殿下说的正是,凶手归案后交代,他是江船上一名漕卒,和牛大娘子是同乡。因此被牛闻瑞收买,数次助他私运漕粮,低买高卖,换成榆皮草籽藏于仓廪之中,每逢旱涝便能获利。后来牛闻瑞觉得在他手中留了太多把柄,就起了杀心;他酒后失言,三五朋友一怒之下便杀到他岳父家中以示报复。” “他杀完人,还有心思把史书上的字句给搬到墙上去”长孙姒默了默,如今连一个小小的漕卒都如此有学问,真是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王进维掸了掸袖子,指了指另外一卷的记录,“怀州刺史心有疑惑,可这漕卒在公堂之上把史书中这一段说的分毫不差,人证物证聚在,凶犯认罪,怀州刺史找不到破绽这才定了案子。” 长孙姒笑眯眯地道:“我晓得了,这个先放在我这儿,等案子了了,你再来取” “是,”王进维揖了礼,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囊来搁在案上,低声道:“这是南统领着人给臣送来的衣料,臣问了几家成衣坊。都说是各州府府兵或是守捉军服的次料,比正规的质地差些,不是行里的瞧不出来门道,自然便宜许多。” 她想想那上头密密麻麻的霉点,心头发憷,也没打开,“在今日城外沉了的那趟漕船上发现的,搁在木架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王进维称是,“这模样怕是三五年不止,只是殿下,”他犹豫了半晌才道:“这漕船上都是漕卒,官衣是青灰色,如今这衣料的成色和来历,怕是其中有古怪 “要是没古怪,这船也不会沉” 他不敢再多问,又道:“和衣料一处的尸首臣也验过,身上三处剑伤,痕迹和滕小郎的佩剑分毫不差,不足以致命。他那处致命伤说来也巧,银针入了巨阙,回天乏术。” 她皱了眉头,“又是银针” “是,自全安到这不知名的尸体,每枚银针的大小分量相当,手法颇为相似。” 他话没说满也不继续,深深拜了一礼,“京川口漕船翻覆,魏京兆已领人前往,臣这便去了。魏京兆临行前托臣带话来,无论殿下今日是否到过京川口,也坚信殿下不会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臣告退” 她心头一热,也不多言,颔首叫他去了。 今日可真是坎坷,在生死间游荡了两回,如今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掂量谁可信谁不可信。 慕璟是个精明的人,要说的话只开了个头,往后如何全要她自己想;这事情一多,谁能脱了干系所以,就怕深想,错了或是对了,一念而已 就像落水之后捏了一根救命稻草,有人言这稻草有剧毒她是松手放弃还是拼死一赌脑子昏沉,掂量不出结果,索性抱着陈年旧案沉沉睡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4章漫漫修远(三) 偶尔放纵的结果就是,当她威仪万端地出现在朝堂上时,嗓子疼痛难忍口不能言。 长孙姒垂眼看了看身上这件深青赤质翟文袆衣,织金云龙纹的袖口,凤首玉,青鸾舄,盛妆的脸毫无表情,再加上她不言不语,当真把只手遮天的监国公主风度发挥的淋漓尽致 朝堂上弥漫着一种胆战心惊的气氛,左班觑一眼右班,右班望一望圣人。长孙衷向她看了看,长孙姒因着喉咙疼得无法忍受,皱了眉头,小郎君唬得一缩脖子,于是气氛更紧张了。 连弹劾南铮疏于职守,纵妾行凶的说辞都模棱两可,若有若无,留了和缓的余地。魏绰听后出班,只说漕船翻覆,内因有待考察,但绝非一介弱女子孤身所为,自然有不少人附议。 长孙衷看了看长孙姒的脸色,才极为艰难地下了旨意,革除南铮禁军统领之职,留京听用;南府为太上皇御赐,一并收回。 上十二卫为永安宫要职,统领不能一日空缺,提议滕越暂替。有知晓内情的叹了叹,这位新晋的滕统领原也是长公主的男宠,功夫了得。 如此一来,原想着能断了长孙姒一臂的目的,到最后却让她如虎添翼;这天下终究姓长孙,斗来斗去,也不过螳臂当车,将自身曝于险境。 何况昨日之事,已落了把柄在她手里。都是久经宦海的老臣,孰轻孰重看的分明,因此,滕越替了南铮的官职,极其顺利。 了了一桩心思,自然落到重中之重的长公主遇刺之事上来。 和长孙姒料想的分毫不差,出面孤陋寡闻,南铮因为宠溺妾室,少不得得罪那一位,只怕是妒火攻心,恨之入骨。 一路行来,千奇百怪的说辞当真叫人耳不忍闻。长孙姒进了京兆尹府,王进维正埋着头同魏绰分析皮囊案和漕船翻覆的关系,见她来行了礼接着道:“殿下,漕船船尾被凿开二尺见方的缺口,河水灌入致使沉船,船上六百五十石漕粮俱毁;伤六名漕卒,死两名,其中一个不晓得身份,正是同滕统领交手那位。” 有录事递了纸笔来,长孙姒写道,缺口已有多少时日,漕卒可曾发觉端倪 魏绰叹道:“缺口被冲毁多烂木,无法确认凿开的时辰,据说入京川口前漕卒检查并没有发现。缺口凿得细致,初时从里向外也不过划了几刀,行船途中水流撞击,一点一点冲开缺口。臣和王侍郎俱是怀疑,是那刺客躲入漕船所致。至于,何时躲入,何时动手,却无法知晓。” 长孙姒如今也不避讳二人,提笔写道,昨日我往京川口不过是查李声的牛脬和漕运是否有关,如今看来有人提前得知我的行踪,才有了这方计策。 王魏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有戚戚,王进维道:“那日殿下决意往京川口去,也不过知会了臣同魏京兆,如此说来”他看了魏绰一眼,“臣同魏京兆嫌疑颇大。” 她摆了摆手,又道我自然不信是你二人,如今捉不到走漏消息的,尽快把案子结了未必不是另一种方法,剥皮案可曾有何进展 王进维兴致勃勃道:“臣派人又去了一趟昌奴所在的乐营,之前不是有人回忆说,十九那晚,非子,薛登和蒋会,三人都在么这里头有隐情,因为争相要昌奴陪酒还纷纷亮了钱袋子,最后薛登赢了,昌奴头一个见得是他,剩下的二人骂骂咧咧喝了酒候着;过了一刻,号称千杯不醉的薛登醉得不省人事,叫家人搀了回去,昌奴又见的非子;饮酒都过了戌时,去而复返的蒋会重又拎了一袋子钱,昌奴才愿意见他。后来不知怎的,约莫到子时,两个人都醉了,竟跌跌撞撞往家里返,管事的婆子拦都拦不住。” 长孙姒问二人如何过的坊门。 王进维接着道:“是凭着京兆尹府的手令,说来也是蒋会觉得怀疑到他头上,特意领着几个参军去问了当日轮值的坊卒,有几个约莫还有印象。两个人一路回了昌奴的家,升平坊的武侯还瞧见了。” 她来回琢磨他这几句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偏生什么问题都找不到才叫人奇怪。她写道,天黑路暗,那几个武侯是在哪里留意到昌奴和蒋会的 王进维许是不好意思,默了默,“那什么,有几个和昌奴是老熟客。她往家里带人也不是头一回,当时就在她家后门根儿嬉闹了一阵,记得很清楚。” 长孙姒道不对,她和滕越当日能溜进昌奴家,就是因为她家在升平坊东北角,后门偏僻,正对着坊间的沟渠,气味难闻,极少有人愿意去。莫说晚上了,就是白日三五个时辰都没人影;那群偷懒成性的武侯怎么可能往那里溜达 魏绰极是赞同,“臣和王侍郎当时也觉得他们勤勉的有些怪异,只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说他们之言有何不妥之处。可坊间又极其相信凶手惩治罪人一说,列了一份名单出来希望逐个杀之,也有高价悬赏,黑市上甚至出现了买卖人命的掮客。” 长孙姒嗤之以鼻,若是惩治凶徒,何必这些时日半点动静都没有,这天下还能少了罪人么这凶手难不成还是要等着个黄道吉日,焚香沐浴一番才能动手有些人只贪图雪心头恨,扬眉吐气,却不晓得暗地里隐藏的祸端,到头来指不定引火烧身。 王进维忧心道:“近日里连番变故,一切都是因这谣言而起。无稽之谈,偏生信徒甚多,臣翻阅了刑部历年来的旧案,类似剥皮的没有,惩治凶徒倒是有一桩。是在太祖乾安十二年河东道,那凶徒因为娘子抛家弃子,邻里闲言碎语颇多,一怒之下失了心智,听说哪家有行为不检的娘子便想方设法杀之了事,直到被捉拿归案仍在杀人。可京城里这位,许久都不见动静的,很是奇怪。” 魏绰点点头,对长孙姒道:“殿下方才来时,臣同王侍郎商议,或许,这凶手并不是惩治凶徒,而是借着这个的幌子来达到杀某个人的目的。缘由不清楚,不过爱恨情仇,钱财官声,泄私愤而已。” 正说着话,三省派了录事来,趾高气昂叫二人同去查探漕船翻覆案。一眼瞥见帘子后头的长孙姒,吓得魂不附体,求饶的话都不曾说。长孙姒示意二人先往,也不叫那录事起身,径自回府歇着去了。 公主府忍冬花圃前搁了一方矮几,几上白瓷茶瓯,一把古卷,长孙姒笼着袖子看着躺椅上的美人,南铮扯了扯覆在身上的薄毯,安之若素,沉声道:“殿下封了府,如今仆无处可去,望殿下收容。” 她跽坐在他跟前的重席上,看着他递来茶杯的手,苍白修长,不禁有些忧郁,想着府前搬家的车马数驾,这是求人收留的姿态么 隔着一方浅湖,三个女史正围在一处看热闹。赵克承头上顶了个果子,龇牙咧嘴,满脸苦相;对面的烟官正在摆弄手里的物件,类似弹弓的彩陶,绷着细细的紧弦,前头连接处有个瓷兔子,嘴里咬着绣花针,吐出针眼的半截;后头有个物件捏在她手里瞧不清楚模样。 她打量半晌也不明白,转头看南铮。他会意,阖了书道:“烟官在货郎手里淘着的稀罕玩意,说她手里的线一扯,兔子嘴里的绣花针就会弹到弦上;兔子翻身的功夫,针就会飞出去。” 他拿书摆了摆,就瞧着烟官比划好了方向,扯了线,那兔子嘴里的针飞快地撞向绷紧的弦,拉弓一般,抵出一指来远;吐了针的兔子绕着轴翻了身,针被弦一弹便射了出去,正中赵克承头顶的果子。 看热闹的几个女史叫起好来,他这才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哭丧着脸哀求,这要是扎错了地方可怎么好,小姑奶奶咱们不带这么玩的 彩陶,飞针,瓷兔子 长孙姒皱了眉头,若是换成树枝,银针,木偶,是不是,也同样成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5章一叶障目(一) 烟官觉得手里的物件有趣极了,也不顾赵克承哀哀的一张脸,又把他手里的果子换成新鲜的羌枣,将那翻滚的小瓷兔扯回了原处,举着彩陶的另一面仔细地比照着方向。 长孙姒托着腮兴致勃勃地看了半晌,回过身来打量正专心致志看书的南铮。他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仰起脖子观察了形势,极力相劝:“奇巧之物容易伤人,殿下还是莫要把玩。” 说着话,那厢烟官手里的绣花针又飞了出去。这回没琢磨好方向,一针戳到赵克承手背上;力道倒是又快又稳,直直地横在皮肉间,疼得他红着一张脸,咧着嘴不敢乱嚷。烟官也不闹了,丢了那彩陶奔过去验看。女史一溜烟去唤医官,热闹散了场。 南铮一副了然的神色,耸了耸肩,你看吧 长孙姒眯了眯眼睛,心中有疑惑怎么能不辨别清楚。招呼来两个女史找了几节断树枝,一个行酒令的小木偶,五尺来长的弓弦,一把绣花针。 用花锄将两节树枝楔进土里,当中紧紧地绑了一根弓弦;又离着一段距离楔进另一根树枝,把小木偶绑在上头,勾了那紧弦别在木人的颈上。木人的毡帽硕大,和衣领处存了一条细缝,将针塞进去,大小恰好合适。 简陋的玩意是做成了,可是需要手动把那木人给按住,才能把针放出去;若是没有人,怎么才能用这玩意儿长孙姒抱着膝头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南铮把扎在袖子上的五根针拔下来,交给一直偷笑的晏弗,打发他去取蜡烛。 指节长短的蜡烛点燃,搁在绑在树枝上的木人下,跳纵的火苗烧着了捆绑的棉线;棉线霎时由黄变黑,最后碎成粉末,那木人跌进草丛,拉紧的弓弦霎时把那枚针弹了出去,扎进土里。 长孙姒看着南铮笑弯了眼睛,比划了个长度,歪着头等答案。他明了,俯下身捡起把树枝扯弯的弦道:“同弓箭一般,弦和树枝的柔韧决定了飞针距离的远近;烛芯的长短和棉线多少决定放针的时辰,这样简易的暗器,即便无人也可使用。” 她这才恍然大悟,什么剥皮案,什么惩治凶手都是无稽之谈,只要找到最后一样物件,这案子今日便可结了。她找来赵克承,叫他往京兆尹府走一遭,问一问可曾见着她料想的证物。 京兆尹府和刑部的差役一半被指去查大长公主被刺案,一半被指使去了京川口,看管证物的录事严厉得紧,见着令信画了押才肯放人进去。九月二十搜来的证物一股脑摆了出来,果真有一节断树枝,上头裹着半截弓弦,极其锋利。 长孙姒得着信这才满意了,在手书里叙述来龙去脉让赵克承亲自交给魏绰,只待他二人回来,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京城里的谣言转眼间变了风向,那惩治恶人的侠士一时间成了恶名昭著的凶徒,哪里是什么替天行道,声张正义,不过是肆意杀人,泄其私愤。 只怕是那四人中谁手里捏着他的把柄所以招致祸端,牵累了余下三人。如若不然,京城中那新添的恶人榜,一个比一个活得安稳自在,哪里也没见着什么惩罚。 有人听风落雨,消息传散得极快。日暮时分,王进维站在崇贤坊东南胡宅的庭院里,看着滕越和魏绰虎视眈眈,针锋相对;转过身来就是被圈在一处胡家主仆,战战兢兢,哀哀低泣,真是颇为头疼。 胡家家主胡庸在西市有个专卖珠宝的铺子,多见些琉璃杯,砂金,象牙稀罕的玩意。开始依照互市监核定的物价,倒也安分守己,后来娶了个粟特娘子,就开始打些旁门左道的心思。 都说粟特人鉴定珠宝最是行家,他就利用娘子的技艺低买高卖首饰;后来家境殷实,贿赂互市监和殿中省的官员,做起赌行的勾当,暗中做手脚,更甚者逼的人家破人亡。 再后来,瞧上谁家的值钱物件,无论宅子田地,金石玉器,给几缗钱算是运气,多是生抢。他有衙门的官员撑腰,气势逼人,躲过数次盘查。 这回出了个仗义的侠士,被逼的口不能言的百姓就把他送上了那份恶人榜,希望除之而后快。胡庸不得人心,自从上了榜恶名一路飙升,自二十日来,不过几天已经成了首屈一指的恶霸。 于是,长孙姒思量之下决定请君入瓮,大放凶手的谣言,逼迫他现身。恶人榜上的名字许多,她并不确定凶手会选择哪一个下手。 只不过这位胡姓掌柜的名头大了一些,若是那凶手有惩奸除恶的念头,自然是名声越大越对他的胃口;如若不是,他会为了纠正谣言而顺应民心,这样一来,胡庸就是最好的选择。 王进维和魏绰各自选了亲近的参军,入了胡府后也不和他们明说,三下两下将一家人全都关在正堂的偏房里。胡家人以为青天白日的遇上打家劫舍的,也不敢声张,规规矩矩地躲在屋子里,连哭都是憋屈的,这样一来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白日里好说,入了夜才是紧要时候。一众人各自杵在自己的位置,警惕地听着动静。前院当中有个小楼,滕越站在二层的窗户边,撩开一条缝观察下头的情势;他对面坐着一本正经的魏绰,两个人矛盾也不晓得何时结下的,互看不爽利,彼此望了一眼,一准儿冷哼一声。 王进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就怕两个祖宗在紧要关头生出事来,简直操碎了心。二更的梆声刚过,院子西南的墙头哗啦一声惊破了院子里的安稳。 魏绰从凭几上蛰身起来寻着声往外头看,院子里半个人影都不见,滕越抱着剑悠闲地看他一眼,“急什么,一只猫摔下来撞碎了花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进维连忙顶着笑脸来打圆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又过了一更,东边的亭子上的瓦也不晓得是何缘故,接连落下来碎了两块,险些把藏在亭子梁上的一个参军给惊下来。在二人没说话之前,王进维一笑,“这胡家可真热闹啊,呵呵” 气氛很尴尬,他讪讪地乐了两下,接茬守着。 胡宅热闹的程度可见一斑,不是东边碎了水缸,就是西边塌了石桌,后来连那打更的都不愿意往这里来。 到了三更天,简直困煞人,就听正堂屋门吱呀一声,出来个瘦高的侍女,低头笼着袖子沿着廊下向西南去,几个守在暗处的参军摸不着头脑,是拦还是不拦,二楼迟迟没有发出信号,只得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刻钟,那侍女原路折返,回屋阖上了门,他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她再次推了门出来,还是上回的路线。王进维望了望,叹道:“这娘子倒是好生胆大,也不顾及着危险。” 听他所言,滕越目光闪了闪,从窗台上跃下,打了一声响哨,急急地下了楼,边走边道:“不对劲儿,把她拦下,怕是屋子里出了变故。” 王魏二人这才暗叫不好,出了门往东去。滕越一脚踹开了正堂的门,有人跟进来点上蜡烛,屋子里几十号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伸手探了探还有鼻息;只是里间屋的榻上栽下来半截身子,一摊血污,胡庸被一刀毙命,皮肉倒是完整的,尚有余温。 外头火把绵延出府,乌嚷嚷的追喊声不停。王进维将二人推出去,火急火燎地道:“那娘子怕就是凶手假扮的,你们快些去追,这儿我来收拾” 滕越点头,和魏绰一人一马,从大敞的府门跃了出去。坊道上闹腾起来,说是崇贤坊坊卒叫人打伤,有人骑马冲破坊门向东北去了。滕越皱眉,果真叫长孙姒猜中了。 出了崇贤坊往东一转便是京城笔直的大道,前头那匹马就在五六丈开外,顺着坊墙策马急奔,听着信的武侯和金吾卫巡街使拨马紧追,却只是一味的吆喝也不见再向前一步。 那人被追得狠了,接连抽了几马鞭,过了安仁,长兴两个坊子,一直向北疾驰,道路平坦,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武侯和金吾卫今日格外的尽忠职守,过了永兴坊仍旧向北,追到了光德坊京兆尹府衙跟前,举着火把把前院后墙围得水泄不通,顺带还把那匹跑得筋疲力竭的马给牵了出来。 京兆尹东跨院安静的很,就瞧着矮墙那处一个人影跃进来,熟门熟路地溜到一间屋前,开了门锁,闪身进去,点上灯烛,墙壁上,印出一个娘子窈窕的身影来,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外头什么动静也听不着,倒是房梁上有人说话,声音戏谑,“大半夜的,这副模样好在某识得你,否则,真以为见了鬼了,别来无恙啊” 那窈窕的娘子浑身就是一僵,木讷地抬头向上望了望,滕越正举着一坛酒,遥遥地向他招呼,“你今儿一整日不见人影,原是假扮个娘子杀人去了,还要逃回来,辛苦辛苦” 那人也不辩解,随意地扯了方榻坐下,拱了拱手,“某倒是谁呢,原来是滕统领,这么晚了,到这有何贵干” 滕越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就不把身上那件沾了血的裙子给换下来,再同我说话”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6章一叶障目(二) 那人随手拍开一坛酒提起来比了比,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自顾自道:“某穿着娘子的衣裙,便就不是自己了就如同滕统领今日上任,难道就不是失言失言” 滕越白他一眼,“你若是能免俗,何不身着官衣堂堂正正作个娘子打扮行这杀人越货的勾当,蒋仵作,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也不改改” 蒋会闻言一笑,也不甚在意,只道:“多谢滕统领美酒款待” “好说,”滕越把酒坛搁在房梁上俯身问道:“是你自己主动跟某回去请罪,还是让某帮忙” “请什么罪” “五条人命,不算罪过” 蒋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血迹,也不打算掩饰,“看这意思,滕统领是打算作个证人可是证据呢,单凭滕统领一番说辞,京兆尹府就能将某定为凶手不成” 滕越浑不在意,纵身跃下来觑他一眼,“依照某如今的身份,说你杀了人还是没有杀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觉得还要什么证据么” “你” “行了,半坛黄汤不够你壮胆,还不束手就擒” 外头火光纵跳,人声鼎沸,嘈杂的脚步越发的近了。滕越守在窗下,离紧阖着的门就一步之遥,自然比他方便的多,想逃离无异于自投罗网,最终都是个死,不如干脆些,自我了断。 想到这处,蒋会晃了身,趁着滕越分神的功夫,跳进内屋顺着床榻滚到里侧,摸到那个隐蔽的方盒,取了里头的药丸吞了下去。 再抬头时,就见滕越沉着脸望着他,蒋会笑笑:“这是毒药,抱歉,你的功劳怕是邀不成了。相识一场,滕统领觉得某的尸体也算是大功一件,尽可拿去。” 滕越缓步过来,劈手夺过他手中指头大小的方盒,果然是当初王进维发现的那一个,冷眼觑他,“说了这么多废话,你都没有异样,不觉得奇怪么” 他见他不可置信的模样,哼道:“那就是个泥丸子,这种毒用你身上都浪费” 蒋会歪歪斜斜地往地上倒,想要咬舌已是没有半分力气,滕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阴晦的眼神,“忘了告诉你,某在酒里下了药,这也是防你寻短见。不必谢我” 他拍了拍手,门被倏然撞开,涌进一波京兆尹府的参军来。魏绰打头,走得急了些,上气不接下气,“你他你们” “人给你抓着了,一时半会死不了。你要的犯人自己个儿看牢了,免得到时候殿下问起来,颜面无光。”他指了指脸,翻个白眼扬长而去。 滕越下药过于生猛,以至于蒋会醒过来已是第二日午后。长孙姒坐在屏风后头正提笔逐项列出自己的疑惑,看守蒋会的参军便来回禀魏绰可以提审犯人。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向外望了一眼,今日有雨,天色低沉,堂上燃着灯烛,蒋会迷迷糊糊地跪在烛火下,一身招摇的女装,格外的怪异。 魏绰沉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蒋会不慌不忙磕了一个头应道:“京兆尹府仵作蒋会。” “你可知罪” “某知罪” “罪在何处” “昨夜于崇贤坊杀坊民胡庸。” 一个极是顺利的开头,连一旁奋笔疾书的录事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犯人是有恃无恐还是悔过自新 魏绰问:“蒋会,那胡庸是何许人,你是否识得” “胡庸是西市胡人珠宝铺子的掌柜,某并不认识他” 魏绰又道:“你与胡庸既然不认识,为何杀他有何仇怨,何时结下,如何杀的人,从实供述” 穿的是娘子的衣裙,说的确实冠冕堂皇的豪迈之言,蒋会道:“某与胡庸不识得,所以仇怨更是无从谈起。某之所以杀他,是因为此人罪大恶极,平日里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偏偏又和互市监勾结,行赌行之事害人不浅。某身为朝廷官员,虽然只是区区七品,芝麻末流,但是不能任这等害人之徒逍遥法外。俗话说的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大晋律法惩治不了这等刁民,某就要为民除害” 所以,他就是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长孙姒停了笔,估摸着耿直又本分的魏京兆早被他气得不能自已了。 魏绰缓了缓,接着问:“你这么想为民除害,之前那四个人也是你杀的你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魏京兆,话可不能这么说。”蒋会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不能因为某杀了一个人,就说其他四个人也是某杀的吧某同他们素昧平生也不对,某在府衙里见过他们的尸体,就是因为他们死了,所以坊间不是才出了一个恶人榜么胡庸是排在首位的,某实在是气不过,所以才入府杀了他。” 字字句句把自己摘的是一干二净,魏绰今日的性子特别舒朗,也不着急,问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如何入的胡府,如何杀的人交代清楚。” “是。”蒋会又磕了一个头才回道:“昨日某随同上差调查大长公主被刺一案,就听着市井传言,说那胡庸如何为非作歹,如今连那惩奸除恶的侠士都不敢动他分毫。某前些时日就气不过,身边的几个兄弟也推波助澜,说若是谁能宰了那畜生便是当牛做马也要供奉侠士,某一怒之下便去了胡府。” “某在胡府周围打听了些情况,说那胡庸贪图娘子美貌,便想着扮成娘子假借卖身为奴混进府中。胡庸果然应下,可还没等到他来问某的话,就见着滕统领同魏京兆一道入了府,将他们圈禁起来。某不明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后来,约莫到一更天,胡庸瞧某是新入府的,便言语轻佻。某一忍再忍,到后来胡庸简直不可理喻,某便用随身带的匕首趁他不备,一刀了结他。魏京兆若是不信,可查验胡庸颈下的伤口,约莫一指长短。” 魏绰点头,“我相信你身为仵作,自然有这个能力将胡庸一刀毙命。只是有一点我不甚明白,你说你在查案之时临时去了胡府,是什么时辰” 蒋会想了想道:“约莫申时前后到的胡宅。” 魏绰冷笑,“滕统领,王侍郎同我未时三刻到的胡宅,那时候胡庸等人已经被关起来,你是如何卖身为奴的” 蒋会耸了耸肩,“许是某记错了吧,当时饮了不少酒,可能是未时前吧” 魏绰又逼问道:“就算你赶在我们前面进府,当时胡府上下一共三十四个人,侍女十一名,一一验看长相,登记在册。你到了京兆尹府三月有余,我岂能认不出来你;何况你饮了不少酒,我却是半点酒气也不曾闻到,你给我解释这是怎么样的情形” 蒋会面色有些僵硬,思忖了半刻才讪讪地道:“某一时忘记了,您也晓得某被滕统领下了药,脑子不好使,您别见怪。确实是赶在您同诸位进府之前就进了胡宅,后来准备杀胡庸时瞧见府衙几位参军,就猫在那房里。一更时候那猫就是被某吓得掉下来,还有亭子上的瓦也是某打碎的,就是想瞧瞧您几位走了没有。” 魏绰沉着脸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用药迷晕了屋子里的人,杀了胡庸。”他探手到兜囊里摸了摸,“某的匕首和半包药呢,是不是被您搜走了” 魏绰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录事给他画押,长孙姒悄默声从屏风缝里递了一张纸出去,他接茬问蒋会:“先说说你房里的毒药,是怎么一回事” 蒋会老老实实地道:“用来自杀之用。” “好端端的,为何要自杀” “自然是为了杀人大祸谢罪,虽然他是个恶人,但杀他也得偿命不是” 魏绰冷笑,“你如今杀了他,却好端端地呆在这里认罪,何必要那药丸” 蒋会笑道:“魏京兆高高在上,自然不晓得某的一点心思。那是个罪人,杀了他还得为了他恕罪,憋屈的很,不如自杀来的干净,一了百了。” 魏绰点点头,“就算你说的有理,你可晓得那药丸是何物” “不晓得,只知道是毒药” “在哪间药铺买的” 他挠了挠头,为难道:“您这话说的,哪家药铺买不来毒药想死还不容易,某当时随手买的,许是光德坊,许是东市,哪能记得在哪一家” 魏绰按着长几同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记得不要紧,我告诉你,这是川乌丸,市面上从无兜售,乃是氏族训练的影卫所用,你还要扯谎到几时” 蒋会不曾想到他连这药丸的名字来历也知晓的一清二楚,一时间张了张口,却无法辩驳,索性心一横,“您是不晓得有个黑市,别说卖个影卫所用的药丸,连买卖人命的勾当不也多的是” “那你倒是说说,在黑市哪家铺子掮客是谁没有相熟的人,想在黑市上买到这个物件,蒋会,看来你来头不小啊” “魏京兆明鉴,”他眼珠一转,又道:“黑市上不是有买卖恶人榜上恶人性命的么某就去试试运气,那买家听闻某的心思后,心生不忍便给了一颗药丸说是用来自尽。只是某着实不晓得,那是川乌丸呐” 魏绰步步紧逼,“你身为仵作,验看毒药是基本功夫,却不晓得这是川乌丸,看来你的官历也是作的假。说,混进京兆尹府有何目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7章一叶障目(三) 蒋会一时不晓得如何回答他这番发问,跪在空荡荡的堂上,一张脸半明半暗;隔夜的胡茬子来不及清理,偏生配着娘子的妆容,显得表情也无比的滑稽。 魏绰端坐在长几后头,垂着眼睛看他,“方才能言善辩,到了介绍身世如何一语不发这官历难道不是你亲身经历过的,需要考虑这么长的时辰” 蒋会左顾右盼,晃动了几番才道:“魏京兆说的甚是,着实不是某亲身经历。说来也惭愧,某本身只是个爱好查案之人,本没有多少才识。当日怀州刺史呈报京兆尹的两个仵作,其中一个是某的好友,只因突发疫病去了,某就买通了刺史做了他的替身才进的这京兆尹府。” “是吗”魏绰冷笑道:“花了多少钱帛” “约莫一百缗。” “一百缗就算瞒过了刺史,那入京之后呢,你又贿赂的司封苏女官多少钱帛,才能到这京兆尹府里来” “二,二十两金子” 魏绰直指他道:“一派胡言苏女官乃户部尚书之女,养尊处优,眼界岂如你一般浅薄她能为你这区区二十两金子随意叫你蒙混过关,陷自己大好的官途于不顾” 蒋会苦着一张脸,“魏京兆,这无论是天之骄女还是平头百姓,为人处世总有疏漏之处,或许她当日正巧缺那二十两金子应急,一时忘记了” 长孙姒在屏风后头都能感受到魏绰蓬勃而起的怒意,忍住了笑看了对面苏慎彤一眼。这位为了二十两金子,偶有疏漏的苏女官来的很是时候,两两相望,极是尴尬。苏慎彤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言蒋会在说谎。 不得不说魏京兆这些日子来同王进维那个疯颠颠的侍郎在一处,练就了一副好脾气,稳稳地接着道:“就算你赶巧了,她忘记了。那么你到京兆尹府来,究竟为何” “自然是好奇,想破几桩奇案扬名立万呗” “就凭借你一腔热忱,身无长物” 蒋会讪讪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耳濡目染多看多听些,自然也就能学上几手,糊弄人也是行的。” “我看你不是来糊弄人,是来杀人的吧” 蒋会急切起来,挺直了上身叫道:“魏京兆,不能这么说,某着实是因为好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泄了气,“胡庸他某也是一时意气” “抛开胡庸,你认了罪不提,比如说旁人,非子,薛登,昌奴和李声。”魏绰看他塌着腰身冷嘲道:“你杀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蒋会撇开脸,争辩道:“某没杀人那日离了京兆尹府衙,就去了天音乐营,后来只回来取了一次钱,见了昌奴,就宿在她家里,坊里的武侯都瞧见了。何况,夜里脑后挨了一针昏迷过去,连昌奴死了都不知道,某怎么可能去杀人而且那四家门窗完好无损,又无翻墙越脊的痕迹,就算是某,某怎么进去的” “我问过,你当日是酉初到的乐营,过了二刻回来取了银子,然后戌末又回了乐营。光德坊里平康坊虽然不近,但是也不至于耗上两个时辰吧你回来取银子是为了见昌奴,以你迫不及待的心情应该立刻回去见她才对,可偏偏耽搁了两个时辰,你能解释这段时间去了哪吗” 蒋会窒了窒才道:“某取了银子确实回去了,当日听曲的人众多,他们没见到也实属正常” 魏绰冷笑,“人多蒋会,你在天音乐营是个熟客,为了抢昌奴挣破了脸面,那里可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若不回来谁敢挪你的位置何况,你财大气粗,一个管事的没注意,还能所有的人都没注意你解释不了我替你解释,当日薛登是第一个见到昌奴,他的酒量你应该清楚,可是当日不到一刻钟就醉的不省人事;接着是非子,昌奴破天荒见他到了戌末,恰巧是你回来之前。换句话说,昌奴为了给你提供充足的时间也算是尽心尽力” 蒋会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什么充足的时间,某就是去见她,她接客到什么时辰和某有何关系” 魏绰摆了摆手,纠正道:“和你有莫大的关系,你在她为你争取的这段时间内,从城北到城南,既骗得了李声的信任,又配了李声和薛登,非子家的钥匙,忙得脚不沾地” “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绰也不急,抬手唤来了两个手脚粗大的大娘,按住了不知所措的蒋会给他上妆,接着道:“一会见着人你就明白了,我同你慢慢说。薛登醉的那么快完全是昌奴给他的酒里下了药,目的是已经从他身上偷到了钥匙,下一个目标是非子。很快,她将两把钥匙都交给了你,你装作取银子的模样回了一趟京兆尹府,然后驱马直奔城南曲江池畔。秋日宴还没有结束,你的目标是李声,扮作他曾经见过的胡姬模样。” 不到片刻,两个大娘打扮出一位胡人娘子来,又套上了胡人的衣裙这才罢了手。蒋会左右扯了扯,面色不善,“魏京兆,敢问您这是何意” “你回头瞧瞧” 堂下不晓得什么时候前后跪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长孙姒认识,头前是李声家对面卖馎饦的嬷嬷,后一个是卖三勒浆的酒保,当中跪的约莫就是那琢磨钥匙的铁匠。 魏绰沉声问道:“堂上这位胡姬,你们可曾见过” 那酒保先喊起来,“就是他,就是他,那天晚上陪李声进店饮酒的就是她,某记得很清楚,身材宽大,模样不错,连衣衫都是差不离的。” 蒋会转过头来怒不可遏,粗声粗气地道:“浑说什么,某是个男的,怎么穿成这幅模样去见什么李声,某与他又不相识。” 魏绰又问道:“嬷嬷呢,那天看到送李声回家的,可是这位” 那嬷嬷不吭声,抹抹眼泪,点了点头。 “魏京兆,这是哪里来的刁民”蒋会膝行了两步,磕了一个头,“京兆府大堂之上岂容他们浑说,您明鉴。” 魏绰也不理会他,接着问:“他去你那配过钥匙吗” 当中的那一人也是点头,“九月十九,某记得清楚,已经熄了炉火的时辰,这位胡姬到某的铺子里要拓三把钥匙,要的急;事后还给了一缗钱不叫某留下模子,某贪图小财就应下了。” 魏绰挥挥手叫把人带走,问蒋会:“你还有什么说的” “某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某提醒魏京兆,那日某被人用银针扎了穴道,如何出的昌奴家,如何杀的人,魏京兆岂不是在说笑” “好,我今日就让你听个明白。”魏绰掸了掸袖子,接着道:“对你的怀疑从来就没有减少,只是在询问你那日,你自露马脚。其一,你对昌奴的死亡时辰了解的甚为精准,王侍郎仵作出身,技艺精湛,连他对昌奴的死亡时辰也不过说个大概,而你毫不犹豫说出是寅时,你好奇查案之事,连川乌都认不出来却能准确晓得时辰,你自己不觉得奇怪” “其二,昌奴的尸体就盖在白布下,早被人清理的干净,叫你验尸,即使你见血不爽利,也不至于只掀了布角,露出她的额头来指手画脚,连面都不敢看,莫不是你心里有愧于她其三,你身为京兆尹府的仵作,即便身有嫌疑,我仍叫你参与到案件中。李声家的门上有锁,而且完好无损,墙头也没有人跳纵的痕迹,你是亲眼看见的。后来分析案情时,你也在场,明明知道凶手应当是偷了钥匙开门进屋,你却闭口不谈,因为这是你进入四家的方式,怕引火烧身” 蒋会分辩道:“这只是魏京兆的揣测” 魏绰点点头,“那再说些事实,比方说,你身上这件胡姬的衣裙。当日你就是穿着它到的曲江池边,见到了李声,借口掉了一件友人相赠之物,也就是金露梅,让他去寻找。” 他从案几上取了那本食珍录,翻到最后一页露出暗黄的花给他看,“李声曾去过西域,自然少不了见这等花,说不定还有个相熟的胡姬娘子一见倾心,你们就借此攀谈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回了升平坊,你们共同去了方才那处酒肆,将他灌醉之后趁送他回家之际,偷出他的钥匙和前两个一样仿制了一把。虽然后来你再杀完人后将钥匙挂了回去,可惜的是拓模时的朱砂泥仍旧存了一些在钥匙的缝隙里;就如同你这件衣裙,事后挂在了昌奴家的衣柜中,虽然没什么错处,只可惜上头落了土,想来是你不晓得如何安置,先是埋在土里后又挖出来挂上,毕竟昌奴家院子里有处土是新压平的” 屏风后头的苏慎彤听得不明所以,几番欲探个究竟;长孙姒却乐得不能自已,难为魏绰这等自诩为大丈夫的郎君,一本正经按照她所写念得起劲。 蒋会面色有些难看,动了动身子,仰起脖子有些不屑,“魏京兆如今编出这等故事,某听着极为有趣,可惜得很,还是没有解了某心中的疑惑。” 魏绰也不急,招呼录事摆了个托盘上来,正是昨日长孙姒在府里寻到的那些,“我现在叫人给你示范一遍,你是如何在杀人之后,装作无辜地中了银针企图洗脱嫌疑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8章一叶障目(四) 当蒋会看到一根银针稳稳地扎在软垫上时,挪开了目光,神情有些慌乱。 魏绰看他一眼,指了指摆在长几上的证物道:“这根有弦的断树枝是在昌奴的院子里发现的,还有这个木人也是” “不不,”蒋会慌张起来,矢口否认,“不可能,不可能在院子里。” “你怎么知道它不可能在院子里” “我”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已是穷途末路,捉襟见肘。 魏绰正色道:“它本来是应该在昌奴的院子里,那棵槐树下。只不过是你为了掩人耳目,偷偷将它捡起来放回了昌奴在乐营的妆奁里,你慌乱中忘了把木人身上的土给擦干净试问,放在妆奁里侧之物,即使落了灰也不至于沾了土吧” “还有一点,昌奴生活随意,她家的窗子常年打开,因此窗沿上的灰众多。而九月二十那日,你趴在门口,窗户也是推开的,这里有录事画的图为证。” 他掷了幅图到他跟前,顿了顿才道:“但是我们离开时你却悄悄把它阖上了,莫要以为旁人都没有瞧见,你能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约莫是随手,您也晓得,我常在她家,不经意” 魏绰听他断断续续地辩解,不急不躁,“你不是随手,是刻意。因为她家院中的槐树正对着窗子,若是阖上,那么扎在你脑后的银针便无法进入屋中。杀完人之后,你在那槐树上做了手脚,临近的两根槐树枝就是天然的一张弓,差的是你绑上去的那根弦;行酒令的木人相当于拉弓的手,你为了做出进到屋中之后才被人扎针的假象,所以将它绑在树枝上延迟放针的时辰。你事先估计好了方向,下面摆支点燃的蜡烛,等到烛火烧断了线,银针自然而然地就会射出去。敞开的窗户正对床榻,床榻上的人自然会中招;我若没说错,当时你应该躺在外侧。你阖上窗,会阻碍通过槐树瞧到屋内的视线,以此掩盖你的行径。” 他看了蒋会急变的脸色接着道:“不得不说,你费尽了心思摆弄出了这件奇巧的玩意,企图做一副无辜的模样,但是功亏一篑。在你装模作样晕倒的过程中,我们找到了掉到角落里带着弦的断树枝,剩下的那一节在树上,同时还有烧完的蜡。我解释了你玉枕穴上银针的来历,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何杀人么” 蒋会不知所措,跪在那里掂量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他们都该死,做尽了坏事,某杀他们是顺应天道,即便是魏京兆你也不能阻拦。” 魏绰料到他有这么一说,反问道:“先不说非子和薛登,他们二人成日同你抢昌奴,结下私怨也极为正常。可是昌奴呢,她视你为心上人,愿你为你涉险,愿意为你取悦别的郎君,你待她似乎也是真心实意,可为何还是将她杀了” 蒋会听他所言,感到极为可笑,“魏京兆是正人君子,自然不屑于同那等乐伎往来。欢场中人说什么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你情我愿,只止于钱少钱多,心上人魏京兆还是莫要玩笑” 魏绰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纸来给他瞧,“秦楼月,这是你的笔迹,在昌奴房中的木匣中找到时保存的甚好;上头非但附了一首长命女,还摆了一朵合欢花。你觉得这表明了什么,一个深爱你的娘子在你眼中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她爱不爱我,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她是个水性杨花的乐伎,我同她不过逢场作戏,各得其所,没有真心。” 魏绰追问道:“所以在你筹划到杀人整个过程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她” 蒋会嗤之以鼻,嘲讽道:“魏京兆,是她自己提出来帮某,又不是某强迫她。不过,某没瞧见她在杀人的过程中动了什么手脚,你是怎么知道她同某一道” “自然也是你告诉我的。”魏绰见他心神不定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道:“还是询问你那日,你一口咬定凶手是个娘子。排除你故意扰乱案子的线索之外,你说话时总是会看昌奴的尸体几眼;算得上真凭实据的,是有人在李声家的铜镜缝隙里找到娘子的头发。李声进京是六月,同你是前后脚,生性内敛不爱交际,模样又憨直,更别提有娘子能瞧得上他。屋中也没有娘子的器物,偏生有一根娘子的头发,你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杀李声那一晚,跟在你身边的正是昌奴。你趁李声醉酒一刀杀了他,又割下他的皮叫昌奴缝制了皮囊。昌奴终究胆小,完事之后担心自己的妆容会不会露怯,便在铜镜跟前比照了几下,头发便是那时候落上去的。” 蒋会面容有些颓废,点点头,身子也瘫软下去,抽干了力气。 魏绰又道:“你以同样的方式杀了非子和薛登,缝制皮囊的也是昌奴。我很好奇,你既然杀了昌奴,那么属于她的那一块皮囊又是如何完成的” 蒋会摆摆手,垂头丧气道:“魏京兆你也不用问了,我承认,人都是我杀的,包括昌奴。至于她身上的皮囊是我自己缝制的,郎君会针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既然已经认罪,说说缘何杀了他们” 他仍旧坚持方才所说,态度很坚决,“都说了他们罪大恶极,我一时气愤;不过昌奴,对她是杀人灭口” “那你告诉我,李声他如何罪大恶极了” “他他本是江南道人,身负命案,一路逃至京城。”蒋会满不在乎,掸了掸袖子,“某也是无意中所知,这样的人多留一日都是祸害,早杀了了结了呗” 魏绰按着桌几向前探了身子望着他,“你是怎么无意中知道的” “某”蒋会瞠目结舌,舌尖把话打了几个转,却不晓得该怎么往下编 魏绰冷笑道:“蒋会,你不是什么仵作,也不是什么热衷查案的郎君的吧说起来,你应当是哪个高门的影卫,你身世坎坷,曾提及的那个打娘子的衣匠便是你阿爷吧所以,你缝制的皮囊与昌奴的几乎无差。父母亡故后,你的一腔愤怒正巧被人撞见,收作影卫。就在今年春末,你的主子交代你一件事就是杀了李声,他身上带了一个有官印的牛脬,走漏了风声。你的主子给你提供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给了你事发后自尽的川乌同时还有一朵金露梅,要你轻而易举接近李声。你要晓得,金露梅在大晋极为珍贵,非普通人家供养的起。” “不是,你说的不对” 魏绰冷了脸色,直指他道:“若不是,为何我说你和李声前后脚进京时,你不停地在膝头搓掌心的汗蒋会,你在害怕什么” “我”他空张着两手,不知所措。 魏绰接着道:“杀了李声,偷走他身上的那个牛脬,然后伪造成惩治恶人的杀人方式,是你一早想好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引开人们对李声的注意,你也好在主子跟前立下一功。所以,你进京之后,物色好了非子,薛登和昌奴,他们不过是你杀人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 到了如今,蒋会极其平静,扬起脖子似乎有些笑意,“某替家主完成了计划,牛脬也烧掉了,无凭无据。” 魏绰静了静,身后的屏风里几乎没有动静,他这才继续问道:“以你的身份,你家主子断然不可能同你见面,上传下达的那一位又是谁” 蒋会摇摇头,“身为影卫,自然要守规矩,我们未曾谋面,有特殊的方式传递消息” “可惜贺博州并不是这样同我说的” 他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魏绰,又故作镇定道:“某并不晓得贺仵作也是影卫,魏京兆是从哪里得知” 魏绰也不瞒他,“如果不是他说的,如何能找你藏起来的川乌丸,如何能知道那作何用途,更不会知道昨日你会去胡宅。你也不想想,他如今逍遥自在,你却在堂上苦苦撑着,天壤地别,所为何故” 啪嗒一声,蒋会额角上渗出汗来掉在地上惊破了沉静,就听屏风后头有柔柔的女声道:“妾也是罪该万死,当日京兆尹有两名仵作告老还乡,妾身发了公文四处去寻。那时河南道怀州刘刺史呈报上来两人,赞不绝口。妾命将人送到京中,见了一面深觉不过尔尔;本想重发公文,又过了一日,户部陈侍郎传话来,说这二人乃是某家影卫,奉了圣谕秘往京兆尹府。妾想着,极是常在御前行走的正四品大员,自然不会有错,便随他去了” 接着又有低哑的女声笑道:“原是如此,我倒是不知道,这吏部司封官员,身为户部的侍郎,竟然也要插手;胆大妄为到假借圣人的口谕,陈侍郎,烦请同我说说这是何道理” 魏绰挥挥手,叫人把已签字画押的蒋会带下去和贺博州单独关押。身后的屏风撤去,他起身行了礼,“见过殿下” 左右两厢的直棂门纷纷打开,里头俱是当朝的重臣,三省六部齐聚,听了一出好戏。就见左厢跪拜的朝臣中有一个身着朱红官袍的,跌跌撞撞膝行了几步,倒头便拜,“殿下,臣有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9章一叶障目(五) 长孙姒跽坐在重席上接过苏慎彤递来的茶,回头同她低语了半晌这才转过头来笑道:“陈侍郎不是说有罪吗这半日了,怎么也没听见说个子丑寅卯来” 她初初能说些话,可声音低哑枯干,在疏阔又封闭的大堂上徘徊,直往人心口上刮。陈侍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道:“臣罪该万死这,不知从何说起” 长孙姒看她一眼,又回头对苏慎彤笑道:“你瞧,来的时候好端端的,如今都不会说话了。” 苏慎彤不敢同她玩笑,规规矩矩地捧了一份官贴,打开递过来,静默地坐着,听她道:“陈生恪,咸安二十六年山南道生人,应和二年进士科第十八名,应和三年起河南道宋州司马,五年知长史,十年简汴州刺史,十五年引户部主事,十七年擢户部侍郎至今。” 她抬起头来看了陈生恪一眼,“陈侍郎官途坦荡,进了户部十六年毫无错处。从当初白衣公卿到如今越俎代庖。怎么,繁花迷眼,要为大晋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吗” 陈生恪叩头带响,声泪俱下,“臣一时糊涂,臣知错,求殿下降罪” 贾丞道跪在头前,见事态越演越烈,下一刻长孙姒就得把人拖出去行刑,皱着眉头俯身进言:“殿下,陈侍郎为大晋兢兢业业数十年,居功甚伟,想来是一时不察迷了心智望殿下体恤” 长孙姒提起杯盖拨了拨茶叶,笑道:“怎么,居功至伟的贾中书也掺和了一脚陈侍郎不知从何说起,要不您代劳” “臣不敢” 她笑了一声,低着头盯着洋洋洒洒的官历道:“陈侍郎在河南道徘徊久了,如今官威尤盛。说说吧,当年牛闻瑞一案,你做了多少手脚才换上曹乾龄,他如今肯为你死心塌地地卖命,通风报信;还有怀州刺史刘并,你是怎么说服他塞了两个影卫进京兆尹府来杀了李声”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就算陈生恪不出来认罪,漕运是他经手督办,如今漕船翻覆,被杀者,杀人凶手无一不与他有牵连,此时出面相劝除了把自己搭进去别无所长。于是,跪着个十几号人俱是低着头,纹丝不动,但听结果。 等陈生恪哭够了,他才哆嗦着认罪,“是,当年牛闻瑞一案确实是罪臣做了手脚,可臣也是没有办法,受高复岑胁迫。高家何等样的权贵,而臣只是一介布衣,即使做上户部侍郎不过是个四品官。他借助臣的手将牛闻瑞置于死地,将他的心腹曹乾龄补了上去;臣官微言轻,无可奈何。” 他有磕了一个头才道:“他这一招是为买卖流民大行其事,待臣晓得为时已晚,只能大事化小。今夏六月,李声偷乘山南道官船入京,只因他捡了一个剑南道府兵的牛脬,成日挂在身上。兵部员外郎高显救济灾民时发现了他,派人告诉臣,漕船上曾经载过逃兵流民,如今东窗事发,告知臣自行处置,否则臣也躲不开问罪。” 长孙姒提着笔,埋着头写写画画,见他停下,心生不悦,“这话听着不妥当吧高显想拖你下水,不过是在这桩勾当里,你隔岸观火叫他不自在。那么当日他伏法后,你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说出这一条即便问了死罪,又不是首犯,逢我大婚大赦天下,隔不了二三年你又可以重新开始,不比今日来得划算陈侍郎,你这笔买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是臣,都是臣,鬼迷心窍。瞧那高家父子伏法后便想着这事就能不了了之,也好趁机除掉李声,那么就高枕无忧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着实想把水中丞扣他脑袋上叫他清醒片刻,“李声六月进京,高家父子八月伏法,还有之后一月有余,敢问你这三个月做什么去了他不过初入京城,又无依仗,以你的身份,寻个什么由头不能把李声抓了,何必大费周章盘桓了许久等到案发才晓得悔过到现在,你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诓我” “殿下,殿下明鉴”他又膝行了几步,恨不得揪住她的长几脚,以示忠心。见到滕越森冷的目光,只得讪讪地放弃了,“是臣优柔寡断,想弄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摸清楚来龙去脉才定下了这么个不是,不是,才起了歹心,让影卫进京杀李声。可又怕贸然杀人留下把柄,便想出这一桩,想借处死罪人的罪名,连杀几人,把杀李声的嫌疑减轻些” 一番话说的漏洞百出,连苏慎彤都有些忍不住想发问,偏生长孙姒没再接茬问下去,只道:“那么漕船翻覆呢,和你有没有干系” “殿下明鉴,罪臣着实不晓得那是如何一回事” 长孙姒似乎是累了,搭着苏慎彤的手起了身,裙裾上的金线孔雀尾在烛光里熠熠生辉,“既然如此,劳烦魏京兆把案子结了,这人以律处置。”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跪伏一地的朝臣笑道:“诸位还有何高见么” 这回倒是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外头的雨下的大了一些,慕璟撑着伞站在雨雾里不晓得等了过久,眉眼间都染了秋雨的荒凉,笑意有些淡,“我没有进去,听他们明哲保身,着实有些无趣” 长孙姒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赞叹的笑容;身边的娘子和他才是真正的夫妻,终究无法多言,说笑一番领着滕越出门去了。 苏慎彤和慕璟并肩缓步慢行,离了人才显得忧心忡忡,低语道:“若不是夫君高明,这回出岔子的就是阿爷,你到底如何说服陈侍郎出面的那番话,分明就是受人指使;被指使的还不止他一个,连高家都愿意俯首帖耳,真是不可小视放长线钓大鱼,谁都不知道钓鱼翁得有多心焦” 信封沉甸甸的,扯出来一个大红烫金的礼单,朝臣巴结南铮的礼器真是千奇百怪;信尾还缀着一个簪银的小铃铛,香气袭人。李声皮囊里的榆皮草籽,到现在也不晓得谁放的,这倒好,又补上个铃铛。 说来也巧,铃铛们的纹路不一样,宋家的那个是虞美人,在华镜殿中发现的是一头羊,这一个是镂空的弥勒。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有人在刻意暗示她。可,究竟又在暗示什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0章七星不翼(一) 永道元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得甚早,永安宫里的花木前一日还格外的葱郁,后一日清明的景致全都笼上了一样的颜色,厚重的抬不起头来。 长孙衷自新任的谢太傅那里领了教诲回华镜殿给皇姑请安,披着厚厚的大氅,抱个福禄的手炉围在铁鎏金的炭盆边缩成一团;长孙姒拿起最后一张桃花纸封住了存着熏肉的瓦罐,瞅着他直乐。 他叹一声暴殄天物,“皇姑,这些纸分明可以糊一张大风筝,飞起来特好看,只可惜天太冷了,不适合出去。今儿我瞧着谢太傅的胡子沾了些水,出门肯定结一绺冰碴子。”他似乎想到那怪模样,捧腹大笑起来。 长孙姒叫烟官把六个瓦罐送到御膳房去,瞪他一眼,“前些日子,是你阿爷派人来提醒我给你置办,免得你没得吃,你以为我想给你做” 长孙衷乐颠颠地挪到她身边来,揪着她的衣袖晃,呼扇进了凉风,冻得她一哆嗦;他又讨好似的松开了手,“哎呀,阿爷那是顺便提一句,主要还不是心疼皇姑。前些时候几番行刺,凶手连个影子都不见;漕船翻覆半点进展也没有,阿爷可担心了。” 长孙姒撇撇嘴,长孙奂那厮担心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拼起来的急切还不如要她给他小郎做熏肉来的多,兄妹做到这个份上也可以一拍两散了。 她夹了一块水晶龙凤糕喂给长孙衷,“前些时候乱,后日就是大朝会,各部族的使者都到齐了;人多事杂,但愿能平安过去。等过了年,精神都放在修渠上,估摸着就能渐渐安定了。” 长孙衷眯着眼睛将她望了又望,“哎,皇姑您担心的不是这个吧” “依照圣人的意思,那我应该担心什么呢” 他歪着头看他,笑嘻嘻地道:“人多了容易出乱子,这不还得南统领出面调停。一来,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您挂心;二来,同您见面的时辰就少了”话没说完,扯上兜帽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内殿跑。 长孙姒似乎被捏着短柄,怒不可遏,蹬上云头履起身追他,“长孙衷,你个小猴崽子,还敢编排我” 宫娥俱垂着头,憋着笑瞧姑侄二人围着屋子跑,青碧色的三法罗被惊得上下翻飞;最终以被长公主冰凉的手贴在龙颈上的圣人哀嚎求饶而告终 烟官从御膳房回来时候,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收拾了残局。待长孙姒正经地坐在长几后头才道:“齐嬷嬷验过了大朝会时的衣衫,问殿下可要去一试” “不去”长孙姒表示敬谢不敏,“你不晓得她是何意总热心撮合我和慕璟,前些时候我还听说给苏慎彤摆了脸色,这嬷嬷也太爱较真了。” 烟官也连连摇头,给她斟了杯热茶来,“她就是觉得殿下和慕中书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叫一个妾堂而皇之地住在驸马府里成什么样子要不是顾念着苏尚书这一层,早撵出去了。” 长孙姒摊开一本奏折笑,“没有苏长庚,她还是吏部的司封女官呢” 烟官撇了撇嘴,不削一顾,“这无论是女官还是平头百姓,闹腾起来也没区别,什么姿仪规矩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婢子前些时候听说,近来苏慎彤总和慕中书吵闹,哭哭啼啼不成模样,有一次慕中书还独坐在院中一夜,第二天早早上朝去了。” 长孙姒捉摸了两下,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事情能让向来温和端淑的苏慎彤气成这个模样,问道:“慕璟不是忙着四方馆的事情么,那通事舍人每天都要和他奏报好几回部族使者的情况,还有空闲吵架” 烟官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所以说还是面和心不和,这要是有心想吵,不见面都能隔着街闹。您瞧,您和南统领,成日在一起也没见过拌过嘴” “幸好我没回去啊,否则他们还不得动起手来”长孙姒默了默,有些哀伤,要南铮这样的人吵架是甭想了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都爱拿他说事,“这话说的有理,就像你和赵克承,他成日都是被你揍,半句怨言也没有,甚好甚好。” 感情的事落到自己身上,挑明了说就显得婉转绵长起来,烟官清了清嗓子,垂着头面颊有些红,“哎呀,殿下不要取笑,怪难为情的” 两个娘子各自都有心事,相伴坐着竟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直棂窗开了半扇,能瞧见外头雪花扬扬,有风裹住一片顺便也带进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内侍跪在门前行礼,“殿下,慕中书有要事,请殿下移步中书省” 两个人好些天没见上一面,如今这么大张旗鼓地请见,长孙姒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过了宣政殿往东不多远,慕璟撑着伞候在路边,官袍上挂了积雪,正往她的车驾望过来;烟官挑帘子请他上来,长孙姒迎面问道:“火急火燎的,出了什么事” “七星舍利宝幢被人调了包” “什么时候” 慕璟皱着眉头低声道:“今早,通事舍人谢继领着番邦部族的使者参观完天府院,少卿依例检查,发觉上头七颗赤真珠色泽有异;待他去摸,缀着的三万六千颗珍珠全数掉在地上,约一半摔的粉碎,这才发现那宝幢宽大了不止一倍。” 长孙姒又问道:“七座金涂塔不是和宝幢放在一处的么,也被拿走了” “不,怪就怪在这,”他一脸诧异的模样,“金涂塔是好好的。若说是劫财,七个金涂塔和价值虽然比宝幢差些,但胜在小巧容易盗取;宝幢四尺来高,周身缀着金铃真珠,四角有金线相连,动则有声,偷它不是自讨苦吃么,何况还调了包” 她摇了摇头,“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宝幢前日才做好,工匠都在宫中,三五个人见到的只是宝幢的一部分,没人看见全貌,他们是如何仿造一个相似的来偏生还知道谢迹今日会领着一拨人来看,掐好时辰趁乱偷走。也不是为了劫财,天底下就这么一个,偷走之后无法出手,一出手必然被发现。” 慕璟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按照你这么一说,拿走是为了什么,放在家里每日上香吗” 长孙姒撩开帘子,望着风雪里的中书省,仍有不少青衣录事匆匆来去,笑道:“还有另一个可能,若是今日太常寺的少卿没有发现,后日在大朝会上没得可是大晋的脸面,多大的一桩笑话”她撂下帘子低笑,“我道是终于消停了,原来在这处候着呢” 慕璟没听清楚,问了一句:“啊谁候着你呢” 她摆摆手,笑着道:“没谁,我就这么一说。反正无事,同去太常寺瞧瞧,说不定还能寻着那个宝幢呢” 他一拍大腿,高兴起来,“要是明日再找不到,大朝会上咱大晋可着实没法扬眉吐气了。就说呢,你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笑眯眯地挨过来,外头许是烟官不愿听他絮叨,打马猛地向前,慕璟一头磕在车梁上,长孙姒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他头晕眼花不省人事,什么亲近的动作都没了。 太常寺的少卿派人叫来了谢迹,两个三十来岁的郎君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指责对方栽赃嫁祸。 长孙姒没往院子里去,隐在廊檐下听两个郎君争辩;面朝她的是谢迹,六品青色官服,腕上缠着一串佛珠,动作间若隐若现;再往面上打量,说不出的慈善,只可惜了一双眼睛,迷离萎顿,着实不像什么诚心向佛之人。 就听他道:“少卿何出此言,某领着十六位使者应诏前来观赏,您全程随在身边,某何时有功夫,将那宝幢偷走还换上个赝品” 那太常寺少卿义愤填膺,振袖怒斥,“哪个全程随着,看了一半是哪国的使者提出来要歇一歇某便招呼人奉茶,可是你全程和他们在屋中。你们干了哪些勾当某可不晓得。如今宝幢没了,不是你们偷的还有谁” 谢迹争辩道:“少卿你这话说的好无理,即便您当时不在,随行的还有二十名禁军,这可是南统领的人,同某毫无干系。难不成,少卿觉得南统领也是同谋吗” 似乎是听见什么禁忌,那少卿畏惧地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道:“别混说些有的没的,南统领也是你这等样的人能提及的就事论事,你到底把宝幢藏到哪里去了再不交出来,等到上差询问,某掉脑袋,你也甭想脱罪” 谢迹大呼冤枉,连连辩解。长孙姒被吵吵的头疼,嘱咐人把这俩劝开,再嚷嚷,没到后日便闹得举世皆知了。 进了天府院,透过敞开的六扇宝相纹的雕花门,能瞧见当中供桌上赤金的佛龛,一座光秃秃宝幢,做工粗陋;周遭七座金涂塔倒是摆放的安稳;两个协律郎正领着十来个祝史趴在地上捡散落的真珠,有一个落在门槛下,长孙姒捡起来看了看,是颗打磨甚好的琉璃珠子。 慕璟好奇,围过来看,“有什么蹊跷” 她摇头,将手里的珠子递给他,“模样不错,既然禁军当时也在场,你不如去和南铮说声。若是有异动,他定然能知道” 慕璟不屑一顾,他地盘的事犯得着问南铮么,真是小瞧他可脚不听,出了门就往上十二卫去了。 转过天,辰时方过,慕璟一脚踏进华镜殿直嚷嚷,“我就说南铮不靠谱吧,这回可好,东西没找着,那个谢迹还死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1章七星不翼(二) “畏罪自杀了” 长孙姒伏在翘头案上勾铃铛的模样,听着他的抱怨,这才收拾了四串银铃铛放进紫檀小匣里叫女史归置起来。 慕璟在她对面捡了一张月牙凳坐下,也不嫌弃,拢了拢斗篷道:“这哪个晓得,四方馆的仆役今早打扫池子里的落叶,发现冰层下有一张人脸,唤来好些人,辨别了半晌才发觉那是谢迹。知道内情的,有的说丢了宝幢,谢迹畏罪自杀;也有的说那太常寺的少卿,心怀怨怼,将谢迹推入池子里。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我派人把听到风声的使者指使走了,封了院子,这才派人去了京兆尹。恰巧王侍郎同魏京兆在说漕船翻覆的事情,便一道去了,我就来问问你去看看么” 长孙姒点头,起身去内殿换衣裙,问道:“昨夜极冷,池子里的冰怕是结的甚厚,谢迹的尸体怎么捞出来” 慕璟叹了一口气,“捞是捞不得,王侍郎说凿冰又会破坏尸体,现在只能泼热水撒盐巴,等冰化了一些再继续。偌大一个池子,得折腾到哪年哪月去,谢迹也是个不经事的,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死了” “你觉得他是自杀” 慕璟嗯了一声,疑惑道:“难不成你觉得是有人杀他,谁那个少卿” “这可说不准,在宝幢这件事情上,两个人都有嫌隙,互相攀咬,一怒之下将人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慕璟在屋里来回踱步,边想便说:“少卿许长午,昨日同谢迹周旋到日暮,都极力地撇清嫌疑。后来许长午被太常寺正卿唤走后,谢迹为洗脱罪名,就领着两个协律郎在天府院翻找了一个多时辰,将近一更天才回的四方馆;据说不久就回家去了,出四方馆时还有人瞧见他” “那许长午呢” “他昨儿申末开始便和正卿核对明日大朝会的乐服、酒澧和币玉,主簿奉礼郎十几号人在一起,忙活到丑初就歇在太常寺里;有个起夜的奉礼郎半夜还看着他趴在几上奋笔疾书,天亮时候一道去点的卯,按照这个时辰推算,他也不可能出宫去四方馆啊” 她也不觉得他说的这些情况有什么不妥,换了一身郎君的衣衫出来,同他道:“看来这二位仁兄都有充足的人证呐,甚好甚好” 慕璟倒是不赞同,过来将她的兜帽从衣领里翻出来理好,十分诧异地看着送斗篷的女史满面娇羞地偷笑,回过头来唠叨:“有什么好的东西没了,人死了,明儿就是大朝会,到时候你面上无光,看你怎么乐呵” 长孙姒有些不适应,把衣领子从他的手里揪出来,笑道:“这永安宫里的风吹草动南铮都看在眼睛里,你昨儿去问他,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只说等消息,说明这宝幢还在宫里头,没到时辰现身罢了” 慕璟听见南铮的名字就觉得晦气,嘴一撇,“上次同你说的话,你可记在心上他那个阴人,你信他早晚吃亏” 她假装不知,回过头来疑惑道:“你和我说什么了” 就知道眼前这一个是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不知人间险恶慕璟翻了白眼,也不顾她满脸嫌弃,一把揽住她的肩头,“阿兄今儿再告诉你一回,南铮那个阴人,你最好别太信任他;否则到最后吃了亏,甭到我这儿求安慰” 长孙姒往他靴面上踩了一脚,看到他龇牙咧嘴才忿忿道:“说着太常寺的案子,你跟我在这扯南铮有案情就说,没有就滚” 他嬉皮笑脸蹭过来将她的兜帽给扯上,“咱俩啥关系,有什么不能说的”瞧她变了脸色,连忙讨好,“好好好,我不说了。来,祖宗,您请上车” 长孙姒嫌他烦,霸占了大半个软榻,把慕璟挤在帘子边吹风,听他絮絮叨叨的,“唉,方才那样可真像咱们十三四岁的时候,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你对我可不像现在那么疏远,甚是怀念” 她不理他,摸了摸手里的手炉,忍住了没把那栩栩如生的喜鹊报春砸到他头上;慕璟不知她所想,又凑过来神秘地道:“哎,我方才瞧你手里四串铃铛,甚是眼熟,什么情况” 她忍住了怒意,看他一眼,“一个铃铛代表一个死人,你要么” “不客气不客气” 幸亏永安宫到四方馆的路不远,慕璟一路不消停,对往事感慨唏嘘还没尽兴便已经到了;在他看到阴恻恻的滕越时终于住了嘴,老老实实地往院子里进。 雪已经停了许久,部族的使者爱热闹,早早地出门往东西市去,待到正午后开市便能饮酒歌舞,因此四方馆里格外安静。 出事的院子在东北角,据说常常堆些杂物,鲜少有人来,冻住的池子在天井正中,约莫丈许长宽,周遭围了五六个来回穿梭的参军,旁边搁着十几个木桶,有的还有残存的热气,时不时冒一冒;背风之处,三个参军忙着挖坑取柴,廊檐下还存着糟醋的坛子。 王进维蹲在池子边,一手扒着一尺来高的石围,一手探出去指使两个蹲在木板上的参军撒着铁锹上的盐粒破冰,魏绰正远远地站着皱了眉头往池子里看。两个人瞧着人进来,忙行礼,“殿下” 长孙姒探着身子望了望,冰面上有几条裂纹,当中凹了一块,隐约瞧见下面有东西,看不清面目。王进维道:“冻得实,凿几下就看不清谢迹的脸了,约莫还要一两个时辰才成。” 长孙姒点头,“我瞧这池子也不是很深,人怎么就死了” 王进维撇撇嘴,笼着袖子有些嘲弄,“殿下说的甚是,臣问过,这池子水深也过不了腰际,掉进去大不了爬上来。也不晓得这谢迹是什么情况,硬生生被封在水里,上头厚厚的一层冰” 她有些不解,问道:“若是他掉下去时池子开始结冰,就算他上不来也应该沉在池底,而不是脸到临近水面的地方来。我方才听慕中书说,发现他的仆役是先看见他的脸,也就是说他的尸身上来的时候才被冻住的,这样来说岂不是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慕璟也不敢探头看冰化得如何了,瞠目结舌道:“死了很久这么说,昨日看到的和许长午吵架的那个不是谢迹又是个李代桃僵的” 王进维听完才笑道:“这只是一种可能,因为冬天寒冷,泡在水里的尸体通常要过上半月左右才会出水面,而且郎君的尸体上来会慢一些,若是这种可能确定了,那么慕中书昨日见到的谢迹必是假的;还有一种说法,毕竟池水较浅,若是谢迹上身短,下身长,那么在水里也会出现头接近水面,脚在池底的情况,这并不是尸体出来。” 慕璟这才胆战心惊地点点头,长孙姒瞧他一眼,摇了摇头说受教了。 王进维揖礼道不敢,“这只是臣的揣测,一切还待尸体捞上来才能见分晓。” 长孙姒说好,索性笼着袖子站在廊下等尸体出水面,她趁空闲问道:“这谢迹是谁的人平日为人处世如何” 魏绰道:“是谢太傅一个极为信任的门客的小郎,三十一岁,担任通事舍人已有六年。平日里极度信奉佛学,张口闭口都是佛偈佛说,只是这个不太讨人喜欢,余下的倒没人说他不好。性子平和,也不随意同人争执,离了四方馆就是回家看佛经,休沐时去京中的寺庙进香听讲经,每月十五也不顾中书省问责,必上清华山还愿。” 她向来对这种有执着信仰的人有着无比的好奇,能不被外物所困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他倒是个很虔诚的信徒,长此以往是怎么在中书省手底下存活的” 魏绰望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慕璟,耿直道:“四方馆的事情俱是慕中书在过问,多半是慕中书心生不忍” 长孙姒扭头对慕璟道:“失敬失敬” 慕璟对她这种敷衍的溢美之词极其不屑,“总的来说他不过是虔诚一些,也没耽误什么事,何况谢太傅门客的小郎总要给几分薄面,训斥两句也就罢了,尽管没什么用。” “你常常能见到他” 慕璟点头,“每半月会递来公文,当然是十六和月末;近些时候接待部族使者,改成一天一来。”他看着长孙姒探寻的目光接着道:“也没什么异常,昨儿你见的谢迹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就说话快了一些,显得有些生气。寻常做事说好听的叫慢条斯理,也就是吞吞吐吐,优柔寡断,人倒是不错的。” 长孙姒道:“我昨日见他,就觉得他一双眼睛萎靡不振,像是时常被什么所困扰又深陷其中怡然自乐,不像是诚心向佛之人。” 他哂笑,“那是他眼神不好使,有目疾,凑近了才能看得清楚。说是他阿爷严厉,怕他在谢太傅门下出岔子丢了颜面,督促他读书所致,走路没人看着说不准还真能跌进池子里。” 她眨眨眼睛,感叹道:“是么,说来也怪,近半年都是高门不太平,连一个通事舍人都是出自一品大员的府邸,真叫人心生惶恐” 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就听见冰裂的微响,干燥逼仄,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不晓得过了多久,池子上有人喊:“出来了出来了,仔细点脚底下” 长孙姒这才跺了跺冻僵的脚,往池子边挪过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2章七星不翼(三) 谢迹的尸体是被三个人从池子里合力抬上来,已然冻得僵硬,直挺挺地躺在垫席上。长孙姒遥遥地看了他一眼,青灰的脸面,眼睛鼓胀得格外扎眼;左手向上微微地抬起,屈着一条腿,想来死前极为痛苦。 尸体裹了垫席被挪到方才挖好的坑中,搁在架子上;坑底早有人铺了木柴升了火,泼上醋糟,熏起腾腾的热气来烘烤。 慕璟指了指,“如此,不怕尸体被热气一蒸,反倒没了线索吗” 王进维拱拱手,“慕中书有所不知,这谢迹在冰中冻了许久,尸身早已僵硬。您方才也瞧见,他头部和眼睛凸出的异样,那是因冰把其中的血冻实了而向外膨胀所致,所以尸体硬的很,无法下刀勘验。只能架在坑里烘烤,得等到尸身软下来。坑中火浅,泼了醋,便用那热气来熏;何况尸体又裹了垫席,并不会受损” 风带了些许的醋味来,腥酸难闻,长孙姒抬头望着迷蒙的白烟,问道:“依照王侍郎之见,谢迹是怎么死的” 王进维掂量了片刻才道:“依臣拙见,至少谢迹在落水后还活着” 众人向他望过来,听他解释,“一般而言,在死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尸体会松垮下来,然后再变得僵硬。这样的尸体姿态都是差不离的,头侧向一边,手臂微弯,手约莫是握拳的模样。” 他将四指盖住拇指,再挪向掌心比划了一下,接着道:“腿也是伸直,脚外翻。而谢迹的尸体诸位瞧见,手脚都有异样;说明他在死前一瞬受到了刺激,手脚收缩改变了原有的状态,在尸体僵硬和冰冻两方影响下,与寻常的尸体不同。而这种姿势通常是溺水之人应有的情况,所以臣认为他死前在水中仍是清醒的。” 他又向长孙姒行了礼,“但至于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进水里,这须得臣验过尸体才能定论。” 慕璟似乎没料到其中还有这些不为常人察觉的门道,甚是恭敬地对王进维行了礼,“原来验尸之事也是如此精细,我深感无知,不晓得王侍郎可愿意收我为徒。我虽非天资聪颖,但也可算是才学过人” 长孙姒默默地让出一条道来好叫他一边夸夸其谈,一边往王进维跟前凑,顺便还可以看着他把人逼到进退不得的模样。 慕崇远这辈子的宏图大志算是毁在慕璟手里了,原想教出个文质彬彬,学富五车的墨客,到头来非但闲散不羁还好奇上琢磨尸体的活计,连她都不禁唏嘘感叹。 王进维被他缠磨地没办法,眼瞧着心一横就要应下,好在那厢有个录事小跑着过来道尸身已经软下来,可以验尸,他这才推脱公务在身,日后再议,仓皇离去 土坑东侧便有一排厢房,王进维叫人把尸体抬进去,慕璟好奇不减,谁也劝不住一脚随着踏入;不到片刻,满面苍白地挪出来,失魂落魄地倚着柱子干呕。 长孙姒望着他,笑了两声,看着身边站着的滕越问道:“我说你最近很清闲不是叫你时常去看慕家的园子,怎么跑这儿了” 滕越对她这种态度极为不满,眼风一扫,十分凌厉,“我就是挂着禁军统领的名号,主事的还不是南铮他怕一不留神你就死了,叫我看着,我有什么办法” 他瞧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慕璟,对她道:“还有他家的那个园子,荒废十几年了,光秃秃的,也不知道你要找什么” 她有些遗憾,“就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么” “没有,遍地荒草” 她仍旧不死心,问道:“也没有池塘,木桥,甚至秋千吗” 滕越一脸诧异,“我说你知道这么清楚,你进去过那你还让我时常去看什么” “真的有”她一瞬间极为快乐,发冠上的金莲花都摇曳生姿。 滕越挪开眼,也不晓得望到哪里,“有,池塘干了,木桥断了,秋千也就剩个铁架子,你是要找什么人么” 长孙姒的手笼在袖子,紧紧地绞在一起,声音都有些颤,“是,一个小郎君,总是在我梦里出现,好像我和他极为相熟;可是看不清面貌,不知道身份。每回梦到他不是跌进池子里就是大火烧身。后来,我见到慕家荒废的园子,觉得景致甚为相似,只是一直没能进去。” 滕越冷笑,“果然,被你惦记的人没有好下场我会时常去看看,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听说慕崇远打从别人手里盘下那座宅子的起就封了院子,说是闹鬼。” 千回百转的心思总结起来也不过是她的执念,一个反复的梦境叫她甚为怅惘,“我也听过慕家的宅子是从别家盘来,旧主身份神秘,始终找不到线索。更叫我奇怪的是,明知道宅子不吉利,慕崇远还愿意买下,住了这许久。” 他说不知道,又问:“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不问南铮,毕竟在你心里他是无所不能的” 长孙姒撇了撇嘴,心道哪个这般想过撇下他,独自往验尸的屋子去了。 慕璟坐在廊下的栏杆上,还没从方才的震惊里缓过神来,伸手拦下了她,甚是虚弱地道:“里头甚是血腥,你一个娘子,还是莫要进去了” 长孙姒总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叫他颜面无光,站在廊檐下伸手揉了个雪团,笑道:“多适应两回便好了,你不是还要拜王侍郎为老师么,这样可不成” 慕璟苦歪歪的一张脸,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处,“起先我瞧着谢迹的脸倒还平常,只是他竟然被下了刀,那味道混着酸气真是叫人遗憾啊” 她笑,“甚好甚好,你瞧到了他的脸,是什么模样” 他想都不愿意想,有气无力地道:“还能是什么模样,身上穿的是官服;发髻未散,头比平日大了一圈,幸好眼睛闭着,要不眼珠子都能鼓出来;脸灰青灰青的,耳鼻里都有血块余下的,我也没敢仔细瞧,王进维他,他就” “没什么表情” 慕璟怪异地看她一眼,“谢迹他都死了,死人能有什么表情” 长孙姒把手里的雪团碾平,戳了鼻子眼出来,比划道:“死了当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他临死之前总有七情六欲要表达,是怒是哀,是平静还是挣扎人都要死了,总要直抒胸臆,你说是不是” 慕璟挑高了眉头看她一眼,“还有这种说法”瞧她不像玩笑,仔细想了想才道:“什么表情是真没有表情,平平静静一张脸,和往日来送公文时候一样,就是没有笑意,约莫睡熟了一样。”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他想了半晌也没弄明白那应该是种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摇了摇头,“没有哎,我说,明天就是大朝会,你不想办法找宝幢,你管他是什么表情呢” 她垂着头把一堆雪摆成个宝幢的模样,笑道:“宫里的东西又丢不了,现在大张旗鼓地找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正好称了看笑话人的心思,说不准明儿自己个儿就出现了呢” 果然是急惊风遇上个慢郎中,这宝幢是没有指望了,他丧气地瞪她一眼,“它自己是出现你是想把偷它的人引出来吧若是明日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要看这国宝,还语带挑衅,那多半是内外勾结,一起要对舍利宝幢下手;若是明日平平静静,那许长午和谢迹两个的嫌疑最大。” 长孙姒笑眯眯地道:“慕中书果然睿智” 慕璟往她跟前凑了凑,讨好似的道:“哎,你是不是知道它放哪儿了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不会破坏你的好事” 古往今来诸多事实告诫,一般敢夸下这种海口的人多半靠不住,指不定一炷香的光景,上到八十耄耋,下到初生婴儿都耳熟能详 于是,她神秘一笑,“你猜” 慕璟:“” 他还没待整饬她,里头王进维忙不迭跨了出来,手里捏着个金鱼袋晃荡出来,“是溺死殿下,谢迹身上竟有金鱼袋” 大晋自开朝以来,紫金鱼袋通常配给三品上朝臣,五品上银鱼袋来明贵贱,应召命,当然圣人恩赐的除外;可谢迹不过六品通事舍人,身上如何能有金鱼袋 长孙姒问道:“里头可有随身鱼符” “有”王进维将金鱼袋口解开,倒出一个铜鱼符来,左右一分,里面本因刻有官员的姓名,职务,品级和俸禄等一概没有,倒是中缝处各有半边合同二字。 他接着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殿下您瞧,这金鱼袋上竟然绣着十二街,臣也不晓得是何意” 黄底红字最为招摇,端正的小楷,精巧雅致。慕璟看了一眼,疑惑道:“十二街,什么意思是指京城南北七街东西五的十二街吗前朝宇文尚书掌管京城坊市格局督造,离现在约莫二百余年了,这和谢迹有什么干系” 长孙姒摇头道不晓得,“时辰还早,反正左右无事,先去谢迹家中瞧瞧可有怪异。” 谢迹的阿爷谢竟是当朝太傅最为信任的门客,离着谢家不远,单独辟出一方宅子给他父子二人住。谢迹阿娘早亡,又没娶妻,如今谢竟还没归家,府中只留了一个驼背的老管家,再三解释才摇摇晃晃带着众人去了谢迹的屋子,而且只开了一间屋子。 长孙姒看着眼前叹为观止的景象,这才明白那老管家的为难。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3章烟光暮影(一) 笃信佛学道教的人不在少数,自然也有日日往寺庙中进香的虔诚信徒,但是如谢迹一般,把家里布置的如同庙宇模样的实属罕见。 门一打开,重重的烟雾顺着门缝挤了出来,待到烟雾微微散去,才能瞧见当中搁着的一座九尺来高的铸铁香炉,三根手掌宽窄的香烛余火尚存。 那老管家甚是惋惜,连连摇头,冷着一张脸,“这若是叫阿郎晓得了可不成,平日里最厌恶旁人把这扇门打开,说是给佛祖的供奉不能惊扰。官爷你们看得可得快些,尽管他不在了,诚心可不能断绝。” 他絮絮叨叨地在头前引路,长孙姒默默地打量他几眼,驼背弯腰,行动甚是缓慢,于是问道:“谢通事这间屋子,平日里都是老丈在伺候” 那老管家听了脚步,似乎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您说啥” 长孙姒提高了嗓音,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这才转过身去,边走边说,“这间屋子,阿郎不让人动,就他自己收拾。府里的其他园子都是老头儿我伺候,现在的郎君娘子,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心眼子可坏了,就昨儿还赶走一个。府里就剩老仆一个喽,您别看我老,清醒着呐” 慕璟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这屋子阴阳怪气的,怕不是把人撵出去,倒是人家自己吓跑了” 长孙姒笑笑没说话,绕过了那香炉往里行了三五步,就是谢迹把三扇雕花门做成的三解脱门,迈进去左右有两个一人来高的大金刚力士像,当中须弥坛上供着天王,不怒自威。 两侧供桌上还有收拾齐整的香炉和灰布僧裓,头谢迹是被杀” 王进维道:“臣也问过,来人回道谢通事是个内敛的人,本来一心向佛心怀慈悲;却又耿直,只不善交际这一点少不了得罪人。” “没说得罪了谁” 他看了魏绰一眼,踯躅道:“除了共事的同僚再就是魏京兆。” 长孙姒有些意外,抬眼看着魏绰似乎有些怒意,问道:“谢通事如何得罪了魏京兆” 魏绰极不情愿,道一句不敢,“这话还得从去年盂兰盆节上说起,舍妹往清华山进香,偶遇谢迹。那日赶上下雨,舍妹见他于雨中跪拜心生不忍,便叫仆从送了把伞。谢迹自此念念不忘,三番五次纠缠,舍妹不堪其扰,臣这才出面训斥了几句,这才有了怨怼。” 原是一桩郎有情妾无意的风月之事,长孙姒点了点头,笑道:“魏京兆同魏二娘子打小相依为命,舍不得也是自然,只是那谢迹不知进退罢了。” 魏绰叹了一声,“倒不是臣同舍妹眼高于顶,男女婚嫁自然要你情我愿。舍妹瞧不上谢迹,觉得他心怀不正,倾心不的,也屡次直言告诫于他。谢迹却是日日抄佛经送到臣家中,随附的还有应季的一束花。舍妹待字闺中,长此以往叫人如何看待那一日臣也是气急攻心,这才出言不逊,涉及生死,臣不敢妄言” 她了然,问王进维:“所以谢太傅府上人说,魏京兆为了维护妹子名声,一怒之下将谢迹杀了” 王进维道:“虽未明说,但只言魏京兆曾说过再要纠缠,定叫他好看” 长孙姒乐不可支,心道这耿直之人着实没旁的说辞;见魏绰隐而不发,也不好笑出声来,“我晓得了,来传话的人当中,可有谢竟” 他摇头,“不曾,说是谢竟领太傅之命,公务甚忙,无法抽身。” 慕璟在一旁嗤道:“这倒是个人物,小郎君没了,丢给我们这些三品四品的,他这个不入流的门客倒是会托大,太傅府的门客傲气成这幅模样” “可说呢,”王进维趺坐在他对面的矮几后,泄气道:“听闻谢竟前些日子收了个义女,给谢太傅填了房。啧啧,那是宠爱异常,谢竟在谢太傅面前都高出一辈儿来,谁把咱们这三品四品的搁在眼里哟” 慕璟气不打一处来,掸掸袖子起了身,“得,人老子不上心,小爷也不在这给他端架子。”临走前凑到长孙姒低声道:“姑奶奶,您可快着点啊,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到时辰不见国宝,我可玩不转” 长孙姒烦他,出言撵人:“知道了,快滚” “得嘞,咱们明儿大朝会见” 她摆摆手,接茬看手里的格目,谢迹完全就是溺水身亡,平淡无奇;怪就怪在他身上的那件金鱼袋,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甚至不属于袋子上的字迹。 看来还得从昨日之事上下手,便传唤来谢迹身边伺候的仆役,核实方才问过的口供。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4章烟光暮影(二) 一排跪了三个人,见了魏绰的面,全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从屏风后探出身子来的长孙姒甚是怀疑这位放话要谢迹好看的魏京兆,又对他们许下了什么毒誓。 魏绰问道:“再把昨晚你们接送谢通事的经过描述一遍” 好在这些人在四方馆里见惯了南来北往的晋人胡使,正经的话还能说说,当中一个灰袍的郎君磕了一个头道:“仆叫谢五,昨日约莫申末,天都黑了,谢通事才从宫中出来,郁郁寡欢的模样。仆驾了车将他送回四方馆,遇着个安居国的使者还打了招呼,魏通事这才回了衙属。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传唤仆将他送回家中。”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道:“您是不晓得,魏通事有个习惯,就是不叫仆这些人进到府里去。仆是驾车的,这二位是护院;明面上是护院,说白了就是到时辰去谢宅看门,晚上各自归家,连谢宅什么模样都没瞧明白。” 他抱怨连天,魏绰却沉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后来呢” 谢五挠了挠头,接着道:“就昨儿奇怪,谢通事刚进了门,还没等仆把马掉个头的功夫,他又从府里出来了,说是与人有约,要仆把车驾到宜阳坊。” “和什么人有约” 谢五摇摇头,“仆不过是下人,连谢宅都进不得,还怎么知道主家的事情。不过,仆看谢通事手里拿的是一张花笺,相邀的人应当是位娘子。仆把他送到坊门跟前,谢通事言在那处留宿便叫仆回来了。” 魏绰斥道:“这些话方才你怎么不说” 谢五唬得连连认罪,口中道:“仆觉得这事稀松平常,谢通事他又是溺在四方馆的池子里,这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也没在意。” 长孙姒听出疑惑来,问道:“稀松平常你是说,谢通事时常去宜阳坊” 谢五点头,“对,三五日便去一遭,有时候白日有时候晚上。见谁不知道,不过晚上每回都留宿,昨日也一样,哪知道这次却” “每次他都接着花笺么” “不,就这次,寻常都是信。” 她又问:“谢宅的管家你们见过么”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谢五这才说都没见过,“仆连宅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甭说见里头的人了,那管家是男是女都不晓得” “那你们的月钱怎么结清” 谢五憨憨地笑了两声,“都是谢通事出面,一次给我们一年的银子。” 长孙姒点点头,“那谢通事的阿爷,你们见过么” “见过见过,”谢五忙不迭点头,“有时候谢通事归家早些,常会往太傅府上接谢公。别看谢公只是太傅府上的门客,平日里那可严肃端正了,常板着脸训谢通事,太不给情面,连仆这些下人都看不过眼;对新收养的谢二娘子倒是好得很,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谢太傅的填房,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看法,长孙姒也不打断他,听到最后在矮几上昏昏欲睡,支着下巴倒来倒去;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挪过来撑住了,冻得她一哆嗦,神台清明,回过头来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南铮一身雪青的鹤氅,眉眼清朗,整个人藏在屏风后头,谁也没瞧见。他在她身边跽坐下来,将紫铜海棠纹的手炉递上,沉声道:“都是些琐事,殿下还听” 她抱着手炉懒洋洋地道:“指不定有蛛丝马迹呢” 他垂下眼睛望着她,神态安和,可分明是在嘲笑她都睡得不省人事,哪里还能听得分明。 她气,问道:“东西可找着了” 南铮端着茶四平八稳,“没出宫,自然在原处。” 她这才安下心来,恰逢谢五直抒胸臆完毕,魏绰挥手叫人下去,又命人撤了屏风来给南铮行礼。 王进维趁势笑道:“这谢家虽说父子失和,小郎君是个笃信佛学的怪人,原以为跳出红尘之外,可终究躲不过美人关。” 长孙姒嗤道,“跳出红尘外,断然不会在中书省流连。深夜留宿,看来那个时常和他在宜阳坊相会的人多半是个娘子,若是个郎君未免有些怪异了。你说是吧,南铮” 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莫名的笑意,见招拆招,“不会” 长孙姒:“” 在这种情况下,王进维通常对这二位选择视而不见,只问魏绰:“不是说他心仪魏二娘子,衷心不二么,怎么突然又和别家的娘子纠缠不清” 魏绰听着谢迹的名字就心生厌恶,随意敷衍道:“哪个知道他朝三暮四,不也正常” 王进维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指着魏绰道:“哎哎哎,魏兄,你家岂不是就在宜阳坊难不成” 他瞧着魏绰脸色骤变,讪讪道:“不会不会,魏兄你平日里家教甚严,我是见过魏二娘子,性格直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问着谢迹之死,却牵出魏绰妹子,事情到这个地步,魏绰也不好再遮掩什么,对长孙姒拱手道:“臣一家牵涉其中,若是再查此案着实不妥,殿下睿智,必会还魏家一个公道” 她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旁观者清” 魏绰行事极为果断,这厢从案子里抽身,没过半个时辰就把妹子叫来京兆尹府问话,长孙姒着实领略了一番王进维口中性格直爽是何意思。 二堂无人,魏绰坐在长几后头,就瞧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娘子大步流星进来,火红的斗篷,眉眼周正,衬得一身傲气,大马金刀往魏绰跟前的月牙凳上一坐,“哥,我听说谢迹淹死在衙属里,你把我叫到这里来,不会是怀疑他是我杀的吧我可告诉你,我要是想杀他,定是把他大卸八块,哪能叫他死的这么便宜” 魏绰额角哆嗦了两下,搁了茶杯,嗤道:“没有规矩,还不过去见礼。” 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对着长孙姒和南铮福了福身,笑着道:“王世兄就不客气了,不过这二位倒是面善,生得又好生标致,不知姓甚名谁,家住” 魏绰忍无可忍,扯着她胳膊给按了下去,就见长孙姒托着腮同她笑眯眯地招呼,“魏二娘子不必客气,我姓长孙,这位标致的郎君姓南。” “殿下”她这才回过神来,羞愤难当,头埋得极低,闷闷地道:“奴叫,奴叫”自顾自地咕哝了半晌,才哼了一句我叫什么来着。 魏绰已经不忍直视了,“殿下,舍妹魏隐,被臣宠惯的没了规矩,请殿下恕罪” 魏隐狠狠地瞪了魏绰一眼,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也没敢发泄。长孙姒乐不可支,道一句无碍,“魏二娘子,四方馆通事舍人谢迹死了,死因有些蹊跷。听闻你二人认识,所以有些问题要问你,你据实回答就好。” “是” “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魏隐想了想,抬起头道:“是前日,约莫午末,他有来送誊抄的经文,还送了一枝梅花;说无论寒霜刀剑,心意坚定犹如此花;奴的侍女撵不走他,奴便去见了他。纠缠了一刻,他这才离去了。” 不明事理的人向来叫人心生厌恶,她了然,又问道:“你同他说了什么,可方便同我们说说” 魏隐没有拒绝,直言相告,“他同奴说前些时日相谈甚欢,为何转过天来就恶言相向,不理不睬。奴当时气恼,前些天闭门家中,哪个和他相谈甚欢,就骂了他一顿。许是他觉得面上挂不住,又急着回四方馆,所以才没过多纠缠。” “他说你们曾见过” 魏隐点头,满脸的烦躁,“前日也不是第一次说,以往他也偶尔提起,什么缠绵悱恻海誓山盟,还有些提不上台面的说辞。奴都怀疑若不是他自己妄想,奴真的同他会过面似的” 长孙姒又问:“提不上台面的话里,有共度良宵这种说法吗” 魏隐有些惊愕,还是颇为羞涩地道:“有过,所以奴格外的厌恶他。虽然奴不在乎这个,但是也不能由着他胡说八道,都能登门提及,指不定还真的同别人说过。” 长孙姒不由得同情起魏隐来,芳龄的娘子被郎君追逐本来是件好事,可惜人不是什么好人,“你身边相识的娘子有同他熟识的吗” “没有,奴认得他,也不过去年在清华山觉得他诚心可嘉,就叫人送了一把伞去;谁知道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怎么能叫姊妹们知道” “那你昨日在何处” 魏隐撇了一眼魏绰,委屈道:“一整日都在家,前日谢迹上门,阿兄他迁怒于奴,不叫奴出门,罚抄了一百遍论语,到现在还没抄完呢” 魏绰瞪她一眼,碍于长孙姒也没出言训斥。对于这种惩治妹子的幼稚手段,长孙奂那厮早就不用了,她啼笑皆非,起身道:“好,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临行前还叮嘱火冒三丈的魏绰:“好生说话” 他虽说应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出了二堂,还能听着训斥魏隐的声音,连王进维都不由得叹气,“魏京兆忙起来时常不顾家,逮住一丁点错处都要好生训斥,好端端的一个娘子,啧啧,摊上这么个阿兄” 长孙姒笑道:”所以魏二娘子能成如今这模样,着实心思舒朗。” 外头又落了雪,小羊皮靴踏进雪窝里,就剩了个翘头出来,似乎不堪重负。她抬起头来对南铮笑道:“后日是三哥寿辰,同我一道去清华山吧” 他说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5章烟光暮影(三) 十二月初六,雪霁初晴,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七星舍利宝幢在温和的阳光里初现人世。 沉木作柱,金镶玉象为足,自八角托着红翡银丝祥云,上有描金牡丹包角的须弥座;以包边珊瑚为栏,供奉足踏祥云的四大天王和飞天乐伎透雕;透雕是他幼弟,两个人生得一般无二。天色晚了,就在这地儿选了一家稍微阔气的落脚。” “可是半夜就出了怪事,您猜怎么着,那家竟然着了火,附近几家人睡得死,竟然也没察觉。一把火把整个村子几乎都烧干净了,我这屋子离得远,只烧塌了半边。我和婆子进城没赶回来,等到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原来七八十口子人就剩下十来个了,那落脚的大官说是胞弟也死在了里头。” 长孙姒搁下了碗筷,托着腮听他继续道:“于是衙门的人就来了,查了好几个月说是那谢姓大官的弟弟,醉酒失手打翻了烛台才点燃的屋子,这里都是茅草旧木搭得屋子,极易烧着。那姓谢的又是赔礼又是磕头,还给了每家每户一百缗。” 他拢了拢袖子,长长地叹了一声,惋惜道:“几十条人命呐,一夜之间就没了。您说衙门里那些话能信么不过,谁叫人家是大官呢,在这给他弟弟烧了纸钱,带着家眷到京城里享福去喽。后来,剩下的人都说这里不吉利,能动能跑的全都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我和婆子守在这里,一晃就过了十几年” 看来这谢姓的京官,不只是今年大朝会前后运势不好,连十几年前也一样,她又问:“约莫是十几年前” 周老丈挠挠头想了半晌,“十几年前十几,十几,老头儿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十五还是十六对了,那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出了个贪官,贪了好多银子” 阿婆自里屋嗤他,十几年前的旧事也值得拿出来跟贵人说周老丈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 若论十五六年前,出了个平头百姓都能知晓的贪官,约莫就是应和十八年南郭深贪赃枉法致惠通渠两岸垮塌之事。又是那一年,事情可真是出奇的多啊 入了夜,外屋的榻上鼾声此起彼伏,长孙姒在里间的木床上翻了个身,舒展开又酸又疼的腰;南铮独坐床榻,听着动静给她扯了扯披风,低声问:“怎么了” 她伸手四处摸了摸,碰到他了麒麟纹的护腕,“你说,十五年前那个谢姓的大官,会不会是如今的太傅谢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6章烟光暮影(四) “在京的谢姓官员不少,更遑论十几年前。” 长孙姒点了点头,何况那对老夫妻也没有说究竟是多大的官,“嗯,死了几十人也不算小事,刑部当有卷宗,一问也就清楚了。” 南铮说是,又问道:“殿下是睡不着么” 她扯了披风挡住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扯远话题,“你觉得宝幢那事,神不知鬼不觉布了局,又自顾自地结束,是什么原因” “一来,宫中守卫森严,想挪走并非易事,还可能露出马脚;二来,意不在挪走宝幢,只不过是铺垫,好行下一步棋。” 他说的很慢,听到她耳中就成了若有若无的夸耀,撇撇嘴:“你这是在说别人因为忌惮你,才没有得手么” 他轻笑,说不是,“殿下没听出来,仆更倾向于后者” 长孙姒伸伸腿,床板咯吱吱响了一声,她再没敢动弹,听着外头的鼾声没变,这才道:“下一步棋,是什么,谢迹之死可是你也知道王进维验尸结果,他是自杀,只不过身上带了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罢了” “有悖常理,那么他的死就有问题。” 她把手枕在头下,摸了摸他护腕上散着微光的丹色萤石,掂量了片刻才道:“你是说,宝幢出事,谢迹因为不堪忍受流言和污蔑,所以选择自杀。而这样的一桩事,不过是有人设计好,故意为之那么金鱼袋上的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十二街,京城南北七街,东西五街,自前朝工部尚书宇文氏督修以来沿用至今,百余年。谢迹不过入仕不久,和这个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这第十二条街上有什么怪异 她摸不着门道就胡思乱想猜测起来,“哎,你说,这谢迹会不会是前朝遗孤,独活至今本想着过寻常人的生活,所以考取功名利禄保一生平安;没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多口杂,身世泄露招来杀人之祸。那位一心为大晋的忠臣良将不愿透露姓名,只不过以十二街来提示他的身份” 南铮默了默,没有打搅她胡编乱造的雅兴,遂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殿下日后还是少听些烟官的话本子” 长孙姒:“我睡了,你随意。” “好。” 再醒来时,天光微亮,南铮套好了车,她这才辞别那对生火的老夫妻往清华山去。 晨间的清华山肃静,草木都覆在积雪之下,皑皑的一片;绵延的石阶上,二三个比丘正忙着洒扫。首座僧领他们到了一处僻静的禅房,道贵人昨日未做早课,今日仍在大殿念经,二位稍候。 长孙姒点头,告辞后四围转了转,回屋坐在蒲团上打量长孙奂这间禅室。不过二丈见方,窗下一张方榻,面前一张矮几,经幡下几件足具和一座佛龛,佛龛前的花瓶里插着一支初绽的红梅,便再无他物。 她不禁唏嘘道:“想当年在宫中前呼后拥,出入动辄几十人随从,还有数不尽的美人金银;如今往事如烟,只守着这么简朴的一间屋,三哥他真是我辈中的翘楚。” 就听屋外有人嘲笑道:“你当我是你,拿不起放不下,心口不一。” 长孙奂一身鹤氅缓步而入,眯缝着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但笑不语。南铮起身行礼,出屋去了。兄妹二人对面而坐,长孙奂端着兄长的姿态审问她:“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 长孙姒不明所以,给他斟了一杯茶递过来,对上他不怀好意的嘴脸冷笑道:“大师您瞧着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怎么回事” “呵,小丫头片子,”他端过茶来瞪她一眼,“几天不见,满嘴推诿倒是学的实打实的像。你三哥我如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对你们红尘轶闻向来不管不问,自然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口水呛在嗓子口,缓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蒙谁呢不是我说你,瞧您那红梅摆的花枝招展样,大师,看来你尘缘未了啊” 长孙奂乐不可支,笑够了才道:“我就问一问你同南铮如今怎样脸红也就罢了,还有这么多说辞,心虚么” “我那是呛的,谢谢” 兄妹两个做一处拌嘴,似乎又回到宫禁中,可终究隔着不长不短的时光,相视一笑却又安静下来,他问道:“天寒地冻的跑山上来做什么” 她从身边拎起一个裹好的方布包递给他,撇撇嘴:“今儿要不是你寿辰,当我想来” 长孙奂接过来笑道:“大朝会第二日,你这个监国大长公主就能不见人影,我就知道即便不准人来,还是拦不住你。说吧,除了看我,还有别的事情么” 失了势的太上皇仍旧耳聪目明,真叫人惶恐,她笑眯眯地道:“四方馆的通事舍人谢迹死了,他生前是这清华山的虔诚信徒,你住这许久,可曾知道这位的情况” 长孙衷沉吟片刻道:“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每月都供奉香油钱,虽说不是最多的,可对他而言绝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礼佛时,自山下跪拜而行,诚心十足。据传,他阿爷待他严苛,要他必须有后方可出家,否则早皈依佛门了。” 长孙姒疑惑道:“若是这样说来,京城中的庙宇大小也有不少,他非要到清华山上来,不是舍近求远一心向佛,何必拘泥。” 他笑,说怕是这里头有什么隐情,“寺中都是方外之人,从不打听香客私事。哦,这里还有他休息的厢房,你若是有什么疑问,指不定能在那儿找到蛛丝马迹。” 她听这话,乐得喜不自胜,蹦蹦跳跳出了门。长孙奂笼着衣袖倚在门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她不是真心诚意来看我的吧,一件奇巧的事都能叫她欢喜成这幅模样。往后可怎么好,南铮,你前路甚是坎坷啊” 南铮俯身行了礼,“太上皇取笑了。” 长孙奂看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你们二人如何选择,我不会多问。不过一辈子长短不过几十年,吃穿行休花去大半,余下的也就那么几天,你不能为了往后的那万一,叫你们之间凭白生分了。” 他缓了缓接着道:“那件事情上是阿爷的不对,放纵奸佞才有今天这个局面,我和阿姒于你而言,本就是愧疚难当。你行棋至此,已是艰险,何不同她携手以她的聪慧必能助你一臂之力;何况她明事理,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会谅解你的苦心。” 南铮揖礼,再不接话。 领路的小沙弥七拐八拐走了半晌,停在一处禅房外,见里头有人影晃动,才遥遥地一指,对着长孙姒道:“那便是谢施主歇脚的去处,今日恰逢谢施主的父亲上山来收拾谢施主的遗物。” 她不成想会在这里碰上谢迹那个为了太傅府鞠躬尽瘁的阿爷谢竟,五十来岁的人,方面浓眉,连眼角的皱纹里都写满了刚直不阿。看她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忙活,沉声道:“娘子可是姓魏” 所以,今日,本应有个姓魏的娘子到这里来么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随口回道:“谢先生何出此言” 谢竟将谢迹留下的几件衣衫搁进一旁的木箱里,看都不看她,语气里隐约有了怒意,“小儿谢迹,与魏小娘子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如今人已不在,小娘子行事这般冷淡,往日的情意难不成也随之而去了吗” 魏小娘子,说的谁,魏隐不是说魏隐不堪谢迹的纠缠,大发雷霆如何在谢竟这里,两个人就到了两情相悦互许终身的境地,谁在说谎 就听谢竟自顾自地接着道:“也罢,如今魏小娘子能来,想来心里尚存着半分情意;如此,也不枉小儿痴心一场。只可惜,生死有命,缘分已尽,终不能相守。” 长孙姒也不点破自己的身份,接着谢竟的话往下说,“谢先生如此说叫人好生惶恐,我们素未谋面,先生竟然一眼能认出来” 谢竟道:“小儿在京城官宦中算是异类,无人得以亲近,更别提当龄的娘子,也就是魏小娘子倾心于他。去年自清华山一见钟情,隔三差五都有书信往来,”他指了指矮几上的一沓信,“魏小娘子应当不陌生吧小儿都同某说过,哪日有书信哪日留宿,某也清楚得很。在他死后,还能来见一面,只怕没有旁人了” 长孙姒眉头挑的老高,心道这谢竟不是说家教甚严,如此的风流韵事也不避讳还真是应了长孙奂方才所说,他铁了心要谢迹留下一儿半女的才准他出家。 谢竟见她不言不语,也不着急,踱到矮几边将那一沓信拿起来递给她,“这些,某一个老头儿留着也没什么用,物归原主,小娘子若是惦记着同小儿的情意,算是留个念想。” 她接过来,也不看信,直直地望着谢竟,“谢先生就不怀疑谢通事之死” 谢竟手里的活计,半点没有被她的话干扰,反倒是笑道:“小儿死的那晚,着实去了宜阳坊见魏小娘子,可最终是死在四方馆里,刑部验了尸说是自尽,白纸黑字做不的假。某不能因为小娘子同小儿相熟,就肆意揣测” 他阖上了木箱拎在手里,指头在方架上摩挲了两下,露出拇指上的一圈白印来,沉着脸对长孙姒道:“自此,你同谢家再无干系,告辞” 说完,谢竟迈步出门,撑开伞,身边随来一个比丘,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僻静的小径走远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7章更行更远(一) 收拾禅房的一个年轻比丘见她站在院子里揣着手踯躅不前,拎着铜锁也不晓得该进该退,忐忑地向这边望过来。 长孙姒抬起头,笑了笑,对他行了个礼,才问道:“小师父,可是常在此走动” 那年轻的比丘还了礼道:“正是,谢施主虽身在红尘,但佛缘笃深,寺中上下均待他如同门中人。因此,谢施主不在时,主持便叫小僧时时来洒扫。” “小师父见过方才那位老先生吗” 他想着空无的小径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曾,据说那是谢施主的父亲,做早课的时辰就来了,小僧也是头一次见他。” 她又问道:“如今也就算了,当年谢迹尚小的时候,他父亲也不送他来么” 那比丘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听师父说,都是谢施主家的管家接他来往,谢施主的父亲从未露过面。至于这其中的缘由,小僧就不晓得了。” 长孙姒点点头,这才辞别一头雾水的比丘。明明问清楚了方向,可转了半晌才找到长孙奂的住处。他正同南铮两个相对而坐,琢磨棋盘上瞬息万变,还抽空嘲笑她:“怎么,你又迷路了” 她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 长孙奂落了一子,打破了僵局,嘲笑道:“给谢迹锁门的小师父都来问过两回了,女施主可曾回来估摸着你问路的时候,人家就觉得你一副靠不住的模样” 长孙姒:“” 哥,咱们恩断义绝吧 他摆了摆手,“天色也不早了,棋局便在这搁着,待你们下回上山时再续上。用过斋饭,我送你们下山。” 她瞪他一眼,“才来就撵人走,好心没好报。盒子里有你家小郎写的寿词,好与不好,他也不准我看;二层还有三瓶药,都做成了药丸,记得按上头写着的时辰吃,别等着下回来,又苦歪歪的一张脸” “知道了,你们四处转转,记得到时辰用斋饭”长孙奂又气又乐,将两人撵出了门。过了午,他又送他们下山,洒脱地挥了挥手,一会就不知道晃到哪里去了。 她站在雪地里发愣,盯着靴子尖上白毛球喃喃地道:“南铮” “嗯。” “三哥今儿不过才二十八啊” 她低着头,像受了委屈的稚童。 他垂下眼睛,不晓得该怎么劝说她。如今长孙奂虽是谈笑风生,可仍旧掩饰不了面上的病态,远离朝堂纷扰却也不见起色,甚至越发的羸弱;连方才下盘棋的功夫,宿疾都有隐隐而来的意味。 她沉默,捏着斗篷边走边踢踏,自山路到马车前给重新修出一条湿滑的小径来;她翻身上了马车,版门阖得紧紧的,缩在里面再也不愿意出来。 永安宫仍旧灯火恢宏,因着四方大朝会图个热闹,宫墙下三五步便是一个赤纱八角宫灯,隐隐绰绰露出莲梅竹菊的形状来,远远地望着,能窈窕到天边去。两人没有直接回宫,马头一转便在刑部门前停下。 年终岁尾,王进维被各地送来复审的案子缠的挪不开身,偏生还有一个刨根问底不罢休的慕璟,手里把玩着左右分成两半的假宝幢,一拆一合,来回折腾了好半晌,也没个结果。 转头的功夫,瞧着二人进来,扬了扬手里的物件,面色有些阴沉,“听说昨儿你们出城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长孙姒回道:“寻着谢竟,等他去给谢迹料理完了后事才去问他话,你这是琢磨什么呢” 慕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口道:“假的宝幢,左右这么一合,”他顺势比划了一下,“就能把真的罩在当中,简单方便。可做工颇为精细,扣得也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找不到缺口。所以,这么个精巧的物件,就拿来让王侍郎过过目啊。” 王进维也不知打哪个搁案卷的架子前探了一张幽怨的脸出来,“慕中书,我求您了,这假物除了掐丝点缀的功夫源自宫中以外,余下的我是真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慕璟笑眯眯地示意他接着忙活,不必管他,“等王侍郎有空就来瞧两眼,说不定灵光一闪,就发现什么了呢” 长孙姒笑,王进维只有在看尸体时候才会灵光一闪,余下的时辰,天灵盖几乎都是被封住的。 她接过来瞧了瞧,假的宝幢像是一个葫芦锯成两张瓢,当中空心,倒是按照真的形状做的活灵活现,也不轻巧。里外都刷了足以以假乱真的漆,看起来着实有那么些威严的意味。 外头缀着的琉璃珠子和玉片早掉干净了,光秃秃一个精致的木桩子的话,视线一直停留在卷宗封面应和十八年的字迹上,也没听清随口敷衍道:“你让他再瞧瞧,便能瞧出来了。” 就听着卷宗架子后头有重物倒地不起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这事不急,先放一边。今儿倒有一件奇事,”她从兜囊里掏了一沓纸张出来,拿镇尺压住了才道:“据谢竟说,魏隐,给谢迹写的书信;我偷看了几眼,确实情意绵长” “不可能”架子后头的重物终于把魂魄给寻回来了,现身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殿下您是不晓得,魏二娘子有多么厌恶那个谢迹。甭说她了,邻里街坊有闲言碎语提起来也都是哀叹她怎么摆脱不掉这样的人。” 南铮翻了一页,沉声道:“信是谢竟亲手交给殿下的” 王进维和慕璟互相望了一眼,各拿了几张看过也是瞠目结舌。长孙姒哀叹了一声,“还有,魏隐深恶痛绝的谣言,在谢竟那里都是事实,他就这么放任谢迹同魏隐往来。” 王进维把折纸抖得哗啦啦作响,愁得眉头都撵到了一块,“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字迹确实是魏二娘子的,这些,这些可千万别叫魏兄给撞见。否则,一回家,就绝对不是抄书那么简单了。” 慕璟搁下了掂量了再三,试探道:“这魏京兆兄妹,会不会在说谎” “这不大可能,”王进维卷宗也不翻了,愁云惨雾地坐着叹气,“魏兄的脾气,慕中书你还不了解这事若真是魏隐那小丫头做的,不得直接把人领到京兆尹大牢里关起来。” 慕璟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人证,谢迹他阿爷;物证,和魏隐相同字迹的信,这到时候可怎么解释。” 他转过脸来又道:“阿姒,这事情上,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虽说魏京兆那人平日刚直不阿,但是一旦涉及到家人,若是有私心再正常”他看了看王进维有些收敛的笑意,终究没有把话说完整。 长孙姒点头,“这若是藏着掖着,倒是显得我们不信任他似的,倒不如现在叫他们兄妹来,问清楚情况,也省得咱们在这里思来想去的。” 二人点头说好,南铮安安静静地看卷宗没什么反应。王进维派人去叫魏家兄妹,回头正巧对上慕璟笑意十足的脸,唬得一激灵,一股脑爬起来,直言还有要事;慕璟哪里能轻易放弃,抓起桌上的假宝幢就跟了过去。 长孙姒见他二人走得远了些才问道:“那老夫妇说的案子可有记载” 南铮抬起头来,应道:“有,殿下不妨猜猜,那人姓甚名谁。” “太傅谢辉” 他点头,“他弟弟呢” 这里头怎么还有谢辉他弟弟的事情她摸不着头脑,“谁啊” “谢竟” 长孙姒还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那个名儿怎么写” “竟然的竟。”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他弟弟不是在那场大火中没了么,这是什么情况”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8章更行更远(二) 南铮怕她误会,特意解释了一回,“大概不是同一个人。” 长孙姒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天底下同名姓的人自然许多,可是谢辉的一个门客和他死去多年的弟弟同名,还恩宠颇深,极为信任,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那殿下的意思,谢竟没死” “可他为什么要诈死,还白白祸害了那么些百姓” 她想起那条官道旁孤零零的茅草屋,还有屋后空旷荒地,就能勾出曾经一幅火光冲天的惨状,莫名地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这太傅,是什么来头” 南铮往前几页翻了翻道:“应和十八年时任剑南道渝州下都督,五月接旨意,调任御史台御史大夫,后赴京。” 长孙姒默了默,有些幽怨,“这都是谁举荐的正当壮年时从从三品的武官成了从三品的文官,和一帮没事找茬的老头儿斗嘴,也不怕他真的怒起来杀鸡儆猴啊谢辉他是如何忍得下这一口气的” “谢辉不但咽下了这口气,还在御史台安稳过了十二年,从无差错。太上皇登基后升了太子詹事,与郭玄阳共同辅佐那时尚是太子的圣人。” 南铮阖上了卷宗,抬起头来缓缓地道:“郭玄阳被殿下罢黜到岭南,他这才被圣人拔擢为太傅。” 能韬光养晦十几年,这位谢太傅果真不能小觑呐她感慨颇多,又问道:“当年的案子,卷宗里可记了来龙去脉” “当时死者包括谢竟共五十七人,验尸的格目记录了谢竟因饮酒过多,失手打翻烛台,被困屋中活活烧死。只说,火是从谢竟住的那屋蔓延起来,当时,谢辉夫妇正和屋主叙话才逃过一劫,后来那屋主因为救房子而葬身火海。” 她不解,又问道:“这就怪了,走水是从他们落脚的那家起来的,就算荒草遍地,杳无人烟,谢辉夫妇都能活命,那邻里那么些死伤岂不是荒唐的很救火时伤亡再惨烈,也不至于死了五十多人吧得要多大的火,蓄意纵火吗” 南铮目光莫名,平心静气地复述卷宗上的话,“当时正值盛夏,多日不雨,走水当夜恰逢东南风,夜深人静,火势蔓延极快,伤亡众多实属不幸。” “没了” “没了” 长孙姒撇撇嘴,极是不屑,“指不定当时查案的差役,觉得惹到了从三品的京官,一心想着怎么大事化小,踩高捧低的,忙活了好几个月怕也是装模作样,充充场面。” 南铮道不是,“当时事发在京兆尹府辖属范围内,死伤颇多,世宗叫京兆府尹彻查此案。时任的府尹,正是魏京兆的父亲魏老先生。” 她讶然,魏绰这一身敢于直言犯上的脾气可是自他阿爷那处习得,那老爷子眼睛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能让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她问道:“所以,你觉得这里头有什么隐情” “有什么隐情仆不晓得,”南铮垂着眼睛,盯着卷宗上的字迹道:“只听闻,当年十一月,魏老先生挂冠而去,云游天下,始终不得踪迹。” 长孙姒点点头,“怪不得王进维说魏绰兄妹自小相伴长大,看来,当年这云淡风轻的几句记录里头,藏着的故事还真是耐人寻味。” 南铮不语,她也不晓得从何说起,一时间安静下来。一排排成列的架子后头,慕璟仍旧把心头的疑惑说给王进维听,许是被纠缠的没了脾气,从絮絮叨叨的缝隙里,他偶尔还应上两句。 慕璟似乎提起弥勒,长孙姒听得不甚分明,心里好奇便扬声问道:“什么弥勒”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消失了,慕璟大踏步从架子后头转出来,扬了扬手里的半块假宝幢,指着底部,边走边道:“这个,才发现的,原以为是做工不精细,留的几道凹槽。可方才压在手指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宽耳大腹的弥勒,你瞧” 他在她身边住了脚,把拇指往那不甚明显的凹陷处一按,又费力地压了压才把那假宝幢挪开。手搁到她面前,“是不是,栩栩如生” 他拇指当中有个红彤彤的印子,有的阴有的阳,恰好连成一个圆润的图;离远些看过去,果真是咧嘴大笑的弥勒,模样甚是熟悉。 长孙姒从兜囊里掏出个铃铛来,放在灯烛下比了比,笑道:“原来,是一样的” 慕璟凑近了,惊诧道:“这不是上回我在华镜殿里瞧见的那个,你还说,一枚银铃铛代表一个死人。” 他看了看手里的物件,又看了看她,疑惑道:“所以说,你一早就知道谢迹会因为宝幢的事而死” 她向来对慕璟叹为观止的联想功夫报以十足的敬佩,“那我为何不在他死前问问发生了什么” 他笑眯眯地凑过来,好奇道:“你不知道吗那你这个铃铛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图案和这个假宝幢上图案一模一样” 她不答话,却抬头看了一眼南铮,仍旧安稳地坐着,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好奇的意思。 说起来,这铃铛当日夹在朝臣巴结他的礼单里,还是同他有攀搭;更何况,宫中一件贡品,自打出了宫便杳无音信,却又招摇地出现在礼单上,署的是徐延圭的名。 所以,那日惠太妃在宫中大发雷霆之后,指使人所寻的靠山便是南铮么 苏家由苏慎彤出面对他示好,这也不奇怪,毕竟苏长庚向来打算长远;可徐延圭自持皇亲身份,多年一直中立,到底是什么事情叫他也无法按兵不动是忌惮她把持朝纲还是狄如靖甫一进京就马失前蹄让他不安 不过话说回来,在城陶的事情上,南铮一直讳莫如深。当日如此选择,多半和徐延圭或是徐筠脱不了干系,那么如今他与徐家示好又作何解释还是说城陶之事不过是两家修好的关键所在,只是这个关键在何处,她不知道罢了。 由一个铃铛引发的猜忌,果真是越想越复杂,到最后南铮也能成为居心叵测之人。幸好那人自顾自地翻书也没发现,她哀哀地摸了摸脸,看着慕璟急切知道结果的眼神,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你猜” “” 慕璟心尖上的小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熊熊燃起,约莫是瞧见来人,怕失了颜面,这才偃旗息鼓,“魏京兆好,魏二娘子好” 魏绰给长孙姒行了礼,瞧着在座的人,心下了然,“殿下,可还是为谢迹的事情” 她点点头,笑容敛了些,“我见着谢竟,了解了一些事,想问一问魏二娘子。”她瞧魏绰不善的目光又劝道:“在未证明是否属实,魏京兆稍安勿躁。” 魏隐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身子挪了又挪。长孙姒笑,问道:“我听说,魏二娘子曾给谢迹写过信,可有这么一回事” 魏隐垂着头,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有,是去年从清华山回来,他给我抄的第一份佛经并转达了他的心思。奴对他毫无情意,所以当时就在其后附言表明了想法,并在他第二回登门时退了回去。” 长孙姒并没有在谢竟给她的书信中找到这么一封,反而都是郎情妾意,山盟海誓的话语。她又道:“那后来呢,可还写过” 魏隐摇了摇头,“不曾,奴避他都不及,怎么会写” “那往后他给你写的,你一封都没有看过” “是,一开始是奴身边的侍女代为拆信;后来阿兄和奴不堪其扰,便吩咐门房不许再收,他便悄悄地搁在门前。” 魏隐气愤,声音也大了些,“一次被个孩子捡走,拆开了看,除了佛经便是些山盟海誓的话,传得四邻街坊都晓得了。”魏绰面色不虞,看了她一眼又不忍苛责,默默地叹了口气。 长孙姒递了矮几上的一份信给魏隐,“这可是你写的” 她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神情有些茫然,“殿下,这确实是奴的字迹,只是奴不记得写过这么一封情意绵长的,像是,像是夫妻间来往” 长孙姒见她为难,也不逼迫,掂量了话头,这才道:“是这样,谢竟给了我这么多,说是谢迹同他的心上人往来的信,就放在他在常去的寺庙的禅房里。禅房平日上锁,也不过一个比丘常去打扫,应当没有外人能进去。若是栽赃嫁祸,岂不是放在谢府里更为妥当” 魏隐没等她说完,脸涨得通红,扬声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是奴同他” “你”魏绰几番按捺怒火,瞪魏隐一眼。 王进维在旁扯住了,“魏兄魏兄,息怒,待殿下把话说完在责问也不晚” 长孙姒也不理会那二人,对上魏隐又羞又怒的眼睛,笑道:“莫急,我只是把谢迹的信拿来给你辨认,你说是你的字迹便成。还有,谢府的管家和谢竟你见过他们吗或者说,他们见过你吗” 魏隐想了半晌才道:“奴没见过他们,谢迹每次来都是徒步,身边无人跟着;至于他父亲和管家有没有见过奴就不晓得了,奴出过府门同谢迹争吵过,若说散言碎语传到他们耳中,那倒是有可能。” “如此说来,你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倒有可能见过你” 魏隐终究是个娘子,颇为羞涩地点了点头,晃神的功夫看到魏绰一张风起云涌的脸,唬得一个激灵,又把头低下去了。 “那魏京兆呢,”长孙姒顺着她的视线将沉郁的魏绰望了望,“初四那日晚,都做了什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9章更行更远(三) “臣” 魏绰没想到长孙姒转而问他,颇为意外,想了想才道:“那日下朝后,安居国的使者又来见臣,央着去四方馆。回到京兆尹府都快过午了,恰逢慕中书站在院子当中,便同臣说了宝幢之事;随后臣同慕中书,南统领同去了天府院,宵禁前回了京兆尹。那时候臣准备回府,有录事送了漕船翻覆一案的新的证物来,臣对比了口供一直到丑末,便歇在京兆尹府里,府里的差役和录事可以替臣作证。天亮后,王侍郎听闻此事便来京兆尹府寻臣,后又同往四方馆捞谢迹的尸体。” 慕璟和王进维互相看了一眼,都道确实如此,能为他作证。 长孙姒笑道,如此便有劳魏二娘子,待人将她送出去之后,又问魏绰:“你方才说,那安居国的使者寻你同去四方馆,还不止一次” 魏绰称是,有些无奈道:“他说自住进四方馆,晚上穿过廊下,总能看见一个,人影,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和谁在说话;靠近了看什么也没有。他心里害怕,同谢迹说了几回未果,便来京兆尹府央臣去看,也没寻到。那天来,他又说初二那晚,撞见了那个人影,大着胆子招呼,却叫他溜走了,还跑得飞快。” 慕璟觉得有趣,问道:“人影,鬼魅吗就他一个见到还是旁人也曾看到过” 魏绰道:“一开始,臣也觉得他约莫是水土不服看岔了;可他来了三四回,有一次还带了其他部族的使者,说是两个人一同见到的,臣便随着去看了一次。他们落脚的院子,四围是抱合的寝居,天井里有个半大不小的池子,离池子边七八步远就是个游廊,他们从楼上下来,每回在那里都能见到的人影。臣随着他们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可什么也没瞧见。” 慕璟觉得这件事比宝幢的来历有趣味多了,搁下手里的宝贝,往他跟前凑了凑,伸长了脖子打听,“那你后来,就再没去过” 魏绰摇了摇头,“臣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何况亲眼得见,半点人影都没有,哪里来的鬼魅,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是初三那晚,他说二人打了个照面,三十来岁的郎君,七尺六寸来高,穿着个斗篷站在池子边,露出半张脸,说不出的阴狠,回头瞧了他一眼,三跳两跳就没了人影。臣见他说得清楚,同去了四方馆,却是半点痕迹都没瞧见。” 长孙姒寻着他话里的关键问道:“你第一次去四方馆是什么时候” 魏绰想了想,“上个月十五,方结了剥皮案。” 她说好,“你第二次去是白天,那位使者可曾说过白天见到过那个人影” “没有。” “那昨日和今日呢,他可曾再同你说过” “不曾。” 慕璟转过头来,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你想到是谁了吗”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喃喃地道:“不过两日,再等等。不,”她抬起头来对魏绰道:“你明日,亲自去问问那位安居国的使者,这几日晚上可还再见到那个人影了” 慕璟跟不上她的思路,眼巴巴地瞅着,“哎,你为什么确定他这些天不会出现了” 她摇摇头说不确定,“只是觉得有个合适的人选,可又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谁” 久未出声的南铮阖上书,闲闲地瞧过来一眼,“谢迹” 慕璟不服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哽了哽,言道,“那你便猜错了,谢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虽说不好看,但常年信佛,也不至于阴狠;何况,你方才没听见魏兄描述,动作迅疾,不留痕迹。若说有怀疑的人选,你和滕越这样飞檐走壁的郎君约莫才是上乘。” 长孙姒默默地听完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反驳,哀哀地道:“不过是揣测,你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能谢迹死得蹊跷,怪事又多,难免不会往他身上牵扯。” “你瞧你瞧,”慕璟得意起来,笑眯眯地看了南铮一眼,大有炫耀的意味,“咱们家阿姒,极是聪慧,深知我心。我告诉你啊,若不是” 他对自己毫不吝啬的夸赞被外头的轻咳掐断在不上不下的要害处,就听两下叩门声,晏弗和缓的声音传来,“慕中书,苏女官在外恭候多时,托仆问您何时归家” 发自肺腑的花腔是耍不成了,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王进维用手肘捣了捣魏绰,两人各自向长孙姒行了礼,一头扎进陈列陈年的卷宗里避开这尴尬的场面。 慕璟倒是满不在乎,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我这就要回去了。”他起身时还能听见外头低低地交谈声,行了两步转过头来问:“你们,要一起” 她抬起头来,正准备回绝,身边的南铮却沉声道:“也好,仆随殿下一处” 长孙姒有片刻的茫然,待她清醒过来时已然瞧见立在廊下的苏慎彤,温柔端淑的美人,娴雅的仪态,“自上月京兆尹府匆匆一别,妾与殿下数日未见,殿下安好” 她笑着颔首,那日宫中之事只当未见,先行去了。就听着身后慕璟略微有些不满的声音同苏慎彤道身子不适,如何还来此地云云,自然是郎情妾意,她不便再听。 回去的路上,南铮难得开口,“愿殿下时时能当机立断。” 她怕冷,抱着手炉偎在炭盆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问道:“所以,你在山上和三哥有一场我不曾知道的密谋吗” 他垂着眼睛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殿下指的是何事” “不能当机立断的那一桩” 他笑,却不说是或是不是。 她知道他不会主动开口,自然也不多问,凑过去打量他手指上的扳指,“这戴的时间久了,会在手指上留下什么痕迹么” 南铮不明所以,看着她将玉扳指取下来,打量指头上那一圈白痕,又仰起脸来问他:“我不常瞧人戴着这个,做什么用” 她承了她阿娘的容貌,明媚张扬又时常笑着,叫人无法挪开目光。他声音里卸了防备,甚是柔和,“这叫玉谍,在军队里弓弩手常用,扣弦时免得被弦划伤,殿下是瞧见谁戴了么” 她矮着身子坐在他面前,笑眯眯地道:“在谢宅,见那弯腰驼背的老管家戴着;在清华山,谢竟指头上也有你这么一圈白印子,见得多了就好奇它的来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殿下还在怀疑谢竟” 他说的肯定,她也没有反驳,托着腮说着自己的盘算,“老实说,谢家所有人都值得怀疑,单是那些情意缠绵的信,就说不清楚来龙去脉。” “那谢迹呢” 她陷在那使者说的言之凿凿的荒唐话里,颇为苦恼,“神出鬼没的人影,怎么偏生那么蹊跷,在十五就不现身呢” 他懒洋洋地抛出了慕璟的话,“谢迹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她眯着眼睛看他毫无表情的脸,话略微酝酿,出来就是另一番模样,“我不过对外人大而化之地敷衍,在你面前自然要坚持己见,是吧” 挖好了坑,她把他推下去瞧热闹,这可不成,他撇开眼,意味深长地道:“殿下这回倒是当机立断了” 怎么又把话扯回这上头了,一个只手遮天的郎君心眼这么小,真叫人遗憾 不过三日大朝会办得甚是圆满,半点错处都没有留下,反而促进了一些友好的氛围。譬如有些胡使和当朝重臣在隔日宴会散后,竟然也可以把臂言欢。 长孙姒站在半开的直棂窗前,看着廊下的太傅谢辉被一个大胡子的使者扯住,然后受了一个热情如火的拥抱,正垂着袖子茫然无措地看着那自得其乐的人。 “谢将军,哦,不,谢太傅,你怎么能认不出我来呢,我是安居国的康布。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肝胆相照的朋友,你不记得我了” 这位胡使康布的中原话说的并不流利,看着谢辉一脸警惕的模样,急的抓耳挠腮,到最后索性又要以一个慷慨的拥抱,企图唤起他的记忆。 谢太傅是个年近六十岁的正经老爷子,被这一个自称是故人的胡使掏心掏肺地对待,浑身不自在,又怕引起什么矛盾,只得退了几步客气地询问你哪位 康布满脸的急躁,手舞足蹈地道:“你,十几年前在渝州救过我的命,我说要给你磕头你不要,你还送了我一包银子让我回家,我说愿我的神保佑你全家,你都忘了” 谢辉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拱了拱手道一句怕是认错人了,转身欲去。 那胡使很有毅力,一把扯住了他,“嘿,我的老朋友,你怎么能忘了呢,我的模样没有变,你的模样也没有变。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你瞧我的手臂上还有替你挡刀的疤呢,你的也有,掀开我们一起看看” 康布豪放地撩起自己的衣襟验明正身,这还不算,扯了谢辉的衣袖就要看。谢老爷子忙不迭地甩开他,不知是真的认出了人,还是急于脱身,像是才恍然大悟似的,扬声道:“康布,是你,哈哈哈,你身子宽了些,险些认不出来了” 康布这才满意了,一掌拍在谢辉的肩头,震的他险些没跌一跤,“对嘛,我就说你不可能认不得我,咱们生死之交,你总算记起来了。” 长孙姒乐得前仰后合,这谢老爷子可真逗,见生死之交竟然和见陌生人一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0章更行更远(四) 生死之交也同君子之交一般,需要淡如水 当年在渝州情势凶险与否不得而知,不过康布毕竟是谢辉能为之两肋插刀的朋友,以他这样的身份虽说不能激动地热泪盈眶,但是好歹也得亲热地以示友好才成。 可能是久在京中,将以往的铁血岁月渐渐淡忘了。长孙姒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大概谢辉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个胡使把臂共肩,大呼小叫有失风雅,便快一步下了台阶,一面应付着热情的康布,一面健步如飞,那模样大约是逃命去了。 “皇姑” 长孙衷端着威风八面的圣人姿仪缓缓地向她挪过来,站到她身边踮起脚,顺着窗缝向外望了望,除了来往的宫人再无其他,不由得疑惑道:“您在瞧什么,好像很有趣” “一段叫人唏嘘的往事” 他撇了撇嘴,表示不能理解她的品味,“令人唏嘘您还笑成这幅模样” 长孙姒也不理会他打趣,领着他出门,站在方才谢辉被康布纠缠的地方问他,“自打你换了个太傅以来,我还没有过问谢太傅教授你学业如何” 长孙衷眨巴眼睛将她慈爱又温和的表情看了又看,确定没什么后招才回道:“甚好,我学的也甚好,不然如何给阿爷写出像样的寿词来” “是么,都教了你些什么” 他掰着指头给她数,“日讲读三苍、通玄经和吕氏春秋,经筵讲榖梁传和晋书,谢太傅虽然很有学问,但是说话没什么意思,和郭太傅一样。” 他抬起头来看着长孙姒,有些艳羡,“皇姑您多好,都不用学这些。” 长孙姒嘴角哆嗦了两下,着实不太好意思同他说那些年同慕崇远斗法的日子,遂问道:“他就没同你讲讲六韬或者太一兵法” 长孙衷好奇地问这两本又是什么 她说是兵书,于是他摇了摇头,“谢太傅是文官,怎么可能懂兵法,不过在府邸时,郭太傅倒是对我说过些皮毛。” 一个州府的下都督,不懂兵法是几个意思这谢太傅在御史台参奏,莫非是把脑子奏蒙了,数典忘祖不成她甚是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你的这位太傅可真是甘于平庸。”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共鸣,忙不迭地点头,“那可不,谢太傅没有郭太傅那么张扬,在府邸的时候,郭太傅还抢过谢太傅本应授课的时间,他都没说什么,只是笑脸忍让。若不是郭太傅被罢黜,我还想不起他曾是我府里的詹客呢” 因着早晨大朝会结束大典,晨间的讲读挪到了下午,长孙衷见她对他的课业好奇,于是大方地将御辇挪出来半块给长孙姒,邀她通往甘露殿听讲。 长孙姒在脱离慕崇远的魔爪经年之后,再次领略了经学的荼毒。 这位谢太傅说起功课来的专注模样比慕崇远有过之而无不及,终于忍到了一刻,长孙姒在长孙衷鄙视又艳羡的目光中,借故遁到了四方馆。 魏绰来询问康布有关那个人影的事,得了回应转头的功夫,正巧见着长孙姒和滕越一前一后地踱过来。 在他行礼前,那位热情又好客的安居国使者先一步,手按在心口,“啊,美丽又高贵的公主殿下,能够再得见你的天颜,是臣毕生的荣幸。” 大概没有哪个娘子能抵挡的住别人夸赞自己长得好看,长孙姒忽略身后那二人无奈的表情,笑眯眯地道,“听闻使者在四方馆连日枕不安寝,特来询问。” 康布显得很高兴,将众人让进临池的一间花厅,“见到殿下,连鬼魅都被您的美貌折服,从此再不敢来打扰臣啦。” 长孙姒笑,暗自看了魏绰一眼,他点头,她这才问道:“这就好,使者曾在大晋小住,便是大晋的老朋友,总不能被些杂乱的事情惊扰。” 康布听见这个开怀大笑,“殿下想必是听谢太傅提起,臣就知道,经历过暴风骤雨的朋友绝不会背信弃义,臣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魏绰和滕越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安静地听长孙姒道:“谢太傅位高事忙,向我提起曾在渝州,如何的凶险,使者如何救他” 康布点头,端起面前的碗将水喝干,意犹未尽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臣还小,跟随父亲的回国述职的队伍路过渝州遇上山匪,百十来人,寡不敌众。是谢将军,就是现在的谢太傅,领着几个人来救了我们。那时候,我们并肩作战,彼此都受了重伤,不过以后我们有着非常好的情意。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是都铭记于心” 谁也没想到如今炙手可热的谢太傅,当年在渝州是这般的神勇,长孙姒想了想他方才持书捻须的温吞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原来如此,我听说你们都受了伤” “对,”康布拍了拍肚子,“臣替他挡刀,被人割伤了这里,他又为臣伤了胳膊;从那时候开始,臣就视他为一生的朋友。上一回入宫去看国宝,若不是太过疲惫,臣还打算拜望他。” 长孙姒又同他闲聊了几句,这才起身走了。路过那方结了冰的池子时,转头问魏绰:“他就是在这里看到的那个人影” “是,”魏绰点头,“康布见到他脸后,他就从纵身踩上石沿,跳进了对面的走廊,然后进了那方林子。” 长孙姒绕着池子竹林转了几圈,看着池边尚存着水渍,疑惑道:“这几天下雪,就算积雪未化没有结冰,他也应当在这雪上留下脚印才是,你当真什么都没发现么” 魏绰摇头,看着滕越道:“若是滕小郎的身手,可否不留痕迹” 滕越肯定道:“但凡从雪堆上踩过,无论多好的功夫都做不到毫无踪迹,若不是康布看岔了就是你来之前被人清理了。” 魏绰道:“清理了这倒是不太可能,康布发现那人逃开后便派副使在那看着,直到我来,难不成是他看岔了” 长孙姒盯着那堆白皑皑的雪出神,这不可能,那也没有,难道真的想错了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了,总不能是这四方馆里,真的有怪力乱神的事情吧 她直起身来问魏绰:“谢迹平日的衙属你搜了么” 魏绰点头,领着她去,“搜过,都是些日常的物件和一些大晋和各部族之间往来的公文。” 穿过竹林,行不远,便是一处供奉着佛龛大殿,有些使者信佛,正陆续参拜。她的希望有些渺茫,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看起来不像是属于他的物件” 魏绰不知道她口中的奇怪指的是什么,仔细回忆了几回,还是答没有。长孙姒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再这么下去,她都要怀疑魏绰才是杀害谢迹的凶手了。 谢迹日常忙碌公事的衙属设在前院,一排面南的屋子。这个时辰新任的通事舍人正忙着给各部族的使者,拓印公文,交代回程的事项,人头攒动。 长孙姒在外头粗略地瞧了几眼,便被魏绰领进了旁边的一间才打开的屋子。 “谢迹死前,忙碌的晚了,就在这里休息。” 魏绰让她进去,屋子里光线极暗,日头顺着窗缝挤进来细细地光柱,还能看着星点的灰尘摇晃着动。 近门的墙上挂着一把佩剑,铮亮如新。她看着滕越拿在手里挽了几个剑花,好奇道:“这谢迹倒是风雅,连剑术也颇为爱好么” 魏绰不屑道:“臣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可后来问这四方馆里的人,才知道他哪里会使剑,不过是用来辟邪的” 她默了默,伸手推了推旁边的窗,这才发现锁死了,全是灰,“这窗子许久不打开,也没个人来伺候” 魏绰称是,“谢迹极讨厌开窗,自打进了这里就没动过,伺候的仆役都没有这屋的钥匙。” 这倒和谢府里他的屋子一样,阴暗不见光,有种仙气缭绕的味道。谢迹这样爱好的人要么心思沉郁,要么就是有心结。不过这么阴沉的人,倒是愿意把心思剖开给别人瞧,看来对魏隐是真爱 她一面感叹着,一面指使着两人开窗,等到外头的阳光涌进来驱散这屋子里隐隐的霉味,顺达也驱散了她心头的那点阴霾,她斜指着窗外一处道:“哎,你们瞧”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方才经过的那座供着佛龛的大殿,能看见那金身的罗汉,还有一位胡使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滕越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长孙姒雀跃,笑道:“谢迹笃信佛教,诚心诚意,有着宁愿被上差责骂也要坚持的习惯,谢宅布置成那个模样,连给魏二娘子写信都要附上佛经,你们可以想象佛学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是,这里分明就有一处可供他参拜的地方,为什么他连窗都不愿意打开” 魏绰听着魏隐的事情,无法释怀,半天缓不过来;滕越身为旁观者倒是清楚,“你的意思,他不是真心实意要信佛” 她摇摇头,“我们一直都以为,佛学在谢迹的观念里,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为了这个,父子不和,生活起居无一不带有佛学的痕迹。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在有外人的环境里的确如此,但是四方馆并不同,因为在这里一切是他说了算,是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所以,他可以把内心看的比佛学更为重要的排斥,释放出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1章一片冰心(一) 她这番无凭无据的揣测,说得玄妙,叫魏绰大为不解,“殿下之意,谢迹之所以不叫人将这些窗打开,是因为他不愿意面对某些事” 长孙姒点头,“我这么说,你们可能无法相信。那么现在做个比较,高家的案子,当时我们问了阿岩案情,他说的半真半假;但是为什么在他阿娘死后,又主动把他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魏绰想了想,“可能他觉得家人都不在了,继续瞒着也没意思。” 她说对,“他在小凡死后仍旧瞒着我们实情,那时候何钱氏还活着,在我们和何钱氏之间,他更愿意选择后者去相信,因为母亲更为安全些,他相信何钱氏会来救他。就如同我们在看他和高显的时候,高显和我们的关系更为亲近,相对一个头次见面的小郎君来说,风险小。同理,我们对于阿岩却是不安全的,他觉得我们会选择帮助高显。” 魏绰琢磨了半晌说了一句臣明白,长孙姒也不管滕越奇怪的眼神,接着道:“虽然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谢迹在排斥什么,但是相同的道理,在一个于谢迹来说相对安稳的地方才会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暴露出来,譬如,那直对着佛龛的去处,他的选择是逃避。” 她指了指在寒风里吱呀的半扇木窗,竹篾纸似乎不堪忍受凌厉,呼啦啦的响,“不能说他不信佛学,至少在他对佛学的喜欢和对未知某事的排斥这两点上,排斥已经多于了喜欢,才会有这样的选择。” 滕越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哼一声,“也就是说谢迹在逃避” 长孙姒正扒在窗台上打量西面折来向北的抄手游廊,尽头是个葫芦门,门里有何等样的风景不得而知。 听他反问回过头来道:“逃避有什么不对孩子刚出生就会哭,与生俱来的心态。所谓的迎难而上不过是后天被耳提面命久了,牢记于心,等下回你遇上麻烦,你瞧内心第一个念头是逃还是面对” 滕越对她的谬论嗤之以鼻,原指望耿直的魏绰能据理反驳一番,不料却听他道:“殿下说的甚是有理,只是和魏迹之死与那人影有何关系” 长孙姒看他一眼,“谢迹身上奇怪之处这么多,你就不好奇” 魏绰特别老实地应道:“臣好奇” “那不就成了,不管最后同案子有没有关系,能解了你心中的这些疑惑那就值得探究。” 魏绰:“”似乎很有道理。 滕越已经听不下去了,魏绰那个二愣子除了被她耍也就没别的事了。合着连日这么热心就是因为好奇,若是没有,管他谁死也不关她什么事么 三个人从屋子里出来,看着人锁了门才出了四方馆。他抱着肩瞧着长孙姒的背影,哼了两声,许是她觉察了,慢了一步,笑盈盈地道:“我很好奇,滕小郎当年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热血澎湃” 他斜她一眼,心道明知故问:“你都知道我姓甚名谁,南铮就没告诉你我当年的事” 她不解,什么时候可面色不变,继续道:“我知道你姓名,何以见得” 滕越哧了声,“别装模作样,上回你给了我一张纸,上面”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难道你” 长孙姒点了点头,对他知无不言很满意,“原来你姓高啊” 滕越愣了愣,霎时心头火气,“你” 她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转而又笑开,“我给你那张纸,不过是提醒你,在永安宫里高处不胜寒而已。不过,你如今这副模样,不是在逃避又是什么” 滕越居高临下打量她,一不留神走露风声的懊恼显而易见,长孙姒甚为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劝慰道:“人呐,都是教训旁人贪图爽快,可等到事到了自己身上呢,还不如别人” 说完,她也不看他更加沉郁的表情,一步三叹息,溜溜达达上马打道回宫。 长孙衷听罢谢辉的经学,正跟着老师学习剑术,站在甘露殿前的空地上,迎着寒风面朝夕阳,起落开合颇有英姿勃勃的味道。一丈开外站着南铮和谢辉,二人朝着长孙姒行了礼,她笑:“真是有劳太傅” 谢辉诚惶诚恐地再拜,口中称不敢,“殿下哪里话,是臣应尽之责。” 长孙衷回过头来冲她比划一招,做了个鬼脸,她笑着给他使了个眼色,看一眼他手里的剑,又示意谢辉。 长孙衷心领神会,收了招式站定,“老师,听闻您以前是身手不凡的都督,如今何不指点指点我” 谢辉愣了愣,不知他这是哪一出,慌忙行礼,“圣人恕罪,老臣不敢再圣人面前造次” 长孙姒只当没有方才的一出,做起了和事佬,招呼长孙衷道跟前来,取了帕子给他拭汗,佯怒道:“别闹,天寒地冻地比划什么太傅只授你功课,指点你功夫又不在职责之内。” 这下谢辉再没有回绝的余地,又行了礼道一句圣人和殿下恕罪,这才挽起了长袖,做了精练的打扮。 宫人递来一柄桃木剑,他就势挥舞起来,动作倒没有华而不实,也没有大开大合,中规中矩。 南铮按剑而立,全程都没出声,转过头打量长孙姒。她正揣着手细细地观察,谢辉左臂上着实有一道陈年旧伤,已经结了狰狞的疤,四寸来长,又宽又深,倒也印证了康布的话,果真万分凶险。 她低头时,长孙衷看得欢乐,拍着手直道老师威武。 谢辉收招,将剑交给宫人整理了衣衫近前行礼,“圣人和殿下见笑了,谬赞谬赞”进退得当,压抑着疲惫,额角渗出汗来,候了不多时借故告辞走远了。 车驾在九仙门外候着,待巡视的十二卫一过,谢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府中车驾,闭上眼睛缓了半晌才不至于失态。 “谢太傅” 谢辉听着声音一激灵,睁开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正是官服在身的苏长庚,花白的须髯,笑意十足地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他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苏尚书” “谢太傅客气了,”苏长庚揖了礼,双手托着一柄剑缓步踱过来笑道:“许久不得见谢太傅,某唐突,这里新得了古剑,不知谢太傅可有闲暇观赏” “好,苏尚书请。”谢辉摆了个手势,头前引路,两人前后登上了车驾,侍从撂了帘子远远地挪开。 无人之处,当朝一品却毕恭毕敬地向苏长庚这个三品尚书行跪拜大礼,语气惶恐,“求苏尚书救命” 苏长庚正襟危坐,扔开手里的剑,端起杯茶,慢条斯理地浅饮一口这才怒道:“你当知道危险,她长孙姒是个什么人原先你不显山露水,凭着那什么康布她都能怀疑到你头上来;如今可倒好,人去了一趟四方馆,回来就叫你舞什么剑,若不是在你胳膊上做了一道假伤,你今日焉能活命” 谢辉连连点头,膝行了几步捉了苏长庚的衣襟,语带哀求,“如今我知道长孙姒她开始怀疑我,尽管见到了伤疤,疑虑仍未去。我承蒙尚书照拂,于京城中安稳数十年,如今大难临头,烦请苏尚书支个法,活过我的命来。” 苏长庚不耐烦,将他一把甩开,“什么大难临头,如今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同徐侍郎商议过了,那个康布留着他始终是个麻烦,早晚揭出你的老底来,派个人把他除了” 谢辉连连摆手,面露难色,“尚书,这万万不可。他这个时候若是死了,长孙姒准得怀疑是我杀了他,岂不是引火烧身。” 苏长庚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抬脚将他踹个趔趄,“愚蠢你不会找个好点的由头康布喜欢去酒楼,到时候糊弄些相克的吃食,中毒而死,手脚利索点。长孙姒再怀疑你也没有证据,再装些时辰,等到开春,这京城再不是她说了算,那个时候管你是谁” 他听完,如同吃了定心丸,悬在嗓口的晦气立时烟消云散,不由得连连拜谢。苏长庚不耐烦,提起那把剑下了车,又得装作一副恭谨的模样互相辞别,这才各自散去。 谢辉走后,长孙姒把长孙衷安置在甘露殿里看书,同南铮往太液池去。池中心的白塔只挡住了半边残阳,临池的水榭笼在余下的夕照里,微微有了暖意。 “南铮” “嗯。” 她转头看他,笑语嫣然,“我今日去了一趟四方馆,听到些坊间的谣言,有说谢迹死在魏氏兄妹手里,也有说西去谒见佛祖。” “既然是谣言,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她点头道:“自然,不过也听到了些旁的。比如,上十二卫统领同监国大长公主情意笃厚,怕是早就暗通款曲,共结鸳盟了。” 他有些意外,这些谣言早就甚嚣尘上,两人心知肚明,只是从未挑破,“仆知道。” 她约莫觉得有些好笑,缓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甚是诚恳地道:“所以,我不大想让这些谣言继续下去了。” 他挪开眼睛,侧脸有些寒意,沉声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殿下当晓得。” 她点头,脸颊似乎染上晚霞,有些红,“我知道,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想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南铮如何也没想到,平日里虽总同他玩笑,但这次,分明是真的他一时间心绪翻涌,却忘了回应。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2章一片冰心(二) 冬日里天暗的早,一眨眼的功夫,夕阳就能沉到白塔下的磉墩柱后,太液池周围的景致混进暮色里,有种沉郁低落的意味。 长孙姒觉得自己的脸面大抵就十分应景,她歪着头瞧了瞧一语不发的南铮,有些失落,“你这算拒绝了么,是因为我生得不好,还是你不喜欢我” 其实都不是,可他又无法直言相告。他僵在那里,身子里却有股暖意在心头跳挞,横冲直撞,缓了好半晌才木讷地转过身来。看她垂着头,可怜巴巴地站着,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不晓得如何说,伸手替她笼上了兜帽,一圈白狐毛裹着失望的脸,自觉心狠。 “殿下,莫要玩笑。” 长孙姒只觉平日里作恶多端,终于有了报应。寻常总爱和他闹,结果遇上正事人家不信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山文铠,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很认真地在问你,因为我喜欢你而且,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既然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成亲呢” 水榭里没人敢来挑灯,余下的天光也被他遮住,无光的地方总会隐藏很多事情,比如他现在抖成一团的手他与其说是在劝服她,不如说是在劝慰自己,“仆不是一直陪着殿下,往后也会如此。” 她摇了摇头,“你陪了我十五年,我都知道,可这和夫妻不一样,我不是临时起意。自从上次在永兴坊外,你身受重伤我救不了,剜心一样的难受。我能看清别人的想法,自己的也同样,这样的心思像蛊药,起之成瘾,挥之不散。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不知道明日如何,再不愿和你将就如今这样的关系,我想要我们长久地在一起”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要拒绝却又忍不住摸了摸她垂着的脑袋,“现在不是时候或许,再过些日子,你就不会再想嫁我了。” 她抬手放在他心口冰凉的铠甲上,连心跳都是平静的,心思隐藏的很好。有些失望,却扬起脸来笑道:“没关系,至少我们现在没这么生分了。那就等到你说的过些日子,如果我还是很想嫁给你,你不许拒绝” “好”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完满,但是也没有很糟糕。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下台阶时却一晃神险些栽到地上去,宫人围来的重重人墙后站着两个人谁也没得见。 待人簇拥着长孙姒走远了,那矮着身子的内侍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颤巍巍地挑着灯笼道:“驸马,要不要奴随您往华镜殿去” 慕璟负手站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听了一出娘子缠绵悱恻的心事,这才琢磨出来长孙姒口中,那种剜心的滋味,好像真的痛不欲生。 他笑了笑,“不去,回吧” 那内侍喏喏地应着,顺着来时的路走远了。 把心底的话倒干净,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转过天,长孙姒觉得自己举动都大气磅礴起来,再没有那些束手束脚的挂碍,莫说跟在身边的烟官赵克承,连来府上送玉佩的阿妧都觉出来她的不同寻常,决定邀她一同往五间庄打牙祭散心。 这些日子,阿妧同她成了挚友,热情又执着地问到底何事值得这样心不在焉,说出来一同解决。长孙姒耐不住她一个劲儿地缠磨,便把昨天的失败经历很婉转地同她讲述了一遍,看她半天合不上嘴,又自觉地幽怨去了。 阿妧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在心里倒腾了许久,才夹了一箸菜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阿姐,这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拒绝你” “嗯” 阿妧自知说露了话,连连摆手,“不是那个意思,阿姐你生得好看,性子也好,南铮能娶到你肯定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拒绝,大概是不好意思” “是吗” “是,怎么不是”阿妧托着下巴,斩钉截铁地道:“他多喜欢你啊,谁都能看出来,就是滕越那个愣头青都同我提过,你得等他缓上两天。” 长孙姒将她望了望,不明白她脸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从哪里来,“你不是他未婚妻么” “啊,那个啊”阿妧有些尴尬,捂着脸道:“我以前是喜欢他,所以逢人便说,就是闹着玩的,阿姐你别放心上。你同南铮该如何如何,他昨天不应,过两天他准后悔。” 南铮会后悔,这种事情通常百年难遇,她是不抱什么指望了,笑道:“再说再说” 阿妧见她笑开,这才凑近她跟她说一桩怪事,“阿姐,那边靠窗的有个胡人,打咱们进来就歪在凭几上,不见动筷子也不饮酒,我瞧他许久了,可真奇怪” 长孙姒闻言,就顺着她的视线打量。临窗的矮几后当真歪着一个胡人,青衣窄袖条纹裤,连鬓的胡须,怎么瞧怎么熟悉。 她脱口道:“康布” 阿妧望没认出是谁来,听她说便好奇道:“阿姐认识” 她点头,看康布面前矮几上的饭菜早没了热气,他的头低低地垂着,手搭在凭几上纹丝不动,手指蜷缩,指甲上隐隐的有青紫之色;另一只手搁在膝头上,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下望,一只酒杯倒在地上,湿了靴子。 她只觉得不对劲,转过脸来同阿妧低声道:“你到我府上跟他们说,去京兆尹府和刑部让魏绰和王进维带人来,不要声张” “好好”阿妧见她神色有异,知道事情不小,连声应下忙不迭跑下了楼。长孙姒不动声色挪到离康布近些的位置上,这才瞧见他嘴角溢出的血迹。因着午后,人来人往,他的座位又靠近角落,谁也没有注意到。 康布生死不知,不过瞧这模样应是独自一人来了许久,若是他人动手,多半是这饭庄里的食客。可他不过才来京城,能和谁结仇 谢辉 她心头一凛,莫非是她昨日往四方馆惊动了谢辉康布是谢辉旧识,若是谢辉想隐瞒什么,除掉康布简直是一劳永逸。所以,算是杀人灭口吗可是灭什么口,她不理解 她正心不在焉地胡乱琢磨,就听楼下一阵嘈杂,有人嚷嚷着衙门办案,诸位莫动。估摸着有人想躲开是非,被捉住好一顿训斥;楼上的食客还没来得及作反应,就被京兆尹的差役圈在一处,单独关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只留了纹丝不动的康布和长孙姒。 王进维来给她行了礼,这才卷起袖子去叫人,“康使者,康使者” 唤了半天也不见动静,探过指头到他鼻下,气息全无;又将他的头抬起,翻了翻眼皮,摸了摸颈下回过身来摇了摇头,“死了” 这样的结果也不算意外,长孙姒拍了拍略微有些慌乱的阿妧,起身踱过去瞧王进维验看康布的身体,“我们约莫是一个时辰前到这儿,原先是坐在沿街的窗下。” 她指了指空荡荡的一处矮几,接着道:“过了差不多一刻,阿妧说她瞧见他纹丝不动很久,觉得奇怪。我让她去找你们,这才挪过来,没人靠近他。” 王进维正阖上那白底梅花的酒壶,回道:“是,看这个模样死了一个多时辰了,没有明显外伤,初判应当是中毒。这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也没任何相克的,只怕得送回衙门才能勘验。” 门口站着的录事绘现场的画影,他叹一声,看着康布青紫的脸面对长孙姒道:“在饭庄里动手,那么多人来去,就算有个蛛丝马迹都被晃荡干净了,选得地方可真是好。” 长孙姒笑,“杀人自然要干净利落,被人轻易地抓住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王进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奇怪,这胡使臣在大朝会上也见过,来京城不过才半个月,究竟招惹了谁,下此毒手” 她看了看他手上那枚铁扳指,光可鉴人,怕是摩挲了许久,径自道:“这惹祸的未必是新仇,也可能是陈年往事,他知道的太多了” 她似乎意有所指,王进维却不明所以。方想问一问就想起她最后一句,莫名地打了个冷战,甚是老实地闭口不言。待那录事绘制完毕,才命人把尸体运回京兆尹府。 后堂的厢房外,长孙姒看着阿妧听里头刀具碰着皮肉的声音唬得不敢睁眼,乐不可支,“你要不去听魏京兆审案子,等到这有了结果再回来” 她觉得这主意甚好,可是就这么逃走了未免太不够朋友,“阿姐,你不同我一道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长孙姒抻了抻袖子,表示兴趣缺缺,“左不过食客说自己规矩吃饭,不会害人;厨子说自己老实烧菜,怎可能有异心,说不准过一时半刻还有保人登门,送上足额的银子,五间庄转眼就能朋客满堂。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听听” 她不可置信,边跑边道,阿姐你可得等我回来。长孙姒笑笑,探了脑袋往里头看了一眼,王进维正一刀下去,紫黑的血顺着刀口往外溢。她摸着手里的紫金手炉,心道中毒是无疑了,不过这得是多大的仇 验完了尸体,王进维回过身来打量从五间庄端回来的四盘菜,两块羊肉索饼,一盘冬苋菜,半盏甜藠头还有一碟蘑菇菘。多半还保持着刚出锅的模样,只是时辰久了,有些蔫头搭脑。 他直叹康布是个没福气的人,牙祭没得供奉,倒是把命丢在了异国他乡真相转瞬即出,他净了手出来,对长孙姒行礼,“殿下,四盘菜,其中一盘便是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3章一片冰心(三) 这是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长孙姒默了默,问道:“哦,手笔这么大,下毒都是整盘子灌” 王进维指了指手里端着的一碟蘑菇菘,叹道:“这下毒也是奇巧。菘菜寻常,一半的蘑菇也是寻常;坏就坏在剩下的这一半蘑菇上,是山间的毒物,形态模样和能食用的普通蘑菇也没什么两样,何况又切成了正常的片状,任谁也不会发现。不过臣也不晓得这是哪一种蘑菇。” “确认是中毒而亡” 他点头,叫人将那毒蘑菇端走,边净手边道:“臣用银叉探到康布喉咙里,银钗上立时青黑,用皂角水也洗不净,这便是中毒之症,错不了。” 他拭干了手,在她对面跽坐下来,“饭菜中有毒,五间庄的厨子多半脱不了干系。要么凶手是厨子之一,要么防范不严,叫歹人混了进来,细审恐怕也就知道一二了。” 长孙姒倒是觉得进展没有这么乐观,“说起饭庄酒肆,五间庄是这京城里头一号金贵的,攀扯的朝臣可不止一个,每月多少人往里砸银子,如今出了岔子,总不能见死不救。那些厨子掌柜眼高于” 滕越从栏杆上跳下来,挡了阿妧丢过来几个雪团,在纷扬的雪片里抽空道:“许长午和谢迹大吵了一架后,连在太常寺里筹备都昏昏欲睡,叫正卿叫醒训斥了几回,好几日都提不起精神,杀人的不会是他” 身心俱疲,她这两日可不止一回听说过这事,太常寺里究竟什么法门,一个两个去了都不自在她问道:“是送走了那群看宝幢的使者以后,开始疲累么” 滕越点头,狐疑道:“对,本来他就疲倦的难以维系,可以为丢了国宝大惊失色,同谢迹争辩完,还是叫人给送回家里。不过,你怎么知道” “昨天咱们去问康布话,他说了一句若不是太过疲惫,还打算拜望谢辉,你可记得” 他想了想道:“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怎么了” 长孙姒心里头有些想法呼之欲出,却又不敢肯定,对滕越道:“你去一趟四方馆,看还有没有留下的胡使,问问他们看完国宝后,是不是都感觉身体疲倦” 滕越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欣然点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4章无为有处(一) 阿妧不明白她方才想到了什么,忽然而至的雀跃就能叫她瞬间明媚起来,她试探道:“阿姐,你让他去问清楚,这样就可以破案了吗” 长孙姒说不是,“让他去问,不过是证实我的想法是对是错。若是对的,就像你寻常玩的九连环,挑开一个锁头,剩下的按部就班,到最后多是能迎刃而解的;若是错了,那就要另想办法了。” 她说的话,阿妧似懂非懂,她与她住的地方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注定心思繁复;她有些颓败,见了长孙姒之后一颗灵光的脑袋偏偏想不出来什么帮她一二。 阿妧面上的尴尬落寞,长孙姒全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你这么问我,是在担心滕越吗你且安心,不过是问几句话,何况他的身手又很好,救过我很多次” 如此旖旎的问法,阿妧不由得捂了眼睛,甚是羞赧道:“哎呀,阿姐,哪个担心他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喜欢他” 长孙姒乐不可支,分了半碗冻酥花糕给她,打趣道:“当年阿爷想要给我赐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郎君,我也说没有。可事实上却一心想嫁给他,你其实不必忙着拒绝这件事。” 当年,长孙姒和慕璟的情意全京城无人不知,只不过结局并不像戏台上演绎的那样完美。阿妧略略听过,如今见她亲口说出来也有些唏嘘,“那如今呢,阿姐想嫁给南铮,慕中书怎么办” 长孙姒被冻酥花糕冰得缓不过气来,说话都不大利索,仍旧笑眯眯地道:“自然是,找个恰当的时间和离呗,若不是太上皇赐婚,我和他两个如何也不会住进一个门户里。” 阿妧赞叹她这样的气度,想要击掌,可转念一想这又不是什么值得贺喜的事情,只是道:“那你可要告诉南铮,指不定他听说了,后悔昨天的决定,反倒催着你同他成亲呢” 她抬头看一眼缓步踱进屋来的人影,不怀好意地问道:“是吗” “是,怎么不是”阿妧提起这个便来了精神,按着桌几能把半个身子探到她面前,“你别看他拒绝的利索,说不定他昨日回府怎么高兴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如今这情形,他还不得” 说得正得意,余光瞥见突如其来的一只苍青重台靴尖,顺着斗篷海水纹的衮边往上打量,鲜明威严的绛紫麒麟头,再往上她就没那个胆子看了。 阿妧抬起袖子遮住了半边脸,对长孙姒絮絮道:“突然觉得寒意刺骨,阿姐,我先走了,您慢慢享用。”她仓皇逃窜,一脚踢在青铜香炉蝙蝠足上,长长地抽了一口气跑远了。 长孙姒抱着碗,也不知是冷还是笑得直哆嗦,同南铮道:“我同她说了昨天的事,她约莫是不好意思见到你。”话完了,自觉不对劲儿来,说的就像她好意思见到他似的。 南铮倒是平静安稳,抬手接了她手里的瓷碗,也不顾她伸长了脖子讨要,叫侍女端走了,“雪方停,不许吃这些。” 所以,有些话说与不说,差别还是很大的。昨天以前的南铮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拂逆她的意愿,先说出口的反而失了先招。 她幽怨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塞了个暖炉到手里,“南铮,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在她对面跽坐下来,甚是温和道:“是么,好与不好都烦请你多担待。” 长孙姒:“”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了些暖意,三春的风润物无声,“我来的路上见了谢辉的车驾。” 她点头,取了长几上康布验尸的格目给他,“是我叫他来的,在康布尸体前哭诉了一番,嘱咐要尽快捉拿凶手,然后惶惶地回府去了。” “是,派人进宫告假,说身体不适,圣人的课业今日不能继续了。” 这样的结果是她想要的,来得极为顺利,她抬起眼来笑眯眯地道:“昨天只是个开始,不过今天这剂药下得有些猛了,原以为他应当再装模作样一些时日,没想到这么不经事。怕是在衷儿府里安稳久了,戳到了痛处,受不起风雨,反应过激了。” 他深以为然,“越慌越容易出错,不用旁人都会自露马脚。” 她点点头,“谢辉这样捉襟见肘,我倒是放心了,他出面收拾乱局就够忙碌一阵,赵克承这两日已经混到他府里,同谁见面,说了什么也会晓得。正好给咱们腾出手来,把谢迹的案子好好算一算。” 南铮看完了格目问道:“你怀疑,康布是他指使人杀的” 她抿着唇说不确定,“这个不好说,按照他今日的这番作为,场面上的模样都撑不过去,杀人灭口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敢主意,如何也不会是他想出来的。我觉得后头大概会有个运筹帷幄的谋士,不过左右同谢辉脱不了干系就是。” 她掂量了一下又道:“你觉得,谢竟,会是那个谋士吗” 谢竟是太傅府上的门客不假,但是这样狠绝的注意会不会他提出来的着实不好揣度,他不说是与不是,只问:“所以,你想直接去问谢竟” 她说对,“我今天同谢竟说了,早晚要去他府上。可我觉得今儿就是个好日子,一来他送谢辉回府商议,自顾不暇;二来,魏绰正同那群嚣张跋扈的家伙据理力争,等他的审案结果还要好半天,王进维尸体也验看完了,咱们不如趁这个机会突袭谢竟” 南铮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欣然同意,“那便走吧” 实际情况比她料想的还要窘迫一些,谢竟不但没有时间整理停当来见他们,而且在谢辉府上根本就没有回家的迹象。 那驮背的老管家耽搁了许久才给他们开了门,步履蹒跚地招呼进屋斟好茶,跽坐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们闲聊,“贵人来的可不是时候,听闻太傅府上有要事,谢先生今儿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啊,只能瞧仆这个老头儿喽” 王进维在长几一边悠闲自在地趺坐着,笑道:“谢管家不必客气,你自管忙你的,我们用不着招呼。谢先生总归是要回家的,无论是宵禁还是夜半三更,等着就是。” 看他这不见了正主的面誓不离去的劲儿头,那老管家默了默,转过头来道:“我家阿郎的案子不是了结了听衙门里的人来说,是深更半夜一时不察,失足落水,不晓得贵人到家来,想知道些什么谢先生不在,仆也不能失了礼数,定知无不言。” 王进维望着正埋着头数长几上的花纹的长孙姒,无奈清了清嗓子道:“至于谢通事如何深更半夜还往四方馆偏僻之处去,还没捉摸明白,也不算完全结案。” 谢管家听闻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日阿郎是应了魏二娘子的约往宜阳坊去,贵人何不去问一问她,许是能晓得缘由。” 长孙姒突然道:“谢二娘子的书信都是谢管家亲自接的” “可不,府里就老仆一个人。” 她接着问:“来送信的是什么人,多大年岁,模样如何,大抵什么时辰来,多久来一次” 谢管家似乎没闹明白她这一长串问话,缓了半晌才道:“啊,送信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圆脸长眼,聪明伶俐的,叫什么来着哦,叫阿穗,来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三天有时候五天,送了信就走。” 长孙姒看了王进维一眼,他点头,表示魏隐身边着实有这么一个人。她接着问道:“谢管家也不询问几句吗若是有人冒名顶替相邀,对你家阿郎不利这可怎么是好” 谢管家有些愣怔,缓过神来笑道:“贵人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小郎君小娘子的风花雪月,哪里会有人冒名顶替这个” “那谢通事接到的信,都放在家里吗” “是,都搁在书房里。” “方便带我们去看看吗”长孙姒见他有些犹豫,问道:“谢管家这是不方便” “不不,”他作了个揖,颤巍巍的起身,“仆这就带贵人们去。” 谢迹的书房倒不像他的寝居烟雾缭绕,干净简朴,一张卷头案,半面多宝阁,屏风隔开的内室窗下还养着两盆夹竹桃。谢管家从多宝阁的一格里取了一沓启封的信来,“这些都是,阿郎不在了,贵人们看也就看吧。” 他转身时,看长孙姒盯着两株夹竹桃看得出神,不由得笑道:“这是我家阿郎去年栽的,一株红一株白。如今就结了几个果,不开花仆也闹不明白哪株是什么颜色,老喽” 她笑,也不着急去看那些陈旧的信,只问:“夹竹桃有微毒,离案几这般近,不怕不留神碰着了伤身子,谢先生没有劝过” 谢管家摇了摇头,道怎么没劝过,“可是阿郎不听劝,说魏二娘子爱这花,要日日养在身边,勤加照料才不辜负她的情意。您也晓得,魏京兆看不上我家阿郎,谢先生也不待见魏二娘子,本就心生厌倦,再添上这么一盆有毒的花,谢先生如何不相劝可终究是父子,再吵再闹,也拗不过哟” “原是这样”她笑道:“我们还要去看谢通事的寝居,劳烦谢管家再开一回门锁” 谢管家想拒绝,可又不敢说出来,不情不愿地开了门,要随着进去。长孙姒伸手拦下了他,“谢管家不必陪同,我们绝不动分毫。” “这”老头儿眼神分明阴沉得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5章无为有处(二) “贵人,不是老头儿不识抬举,阿郎生前极其重视这里。如今他去了,某不敢照看不周。” 他佝偻着背,脸上也没了笑容,横在门前,屋里的烟雾一散,险些看不清他的模样,“老仆陪着诸位一道,免得摸不清门路。” 这老头儿倔强,饶是王进维好脾气,多少也有些不耐烦,上前一步道:“老丈,前些时日,也是见你家有了白事才不忍心逼迫;衙门自然有规矩,办案不得有外人在场,我们进去只各处瞧瞧,物件纹丝不动,你不跟随,想来你家小郎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 说完,他招呼来两个跟随的参军,“请老丈一边休息去,好生照顾” 他这话说的半软不硬,谢管家被架到一处仍是气愤难平,磕了头赔了罪一甩袖子转身而去。王进维冷笑,“一个不入流门客家的老仆,气性这么大,真是少见。” 南铮从门边的柜子里找了根蜡烛戳在烛台上点燃了,才牵着长孙姒往里进。她回过头来道:“别看谢竟是个不入流的门客,若真论起来,还是谢辉的泰山,当朝一品的老丈人,脾气可不就小不了。” 王进维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宏伟的寝居,一时流连忘返,感慨万千,“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门里的花开得都比别家旺些。瞧瞧,这屋子,简直了,谢迹这是要修身成佛啊” 她摇头,似乎觉得谢迹六根不净,“成佛之前哪还能去招惹别家的小娘子啊,凡心未了” 他倒是想起来那一沓信,揣在袖子也没来得及看,问道:“殿下,方才听那老头儿说的有模有样的,别真是魏隐那小丫头和谢迹有情意,老魏抹不开脸,一时心思歪了,扯了谎吧” 长孙姒低着头分辨脚下的路,过了解脱门越发的阴暗,“魏绰说没说谎我不知道,方才那管家倒是没几句实话。” 王进维扭过头,扒拉开挡在脸上的经幡好奇道:“殿下是怀疑那夹竹桃” 她怅惘地住了脚,在分辨哪里是上回叫那老管家心神不宁的阏伽器,“夹竹桃只是一回事,你没听他说么,谢竟和谢迹经常为了魏隐的事情吵闹。谢迹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把和魏隐往来书信放在书房那么明显的地方,不是白白叫谢竟来寻事么你看方才,老管家找信轻松的模样,毫不在乎地就取了来,就好像那书信专门摆在简便易取的地方,何况他也没有事先知道我们要登门。” 屋子里东西摆的密密麻麻,左边一个羯磨杵,右边一个净瓶,王进维小心翼翼踱过来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说谢竟有意叫管家把这些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好把问题转移到魏隐头上。然后怀疑,谢迹那日莫名其妙出现在四方馆和魏隐脱不了干系” “只怕是的,”她摸到了阏伽器,从怀里掏了个白巾子出来再盖子上抹了一圈,又调了个面探到里头的石壁上擦了擦,将巾子递给王进维,“别看他面上说谢迹之死不关魏隐的事,毕竟是亲生小郎君,怎么会不心疼,变着法地叫我们怀疑魏隐。你瞧瞧,这上头可有什么奇怪的” “这倒无可避免,为人父母心疼也是应当。”王进维把手里的蜡烛凑近了,正反面一抹灰,“瞧这模样怕是十来天了,这屋子里昼夜点着香,一部分是香灰,这余下一部分闻着像是什么药粉。”他摇了摇头,从袖口掏出一个小锦囊来,把布巾子搁进去,“混了香烛粉末,臣也辨识不了,得找个懂行的郎中瞧瞧。” 长孙姒说好,直起身来接着往里走,“也不用麻烦了,回头你给烟官,她正愁着没事做呢。先不提这个,里头的佛龛前还有一个供奉的花瓶,滕越说上头有血,看模样时间也不短了。” 王进维怕她看不清道路磕碰着,便举着烛台紧走了几步,跌跌撞撞往佛龛那里去,撩开了两侧的欢门,在鎏金小佛像面前果然有一只巴掌大小青瓷雕莲花的花瓶,瓶身还印着一段佛经。 “是人血吗” 她和南铮并肩站在一处供桌前,看着亮光处王进维的背影来回摇晃,又问道:“能不能看出来多久了” 他观察了良久才道:“这血迹灰褐色,夹在这莲花身的缝隙里,不仔细看还真瞧不清楚,时日不短了,至少有个三五年,看不出具体的日子来哎,这底座上还有一处,好像是被擦过了,这是没擦干净” 他又把烛台挪的凑近了些,自顾自道:“这是飞溅上去的还是滴上去的呀,日子久了,看不出来什么不过总而言之,能擦拭,完了还放在这里肯定别有隐情。殿下,臣同您说” 王进维转过身的一瞬,就瞧着长孙姒身前寒光一闪,南铮的佩剑就冲着她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人刺过去 长孙姒侧身躲闪的功夫,她身后那人也猛偏了头;终究是棋差一招,南铮的剑已经压在他颈下,剑身锋利割开了他颈下的皮肤,鲜血可是” 她脸上玩味的表情叫人莫名,谢竟有些茫然,只得喏喏地应了句是,恭谨地将人送出门。 王进维拨了马头前还看了一眼,感叹道:“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怪那老头儿气性大。他这幅样子,臣倒是想起了老魏。当年在世宗驾前,可不就是这样傲气十足,直言进谏。” 长孙姒也不评价好坏,只道:“这样的人不多见,若是个正人君子碰上明君自然朝堂纲纪清明,魏绰他不过是时运好些,碰上阿爷龙颜大悦的时辰;否则哪里还有什么金鱼袋,只怕早就剩一缕清魂了” 王进维可不敢同她一样编排世宗,讪讪地笑了笑,“殿下方才,是在试探谢竟” “对,不过瞧他的模样,不像是给谢辉出谋划策杀康布的人。”她笑眯眯地夹了夹马肚子,“看来你得重出江湖,另找其人了” 他一腔热血被激发地淋漓尽致,连拍胸脯说殿下只管放心,信誓旦旦地道:“先得解决了这花瓶的问题,臣的直觉,这谢竟肯定在这花瓶上说了谎。” “谢竟不但在这上头说了谎,他还说谢迹不叫他进屋,所以不清楚情况。可你瞧他方才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么” 王进维点头称是,方想应话,就听前头平静的坊道上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五六个行色匆匆的小黄门,翻鞍下马,跪地呈上来一份紧阖的手书道:“圣人急召殿下回宫” 她和南铮互望了一眼,心里正奇怪,将手书展看细瞧,赫然写着剑南道泸州府兵哗变,踞城不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6章无为有处(三) 剑南道距京城千里,西临吐蕃,北倚着从未消停过的陇右道,自开朝以来大小祸端此起彼伏,忙得捉襟见肘可收效甚微。不过这都是开朝前十来年的事情了,更遑论迁都之后,自然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长孙姒晓得这所谓的安居乐业之后有多少水分,但是像如今这样,朗朗乾坤下,踞城不出,声称独霸一方的还真是罕见。 她在紫宸殿听完了兵部令使声泪俱下的控诉,看一眼眼巴巴望着她拿主意的长孙衷,又看一眼跃跃欲试的三省朝臣,甚为哀怨,“我晓得了,不过突然闹哗变,也总要有个缘由。” 那令使叩了一个头,慷慨激昂,“那泸州的府兵,十年前归前任兵部侍郎高复岑麾下,旧情难忘。今夏高罪人伏法,消息传到泸州,他们不服太上皇裁决,一心要上京告御状。若不是渝王殿下派人亲赴泸州相劝,早就叛变了。压制到今日,狼子野心终于暴露无遗,说是效仿应和十八年神武卫,力争到底” 力争到底还不是全被杀了,长孙姒看着他因为激动,涨红的一张脸,笑眯眯地道:“所以,你的意思,他们看着渝王的面子,暂缓几个月闹事,那么他们这几个月做什么不派人赴京白丁暂且不论,内府三卫的将士,俱是品官子弟,只要写封信来,声张他们的正义不是难事吧你这话里话外,是指责渝王没尽到约束之力,还是有意为谁开脱” “臣不敢,臣不敢,殿下明鉴”那令使大惊失色,伏在地上连连请罪。 贾丞道跽坐在案几后也不耐烦,“行了,督察不实,尽会在殿下面前丢兵部的脸面” 见那令使讷讷地跪到角落里去这才回身对长孙姒道:“殿下,为今之计,安抚泸州府兵才是上策。若是耽搁,莫说吐蕃有异动,只怕泸州城内百姓也危在旦夕” 她问:“那依着贾公的意思,如何安抚高复岑秋后已经伏法,他们要的所谓公道也是无理要求,总不能为高家平反昭雪吧” 贾丞道摇了摇头,道臣并非此意,“叛军未提出什么要求,并非不是什么好事,只要派出能言善道之人,晓之以情并拨派军需粮草加以安抚,入得城内,救出百姓乃是第一步。往后,只要他们缴械,处置几个叛军首领以儆效尤这事也算掀过一篇。” 长孙姒又道:“若是他们执意要提高家翻案,依照贾公之见如何” 尚书令杨宗业向来油滑,似是不同意他这番言辞,垂眼不语;贾丞道只得看了徐延圭一眼,这是个随波逐流的,他暗叹一声又道:“叛军之所以要昭雪只不过对案情不甚明了,高家草菅人命,行为令人发指,他们如果晓得了也必然后悔。所以,这安抚的御史言辞尤为重要,劝他们归降之后,殿下若是不安心,渝州和泸州相隔不远,不如交付渝王殿下管束。如今圣人甫登基,仁德为政才是紧要。” “按贾公之意,御史钦差当是何人” “自然位高权重,心思缜密,有威慑力之人可担大任,臣保举门下侍中徐延圭” 举贤不避亲,说的便是这位么长孙姒瞧了瞧这师徒俩眉来眼去,递两道消息也甚为有趣,不由得有了挑唆的打算,转脸问杨宗业,“杨尚书久坐不语,是不赞成贾公的建议还是反对贾公举荐的人选” 问到头上自然不能不答,老头儿规矩地行了礼,“臣不敢,贾公所言不差,臣没什么意见。最终定主意的仍旧是圣人和殿下,臣不敢妄自称大,左右圣意” 她就道和一拨居心叵测的老头儿较劲没什么意思,“成吧,就按贾公的意思安抚,不过徐侍中位高权重的,千里迢迢安抚个叛军,未免大材小用。但是这人选也不能差了,新任的禁军副统领滕越,半大不小的官位,人又有武艺,能言善道。” 她不顾贾丞道急切的脸,悠闲自在地回过头来问满眼羡慕的长孙衷,“圣人觉得呢” 长孙衷自从上回给她灌了毒茶,被长孙奂疾言厉色训斥一顿,便再不敢偏听旁人蛊惑,简直奉长孙姒为神明,在心里供了神龛,如今问到眼下,欣然同意,“准奏” 如今多事之秋,谏言点到为止,上头这位是个疑心重的,引火烧身便不好了。贾丞道讷讷地领了旨意,派慕璟起草诏令去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新晋的炙手可热的禁军副统领领了御史钦差的头衔,连滕越自己也没有准备,在紫宸殿前领了圣旨,去甘露殿见长孙姒,“你说的没错,那些胡使当日去过天府院,回四方馆的途中俱是疲惫,有的不支甚至在车驾上睡起觉来。” 长孙姒看着长孙衷舞剑,虎虎生风,听他所言便道:“果真如此” 他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一两个疲累也说得过去,那么多人都昏昏欲睡,就不觉得奇怪吗”她见他一脸茫然,接着道:“当日进过天府院的都躺下了,倒是谢迹,在太常寺忙活半天,大晚上还兴致勃勃去了宜阳坊。先不说他死了,那一日只他一个精力无限,还不能说明问题” 滕越皱了眉头,“你是说,那杯茶。谢迹在里头放了药,趁他们迷糊的功夫,将假宝幢扣在了真的上,蒙混过关” “应当是这个解释吧”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姒摇摇头,道还不清楚,“可能跟他为什么死有关系。话说,你这个新上任的御史钦差不回去准备,还在思量案子” “我不思量案子,就得给你去慕家看着,找那什么小郎君。”滕越负着手看她一眼,“你的小郎君也不找了” 长孙姒瞪他一眼,“圣旨都接了,该去哪儿去哪” 滕越沉声道:“你既然知道我姓高,为什么还派我去泸州那毕竟是高家以前的旧署,你就不怕” 她道:“我认识你时,你是我府上的面首滕越,至于你以前叫不叫高显,同我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改名换姓,对高家,对影卫恨之入骨也同我没什么关系,我之所以信任你,是因为南铮信任你,他视你为兄弟,你总不会背叛他吧” “不会” 她耸了耸肩,“那不就成了看你这么斩钉截铁的模样,我就放心了,”她从袖子又摸出一道圣旨来,对他道:“这份密旨是我签的,你到泸州,在确保百姓安然无恙之后,设法将所有叛军就地坑杀” 他有些惊愕,迟迟没去碰那道血淋淋的旨意,“你的意思,一个不留” “对”她把圣旨放到他手里,“无论他们是不是被人挑唆,幕后有没有黑手,他们反叛都是定局,没什么好申辩的。” 他将那道明黄的旨意在手中攥紧,问道:“还要查么” 她笑眯眯地道:“查,我想瞧瞧,到底是谁一手策划的这些。滕小郎,你可得来去无恙,你家阿妧小娘子可在京中候着呢“ “叫她等着吧”故作镇定地扭头走了。 “真是无情啊”她怅惘地叹了一声,抱着手炉下了台阶。 长孙衷舞剑,虽然步子扎得不大稳健,但是好在气势逼人,招招往南铮要害上招呼;见她过来,冲南铮一顿挤眉弄眼,三两步跨远了,留了一个霸气侧漏的背影来。 长孙姒看着他直乐,想起早上南铮那一剑,不由得好奇道:“你的剑,依照谢竟的身手,是不是可以躲开我瞧着他偏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所以才被刺破了皮肉。” 南铮点头,“他是故意送上来的,看他的灵敏程度,功夫不低。” 连她这个不通武艺之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来,那么谢竟举止之间的微妙就不言而喻了,她道:“即便他的武艺不如你,也算的上是动作敏捷。这样的门客在高门也不算少数,可他偏生要遮掩,遮掩完了又觉得不妥当,愣在当场,真有意思。” 长孙衷的剑挥得猎猎生风,抽空还对她坚韧地点了点头,表示不会偷听他们的对话,转瞬又跑得更远了些。 南铮笑,垂着眼睛看她冻得泛红的鼻尖,“越想掩饰,越慌乱。” “可不是,谢家上下啊,一个个都是有故事的人。”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没有看到谢迹在四方馆的屋子,和他府里的寝居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的暗无天日,尘埃满地,就少了那些佛具而已。不过说回来,他那间书房倒是宽敞明亮,极其诗意的生活,如果忽略那两盆夹竹桃。” “谢迹生活上的反差确实大了一些。” 她点头,“可不是的,一明一暗,看遍了他的屋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尚有个兄弟。” “或许,他真的有一个。” 长孙姒不明所以,转过头来看他,“不是说谢迹的阿娘在他年纪尚幼的时候,便已经过世了吗谢竟也没续弦,府里头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一个义女还是最近新添的,哪里来的兄弟还是说,谢竟进京时身边带了两孩子,可另一个去了哪” 南铮道:“谢竟何时进京不晓得,他去坊正那里登记时,已然在谢辉府上安了身。至于他的家事,妻子也好,孩子也好,我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他一面之词。” 长孙姒讶然,这位傲骨十足的老爷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气磅礴一些,连身世都成了迷,真是不可小觑,不过究竟有什么可隐瞒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7章此去经年(一) 无论宫内宫外哪个人,总要掂量着二三两心事,往人前走一遭才不至于落于下风似的。 长孙姒正琢磨着谢竟的奇巧身世,没成想,深居宫中的惠太妃徐氏会了那么一嘴。我还听说,怎么着,大朝会前舍利宝幢就有警示,还死了人” 这谣言十口相传,再听着就没了准,长孙姒摆摆手,“阿嫂这是听谁说的,子虚乌有的事,都是有惊无险。死的那个是四方馆通事舍人谢迹,更深露重,不小心跌进池子里,没有那些怪力乱神的说辞。” “谢迹,是太傅府门客谢竟家的小郎他阿爷是那个不怒自威的老头儿谢竟” 长孙姒见她语气笃定,心想这谣言真是虚虚实实,不由得问道:“是,阿嫂认识” 徐氏点点头,有些惊讶,“何止认识,这谢老头儿,原先还是我本家养的西席先生。学识渊博,闷在府里,阿爷觉着屈才,这才举荐到京城谋个一官半职。那时候谢太傅还是太子詹客,听说了这事,细究过他的学问,又因为和他过世的弟弟一个名姓,觉得有缘,才收到门下” 这正愁着谢竟的身份,倒是有个知根知底的送上门来,长孙姒不由得多问了几句,“不过一个西席,劳烦阿嫂记得这般清楚” 徐氏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家里的西席养了好些,若真是普通,我哪里能记住。不过这老头儿格外的古怪,天生的一副直脾气,说好听了是书生意气,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又臭又硬,简直是远近闻名。” 她回忆起往事有些惆怅,摸了摸手炉接着道:“幸亏是碰上了我阿爷,赏识他的学问,搁别人家早辞了。介绍到京城里来,其实,希望他能谋个好差事,也不枉费他这一身本事。” 长孙姒道:“徐侍中如何不留在身边还是嫌他脾气太过耿直,不堪其扰” 徐氏尴尬地点了点头,“阿妹你这话说的是,这人呐,再有本事,常常得罪人不也是白费我阿爷没那个功夫,念在主仆一场,给他指一条生路。” “他是什么时候进京,身边带着什么人,阿嫂你可还记得” 徐氏想了想,“十五六年前,阿爷也才到门下省不久,他是和阿爷前后脚进京,身边带着妻子和一个小郎,就那谢迹。他家统共就三个人,相依为命。” 长孙姒点了点头,“阿嫂认识谢竟,可熟识谢迹吗” 徐氏道:“熟识谈不上,在家倒常能瞧见他,和我们一道上下学。人挺好的,同谁都能玩的来,也圆滑,都说和他阿爷性子南辕北辙。小孩子胡闹,也说不是谢竟亲生的,他就不高兴,也不见得生气。” 谢迹这人真有意思,小时候性子和大了完全不一样,长孙姒道:“听说他信佛,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性格才格外宽和” 徐氏摇头,“他信佛,我可没听说过这回事,倒是知道他阿娘信这个。成日念经打坐,怎么谢迹现在信佛吗” 见她点头,徐氏叹了一声,“估摸着是跟着他阿娘,耳濡目染。虽说他阿娘是个美人,可身子弱,觉着参禅打坐利于调养生息,便一日日地这么习惯下来。前些年谢竟还时常去拜见我阿爷,言语间提起她终究没熬住,去了好些年了;他也没填房,新收了个义女还叫谢太傅给瞧上了,做了如夫人。家里就他和谢迹,爷俩个就这么混日子,这可倒好,谢迹也没了,想想那谢老爷子也挺可怜” 说到伤怀之处,徐氏也红了眼眶,心生怜悯。长孙姒劝慰了几句,“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今儿谢竟陪太傅去刑部,见他似乎对谢迹之死没什么悲戚,只说时运不济。” 徐氏不赞同,说里头的情况外人不晓得,“谢竟一直待他这个小郎君不好,按理说,谢迹模样虽说不好但好歹文武双全,人又圆滑,能言善道,否则你当只是靠谢太傅的庇荫才进的四方馆心眼活络着呐,上指下派的全都周全的来。” 长孙姒奇怪,问道:“不是说谢迹为人内敛,不爱交际,还因为这个得罪了不少人” 徐氏问你这是打哪听来的,“在朝堂上得罪人那也寻常,可不是因为什么内敛。连我阿爷都夸赞他,说他不同谢竟,长袖善舞,日后指定堪当大用。只可惜啊,这人没了,说什么都不成。” 这下轮到长孙姒无所适从了,原以为谢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不料他家小郎更是个有本事的,问起来连说辞都不一样,千人千面,她笑笑:“那真是可惜了” 徐氏道:“可不,谢竟呀,是个没福气的他还有宿疾,小郎君不在了,这往后煎汤熬药的,就得靠他自己了。” “他身子不好” 徐氏点头,“他年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胳膊上有道伤,深到骨子上险些废了。好不容易留住了,这病根儿是撂下了。谢大娘子在的时候还成天到庙里给他拜佛念经,可遇上天阴风露重的,还是疼痛难忍。前些年我阿爷同他说起过,年岁大了,这苦不堪言的。” 她自顾自说的起劲儿,看长孙姒一脸茫然,尴尬地笑了笑,“唉哟,你瞧我,赶着来看你,怎么说起个儿老头儿没完没了来,真是” 徐氏风尘仆仆到华镜殿似乎就是为同她唠嗑,说叨了一通谢竟和谢迹转而又说起养病的无趣,思念侍中府里的爷娘和驸马府里的阿弟。最后长孙姒挨不住她盈盈的泪光,准她出宫探亲。 长孙姒端着袖子站在甘露殿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都飘摇了心满意足的意味,转过头来对南铮道:“她说的,你可听见了” 他将她冰凉的手罩进掌心里,这才道:“和我们听说的都不一样。” 她笑,偎到他身边,“一个身负重伤,脾气耿直又才学满身的倔老头,和一个今儿内敛低调明儿张扬圆滑的小郎,这谢家难不成是写话本子的,一天一个模样,真叫人忧伤啊” 转脸时,雾蒙蒙的风雪里行来个人影,迈上台阶,步履蹒跚,她好奇道:“你谁啊” 移动的雪团在殿前把身上的雪渣子甩干净,露出王进维那张冻得半红不青的圆脸来,“殿下” 她有些惆怅,“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行了个礼,哭丧着脸,“还不是老魏,臣从公主府回来,顺道问他人审的如何。他可倒好,站在雪地里头和人讲理,生死不论,就是不叫五间庄重新开门,说是得等到案子结束后。那些人横,他也跟着顶,就这么耗了许久,臣看着无望就先进宫来了。您瞧,连把伞都不给” 魏绰这个较真脾气,寻常人还真拿他没招,长孙姒笑得打颤,待王进维缓过暖来问道:“你去问过烟官了,她可说那帕子上是个什么药” “天仙子,只不过磨成了粉,有新有陈,陈的也放了许久,几乎闻不出药味。” 长孙姒皱眉,“又是天仙子” 王进维叹了口气,“殿下您是不是想起了宋氏兄弟的案子里猫妖杀童烟官长使说同那个药粉也没什么差别,天仙子用来治癫狂风痹等症,好好地下在阏伽器里,给谢迹医病之用还是害他都在两说着,这谢府里的事可真是怪” 长孙姒道:“我听说谢竟时常去药铺买药治宿疾,顺便带些回来也不起眼。若是为了给谢迹治病,大可熬些药让他服下,何况也没听说谢迹有癫狂风痹之症;不过害他,倒有可能,下在阏伽器里,谢迹若是时常自其中取水喝,时日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得喝出问题来。” 王进维疑惑道:“殿下之意,是谢竟在害谢迹可毕竟是父子,这么做” 她道不好说里头的古怪,“不是谢竟就是那管家,总不能是谢迹自己给自己下药。你瞧那屋子里头,说不准旁的地方还有。哦,那瓶子上的血迹,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8章此去经年(二) 王进维把从谢家带回来的瓶子自兜囊里摸了出来,“这两处血迹若说严重也好,说平常也好,都有可能。” 他叫宫人递了笔墨来顺着两处血迹勾了一圈,“殿下请看,如果是这样大片的血迹,应当是掉进血里沾染上的。若是供桌上曾有大滩的血迹,那么动静必然小不了,瓶子会掉在地上摔碎;如果是在地上沾染到,瓶子从桌上到地上同样不可能如此完整。” 他取了巾子来将墨迹擦干净,又重新绘了锯齿模样的痕迹道:“所以,就有另一种情况。这样的血痕并不用大块的沾染,是飞溅上去;那么,问题来了。” 他将瓶子按照在谢家时候的模样摆放好,“假如这里是供桌,这些痕迹尖端所指的方向,是血飞溅的方向。这么多的血,应当是颈部,头部或者胸口受伤过重,差不离一刀致要害。” 王进维将瓶子洗干净,保持原先的模样,接着道:“除开这两种,当然也可能是谢迹或者谢竟或者那管家,不当心碰着哪处滴上去;事后被谢迹发现,因为阿娘的遗物不忍舍弃,擦拭再放回原处。可能屋内昏暗,没有处理干净” 长孙姒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又问道:“那么你更倾向于哪一种说法” 王进维犹豫再三,“从这瓶子在供桌上摆放的印记来看,应当有十来年了,这血迹也差不离十来年。那时候谢迹不过未加冠的小郎君,应当置办那间屋子不久,依照他和谢竟不对盘的关系,叫他进屋子的可能很小。如果排除了旁人,只剩下谢迹的话,从他对佛学的狂热来看,身上有血多半不会去碰那些器物,应当清理干净之后再行其事。” 那么现在就很明了了,长孙姒看着那只承载了诸多供奉的花瓶,有些为难,“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在供桌跟前杀了人,然后被清理成现在的模样” 他点头,“瓶底座毛边粗糙,一旦沾染了血迹很难清理干净,应当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死物是不会说谎的。不过,臣没有时间仔细检查供桌和地下,若是证实了,这杀人是一定,死没死就不得而知了;若是没有,只怕是臣想多了。” 他鲜少这么认真,长孙姒觉得若是不提供个叫他大展宏图的机会,几乎对不住他这突然而来的坚定,“你既然怀疑,便去查。即便那谢竟倔强,身后再依仗着谢辉,可刑部查案谁个敢拦” 王进维叠声应下,说必将这件事情追查到底;至于那天仙子的用途,也会询问谢迹的同僚,谢迹是否身体有恙。 见他告辞去了,长孙姒转回身来央南铮,笑眯眯地道:“为了让谢辉没心思管谢竟,总得叫他有事做才好,最好是那种叫他自顾不暇的事” 他替她拢了拢披风出甘露殿,“所以” “你就派个人去太傅府呗,行刺他” 被她惦记上多半没有好下场,南铮暗自替谢辉道了声好自为之,问道:“为什么是我派人” 长孙姒对他这种迷茫的态度很不满意,“作为我未来的驸马,当然要和自家娘子同舟共济。如果你现在没有这个觉悟,应当早早地立起来才好” 他垂眼瞧她,含了笑意,“便那么想嫁我” 她兴致勃勃地承认,“对啊” 他牵着她下台阶,摸了摸她的头表示知道了,送她上了车驾。 长孙姒和南铮合计如何试一试谢辉,却不成想谢辉自打从刑部拜见过她回来,就有些莫名的惶恐。这种惶恐来自于长孙姒对他和康布关系的怀疑,言语里时有时无的试探,好像她觉得康布死前说出要见的人就是凶手一样,诚然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他依照计划,派甚是有经验的影卫去了五间庄,何时下手的他不知道;不过那人回来如此这般说康布已经死了,请太傅放心。 同死人沾上关系,总是不吉利的。他为了以防万一,还赐了一杯毒酒给他。从此,他杀康布的事情就能一了百了,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 哪个能想到,康布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竟然被长孙姒给看见了,还跟她供出了他来。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还是那小丫头在诓他 不过话说回来,别人都不诓,专程来诓他,一抓就是个准,如有神助。谢辉和康布患难那会,长孙姒还在关陇李家,半大娃娃哪里知道;若说不是康布招认的,仅凭着在康布嘴里得到的三言两语就怀疑是他,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康布真的在临死前让他来见一面还是也说了旁的,叫长孙姒怀疑到他,只不过她没有同他提起罢了。是不是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怀疑到那件事上来 完了,这要是叫长孙姒知道,谁能活命他又不能像处置康布一样对付长孙姒,那样只会叫自己死的更快一点。可不出手又能怎么办呢,坐以待毙吗 谢辉陷入到天人交战里,无法自拔 人久居安乐,一旦有了危机意识,就会变得更外敏感。譬如,窗外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眉目传情,不仔细被他瞧见了,深以为是在合谋出卖他,直到把两人全都关起来,这心才能平复。 平复之后仍旧觉得不安稳,把护院影卫一股脑布置在寝居周围,围得密不透风。他怔怔地看了半晌这才倒在床榻上长长出了一口气,晚饭也没吃,和衣睡去。 睡了也不知道多久,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谢辉迷茫着睁开眼睛,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灯烛也安稳地亮着,唯一不同的是长几边坐着个人,戴着皂纱帷帽,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手里捧着他的杯子,遥遥地向他示意。 谢辉惊的魂不附体,外面围着那么些人他是怎么进来,还这么嚣张地冲他招呼他抬眼向窗外望了望,院子里仍旧有人来回走动,靴底踏在冰面上逼仄的声音还能隐隐听见。 那人似乎知道他所想,扬了扬手里的剑,再比划下两厢的距离,约莫着是在警告他若是出声就不客气了 谢辉只能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茶,又续上,清晰的水声直往他心头上敲。好景不长,那人的客气似乎用尽了,身起剑动,一道寒光直奔着他的面门而来 谢辉吓的一身冷汗,慌里慌张举了三彩蝙蝠枕挡在面前,紧闭双眼。可那剑尖迟迟没落下,离瓷枕三寸之处罢了手。隔了好半晌,谢辉这才硬着脖子挪过眼来,溜着枕头上沿瞄见那渗着寒光的凶器,又唬得一缩脖,再不敢看 那人似乎不想要取他性命,剑招虽然凌厉,直逼要害,但总能在紧要处停了手;大概只一心想看他出丑,不能还手的畏缩模样。 约莫过了小半刻,终于觉得没什么趣味,这才收剑归鞘,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打开了屋门,喊了嗓杀人啦,趁人愣神的功夫,三跳两跳消失在夜色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让所有人都蒙了,风风火火闯进来,除了一个慌乱的太傅,扎成蜂窝的被子,还有掀得乱七八糟的屋瓦空无一物。好在有几个反应快的,想起不对劲来,忙追了出去。 缓过劲儿来的谢辉,火冒三丈,更了衣指使着众人满京城抓贼。一直忙活到天光大亮,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有个不晓事的录事来回禀说谢先生旧疾难捱,去药铺抓药,告假半日。 谢辉哪有心思管这个,谢竟生死干他何事,怒气冲冲告诉他请户部苏尚书过府,一脚将人踹走了。 这厢,谢竟抓药的铺子,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只是伙计面色有些僵硬,“谢先生来了,可还是按照老方子抓” 谢竟瞧他古怪也没多心,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新取出来一张纸道:“某试了多日不见好,便换个方子试试。你按照这上头的来抓,莫要错了。” “好嘞”那伙计接过来打量了两眼,笑道:“怎么把天仙子去了,这个治厥痛最为有效谢先生是不满意我家坐堂先生的给您的这张药” 谢竟听他絮絮叨叨,未免有些不耐烦,劈手将要放夺过来塞进袖子里,“叫你抓药,哪里来的这般多说辞,往后便不再来了,掌柜的你生意兴隆” “谢先生留步” 他正要迈步,却被一个挡在门前的小郎君拦住,正俏生生冲他笑。是长孙姒,她指了指对面,“恭候谢先生多时,请到茶肆一叙如何” 她身后站着南铮,对面酒铺茶肆里又有三五个身手利索的影卫,逃不得躲不掉,只得俯身应了,“贵人请” 茶肆二层一个雅间,长孙姒在矮几后坐了,也不跟他兜圈子,往左边指了指,“刑部王侍郎,他旁边的是京兆府尹魏绰,不晓得谢先生见过面没有,今日同来单为令郎之死” 谢竟不动声色地行了礼,沉声道:“不知殿下说的小儿之死,是何意” 王进维接话道:“昨日在你府上,就是谢通事那间屋子里的阏伽器里找到了陈年天仙子的粉末,我怀疑这和谢通事之死有关。听闻谢先生有旧疾,每回来的药方里都有这一味药。所以,想问一问,阏伽器里的天仙子粉末是不是出自先生之手” 谢竟冷笑,“王侍郎之意,是某杀害了小儿您不觉得可笑吗,那日晚小儿分明去见魏隐后才死,王侍郎不询问她,责问某是何道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9章此去经年(三) “我问不问魏隐,如何问,自然不劳烦谢先生挂心。”王进维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魏绰,待谢竟有些不耐烦,“我问你何事,据实回答便好” 谢竟哽了哽,垂着眼睛道:“某与小儿的关系,诸位贵人也都知晓,他有些什么事情,某是不清楚的。当然,他愿意说的那就另当别论。” “那谢迹身体有无病患,你总该知道吧” 谢竟点头,“他和他阿娘一般,打小身子便不好,有头疾。方才殿下和南统领也听见了,天仙子治疗厥头痛最为有效,他若是用些也不奇怪吧” 王进维料他会如此说道,接着问:“是不奇怪,可他既然有宿疾为何不正经用药到药铺里取了来,在家或是在四方馆煮上一剂不是什么难事吧,下到阏伽器里,有损功德,不怕佛祖怪罪吗 谢竟仍旧那句话不软不硬地递了回来,“某说了,小儿已是而立,如何行事全然不叫某过问,某如何能晓得他做了哪些事” 王进维说好,“你不知道谢迹的事,那我们就来说说你的。你有旧疾,药方上有天仙子这味药,敢问谢先生和谢通事一般,也有头疾顽症” 谢竟皱了眉头,格外迟疑。王进维冷笑,“怎么,谢通事的事情你不知道,你自己的事情也不清楚吗” “不敢,某也有头疾” “只是头疾吗” “是” “那么请谢先生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从魏绰手边取了张供词来,搁到他面前道:“这是你方才去的那个药铺里,坐堂先生的供词。明白地写着,你是因为左臂旧伤,病情反复难愈才有的那张药方。至于里头的天仙子,他说,是你提出,伤痛时引起心口疼,他才将天仙子写进药方,并提醒不可久服。” “而且,最近一次号脉,是在半月之前,他并没有发现你有久服天仙子的症状。那么,你用这个药方已有十年之久,十年内,伙计给你包在药包里的天仙子都去了哪” 谢竟的对面是阖得不甚严实的窗,外头的光涌进来,叫他的神色无所遁形。他踯躅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给了小儿” “作何用途” “医病” 王进维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到贵府去一趟,煎药的器具即便清理过仍然有残存的药渣,是否给谢迹煮药,一查便知” “不必了,”谢竟摆了摆手,“他患有头痛之症,发起病来状若癫狂,又不肯食药。府里没有仆役并不是某怪癖,只是他时常翻脸无情,伤人无数;某不能将这事泄露出去,所以补偿了些银两全都打发走了。给他买药也是偷偷摸摸,某着实左臂旧伤,谎称心口疼也不过骗些药来下到他常取水的阏伽器里,希望能缓一缓他的病痛。” 谢竟痛心疾首,似乎摒弃了父子前嫌,“某如何不知道天仙子久服过量伤身,可某也没办法,总不能叫他如同他阿娘一般某之所以不肯实话实说,只是不想外扬家丑罢了,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王侍郎前些时候发现的那个花瓶,上头的血迹便是家里曾经的一个仆役的,他在伺候时遇上小儿病发,被小儿砍伤,失血甚多,险险捡回一条命来。” 似乎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一个不顾郎君忤逆而一心想救他的痛苦父亲,一个极力掩盖家中那本无法顺利念完的经文的家主。他所有的痛苦和隐忍都在今日,一股脑的宣泄出来,长孙姒瞧他面上的悲戚,叹了一声,示意王进维继续问。 他点头,从手边取来谢竟所说的那个花瓶,“谢先生,说的是这个” 谢竟面色一怔,闭上了眼睛,极是痛苦地点了点头,“是” “谢迹伤了这位家仆,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约莫十年前,他加冠不久。” 王进维看了看长孙姒,她正托着腮观察谢竟的神态,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接着问道:“谢先生是应和十八年五月进京,同年拜在那时尚是太子詹客的谢太傅门下。五年后,谢迹进了四方馆,约莫是他加冠前后的年岁,不晓得我这番话说的对不对” “是。” 王进维说好,“谢迹在四方馆兢兢业业,除了他笃信佛学这一点,有些执拗,旁人无不说他不好。所以,二十五岁时,前任通事舍人破格向中书省和吏部举荐他,二十六岁时,年轻有为的谢迹开始任这一要职。谢先生,你觉得我这番话,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 “那好,”王进维又取了一张口供来,搁在他面前,“谢迹死的当日,魏京兆就问过四方馆谢通事的同僚,他们没有提过他身体和行为有问题。谢先生可能说,魏京兆同魏隐的关系问询的口供不可信。那么这一份是我昨日又去了一趟四方馆,问了包括胡使在内的几十人,均有签名,他们同样对谢通事有严重旧疾之事毫不知情。只是偶听他说头疼,便去屋内歇上一觉;而且,他头疼这个问题,是在担任通事舍人之后才出现的。” 他将另一张口供放在他跟前,“就是方才谢先生承认的,谢迹二十六之后,才有头疼的毛病,但并没有出现谢先生说的,状若疯癫,翻脸无情,伤人甚重的情况。那么敢问谢先生,你所谓的谢迹这个打小就有的头痛,只是在家里作怪,到了别处就杳无痕迹吗” 谢竟面色僵了僵,侧了侧身子。王进维不加理会他的排斥,接着道:“所以,这些口供可以说明,在二十六岁之前,他们眼中的谢迹身体健壮,性子平和。那么请问,谢先生,在你家中那个在二十岁时将一名家仆伤的险些丧命的人,真的是四方馆的通事舍人谢迹吗” 谢竟跽坐在那处,耸着肩头,垂下眼睛,状若听不见他的话一般,不动不语。长孙姒看他看得久了,活动了手脚,笑道:“王侍郎你这么说,看不着凭据,谢先生也无法回答。这儿天寒地冻的,不如去谢先生府上,依着证据再听谢先生解释吧。” 外头有伺候的侍卫推开了门,她率先起身出去,却回头看着垂袖俯身的谢竟道:“那瓶子是尊夫人遗物,谢先生,你难道不需好生收着” 谢竟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弯下腰捏住那花瓶口拎了起来。长孙姒笑了笑,一行人各自登了车马,往谢竟家去。 谢家离这茶肆不远,过了两条街一转,便能瞧着谢宅的匾额。门前立着个娘子,藤花紫夹袄,挎着个药箱,听着马蹄声转过身来张望,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来,却是烟官,正举着胳膊摇得活泛。 她搓了搓手才搀了长孙姒下马,托住她的肘抱怨,“殿下,这谢宅里没个人,站了半个时辰可冻死婢子了。” 王进维闻言问谢竟,“怎么,那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出去了” 谢竟摇了摇头,“是某将他撵出去了,他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昨儿冒犯了诸位贵人,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长孙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等他开门的功夫却瞥见烟官袄领子里一根毛,抬手取下来闻了闻,笑道:“一大早的做什么去,还弄了根鸽子毛在身上想赵克承,飞鸽传情了” 烟官红着脸跺脚,歪着头目光躲闪,“殿下,您可别抬举他,婢子才没有” 谢竟收起双头锁推门,侧身请长孙姒进去。她伸手往烟官脑门上点了一下,也不再深问,谢家果然空无一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寝居书房都落了锁。 王进维啧啧了两声,“谢先生拾掇的如此齐整的去处,怕是待会就得对不住了。老魏呐,咱们为了验明正身,走吧,去谢通事的小庙宇瞧瞧,烟官长使也请。” 谢竟进屋后要随着往那佛龛前去,却被长孙姒拦下,过了解脱门右手边有处宽敞的地界,她笑道:“王侍郎是仵作出身,烟官是我身边的医官,验看现场这种事情我们都一窍不通,就在这听他们说好了。” 谢竟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半晌讷讷地应了。长孙姒不以为意,四下打量几眼问道:“谢通事一手置办起这里花了不少心思吧,谢先生真是个宽容的好父亲” “不敢,殿下谬赞” “听曾经的谢管家说,谢通事**岁时随着阿娘信佛,这屋子也是那时候置办下的。可我好奇的是,谢先生是应和十八年举家进京,到现在不过十五年,谢通事时年三十有一,这时间对不上呐” 这屋子即便多点了几支蜡烛,仍有角落笼在一片黑暗里,谢竟却能松垮了肩头,抬起眼来有些嘲弄,“怕是老糊涂了,随口说了几句,他来的时候已然有了这屋子,哪里是小儿**岁便能置办的。” “这么说,是尊夫人和谢通事一同置办起来的” 谢竟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是在贱内去了的那年,小儿同某生分,倒是和她感情深厚。”他转过身,从袖子里去了瓶子朝那佛龛走去,声音有些嘲弄,“她去后不久,便布置起这些来,寄托思念。” 长孙姒看他把瓶子放回原处,这才问道:“尊夫人身子不大好,谢先生照料她也挺辛苦吧想来,曾也是伉俪情深,互许了终生” 谢竟一愣,不知她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却不由自主攥起手指来摸索了几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0章此去经年(四) 供桌叫两个参军挪开,王进维正伏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搜寻,烟官在他周围又布置了几盏烛台,谢竟看了一眼道:“叫殿下笑话了,到了某这个年岁说什么情深情浅。” 郎君无论什么年岁,在外人面说起感情的事来都有一种同样的内敛,他勉强笑了笑,“她去的早,有些事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看来谢先生还是长情,否则如何能念念不忘”长孙姒看他面上不自然的神情,心下了然,又表现出一副深谙其道的模样来,“听闻谢先生以前是高门里的西席,文者才情俊秀,心意绵长,这个我懂” 仿佛几步远处的议论搅得他心绪不宁,谢竟愣了愣,这才点了点头,“都是陈年旧事了,还劳烦太傅同您说起,不值一提” 长孙姒说这就不妥了,“大晋惜才,自建朝以来便是这个风气,哪里能不提先生是江南西道岳州人,门下侍中徐延圭曾在那里做过刺史,远近闻名,同先生前后脚进京。以谢先生之才,不晓得当年如何没投到他的门下,偏生到了京城中来” 她同他漫无边际地扯闲篇,家长里短,虽简单却又繁琐复杂,一不小心就能万劫不复。谢竟从她的神色里判断不出如何回答,只道:“某一介酸儒,身无长物,幸得贵人们提点才苟活至今。在岳州也好京城也罢,偏安一隅就是幸事。” 谢竟是个谨慎的,比那个说道两句便没了方寸的谢辉难缠的多,长孙姒笑笑,“也是,如今虽说天下太平,但总有不安定的所在,那么谢先生左臂上的旧伤便是进京途中所留” 他左臂微微动,垂下头看了看才道:“是,当时雨季,山路泥泞,不仔细滑下了山坡,被巨石所伤,辛亏捡了条命回来” 哎,不是偶遇山匪,这话当真没法往下问了。同这样精明的人周旋,自然兴致勃勃,长孙姒笑眯眯地道:“甭看你现在说得轻巧,如今伤痛难愈,当日不定得多痛苦。从岳州到京城,谢先生举家走了一个多月,想来坎坷,到京中也无安身之处,那时谢先生伤便好了” “也不算痊愈,只是某要养家,急着寻一个去处,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长孙姒点头,“谢先生当日出到京中,有熟识的人吗,如何就拜到谢太傅门下” 谢竟未提究竟有无熟人,只道:“那时候,尚是太子的太上皇正修撰前朝史书,某便毛遂自荐,谢太傅看中了某的学问便收在身边。后来入了圣人府邸做詹客后,也提携了某。” 他说的周全,长孙姒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官场上几经起落,说话直抒胸臆的少见,她也不在意,问道:“听说谢太傅亡故的幼弟与谢先生同名姓,谢先生又有才学在身,所以太傅格外器重谢先生也顾念旧主,即使十余年谢太傅默默无闻,也不肯另拜他门” 谢竟点头,偏过头去道:“是,某感念谢太傅知遇之恩,一心效力,从不和其他贵人过从甚密。” 所以,徐氏和他的话究竟哪个更为可信,还是都在撒谎谢竟撒谎不出所料,那么徐氏呢,一个深宫里的娘子,又做的什么打算 她遥遥地看了烟官一眼,她会意,暗自戳了戳险些睡着的王进维。他迷茫地睁开眼,佯装才发现线索似的,大呼小叫,“殿下殿下,寻到了” 三人围过去,他正蹲在一块一尺见方的铺地石砖旁,指了指道:“殿下,您瞧” 石砖灰迹斑斑,清理干净也是如常,若是同旁边的方砖对比起来,他所指的那两块凸起一些,缝隙压得也不甚严实,高低不平,模样同周遭的差不离,可仔细看去模样却是截然不同,长孙姒装糊涂,问瞧什么。 王进维默了默,认命地解释了一番,“这两处地砖和周遭的不一样,是后来砌上去的。敢问谢先生,这儿出了何事,何必把砖敲了重塑” 众人扭脸看他,谢竟似乎没有收到如此盛大的瞩目,神情有些警惕,讷讷地道:“这便是小儿伤人之处,方才某没有说清楚。事发之后,某为了掩盖痕迹,所以重新铺了地砖。不敢假人之手,所以,铺就的粗糙了一些。” 王进维哦了一声,叫人把这两块地砖撬起来。长孙姒避开两步又问谢竟,“这么说,倒是想起方才谢先生说的,谢通事的头疾在他二十六岁之前没有,为什么谢先生说同他阿娘一般,打小就头疼呢” 谢竟俯身行礼,“殿下恕罪,倒真不是某说谎。小儿着实打小就有头疼的毛病,只是没有如今这么严重。他重伤家仆那次是他头一回发病,可能严重一些,后来在没那般剧烈。想来他在四方馆,怕自己病发伤人,所以头疼时就躲到自己的屋子里去,所以鲜少有人看见” 长孙姒说好,“如此说来,他如果在四方馆发病也同在家时一般,性情暴虐,思绪混乱,那么定然也是痛苦难当” “是” “可谢先生并不知道,谢通事在四方馆的休息之处除了门窗紧闭,不许旁人进入,其他并无异常。他的屋子也和同僚口中他的性格一样,温和随,。一个时常发病的人如何能控制住不去碰墙上那把利剑,毁坏些东西想来也是在所难免” 她瞧谢竟欲要解释,摆了摆手,“我晓得谢先生要说什么,物件可以重新摆放,墙面也可重新修饰,那么人呢谢通事在四方馆,每日三五个时辰,长达十年,发病也逾五年,就能丝毫踪迹都不留吗” 谢竟张了张嘴,最后只落一句,“某着实不晓得。” “那这个呢,你也不晓得吗”王进维扒拉开微湿的泥土,当中落着一物,他用竹镊子夹出来,在白纸上抖干净递给他瞧,“娘子的翠羽花钿,痕迹斑斑,埋在这里少说七八年了吧谢先生不是说,这屋子是在尊夫人去后,谢迹才建起来的,怎么会有娘子的物件” 谢竟道:“许是之前哪个丫头,伺候的时候不小心落在这里,王侍郎不要少见多怪” 王进维冷笑,“我少见多怪,你告诉我,哪家的丫头敢用这种点翠的花钿,市集上多少钱一个谢先生,你家的丫鬟可比宫里的女史还阔绰呐” 谢竟不屑一顾,抱着肩瞥了一眼魏绰,“也或许是魏隐的,同小儿私会,不小心落在这里” 魏绰如今对他的话早已习惯,掸了掸袖子道:“魏先生之前不是说,令郎都是接着舍妹的信件才往宜阳坊去的么,怎么又改成来你家相会了就算谢先生说的是实话,那么敢问谢先生,舍妹同令郎相识不过一年,舍妹的花钿如何能埋进十来年前的地砖之下,何况这地砖还是你不愿假他人之手,亲自铺就的” 供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印上谢竟的脸面多少有些怪异,他胸口起伏几下,冷声道:“这屋子都是管家那老儿在伺候,小儿的事情某都说了知之甚少” 长孙姒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看他继续挣扎,“那老管家,谢先生是从哪里找来的,何处人氏倒不如找了来对一对口供,兴许还有所发现。” 谢竟侧了头,北极挺得笔直,“久在京城里乞讨的老叫花子,某看他可怜才收进府里,哪里的人不晓得,听说以前在家务农。发水成了流民,才到京城里来讨生活” “哦,流民,务农。”长孙姒往他拇指处的铁扳指上看了一眼,“一个耕作的老者,手指上竟然有久戴铁扳指的白痕,谢先生家的丫头阔绰,这老管家也是深藏不露呐” 谢竟搭在手肘上的右手哆嗦了几下,也不看她,径自道:“许是他诓了某也不定,如今人都走了,某也无法追究” “是吗”今儿巧了,摸了个翡翠灌顶经纹的手炉,正摸在复有众生连年累月,痿黄疾恼苦楚万端的字样上,长孙姒道:“是老管家说谎,还是谢先生不肯直言相告昨儿我也做了回小人,派了两个影卫伏在你府上,从日到今日除了谢先生一个进出,他们再没发现旁人,敢问那管家身在何处” 他不成想她会有这么一手,愣在当场无言以对。王进维看了一眼长孙姒,又看了一眼谢竟,恍然大悟,“你,你不是连那老头儿也杀了吧” “某没有”谢竟矢口否认,“王侍郎指摘,最好有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王进维十来年没见过嫌疑重大还如此理直气壮之辈,险些气了乐,“从茶肆到这儿,你谢竟说过一句实话没有,前言不搭后语,你叫别人如何信你” 长孙姒笑眯眯地望着有些阴郁的谢竟,“谢先生昨儿没杀人,因为这府上根本没有管家,谢先生和谢管家本就是同一个人” 众人的目光落在谢竟脸上,他不过五十来岁,面貌不算老,那管家已有六七十,须发皆白,如何改头换面,长孙姒道:“空口无凭,倒不如去谢先生屋中找一找” 出门右一拐便是谢竟的屋,进屋前有人给南铮送了封手书来,他对长孙姒颔首,匆匆去了。 谢府东侧紧挨着坊墙,巷子里停着马车,车前迎风立着个老者,皂色斗篷,气宇轩昂可眉宇间的焦急掩饰不住,正是那位列宰辅的徐侍中。 候了片刻,见南铮缓步而来,却也不顾尊卑,俯身下拜,“求南统领救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1章世事无相(一) 畏缩的身影在眼边蜷成一团,南铮也不避让,生受了他这一拜,“徐侍中如此大礼,怎么受的起” 跟前的人在宅子里咳嗽一声,百里外的渭川都得哆嗦三天,徐延圭也顾不上什么辈分,什么品级,保住一条命才是上策。 他讪讪地笑了笑,“受的受的,迫在眉睫的事情,万望南统领施舍,徐家上下还得托您照拂着。” 南铮请他起来,沉声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殿下已然觉察不同寻常,我救不了你” 徐延圭上前几步,有些着急,低声道:“南统领照拂徐家甚久,如今眼瞧着火都烧到门前了,若是南统领再不施以援手,怕是徐家真的走投无路了。到时候东窗事发,若是殿下问起来,您说我是直言相告,还是” 他甩袖转身,意兴阑珊,“那你大可试试,供出我,看殿下是否能饶过你” “别别,”徐延圭瞧他转身要走,三两步赶上来,满面堆笑地将人留住了,“南统领恕罪,我也不过一时口快您何等样的本事,只要在殿下面前说上几句话,便能给徐家指一条生路。” “不是我不帮徐侍中,”他垂着眼睛,有些嘲讽,“前些日子我同你和惠太妃商议过,将谢竟划到你门下,也就为保个万一。可如今,出事的是安居国的胡使,哪晓得殿下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如今追得紧,我能说上什么话” 徐延圭有些颓丧,喃喃道:“那徐家,只能坐以待毙吗” “倒也不是” 他回过一丝希望来,对着南铮躬身下拜,“恳请南统领示下” “徐侍中久在官场,明哲保身如何忘了” 他望了一眼谢宅的院墙,去意匆匆,“殿下手中那把刀,快是快,可终究没落下。如今下头搁着的是徐家,在她没看清楚是谁前,徐侍中如何不再请一位来,到时候金蝉脱壳,死了他活了你。言尽于此,徐侍中好自为之” 徐延圭恍然大悟,喜上眉梢,连连拜谢道受教了,转身呵斥那唬得不敢出来的车把式,得意洋洋打道回府 南铮进屋的时候,王进维正从谢竟书柜的一处暗格里搜出来怪模怪样的人皮面具,花白的胡须,糊斗,还有些半干不干的颜料;烟官觉得少了样东西,在衣柜里东翻西翻,扯了个棉垫子来,道一句成了。 她和王魏二人把谢竟按在椅子里,像模像样地给他装扮起来。长孙姒背靠着墙壁瞅着谢竟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直乐,问南铮,“唉,有人找你” “嗯。” 她见他大方地承认,也不拐弯抹角,好奇地问道:“是苏家的还是徐家的” 他道:“你竟然能猜出来” 长孙姒哼了一声,看烟官把那鼓囊囊的棉垫子塞进谢竟的后背,噼里啪啦给拍匀了,震的谢竟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苏慎彤拉拢你我是亲眼看见的,徐家给你送的大礼也见过,除了他们难不成还有别家,南统领你真是手眼通天啊” 他逗她,“岂敢,殿下谬赞” 长孙姒瞪眼睛,“徐延圭派了人吧,或者是他亲自来了。毕竟谢竟的来历在我知道之前,是惠太妃同我说了几句,若说徐延圭那老头儿不知道,我是丁点不信。”她见他笑而不语,用手肘撞他,“笑什么笑,给句准话” “都猜对了。” 她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会急了,也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临死前抱佛脚,怎么攀上你这尊大佛了,你和徐家,暗地里做了什么勾当” 南铮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厢王进维一拍手,大笑道:“得嘞,你掩藏的可真深呐,我是该叫你谢先生还是老管家” 他生怕他不认账,取了铜镜放到他面前嘲弄道:“老哥,你这面具下的皮也不像你这个岁数当有的,保养得好” 事到如今,着实无甚再可说的,谢竟颓废地将脸上的装扮扯下来,“是,某就是那老管家,这家里从来也没有请过什么仆人,从始至终就我们三个人。” 他突然间怒起来,指着西北的方向道:“你们都不用查了,是我杀了谢迹,是我杀了他。他本来就是个弑母犯上的逆子,我留他至今也算对得起他。他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生,他便生,我想要他死,他只能死,从来都是这个道理。孽因孽果,我都认了” 连蹲在门口写口供的录事都愣住了,王进维被他唬了一跳,“别,别指来指去的,老实说话。” 谢竟渐渐安稳下来,垂着头,“应和十八年到了京城好容易安顿下来,以为拜到御史府里,好日子就指日可待。可谁料到,贱内的病情越发严重,每日在那暗无天日的佛堂里念经,可除了一日日消瘦下去什么用都没有;有时候发起病来,四处乱撞,疼得恨不得,恨不得把头切开”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在纸张上移动的笔墨都缓慢了下来,就听谢竟长长叹了一声,“疼得久了,都是折磨,磨自己,也磨旁人。谢迹每日陪着她,成宿成宿无法入睡,看着她发疯,把屋子里所有利器都给收走了,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了结了自己。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的心魔,他不忍他阿娘受苦,所以就在她常打坐的地方你们看到带血的花瓶,那两块地砖,上头都是她的血。” 静默了好久,他捂住了脸,有些哆嗦,“那天是七月十五,他就坐在他阿娘的尸体旁边发呆,整整一日捏着把匕首不吃不睡。后来,清醒过来便开始痴迷佛学,每月都会去清华山参拜恕罪,不愿说话,神情也极其恍惚,有时候甚至不像他自己,格外的暴虐和冷漠。我以为他同阿娘一样,有了厥头痛的症状,所以寻了天仙子来给他医病。他不肯配合,我只能下到他时常取水的阏伽器里。” 长孙姒问道:“你觉得他不像自己,通常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会变得暴虐和冷漠” 谢竟攥了攥手指,踯躅了半晌摇了摇头,“不晓得,差不离都是晚上发作” “这种情况是在他杀了他阿娘之后才出现的” “是。” 长孙姒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谢竟沉默了半晌才道:“去年,他在山上认识了个娘子,叫魏隐,喜欢的了不得,每日都会在书房里给她写信。我以为自此他便能从弑母的痛苦里出来,可没想到魏二娘子不愿意同他往来,他时哭时笑,比往日越发的阴郁,甚至有时候连我也不认。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够了,没了他阿娘,他也变得疯疯癫癫。” 他扬起脸来,似哭似笑,“我得杀了他,才能让他解脱。可是在这之前,得满足他的愿望,他既然喜欢魏二娘子就得让他见到她,即便不是真实的,在梦里也好。我听药铺坐堂先生说,天仙子能让产生幻象,每隔三五日我都模仿魏二娘子的字迹给他写一封信,邀他往宜阳坊相会。引他到我事先置办下的宅子里,他服食过大量的天仙子,屋子里有没有烛火,所以,他以为他所想的便都是现实” “老魏,老魏,你别冲动”王进维扯住了怒不可遏的魏绰,“审案呢,你得听他说完。说完,说完你再揍他,我和你一块” 魏绰一把甩开他,隐忍了怒意瞪着谢竟,“接着说” “初三那晚,如同往常一样,他去了宜阳坊,进屋后说了一会话,他说有东西丢了要去找。然后就出了门,那时候都宵禁了,我着实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就一路跟着。他从后门径直进了四方馆,然后去了偏院,前头有个池塘,他似乎是没瞧见,登上了台阶,一脚迈了进去” 他掌心里似乎浸了汗,用力地搓了搓,“那时候夜深人静,谁也没发现。反正我也想要他死,何必去救他他掉下去之后,连呼救都没有,我站了半刻,又顺着原路返回了。” 轻轻巧巧的结尾,却又很仓促,像是谢家这三口短暂又痛苦的人生,只有血和挣扎,一了百了未必不好。 录事记完了口供,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着王进维和魏绰,他二人这才缓过神来,说要带谢竟去指认宜阳坊的宅子,四方馆的后门,还要将谢大娘子的坟挖开,验尸,谢竟抽干了精魂,随他们去了。 长孙姒坐在车驾里,倚在南铮身上皱着眉头,“他说的,你信吗” “你不信吗” “不能说全信,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的太过轻巧,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一个家庭的不幸;对,这个家庭同他没有关系,是生是死,他只是个旁观者,像看着谢迹赴死一样” 她起了身,问坐在帘子边的烟官,“有没有这样一种病,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便换成了另外一种脾性,就好比,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性格的人” 烟官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这婢子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古法里有一种叫祝由,以草药配合符咒来祛病。这样的病通常被认为是鬼神所致,就是心病,普通的药方不经事,需要郎中画符念咒,正经的郎中通常不把这个当回事,您说的这样病况倒是很符合祝由之术。” 长孙姒点头,对南铮道:“你想想,方才他说的谢迹,是不是这么样一个情况时而暴虐时而平和,若是因为谢大娘子之死受了刺激,导致他有了心病,岂不是因果都说清楚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2章世事无相(二) 长孙姒这种想法古怪,烟官想了想,“您说的虽然有道理,不过毕竟这种事情鲜少有人见过。若说谢迹因母亲的死,钻了牛角尖,很有可能导致心情时好时坏,您说那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这不是鬼神之说吗” “只是心思郁结,真的可以导致人性情大变么” 烟官点头,“人就靠一口精神气提着,这神气不疏通了,可不就走哪打哪不妥吗这一不妥,什么事没有” 长孙姒觉得她越说越玄乎,也琢磨不明白,索性托着腮同南铮嘟囔,“咱们说谢大娘子没了,谢迹出事之后,就算谢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的事,何必要假扮成一个老仆,岂不是多此一举” 南铮道:“依他的说法,假扮老仆能够时时照看谢迹,毕竟谢迹对谢竟还是很排斥。” 长孙姒摇头说不是,“你没听他说么,要谢迹生死,他就得听着;就算他用刀扎死谢迹,晋律里也不过关两年,况且谢迹还是犯的十恶的大罪,谢竟很大可能轻罚。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强势又恨谢迹的一个老头儿,会大费周章地假扮这么些年就为了他能活下去他不是一心盼望着他死么,连掉池子里都不救” “你既然这么想,那只能说明谢竟在说谎。” “比如呢” “谢大娘子的死有隐情,他扮作老仆也同样。” 她歪头看他道:“按他的说法,他深爱着自己的夫人,可小郎君弑母,所以他连谢迹都恨上了。但是,事实呢,他回忆起旧事来虽然很痛苦,但是对待谢大娘子的遗物,你可还记得他的表现” 他垂眼看她,“那个瓶子你提醒他,他才拎起来,回了屋子也很快放下,没有什么感情,像是很嫌弃。” “不错,还有一点,我们在问他话时,烟官他们在另一边,他时不时会看上一眼,很焦躁。按理说,他在茶肆里已经承认谢迹伤了人,无论他们在那处找到什么和他都没什么干系。就算是杀了人,那也是谢迹犯的罪;晋律讲为亲者讳,就算谢迹没死,谢竟包庇他合乎礼法,刑部即便复审他有罪,也不过略加惩处,可他那样惶惶到底在畏惧什么” 南铮道:“死的是谢大娘子,如今谢竟是唯一知情的人,哪个能知道他说的真假。” 长孙姒眨巴了眼睛望着他,“你的意思,谢竟也有可能是凶手可他杀他娘子做什么,就是因为不忍看到她再受痛苦谢迹呢,看到谢竟杀人,所以他要杀人灭口那要杀早杀了,何必留了这么些年,又是装老家仆又是偷偷下药的” “给你指条明路”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遇到的那对老夫妻,他们说的旧闻” 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记得啊,所以才叫你派人去试试谢辉。你不会说是”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人回来了,说谢辉除了瑟瑟发抖,还手都不会。” 车驾到了地方停下,四方馆的后门阖得紧紧的,谢竟遥遥一指,初三那晚从何处随着谢迹进去;魏绰叫开了门,他领着众人顺着游廊去谢迹陈尸的偏院。 月窗门阖了半扇,推开去看,正是谢迹葬身的池子。谢竟又指了谢迹踩石沿的方位,落水的去处,录事记了,叫他画押。 四方馆的事了了,搜完宜阳坊谢竟置办的宅子,再往谢大娘子的坟头去。四个参军清理干净棺材上的旧土时,东边的小道上来了一辆车马,后头跟着牛车还驮着一具棺材。 离着三五丈远才稳稳地停住,下来个形容憔悴的老者,戴着兜帽,疾步而来给长孙姒见礼,“老臣谢辉见过殿下” “不客气。”她笑眯眯地叫他起身,“天寒地冻的叫太傅来是谢先生有桩事情,得要你作个见证。王侍郎,同太傅说说来龙去脉。” 尽管王进维舌灿莲花,说的比茶楼里的先生百转千回,谢辉仍旧是一脸茫然,着实不理解谢竟杀了谢迹同他什么干系。 长孙姒掂了掂手里的雪球,准备着叫他神台清明,指了指那徐徐打开的棺材盖道:“里头是谢先生亡妻的遗骨,谢太傅可听说过” 谢辉萎靡的脸哆嗦了两下,勉强道:“这,这臣怎么能见过,殿下玩笑了” 长孙姒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谢竟,人与人当真是不能作比较的,“谢先生深受谢太傅器重,两家过从甚密,我以为他的家眷你也是见过的。” 谢辉行了个礼,面色不好,“谢竟家眷身子不好,鲜少露面,臣如何能见过何况她一介娘子,同她见面不合礼数” 长孙姒点头,“也是,不过今日没法了,要太傅来见尸骨作证,没礼数便没礼数吧” 正说着话,王进维指使着人燃了苍术,用油纸捻子塞住鼻子,这才下到坑里,将谢大娘子的尸骨一块一块捡出来。天气阴冷,腐臭味散的慢,可谢辉仍旧惶恐地退后了两步,见长孙姒看了他一眼,这才讪讪地笑了两声再不敢动弹。 坑上有随行的录事将骨头依次在草席上摆好,贴住纸签;待王进维上来时,早已绘制完画影。他招呼人来用水冲洗干净,再将尸骨绘制新图,用麻绳穿了之后抬到挖好的地坑里用盐醋熏煮。 趁这个功夫,王进维拿了绘制好的两张图到了长孙姒这处来,又不敢离得太近,举起一张同众人道:“谢大娘子的骨头完整,共三百六十五节;方才诸位也瞧见,骨黑,并非有中毒之症,所以可以认定是娘子的尸骨。尸首距今日数年之久,皮肉早已不见,唯今只能从骨头上验看。” 他将图立起来,“这一张是尸骨出棺时的模样,骨上的黑点是陈年的黑血块,说明谢大娘子生前有血黏在胸骨和肋骨上,通常来说是骨损所致;致命之处应当有两处,都曾经过胸骨,因为有皮肉黏在这里,清水无法冲掉。” 他又取了另一张图来,“这一份是方才冲洗尸骨之后,录事重新绘制,诸位请看,同第一张对比,胸骨这处仍存有黑点,可以印证方才某所言。待到尸骨熏蒸完毕,这几处的伤痕就可以重新看见。” 王进维叫录事来将那两张图拿走,向长孙姒行了礼,又道:“所以,如今暂且可以断定谢大娘子生前受过毒打,导致这些骨伤,最后又身中两刀失血过多而亡。” 他转向谢竟,“你不是说,谢迹不忍心看他阿娘受苦,所以才杀了她,可他杀了她之前又为什么狠心打她” “你曾说,她是病死的”最先出声的却是久立不语的谢辉,他转过身来,盯着谢竟,面色恍惚,“你说,她挨不住头疾,活活疼死了。可,她为何死的这般凄惨” 谢竟不慌不忙地朝众人行了礼,惶恐道:“贱内死的时候,某不在她身边,回家时只瞧见小儿他手里捏着一把匕首,而贱内已经气绝身亡。某当时只一心想着如何将这事掩盖过去,没有仔细查看,不晓得谢迹他对他阿娘下了如此毒手,想来是他一时病发,控制不住自己。某当时对太傅说谎,也是迫不得已。” 魏绰冷笑,“谢先生不是说,令郎初发病是在他阿娘死后,如今怎么又说是在他病发时杀人你自己签字画押的口供,这就要推翻吗” “着实是因为时间久远,某记不起来” 魏绰怒道:“那四方馆诸多人证,难道你都不放在心上吗” 谢竟反唇相讥,“他们同谢迹能相处多少时辰,知之甚少” 魏绰冷笑,“谢先生好不晓事,只要证据确凿,你的口供不要也罢” “悉听尊便” 二人怒意横生再不言语,长孙姒打量片刻转而看谢辉,“看样子,他同太傅说过这事” 谢辉愣了愣,讪讪地道:“来同臣告假的时候提过一两句,臣也没多心,只是没想到其中有这些隐情。今日,失态了,请殿下见谅” 她道不必,“看太傅方才的模样,似乎很悲伤。”谢辉有些愣怔,她接着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岔了” 那厢熏蒸的尸骨被抬了出来,谢辉借机干笑两声糊弄过去。王进维取了骨头来搁到水盂里清洗,“如此对照日头,骨头裂开之处所有青黑之色,便是死前积血所致;若是没有,那便是死后所伤。”说完,分别取了图上标有有黑血块的骨头,比照下来多为死前所致,也有三五处为死后所伤。 他净了手,这才对谢竟道:“这种生前毒打,死后仍旧毒打,谢先生还是觉得是为了不让阿娘痛苦才下手的谢迹所为吗这已经不是心疼了,是憎恨,你却说谢迹同阿娘关系甚好。谢竟,你如此欲盖弥彰,凶手莫不是你吧” 谢竟却哈哈大笑,“王侍郎,你如今也要同魏京兆一般,血口喷人吗” 长孙姒端着袖子看热闹,顺带提醒谢辉,“谢太傅觉得谢竟杀妻,是为了什么” 谢辉一怔,再不敢看她,只喃喃道:“殿下玩笑,臣哪里知道他们家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谢太傅这话说的不妥,他杀妻的内情,你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比如说,十五年前,京城外那个几乎被烧干净的村子,”她神色一沉,“二位难道都忘了吗” 谢辉神情大变,木讷地转过头来,谢竟的怒意顿时也烟消云散。她跺了跺脚,“行,既然二位都很茫然,咱们就说个故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4章世事无相(三) “这个故事是在十五年前,”她笑眯眯地看了眼越发僵硬的人,“剑南道渝州有谢姓兄弟二人携家眷,当然了,是兄长的家眷。只因这位谢大郎升了官举家赴京。终有一日,离京城近在咫尺,一行疲惫,便在城外随便寻了一户人家落脚。” 她抬起手来比划了圈,“这户人家所在的村落僻静,也不大,方圆几十里也就这么一个,几十户人家,七八十口人。这谢氏兄弟舒适日子过久了,即便歇脚也不愿意将就,于是找了个相对富贵的去处。以为高枕无忧,醒来便能到那繁华的所在,扬名立万近在咫尺。可是,事情偏偏不能如愿,不晓得是天灾还是**,半夜村落起火,烧毁了大半的屋子,连村子里的人也没剩下几个。” 王进维恍然大悟,一拍手,“臣想起来了,应和十八年五月末,对,是有这么一桩事情。那时候,京兆府尹还是老魏他阿爷,后来破了案子,说是那歇脚的谢二郎醉酒误事,不小心打翻烛台。” 长孙姒点了点头,“对,是这么回事,就连那歇脚的谢氏兄弟都遭了殃,谢二郎葬身火海。当时在京兆府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最后呢,死了这些人归咎于天灾,谢大郎悲悲切切赔了些银子,领着家眷打道进京,摇身一变成了御史台从三品御使大夫。那场惨烈的灾祸后,幸存的村民远走他乡,离开是非之地;连主审的京兆府尹也挂冠远游,自此在无人提起。在京城平静度过十来年,这位悲痛欲绝的御使大夫进了太子府做了詹客;前些时候郭太傅被贬至岭南,圣人才想起府里曾有一位默默无闻的詹客,心怀感慨,擢拔为当朝太傅” 她兴致勃勃地说了一通书,看着愣怔的谢辉道:“谢太傅,我说的没错吧” 谢辉被她猛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讷讷地应了一句是,茫然地张望却不知身在何处。 长孙姒没打算放过他,笑眯眯地问:“我说的这位谢大郎,便是如今的谢太傅。可是,谢太傅,事实真的如此吗” 谢辉讪讪地道:“当年这事许多人都晓得,臣,着实不知道殿下何意。” “许多人知道的不过是这件事情的结果,而其中的过程却不得而知,但是身为亲身经历过这件事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看着他道:“谢太傅,你当真是剑南道渝州曾经的那位下都督” “殿下,您这说的哪里话,臣不是谢辉,又能是谁” 长孙姒点头,“对,你不是谢辉又能是谁可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当年谢家是兄弟二人进京,如今那村落幸存的一堆老夫妻说,这兄弟二人生得极为相似,那位谢二郎死了,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又如何证明你是谢大郎呢” 谢辉面露惊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道:“殿下,您这不是玩笑吗臣当年进京,有公文,有过所还有家眷相伴,要说臣不是谢辉,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应了一声说的好,“既然你说你是谢辉,那么我问你,身为领兵征战的将领,即使文采斐然也不至于对兵法只字不提,你在教导圣人时,可曾同他说过只言片语身为曾经名噪一时的州府下都督,不说武艺有多么令人称赞,至少在遇上歹人的时候也得有几分还手之力,敢问你昨儿个晚上被人行刺,除了坐在床上瑟瑟发抖连呼救都不曾。谢太傅,你曾经的英名便是这么得来的吗” 谢辉愣愣地退了两步,琢磨了半晌解释到头来只不过是徒劳。 她接着道:“众目睽睽,我实在很难相信,曾经在剑南道以十来人对抗上百山匪的谢都督,曾经救了那位安居国使者康布的谢都督,进京十余年,会变得如此形容畏缩。何况,当日凶险,你在左臂上落了伤,可你呢,你身上的伤是真还是假王进维” 他领命,叫两个参军把人给按住了,撩起他的衣袖在胳膊上寻了几处,刺啦一声撕下细长的一道旧伤伪装,皮肉上除了药糊久浸落下鲜红的痕迹外平坦如初。 谢辉闭了闭眼睛,脚下不稳,跌坐在雪堆里捂住了脸。 她冷笑:“当年你害了你兄长,如今又指使人将能拆穿你身份的康布除之而后快谢辉,不对,当是谢家二郎谢竟,真是无毒不丈夫呐” 他瘫软在地上,目光呆愣,过了许久才喃喃地道:“对,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都是我,鬼迷心窍。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年,都死了,我以为谁也不会拆穿当年的事情;终究人在做,天在看,什么都逃不开。自打我瞧见康布的那一刻,便知道,一切都完了,过眼云烟,南柯一梦,梦醒了,我便也该伏法了,都是命,逃不掉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命数,长孙姒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向三五步开外的谢竟,垂着头,收缩在袖子里,有风来撑起了软塌塌的衣袖,还能见着攥紧的拳头。 她笑,“这位谢大郎,曾经的渝州下都督,我没认错人吧” 雪堆里的谢竟闻言,惊愕地望过去,他这才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沉声道:“某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长孙姒叹了一声,“你比你这位兄弟有主见的多,骨气也不曾落下,甚好。咱们先说,第一回见面。你有两处叫我怀疑的地方,第一,是你右手拇指的铁扳指,是军队里弓箭手常备之物;当然了,文人从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恰巧,之前我见过你假扮的那位管家,他的拇指上也有常年戴铁扳指留下的痕迹,这些我确实好奇。” “第二,就是你离开的时候,分明有领路的比丘,你却行在他前面,熟门熟路。后来我问过清华山上给谢迹打扫屋子的比丘,他说从未见你来过,都是谢府管家送来接走。所以,对于你来说,清华山是一个陌生之处,你却甚是熟稔,似乎常来常往,若是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哼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殿下真是圣明” 她不理会他的嘲讽,“还有些怀疑,比如那位老管家铮铮的傲骨,再比如,你们从未在家里同时出现过。一两个怀疑没什么,可是怀疑的事情多了,所指向的那人往往最有嫌疑的,所以我派了影卫去你家事到如今,谢辉,你就不说说当年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么” 他抱肩抗拒,“殿下说某是谢辉,有何证据” 长孙姒挑高了眉头,“你不就是证据吗,还记得在你家时,王侍郎说过什么你面具下的这张皮可一点也不像这个年岁的,”她指使王进维,“你去瞧瞧这位老哥,到底还有几张皮” 谢辉转身欲走,身边那两个参军眼明手快,掐住他肩头死死卡住了脸,王进维踱到他身边,笑眯眯地道:“得嘞,我这一整日就光顾着给你老哥扒皮了,瞧瞧,哟,还真有一层啊”他招呼人端来了清水,溜着贴合的边取下来一张完整的面具。 时隔多年,昔日的剑南道下都督谢辉重现人间,只是这个过程曲折惨烈了一些。谢辉的脸因为长时间被面具覆盖,显出病态的白,皮肉的贴合处却是一圈微红。神情恍惚的谢竟喃喃地唤了一声阿兄,至此再不肯多言。 长孙姒摊摊手,对谢辉道:“你要的证据我已经给了,当年的事态如何就不解释一番” 谢辉冷笑,“当年的事态不过是一个狼子野心的人为了名利,要置我于死地,以殿下的聪慧如何想不到只不过我比他棋高一着,事先和屋内伺候的仆役换了衣衫离开了而已,怎么,这也有罪吗” 王进维瞪着他,“这当然没罪,可是你处心积虑混到谢竟身边,不就是为了要杀他” 谢辉哈哈大笑,直道他玩笑,“有杀人的心思便是过错如此,王侍郎每年要复审的案卷只怕都堆积如山了” 长孙姒瞧他得意够了才道:“你怀了杀人的心思那是你的事,隐忍这么些年,不过就是为了等他位高权重再一举拆穿他;他这些年隐藏身份,如何胆战心惊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于一个利欲熏心的人来说,身败名裂当然比死更为痛苦 谢辉僵了僵,几欲辩驳却无话可说。 她接着道:“昔日战功赫赫的将军,前被朝中昏臣算计,后被手足残杀,你心中这口怨气与日俱增。你善于设局,也有那个耐心等待最后一击,但是人无完人,你需要一个宣泄的方式,所以,你曾经的妻子便成为了你唯一的” 谢辉突然恼怒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长孙姒笑,回头问谢竟,“谢大娘子当年也参与了你的计划” 见他无助地点头才接着道:“可想而知,谢辉你该有多么恼怒,谢大娘子身上的旧伤便是你打出来的吧她有没有旧疾不晓得,至少在重新遇见你之后,只怕一日不如一日了。终于在十年前的某一日,比方,你说过的那个七月十五,在对她一顿毒打之后,或许是她的脸或许是她说了一些话,叫你终于失去了耐心,手起刀落” 她俯下身看着面目狰狞的谢竟,有些嘲弄,“怎么,许久没感受手刃仇人的滋味,如何可惜的很,叫谢迹看见了。你还记得,你当时的愤怒如何转移到他身上吗” “你闭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5章世事无相(四) 陈年旧事被揭开,始作俑者反而不愿意坦然面对,谢辉满面怒意,“我当年在疆场被人算计是技不如人,死了谁也不愿。可捡了一条命来,为什么你们都要害我谢竟,当年我拼死拼活,你锦衣玉食,我何处对不起你,你和那贱人合起伙来惦记她死了是报应,那个小崽子也一样,最后是你” 谢竟瘫在雪堆里,衣袍尽湿,茫然地望着席垫上的尸骨,“不是她的错,阿兄你常年不回家,回家醉了又对她拳脚相加。一个落寞的娘子罢了,上下都要照看,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道,可背地里全是奚落。我心疼她,望你回来又不望你回来;我想着有朝一日,爬到你那么高的地方,定然不会如你一般冷落她” “你闭嘴”谢辉心头火气,拳头捏得青紫,恨不得手刃了他。 长孙姒长叹了一声,又问谢竟,“谢迹,是你的小郎吗” “不,”谢竟似乎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阿嫂她不会”话没说完,谢辉冷笑一声,心中坚定的事情,决计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所蒙蔽。 她看着谢辉接着道:“可惜啊,你偏不是这么想。杀了谢大娘子之后,被恰巧回家的谢迹瞧见,正如你之前所说,他陷入这种恐惧里。你对妻子不忠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开始怀疑谢迹是她与谢竟所生,按照你的性子来说,怕是也得除之而后快吧” 谢辉扭头不语,她也不在意,接着道:“尽管你哄骗谢迹说不忍再见到她受苦,可他终究亲眼看见你杀了他阿娘,沉郁几日后便有了心病,日日在谢大娘子过世的地方念经忏悔,对你也若即若离,你更为忿恨。后来,从坐堂先生那里偶然得知过量服食天仙子会让人产生幻象,再配合谢迹的心病,将他折磨得疯狂,然后再送他去死,就是你最好的打算” 众人转过头来看谢辉,他跪地上纹丝不动,对长孙姒的一番话充耳不闻;雪水渗进他青紫的衣袍里,像呕出的旧血带着阴晦的味道。 “谢迹对你心生忌惮,自然对你更加防范,他的去处根本不会让你进;你只能想到假扮老仆的办法接近他,把天仙子药粉洒在他常用来取水的阏伽器里。所以,在他不知不觉中吃下了过量的天仙子,那些恐怖的印象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他,像毒药一样渐渐吞噬着他的神智。过了三五年后,他开始头疼,稍受刺激就会变成两种性子的人。白日里是他平日的模样,心平气和,安然处世;到了晚上,人烟稀少,被心病纠缠,行为就越发的不受控制起来,四处游荡。” 长孙姒看着谢辉道:“他常喜欢去一些有水的地方吧因为白天他害怕,所以,他的任何住处都没有镜子,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借助于水,才能看清自己的面目,是人是鬼。” 王进维恍然大悟,“这么说,那胡使在池子边见到的人就是谢竟可是他,动作甚是敏捷,谢迹一个文人,也不可能跑得那么快啊” 长孙姒说事实并不是这样,“那天我们去康布说的池子,池子离对面的游廊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谢迹站在池子北面的廊上,康布站在西边游廊的尽头,他看不见池子和对面游廊之间的距离,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是谢迹站在池子石沿上,见到人来,转身就跑。当时还说过,池沿上没有脚印,而且从他逃走的那处游廊下去,过了竹林再往前是什么地方” “供着佛龛的大殿,谢迹在四方馆的住处” 她点头说对,“那是他唯一会逃去躲避的地方,四方馆里谢迹说了算,他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杳无人烟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她看着谢辉不可置信的眼神,问道:“谢辉谢将军,这些是不是你希望的” 谢辉扭头,不置可否,长孙姒也不着急,接着道:“你的复仇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也不能放过。因为在你的悲剧里,还有人扮演了个重要的角儿,那就是前任的京兆府尹魏老先生。俗话说父债子偿,魏老先生云游去了,这仇就得报到魏氏兄妹的身上。” 她看了一眼有些颓丧的魏绰,“说来也巧,谢迹在清华山结识了魏二娘子,一见倾心。魏绰你没有能耐动弹,可动魏隐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这一石二鸟之计应运而生。魏隐不堪谢迹的纠缠给他回了一封信叫他死心,你作为谢家的管家,这信自然到了你手里,你就冒充魏隐的笔迹约他相会。本月初三那日便是个杀死谢迹的绝佳机会,因为他带人去太常寺,国宝出了问题,若是谢迹赴死没人觉得奇怪,如果能搭上魏隐那就再好不过。” 沉默许久的谢竟望着他,甚是惊恐,“阿兄,这些,真的是你做的” 谢辉冷笑,看着长孙姒道:“某说的那些殿下字句不信,倒是说了好大一出戏来,无凭无据,想来也是殿下的推测罢了” 长孙姒看着他挣扎,“推测是真的,凭据嘛,有些是当年你那场祸事的幸存者告诉我的,有些是你告诉我的。比如,谢迹同魏隐往来的信件,你就是太急于拉她下水;再比如,你说你们夫妻恩爱,可你见到谢大娘子的遗物满目的鄙夷。至于告诉我真相的人,若是你要见,自然也可以请来。” 她遥遥地指了指谢竟来时,后头跟着的牛车,“那棺材里是谢迹的尸骨,今儿就为你解惑,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王进维,你给他们一家三口滴血认亲” “好嘞,这边请吧,谢老将军” 两个参军连拖带拽将人架走了,长孙姒正端着袖子看热闹,就听魏绰问谢竟,“说说吧,当年是谁叫你害他的” 谢竟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阿兄曾经的副将,叫蔡鹏,常来我家也就熟识了。他同谁都能聊得来,我跟他渐渐成了朋友,后来知道了我的心思,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 魏绰半点不信,“他给你出了这个主意你得逞了,他有什么好处” 谢竟连连摆手说不是,“起先我也害怕,可是他信誓旦旦地说,阿兄他得罪了人,上差有意不叫他好过,否则何必到京城做那吃力不讨好御史大夫这是夺他的兵权,就算我不出手也有旁人,我禁不住蛊惑一时脑热,所以就” 长孙姒疑惑道:“上差什么上差,渝州的刺史” 谢竟摇头道不清楚,“听蔡鹏的口气像是了阿兄他鲜少回家,与他还没有与我熟悉,哪里能记得清楚什么模样,何况我和阿兄长得一般无二,所以” 他话没说完,就听着后头凄厉的一声哀嚎,长孙姒转身举目望去,谢辉跪倒在马车边,捂着脸哆嗦成一团。 她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再瞧。谢竟看着也红了眼睛,魏绰嫌他假慈悲,不耐烦道:“后来呢,谢辉死里逃生,他混进京城也就罢了,投到你门下,又如何进了谢大娘子的家” 谢竟弯着腰,早已不堪重负,语气低沉,“我去了御史台后,始终心里有愧,便单辟了一处院子给阿嫂他们母子,鲜少再去探望。他到京城已是腊月,沿街乞讨投到阿嫂门外。” 他苦笑了一下,“因果报应,怎么就那么巧阿嫂收留了他,见他学识渊博便派人告知了我;后来他诚诚恳恳,性子又不差,家里不能缺郎君,过了二三年阿嫂便有意同他在一处。再后来” 十几年前的事情像枯死的藤蔓一般,触之即落,连仅剩的痕迹都是痛苦的。那厢王进维也不再规劝谢辉,缓步踱过来时谢竟也被拖走了,“他只认杀了谢迹,就算定了案也不过徒二年;关于谢大娘子之死,一具尸骨也还是许久之前,却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表明凶手是谢竟。” 长孙姒道:“方才说的不过都是依据线索的推测,定案还是你决定。明日朝堂之上只把十五年前那桩案子说清楚,再言太傅牵涉其中,余下的再不可多说。” 王进维领命,魏绰却恭敬地跪地对她行礼,“臣代阿爷谢殿下大恩,之前屡次口出不逊,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笑眯眯地道一句好说,随着南铮回马车,路过悲痛万分的谢辉时,却听他低声道:“殿下聪慧,可终究有些事鞭长莫及,万望殿下日后珍重。某是罪人,逃得过律法却逃不过自己” 长孙姒回身时,谢辉的头靠在棺材上,手里的匕首正埋进胸口,一刃隔着生死再无二话。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6章今月古月(一) 五间庄经历了三日的休整,重新开门迎客。知情的当然有所顾忌,又终究抵不住它的名望,只以旦夕祸福安慰自己罢了。自打午后开市,跑堂的伙计汗巾子一起便再没歇下。 眼瞧着到了日暮时分,客人恹恹没个精神,那跑堂的四下一瞧计上心头,往当堂一站,说开了这京城。 “咱大晋京城的繁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瞧那宽敞的朱雀大街,白玉为砖金砌墙,翡翠御沟走的可都是福气您要不信呐,前朝有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想当年” 魏绰转过头来,有些嘲弄,“看如今这幅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能把昨儿死人的事情忘干净。五间庄好是好,就太喜欢粉饰太平” 王进维道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开门做生意,总围着死人的事那多晦气。像咱们就不成,这案子还不算完,就得时刻惦记着,都是命啊” 魏绰看他一眼,“我们不像谢竟,能依傍着旁人,任何事可不得自己解决。听说,他近日伏法前还求高人救命来着” 王进维冷笑,“还指望别人救他,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谁肯为他送命那高人没出现吧” 魏绰点头,有些感慨,“没有,不过也不晓得是谁,可惜了谢辉,当年也算小有名气,都毁了。” “赵克承说谢竟请的是苏尚书,也不晓得,这俩怎么搭到一块的。”长孙姒托着腮听着两个人抱怨,笑道:“不过,请你们两个吃顿饭,还不忘挂着公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王进维叹了一口气,“臣待案子似心头好,您瞧瞧这案子,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大半年经历的案子没有一桩是小的,陈年旧案都翻出来了,结果呢,破一半留一半趁着兴头追下去,心碎了无痕呐。” “不过也是,”长孙姒顺着他的话头道:“除开高家的案子太上皇结的快不让咱们细究,城陶的事情悬而未决,行刺圣人的刺客也没捉了,关仲为死的突然,李声那件事诸多疑问,漕船翻覆你们还在跟着吧这又是真假国宝,真假太傅,连十几年前的案子都是沉甸甸的。” 他点头,“可不,您说那假宝幢哪里来的对,还有谢迹身上那金鱼袋,这都已经够怪得了,那袋子上还绣了字,十二街十二街,京城这么多条街,上哪儿找去。” 长孙姒闻言问南铮,“你的禁军不是去街市上转悠了好几天了,也没有线索吗” “嗯,”他点头,“同谢迹有关的只有宜阳坊,四方馆和谢宅,没有线索,得从别处想法子” 王进维叹了一口气,“真是,也不知道是谁,不会是玩闹的吧” 魏绰看他一眼,“人命关天,谁没事大半夜找一具尸体玩闹” 他背脊莫名的发寒,抖了抖,“别和那跑堂的似的胡说八道,这么严肃的事情” “等等,”长孙姒忽然打断了他,“你方才说什么” 王进维举着杯子也没敢动弹,“臣说老魏和跑堂的似的,胡说八道” 她道就是这一句,“你们还记得,跑堂的说了什么,就是关于十二街的” 魏绰疑惑道:“那句诗,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 “对”长孙姒点头,面上有了笑意,“那个十二街,可能并不是具体指这京城里什么街什么巷,或许是这一首诗词。” 他纳闷,“可,这首诗和谢迹之死,好像没什么干系” 她摇了摇头,“具体写十二街的诗词没几首,同官场有关的也就这么一首。重要的是最后两句,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他更加疑惑,“这是说朝臣五更上朝的景象,蜿蜒的火把像星宿一样。若说是同官场有关,那么谢迹的死是朝中之人所为” 她没说是与不是,“你们根据谢竟的口供,找到了蔡鹏吗” 魏绰点头,“对,吏部有记录,当年是谢辉的副将,从四品,后来说伤重离开了渝州,再就杳无踪迹。” 长孙姒道:“谢竟当时说了个大富大贵的人,不知名姓;昨日他求苏尚书救命,你们觉得这是巧合吗” 王进维和魏绰互相看了一眼,“您的意思,苏尚书和此事有关可是这又为了些什么” 她说不是,“没说苏长庚一定是凶手,但是谢竟见事情败露求得的是他,他若是不晓得内情只怕不可能。” 她拖了一个方碟子到跟前,再摆了个筷枕到碟子一边,“刚才我有个想法,这个碟子比方是永安宫,后头的筷枕是小极宫。” 她又指了指筷枕对面的碟子边,“这里是宫门,你们上朝依次入宫,所以才有方才那首诗里的场景。那么,”她摆了个筷子到她所指的一边,“这道星宿和永安,小极二宫合在一起,你们看这是什么字” 王进维有些不可置信,惊讶道:“户,是户,户部的户。”他扒拉了魏绰,“老魏老魏,你看,无论正反都是户字” 魏绰也探过头来打量,也没再反对她这番无凭无据地推测,“若是这么说,苏尚书的嫌疑确实不小,事关重大,还是问清楚的好。” 苏长庚显然没有这么想,临近宵禁,一行人到了尚书府,苏慎彤陪着着了礼衣的苏夫人来见客,说苏长庚自早间会故友至今未归,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长孙姒隐隐觉得觉不是会朋友那么简单,问道:“苏尚书见的这位友人,夫人可识得” 苏夫人心里头对她赐了十来个男宠到府上一直耿耿于怀,偏生没那个胆子记恨,以为这回又是来寻事,虽然不快,但也只能陪着笑脸,“殿下赎罪,妾一个妇人不过问尚书的事情,想来也是致仕的那些老家伙。” 她不愿再周旋,“苏夫人认识谢太傅么” 苏夫人的笑意有些僵硬,“听说太傅是兵器鉴赏大家,尚书每得古剑必会同太傅往来,所以妾认识,不过也不算熟识。” 长孙姒说那就好,“苏尚书的古剑都藏在何处,夫人带我们去瞧瞧可好” 苏夫人行了个礼,“尚书的古剑都搁在书房里,说来也怪,书房那处院子从不叫人去伺候,安稳得很。可自打晨间尚书离开后,书房突然走水,忙活到了午后才收拾停当。不是妾身不敬,书房着实乱得很。” 竟会这般巧么她心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倒没什么,只是随意看看,夫人带路吧” 路上她随口问,是有人纵火还是无意之失。苏夫人摇了摇头,苏慎彤倒是觉得事情不同寻常起来,悄悄问了一句:“殿下,是不是阿爷他出什么事了” 长孙姒端着袖子看着她面容惶惶,笑道:“你觉得苏尚书,能出什么事情” 她不接招,“殿下日理万机,和诸位这般时辰拨冗前来,妾觉得只怕事情小不了。” “比如哪些” “殿下说笑了,妾在吏部,阿爷在户部,在家里他也不多说,妾当真不晓得。” 长孙姒看着她温柔秀气的脸,满满的警惕,不由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确定同你们吏部没什么干系” 苏慎彤窒了窒,终究不敢再同她搭话。 苏长庚的书房被烧的不成模样,灰头土脸,周遭的游廊和花圃树木遭了灾,倒是没有波及到旁的院子。 长孙姒站在一排排被熏得黑黢黢的古剑边上溜达了半晌,心里冷笑,古剑是不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还亏得苏长庚费心费力地收着,不是谢竟诓他就是这俩已经暗度陈仓很久了。 苏慎彤看着她围着残存的剑看的仔细,心里没底,寻个不起眼的时辰问南铮,“南统领,殿下这是何意” 南铮无意同她多言,“苏女官趁着王侍郎和魏京兆查看现场的功夫,寻寻苏尚书的下落才是上策。” 王进维说这屋子被人泼了火油,蓄意放火的时候,找人的家仆也回来了。苏长庚的马车在西市的一处酒肆跟前停着,车把式道约摸未末苏尚书进了酒肆便在外头候到现在;可进了酒肆找人,人家都快打烊了,苏长庚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母女二人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忧心忡忡打发了全部家仆出去寻人,转过脸来满目希望地看着长孙姒。 她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寻到人再做打算。一众人坐在屋子里面面相觑,王进维低声同魏绰道;“你说,像不像关仲为那时候,突然这么一下,苏长庚他也” 魏绰摇摇头,心里不确定起来。长孙姒听进耳朵里,思量了半晌转过脸和南铮说,“这半年,斩了一个前任兵部侍郎,自尽一个工部侍郎,一个户部侍郎涉结党和漕船案,这回倒好,户部尚书也失踪了。合着一个年没过,这六部就被掏空了” 他垂下目光看她,“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点头,“只怕没这么巧的,别是他们都知道一桩密事,被人灭口了吧” 南铮看了对面苏慎彤一眼,“殿下不如查一查这几人的官历。” 长孙姒倒是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一旦涉及什么生死的密事,哪个没脑子的敢记下来苏慎彤连夜去了吏部,将几人的卷宗取来,她一一比对了,这才发现端倪。 应和十八年开春修筑惠通渠,这四人同为督造官,还有一个便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时任工部侍郎南郭深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7章今月古月(二)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说不凑巧,估摸着也没人再相信了。应和十八年,惠通渠江南道至山南道一带,堤溃百里,沿岸上百户人家一夜尽数湮没,死伤不计其数。 细究之下,督造官之一的南郭深贪污修渠款银达数十万两,铁器石木以次充好,才酿下这样的大祸。南郭深受审时,尽管有余下四位督造官的证词,仍是拒不认罪,还企图用怪力乱神之举逃脱惩罚。 世宗龙颜大怒,当朝便判了满门抄斩,包括门客亲友共一百二十六人,无一幸免,款银却没有下落。世宗在世时都是禁忌,哪个都不曾提起,如今都过了十五年,若不是这四位生死匆匆的朝臣,谁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情上来。 王进维从卷宗里探出头,诚惶诚恐,“当年南郭一案的证人,死了三个失踪一个,这么凑巧。合着十五年,南郭深鬼魂复仇来了” 对于一个笃信鬼神的仵作,魏绰表示十分无奈,“你有那功夫瞎想,倒不如想想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联系。” 王进维摇头,“我怎么知道,当年案子又不是我审的。况且,世宗在世时哪个敢提起,刑部里这个案子的记录都少的可怜,而且还都是说他死有余辜,想细究都无能为力。” 长孙姒说不对,“南郭深即使十恶不赦,就没有一个肯替他说情千篇一律的指责,反叫人生疑。而且,所谓的证人还是同督造的同僚,当年阿爷也不晓得是怎么想的” 还能如何想,左不过公仇私怨。世宗平和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认定了谁劝都没用;何况当年长孙姒阿娘的事无人不知,世宗免不得有公报私仇的念头。 这样的话只不过在心里想想,不能同她一样直抒胸臆,王进维道:“应和十八年开春便修了渠,可到了夏日里头还是洪水泛滥;死伤那么些人,世宗也是急于给百姓一个交代。” 她有些嘲讽,都是场面上的话,她那位阿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南郭深当年为官清廉,口碑颇好,突然间出了这样一桩事,官银至今没追回,目的如何也不问清楚便匆忙结案,百余条人命,阿爷是有多着急 她道:“事情既然想到了这一步,就得继续查下去。当年南郭案的所有卷宗和记录全数找出来,提到的证人和说法重新问清楚。不过,虽说事情牵涉这案子的可能颇大,但是旁的也不能落下,或许真的凑巧了。”她看了无措的苏家母女一眼,叹道:“等找到苏尚书再问清楚吧。” 转过天来,长孙姒上朝时并没有见到苏长庚的身影,只有人说他称病告假。后来连长孙衷都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她几句搪塞过去,打道往苏府去。 苏府门庭静默,家主虽然不在,但还算井然有序。花厅里的母女哭肿了眼睛,颤巍巍地给她行礼,央求殿下救命;慕璟在一旁相陪,二人多日不见未免有些尴尬。 长孙姒挪开眼睛,劝慰道:“苏尚书至今没有消息,不能说一定不好。若是有人蓄意为之,必然会把要求告知再行后事,如今看来,未必不是苏尚书自己刻意隐瞒行踪。” 苏慎彤更不解,问父亲好端端地何必如此,“他已是知天命的年岁,不宜奔波;何况身为户部尚书,即便有什么事情做不了主还有殿下,不声不响地只怕” 长孙姒心道,只怕有些事是苏长庚不会叫她知道的,转身问苏夫人,“苏尚书在家可曾提起过南郭深,或者说与那件案子相干的事情” 哪晓得苏夫人哭的越发伤心了,拿帕子捂住了脸面,直到和缓了些才道:“如何没说过,这事都过去十五年了,可他还时刻惦记在心上。南郭先生当年和外子关系甚好,若不是当年那件事,如今只怕贵为宰辅。不怕殿下怪罪,他念起来是时时叹息” 长孙姒默了默,苏长庚叹息谁念着谁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问的又不是这个,“当年的案子,苏尚书就没有同夫人提过” 她点了点头说有,“说南郭先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一时行错才会酿成大祸,可惜了。” “什么坎” 还能什么坎,不过他,世宗和穆贵妃的情债,可这样一句话谁敢提她以为长孙姒故意给她下套,小心翼翼地道:“外子敬重南郭先生,从不将他的私事告知于妾身” 长孙姒撇撇嘴,都知道是私事了,就不能再多一句嘴,怕是没有夫妻这般模样吧不过话说回来,郎君的私事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作乱的不是江山就是红颜,没想到这清名在外的南郭深倒是情深义重得很。 老的不愿意提,她就把主意转向苏慎彤,“苏女官,也没听苏尚书说过” 苏夫人的保护念头尤为强烈,生怕一个没留神,小娘子就被长孙姒坑了去,连忙护犊,“殿下玩笑了,小彤那时候年幼,外子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她” 对于她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长孙姒表示无能为力,人自己找吧,是死是活和她也没关系,一个失踪的老头儿不好找,要补一个户部尚书还不是信手拈来 她摊摊手,起身离去,身为东床快婿的慕璟便在这个紧要关头发挥了主心骨的作用,将她的去路挡得严丝合缝。 长孙姒看了看南铮,又将他忧伤地望了望,慕璟大义凛然道:“你,你再看他也没用,小爷我找你有话说” 南铮道:“尽快”也不过行了二三步,在台阶下撑着长孙姒那把赤面白梅的伞。 慕璟指了指他,端着袖子不可置信地道:“他这么不知礼数,你也不过问” 长孙姒点头,“前些日子我们互许了终身,所以没那么多规矩。” 廊外的雪下得热闹,有几片被风刮来灌进他领子里,冻得他心口直哆嗦,笑意都僵在脸上,慕璟挪开目光,“我不是来跟你说闲话的,苏尚书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长孙姒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方才你没见到你夫人和岳母大人讳莫如深吗你有功夫问我还不如去劝劝她们,当年发生过什么想清楚,说不定有助于找到苏尚书。冰天雪地的我不奉陪了,告辞” 慕璟在她身后道:“你久不回驸马府,御史台近日参奏我们夫妻失和的折子,你要一直漠视吗” 她觉得好笑,回过身来道:“你也道那些无聊的老头说的是夫妻失和,咱们又不是夫妻,管他们呢。话说康布的事情你和安居国安排好没有,如何交代” 话没说完,慕璟一甩袖子进屋去了,台阶下的南铮也面色不善,她十分不解,今年盛行骄横跋扈么 慕璟进了屋,心头那股气再撑不住,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周身搅翻了寒潭似的,冷得难以自持,苏慎彤吓得白了脸,讷讷不敢上前。 长孙姒走得快,上了马车阖上版门和南铮商量何去何从,“王进维调了十五年前的案卷,能知道的情况少之又少;魏绰依着名册登门问人去了,咱们在这坐等消息也不是办法。” 南铮道:“我听说,慕祭酒府十来年前与南郭先生过从甚密,南郭家满门抄斩后,慕祭酒暗自盘下了宅子,并对往日之事守口如瓶。” 长孙姒始终没料到问了这么些年的慕府竟是南郭旧宅,“阿爷不晓得慕家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听说穆贵妃,从中求情” 长孙姒更加不信,“别逗了,我阿娘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和她没什么关系的连正眼都不肯瞧,还求情,她都鲜少愿意见阿爷” 南铮道:“你还是去问一问慕祭酒吧” 她对他的意见打心底抵触,这种毛病是拜慕崇远为师之后留下的。慕崇远是个刚正不阿的老师,她却是个顽劣难驯的弟子,师徒不对盘由来已久,如今问这种事还不得被三棍子打出府来 不过发怵归发怵,监国公主的气度还是要有的,慕崇远也恭恭敬敬地把她迎进府里,她开门见山,直接了当问了他为何要盘下南郭深的宅子。 慕崇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在她准备开溜之前他才问道:“殿下是打哪里听来的” 她看了看他的反应,果然在意料之中,“自然有高人指点,老师是不方便说吗” 慕崇远不置可否,只道:“殿下怎么旧事重提” 他的品行长孙姒还是知晓的,把来龙去脉直言相告,这才道:“当年案子有疑,这有隐情才询问相干旧事,听闻老师特意买下南郭宅子,总不会没有缘由吧” 慕崇远打量她半晌,这才起身叫伺候的家仆退远了,阖上门,跪地行礼,“老臣求殿下为南郭先生平冤” 她垂下眼睛问:“如何有冤” 慕崇远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花白的须颤了颤,“如今就老臣与殿下师徒二人,殿下的品格老臣晓得,便知无不言。殿下聪慧,做老师的哪有不疼爱弟子,老臣往日冒犯殿下并非殿下之过,而是臣对穆贵妃的偏见” 长孙姒默了默,她那个艳冠关陇又被阿爷宠爱备至的阿娘,也有叫人生厌的一天么 慕崇远口中道赎罪,“并非穆贵妃有错,只因南郭当年往李家做穆贵妃的西席之时,与尚是李家三娘子的穆贵妃一见钟情,可当时倾慕穆贵妃的还有世宗,臣深觉不妥” 她想起曾有人说过,阿娘待字闺中时有一位心上人,便是这位南郭先生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8章今月古月(三) 天边熔金暮色透进窗子,红泥小炉上温着一壶雪水浸梅的清酒,景是好景,酒是好味,可惜忆起往事来却无比的惆怅。 慕崇远一杯酒入愁肠,脸上的沧桑都多了几分,“老臣也不怕殿下怪罪,自古以来同帝王争女人,可曾有过好下场南郭兄才名远播,世宗得知后将他擢拔至京城,委以重任,又赐了一门婚事。” 长孙姒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说实话,她阿爷这番行径着实叫人面上无光,“后来呢” “圣人赐婚如何能拒绝,南郭兄自知有负于李三娘子,便一封书信狠心断绝往来。后来夫妇二人有了子嗣,便在京城安了身。应和十一年世宗临幸关陇,欲迎李三娘子为妃,李三娘子以死相拒便不了了之。可过不久,李三娘子身怀有孕,十二年便诞下殿下,世宗当时欣喜若狂,再次降旨纳她为贵妃,赐殿下封号。穆贵妃以身子弱为由,一直在李家住到十八年。” 慕崇远又灌下一杯酒,面色戚戚,“那一年正月里遍闻惊雷,开春就不是好日子。世宗降旨重修惠通渠,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升南郭兄为工部侍郎,会同工部主事关仲为,户部主事苏长庚和陈生恪,兵部主事高复岑三部同为督造官。离京当日,南郭兄就心绪不宁,后来信上多次嘱托臣照料他的家室。果然,当年春日大旱,修渠之事几番受阻,到了六七月又发洪水,百姓苦不堪言,世宗震怒” 他看了看手里半盏残酒,冷笑道:“过不几天,山南道至江南道一带堤岸溃塌,死伤无数。巡查的御史呈了折子,说南郭兄贪污数十万两修渠官银,修渠所有物件皆是次品,以从中牟利,并附上余下四位督造官的证词。世宗将不问青红皂白,将南郭家阖家下狱,严刑拷打,逼问他官银下落” 慕崇远抹了一把眼睛,转过头去哽咽道:“南郭兄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为官清廉,沿途也慷慨解囊相助灾民,如何能突然贪污这么多官银何况,当时五位督造官,他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挪用,神鬼不觉即便他神通广大,余下四位当日瞧见,何不阻止,放任他至此如此多的疑问,世宗偏生不过问,一味追究南郭兄一人” 他手中的杯子跌在地上,酒水浸透了毡毯,清晰了一处花纹却显得无比滑稽,“南郭兄入狱五日后,刑部主审上奏世宗,在刑讯过程中,刑具莫名断裂,夜夜有鬼神入梦,怕是南郭深一案有冤情,请求世宗宽恕南郭兄。世宗向来记恨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下旨不必再审,南郭家满门抄斩。同日,穆贵妃手书送至宫中,请求世宗重审南郭案,她即日回宫为妃。” 鬼神,要挟,可想而知,阿爷当日得愤怒成什么模样长孙姒摇了摇头,即便南郭深无罪,也不可能留他一命。 慕崇远缓了缓才道:“世宗虽然面上应了穆贵妃,还是在她同殿下入宫当日斩了南郭家一百余人,逃罪的是南郭兄曾经的一位红颜,带着二人的子嗣至今杳无音信。” 往事历历在目,说起来已是身心俱疲,他转过头来看着长孙姒,“当年臣在国子监,虽说事情知晓的并不多,但是这些难道不足以说明案情有疑吗老臣无能,愧对朋友,一介酸儒,只有拼上这一条命为友申冤。幸得穆贵妃暗中相助,才得以守住南郭旧宅,单等着冤案平反的一日。” 他俯身再拜:“十五年,老臣一直不肯相信南郭兄是这等败类,世人污言秽语老臣认为皆是妄言,殿下如今有意重审,万望殿下明察秋毫还南郭家清白若是需要老臣之处,老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长孙姒叹了一口气,扶他起身,劝慰道:“老师不必如此,我如今怀疑这桩案子,便不会不了了之。南郭案至今十五年,相干人等重新询问已是困难备至,更何况,当年的四位证人,三死一失踪,老师既然知晓内情那就再好不过” 慕崇远说殿下稍后,起身去了卷头几案头,四下摸了摸凸起的灵芝纹,推开一处暗格拿出一方长一尺五寸宽的木盒来,“当年南郭兄事发前同老臣来往的信件,殿下可拿去瞧瞧。” 长孙姒道好,取了来搁进袖子里问道:“南郭深当年那位红颜,老师可知道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他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姓花,是南郭兄在江南道认识的一位乐姬,善弹中阮。二人有一位小娘子,失踪的时候约摸二三岁,不知生死。” 她又问:“老师当年盘下这座宅子,里头可还有什么有用的物件留下” 慕崇远摇了摇头,有些颓败,长叹了一声,“连主人都身首异处,别说这些死物了。模样好些的,碰上有眼力的还能幸存,余下多数被烧砸,一片狼藉,没什么剩下。” “若是依照老师所言,南郭深有冤,那么刻意陷害他的人知道老师是他挚友,老师是如何躲过他们” 慕崇远点头,“殿下说的都对,这件事都过了五年,还有人把信送上门来威胁老臣交出同南郭兄往来的信件,否则家室不存。老臣也没搁在心上,又恰逢有人以此事弹劾,世宗贬臣在家思过,后来就不了了之,老臣也觉得奇怪。” 长孙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劝慰道:“许是老师清名在外,小人不敢妄动罢了。这些事,老师可同旁人提起过” “不曾,连阿璟臣都没提过半句。” 她说好,起身告辞。路过那紧阖的院子,她鼓足勇气好奇道:“那座院子,老师一直不叫人靠近是何缘故” 慕崇远端着袖子看了看,“当年穆贵妃有旨意,并未说明,臣也不好拂逆。殿下,不如去问穆贵妃” 长孙姒呵呵了两声,表示敬谢不敏。虽说阿爷不在了,她阿娘的恨意也没那么深沉,但是毕竟痛苦了许多年,万一见到她一念起,手起刀落,她如花似玉的年华真就玩完儿了,这种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她惶惶地登上马车,回头时正看见夕阳里的慕崇远,鬓发花白,神情哀哀,垂着袖子站在雪地里,茫然地张望。当年拿着戒尺揍她的坏老头儿,也不过是个心有执念的性情中人。 她有些叹息,转身时袖子里的木盒掉在了软垫上,南铮俯身捡起来递给她。她没接,笑道:“这是南郭深写给慕老头儿的信,你也一起瞧瞧” “嗯。”他的手僵在她身前,长孙姒正忙着往炭盆边凑也没注意他,自顾自道:“从老师那得到的消息可真不少。” 她抬头时,南铮正将那木盒放在膝头,小心翼翼推开,取出一封旧黄的信来。她怪异地看他一眼,跟他说慕崇远的意思,又托着腮叹息:“如果南郭家一案真的有冤,百余条人命,长孙氏拿什么去还” 南铮道:“何以认定南郭家有冤” 她撇了撇嘴,“高陈关三人虽然是获罪被斩,但都是南郭案的证人;你再说苏长庚,谢辉兄弟事发,他转眼没了影子,恰好也涉及南郭案。若不是心里有鬼,世上何以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歪了脑袋过来,低声道:“虽说慕老头儿对他如何没受牵连讳莫如深,但是余下的还算可信。你说,会不会真是南郭家哪个没伏法的亲友,隐藏这么些年搜罗罪证,借咱们的手报仇来了” 车轮碾在雪渣子上咯吱响,南铮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不是说,满门抄斩么” 她说这个你也信,“你不知道吧,南郭深当年有个红颜知己,还有个小娘子,可不就是逃跑了她们都能逃开,就不兴别人也捡了一条命,隐姓埋名为了能手刃仇人” “若真是手刃仇人,这四人可都是殿下经手案子的疑犯,也没干这位仁兄何事。” 她拍了拍他膝头,“所以说,这种兵不血刃地报仇才是最高境界,像那种舍命而来的,是勇气可嘉智谋不足,不是上策” 南铮觉得好笑,“看来你很认可这种方式” 长孙姒说可不,“要是我也这么选,你看这一个个的,宦海沉许久,哪个不是连眼角眉梢放的都是坏心眼别说刻意去查,就是不查也没几个干净的。这回倒好了,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报了仇解了气,潇洒而去,甚好甚好” 他啼笑皆非,递了手里的信给她看,“你就不怕被人利用了这信上只说那四人有意疏远他,嘱托慕祭酒照料其家人,并未说旁的。” 她接在手里的叹一声,“若真是冤案,人家不来宰了我就算侠义心肠,利用两下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话说回来,看这信的口气,那四个人倒像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对付南郭深,说不准是他们想贪污官银,最后找个替罪羊。” 南铮不说话,看着她托着腮心思纠葛,“就算是他们贪污的官银,可银子呢数十万两,运银子的车都够拉出几里地了,就没人看见还有买卖修渠的铁器石木,往来的银子总不能只南郭深一人经手吧这四人口供做的也太次了点儿。” “当年世宗也是因此龙颜大怒” 她叹了叹,“阿爷他太容易被情感左右,南郭案里难免不掺杂了私怨,朝臣见风使舵落井下石,案子便囫囵定下了。” 他没再接话,碳火哔剥里嘱咐车把式掉头往刑部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9章低回不已(一) 自打王进维觉得前任手中出了冤案,羞愧的心情感同身受,埋进堆积如山的卷宗里不肯出来。伺候的录事无法,只得将求救的目光转向魏绰,哪想到这也是个认死理的,非但不劝阻,卷起袖子也加入其中。 长孙姒和南铮站在廊下背风的角落里,惆怅地看着来去匆匆的人。有个忙昏了头的录事,抱着一沓纸慌不择路撞过来,“借光嘞” 看着踩在地上的云头履,也没抬头便问:“娘子是哪位证人,某好进去禀报一声。” 行了两步没听见动静,十分不耐烦,转过来定睛一瞧,吓得连人带纸摔在地上,头都按进了雪堆里,“不知殿下和南统领驾临,殿下饶命” 长孙姒乐不可支,挥挥手叫他起来,指了指进出的人问:“着急忙慌的,都是在做什么” 那录事也不敢抬头,毕恭毕敬道:“王侍郎和魏京兆按着南郭案涉及的人,挨着个的寻来问话。” “可问清楚” 那录事摇了摇头,“陈年旧事,来的人不是说不清楚就是忘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应道:“回殿下的话,王侍郎叫某搜集应和十八年春后到秋初各地上报的案子,如今才寻到四月。” 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若真是人为陷害,哪里留不下蛛丝马迹,就是有些费功夫。长孙姒端着袖子打量那些发黄的旧纸,“既然要查索性彻底些,十八年,十九年的无论大小都取来。” 那录事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红着脸怅然地抱着纸原路返回。 长孙姒不明白他如此不好意思到底为哪般,对南铮道:“他完全可以把东西留下再去,又是羞涩又是遗憾的做什么” 他牵着她缓步往二堂踱,懒洋洋地道:“自觉生的不错,约摸能被你看上成为男宠,飞黄腾达。可惜事与愿违,有些难过吧” 长孙姒:“” 作为一个生性严肃又认真的郎君,心思这么百转千回真的好吗 二堂里,王进维正掐着一个伏案奋笔疾书的录事唠叨,魏绰跟前围着一个中年妇人,言辞激烈。长孙姒望了望,还是选择溜达到王进维这里,问他有何斩获。 他行了礼,指了指案头上录事笔下的人名,低声道:“当年各州道证人八十来个,只京城內的便有二三十,其中一大部分是南郭府上的家仆。殿下您说这不可笑吗,供出家主是一桩罪过,再者定了案子,南郭满门被斩,他们能有好结果,到最后可不是全部被杀。余下的过了十几年,上哪找人去” 他摊了摊手,“当年主审的几位,自打上回高氏一番恐吓从刑部抬回府,大半年了,郑尚书就没见好;早上臣派人去问,说是卧病在床口不能言,连人都认不清。当年的刑部赵尚书致仕回乡病故了,倒是有外室在京中,老魏跟前那就是。魏老先生后头那位京兆尹前年爬山摔成了个痴人,疯疯癫癫的,别说记着,不闹腾就不错。” 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这么巧,都出事了” 王进维一通冷笑,“那可不,臣越发相信当年南郭案有冤啊,一百余条人命呐,没有了” 说话的功夫就听魏绰跟前那妇人期期艾艾道:“被撵回家把妾也抛下了,幸好妾聪明,那死老头儿在书房里可藏了不少宝贝都被妾扣着了,什么玉呐,镯子簪子” 她在这数家珍,魏绰颇为头疼地打断她,“除了这些,有没有什么书信” “有有”那妇人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个信封,“就这封信里头有个物件,上头有个怪人,好些年头了。妾身就想着啊,说不准哪个附庸风雅的喜欢收集这残片,能讨好些钱” 她絮絮叨叨说着她发家致富的梦,魏绰拆开信,取出一条三指宽的残画来,上头腾云驾雾一个仙,左肋下夹着铁拐,右手上一个紫金葫芦,衣衫褴褛,栩栩如生,正是那八仙之一铁拐李孔目。只可惜一半祥云被烧干净,留下半残不残的角。 魏绰问道:“这画怎么被烧过” 那妇人道:“可不就是他离开前,一把火烧了书房。妾好容易抢下来好些古玩,这个也是其中之一,谁也不晓得他怎么想的,好好的书房” 魏绰心生疑惑,又问她,“画都被燎了,这信封怎么是好的” 那妇人翻了个白眼,有些鄙视,“谁不想要完整的物件啊那信封也被烧的不成模样,妾就给他换了一个好的,烧坏的那个就扔了呗” 长孙姒默了默,她要是那老尚书说不准也得把她扔在这。魏绰甚为无奈,“上头有什么字你还记得吗” 那妇人眼光一转,凑近了试探道:“官爷,可是有用处您给点提示,说不准妾还能记起来”手指按在长几上搓了搓,眼巴巴地望着魏绰。 他正犹豫要不要掏银子,长孙姒抬手写了个字递到那妇人跟前,“大娘,你瞧瞧这个字可识得” 那妇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讪讪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官爷若是没什么事,妾身能否告退” 魏绰一肚子气,挥挥手撵人,那妇人走了好远还能听见嘟囔没了宝贝也没讨着赏银。 长孙姒笑,问道:“这可是乔秋立的八仙图,她也算识货。” 魏绰点头,“不过奇怪,这赵尚书走前怎么和苏尚书一般,也烧了书房” 王进维掸掸袖子,准备落座,“说不准都搁了什么在里头,毁尸灭迹呗” 众人回头看他,唬得王进维弯了的腰身倏然直立起来,“臣,说错了” 长孙姒摇摇头说没有,同魏绰道:“你现在派人拿着这幅残图去乔秋罗家问是不是她师兄的笔迹,这幅图可否给过什么人。然后,再到苏家找可有八仙图残片,若是有,便去陈关高三家问;若是没有,回来再商议” 魏绰领命去了,王进维道:“殿下怀疑这幅八仙图被撕开,分别送人了” “对,”她点头,“那画虽然被烧,但有的地方完好,留的却是撕口,而且放在一个信封里,说明这多半是个信物。既然是个信物,就应该有人另执一份好与之对应,这幅图是八仙图,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有八个人各拿了一份,做充当身份的信物。” 他有些惊讶,“若是这么说,拿着八幅图的人多半会和南郭案有关,会不会是之前那四人,加上主审三人不对,那应该还有一个,会是谁” 长孙姒说那就不知道了,看魏绰回来有什么发现。先前录事搬来应和十八,十九两年成摞的卷宗,搁在木架子上,三个人认命地望了望,各自搬了一沓埋头苦看。 梆声响了三回,魏绰还没回来,倒是阿妧领了两个娘子提了四个食盒闯进来,重重地搁在几上,打发走了人这才凑到长孙姒跟前道:“路上碰到了魏京兆,他说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还得耽搁些时候。还说你们今晚怕得熬夜,吩咐我带了些吃食。阿姐,到底什么事” 长孙姒取了块点心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问道:“你打哪来” “我给徐侍中府上送玉佩,回家的时候正碰上魏京兆从通化坊出来,火急火燎的。” 长孙姒笑弯了眼睛,“是吗,你可见到惠太妃了” 阿妧摇头,“没见到,是她的丫头出来领的玉佩,给了赏钱跑的可快了。” 她心道做了坏事跑的能不快么,转头对南铮道:“我说那日絮叨完要回府呢,这是避难去了。不过这也躲不住了,还有心思倒腾玉佩,说不准明日就得到我这认罪来” 惠太妃徐氏比她料想的还要慌乱些,自打丫头自作主张取了玉佩就开始惶惶,同徐延圭道:“阿爷,谁也没想到那有匪斋掌柜的会提前这么些日子把东西送来。如今再不能称身子不适,怕是明天就得回宫和长孙姒那丫头请罪去” 徐延圭瞪她一眼,叱道:“久在宫中,看你是掉以轻心。同你说了多少遍长孙姒那个丫头不能轻视,你倒好,莫以为有了南统领相助便胡作非为。现在什么时候,出了事,徐家也跟着遭灾” 她有些急躁,争辩道:“我也是按照您同南统领商议之后告诉长孙姒的,本想着能转移嫌疑。谁想到谢竟那个蠢材做事不干净,死个人都能叫那个死丫头撞见,叫咱们引火烧身” 徐氏左手边坐着个娘子,娉婷袅娜,正是苏慎彤,开口劝道:“世伯,情势急迫,不是怪罪阿姐的时候。南统领在殿下身边,阿姐即使回宫也不会有个万一,左不过是被监视,熬过这一阵也就好了。” 徐延圭叹了一口气,“如今你阿爷下落不明,却还分心思来劝慰我,真是难为你了。” 苏慎彤勉强一笑,“徐家同苏家是世交,都在同一件事上深陷泥潭,若不能自救还能指望别人虽然南统领手眼通天,殿下对他言听计从,但咱们也不能只等着旁人施以援手。如今,我苏家在风口浪尖上,与其畏缩叫人抓住把柄倒不如主动站出来,存了世伯,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徐延圭点头,“这话说的不错,就按咱们今日商量的,挪开她的心思,按部就班,能撑几日便是几日,等到年后开始修渠便好。如果实在不成,你入宫见南铮一面,好生同他说说,长孙姒是不能再留着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章低回不已(二) 有些事情想想就热血沸腾,当然只限于想,真正实施起来就会叫人不寒而栗,比如怎么了结了长孙姒。 于公于私,苏慎彤都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杀了她,长孙衷一个半大的小郎君三尺浪都掀不起来,不足为惧,所以任何事还不是都由旁人说了算;另一方面,慕璟自打成婚之后,这心思就变得深不可测,面上越和睦,她心里越没底,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存在感极强的长孙姒,除了她,至少她的家算是永绝后患 可是这些美好的想象,并没有消除她的警惕之心。长孙姒不是寻常的娘子,监国大半年了,旧臣一个个败走麦城,即便曾经威名赫赫的狄如靖逼到眼前,她不声不响地避开锋芒,结果呢,朝堂连政事都议论不起来,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把三省六部御史台扣在手里。 也不是没有人大着胆子对付她,几个月明的暗的次数不少,可她身边还有个南铮,挡刀挡箭尽心尽力。虽说算不上毫发无损,但是至今任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 再说那个阴恻测的南铮,捏着禁军要职,京城里听着他的名没几个敢抬头的,这样的人是她能左右的么她同他商量怎么结果了长孙姒,万一人家心情不好,在长孙姒面前动动嘴,阿爷还没回来苏家就全完了。 就算她无比的幸运,披荆斩棘,说动了南铮,结果了长孙姒。到头来,关陇李家她还是惹不起,这种不屑于入世的士族一旦动起怒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绝对不是随口一提。 思来想去,汹涌到心口的意气几乎要烟消云散了,看着徐延圭睥睨天下的气势只随口道:“世伯这法子虽好,只不过大胆了些,怕是后患无穷” 徐延圭捏着胡须瞪她一眼,颇不赞同,“大丈夫行事如何能畏首畏尾,除不了她才是遗祸无穷。小彤你虽为娘子,但生就一颗谋士之心,否则你阿爷也不会让你知道这些事,如今他不在京中,你苏家便要你独自撑着了。” 苏慎彤只得满口应是,心里却对徐延圭越发不满,苏家家主不在,孤儿寡母的却成了他徐家的挡箭牌。成了,是他徐延圭的功绩,败了,顶罪的却是她苏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大半夜的谋划以不欢而散告终,苏慎彤坐在马车里郁郁寡欢。苏家落难,迎头踩一脚的却是故时旧友,想想就觉得心寒,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她这么想着,马车忽然一顿,外头有人递话来说是碰上了魏京兆的人马。她皱了皱眉头,挑了帘子细看,这才俯身行礼,“见过魏京兆” 魏绰依着长孙姒的话,各个坊子转了一遭,收获颇丰,没料到会遇上只身的苏慎彤,不由得狐疑道:“过了三更,苏司封如何还在街上行走” 苏慎彤勉强笑了笑,“阿爷至今没有消息,妾想着往各位世叔伯府上拜访,问一问可曾晓得阿爷的下落,故此晚了。” 魏绰点头,“可有消息” 她凄然一笑,“今日不成,明日再问问别处,总归能有些希望。” 魏绰往周遭打量几下觉得眼熟,“这不是永宁坊么,门下徐侍中的府邸苏司封可曾问过了” 苏慎彤点头,“方才就从徐侍中府上出来,准备回家。徐公同阿爷关系也谈不上亲近,只是点头之交。妾已然求他照看着些,至于有没有消息就看造化了。” 魏绰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刑部去了,进了二堂的门,里头烛火明亮,王进维对着亮比较两张纸,南铮和长孙姒低声交谈,手边还躺着一个阿妧,睡得正鼾,长孙姒从她脸下扯出一张纸来也没见她醒。 魏绰来行了礼,取了五个锦囊搁在矮几上,“这是关陈高家里的,这是前任京兆府尹和郑尚书府的,八仙之五,勉强和赵尚书家的一块能拼上,都拿给乔大娘看了,说是她师兄的画八仙。应和十六年给世宗祝寿,一并画了五福,两幅在宫中,一幅当年赐给了关陇李家,一幅十八年赐给了回鹘国师,一幅二十年给了殿下。每一张都有记号,但是这一张毁得差不离,她看不出来究竟是哪张” 长孙姒将锦囊里的残片倒出来搁在几上,“我那份尚在华镜殿,宫里的两幅一份在甘露殿,一份在太液池白塔正殿里,明日你进宫看看;至于李家,我写封信派人送到关陇,该问的总要问清楚。” 她翻了翻又道:“缺了韩湘子,何仙姑和吕洞宾,不应该是六个么,苏家的没找到吗” 魏绰摇了摇头,“书房被烧的不成样子,连正堂都搜过了也没见到,说不准被苏长庚带走了。” “他带到哪里去跟谁会合”她托着腮琢磨,“京城是待不下去了,那谁,风流的赵尚书,虽然人没了但子嗣还在,你派人去了吗” 魏绰说派了,日暮前就出了京城,“殿下,您说手里有何仙姑残片的会不会是个娘子” 他是个讲真凭实据的人,如今也学着推测着实是一大进步,连王进维都从十万火急里分了个目光给他,长孙姒笑问他心里是不是有了怀疑的人选。 “苏慎彤” 他的进步似乎神速,长孙姒有些讶异,“你为什么怀疑是她” 魏绰将方才遇见的事情同她说了一遍,“深更半夜的,她贸然往徐家拜访,若真是同她说的那般点头之交,岂不是失礼之至”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长孙姒不晓得苏慎彤是胆大还是有恃无恐。听闻前几个月,徐延圭贾丞道一伙密议了不止一回,苏氏父女均在,绝不会是像她所说点头之交那么简单。 她回头看着依着凭几看卷宗的南铮,他察觉她的视线扬起脸来,“我并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不过她确实说了谎。” 置身其中又撇清楚自己,长孙姒自知再问不出来什么,扮了个鬼脸看卷宗去了。对面的王进维和魏绰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点了点头。诚然,魏绰想的是苏慎彤果然有问题,王进维不过是在感叹这二人关系最近进展神速。 临近年关,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议论到面红耳赤的事情,长孙姒决定驻扎在刑部看卷宗,不过派人回去对长孙衷言明,前些日子兴风作浪许久,深感惭愧,今日还政于圣人。 没人约束的圣人对此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回复了四个大字,大言不惭,顺带把羞愧万分的惠太妃一并发到刑部里来了。 长孙姒看了一日的陈年旧案,再见到泫然欲泣很久了的惠太妃,彻底头昏脑涨,神色恹恹地问她可是在娘家过得不称心 徐氏自打接了那块玉佩,就没有一个时辰是称心的,又不敢表露出来,“妾今日是来同殿下请罪的。” 长孙姒心想等你的解释很久了,面上却云淡风轻地问她罪在哪处 徐氏最怕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大家都装傻,这罪就说不清了,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是妾省亲前日,同殿下说的那番浑话。” 长孙姒托着头等她的解释,徐氏见她身侧的南铮没有援手的意思,只得开口,“徐家同那谢竟根本就不认识,就是谢迹出事后的几日,户部尚书苏公过府同阿爷品酒,说起殿下正在问谢竟的来历。他提醒阿爷,好些年前,徐家不是有个叫谢竟投到他门下,后来他又去了谢太傅身边,就是这个死了的谢迹他阿爷。阿爷帮助的文客甚多,也是急于帮助殿下,一时间没问清楚,便叫妾同殿下回禀。妾记了个大概,哪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妾回家以后同阿爷说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派人回旧宅问了那个叫谢竟的先生,人还在宅子里,和京城里这个不是同一个人,深觉欺瞒了殿下,妾身特来请罪” 把罪责推到一个失踪的老头身上,徐延圭这主意真是不错,她眯了眼睛问:“苏长庚记得这么清楚,徐公却记不住了” 徐氏急忙道:“好些年前阿爷给他寻到苏公门下,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乡去了,阿爷他着实不晓得” “按你这么说,所有的罪过都是他怂恿徐公,你们父女都不知情” 徐氏点头,“倒不是妾推脱,只是实情确实如此,阿爷他同妾都被苏公蒙蔽,才欺瞒了殿下。” 长孙姒垂下眼睛,慢条斯理道:“你上一回骗了我,如何保证这一会说的就是实话” 长孙姒摆明了不相信,南铮又隔岸观火,徐氏俯身下拜,殷切道:“殿下明鉴,妾绝无虚言” 长孙姒点点头,“可我却听吏部苏女官说你们两家并不熟识你欺瞒我等同于欺瞒圣人,欺君罔上罪同不赦,念在徐公面上,除你妃位,到拾翠斋伺候高罪人去吧” 局面超出她的预料,不过是来谢罪的,如何成了自取其辱徐氏瘫坐在地上,跟着长孙姒的婆子七手八脚把她架出去时,她哀叫殿下赎罪任抬眼看置身事外的南铮,难不成他同阿爷尚有后招 长孙姒顺着她的目光回身,笑道:“南统领有何指教” 他将一杯热茶搁到她面前,“徐延圭给你这么一份大礼,你受着便是。” 她啧啧叹息,望着外头雪地上长长的拖痕,“受之有愧,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呐” 南铮冷笑,“若不如此,怎么能消解殿下的怨气。只怕在他心里,惦记的事情比徐氏重要许多” “比如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章低回不已(三)(加更) “比如” 南铮搁下手里的卷宗欺身过来,低下头看着她。熬了大半夜,只不过挨在他肩头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一整日,天初明到日暮,不曾歇片刻,她心里的愧疚,一直都没停下。 他挨得近,长孙姒眨巴几下眼睛,手脚没处搁,有些不知所措;数个睫毛都能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道:“比如,什么,怎么不说了” “要再睡会吗”在独处的时候他总是温和的,美好的姿仪里除了冷漠,便显得格外容易叫人亲近。 分明只是讨论一件事,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捂住脸,把头埋到他颈下,莫名的羞涩,嘟嘟囔囔地道:“你别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她感到他心口震了震,发髻一动,才听他凑到耳边道:“你的簪子歪了,只是想给你整整,都在想什么” 长孙姒:“” 还敢嘲笑的更明显一点么 “阿姐” 阿妧的出现永远很是时候,长孙姒问声慌乱地抬起头来,于是,错误地估量了同南铮的距离,下巴和头是亲生兄弟,死了不过一个时辰。怪就怪在,当地和临近几个州县并没有哪一家上报人口失踪,那对夫妻也不过就在周遭变戏法,开始没几个月。那天的场子是新搭的,除了装牡丹的木盒里盛着两颗人头,余下的地方没有半点血迹。” 长孙姒奇道:“按理说,若是这对夫妻杀了人,必然会守口如瓶,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来。若是有人见到他们杀人,有意把头送到他们变戏法的地方,不过一个时辰,如何能做到没有血迹至于那两个小郎君的来历,他们自己的孩子,可曾看过” 南铮点头,说看过了,“就在自己家里,尚有家人看着。这案子当时疑问颇多,至今没有定案。州府对他们严刑逼供也没有结果。后来,搜寻失踪之人扩大了范围,也有不少来认尸,都说不是。那对夫妻被关了一段时间,随着案子也不了了之了。” 这案子惊悚且诡异,思来想去也不大可能是一对民间寻常夫妇所为,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她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道:“那第二个案子呢” 南铮将手里凉了的茶盏放下,沉声道:“是秋后了江南道江州有做农活的村民在田间械斗,死伤百余人,说是为了一包一千两的银子。” “一千两,哪里来的” “知情的村民都在那场械斗里死了,据活下来的人说,是村里几个有本事的出去做了一桩大买卖,对方的主子手脚豪气,二十来个人便给了一千两。至于那人是谁,做什么买卖,不得而知。他们回来后,有人把余下的银子送了来,就在田间,分银子不均这才动了手。闹得最凶的便是那伙接买卖的人,当时被打死了二三十,余下的也都是重伤,不几日都死了。” 长孙姒眨巴了眼睛,“那些人的家人,也没有一个知道的” 南铮道:“接活的二十来人,家里都没有亲友,且都是二三十岁,身强体壮。当初来村里挑人的是个矮瘦的老者,花甲的年岁,当场每人分了十两定银就把人带走了。后来过了半个月等这些人回来了,他这才来送的银子,说的话很奇怪,出力最多的分一百两,偷奸耍滑的没有银子,也没具体指谁,他走后,械斗便开始了。” 她冷笑,在指头上绕了一撮头发,“这可不就是刻意引人动手么什么叫出力最多,偷奸耍滑,都是二三十岁,血气方刚哪能吞咽下这口气,何况还有那么多银子在前头放着。这买卖定是不正经的,那老头儿以回来送银子为名,行借他们自己的手杀人灭口之实,掩盖踪迹” 他低下头来看她,说确实如此,“踪迹掩盖的很好,找不到人,最后以普通械斗定了罪。第三桩案子,是十九年断断续续发生了好几桩,渭川有条河,被人叫做阴阳河。” 长孙姒点头,说听说过,“那条河邪性得很,但凡做官的坐船过河必定失踪,普通百姓却是毫发无损。” “这个传言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十九年开春有三个监察御史私访,自打去了阴阳河踪迹全无,又派了二人也是同样。当时捉了河上摆渡的数十名船夫拷问也没个结果;后来鲜少有人再往那处去了,船夫也渐渐地少了。如今只剩了一个摆渡的老人,都叫他阴阳先生,撑橹生停橹死。” 她莫名地哆嗦了一下,心想这老者得是有多强大的胸襟和气魄才持之以恒做阴阳生意,“说完了” 见他点头,她又问:“为什么一定是这三件”比起这三个离奇曲折的事情让她更为好奇的是他的选择。 他面上的笑意不晓得什么时候消失了,低低地道:“当年南郭先生便是三月从渭川动身,一路东去;六月被抓正是在江州,恰巧对应这些悬而未决的案子,时间,地点都很吻合。” 长孙姒未说话,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直到屋子里紫金莲花更漏降了一层,微微漾开了水声,紧接着外头刹那汹涌而至的烟火,把乌沉沉的夜色染上陆离的意味。 永安宫深,听不见绚丽后头的喧嚣,只能安然地看着这些静默的明艳,她喃喃地唤他,“阿铮” 他转过头来,不知道应没应声,却听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的感觉向来极其敏锐,他从来又对她没有防备,深知她对他的信任几乎要被他挥霍一空,掂量到最后,却也只道:“是” 他这般说,必然是不肯直言相告,长孙姒撇了撇嘴,有些落寞,忽然而至的意兴阑珊,准备溜达下地,“成吧,等你想说” 话没说完,他突然弯下腰来将她拥进怀里,耳鬓厮磨不外如是。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听见稳稳的心跳,更是有些不明所以。所以,当不安撵走了羞涩,即便两个人相拥,多半也是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了。 转过天来,百官进宫朝贺,长孙姒歪在凭几上昏昏欲睡,直到发生了一件事叫她神台清明的有些过了头。 苏慎彤来见礼时,忽然晕倒在丹陛下,宫娥手忙脚乱地扶走了。太医诊了来回禀,说是有喜了,一时间百官神情各异。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章低回不已(四) 按常理来说,无论谁家有了子嗣都应该是一桩普天同庆的喜事,长孙姒听完露出了一个自以为端庄优雅的笑容。诚然,这事跟她也没有什么干系。 谁知道,她笑的越是灿烂,拜年的群臣越是惶恐,一幅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诡异表情,觉得她一定是被新年里的迎头痛击打得神志不清,指不定下一刻就得伏案痛哭,还可能叫人把这位盈盈弱弱的苏司封给叉出去了结了。 众人心惊胆战地胡思乱想,连长孙衷都默默地挪过来同她咬耳朵,皇姑您要哭吗我的袖子够大,完全可以挡住您 她幽怨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传授经验,通常知道太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长孙衷一缩脖子,清了清嗓子扮了个鬼脸。 她早过了自怨自艾的年纪,到了如今,人家阖家幸福,又何必横添波折何况如今对慕璟一点眷恋都没有,他有孩子只会叫她更快地打算和离的事情,比如在离京之前总是要结束这段古怪的婚配的。如此,她也算对得起长孙奂给她赐婚那道旨意。 长孙姒笑眯眯地赏了锦缎和两块玉璧,并安抚了几句,特意准许中书舍人慕璟提前出宫,这样的举动彻底让准备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作为身处热闹之中的慕璟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稳地坐在华镜殿里,见她在对面坐下,垂下眼睛道:“路上耽搁了吗” 长孙姒笑眯眯地说不是,“去太液池玩了会,原以为你陪苏娘子回府去了,不知道你来。” 慕璟的手顿了顿,有些嘲弄,“你即使知道我来,仍然也会在太液池玩上半日。”说不定,索性不回来了。 她撇撇嘴,这话说的就错了,若是知道他来,必然快马加鞭赶回来同他说和离的事情。不过鉴于这人面上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是少说些锋芒毕露的话为好,“怎么会,只是没有想到,恭喜你们” 他点了点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边续上边道:“我以为,你会提和离的事情。”长孙姒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这种醉生梦死似的喝法,思量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你不见我,差不离一个月了。”他捏着手里的空酒杯笑道:“不过,有一次我见过你,你正想方设法想嫁给南铮。所以,从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和离是迟早的事,她如今有孕,正好给了你一个机会。” 他又喝干了一杯酒,摸了摸空落落的酒壶,索性连杯子也一块撇开,“从很久以前,我们彼此就晚了一步,我同你注定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或早或迟,咱们都是要和离的,这个念头从大婚时候就想过了很多遍。” 他笑眯眯的,眼睛有些落寞,抬起脸来又无比坚定,“可到了这一刻我却有些不甘心,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再等” 他垂下头,话又说不完整,长孙姒等了半晌,这才慢条斯理地同他道:“坊间传言不假,我曾喜欢过你,你知道或是不知道这都是事实。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怀中已经有如花美眷,何必浪费我的似水流年虽然这话矫情到了极致,但是却是实话。我若还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着,那不是一往情深,是傻。不管你是由衷还是苦衷,就按照当日咱们商议的,好聚好散。” 他摇头,摆明了不认账,“商议的是互不干涉,这半年来我们彼此都做的很好,还轮不到说是聚是散。” 长孙姒忧伤地将他望上一望,以往装一副软弱可期的模样都是诓人的么,“你家苏娘子和孩子,你不打算过问了吗” 慕璟笑得意味深长,“你若是顾忌,那大可不必。反正她不会有孩子,即便是有了也不会是我的。” 长孙姒伸长了脖子,表示对这个叫人无比震惊的消息的看法,当然也不过是面上对他表达了一下同情,无论是他有隐疾还是苏慎彤有隐晦,她着实不想知道。 “可是,我还要嫁人” 他笑容又敛了一些,“我允许你纳男宠” “” 长孙姒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哽了哽才道:“我谢谢你啊”南铮这样的男宠,立在府里就是一块丰碑,昭示着她胆大妄为,一心求死 慕璟乐不可支,探出手来越过矮几把她的发髻揉成一团,“吓着了吧哈哈哈,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你不像以前了,傻乎乎的。成了,你同圣人好生商量,给我按个罪名,改日当朝一说,咱们就到此为止。” 说完,他又捏了捏她的脸颊,俯身道:“可不兴为了报复我,说些乱七八糟的;也不兴有皮肉之苦,毁了我丰神俊朗的形象” 长孙姒从他不怀好意的手中挣开饱受摧残的脸,“你怎么那么多要求,还不快滚” “得嘞,这就滚了。”他眯着眼睛看着门外悠闲自得踱进来的人,撇了撇嘴,满怀遗憾地道:“唉,眼瞧着娘子就是旁人的了,心都碎了” 她捏了捏手里的紫金手炉,若不是担心被他脑门磕坏了当真砸他个繁星点点。她哼了一声,却猝不及防被他抱进怀里,勒在胸前,隐约听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姒。 她愣神的功夫,他便松开了她,趾高气昂略过刚进门的南铮,跨门槛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回过头来呲牙咧嘴地笑,又走远了。 南铮对他的挑衅向来无动于衷,云淡风轻地坐在长孙姒对面,甚是好心地提醒她发髻乱了。她尴尬地龇了龇牙,说不过是同他商议和离之事。 他问道:“决定要离京了吗” 她点头,忙活了半晌也挽不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发髻,索性彻底拆散了松快,“十六不就开始准备修渠的事情吗,我想着声势浩大地出巡一次,就按照修渠的路线,至于銮驾里有没有我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你要从哪里走” 她叫人送来了一张地形图,比划道:“銮驾就顺着惠通渠,从京畿道下山南道,江南西道再至江南东道,若是有时辰可以再往河东道。一来可以给长孙衷那坏小孩扬声威,二来也可以震慑企图在修渠里投机取巧的人,三也是最重要的,趁这个机会咱们离京查一查南郭旧案,不惊动什么人,也不会有那么多变数” “实际上的路线” 长孙姒笑眯眯地谋划,“上回你说的那个阴阳河,我觉得就很好,咱们从那里出发,说不定能寻到些什么。至于以后,銮驾从陆路走,到绛州醴泉行宫约摸二十来天,正好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从水路赶上。为了以防外人发现我不在銮驾里,让烟官随着,嬷嬷跟着我。到了行宫我再露面,路上匆忙也不大会有人发现异样。” 南铮对她的安排颇为意外,“为什么不叫烟官跟着你” 她有些迟疑,皱了眉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些怀疑她。她半年来好像和什么人常互通信件,颇为频繁,连她卧病在床那段时间也不例外,又从未对我说起过,我问她,她也闪烁其词。虽说她和齐嬷嬷都是从李家带进京城,但是最近不太平,我不得不防着。” 他点头,说这并没什么不妥,安稳为上,“只是阴阳河向来古怪,我们又是官家的人,说不定到时候真的失踪了。” 长孙姒见他说的这么活灵活现的,简直不可置信,“再有古怪的事,总会是有原因的。你说那条河,也不过和寻常有泥有水的河没两样,有人失踪或许是人为或许是河里有东西,怪力乱神要不得啊,这位郎君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不是还有你,能出什么事” 她这种有他万事足的态度虽然叫南铮很受用,但是该说的总要说。她嫌他像个上了年岁的老头儿,絮絮叨叨,手脚并用地攀过去抱着他拼命地蹭。 南铮笑,将她抱在怀里,寸土不让,“别不正经,你撒娇也没用,要你记着的都不能忘。”见她点头,才接着道:“滕越送信回京,人已经到了泸州,哗变的叛军踞城不出,也不愿派人出城商谈。” 长孙姒冷笑,“就想着是这样,渝州近在咫尺,我那个渝王叔四处闲散云游去了,也没人过问。泸州府驻军不少,可不就一家独大气焰嚣张么,他可说是什么原因引起哗变” “还同兵部报上来的原因一般无二,为了高家平冤。泸州府兵对周围州县管辖甚严,换了特制的过所,如今又不再签发,很难混进去。滕越正想法设法派人入城,实在不行只能领军攻城了。” 她放眼在地形图上溜了一圈,定在泸州上有些无奈:“解救出被困百姓固然好,若是不成了总不能叫他们得了势去了,若是都欺圣人年岁小,这天下再没有一日太平” 他垂下眼睛,瞧她眼中水光潋滟,不由得弯了唇角,“但愿你这次声势浩大的出巡能让民心归敛。” 她撇嘴,“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只盼着那坏小孩洪福齐天” 过了几日,朝臣还没有从监国大长公主和驸马的和离之事中缓过神来,公主的銮驾已经离京出巡去了。 诚然,长孙姒一行已经在去往阴阳河的路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章大梦挽歌(一) 永道二年正月十六,阳光明媚,虽然没有鸟语花香但好在有未化的积雪,衬着阳光显出一派生意盎然来。怎么看,都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诚然,这只是长孙姒的一厢情愿。 京城外监国公主銮驾一路往南,仪仗里的礼乐还能隐隐地听见,东边官道上的嬷嬷齐氏便开始唠叨起来,天寒地冻的骑着马乱晃悠,没有一点娘子的美姿仪,冻着可怎么好;过了半晌又问长孙姒饿是不饿,渴不渴。 跟在后头的王进维和赵克承彼此幽怨地看了一眼,闷着头装听不见;长孙姒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南铮,他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哀哀地叹了一声,乖顺地安抚了齐氏的情绪,这才得空把兜囊里南郭深的官历取了出来,同南铮并辔而行。 “南郭深,恒安十三年一月十七生于陇右宁州,应和六年世宗巡幸关陇时,由李家家主举荐随世宗回京,进中书省任主事,时年二十。” 她抬起头来琢磨,“按这么说的话,应和十八年,他三十二岁做了工部侍郎,几乎前所未有的事情。要说阿爷看中魏绰,着实是他这人脾气耿直,看在魏老先生风骨的份上才几番提他,做了京兆尹又赐了金鱼袋。可南郭深呢,十二年让他在中书省碌碌无为,若说没有一点私怨也是不可能的。可因为修渠,突然而至的恩宠后来发生那样的事,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阿爷指使人陷害他” 南铮撇开眼睛,“以帝王的身份,但凡有私怨在臣下看来,都是陷害最好的起因。” 这种想法她不是没有掂量过,虽然阿爷对南郭深恨之入骨,入京后也百般刁难,但是为什么酝酿了十二年才动手 她阿爷作为一个不怎么仁德的圣人,私下里能有一百种方式秘密解决掉眼中钉,再冲昏头脑也不会选择如此盛大的方式。私怨一旦上升到政务,再小也会变成国事,岂不是徒增麻烦更别提纵容近臣陷害了,就算有人背黑锅,传扬开也是颜面扫地,试问哪个帝王敢不想要悠悠众口传出的是对他的褒奖,怎么会别出心裁自寻烦恼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有一个解释,尽管没有除掉南郭深的举动,但世宗对他的怨愤几乎无人不知,旁人也不过当做茶余饭后的一桩热闹,说说也就罢了;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怀好意,就抓住了这一点,把世宗深埋心底的情绪借修渠的机会无限拓宽,终于等到触及动摇社稷的底线时,这种个人情仇就成功升任为朝堂恩怨,人人得而诛之。 当南郭深背负着强加在身上的罪名死了之后,这乱臣贼子的罪名得以永世不除。就算有人想要给他翻案,至少在大晋国本尚在的日子里,一个子民去为一个叛逆鸣不平,又没有能力自保的同时,这种行为无异于同罪;当有能力去做这么一桩事,必然是位高权重,通常这样的人顾虑重重,不会贸然行事,到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何况,现实的情况比想象中更过分些,位高权重的人非但不帮忙,还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始作俑者,但是至少落井下石,挖坑填土是少不了的。所以这案子兜兜转转叫她碰上了,着实印证了那一句话,父债子偿,都是命,跑都跑不掉 她连番感慨唏嘘,说了一通肺腑之言,南铮遥遥地望了一眼人迹罕至的前路,转过身来温和地安抚她,“虽然难些,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想了想转而甚是羞涩地捂住了脸,“哎呀,你真是太讨厌了,这么直接,我还没有准备好” 南铮:“”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王进维无比惆怅地看了一眼赵克承,你什么都没听到吧他回了一个感同身受的眼神,那意思大概也是没有 长孙姒这么开玩笑,倒是把前头言语里的阴霾驱赶的烟消云散了,脚程也轻松了许多。谈不上快马加鞭,所以路过上回深夜落脚的村屋时,她还特意看了一眼。 茫茫的荒草地里也不过这么一户,那对老夫妻不知道是否又进城去了,屋门紧紧地锁着,屋顶上的茅草被厚厚的雪压的不堪重负,阳光一照,融化的雪水还不得把屋子里的床铺给浸透了 她想到那个场景就有些惋惜,只因急着赶路只得匆匆地去了,临近日暮时赶到了渭川口。这个镇子在京城西南百里处,范围不大,约摸百十来户,过了那条有名的阴阳河再绕过一个村落便能瞧见惠通渠一段。 若是通过惠通渠北上入京,自渭川上岸便有离着京城最近的平坦官道,快的话,不出半日便能见到城门。所以,镇子虽小,但往来的人也算是熙熙攘攘。 不过,这都是自旁人那里打听来的,实际情况却不是如此,宽阔的街道上,三五个人来去,都是行色匆匆。有个挑着彩泥塑的货郎慌里慌张往一条巷子里赶,撞倒了别家铺子的招牌,一个泥塑的黄衣小儿从挑子里晃出来跌在地上,身首异处,那货郎头也不回,走的更快了。 王进维端着茶碗只顾上瞧热闹,也没喝一口,“这镇子怪,路人也怪,一个两个跑的可快了。方才一会没看见,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就剩几盏灯笼摇晃,真瘆人。” 赵克承点头,用茶碗指了指茶肆对面一条窄巷,凑近了低声道:“瞧那,来去人也不少,没一家有亮的,可别是闹鬼吧” 擦桌子的博士闻言凑过来叹了一声,“不是闹鬼,不过和闹鬼也差不多少”赵克承一听这里头有门道,顺势从兜里摸出几角子钱赏给那博士,叫他接茬往下说。 茶博士接了赏,勉强挤出个笑意来,踱过来的时候,绊到了台子下一方食盒,里头有汤水撒出来,他手忙脚乱地糊弄两下又给合上了盖子。 这才过来同众人说话,“客人可听说过阴阳河河上有个摆渡的老头儿姓贺,您几位瞧见今儿这模样,都是因为他。这老贺头儿来历古怪,做事也古怪。谁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什么时候来的。刚开始谁也没留意到他,自从没有船夫愿意往阴阳河上过,他才引起旁人的注意。平日里头他好好的,每年正月里就来这么一出,逢十六十七便不摆渡,十六在家里头扎白纸人,到了子时走街串巷地烧,阴森森的。传说他能通鬼神,惹到了没有好处,连咱们这里的里正都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说这上差都不问,咱们平头百姓何必讨那个嫌,一来二去,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十几年了,成了这么一个习惯,逢这两日可不都得让着他。” 他说完,又瞥了一眼赵克承先头指的那个巷子道:“那就是贺老头儿住的巷子,进去往里数第三个门。这会怕真是扎纸人起劲儿的时辰,左邻右舍几乎走干净了,留下来的也不敢亮烛火,怕招来不干净的。” 渭川有条怪河,河上摆渡的船夫还是个怪人,真是有意思。赵克承接着问,“这老贺头在这多少年了” 那茶博士撇撇嘴,“这个具体不知道,不过总有十来年了阴阳河上没了三个御史是十五年前的事儿了吧,听人说,那时候他就在了。” “他可曾有家室” 茶博士摇了摇头,给他们续上水才道:“没有,他古怪的很,成天一副丧气的脸,好似这镇子上的人都欠着他的似的,又不说话,谁能看上他。这么些年就独来独往,辰初人就在船上了,差不多酉末,就收工回来,拎着个灯笼,风雨无阻,很准时。” 长孙姒看他一脸鄙夷,不由得笑道:“你每日给老贺头儿送饭,想来你算是最熟悉他的人了吧” 那茶博士僵了僵,抻了抻抹布道没有的事儿,客人玩笑了。长孙姒转脸看了看方才被暴力对待的食盒,“他在这里订了吃食,你每次都要给他送去,所以才知道这个时辰他到底在忙什么,你对他格外的不耐烦,可以说是厌恶” 茶博士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低声道:“几位是衙门里的人吧,来这儿是要渡河还是打尖儿若是后者早早地歇息,明儿一早从陆路走,莫要过河;若是前者,某托个大,劝各位爷一句,老贺头儿做的是阴阳的生意,他说为官渡河者死,从来没失言过” 王进维笑着接话,“就没人怀疑是他故意放出的风声,劫了那些做官的银两毁尸灭迹” 茶博士见他不信,有些焦急,“怀疑是怀疑,京城里都来了好几回大官,蛛丝马迹都没找到,没有证据谁能说是他方才这位娘子说的对,某是同他常往来,他一次付半年的银子,叫某戌初一刻给他送饭去,不过都是他开一条门缝把食盒拎进去。知道扎纸人还是顺着门缝里往里偷看了一眼,他防备心很强,某方看了一眼,他就觉察了。” 王进维又问道:“除了这个,他还和其他老头儿有不一样的地方么” “那多了,除了方才说,他每天几乎健步如飞,力气也颇大。瞧那姿态像是个习武之人,不然每天这么样子,搁在寻常的老头儿身上,早累趴下了。” 王进维回过头来征询长孙姒和南铮的意见,都觉得若不留下看看这位能通鬼神的老头儿,着实遗憾的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章大梦挽歌(二) 戌时一刻,趴在矮几上打盹的茶博士,懒洋洋地动了动,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挪到食盒跟前,撩开盖子看了一眼,这才转过身来同众人揖了揖,“某这便去了,劳烦众位在此候着。” 店招摇摇,他出门俯身捡起一盏风灯的时候,被蒙了一脸。赵克承抱着肩倚在门边笑得前俯后仰,回过头来同长孙姒道:“七娘,您瞧瞧他这模样,吓得手忙脚乱,难为他这么些年还肯送过去。” 长孙姒正歪着头打量矮几上的茶杯,闻言笑道:“再害怕也抵不过银子的诱惑,看来这古怪的老贺头儿出手甚是阔绰呐。” 她转过脸来同南铮和王进维道:“你们看着没,这茶肆里几上的茶盏,或三或五,就是没有凑成对儿的,好生奇怪” 王进维凑过来道:“可不是,我方才也瞧着那伺候的博士,打下手的搬了六个杯子来,他特意取了三个放在一处,余下的给挪到另一张几上去了。这个习惯,真是有趣。” 除此之外,窗子烛台皆是形单影只。这茶肆的掌柜的是有多记恨成双成对,正胡乱琢磨,就听现在门口的赵克承急急地招呼,“那茶博士是不是到了贺老头儿的住处,灯笼不动了” 对面让人不寒而栗的窄巷,至始至终无亮无光。茶博士手中那盏灯笼里的微微星火,在黑暗里越发的显眼,一点点往深处挪,最后还能看到巴掌大点的余光时才不动,从高处停在了地上,想来是到了贺家门前被他搁下。 烛火在黑夜里忽明忽暗,过了会摇晃了几下接着又被扶正了,然后闪烁了约摸一刻,又快要歪倒在地上时,才被拎住升高了一些,移动的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上许多,一转眼就能看到茶博士匆匆的身形来。 他和巡街的人囫囵地打了个招呼,一径到了茶肆门外,搁下灯笼,颇嫌晦气地掸了掸袖子这才把店招整了整,反身进屋抱怨道:“劳烦诸位久候,那老头儿上了年岁,手脚不利索了,等了半天才给开门,还虎着张脸,哪个也不欠他的” 他瞧着长孙姒托着腮意味深长地看他,讪讪地住了嘴,“是某多言了,多言,客人别怪罪。” 王进维不动声色摆摆手,“没有,你接着说。他出来接食盒,你们可说了什么,你又瞧见了什么” 茶博士这才常出了一口气,“某哪和他说话,他是太晦气了。不过,就算某同他说话,他也不理会,把东西给他某就回来了。他把门开了一道缝,探出个头,一只手来取了食盒,什么也看不到。袖子上倒是粘了一张白纸片,多半是又在做白纸人。您几位瞧着吧,今儿到了子时准得出来闹腾” “他就在镇子上各处走” 茶博士摇了摇头,往东面指了指,“先去那头一个荒芜的宅子门前烧一堆,再去西头渡口,最后在各个路口撒上几个,听说这样各路的鬼神都不会得罪,谁叫他做的是阴阳生意呢。您几位别看某说的轻巧,他又哭又嚎,闹完天也该亮了。” 王进维好奇道,“荒芜的宅子他为何要去哪里,以前住着什么人” 茶博士道:“谁晓得他为何要去那里,要不怎么古怪呢以前呀,听说有个修渠的大官在那落过脚,后来犯了事,那家主人听说后怕被牵连,连夜跑了。再往后谁都嫌不吉利,宅子就荒了。” “可知道那官姓甚名谁” 他想了想才低声道:“叫南郭,南郭什么来着某也记得不大清楚了,这名在镇子上是个禁忌,老人都不叫孩子提起,某也不过是听人说过一两句。” 众人各自心里有数,长孙姒给赵克承使眼色。他会意,掷给茶博士三缗钱,说是要在他这间茶肆的二楼打个尖儿,若是没空地,这么些人挪一个空屋就成。 那茶博士眉开眼笑地应了,说掌柜的不在,便做主留他们在自己个儿屋,他就在楼下拼几张几,卷个铺子凑合。 一番折腾,安置下来都过了亥时。齐氏怕长孙姒冷受寒,从马鞍边的兜囊里取了大氅来给她披上,在她身边伴着坐下,探头从半开的窗子向那窄巷望了一眼,“你阿娘若是晓得你为了南郭先生之事殚精竭虑,不晓得得多高兴呢” 长孙姒浑不在意,冷淡道:“她自高兴她的,同我也没什么干系,这一路忙活也不是为了她。” 齐氏叹了口气,在李家再没有比这这母女二人更为疏远的了,小心翼翼道:“哪有母亲不疼孩子你阿娘她,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摸了摸手里熏炉,冷笑道:“所以就三番五次拿我的命去填她心里的坎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她便能解脱了” 齐氏讪讪地不敢说话,南铮垂下眼睛,摸了摸她的发髻,她转过脸来笑,“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没什么的。即便叫她晓得我们这番动作,指不定还怪罪我在旧事上折腾。” 他沉声道:“不会。” 她挨过来枕在他心口,有些疲累,“我阿娘那人啊,琢磨不透她。你觉得是桩好事,她可能会生气,你觉得事情糟透了,她却兴致勃勃。我打小察言观色,可不就是防止她时不时对我下黑手,到现在我却不想再明白她的心思了。” 齐氏不晓得什么时候避到屋角让他二人独处,赵克承和王进维对面盘膝坐着下棋,留心着外头的动静。南铮揽住她,听她低声说话,“我曾在她书房里瞧见过一人的画像,是个芝兰玉树的美貌郎君,想来那就是南郭先生了,真人也必定是丰神俊朗,才叫她一见钟情。” 他点头说是,“听说当年姿仪无双,人称小檀郎。” “是吗,”她仰起头来,万分好奇,“这么说来,岂不是比你还好看” 南铮笑,摸了摸她的发道别闹。外头有微微的脚步声传来,极沉。 下棋的两个围到窗前向外张望,茶博士进去的窄巷里出来个人,六尺来高,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左手提着一盏纸灯笼,微光白底黑字,硕大的一个奠;右手挽着个布包,鼓囊囊地垂着,还有张白纸冒了出来,想来就是那茶博士说的纸人。 诚然,长孙姒安稳地坐着听王进维和赵克承绘声绘色地同她和南铮描述,如何的离奇和诡异,直到那一声凄厉的哀嚎,似要把心肺从胸腔里剖出来,长长久久,在暗沉沉的夜幕里不由分说撕开人心底的恐惧。 齐氏缩在角落里吓白了脸,饶是见惯了风浪的王进维和赵克承,极不自然地互看了一眼,默默地关了窗子坐过来,“这一声声的,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哎哟到底是什么事,不会是真的通鬼神吧” 长孙姒也被窗外那声音嚎地心头直跳,“真是通鬼神,还特意去南郭先生住过的地方祭拜什么那茶博士不说,在各个路口烧纸人,这不就是祭奠亡人的方式” 王进维好奇道:“这就怪了,按理说这一个镇子上的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偏生有一个人每年都大张旗鼓来一出,岂不是授人以柄” 她说恰恰不是,“这里众所周知,贺老头儿做的是神鬼生意,给他祭拜提供了方便,无凭无据的谁也不会说是祭拜南郭先生,惹祸上身。” 外头的哀嚎还在继续,声势颇大;过了半晌才小了些,断断续续地往西面挪过去。那渡口离这茶肆尚有些距离,听得不甚分明,众人的这才舒了一口气,赵克承摇了摇头,“这镇子上的人真不容易,一年来一回,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这么个古怪的老头儿倒是容他安身在此” 王进维叹道:“一旦招惹上鬼神,百姓都会有所忌惮,这万一说不准呢何况,这阴阳河还指着他摆渡,虽说没什么官敢再来了,但连着两个村子呢。” 他说话时,长孙姒正侧着耳朵仔细地听,“唉,你们有没有觉得贺老头儿在东头宅子跟前的哭法和现在不大一样” 赵克承点头,“是不一样,他刚才简直是撕心裂肺,现在好很多,听着没有那么吓人了” 她摇摇头说不是,“方才的哭喊,悲痛欲绝,像是悔恨交加,现在倒是正常了,祭奠时哭哭也不打紧。” 他和王进维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同是哭喊哪里来这么多区别,长孙姒默了默,嘱咐赵克承等贺老头儿祭奠完毕,去那旧宅打探一下,顺带切身体会一番两厢哭喊有什么不同。 赵克承幽怨地点了点头,约摸是想到了十分怪异的场面,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了。那个哭声从西头渡口又挪了回来,忽前忽后,飘忽不定。好容易挨到了贺老头儿在各个路口烧完了纸人,眼瞧着天都要亮了。 他垂头丧气地下了楼,那睡得正鼾的茶博士许是听到动静悠悠转醒,朦胧间看着一个软绵绵的人影蹒跚而来,困意陡降。从木几上倏然坐起,动作迅猛,一不留神从几上滚了下来,噼里啪啦一通响,两厢吓得都停住了。 长孙姒端着袖子和南铮站在楼梯处,看着两个人相互致歉,茶博士披上衣服端着烛台给赵克承开了门,回转身来扯上被子又沉沉睡去。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笑道:“这郎君有点意思,不害怕外头的动静就不说了,一堆外人在他的茶肆倒是睡得安稳。掌柜的不在,就他一个人,不担心趁他不背我们对他不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章大梦挽歌(三) 面对一个待世人充满善意的郎君,长孙姒觉得这番无端的揣测着实是小人之见,“许是这镇子上的百姓,心地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茶博士从未见到招摇撞骗的人,才如此放心大胆。” 南铮看了看几张几上纹丝不动的茶博士,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心怀梦想,这很好” 分明毫不掩饰的嘲笑,她嫌弃地躲开他的手,满怀疑问地望着他,“偌大的一个镇子,昨儿一路而来偏生寻到这么间茶肆落脚,这位郎君,你的感觉很是犀利啊” 南铮对她这番发问很茫然,转过脸看着她,“昨晚酒店茶肆多半关了门,这间是一路来,头一个没有打烊的。” 看他一脸何其无辜的模样,长孙姒撇了撇嘴,挥了挥拳头道,若是叫她晓得他在算计她,早晚得收拾他。 南铮笑着说好,将她捏的软绵绵的拳头收进袖子里,“去睡会,赵克承回来叫你。” 她这才欢喜起来,回身抱了抱他,连蹦带跳地上楼去了。南铮立在阴暗的角落里,身影印在墙上折成了长长的两半,抬头时却看见王进维站在门边张望,见他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躲远了。 逼仄的楼道间又剩了他一个人,前方是灰蒙蒙的十九节木梯,尽头在光晕里几乎要得了晨曦,瞬间就能明媚起来。 夜里那老贺头儿哭嚎拜祭的动静实在不小,熬到天将明长孙姒睡得不甚踏实,乱糟糟的梦境,迷糊间又回到了那个小花园。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她还是五六岁的模样,穿着月白的胡服。只是梦里的小郎君换了个地方,挽着个食盒在河对岸遥遥地喊她,似乎还拿了一块糕点在招呼。 她按住秋千,费劲地跳了下来,右手边有个拱桥,桥面地砖的花纹还能看见。那个年少的自己又蹦又跳地过了桥,岸边的小郎君近在咫尺,模样既模糊又熟悉,好像笑得很温和。 年少的小娘子展开了手臂,欢喜地奔过去,再近些就能看见他生的什么模样了再近些,只要再近一步 突然挽着食盒的少年郎君不见了。她停下,茫然四顾,对岸的秋千在吱呀吱呀地微响,寻声细看,那小郎君正端坐其上摇晃,压根儿把她忘干净了。 她气恼起来,过了拱桥欲要兴师问罪,可当她站在桥拱上看时,那小郎君已经置身一片火海里,烈焰四起,还未待她呼救的功夫便迎风散成了灰烬,踪迹全无。 她卡住了脖子大张了嘴,奈何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古旧的秋千还在吱呀吱呀地摇,摇的桥面都瞬间陷了下去,耳边尽是风声,景致也被拉长成一道,模糊不清。 下坠的感觉太过真实,腿脚猛然一挣扎,抽搐的疼痛叫长孙姒睁开了眼睛。匀了两口气,定下神来四下打量,还是茶博士腾出来的那间空屋子,不久前坐当是在这里看老贺头儿祭奠,只是现在外头阳光甚好,一点点驱散隐隐的不安。 她翻身坐起来愣神,南铮匆匆推门进来,眉宇间的焦虑看到她才舒缓了些,“做梦了” 她点头,面容有些僵硬,抬起手来揉了两把,“一个噩梦反复做了十几年,梦里的小郎君还是不晓得是谁。” 他在她身边坐下,递了杯茶来,“这次,有不一样的地方” 长孙姒捧着杯茶喝上一口,通体舒畅,眯着眼睛有些遗憾,“差点就能看到他的模样了,怎么又走水了呢把他烧成了灰烬,好像就在眼前。” “你,摔了头,记忆零零碎碎的,总有想不起来的事情。” 她的额角抵上他肩头,威严的麒麟纹弥散着伽南的熏香叫她稳住了心神,难得的脆弱,“是啊,若没有你,这些年当真过得很不安稳。” 他理了理她揉成一团的头发,“慕祭酒府中的园子,你曾叫滕越去过,应同你梦中的一般无二。” 她点头,“所以我时常梦见的小郎君会是慕璟吗可是我见到他,怎么却没有梦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呢” “许是你忘了。” “不会吧,梦里记得清楚,实际上忘了,这是什么道理” 南铮随手给她挽了个髻,“虚虚实实,镜花水月” 他说的正儿八经,可她却笑了,歪着头去看他,“阿铮,你是醋了吗” 他当然不认,垂下眼睛笑,在她脑门上点了一记,牵着下楼去了。 茶肆方开门,冷清得很,那茶博士瞧二人下来眉开眼笑,“哟,二位早,那位圆脸的郎君说是趁着早儿去寻个客店。不过,几位若是还要渡河,还是昨儿的话,能走陆路千万莫渡河。” 长孙姒笑眯眯地点点头,问道,“你家掌柜的还没回来” “没呢,去前头的镇上贩茶去了。他精细得很,得要过上些日子。” “他走的水路” “啊”茶博士应了一声,愣了愣,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们这才笑道:“某知道您问的什么,掌柜的久住在镇上,平头百姓而已,那河只吃官面上的人。” 他们应下,正碰上王进维寻客栈转回来接人,路上说早上喂马吃草料,几匹马无一理会,镇子古怪,连马都挑剔起来。 齐氏跟在后面笑,“哪里古怪,奴早起见那茶博士给马拌了些草料,说一个晚上得了那些赏银,受之有愧。” 长孙姒却嘱咐道往后喂草料还是看着,人生地不熟的古怪镇子,莫要着了道。 齐氏叠声应下,一路往东头去,到了客栈里拾掇妥帖都近午了,赵克承推门进来,两口喝干了茶壶里的水,这才说起近在咫尺的那座荒宅。 “从这儿出去,左转过了条街对面就是。”他从袖子里摸了张图出来,“这是大概的模样,三层院子。从大门进去,左右手边各是两间厢房,过了影壁是正堂,后头跟着一间寝居;二进院子是女眷会客的花厅,左右手是书房,再往后是四间上房,还有个小花园。” 王进维看了后笑道:“哎,这还是有钱的主儿” 赵克承撇撇嘴,“瞧这园子布局的不伦不类,怕也是个附庸风雅之辈。这家姓陆,听闻前朝出过太守,上一辈做生意攒下不少家业,和官府来往频繁。我没敢再问,怕引人注意。” 长孙姒抬眼问他,“按照昨儿那茶博士说的,白天没法进陆家,太晚了更不成。日落到戌时前,咱们只能在这段时间进去,路线可看好了” 赵克承点头,“方才匆忙没来及细看,不过这陆家花园后墙对着一排槐树,当中有条窄道,从这里能过去。我提前去瞧,巡街的什么时辰,多久一次打那过。诸位准备,天黑就进宅子。” 留了齐氏在客栈守着,四人换了利索的衣服,等天边有了暮意才下了楼。临行前,掌柜的特意交代,今夜不太平,关门早,外头不可久留。 晓得他说的是老贺头儿之事,众人应下,在掌柜的惴惴不安的目光里往那荒宅而去。赵克承嘴里叼了根枯黄的草,倚在客栈后头槐树干上招呼他们。 他遥遥指了指街对面大门紧阖的一处宅子,“那就是陆家,巡街的三刻来一趟,后花园那儿没什么人。陆家院墙比周围屋子都高些,天黑点蜡烛光也透不出去。我四下看了,唯一能观察到这儿动静的是镇东寺院的那座七层佛塔,过会他们做晚课,只要赶在老贺头儿出门前回就行。” 候了片刻,有三个巡街的各扯了一壶酒从面前摇晃着走远了,四人这才一径往陆家后门出去。赵克承从兜里摸了个瓶,把里头的灯油滴进锈迹斑斑又生了绿苔的铁锁里,再使上铁签子,一顿刺耳的铁器碰撞声,锁头才不情不愿地落下。 推门的动静大了一些,门扇倏然就要落下,赵克承龇牙咧嘴地撑住了,长孙姒躲在南铮身后思量,看来真是附庸风雅,这门也不过十来年就风烛残年了 那花园里早就荒草丛生,歪歪倒到,一丛低矮的枣树下,有几块花盆的碎瓷片楔在地上,王进维挨着个拽出来拼上,离完整的两个花盆差着几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惆怅地抬起头来,“挺大个花园,就两盆花别是镇上的人听说陆家逃走了,来洗劫一空吧” 这和她昨晚上想的太平场景出入颇大,不由得摇了摇头,“谁来抢东西,完了还给人把门锁的挺好” 这倒也是,王进维看着摊在地上的碎片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再往前是个一丈见方的池塘,厚厚的淤泥,枯枝败叶横在水面上。他俯身捞了半天勾了三五片碎瓷上来,年月久远,那花盆还是没拼完整。 石子小径融了积雪,松垮软绵,深一脚浅一脚,石子都被踩地挪了位置。好容易踩上平坦的路,又遇上锁死的葫芦门,赵克承有了先前的经验,自然万分仔细,开了锁,也不厌烦咯吱吱的闷响,小心翼翼地推门,确定无碍才叫他们上前。 头一个过去的是王进维,人是进了门,衣袍却被门槛上一物勾住,刺啦一声扯出个口,他心疼地拍了拍衣服哀叹一句,提醒后头两个人当心。 长孙姒倒是蹲在门槛前不动了,低头去看勾住王进维衣服之物,门槛石缝里探出两个铁钉子,一左一右,挨得不足一人距离。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有人过,必然会留下一绺衣料。 她又回头看了眼那被踩的乱七八糟的小路,仰头看南铮。他知道她所想,“这宅子里只怕是有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章大梦挽歌(四) 星光暗淡,夜风习习,对一个畏惧鬼魅的郎君来说,这样一座宁静又诡异的旧宅着实寒沁心脾。王进维听完二人的对话,迈出去的脚倏然收回,张皇地回过头来,说不尽的惊恐。 赵克承摸了摸鼻子,忍住了笑,“王侍郎在京中遇上的尸体甚多,怎么就怕了这些虚无之物” 王进维回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苍白地开解自己,“尸体看的见摸得着有何畏惧,这些虚无的东西才得敬畏。你哪里知道,你头上或许就飘着一个脚下躺着一个,只是你看不见他们罢了” 两个各自在自己的想法里游荡的人,着实无法明白对方的思维。为了聊表理解,赵克承顺势向上望了一眼,又低头怅然地道了一句失敬失敬,不成想王进维更惊恐了。 长孙姒越过了那门槛,看着他们闹,“说不定你们头上还真有” 赵克承这才收敛了些,“怎么,可能” 长孙姒望一眼先头踩过的小路,又指了指门槛上突出来的铁钉,“一个园子年久失修,小路若是没人动过,应当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你们看那路稀松的程度,正常人家里谁会修这样一条路逃命的时候更不会腾出手把它破坏成这副模样。所以,只能有两种情况,第一,和那花盆一般,这园子出于某种原因,修筑的时候就不完善;第二,但凡有人过这道门,总会勾住衣服,和那泥泞的小路会留下脚印一样,都是能揭示这园子有人进入的证据。” 王进维听得起劲儿,也忘了敬畏,接着道:“一个正常的人家是断然不会留这些,那么便是在主人走后,有人进来特意布置的这一切。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如果有异样,即便是这人常常不在,偶尔来也会发现有人进来过。” 长孙姒说可以这么想,“更进一步说,这人应当时常会路过这里,趁人不备进到陆家检查,好及时查看动静,否则他布置这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 “能是谁,这么关注这里”他和赵克承互看了一眼,答案了然于胸,“老贺头儿” 她摇头,“那茶博士说老贺头儿白日里一直在西头的河上摆渡,天黑了方回来。而且,越过自己家往这里走,按照他诡异的身份,如何不能叫人怀疑” 王进维不解,问道:“不是他会是谁,这镇子上另外有别人对南郭先生的旧案感兴趣还有一个关键,他是怎么进到这里来,院门是锁死的” 长孙姒摊摊手,在这个奇怪的旧宅里她也爱莫能助,“你也说这门是锁死的,寻常来说,葫芦门,圆月门不过是一方过度之处,好端端的谁在这里装个木门,不伦不类。” 赵克承道:“早说了,这个陆家是个锦囊草包,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她回头看了一眼,天色渐暗,连洞开的木门都看的不分明了,“如果不是陆家自己装的呢” “若是别人,可目的何在” 她见二人不解,举着手里那一绺布条继续解释道:“目的你俩方才已经应验了,我们是要直奔寝居,花厅大堂。所以到了这里,赵克承一门心思都在这门上,琢磨如何打开进去;费了半天劲儿好容易打开,王进维你欣喜异常,迈步过去,却为了划破的衣服心疼。若是只有一个两个,经历了你们方才的心情,谁还会仔细想想这园子会有什么不妥” 他二人讶然,方寸之间已经被人布下的局抓个正着,却还分毫不知。如今仔细想想再不敢轻视,每前行一步便要仔细留意周围景致。 多了几分小心,反倒无甚可以入眼的地方,这园子也寻常起来。过了葫芦门是四间上房,左右各两间,门上仍和方才的一般锁得很牢固。左手边第一间,赵克承举着灯笼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确定无碍,待王进维绘了图这才把门打开,一股陈年的檀香味涌了出来,是一间佛堂。 迎门垂了两幢经幡,明黄的幡布从屋顶一直挂到地面,将进屋的去处遮了个严实,赵克承给王进维挑着灯,待他把这经幡画下,左右一拨 不成想,这经幡悬挂之处左右是连在一起的,碰了左边右边的也挪了位置,又恢复不了原先的模样。两个人瞪眼,思量到最后,得了,一路来破坏这宅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债多不压身,反倒没有方才那般紧张。 天已经黑透了,这对长孙姒来说极为不便,所以甚是惆怅地回头找南铮,“唉,南郭先生信佛么” “没听说。” 她点头,看了一眼佛堂里灯影晃悠,默默地道:“那咱就不用进去了吧” “” 他点头,简单又直接的做法,未必不有效,也没告诉屋里的两个便直接去了第二间屋。 这间有刚才佛堂的两三个大,外间是书房,临窗的墙边靠着五尺来高的书架,几十本书整整齐齐地摆放,积了厚厚的尘土。长孙姒放缓了呼吸,举着灯笼挨个用细针拨了拨书页,回过身来对南铮摇头。 他点头,又牵着她到了那空无一物的长几边,后头还放着一张矮凳,看来是郎君之用。他俯身四下敲了敲,寻常的一个几,没什么机括。 几后是圆月形的多宝阁,空无一物,两侧的黛青流苏拂过她的裙角,颤巍巍地摇。里间有一方一人多高的衣柜,如意锁倒是没锁死,蔫头耷脑地吊在门环里。 南铮开了门,长孙姒从他身后探了脑袋定睛一看,被吓了一跳。栩栩如生一座三彩天王像,七尺高,端端正正地摆在当中,正是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绿盔甲,左手一只银鼠,右手本该有一把宝伞,却被敲断了,只剩下一只残臂。 他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不了解什么意思,好端端地何必把一座损了的天王像放在衣柜里再往里照了照,除了柜角一大片黑黢黢的霉点,什么也都没有了。 再往右是架子床,铺着三层褥子,上头搁着四床长铺的锦被,皱巴巴的,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她回过头问南铮,“南郭先生事发在夏日,处斩也不过是立秋前。你瞧这床铺,分明是过冬的,他们听着消息不该是立刻逃走,还留在这里住了几个月” 南铮沉声道:“应当是事后,有人重新布置了这里。” “铺了床铺,又特意挑了这一个天王像,把右手敲了,然后挪过来,有什么寓意” 他摇头,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正碰上灰头土脸的王进维和赵克承,两个人手里捏着一个三彩瓷片,说是佛堂里有一堆,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她眨巴了眼睛问:“还能拼上么” 王进维说能,但是拼的不完整,像是一只手,还捧了个什么物件。 长孙姒指了指里头,“衣柜里有一座天王像,缺了右手,你去瞧瞧可是一般的彩片” 两个人点头,忙不迭地去了。 夜幕沉下来,乌压压地滚了几片云,她端着袖子偎在他身边,“相传,多闻天王手里有一把宝伞,一能保护内心不受世间污秽侵扰,二能庇佑世人免于邪魅作恶,固守钱帛。如今右手没了,岂不是这两样都做不到” 他转过头来,问她说的是谁。 长孙姒道:“这宅子里曾住过南郭先生,若是指他,有两种说法,一是他真的抵挡不住诱惑,受了侵扰贪图了修渠的款银,所以世人的钱财也受了损。二是他的清明未损,只是有邪魅作怪,天王没了右手,无法庇佑,这世人的钱帛不保。” “若是另有所指,那就更好解释了,无论前者或是后者,他是南郭旧案的知情人,和这断手的天王一样,没有尽到职责。当然,也可能是搬运时碰到了,但是有为什么搬来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所以,从进了这个宅子,有人布下的一个又一个陷阱,到如今这座奇怪的天王像,按照这样的做法,他的身份不难判断。在当年,应当是一位参军或者侍从,地位不低,所以能清楚地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者大部分过程。由于某一种原因,使他无法说出其中的隐情,事后沉浸在无限的悔恨里,只能通过格外留心旧主曾住过的地方,来排解这样的情绪。” “若是按照这种说法,这人岂不是老贺头儿” 长孙姒有些犹豫,“那天王像哪里是一个人能抬的动,至少有两个人。但是,做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一旦泄露出去,前功尽弃”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至亲的人都不可以信,还能有什么人和他分担” 他这话说的奇怪,长孙姒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刚想问指的是谁,就见王进维和赵克承兴冲冲从里头出来,举着手里的彩片道:“真是那天王像右手的碎片,在衣柜里还有残存的,应该是搬到这里后被人敲断的。只是,好端端地为什么大费周章把三彩像搬到这里,又敲断了手” 长孙姒好奇,问道:“衣柜里也有” 两人点头,她这才望着南铮道:“你方才也没有发现吗” 他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她这才想明白他方才那话的意思,是在说她,有时候也不尽然完全相信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章大梦挽歌(五) 说起来这几日两个人关系着实亲近了不少,都说那什么头上一把刀,刀刀分裂开三魂七魄。虽然她不至于沉迷在他的美貌里,但是至少她开始没有限制的憧憬起来。 说到底,她是个只愿意看到前途一片光明的娘子,所以把那日他没有答应娶她的事情抛之脑后,想着就算等他说的那日到来,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安之若素地享受起这个过程来,忽略了南铮的性子。她善于揣测人心,他也能轻易地拿捏人心,更何况他的心狠远在她之上。若是成了对手,她早晚得败在这件事情上,今晚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出其不意的一番试探,他的话像一把硬邦邦的利锤,敲醒了她的神台,把一桩隐晦的事情剖开放在她面前,你瞧,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信任,你对我的怀疑丝毫不曾放下过 这件事存在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南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她有些无地自容。她对他的怀疑打高家的案子开始,与日俱增,不过她信任他而已,他不愿意说从无勉强。今天,反倒被他抢在前头点破了,不得不说,很是失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出,欲抑先扬吗这可真是一刀扎在软肋上,进退都生疼 好在长孙姒是个迎难而上的人,既然问了,索性光明正大地问到底,“我就是好奇,你同我一道,屋子里黑,我看不起清物件,你是也没看清还是看清了没告诉我” 都是什么情况,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剑拔弩张过王进维和赵克承互相看了一眼,还等什么,待在这早晚得受两面夹气,各自还了那惹祸的瓷片打道往对面的屋子去。 待那二人忙着研究如何毫发无损地进屋时,南铮才缓缓地道:“看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看见了就是不告诉她,故意耍着她玩还是留到现在来拆穿她那点小心思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 长孙姒气笑了,“所以,你就是刨个坑,让我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她抬手往他心口上戳了戳,“扪心自问,你这么多此一举,心里可曾好受片刻” 油煎火烹,不外如是 他抬头时,长孙姒挑着灯笼慢吞吞地在前头挪,拎了裙角正埋头打量地上的路。他叹了一口气,几步赶上了牵在手里大约才好受些。 她哼了一声,矫情地挣了两下,见他没放开这才重新和颜悦色起来,随着他进了方打开的屋子。 入眼的是两个落地的梅瓶,有了上回在府里的教训,长孙姒还指使赵克承往里头翻了翻,掏出一块用布裹住的画纸来。纸上都积了厚厚的灰,掸干净露出模糊的图像,一堆猴子,或树上或水边,对着三个石碑,不晓得做什么。 模样怪,但落和床榻” 南铮收回了目光,不经意道:“多宝阁上的流苏” 多宝阁上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她哀哀地叹了一声,又是得怨她这眼睛,夜色里可什么都瞧不清。 那两人如获至宝,兴致勃勃奔着对面的屋子去了。长孙姒转过头来,发现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掸了掸袖子哼道:“这次我不问了,看你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有一辈子时间和你耗,谁怕谁” 南铮:“” 他只是想说,那流苏擦过她裙子的时候,他也是无意间看到。 过了半晌果然有闷雷似的响动,屋子里的两个身影又重新窜了出来直奔那间佛堂,转瞬又从葫芦门里进来,灯笼也摇摇晃晃。 长孙姒默默地看着两个人,手舞足蹈地告诉她有个暗门。加一起六十来岁的人,动若脱兔真的好么 离开后堂,这两人摒弃前嫌,意犹未尽地讨论这机括是如何的有趣,改天要在府里造上几个,定要互相上门拜访。 长孙姒在脑子里描绘这两人在时开时闭的门内外玩的不亦乐乎的场景,赵克承说这门很神奇啊,王进维说确实如此,要不咱们再多建几个吧 她莫名地哆嗦了几下,快步往前院赶。前院里一间花厅,两旁是厢房,放眼望去如同遭过洗劫一般,除了铺天盖地的蜘蛛网和灰尘,空无一物。 院当中倒是有一口水缸,底部已经裂开,分成了两半,一半靠在树上,一半摇摇欲坠。长孙姒踢了一脚,哗啦,碎了一地。 她回过头来看着神情各异的三个人,讪讪地笑了笑,“一时好奇,这宅子里有水缸,却没有水井,难不成陆家人吃水都从后院的池塘里打,可那也不是活水啊” 王进维点头,“所以说这园子古怪么,花园不是正经的,这住个人也不大像有长久生活的打算,连逃命都把条案桌几一块搬走不成,真是太吝啬了。” 长孙姒不置可否,招呼众人绕过影壁继续往前,便能看着陆宅的大门。里头的门闩放的平整,扯了扯还能听见外头铁锁哗啦啦直响,可人是怎么进来不得而知。 最后赵克承望了一眼天说时辰不早了,还得溜到后院锁门,若是碰上那老贺头儿便坏了计划,众人这才出了院子返回客栈。 那掌柜的对他们回来如此之晚很是不满,勉强笑着问客人去了何处,可遇上什么事王进维端着袖子反问,“我们只不过出去喝了顿酒,掌柜的以为我们会遇上什么事” 掌柜讪讪地赔了罪,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这儿有个怪老头儿,能通鬼神,通常这个时辰出来,客人若是不留神碰上了,那可是不如意。” 至于如何怪,如何不如意,那掌柜却变了脸色,不愿意再多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章今昔之感(一) 赵克承以为掌柜的爱财,遇上这样的好差事,自然得要到一定的推磨财才能开口。他摸了一缗钱搁在他面前,那掌柜的瞬间精神起来,可也不过一瞬,极为艰难地把钱推了回来。 他眼神恋恋不舍地又转了一圈才讪笑道:“这位郎君,不是某不识抬举,这不是打不打赏的问题。若是能说,您不赏赐,某也知无不言;可这话着实没法说,您赏下来,某也不能编扯瞎话来蒙您不是” 赵克承看他一脸为难的模样,笑道:“掌柜的这话有意思,这世上还有不能议论的人也不过说上一两句,难不成能犯了什么忌讳” 那掌柜的连连摆手,这话可说不得,“您几位面相富贵,可晓得那京城有位禁军统领叫南铮,权势滔天。连龙翔九天的圣人也得看他的脸色,说白了就是地头蛇。可这地头蛇也得分三六九等,寻常的也不过富贵有气势,但这位南统领是长在皇城根下的,饮的是日月光华,看的是龙凤昭彰,那岂是一般人所以,这一位是个议论不得的” 长孙姒听完他这一番接地气的言辞,默默地转过身看身边不可说的地头蛇,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真是失敬的很啊 赵克承憋住了笑,继续问道:“那这镇子上的怪老头,也是你们这儿的地头蛇” 掌柜的说那倒不是,“怪老头儿姓贺,非富非贵,乃是西渡口摆渡人。若是寻常的船夫那也没什么说道的,可谁叫人家做的是阴阳生意呢那不得尊敬着” “什么叫阴阳生意” 那掌柜的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道:“大家都说他摆的不是渡,是人命。他是酆都城的阳使,盯上的都是官面上的人,无论好坏一股脑儿送进门” 赵克承故作惊讶道:“这么邪乎”先前那一缗钱悄默声儿塞进掌柜手里。 他攥紧了手里的钱,狠了狠心才道:“得了,某全说了吧,谁叫咱遇上了,都是缘分。某世代在这个镇子上,他来的那一年呐,某刚好十五六岁,常和人去水边玩。忽然有一天,他就出现在渡口,和别的人不一样,独自一个坐在船头,有人来就摆渡,没人来一坐就一天,也不和谁说话,就数他生意差,可他仍旧坚持。” “后来那年打春,京城里有三个御史从河上过,失踪了。您猜怎么着”那掌柜的打量众人一眼,又兴致勃勃地道:“三人过河前,听这怪老头儿说啊,官家人会被收走,一劲儿拦着。那三人不听啊,还把他打了一顿,结果没了。” “再后来,又失踪了几位官家人,京城里的大官儿都来了,谁也破不了案子。老贺头儿也被拿去问话,无论怎么逼他都说是天意,无奈只能放他回家。不过您几位说说,青天白日的,站在西渡口约摸能望到河对岸,人打河面上一过上了岸再找,没了这不是鬼神之力,能是什么” “失踪了这么多官爷,牵连的船夫真不少。前头不远是惠通渠,不穿官服来这儿巡视的官家人挺多,所以啊,这在河上摆渡的人越来越少,到如今就剩怪老头儿一个了。无论这官家人如何装扮,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摆渡前若说生死不论,那多半这官爷肯定一去不复返;若是他不言不语,也只是一路惊险,命还是能存下来的。” 长孙姒琢磨他的话,“按你这么说,这河也并非是遇上官家的就吞” 掌柜的点头,“确实如此,没有外界传言那般神乎其神,逢官必死。说到底这河上还是老头儿说的算,他说生死没有不应验的,要不怎么说他做阴阳生意呢” 原是这么一回事,若是这老贺头儿做的手脚也是说的通的,她接着问道:“就没人怀疑他故意为之”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说怎么没有,“怀疑有什么用,捉贼拿赃,不能说人坐了船之后没了,就怪船夫。官家人盯着老头儿也不是一两日了,什么踪迹都没有,最后不了了之。又过了二三年,说这老头儿撑的是妖船,上差勒令他待在家里,又派了另外的船夫来。您猜怎么着,不是翻船就是溺水,虽说没死人吧,但也不太平不是耽搁了两个月,一看这河认人呐,没办法,怎么来的怎么撤走,又换那老头儿摆渡。所以,长此以往就流传开他做的是鬼神的营生。” “那百姓过河时候,生死无论,他可曾说起过” 掌柜的摇了摇头,“没有,平头百姓渡河向来很安稳,有不识水性的掉下去老头儿还亲自救他上来,没听说过谁失踪了。” 长孙姒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些不做摆渡的船夫,后来就不记恨那老头儿吗” “怎么不记恨可也得敬畏鬼神啊,老头儿没啥,不过人家腰板硬,惹不起,心里念叨一阵,日子不也得要过就前头,”他相西指了指,“镇子口进来第一家茶肆,那茶博士陀哥儿,他原先就是摆渡的,十四五年前年纪不大,心思很活络,日日生意兴隆。所以当年出事,头一个遭罪的可不就是他砸了活计最后没办法,到了那茶肆里混口饭吃。” 掌柜的又摇头唏嘘,“想着靠了岸总该安稳些了吧谁知道老头儿到他家店里买了茶点,掌柜的哪管谁和谁有仇,有钱岂能不赚就叫他日日去送点心,摆脱不了,阴魂不散啊” 这里头还有隐情,怪不得那陀哥儿对给老贺头儿送东西如此排斥,新仇旧恨堵在心口抒发不得,说起他的事来也是滔滔不绝,恨不得他们能从老头儿身上寻到些什么,捉走了事。 赵克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唠,“是吗,那这么说最了解那老头儿的人,倒是这位陀哥儿了” 掌柜说可不是,“不想见还得见,掌柜的爱财,伙计就得跑断腿。不过也就一打眼的功夫,等到掌柜的出去贩茶,他不就轻松了” 赵克承想到那陀哥儿一个人自得的模样,不由得笑道:“茶肆里贩茶不是常事吗这么说来,这活也不算过分。” 他说不是,“那茶肆的掌柜奇怪的很,通常很久一段时间都不去贩茶,若是心血来潮,能赶着天的去。不过也好,能避开很多麻烦。” 他接着问什么麻烦。 掌柜的撇嘴,“这镇子上最大的麻烦呗,茶肆掌柜一去很久,若是老头儿船上又出事了,问谁也问不到他头上。” 赵克承狐疑道:“按你这意思,连年过河后失踪的人倒是不少啊” 掌柜的颠了颠袖子摇头,“难说啊,无论是做官还是曾经做官,到这一亩三分地儿都得听那老头儿的。两肩架的三股火匀停就能保住一条命,要不然,就得让东头七塔寺里的僧人超度喽。”他歪头打量众人,“看几位的打算,是要渡河去” “啊”赵克承点点头,“怎么,这船我们坐不得吗” 他又摇摇头,笑容有些勉强,“不是某说话不中听,几位客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若真是官面的人还是趁早转驾北去官道,也就半天的时辰,从陆路走。虽然远了些,但安稳不是” 长孙姒笑说我们并非官场中人,“家父曾做过官,早就告老还乡了。如今打京城探亲返家,听说这水路方便些才来,不想有这样的事。” 掌柜的啊了一声,琢磨了半晌才道:“某倒是没听说有官眷失踪的,都是做官的本人。倘若如娘子一行这样的身份,应当妥当。” 赵克承正要再问几句,就见那掌柜的一拍脑门,“哎呀,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几位客人快些上楼,关好门窗,又到了那老头儿发威的时候了。” 他说完先跑了,关了门又打开再三嘱咐务必谨慎。客栈里安静下来,王进维惆怅道:“听了一番,明儿咱们真不过河了” 赵克承皱眉头,“要真吞官面上的人,几位可都不太平,七娘的安危是紧要的,咱们不能冒险” 长孙姒却摇头,“听完他这番说法,我倒是对这怪力乱神之事有些眉目,只是不太确定。若真的就此耽搁了,这案子就没法继续了,咱们明天该渡河还是要去的。” 她说完,转头看南铮,“你觉得呢” 作为雄霸京城的地头蛇做决定很果断,南铮道:“先去贺家周遭打听,再渡河。” 王进维听他这么说,尤不死心,挣扎了两下,“要不,明儿咱们去,留七娘和嬷嬷在这等消息” 长孙姒说不行,“你们真要失踪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我同你们一道,嬷嬷就在客栈里。” 两人无奈点头,外头哀哀的嘶嚎声隐隐传来,众人面面相觑,回屋的步子都加快了许多。 终于把这个磨人的夜给熬过去,用过了早饭往贺家去。白日里的窄巷倒不如夜里那么诡异,只是少了几分人气。 贺家的门紧阖着,赵克承清了清嗓子才去扣门环,门没开倒是有个拎着笸箩的大娘打众人面前过,惊愕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未等赵克承招呼她,一溜小跑转眼出了巷子 赵克承僵了僵,倚在门上叹气,“看吧,连这巷子里的人都这么怪。别说问话了,就连” 话没说完,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他身子往里栽,绊在门槛上,等他狼狈地稳住了,才听耳边有人问话,“这位郎君,方才是你敲门” 声音干哑的似冷风中的枯树,从胸口逼出来一句,叫人不寒而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章今昔之感(二) 这老者看着年岁不大,刚过花甲,除了声音难听之外面相倒是颇为和善,不似传说里能通神鬼的阴晦模样。黑黝黝的脸面,眼睛明亮,上下左右打量了众人这才道:“敲老头儿的门,有事” 赵克承被他一吓,一时间忘了回话,准备好的话全给忘了,直到他开口又问了一遍这才道:“啊,去了渡口,没人摆渡,听说老贺在这儿便来问问,您就是” 那老者冷笑一声,有些不屑,“年轻人,尽会扯谎,不实在,不见” 他抬手要关门,赵克承有些急了,“我们当真是要渡河,到对面去,急事” 他的动作倒是停下了,用刮人神智的声音道:“急事有多急,生还是死,不要诓人” 这老头儿真是油盐不进,急惊风碰上慢阆中,这话可怎么才能说得长孙姒笑道:“老丈这话说的也不在理,既然生死已定,那更算不得急事” 那老者这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倏而又笑了,“老头儿姓贺,是那渡口的撑船的,你们叫我老贺就行。既然娘子把万事看的开,那么生死不论也无妨,稍后” 他把门阖上,里头外头又没了动静,死静的一条巷子,寒风瑟瑟。赵克承哑然,琢磨了他这一番话,出了巷子口才道:“生死不论这意思,就是咱们也得在那河上消失” 长孙姒想了想方才老贺打量她的眼神,惊喜什么,终于又逮住一个送死的她怅然地望了望天,“约摸是这个意思,怎么,你不期待么” 赵克承:“”期待什么,从容赴死,说是一回事,真的面对了,谁还能真的从容不成 王进维也劝,“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不大会砸了他的招牌,这事我瞧着有九成。不如您回客栈,待咱们有了消息再派人通知您” 她摇头,说还是那句话,“若你们真的失踪了,我去哪找你们还不如亲身经历一番,瞧瞧这里头有什么问题。” 两个人见劝不住,便把目光投向了南铮,他悠然地负手而立,没有劝阻的意思。一时间静默,就听身后有人说话,“几位客人,这就走吗” 谁也不知道这老贺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赵克承默默地哆嗦了一下,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见众人应下,他这才快走了几步,指了个方向优哉游哉地在头前引路,不快也不慢,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王进维看了几眼,同赵克承嘀咕,“唉,你看,他有影子” 遇上一个比自己还紧张的人,赵克承瞬间觉得自己腰板硬实起来,“什么物件能没影子他可是个活人,什么阳使阴使,您还真信” 王进维说这可不好说,“听说,这样的人身上没有人气,多半是没有影子的。” 赵克承笑,“店面那招,酒肆门口那坛,还是死物呢,就算没人气,可不也有影子” 这番话到王进维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你是说,他掩饰的很好” 赵克承,“” 越说越不像话,长孙姒任他两个你来我往地挤兑,对南铮道:“这老头儿别看年岁不小,手脚倒是利索” 他点头,“功夫不低,你之前猜测他的身份,多半是对的。” “可他如今坦坦荡荡在我们视线里,也没什么动静,难不成他那船有什么怪异” 南铮道:“离了岸,我们都在船上,水是活的,很难掌控,也最容易动手。”他垂下眼睛嘱咐她,“上了船,你离他远些。” 她点头应下,路上再无话。到了渡口,一众人站在木栈尽头,看着老贺解拴在桩子上的粗麻绳,一圈扣在一圈上,不多不少正好五圈。他跳上船,用木篙抵住了岸摆正了方向,才放下搭板招呼他们上船。 这船也不大,刚好能坐下七八个人,竹篾和竹箬编的船棚,刷了熟桐油,看年成也不短了,有好几处也已经脱了线。 长孙姒坐在船棚边,迎面有风刮过,那些没有章法的竹篾便呜呜地低响,散了些落在竹篾缝隙里的尘土下来。她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莫名地熟悉,顺手摸了上去。 那站在船头的老贺回过头来制止,“竹子锋利,这位小娘子金贵,可莫要为了低贱之物费神,有个万一,得不偿失。” 待她抬头看时,老贺又转过身奋力地撑船去了,左一下右一下,船下的水流哗啦啦的响。她在想他方才的话,是说这些成年的竹子,还是在说成年的旧事,似乎都能讲的通。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冬日里河上的风大,呛得人说不出话来,她试了几回也值得悻悻作罢。风把船舱的遮布撩了起来,隐约能看到里头的摆件,矮几一张配着张坐垫,临门有个三层的木柜,柜子上因为常年潮湿甚多霉点,声失礼了,小心翼翼去寻她的靴子,接下来一通兵荒马乱。 “哎哎,往左边一点” “再往右,往右,多了多了,回来些,好了好了,保持住” “哎,不成不成,这割到我手了,低点低点” “保持住,继续” 等到三人都解开了束缚,只能各自顺地躺下,只有喘气的份。黑暗里,王进维似乎推了推一边的赵克承,“哎,擦个火瞧瞧这哪,不然心里没底。” 他应了一声,抬起软绵绵的胳膊往兜囊里摸,别说火石,整个兜囊都不翼而飞。莫说是他,王进维和长孙姒随身的兜囊全都不见了,不仅如此,连长孙姒发髻里的发钗簪子也一个不剩。 赵克承恨恨地道:“定是那老贺头儿,说什么做阴阳生意,就是个靠河吃饭打家劫舍的凶徒说什么官面的人准遭罪,可不就他们富贵些么,总不能去劫那平头百姓,谁能有万贯家财。” 长孙姒说不对,“南铮呢,你们不在一处吗” 赵克承问:“王兄,没和你在一处” 王进维茫然,“我以为,南统领和你在一起,便一直没问” 久没见动静,长孙姒开始心绪不宁起来,纵然他平日里不大说话,可这个时候总要出声来安慰她,但至始至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所以,老贺渡船前说的话应验了生死不论的那个人就是南铮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章今昔之感(三) 余下两个这才反应过来,南铮虽然不常搭理他们,但是对长孙姒是有求必应;如今谁也不知道谁身在何处,出个声自然无可厚非,如今这样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进维仍然出言宽慰她,“七娘,咱们都身中迷药,头晕脑胀,南统领也不外如是,许是没醒过来。您先别急,找着火四处看看便能寻到了。” 南铮功夫甚好,若是中迷药应当比他们先一步醒来才是,如今久不见回应,不会是没醒这么简单。可手足无措时,总会找到一种说法来宽慰自己,长孙姒默默地点了点头,手伸进怀中摸了两回才掏出个火折子,那捆住他们的人倒也算守礼,还留下这么点物件。 她取下封盖吹亮了,在硝石和松香气味弥漫的微光里,隐隐地能看见背对背坐着的王进维和赵克承,发髻散乱,面上深深浅浅全是灰土,还有几处擦破了,结了血珠子,狼狈不堪。她勉强笑笑,“都没事就好” 她这话说的心不在焉,王进维也不敢提旁的,挣扎着起了身接过火折子周围照了照,仍然见不到南铮的踪迹,只得道:“容我再寻一寻,顺带看看可有树枝枯木,生了火也好安稳些。” 说着,顺着一个方向俯身贴着地面一寸一寸往前,挪了三四尺看了个物件,唬得火折子都拿不住。长孙姒脚边有个缺了天灵盖的头骨,空洞洞的两个眼眶,狰狞的牙齿森森,还缺了几块。长孙姒急着寻南铮,也顺着光亮努力地看,猛然之间吓的心头直跳,虽说看得不甚分明,可半是模糊最为吓人,脚倏然收了回来,“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赵克承取了王进维手里的火折子,回身往方才坐的地方一照,半臂长的一节白骨他木然地回过头来,“我方才还以为是木头,摸了一把觉得不像这才丢下。王兄,是死人骨头” 王进维艰难地点了点头,约莫是怕加深他的恐惧,很配合地没有说出具体的部位,赵克承目瞪口呆,“别是咱们在的这个地方是个死人坑,到处是死人骨头吧” 长孙姒闻言默了默,方才翻身的时候压到了个物件,滑腻腻的后来又咔吧一声,多半又是哪一块骨头。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一点光亮,阴恻恻地道:“你要是再找不到点火的,估计过不了一个时辰,也要成了这其中的一块” 一股寒意自他周身涌上来,赵克承苦着脸,心惊胆战地饶过散落的白骨,往前走了约莫二三丈,迎面是大石堆砌的墙面,路再也不通畅;王进维抬手贴在石头间的缝隙上,转过身来对长孙姒摇了摇头,“没有风口,只怕也是死路。” 她哦了一声,垂下眼睛看着脚下的白骨,说声得罪了,用帕子将它裹起来摆了个方向,低声道:“那便再寻另一边去吧”她身上也不过这一支火折子,再不寻到路只能烧衣服,若是时辰再长一些,大概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了。 所以她方才的想法也不尽然是对的,南铮不在这里,未必不是好事。相对于他们来说他失踪了,所以对他而言,他们也失踪了。就目前这种境地来看,后者的可能自然要大上许多,不然何必把他们分开 她这么想着,心里又宽慰一些,若是他还活着那就好办多了,自然不会对他们的失踪坐视不理,离开这里还是有希望的。 赵克承在头前,有时看到尚带着泥污或血肉的骨头,还会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才安心。长孙姒慢下来一步同身后的王进维小声说话,“你看,这些骨头死了多少年了” 王进维往身后指了指,“那些干净的至少六年,您方才压断的那根,约莫十年往上;还有那些有泥污,倒不是什么泥土潮湿形成,本就是人的血肉,约莫二三年了;还有那些有血肉的,大概三五个月了。” 长孙姒皱眉头,“按你这么说,是有人连续十几年把人绑来,让他们死在这里” 他点头,“这处阴暗潮湿,相对来说腐虫相对较多。如今是冬日,可能不甚明显,若是到了夏日,必然倾巢出动,方才我说的都是按照这个情况来计算。所以,这些尸体呈现出不同的情形,只能说明,在一些人死后,陆续又有不同的人死在这里或是被杀后放在这里,不过没见到刀剑伤或是毒。尸骨散落,并不连续,说明这里曾经有活物大范围走动,碰散了一些。” 前头赵克承不晓得是不是挺清楚了,一脚没踩稳,踉踉跄跄,火折子忽上忽下,这处隐蔽之所也变得诡异起来。长孙姒吹开落在脸颊上的一缕碎头发,又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一路走过来,散落的约莫十来个,余下看得不是很清楚。” 她又道:“那日你同魏绰查关仲为府邸回来,我听你们说起的一桩案子提到失踪的州府官员,也有这么多吗” 王进维想了想说比这个要多些,“那时候有七八个州府报上来的案子,说是有告老还乡的官员,也有探亲的官员,打京城一过再没了踪影,有的十来年,有的近些月。我同老魏查到今日都没什么下落,您怀疑都折在这里了” 她同他分析,“也只是怀疑,渭川近京,镇上的人又说,但凡为官的过河性命多半不保;失踪了这么些人,都是打京城一过没了,在这里又发现这么多白骨,岂不是很巧合” “这里还在渭川附近” 长孙姒点头,“脚下的泥土冬日里尚且如此潮湿,只能说是近水之处。咱们过了河,往前是惠通渠;若是有人运送四个活人,进了村子哪个不怀疑,所以咱们应当是在上岸到老贺说的那个窄巷之间被人困住,至于困在何处那就不知道了。” “可是老贺,他已经划船走了,是咱们亲眼看见的。若说再划回来上岸,难保不会有人路过瞧见,他怎么逍遥这么些年” 她摊了摊手,“一定是咱们这两日忽略了什么,做这件事情的应当不止他一个人。” 王进维听她所言,有些惊愕,“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能帮他” 越走越低矮,长孙姒半弯了腰身望着前头赵克承在一处停下,顺着湿漉漉的石墙四处寻找,有些怅惘,“都说抄家灭族,抄一个是抄,抄两个也是抄,父子上阵或是兄弟同心,也免得有一个良心发现告密,甚好” “啊”王进维更加摸不着头脑,“不说他孤身一个,独来独往,没听说他有什么亲人。” 长孙姒蹲在地上,捧着脸发呆,“听说了,咱们就不用耗在这儿了。” 赵克承在墙上做了个标记,回过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此路不通,只能另想办法了。结果三个人在这一处逼仄的地方转了一二个时辰也没找到出口,挨在石壁上排成一排叹气,脚下还有七零八落的白骨,也没那个心思去恐惧,眼瞧着火折子又下去了一半,赵克承幽怨地道:“别真是密不透风的,默默地等着自己变成一具骨头,这滋味可真是微妙。” 王进维踢了他一脚,“别胡说八道,密不透风,人家怎么把咱们搁进来” “要是把出口封上呢” “你傻啊,”他嘲笑他榆木脑袋,“你看这一地的骨头,隔三差五塞几个人进来,他有那功夫堵住出口,敲了再砌” 他说这话倒是提醒了赵克承,他抬起头往上望了望,“唉,咱们只顾着在地上找,没想到头顶上有没有机括,万一这是个地窖,人把咱们给扔下来也说不准。” 王进维对他这番很有见地的提议表示赞同,有的地方没有一人高倒是好寻,可有的地方伸手也触不到顶,只能一个人踩在一人的身上,他看了赵克承一眼,“你来还是我来” 赵克承讪讪地笑了笑,“您心宽体胖,要不我托个大,您受累举着我” 王进维,“” 长孙姒撇了撇嘴,拿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瞧着两个人叠罗汉,头两回还没有成功,摔在地上哀嚎连天。她无奈扶额,要是南铮哪里要这么费劲,果然有时候作比较是叫人无法言喻的痛苦,只是这厮是脱险了还是陷入和他们一样的境地,到底在哪里 她高举着火折子,心不在焉地对着那呲牙咧嘴的两个人缓缓地往前挪,赵克承说头顶上是泥土,湿漉漉的顶松软,再不是硬邦邦的石壁叫人失望。走走停停,眼看着火折子下去了大半,赵克承叫王进维停下,“往后退两步,退退,哎,好,就这就这受累,马上就好” 他抬手往上敲了敲,扑簌簌掉下来一层灰,有的落在长孙姒的袖子上,她凑到火折子前瞧了瞧,土里混杂着黑乎乎的灰,又闻了闻,“哎,像是烧熟的草木灰。” 赵克承从王进维肩头上跳下来,“就这里,和别处不同,推了推还挺松快。上面铺的不是土,倒像是一层木板得找个坚硬的物件把这戳开。” 两个人把目光投向长孙姒,她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毕竟她藏着乱七八糟物件的兜可不在身上,而且连簪子发钗都没有。 赵克承把目光瞥向了地上散落着的白骨上,纵然再对不住这些死去的人,可总归要离开这里。他心里默念待到脱险定然多烧几份纸钱去赔罪,又陪着笑脸捡了一根稍微长些的白骨踩着王进维的肩头,叫他蒙上眼才奋力地忙活起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章今昔之感(四) 咚咚的闷响听得人心惊,王进维不知道赵克承那里忙活的怎么样了,听了半晌,嘱咐道:“你先别忙,听听上头的动静,看有没有人。” 赵克承从他肩头上跳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活动手脚,他笑道:“敲了半天连个脚步声都没有,就算有人估摸这会也不在。所以得抓紧点时间,等人回来,一个两个好对付,十个八个的咱们真的出不去了。” 王进维点头说是,问道:“可发现能出去的地方” “有,就在方才我停下那里,落了许多灰,露出块薄铁板,我推了推,约莫有点亮光透进来。您再缓会,咱们一鼓作气,争取这次能出去。” 听了这话,王进维似乎腰不酸了肩头也不疼了,原地跳哒了两下,抡了抡胳膊跃跃欲试。长孙姒又撕了一圈裙边,在地上点了个小火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忙活。 两个人重新顺着刚才找到的薄铁板摸索,往左边又移了两步,赵克承找准了一处,叮叮当当敲起来,最后一声闷响,连那根白骨都从上头掉下来。 长孙姒顺着声音望了望,一缕细细的光柱渗下来,尽管短短的一节,但也足够叫人欣喜若狂。 赵克承说王兄受累再往上撑着些,王进维双腿直哆嗦,事到如今什么也管不了,直了直腰身把他往上送了一截。他伸手放在铁板边,探出几根指头,顺着透光之处将铁板往右推。 噗簌簌的灰顺势一个劲儿往下落,然而光柱仍旧是那么一丁点,再没有进展。王进维有些急切起来,“上头还有压着的物件吗” 赵克承抹一把脸上的灰,扒在墙壁边缘缓了缓才道:“是,上头好像有个圆圆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等我把它推开。” 他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吃力地往上够,这个距离早已脱离王进维的肩头,脚下悬空,摇摇晃晃。王进维看得心惊,“要不你下来,歇会换我上去。” 约摸赵克承想起他那身高马大的模样,连声拒绝,探手一推,本想着得费一番精力,不成想一下将那物件推开,在一片嘈杂的声响里,宽阔的光束在晦暗的地方形成一个壮观的圈。 赵克承自知动静大了一些,摸着一处稍微坚固的地方撑住了跃出洞口,站在平坦的地方缓了颤抖的手臂才四下打量。 这是个人家的灶台,方才被他推下灶台的是一口大铁锅,如今还在地上歪歪倒到的转圈。推开门,探头看了看,没什么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寻了布料来,系成长长的绳,把困在地下的两个人给拉上来。 王赵二人累的瘫在地上喃喃地道成了成了,阎王殿前半日游,又回来了。长孙姒靠在灶台边笑,劫后余生,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可无尽的落寞又瞬间袭来,他们暂时脱险了,南铮仍旧没有踪迹。 她捂住脸揉了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只有他们安稳了才能琢磨他的下落,否则到时候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那两个精疲力竭,一横一竖倒着,只有喘气的份。她起身,推开这间屋子的门向外张望,一间两丈长一丈宽的屋子,木几矮凳隔开内外两间。里间一张木床,两床被子揉成一团,随意搭着两件旧衣袍;外间放着个木桶,一个扁担,墙上挂着斗笠,斗笠下吊着鱼篓,她探手进去摸了摸,湿漉漉的还捉了条死鱼出来。 看这模样,这屋子的主人近日还在这里歇脚,只是把他们扔进灶台下地坑的人会是他么这是出去做什么了,什么时辰还会回来回来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眼瞧着天就要黑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日,得早些回到对面的镇子上才成。 她把想法同另外两个说了,王进维刚缓过劲儿来就开始犯愁,“咱们如今这个境地和那老贺脱不了干系,要想回去还得搭他的船,到时候逃出去再被送回来,彻底走不了了。” 长孙姒说咱们这个样子一准儿被他认出来,“得换个模样,反正他觉得我们应该被关着不会出来,趁这个机会回去是最好的。” 王进维有些犹豫,“好是好,可怎么换模样,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 她看了看两人蓬头垢面,笑道:“咱们如今这个模样,说不是叫花子都没人信了。就是身上这些衣服显眼。” 她指了指床上的衣服被褥,“咱们就留下衣袍,把那些拆掉补上,抹些灰土捧个破碗,不说十成十的像,至少天黑看不清,咱们跟在渡河人的后头,到时候见机行事,蒙混过去就行。” 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反正这屋子主人也不是正经人家,拆起他的衣物来毫不手软。长孙姒在刺啦刺啦的布料脆响里四处寻针线,赵克承把灶台上下还原成原先的模样时,还找了几样能果腹的,可又担心是个陷阱不敢下口,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那厢长孙姒缝制的破衣烂衫,加上她不忍直视的针脚,穿在身上几乎没什么破绽,王进维由衷地赞叹她想的周到。诚然,她用了最大的努力,才得了这么几件,最后厚着脸面承受了溢美之词。 各自敲破了一只碗出门,向两头望了望,果然是那老贺指的那条巷子,再往西应当就是临近惠通渠的村落。三人正蹲在门口琢磨怎么走,西头走来四个人,离的近了才发现一男三女,挑着担子往这里来。 到了跟前,领头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娘停了脚步同他们说话,“哟,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待在这儿了这条街没几个人,要讨饭怎么不去对面镇子上,在这缩一夜准的冻死了。” 长孙姒颤巍巍地将手中碗递了出去,露出一双通红的大眼睛,那大娘险些没掉下泪来,摸了半块饼给她,“哎哟,可怜的你们都跟着我们渡河去,到了对面的镇上,寻个暖和的地方呆一夜,明儿再要饭吧” 随行的几个人也没有异议,那大娘不由分说,扯了长孙姒就往渡口去。将渡口一个火把点燃,没等许久老贺就划着船过来。 几个人好像都不待见他,上了船给了银子一句话都没说,老贺看了他们三一眼,也没在意,稳了船头往对岸划。 到了渭川镇,一行人下了船,那大娘见长孙姒畏畏缩缩的模样,既心疼又同情,可惜帮助不了只得自顾自去了。 王进维幽怨地望了望天,无奈道:“委屈殿下至此,着实是臣等罪过,待回京任由殿下责罚” 长孙姒浑不在意,掂了掂碗里的半块饼笑道:“回京的事情,你急什么离客栈还有些距离,都吃点么” 这俩人回眼看看长孙姒落拓的模样,头都要垂到地上去,她摇了摇头把碗里的饼分给了路边眼巴巴的另一个同道中人,大摇大摆往客栈走。 那掌柜的见到他们眼睛都直了,打量了半晌才认出来,连忙招呼着坐下,“几位客人,一日不见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长孙姒捧着一杯茶倒苦水,说是遇上一伙劫道的,不由分说抢走了所有东西。掌柜的瞠目结舌,说活了这么些年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王进维顺着长孙姒的话往下编,“大概是一伙流寇,我们运气背就遇上了。不过掌柜的放心,我们还有人在客栈里,银子绝不会短了你的。” 那掌柜的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忙招呼他们上楼歇息,又命了伙计抬几桶热水上去,好酒好菜伺候着。 长孙姒倒是没什么,嬷嬷齐氏看着她这幅模样一时没忍住,呜呜哭出声来,说打小捧在圣人手里的金枝玉叶,怎么遭受这番罪。说什么也要打道回京,再不要管这些陈年旧事。 长孙姒收拾干净随着她坐下劝,好说歹说不哭了,问另外的人可好,怎么没见着南统领。她的筷子顿了顿,再没有胃口,“活着回来就好,南铮如今追疑犯去了,等有了消息才通知我们。” 齐氏点了点头,“都没事就好,今儿我怕你们出事,还特意去了趟七塔寺给你们求了经文。虽然庙小,但是香火倒很旺,等到做晚课的时辰,香客还不愿意走。” 她笑,“嬷嬷担心了” 齐氏又给她加了些菜,“我担心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这一日遭的罪,算了,咱们不提了,都过去了。多吃些,多吃些。” 长孙姒笑着安抚她,“嬷嬷今日回来的也晚了,如何不用一些” 齐氏摇了摇头,“不晚,他们申时三刻就做晚课了,回来就吃了些,你不必管我。” 她却停了筷子,“申时三刻,怎么这么怪的时辰” “听说,这河上去了的人不少,怨气重;后来有个方丈听那摆渡的怪人说,这个时辰念经最好,保佑一方平安。他能通神明,说出的话哪个不信” 长孙姒取了帕子揩嘴,“我有些事没了,这回安稳的很,不会有危险,您别担心。” 还没等齐氏反应过来,她取了斗篷就出了门。临出客栈前还敲了赵克承和王进维的房门,说是明白陆宅那幅奇怪的猴子图的意思了。 一堆猴子围着三块石刻,申猴申猴,可不就是申时三刻那个七塔寺是唯一能看到陆宅的地方,如此一来,说的多半是七塔寺了。 若说老贺和那陆家旧宅子关系匪浅,以前还有些将信将疑,这回有了超度念经这番说辞,恐怕是错不了;非但如此,南铮的下落还很可能在那处问清楚。想到此处,她纵马一路往东去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章于我归处(一) 七塔寺在渭川最东的开阔之地,过了山门,顺着荫荫的山道往里还要行上二三里地。长孙姒挑着灯笼举目向四周望了望,除了风过林声,撩动桥下流水潺潺再无其他,冷清杳远。 这一路被寒意冻得也清醒了许多,从客栈里跑出来时的一股意气几乎要散干净了,开始琢磨起后果来。 若是南铮在这里,那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她又往哪里去找人把京畿附近的禁军调来,掘开渭川三尺吗再不济顺着惠通渠,诸趟船都搜上一遍可如果他是真的没了 眼睛有些凉,她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口气,这天气是真的很冷啊 到了地儿,她望了半晌才敢去敲门。闻声来开门的小沙弥探出脑袋见着人,吓了一跳,面上有些羞涩,合十行礼才问:“夜深了,女施主怎么到了此处,可是有要事” 她勉强笑着还了个礼,试探道:“哦,我,今日在镇上走丢了一位阿兄。四处寻找才问到贵刹,小师傅可曾见着一位二十四五的郎君,面目清俊,着精白的直裾袍,青碧云气纹的大氅” 小沙弥见她说的有模有样,狐疑地打量她一眼又行了礼道:“女施主所言与今日师兄收留的一位施主模样差不离,只是那位施主当真是女施主的兄长吗” 长孙姒见他言语间的警惕,不动声色道:“当着佛祖的面不敢有假,我与他今日前后渡河,后上岸后听闻阿兄失足落水,不见了踪迹。我无法,返身回镇上寻到这个时辰,若是再没有只怕要报官了” 那小沙弥这才笑开,侧身叫她进门,行了礼才道:“女施主这么说那就没差了,今日过了午有人送来这位施主,说是从西面河里捞上来的,右手上还有一枚碧玉扳指。只是时睡时醒,也问不出来哪家哪姓,就在四平堂的厢房里睡着,性命无虞。” 长孙姒随他往里去,随口问道:“小师傅可知道那位救命恩人的姓名,又住在何处,明日我也好前去拜谢” 小沙弥点头说晓得,“是镇西和泰茶馆掌柜的和原,今日正巧贩茶回来,那茶博士陀哥儿去接他时候碰上的,两位施主一道把人送来。茶馆好寻,从这儿西去,打马一盏茶的功夫就找到了。” 原来又是那家,掌柜的果然今日回来了。那客栈掌柜的没说错,他的日子掐的从来都很有趣,绝不惹祸上身。 她笑,说多谢小师傅提醒,那小沙弥笑得腼腆,将她送到门前行礼,“女施主不客气,可先进去瞧一瞧,也好安了心,小僧这就去和师兄回禀一声。” 长孙姒见他快步走远了,四下打量没什么异样,这才推门进去。简单的一间禅房,外间矮几上亮着灯烛,里头帘子低垂,随着她的脚步微微动了动。她抬眼,从袖子取了一把短刃攥在手里,精致的刀鞘上镶着的红玉顺着柳黄纱帘的缝隙探进去,一下撩开帘子,床榻上的被子卷在一处,根本没有人 她心下一惊,身后有风袭来,侧身的功夫,有人随风而至,一手卡住了她后颈,一手捏住了她的刀鞘。红玉的一头是磨得锋利的尖儿,一时间血腥味起,趁这个功夫,她往制住她的手臂上一击,脱身举了短刃就要刺下去,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阿铮” 南铮垂着头,神情涣散,勉强撑着力道倚在墙壁上,方才这一番动静似乎消耗完了他的体力。听到一声唤,预备着最后一搏的动作也僵硬了下来,心头提住的气一击即溃,人松垮垮往地上落。 长孙姒扑过去抱住了他,结果实际和料想的差距悬殊,双双跌在地上,撞到供桌,上头供奉的佛像摇摇欲坠。她龇牙咧嘴地稳住了,连连道恕罪恕罪。外头先前送她来的小沙弥似乎领了他口中的师兄来,听着动静询问,“女施主,您没事吧那位可是尊兄” 她挣扎着起了身,佯装镇定,“没事,正是阿兄,多谢小师傅” “这便好,女施主不必客气,与施主想来有话说,小僧和师兄不便打扰。女施主安心叙话,若是有吩咐,尽管着人来告知小僧如一,告辞” 外头又没了动静,长孙姒侧耳听了听,这才转回身来看挨在肩上的南铮,双眼紧闭,不过气息倒通畅。她摸了摸他的脸,有些急切,低声道:“阿铮阿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过了半晌,他才点了点头,言语有些不利索,缓了一口气才同她说话,“那趟船上竹篾里的粉末是醉心草,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虽然不晓得醉心草具体是做什么用,但看如今这幅模样,多半是个让人昏睡,手脚无力的药,“是有点事情,不过我们没见着你又回来了。药粉是那老贺头儿做的,那又是谁给你送到渭川来” 南铮摇了摇头,“我醒了便在这,听方才那僧人和他师兄所说,是被人从河里捞上来。” 这么说,是老贺可他迷昏他们,下定决心要送他们去死,何必多此一举把南铮救回来要是别人,老贺为什么会放南铮一条生路,想来想去也不甚明白。 从惶惶到安心,这个中的滋味简直无法言喻,她也没功夫多想,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竟然生出了此时不欺负更待何时的想法。大约是她诡异的心绪很容易影响到人,南铮即使神智不大清楚也能感受的到,他按了按她的手,“阿姒,别动歪心思” 长孙姒,“” 她撇撇嘴,从兜囊里掏出个瓷瓶,将药粉撒到他手上,反唇相讥,“哪个有歪心思,我只想给你上药,”再戳了戳他的脸,“小郎君,想法很复杂嘛” 南铮,“” 她洋洋得意地笑出声来,笑得眼角都哆嗦的掉了泪。守在外头的如一见到时,以为他们别后重逢,喜极而泣,自然祝福一番送出庙外。 长孙姒连拖带扶将他架上马,辞别了如一往客栈赶。走到山道尽头,正巧遇上了不放心追出来的王进维和赵克承。 两人瞧南铮的模样心惊,扶上了后头的马车,长孙姒才简单地同他们说了经过。王进维皱眉头,“看那船篷上的量不少,醉心草又有毒,指不定如何炮制,老贺头儿这着实是要致人于死地” 她点头,“如此,多半不会是他把南铮送回来。他原本和咱们一样,会被封在那地坑里,可是和原和陀哥儿是如何会绕过整个镇子,把南铮送到这七塔寺里来的更怪异的是,他所中的醉心草应当同咱们一般,可你们瞧,大半日过去了,连路都走不稳当,不知道被喂了多少。” 赵克承道:“会不会这个七塔寺也有问题” 王进维摇摇头,“若是有问题,就不会这么轻易把人送回来;若说没问题,怎么单单南统领被人捞住了又送了回来,身上所中的醉心草还这么些,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话说回来,”王进维看了看长孙姒,犹豫了半晌才道:“有人杀人就有人要救人,南统领是同咱们一起的,若是有人救他,应当连我们也救了才是。怎么偏生只救了他一个,咱们被关起来了晕倒之前,咱们前后不过一二步的距离,虽说南统领在最后,也不至于没有见到咱们吧” 赵克承见长孙姒笑意有些浅,不由得地道:“王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人救了南统领自然是好事,咱们没被救当中有什么波折也说不准。不能因为旁人救了南统领没有救咱们就心生怨怼吧” 王进维连连摆手,讪笑道词不达意,“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奇怪而已。算了,不说了。殿下也不必担心,我曾听人说起过坐拿草心可以解醉心草的毒,待会寻个郎中来,几副药下去便也没事了。” 长孙姒笑笑说好,“埋人的地坑,你派人去看了吗” 他点头,“挑了几个精细的去问,另一拨去了贺家。也传书给老魏了,叫他领人来验尸,明日晌午估摸就到了,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她又嘱咐道:“南铮是被咱们去过那家茶肆的掌柜和茶博士陀哥儿救上来的,他们应当知道内情,明日我留下照看南铮,你们两个去问一问。这个案子没了之前,告诉和原和陀哥儿也莫要再去贩茶了。” 王进维和赵克承互相看了一眼,不晓得这里头有什么玄机,看她面色有些阴郁也不大敢问出口,到了客栈前,一个去请郎中一个把人搀上楼。 齐氏从长孙姒火急火燎地出去就安不下心,好容易等到人回来却更为吃惊,搭了把手把人挪到床上去,这才回转身来问道:“南统领这是怎么了” 长孙姒笑笑,“遇上喜事,贪杯醉了” 赵克承,“” 还有更拙劣的借口么 南铮是这种人吗齐氏莫名其妙,“啊什么喜事,殿下,您有喜了” 赵克承出门的时候听她这句话,一脚绊在门槛上,趴在地上再不愿挪地方。长孙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尚早尚早,忙不迭把人撵出去了。 睡眼惺忪的郎中被王进维拎进屋子把了脉,开了药方,汤药煮上再给南铮灌下去,早已是夜深人静。 长孙姒抱膝坐在脚踏上,分明疲累的已经撑不住,可脑袋里精神的很。她看着平静的南铮怅惘地叹气,老贺头儿别真是下手猛了,一觉醒来这厮成了个傻郎君,她往后可怎么办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章于我归处(二) 外头喧闹时,她迷迷糊糊,腕子被人猛地捏住,受惊醒来,一脑袋磕到南铮下巴上。 本来他药劲没散干净,手脚绵软,见着个人防范心无比的强烈,一股意气撑住了将长孙姒拿住,谁知道她猛抬头,将他彻底敲晕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长孙姒也不顾头晕脑胀,手忙脚乱地起身去看他,盯着他的脸打量了半晌,南铮喘气还算匀停,就是脸有些红。 她心里没底,刚才那一下别真撞出事来,抬手掀了掀他的眼睛,“你可还好” 他说话有些费劲,撇开了脸才道了声无碍 她在这种事上向来不大信他,在他头上探了探又问:“没事脸为何这么红”又往他颈下手臂上摸了摸,看他脸又红了些,不由得自顾自嘟囔,“也不烫手啊,那郎中说醒来会有不适,就是指这个吗” 长孙姒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个坦率又直爽的娘子,可不代表南铮也同她一样,无法明说只能装傻充愣,探手捧住她近在咫尺的脸止了她的动作,“我没事,不要忙活了。” 她点头,挨着床榻坐下给他喂了一杯水,“你醒了就好,郎中说你身上没有其他伤处,只是醉心草再掂量多些就救不回来了。你这药劲儿还得要三两日才能散,这几天走路不利索,不要着急啊。” 她脸上都是忧心,像安抚小郎君一样,南铮笑着说好。他如此配合,她高兴起来,俯下身子枕上他的胸口,散下的头发拂过他下巴,有些痒,蔓延进心头竟是颤栗。 长孙姒揪着他的中衣喃喃地道:“我白日里担心,若是我把你一个留在这世间,或者你把我留下,那便是最糟糕的事情。可如今你能说话我能答,这就很好。” 她必是遇上什么凶险至极的事情,南铮皱了皱眉头,努力地抬了抬手才落在她肩头,一下一下地安抚,“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才让你身处险境” “对呀,”她顺着他的话头埋怨他,“你不能以为你生的好看,那老贺头儿就心生不忍,你要引以为戒多亏了我聪明,还有那两个手脚利索的,这一日过得还算有趣。” 他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是,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娘子” 她很得意,仰起头来看他,笑弯了眉眼,“那可不,说不准这阴阳河上的鬼神之说,不日便能大白于天下。赶明儿魏绰来,前些日子州府官员失踪的案子多半也能破了。” 他垂眼看她,“你遇上他们” 长孙姒点头,“应当是死了多时的他们。”她详细地给他描绘了那地坑的场景,“尚有衣服的倒还好认一些,那些陈年的白骨头就说不准了。他们被扔进去之前,身上的物件可全被搜干净了,魏绰找人,真是任重而道远呐” 南铮的手无力地跌在床榻上,闭了闭眼睛,却不敢再问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我同他们不一样,我心里可是惦记着你,所以如有神助就顺利跑出来了,毫发无损。所以,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重要的” 他听她一本正经地哄他,叹口气将她揽得再紧些,她便洋洋得意趴在他胸口。通常这样宁静的场景,若是没人来破坏,自然于理不合,所以王进维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时候,恨不得用门把自己挤晕。 长孙姒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掸掸袖子,看着他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冷笑,“该说说,说完再滚也不迟” 王进维讪笑着给二人赔了个不是,这才道:“陀哥儿给老贺送点心时发现他死在自家院子里,臣验过至少死了一个时辰,想是从渡口回家后,服食了过量的醉心草;陆家旧宅付之一炬,救不回来了;和原救人呛了几口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就没见着面,陀哥儿倒是见着了,说愿意配合衙门查案,近日暂且不会离开渭川。” “这么巧,”长孙姒和南铮互相看了一眼,又问王进维,“老贺头儿那儿可能看出来是自杀还是他杀” 王进维摇摇头说如今不太确定,“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走动的痕迹,老贺中毒是因为他喝了随身带的葫芦里的水。他常与醉心草为伍,哪个晓得是无意中落进去还是被人投的。不过臣认为是他杀,臣方才去了趟西头的渡口,船篷上的醉心草粉末基本上不见了,若是臣猜的不错,应当是被人刮下投进了他的葫芦里。” 长孙姒道:“咱们回来的那趟都临近戌时了,应当是老贺今天最后一趟摆渡。从咱们过河到戌时,这当中有多少趟船,多少人不得而知。若是这两边的百姓,随时下手都可以,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杀了他;若是官家的人寻仇来,他不是号称能看透生死么,这回却不灵验了” 王进维叹一声:“臣倒是觉得,能看透官家,无非是行动做派露出了端倪。哪位官家许是同老贺有仇,这回蒙了眼睛。不过话说回来,官家查了这么些年都没抓到老贺的把柄,若不是臣随同殿下渡河身陷险境,南统领提醒,万万不曾想到船篷上有药粉,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长孙姒说这是一桩怪事,“若是和陆家被烧联系起来呢” 王进维不明所以,“殿下怀疑这两桩事情有关” 她说怕是脱不了干系,“咱们为了南郭旧案来,因为老贺的怪异才追到陆家,事实证明确实有很多值得怀疑的事情,比如多罗天王像,比如账本,还没得出所以然来,因死了,果烧了,你觉得这里头没联系么” 他琢磨再三,又犹豫道:“是不是咱们的踪迹叫人发现了,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可这些天小心再小心,接触的人数着指头都清楚了,陀哥儿,老贺,楼下掌柜,再没别人了,能是他们哪一个” 长孙姒捉着南铮的衣袖捏来捏去,怅然道:“若不是他们,就是咱们之间有人和谁通风报信了” 王进维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殿下的意思,咱们之中有当年旧案幕后推手的眼线。” 她点头说若是外人没错,可不就是咱们出了问题,“我和南铮,你,赵克承,嬷嬷,翻来覆去也不过四个人。” 她转脸看了看安然回望她的南铮,“这位郎君不是,你我赵克承今日一直在一起,嬷嬷是我从李家带出来的,好像谁都没有理由,所以咱们中这一位掩藏得很深呐” 王进维还是不信,“殿下切莫急,容臣再去查一查。” 长孙姒点头,“方才那么乱,可是因为陆家被烧” 他说是,“火是救下来了,里头又是泼了油又是酒,再加上一群人来来往往浇水踩踏,都塌成一片渣子了。本来就破,这回可是夷为平地了。” 她托着下巴盘算,“烧了就烧了,再往别处想办法。哎,咱们回来之前,我把那大娘施舍的薄饼给了一个乞丐,你去找找那饼可被吃了,吃过之后可有什么异样,指不定能明白些事情,还有同我们渡船的人,下落也得弄明白,回来我再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还有,你回来的时候,顺带把陀哥儿和和原一并带来,关于他们如何渡河,如何找到南铮,如何送到七塔寺前因后果都问清楚” 他讷讷地应下,转身去了。 南铮撑着身子倚在床上,看着她愁眉不展,“你有怀疑的人了” “大概有这么一个人,”她回过头来笑眯眯的模样,“你猜,我猜的是谁” 他笑,“赵克承。” “你也怀疑他” 他说不是,“前些日你怀疑烟官,自然会怀疑到他头上。” 长孙姒撇撇嘴,“他是我府上的管家,当年还是三哥赐来的男宠。虽然这些年里外立下功劳苦劳不少,按理我也不应该怀疑他,但就是安不下心来。” “那只能说明他做的不好” 她捧着脸,都埋在头发里,“智子疑邻,你不晓得我方才连他什么时辰动的手都想好了,所以才叫王进维去查那块饼。” 南铮问是什么饼,她也没细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若是那上头真的有醉心草粉,除了那一拨人就是他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待查清楚便知道分晓了,惊疲半日,去歇着吧。” 长孙姒摇头,“郎中说这药性可能反复,过段时辰便要饮一杯水。天就要亮了,歇与不歇也就那点时辰。” 他见她坚持,侧开身子挪了半张床给她,“那就得劳烦你在这歇会了。” 约莫是见到他戏谑的眼神,她有些不好意思,脸朝下埋进被褥里,肩头有被子搭来,还有他身上的迦南香。果真惊疲了一日,挨到绵软的地方脑袋就不听使唤,嘟囔了一句记得喝水便沉沉睡去。 梦里乱七八糟,刀光剑影,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时头昏脑涨,窗外的日头涌进来刺得眼睛生疼。还没待她揉眼睛,日头便被一张广袖遮住,南铮坐在床边垂眼看她,“醒了” 她朦胧地翻了个身,趴在他膝头醒困,“你好了吗” “能动了,还不大利索,起身吗” 她抬起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吵,王进维回了吗” 南铮把被子给她掖了掖,“魏京兆连夜赶了来,如今方渡过河,正挖地坑里的人骨,王侍郎同他一道去了,外头都是看热闹的。茶馆主仆叫影卫看着,去问话吗” 她揉了揉脸说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章于我归处(三) 客栈掌柜的心情简直无法名状,这衙门的官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这样的爱好,放着大气磅礴的县衙不坐,问案审犯人偏偏占据客栈大堂。一下出了名倒是不错,可摊上官司说出去怎么都是晦气。 他揣着个袖子缩在角落连声叹息,长孙姒和南铮站在屏风后头,隔着推开的窗子听外头的动静。渭川的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除开京城里的大官降临,再就是摆渡的怪老头儿横死家中。 “昨儿晚上他从西渡口回来,我还瞧着他进家了,怎么突然就死了” 有人道:“阴阳生意做多了呗,这回阳气不足,回家了” 旁边的道他瞎说,“什么阳气不足,是被人毒死的” 先头那个说怎么可能,“谁下的毒” 那个接话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昨儿陀哥儿给他送饭发现的。指不定是那小郎君受够了这么阴阳怪气的人,一时想不开弄死他了呗,要不那官差怎么叫他去问话不过也是好事,他那个人在渭川就是晦气” “这可不成吧,不是说他通鬼神,往后咱们可怎么渡河” 那人冷笑一声,“什么通鬼神,今儿早上说是京兆府尹亲自来了,带了那么些个人,征用了五六趟船渡河,可有一趟出了事还不是到河对岸去了,以前啊,是被那死老头儿骗了” 先头说话的也义愤填膺起来,“咱们这个镇子上的人被他骗了十几年真是个作死的,死了清净,该”他抖了抖袖子,又问道:“可他好好地为什么要骗人” “为什么骗人”那人嫌他不开窍,“哎,他一死,常去闹的陆家也被烧了,你不会想吗多半是都忌讳的那一件事,说不准真是有冤魂附道他身上。得了得了,多说无益,您要有那闲工夫,一整日跟着衙门的人,想打听什么不知道” 他甩甩袖子不知上哪看热闹去了,长孙姒抬手阖了窗子这才道:“老贺出了事,这镇子上的人也会往南郭旧案上想,看来真是关系匪浅。” 南铮点头,“他正月里祭奠,其中一处便是陆家;陆家上下是逃难,即便遇害也与旧案脱不了干系。何况,正月十七,还是南郭先生生辰忌。” 她这才想起曾经见过南郭深的官历,“说起老贺祭拜的人,和南郭先生有如此多的巧合,多半是他了。只是老贺自己终究没有露出半点端倪,若是得空还是亲自往他家看一眼才好。” 正说着话,那守在外头的京兆尹府的少尹进屋来行礼,“某姓杜名真,王侍郎命某来回禀殿下,殿下要寻之物已然从昨日乞丐手中找到,他装在随身的兜里,完好无损,所以上头和兜里都是醉心草的粉末;另外殿下所寻之人,依照画影图形去找,并无相似之人,请殿下定夺。” 长孙姒点头,说晓得了,“渡河之后的事情可还顺利” “二位上差俱请殿下和南统领安心,尸骨正在清点。只是问了多人,有人说起那一户是个不常见的,偶尔见提了几个鱼篓在河边逮上一两条鱼,回家关门闭户;只知道是个七尺来高的郎君,晴带斗笠雨披蓑衣,从不与人说话,不晓得长相。那条巷子也就三户人家,还是腿脚不便的老人,出门极少,更不知道他的来历了。” “可有人见到他渡河” 杜真道:“这人行踪隐蔽,倒是没人说起过。只是提到近日里,曾见过那屋子夜里还亮着烛火,也就是十五前的事情。” 她抬头看了南铮一眼,他正端着杯子看外头来往的人不置可否,这才道:“你去问外头那对主仆,事无巨细,我们就在这听着。若是有事,自然扣屏风提醒你。” 杜真叠声应下,行了礼告辞出去便在外设了临时的公堂。陀哥儿扶着气色不好的和原给杜真行了礼,歉声道:“官爷,掌柜的姓和名原,渭川人士,只因昨日跳河救人呛了几口水,入了肺腑高热起来,精神不济,烦请见谅” 和原颤巍巍给杜真行了礼,一张方脸,眉眼倒是温和,只是精神恍惚,面色苍白,若不是陀哥儿扶着只怕能歪到地上去。 杜真也不为难他,指使人放了一张凭几给他挨着,这才道:“既然你家掌柜的身子不适,那你来回话。将昨日如何救人,详细说来” 陀哥儿磕了一个头,说是,“正月十四,掌柜的说茶肆里存茶不够了,便要过河由那惠通渠往南去到商州贩茶回来,约好了昨日巳时在西渡口接他。某昨日不到巳时便在渡口等候,可左等右等总不见人影,后来约莫巳时三刻老贺摆渡到对岸,某想着这回总该到了吧谁知道掌柜的他是从水里冒出了头,手里还拖着一位昏迷不醒的郎君。某一看,还认识,就是前日借居茶肆里的一位,就把他们给拉上来了。” 他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掌柜的才说,这郎君是他渡河到一半的时候看见在水面上的;衣着不凡,一瞧就是非富即贵,生怕那怪老头儿加害于他,半途跳船,硬生生拖回岸上。可上了岸怎么叫都叫不醒,掌柜的以为早了那怪老头儿的毒手,想着东头的七塔寺佛祖能祛除魔障,送到那里指不定能活命;而且香火又旺,同行的人或许能寻到。” 长孙姒闻言皱眉看了看南铮,他摇摇头,醉心草投的多了,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就听外头杜真问和原,“陀哥儿说的可是实情” 和原点了点头,声音低哑,“是。” 杜真按着矮几看他,“那某就要问你了,这人沉入河中若不是死去多日,如何能在水面上,还尚有气息” 和原看了陀哥儿一眼,“那位郎君躺在一片木板上,不知从哪里漂来。” 下了药,不把南铮扔到地坑里,反而放在木板上顺河漂,生怕旁人看不见,这老贺是要杀人还是要救人长孙姒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就听和原又道:“和某同渡河的几位也瞧见了,官爷尽可去查证。” 杜真点头,听屏风后头没什么动静又接着问道:“你说的自会派人去查证,除开这件事,还有那老贺,他死了,你们可知道” 陀哥儿点头,说知道,“咱们这儿都传遍了,还是某昨晚去给他送点心发现的。” “你把发现他的过程再说一遍。” “昨儿戌时一刻,按照往常时辰去给他送点心,某敲了有一刻的门,里头始终没动静。可门口的灯笼是亮着的,某想着别是他睡着了,就顺着门缝往里看,结果就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某吓坏了,不知道死了活了,就喊了路过的几个郎君来,把门踹开,进去一看却是老贺,脸都紫了,浑身冰凉,一点气都没有,地上还有个木葫芦,里头的水洒了一地,某就告诉了里正。” 杜真看他至今仍是一脸惊恐,随口道:“你觉得他该死吗” “该死”他扬高了声音接着又讪讪地道:“不是,不是,也不是某一个人这么想,他那么古怪,没人待见他。不过说回来,好歹是一条人命不是,某说错话了。” 杜真冷笑,“可某听说,你同他还有私仇” 陀哥儿面色有些僵硬,“您这话说的,原先河上摆渡的哪个同他没点仇要是因为这个,某何必拖了这许久才动手日日给他送点心,怎么都方便” 他点头,看向神情恹恹的和原,“和掌柜呢,对老贺之死怎么看” 他愣神,陀哥儿给他顺了许久的气才道:“某同他相交不深,死者为大,不太好议论。” “是吗,”杜真看他一眼,“素未谋面的舍命相救,遭人唾弃的怪人也不说是非,和掌柜倒是心慈的。不过某还听说,以往有几回这河上没了人,问询老贺的同时也传了你过去,怎么你却说同他不熟” 和原道:“只是恰好路过,官爷就问了几句。” 杜真看着他垂着眼睛搓手指,“这次也是出了相同的事情,所以又传了你来” 他抬眼,勉强笑了笑。 长孙姒轻轻叩屏风,杜真会意,起身转到后头来问有何吩咐,她低声道:“你问和原的身世,若他不愿多谈就不必再问;待会领着他一道去老贺家,顺带见见他的尸体。” “是。”杜真不明所以,只得按她的吩咐接茬问,“和掌柜的茶肆小有名气,真是年少有为,可是从令尊手中接管” 和原有些奇怪,摇头道:“是家母生前经营,传到了某手中。” “啊,”杜真接着问,“那令尊呢,做别的营生” 和原点头,“他,做些茶叶生意,某很小的时候便不在了。” “不知是病故还是” 和原笑容有些浅,“敢问官爷,这些和案子有关吗” 当然没有,若不是里头那两位的令谁问这些杜真勉强坚持,“问你就答,有没有干系不是你说了算。” “某当时还小,家母在某面前未曾提过。” 这话是问不下去了,杜真拂袖起身说领他往贺家瞧瞧,和原伏地行礼,“官爷,某着实不适,怕是去了会给官爷添麻烦。” 杜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不悦,“你的茶肆在他家对面,又给他送点心,再没有别你们更熟悉他的人。到了问你句话放你回家,呛几口水死不了。” 长孙姒已经被杜真气得没话说了,魏绰心腹和他一个性子,也是个实心眼,强行搭讪可还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章于我归处(四)(加更) 杜真不但强行搭讪,还把人给拽到了贺宅。和原和陀哥儿在贺家门前还看到了长孙姒和南铮,陀哥儿一眼认出来,兴高采烈地过来打招呼,“哎,是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又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又低声道:“你们到底还是去渡河了,这位郎君漂河里的事让官府知道了。某就说一旦和老贺头儿挨上边,都是麻烦。” 长孙姒佯装不知,只是颔首,“昨日去了七塔寺寻到阿兄,小师傅说多亏了你和你家掌柜相救,还没来得及拜谢。” 陀哥儿连连摆手,侧身介绍后头的和原,“娘子不必客气,救人的是我家掌柜的,他心善,回来也说救令兄是举手之劳。” 长孙姒又向和原招呼,这位掌柜并不像陀哥儿圆滑好说话,看了长孙姒和南铮一眼,平淡地还了个礼,推脱身子不适,站在避风的角落里不言语。 陀哥儿笑了一声,“掌柜的头脑昏沉,不是怠慢郎君娘子,二位见谅。” 她笑着说无碍,也不管陀哥儿诧异的目光坚持要给和原道谢。和原四处避让不得,最后生生地站在院子当中,似乎对她有了些莫名的怒意。 南铮踱过来垂眼瞧长孙姒,只道:“小妹,和掌柜身子不适,莫要胡闹” 她对他扮了个鬼脸才道:“听闻昨日老贺便是死在这里,会不会是和掌柜脚下所立之地,所以就来提个醒,阿兄冤枉我了。” 和原面色一僵,蓦地收回脚来,踉踉跄跄,若不是陀哥儿扶住了当真要跌到地上去。陀哥儿把人遮在后头,笑眯眯地连声致歉,“我家掌柜平日里就听不得这个鬼啊怪,娘子还是莫要玩笑了。” 南铮颔首,“舍妹年幼,和掌柜不要怪罪” 和原皱紧了眉头,嘱咐陀哥儿将他搀远些,避长孙姒如蛇蝎。长孙姒看着主仆二人杵在一处低低交谈,对南铮道:“你觉得如何” “此地无银。” 她点头,“可不,一句话都听不得。待会杜真把尸首领了来,怕是要比我这话凶猛上许多,如何自处” 南铮看着门外晃动的人群,“你这话不比见到尸首轻松多少。” “怎么会”她低头在地上打量,寻到一处结冰的笑道:“我年幼,自然童言无忌。” 他垂眼看她,觉得有趣,“还计较这个” 长孙姒端着袖子晃了晃,歪着头道:“自然,再叫两声小妹听听” 南铮:“” 她见他撇过脸去,乘势追击,“只一个称呼,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看着她兴味盎然的眼睛,弯了嘴角,戏谑道:“大庭广众估摸你是不能尽兴了,不如回去,任你听个够可好” 长孙姒:“”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杜真领了尸首来,她和南铮正研究那葫芦里的药粉是什么时辰搁进去的,抬着尸体的参军吆喝借光,将破藤床搁在了地上,上头覆着白布,外头围观的百姓又开始指指点点。 杜真打开验尸的格目,特意对着南铮和长孙姒的方向,她瞟了一眼,贺家大门外灯笼亮,主屋门未开;老贺头西脚东,正对屋门蜷缩趴在地上,身体僵硬冰冷无外伤,手脚青紫成抓挠状,皮下有红斑,衣物毁损,指甲中有衣物碎布,符合醉心草中毒之症。身边有未封口的水葫芦,其中验出有足以致死的醉心草分量。 他命人掀开白布,老贺双目紧闭,面容青紫,看热闹的百姓惊叫掩面,有几个大胆地还往里仔细看了看,“对对,就是摆渡那怪老头儿,没错,就是他” 杜真看着远远站在角落里的主仆二人,问道:“和掌柜认识吗” 和原点头,只道确实是那摆渡的老者。 “那和掌柜觉得老贺与寻常有什么不同吗” 和原目光始终涣散,勉强回话:“没什么,就面上,不同。” 杜真说是醉心草毒所致,他又抬头看他,“和掌柜知道这是什么毒草吗” “官爷玩笑了,”陀哥儿搀住了和原迎上杜真的目光,“茶肆里往来的只有茶叶,若说毒草哪个能晓得,平素也绝对不敢混进去害人。” 杜真点头,“好,咱们继续往下看。” 有参军把老贺身上的白布全数掀开,还是昨日那件灰蓝袍子,只是被抓挠的不成模样,四处是破损褶皱,腰带上昨日瞧见的璋玉还在。 长孙姒扯了扯南铮,好奇道:“阿兄,你瞧,这老贺腰间块璋玉,都说是小郎弄璋,难不成他有个小郎可为什么不给他戴着反要搁在自己身上,不是很奇怪吗” 南铮很是配合地制止她,“官爷审案,不要胡闹。” 杜真是个耿直的人,有人提出了疑问便要刨根问底,“这位娘子问的对,陀哥儿你时常来给他送糕点,可曾见到这里住过老贺的小郎君。” “不曾,”陀哥儿摇了摇头,“他这样的人怪的很,从来都不叫某进门,也就从门缝里把食盒递进去。至于里头有没有小郎君,某就不晓得了;不过咱们镇上的百姓估摸谁也没有见到过他有个小郎君吧” 话闭,外头就有人附和,“是啊,老贺头儿这么怪的人,怎么可能有家室,连大娘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小郎君,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后头掀开一场哄笑,有人说指不定人家年轻的时候有了风流韵事,到老神神叨叨,母子不愿意同他在一处了呢。越说越不得章法,守门的参军大声呵斥,这才安静下来。 杜真自言自语,“这老头儿看着古怪,生活倒是很讲究,倒像是从哪家高门里出来。”说完也不看看那主仆二人,问南铮和长孙姒,“你们也曾坐过他的船,这位郎君还失足落水,就没有发现端倪” 南铮道:“只觉得这老贺生活讲究细致,某中毒瞧过郎中说是服食过量醉心草” “掌柜的,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和原早已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往地上栽,陀哥儿大惊失色,连带着跪在地上向杜真请罪,“官爷恕罪,掌柜的他确实体力不支,求官爷活一条性命。” 外头围观的百姓也议论起来,说京城来的官爷不讲情面,这掌柜的救人倒是救出麻烦来了;也有人道连年老贺出事,头一个问的还不是他,如今旧事重提,遭罪哟。杜真看长孙姒没什么表示,皱着眉头叫陀哥儿扶着和原回茶肆去,招呼另外两个进屋指认。 屋子里除了京兆尹府忙碌的录事再无他人,杜真这才道:“微臣也觉得方才那二人古怪,还听说连年这老贺被官府盘问,都有这掌柜的事情。” 长孙姒四下打量这屋子,条几矮座,木床上即使如今这般寒冷,也不过薄薄的一床被,床头有个放着食盒的矮柜,矮柜边有个衣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两日她瞧见的屋子都是这般简朴,她笑道:“每逢那河上没了人,和原就打对岸渡河过来,可不得问到他” “这般巧” 长孙姒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就像他说救人呛水,你又不能真的再把他扔进河里试一次。这屋子里本就这么多物件吗” 杜真说是,“哦,屋后头有一片向阳的空地,翻出来是醉心草种。有人曾看见夏日里他家有大片的白花,还说人古怪,种出来的勤娘子都不攀藤。”他又指了指那矮柜,“里头有一盒,还剩下几粒花种。” 她回头看了一眼,“老贺这是种花害人,由始至终都不假手他人,真谨慎” 杜真说是,“殿下还要臣问那主仆旁的吗” 她摇头说不必,转身出门去了。 窄窄的巷子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看着南铮和长孙姒出来有几个热心地还要刨根问底,挤出巷子已然满头大汗,南铮取了帕子给她拭汗,问道:“去茶肆么” 她顺了顺气,笑眯眯地道:“方才猛药下的都不够,所以和原才昏过去了。说不准再给他灌上一剂,就醒了。” 他笑,牵着她的手往对面去。陀哥儿估摸着是把和原安置下来,挥了抹布东跑西跑,听着人声忙招呼,“客官几位,要什么”抬起头来,愣了愣才笑道:“原来是你们呐,那官爷肯把你们放出来了” 给他们擦了擦最里面的一张桌,让他们坐下,“某以为往日里咱们平头百姓遭罪,不成想二人也得叫人拿去问话。先不说这位郎君昨日凶险,就是娘子您,大庭广众之下牵扯到凶案里,清名白白受了累,二位怎么不给那官爷使些银子也好躲过这一次” 长孙姒摇摇头,看着那茶杯,始终没有去碰,“怎么没有,听说那是京城里来的官,得是多少银子,别到最后给按个贿赂的名字。本来没有多大事情的,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她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陀哥儿,“看来往日你家掌柜受牵连的时候,这事你也没少干吧” 陀哥儿笑得拘束,“您二位懂就好,人平安不比银子强。” 正说着话,王进维满头大汗从外头进来,摸到这一桌絮叨:“我方才去看热闹了,河对岸挖出来一大堆人骨头,可吓死人了” 吃茶的也不吃了,纷纷转过头来听他说话,外头熙熙攘攘又进来一拨官衙参军,当头的三两步到了王进维跟前,“就你,跑什么跑,还没和这画像上的人比对,转过脸来” 他手里举着三两张画影,上头画着一个戴斗笠的人,方脸,看模样极其像一个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章于我归处(五) 领头的那位面目严肃的参军,左手扯了三张画像,右手卡了王进维的衣领子比照了半天,手一松让他老老实实坐下,“和你有什么干系,乱跑什么,叫某以为这上头是你” 长孙姒捧着杯子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往,不晓得是真的问出眉目,还是在装个样子请君入瓮。趁那参军回身打量茶肆里的客人,她探了脖子瞄了两眼,回过头来瞪着王进维,低声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唬得连杯子都掉在矮几上,苦着一张脸道:“我也是没办法,这些官爷也不大容易,咱们今儿就要回去了,真的认错了人那可就不妙了。” 他分明说的是另一层意思,长孙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险中落子赌得都是运气,南铮看了四处盘查客人的参军,“他说的,也不尽然是坏事。” 得,王进维头前攒气念白,这就来一个扯弦撞鼓的,南铮看着她幽怨的眼神安抚似的地摸了摸她的发髻。长孙姒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搭伙一道唱戏,一个二八小娘子的淳朴都能从她嗓音里听出来,“哎,陀哥儿,你瞧那画像上的人像不像你家掌柜的” 陀哥儿正胆战心惊地看着几个参军,挨着个地拎人的衣领子,眼睛都不敢挪一下,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振聋发聩。陀哥儿唬得一个激灵,俯下身子忙道:“这位娘子,您可别乱说啊,那真不是我家掌柜的,他从来都没戴过斗笠。” 长孙姒茫然地看着南铮,“阿兄,难道真的是我看岔了么掌柜的救你,是个好人呢,我不应该胡乱说话的。” 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中,王进维听她装模作样的话,想笑又得忍着,憋得脸都紫了。南铮看了他一眼,立时肩头也不抽搐了,面容也肃正了。这厢说话的动静约莫大了一些,正捉人的参军回过头来问了一嗓,“你方才说像谁” 长孙姒垂着头不答话,陀哥儿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娘子怕是认错了人,官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见谅见谅。” 那领头的参军更是个耿直的,听了他这话非但不离开反而迈步走了过来,一掌按在矮几上,面容严肃,厉声喝问,“某问你,方才说像谁” 长孙姒大睁着眼睛,被他吓的泫然欲泣,紧紧地攥着南铮的衣袖不知所措,“阿兄” 那参军眯了眯眼睛,“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问你吞吞吐吐,莫非你们兄妹和那贼人是一伙的。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好生盘问。” 南铮将她遮在袖子后头,沉声道:“小妹年幼,口无遮拦,冒犯了官爷,只因这位是某活命之人不便相告,烦请见谅。” “哦,是你们。”那参军直起身来,冷眼看着他们,“你就是那个在河上漂着大难不死的郎君甭问了,救你的是这家茶肆的掌柜,也不算你漏了口风出卖了救命恩人,”他指使着两个人,“去楼上请那位掌柜的下来吧,多大点事” 吃茶的见势不对,纷纷撂了银子仓皇出门去了。陀哥儿拦在楼梯口陪着笑脸,“官爷,官爷见谅,我家掌柜的身子不适” 话没说完,就被人扒拉开,咚咚上楼去了。领头的参军冷笑,“不就是呛了几口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闹得全镇子都知道了。只要没死,下来认个人都不成了,你家掌柜的架子还真大” 话音刚落,上楼的两个参军就架了个人下来,“头儿,这掌柜和原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是吗”他看了一眼地上趴伏着喘粗气的和原,“哟,还真没说假话。你可知道这画像上是什么人,就是河对岸那家扒出白骨的屋主,根据百姓的描述才勾出这幅模样来,原来是你。你不是茶肆掌柜的么,怎么还跑到对岸打渔去了打渔也就算了,怎么杀人了呢” 和原冷笑,看着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官爷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脑袋倒还清醒,”那参军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偌大个镇子,怎么这罪单单就加到你一个人身上来了,某怎么不去冤枉别人呢说说吧,那些人骨是怎么回事” “官爷只凭借一幅画像,如何能断定是某” “不信好办,这还有从里面搜出来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个斗笠,给他穿上”后头跟着两个人把从那屋子搜出来的衣服从随身的兜里掏了出来,昨日长孙姒补衣服倒是留了两件完整的,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衣衫合身,鞋履也合脚,那领头的参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和原泄气地瘫在地上,闭了闭眼睛才道:“老贺救过我的命,他要我做什么我自然都会照做。至于他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确实不知道,也不会过问。” 那参军笑了笑,“你同我也说不着,有审问你的人,到了公堂上一笔一笔说清楚,带走” “掌柜的,掌柜的”陀哥儿见势不妙,慌忙追到门口险些哭了出来,长孙姒看他听不到这边,扭过脸来低声道:“王进维你胆子不小啊,闹这么一出,万一不是和原呢看你怎么收场,魏绰不是自诩最有正义感,方才那一拨是京兆尹府的吧,怎么同你一道胡闹” 王进维连连赔罪,“殿下您是没看到,从地坑里掏出来多少具人骨,零零散散数了数二十来个。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若不是动作快一些,人跑了咱们到哪里去抓臣一合计,虽说是下策,可快刀斩乱麻,说不定有效呢就和魏京兆商议过了,咱们这些天除了在茶肆就是在客栈,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铁定在这里头。您昨儿还说定是有什么遗漏了,臣一想可不就是茶肆掌柜行踪蹊跷,所以连他画了三幅图,先去了那客栈,盘问了掌柜的,才断定不是,这不就到这儿来了,果然是那和原” 长孙姒端着袖子斜他一眼,“怎么,你还敢邀功” 他一个劲儿摇头,“不敢不敢,臣不敢” 她看那陀哥儿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接着道:“这回虽然险了一些,但是好在有了结果,也算你一大功。看那和原说的话不像有假,倒是这位茶博士好生有趣,待会关上门来定要盘问一二。” 王进维见她默许了,这才安下心来道是,又问道:“昨儿殿下叫臣问的,臣倒是怀疑那些个挑担的人。当时为了避免叫老贺发现,您领着臣和赵小郎。离着船篷甚远,那三男一女反而挨着老贺极近,殿下的意思呢” 长孙姒抻了抻袖子,“不是他,那自然另有旁人。我虽说不愿意相信,但总要试一试才好,今儿未必不是个好机会,依照你的话,速战速决。” 他讷讷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细想起来着实叫人不寒而栗。外头的陀哥儿被京兆尹府的人撇下,落寞的地站了半晌,垂着袖子返身回来,虚掩了门,看着空荡的茶肆颓废道:“诸位客人请吧,掌柜的都没了,关门喽” 他把抹布往临门的矮几上一扔,抱着肩仰头发呆。众人起身,王进维好奇道:“和掌柜不在,陀哥儿,倒不如我们出银子为你承了这家铺子” 陀哥儿摇摇头说多谢客人美意,“某自知没那个能耐,何况某同诸位素昧平生,多谢” 长孙姒抬手去推门,转头看他,“那令尊为之苦苦奔求一生的事情,你也不管了” 陀哥儿面色一僵,转过头来茫然道:“小娘子说这话可就羞煞某了,许久之前某就不摆渡了。若说不管也是事出有因,家父在天之灵也不会怨怼” 她笑,“事出自然有因,可是晚辈的若不尽心尽力那自然是要埋怨几分,不过话说回来,终归是他的事情,痛悔一辈子,陀哥儿怕也是自小感同身受吧” “娘子这话,某听不明白”他撇过脸去,重新拾起了抹布,“天色不早了,如今渭川百里太平,客人若是要上路烦请趁早” “好”她笑笑,“百里太平,那些为官不检的人自然不会受到惩罚,令尊这些年的委屈也白白地受了。除开这些,若是南郭先生泉下有知,只怕也死不瞑目吧” 陀哥儿脚下一顿,“客人是官家,为了一桩旧案而来这间茶肆曾也有人为这事来过,一个贪官污吏而已,死了这么些年还有人惦记,什么世道” 长孙姒回过头来看他,“陀哥儿若是如此认为,何必每逢遇上都会告知令尊,好叫他有所准备,除之而后快令尊对南郭先生忠心耿耿,不然陆家旧宅里何必放了当年的账册和一尊毁损的天王像,还有那些精巧的机括” 陀哥儿回过身来,面无表情,三两步过来推开了门,“诸位说得什么话,某一句听不得,还是请吧。” 王进维如今也明白过来,端着袖子看他一眼,低声道:“这位娘子复姓长孙,专为南郭旧案而来。令尊苦苦守在此地不过为了南郭先生正名,如今他被奸人所害,贺小郎当真要放弃这次机会吗” “诸位留步”回头时,陀哥儿手中的抹布已然落在地上,面露悲戚,俯身行礼,“请往里头说话” 待到二楼众人坐下,那陀哥儿整了衣衫,规规矩矩拜倒在长孙姒跟前,“求殿下为旧主做主,弥天奇冤”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章谁堪往事(一) 陀哥儿如此配合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看多了推三阻四的,如今这位几乎和盘托出,王进维转头望着长孙姒,眼神里满是疑惑。 长孙姒摇了摇头,她方才有意试探,见了他面上有松动的迹象,至于松动到何种程度那就不得而知了。她揣着手道:“你说说看,这个冤枉如何弥天。” 陀哥儿磕了一个头,“殿下,您是不晓得我家掌柜的平日里如何心善,单就救了这位素不相识的郎君来说,足以见得。” 原来他说的并不是老贺与南郭深之事,王进维格外失望。长孙姒也不在意,“然后呢” 陀哥儿叹了一口气:“掌柜的自小孤苦伶仃,老贺对他有活命之恩,要他办的事从无拒绝。可您瞧他让办的那事吧,掌柜的虽然从未对某说起过,这些年多少也知道些,可他认理,说为了恩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某也劝不住啊。” 他又磕了个头,“殿下您明鉴,掌柜的他真不是刻意同老贺一道害人性命,他是为了报恩,这恩人说什么他可不得做什么” 王进维道:“你现在知道为他申冤了,这事为何早不去报官早一日,你家掌柜的也能解脱,何必等官家问到门上” 陀哥儿道:“某倒是想说,可谁信呢人人都畏惧鬼神,信了那老贺所言,某去同旁人说也是白费力气。若不是遇上殿下,某哪敢和盘托出” 他说着和原莫大的委屈,情真意切,长孙姒笑问,“看来他们做的事情,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亲眼所见” “不是,某也得看着茶肆。可过河时常死人,想想也都晓得了,哪里需要看见。” 她点头,“这倒是,瞎想么,怎么样都行。” 陀哥儿有些急躁,又磕了一个头,“殿下,某可不是瞎想。掌柜的每回回来都后悔,可又拗不过老贺的情面,日日两难。” “老贺都是怎么通知他去帮忙” “就是某给他送点心的时候告诉某,某再回来告诉掌柜的。” 王进维斜眼看他,同长孙姒行礼,“合着这位也是同谋,按照律法也得连坐。没什么可说的了,先去报官吧” 陀哥儿面色一僵,膝行了两步扯了王进维的衣角哀求,“这位郎君,咱们可不能这样。某说到底也就是个跑腿的,家主叫做什么可不得听令。这些内情某也不过是揣测,可这镇子上谁不这么想,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长孙姒垂下眼睛,“旁人可以说是揣测,你就不同,置身其中,传递消息肆意害人,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她起身,无意多留,“至于你有没有冤屈我们也管不了。” 她端着袖子转身欲去,果然陀哥儿一向平静的面上有了些惶惶,垂着手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她看一眼,接茬道:“贺家留不得,这茶肆也不应该留着,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冤魂” 王进维掂量她话中之意,在一旁煽风点火,“殿下说的甚是,老贺肆意害人甚众,当处以斩刑。可惜他死了,尸首验过也只能胡乱扔了。这二位到时候也应是同罪,决不可姑息。” 陀哥儿冷笑一声,“某为仆,私告主家有罪。如今不告密也成了有罪之人,某不服” 长孙姒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的罪并非是知情不报,而是和老贺通风报信。比如我们到这间茶肆的头一个晚上,你也不难猜出我们是官家人,所以借老贺送点心之便告诉他我们要渡河,叫他早做准备。” 陀哥儿连连摇头,“殿下这话说得好生有趣,诸位都在茶肆安坐,倒是能听见某和老贺的对话某等他开门,把食盒递给他就回来了,半句话都没有说,如何通风报信” 她笑,“自然是你随身所带的灯笼告诉我们,你到了贺家门前就把灯笼放下,等了许久老贺这才来开门。这当中,你的灯笼一直是稳稳地放在地上,纹丝不动,所以他开门的时候有一阵风将你的灯笼险些刮倒,你又把灯笼扶正了。” “随后你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他,如果按照你所说,你们一句话没说他就应该把门关上,你提上灯笼转身回来。而事实上呢,那盏灯笼在被扶正后一直没有动作,也就是说你把食盒给了老贺后他并没有关门,难不成你们一直相对站着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你那盏灯笼又倒了一次,你这才把灯笼提起来往回赶。” 她看着陀哥儿垂头不语,“你要说为你们掌柜的带消息,可他已经如你所说,贩茶去了。当然我们当时也只是好奇,你们说话如何也都很正常。可是你回来之后同我们说了什么,还记得吗你说他探了一只手出来取了食盒,你没有功夫同他说话,也嫌他晦气,事实却和你说的恰恰相反。怕是每回这镇子上来的官家人,都是你给他通风报信吧,你家茶肆在镇子上第一间,外来歇脚的不在少数,周转消息最为便利。老贺要杀什么人,你就给他递刀,陀哥儿,你在给你家掌柜辩解的同时,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王进维在一旁一拍膝头,“对了,那天他还说老贺膝下无子,可他身上分明挂着一枚璋玉,时常见着,怎么能说没有。还有,”他似乎一下想起来诸多事情,“有人说自打老贺来,陀哥儿就在这间茶肆里,老贺见着我们第一眼倒是怪异的欣喜,还有他船上摆放碗碟的习惯和陀哥儿一模一样” 他低着头打量了陀哥儿半晌,指了指木讷地转回头来,“殿下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人做不来,至少两个人,旁人会泄密,所以至亲最好。莫非,这陀哥儿才是那老贺的,小郎君” 长孙姒看着陀哥儿肩头一抖,冷笑,“这个你就得问他了,不过这位是个硬心肠,连见到自己阿爷的尸首也都无动于衷,倒不如去给他滴血认个亲。”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陀哥儿抬起头来,看着长孙姒冷笑,“某不忍他年迈常为此事奔波,便告知他一些消息,至于如何处置那是他的事情,与某何干他那样的人,人人避之,某作为他的小郎难道面上有光吗” “你这说倒也可以理解,”长孙姒对王进维摆了摆手,“事到如今,你也不同我们说,你阿爷是曾为何营生,为何每年正月十六**肆祭祀,为何又要到陆家老宅去” 他偏着头忿忿道:“他原是陆家家仆,陆家犯了事连夜逃跑,他就奉命守在那里,后来听说陆家一家死于途中。他记恨陆家为奸人所害,走火入魔,势要为旧主报仇,便有了如今的摆渡人;他要祭祀,某哪里知道为何会挑上这么一个日子” 王进维直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满口胡言,正月十六十七乃是南郭先生生辰忌,陆家不过是为了引人去为他翻案的地方,那里头的天王像,旧账本你敢说不是你们父子所为从头至尾就是你们三人,如今一死一关,你极力撇清自己不就是想步你阿爷的后尘,为南郭先生报仇如今殿下自京城到渭川,你有什么冤屈大可以同殿下直言,不比你在这苦苦死撑强的多” 陀哥儿闷声不语,长孙姒也不避他,“京城半年内发生的案子想必你也知道,我从这里得知南郭先生有冤,所以顺着他当年行过的路找找线索。如果你信不过也是你的选择,但是你父亲同你这辈子豁出性命也要的真相,怕是要晚些才能大白于天下,或者你的下场也会同你父亲一样,被那些想掩盖踪迹的人截杀于途中。我言尽于此,明日便会乘船往惠通渠去,你好自为之。” 她施施然下楼去了,外头的热闹似乎散了一些,王进维抬眼往西瞧了瞧,低声道:“殿下,咱们真的不管陀哥儿了吗” 长孙姒摇摇头,“这样固执的人不戳到死穴断然不会看开,老贺的死尽管给他当头棒喝,但是也不算刻骨铭心,你得叫他彻底清醒。不是还要捉那隐藏在咱们身边的人么,倒不如一石二鸟” 她笑眯眯地抬头看南铮,“陀哥儿的命就先交给你了,咱们晚上见。” 他们二人打哑谜,王进维从来看不明白,也没那个胆子去细琢磨,万一郎情妾意被打断了,到头来长孙姒不定怎么收拾他呢,所以安分地跟着她回客栈去了。 齐氏在房中来回地踱步,见了长孙姒进来,“殿下,你上哪去了,外头乱糟糟的” 她笑,“哦,没什么事,那怪老头儿死了,他小郎也冒出来哭丧,您说有意思不” 齐氏有些惊讶,“他还有个小郎” “可不,谁也没想到,就是那茶肆的陀哥儿,据说老贺做的事情他也参与了。” “还有这样的事” “上阵父子兵,”长孙姒摆了摆手,“我也乏了,等明儿再去问问他情况,或许南郭先生旧案他知道些。”说完,翻到榻上迷糊去了。 陀哥儿自众人走后一直呆坐在原地,一时哭一时清醒,长孙姒的话往他心口上戳,父亲为之奔波一辈子的事情就这么突然湮灭,心有不甘,可这位新晋的监国公主当真可信吗 他挨在窗下迷茫,夜幕深沉也不愿挪个地方。有风来,吹得窗户吱呀闷响,他嫌烦,抬手猛地一推,窗户没有被关上,倒是被冲撞得更开,随之扑进来的还有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晃得他睁不开眼睛,颈下一凉,眼瞧着就要没进骨肉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章谁堪往事(二) 窗外的杀意来势汹汹,陀哥儿有些发傻,手脚僵硬瘫坐在地上闭目等死 其实老贺之死,陀哥儿也明白,纵使他们实话,某何必自讨没趣” 陀哥儿俯身行了礼,“赵郎君今日相救,在恩人面前某不敢扯谎。关于南郭先生旧案,有要事当面请见殿下” “当真” “千真万确” 赵克承垂着眼睛打量他半晌,也没搁在心上,随口道:“信你一回,同某来吧” 二人到的时候,南铮刚好用完了药,王进维把手巾递给他。回头的功夫,长孙姒趴在矮几上头正一点一点,若不是他抬手垫着一脑袋都能磕到地上去。他起身将她揽进怀里,她却睁开眼睛,警惕地望了望,他放缓了声音,“是我” “哦,”她顺势捉了他的衣襟迷糊了一会,“赵克承可带人回来了” “嗯,人自尽了。陀哥儿也在,要见么” 长孙姒望着他的眼睛,却是问了另一回事,“是她么” 南铮点头,她攥紧了他的衣襟,垂下眼睛有些嘲弄,“哦,真没劲儿。” 王进维听着皱眉头,远远地守在门边,坐立不安。 “谁的人”她埋着头,缓了半晌嘟囔着问,“是从李家离开后才开始的,还是之前便有了异心” “前两日只她一个在客栈,不晓得” 她揉揉眼睛,有些意兴阑珊,“也是,现在说这些是没什么意思,传信给李家,问一问吧。”她转头看王进维,“陀哥儿呢,带他进来” 长孙姒百无聊赖地坐在南铮身后,在矮几上把茶杯摆成整齐地一排,挨着个儿地倒水,哗啦啦的响,陀哥儿似乎想起那利刃的声音,简直不寒而栗,再不敢沉默地跪着,磕了头,“殿下,某白日里不肯直言相告,恳请殿下恕罪” 南铮看他一眼,“这回肯直言相告了” 陀哥儿恭敬地磕头,“某知罪,求南统领多和殿下美言,当年南郭先生旧案,事无巨细,但凡某知道一并告知殿下。” 这是个顽固不化的,一顿刺杀倒是老实了长孙姒撇撇嘴,“你先说说看” “是,”他这才直起腰身来,“老贺,也就是家父,原名贺季,是南郭先生身边七品参军,自南郭先生应和六年入京就随在先生身边,是这渭川人。应和十八年先生擢升工部侍郎,与朝中四位同僚共同督修惠通渠。启程当日先生便说不随主渠走,这些不起眼的分渠容易发生灾祸,倘若先行的御史不察也好修补。余下四位督造官自然怨声载道,可拗不过南郭先生只得一路跟随。” “到了渭川,那时尚是户部主事,如今的户部侍郎苏长庚提出曾与渭川陆家家主相交笃深,落脚也颇为方便;先生寻常随性惯了,吃住不会放在心上。就在陆家当晚,阿爷起夜时无意间听见那四位督造官赏议如何吞了修渠的数十万两款银,更提到修渠事宜如何庞大,若是以次充好断然也不易发现,就算事发便栽到先生头上。阿爷不敢再听,正要回去同先生回禀,却被伏于暗处的影卫拿住,诬他偷盗官银,执意要仗杀。”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南郭先生知晓其中有隐情,为了不打草惊蛇暂时依了他们;却在仗打阿爷的时候存了他一条性命。阿爷当时气盛,并不明白先生苦心,心存怨恨再不提起这事半语。南郭先生离开渭川月余,阿爷伤见起色后,偶然听人说起陆家和京城要员的关系,他觉得这事小不了,便混进陆家做了家仆。到了夏日,阿爷翻到陆家为了自保私自誊写的账本,才突然明白他们的险恶用心。这陆家本就是临时搭起来的一处宅子,供他们密谋守踞之用,特意叫阿爷听到这消息无非是想将先生身边的人全数支走,欲行他们的大计。” “阿爷准备南下寻找南郭先生,可惜为时已晚。”他垂着手瘫在地上,连连摇头,“他还没过山南道就听说先生因私吞官银致堤坝垮塌于江州被抓,他多次进京打探消息次次被阻,又险些招来杀身之祸。转眼到了秋后,南郭先生举家被斩。阿爷悔不当初,为了逞一时意气致家主安危于不顾,再无颜面去面对先生,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过了两个月听说陆家怕遭受牵连,撇下宅子出逃。阿爷为了替先生报仇,一方面在陆家布置下一切揭示先生的冤屈,一面假借鬼神之说开始在西渡口摆渡,又撇开父子之情,命某在茶肆帮工收集消息,遇上好奇的官家人要引到陆家,若是能替先生翻案再好不过,若是遇上知道陆家之事又胆小怕事的直接告诉他,埋到对岸的地坑里了事,谁也找不到证据。坑里的尸骨约莫有二十二具,都是去过陆家又不愿为先生翻案之人,那些没有去过陆家的管家人,阿爷没动他们分毫。” 难怪有是否生死不论的说法,贺季忠心耿耿,为了旧主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属不易,她又问道:“那和原呢,如何肯替你们做这些事” “他阿娘本是这茶肆的掌柜,因他后爹阴狠,将他阿娘打死,欲杀他灭口被阿爷所救,报官抓了凶徒后又将茶肆还到他手中。所以,和原对阿爷言听计从,阿爷观察他良久才叫他出手相助。也不过是听闻阿爷欲杀人之事后,秘密埋伏在对岸那户人家,阿爷在船篷上放的醉心草都是有分量的,保证人渡河之后约莫到了那门前才会晕倒,和原才将人拖进地坑里埋了。两岸因为鬼神之说,行人很少,那条巷子也不过二三户人家,所以我们的事才可以隐藏这些年。” 长孙姒看着他,“你阿爷叫他帮忙,只是苦无人手这么简单” 陀哥儿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并不全是,阿爷甚至我们做的这些事早晚有一日会被人发现,到时候谁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先生大仇得报自然是好,若是没报,这事还要进行下去,和原便是某的替身。可阿爷同他说过,和原说愿为此效劳,所以才” 她点点头,“难怪,和原做事说话还要看你的脸色,那么这回我们来,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叫和原提前去埋伏” 陀哥儿磕了一个头,讪讪道:“殿下,这回是凑巧,和原他真的是去贩茶,殿下一行所来并不知情” “哦,”她转头看了看南铮,“我们既然都被你阿爷迷昏,为什么单单放了这位郎君呢” 他摇头,“阿爷当时只字未提,却很急切,说要我们送到七塔寺,叫这位郎君的影卫得以找到他。” 她又问:“你方才说,他们要清理南郭先生身边的人,除了你阿爷还有什么人么” “有,殿下可还记得曾经有个案子,一对变戏法的夫妻变出一对人头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章谁堪往事(三) 当日在刑部翻旧案,南铮同她说了三件无因无果的怪事,这案子便是头一个。如今从陀哥儿嘴里听来,就添上诡异的的意味,她问:“是十来年前,一对变牡丹的夫妻变出人头的事” 陀哥儿道是,“当时某也不过十来岁,寻着热闹便去看了。那对夫妻三十来岁,面前一个二尺长宽的木匣子搁在台上,向我们展示里头空无一物,放了一颗种子后那夫妻二人便去旁边捧了土来散进去,接着盖上黑布。他们二人衣袖在木匣上一抖,先是推开了左侧的木板,露出来几片叶子。有人闻到血腥味还说了两句,可也没谁在意,直到最后将那木匣完全打开,根本没有什么牡丹,叶子上是两颗人头。后来差役到了,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株被折下的牡丹,不过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小郎君始终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缓了一口气接着道:“某年岁小,便当作一件奇事说给正在养伤的阿爷听,他问那对无身的小郎君长什么样。某说十六七岁,瘦脸阔鼻,发髻上别着一柄竹簪。当时阿爷面色就有些异样,又问了问细处再不提这事。过了一段时间,听闻始终捉不到凶手,差役就将那对小郎君随手埋在了河对岸的坟地里。自陆家出来后的一日,阿爷深夜渡河去那里,某不放心便随着。见他到了坟地,将那对头颅给刨了出来,在其中一柄簪子里还找到一物。谁知道他看了良久,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约莫到天亮把物件放回原位才回家,也是打那以后,他下决心要为南郭先生翻案。只可惜” 陀哥儿再说不下去,捂着脸伏在地上哽咽起来。王进维叹了一口气,转身看长孙姒,里头这么些隐情,老贺虽然一心为旧主报仇,但是做法终究偏激了一些,人如今已经死了,这陀哥儿到底怎么办 长孙姒干巴巴地坐在矮几后头看着陀哥儿泣不成声,有些心酸,那么样一个固执的老头儿,心心念念为旧主报仇才招来杀身之祸,难不成真的要他断子绝孙么一股义气铺天盖地而来,要不就这么饶了他吧,毕竟谁也不知道老贺有过这么一个小郎君。 她低声道:“魏绰呢,还在捣腾那些骨头” 王进维点头,“这件案子惊动了三省,日暮时候各自派了心腹来,老魏身边都是人,杂乱的很,是敌是友闹不明白。他派人来说,似乎有人怀疑殿下在此,若是可能,请殿下尽早离开。” “哦,”她又看了陀哥儿一眼,“这么说和原也没时间审了,交到谁手里了” “臣私自让人扣下了,只说是个疯癫之人,疯魔起来肆意杀人。”他颇为忧心,犹豫道:“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得怀疑到陀哥儿身上,南郭先生的旧案也得翻出来。老贺悄无声息地死了,到时候只怕这两个没有一个能保得住” 长孙姒点头,“没必要这么麻烦,咱们担心,那些人比咱们还要畏惧。如今到了这一步,多少牵涉到南郭案,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查到什么地步,进一步会将目的暴露无遗,退一步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如今咱们遮掩会暴露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倒不如大方地将他们按杀人帮凶关起来,就在京兆尹府牢里,至少在南郭案子彻底查清楚之前能保住他们” 王进维点头说知道了,“为了以防万一,臣还是通知老魏加派人手。” 长孙姒说你们自己多加小心,“带上你的百宝囊,咱们过会去那坟地瞧瞧,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老贺下定了决心。” 一个或者说一波隐藏在暗地和她处处作对,时而看她笑话,时而欲除她而后快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件无比头疼的事情。 长孙姒揣着袖子琢磨,都是哪些本领高强又善于掩藏的人们,打什么时候开始,高家或者那场直到现在还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谣言,或者说更早 忙活到现在,谁也没有占到上风,所以如今她意外得知这么一大桩消息,往后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同等样的报复滚滚而来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陀哥儿不哭了,在她胡乱琢磨的功夫里他还是呆愣地坐在地上,好容易缓过神来看着长孙姒若有所思的目光,这才磕头请罪,呈上那被烧毁账本的原本,然后带他们去那埋头颅的坟地。 出了客栈,街道上空荡,陀哥儿莫名地想往巷子后头转,可又回过味来,陆家旧宅如今已经夷为平地。 他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两个头,说往日借送茶送点心的机会往返在镇子上,得了空就去陆家看一眼那些机括可曾被人动过,如今都成了习惯,没能保住南郭先生旧时所住之处,心中戚戚。 长孙姒不知道贺季内心是何等样的愧疚,才将自己的小郎也扯到这桩复仇之事中来。如今主仆二人再不用阴阳两隔,对贺季而言未必是件不幸之事。 西渡口灯火通明,对岸因扒出来尸骨守卫森严,王进维事先从魏绰那里寻了几套参军的衣衫来蒙混渡河。陀哥儿引路,避开守卫的参军一路到了那坟地,他借着亮四下里寻了半晌,指着一处荒突突的坟头道:“就是这儿。” 说完,放下灯笼挥动了手里的锹镐,王进维生怕他破坏了什么头骨,卷了袖子同他一处忙活起来。深更半夜,没月没星光,只有那么三盏灯笼忽明忽暗地闪,还有叮叮当当刨坟的动静,当真是有些可怕 长孙姒环臂搓了搓,她是什么也瞧不分明便对声音格外留心。寒风呼啸,呜呜咽咽,她眨巴眼睛慢吞吞地回过头来,正对上南铮的脸,温和,平静,也很漂亮,当然还有寻常不多见的取笑,“害怕” 你就不害怕 她撇了撇嘴,表明自己曾经是个大胆又果敢的娘子,“在我进京那年夏天,舅父也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去验了一具尸体。据说棺材里的女尸怨气极重,只要碰上阳气必然化成厉鬼钻出来。你说,那里” 他垂着眼睛,兴致勃勃地打断她的话,“阿姒,你后头是谁” “” 她脑子里轰一声,手脚僵硬,心头抖干净忧虑,纵跳的动静绝对不亚于那两个忙活的人,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直到王进维唤了一声找到了,这才缓过神来。 面前站着的郎君长身玉立,春风拂面,笑得极为不矜持,她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南铮,我敬你是条汉子” 他握掌成拳抵在唇边,笑意不散,“多谢” 长孙姒:“” 他笑够了,垂下宽大的袍袖握了她的手在掌心,软绵绵的很凉,沉声道:“下回忧虑也好害怕也好,尽数推给我;你在的地方,也会有我。” 他这么正经的说辞,叫她颇为害羞,低着头用靴子尖碾地,碾到最后都能闻着尘土飞扬的味。手还被握着,不轻不重却无法逃开,所以最后还是颇为镇定地说好。 南铮笑,抬起手来然后又放了下去,面无表情地转眼看跟前一颗森森的头骨,还有捧着头骨的人手里的钥匙,“王侍郎,功不可没” “啊”王进维深深觉得这句赞扬受之有愧,于是更加卖力地介绍,“这对头骨臣方才验过了,并无外伤,颈下的切口平整,应当是个惯犯,一刀割下。这把钥匙,陀哥儿说是南郭先生在京城中的宅子里的。” 陀哥儿在一旁拄着锹镐应声,“某听阿爷说,这是先生家中花园的钥匙,先生当年把一些重要的书信和画卷都存在那个园子里,鲜少叫人进去。” 南郭家的花园,不就是慕老头儿家的花园难不成就是费尽心思也没得以进去的荒废的园子这可得叫慕老头儿把那院子的钥匙锁头画个图样送过来才好。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对陀哥儿道:“再往后的事情就不是我能管得了,望你好自为之” “殿下留步” 长孙姒回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甚是和蔼地挤出一个笑脸,“还有事” 陀哥儿的声音显得很为难,“阿爷还告诉某一件事,只是涉及到殿下兄长” 兄长好些个,到底是哪位,她惆怅地想了想,问道:“说说看” “阿爷曾经进京为先生翻案,可是人微言轻,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汉王殿下曾出手相救,只怕活不到今日” 五哥长孙姒挑高了眉头,那是个不理官场中事的闲散主儿,怎么还和南郭深有牵连,“是汉王长孙瑄” 陀哥儿斩钉截铁说是,“阿爷曾向各个衙门递了状子,回客栈等候消息却招来杀身之祸。追杀的人中有一个将他打昏救到城外并送上银两,说是汉王殿下的意思,言语之间称呼先生为老师,劝告父亲莫要再进京。” 长孙瑄和她一个师父,怎么又称呼南郭深为老师南郭深不是一直在中书省任主事,何况慕崇远也没和她说起过,她点头,“好,我都知道了” 陀哥儿忽然撩袍跪在地上,恭敬地行了稽首之礼,口中道:“罪民斗胆,求拜殿下能早日为南郭先生沉冤昭雪” 他语气里的郑重和苦求,她听得分明。他们父子在十五年渺茫的岁月里仍心怀希望,苦苦奔波乃至于奉上性命,只是为了还当年一个真相,到了嘴边的劝慰却被心底的意气冲散了,她说,你放心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章浮生惘然(一) 后来陀哥儿如何了,长孙姒并不知道。打坟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出来,想渡河时已然是不可能了。 天边有亮,对岸的火把却比方才来的时候还要多上两成。赵克承脑袋上还扎根枯草,站在岸边揣着手惆怅,“也不晓得三省哪位出的主意,说这两岸不太平,指不定谁家地坑里还藏着尸体,挨家挨户敲门搜查。魏京兆拦都拦不住,劝殿下还是莫要再回去了” 搜尸体只不过是个幌子,看能不能找到她才是正经的,长孙姒撇了撇嘴,“看来这七塔寺是去不成了,每回查个事情都慌里慌张的。你同魏绰说一声,看这里头和老贺有什么牵连。” 他点头,踯躅了半晌又问,“齐嬷齐氏,我把她放到荒地里了,殿下您” 她愣了愣说好,四下里茫然地张望。赵克承垂着头指了个方向,她找寻的目光终于停下,雾霭蒙蒙的去处,除了风声哀嚎再没什么动静。 站了好一会,对面乌嚷嚷的似乎有人吵闹着要渡河,长孙姒缓了一口气道:“记得把慕祭酒的信送到再赶到绛州行宫,我估摸着在那里也住不许久。” 赵克承叠声应下,她这才转身,裙裾却被枯藤缠住挣脱不掉。他正准备俯身给她拨开,她却早早地摸了把匕首出来,胡乱砍了一番,轻巧地脱了身,也不知道伤没伤到衣袍。 一路西去,打惠通渠南下到绛州行宫已经是五日以后了。连日来朝臣请见殿下,烟官不堪其扰,回回以殿下身子不适打发了。 听着人回来的信,正在欢喜,结果看到病得神情迷茫的长孙姒彻底傻了眼,心里悔恨前头不应该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话。 给她匆匆忙忙灌了一碗汤药,服侍着躺下,这才扯了赵克承去外间盘问,“就说你们三个郎君靠不住,看着殿下都给看病了” 赵克承苦着一张脸,听听里头的动静才道:“姑奶奶,这事还真不怨我们,如今保住一条命都是老天有眼,殿下得了风寒,也当真是撑不住了” 烟官皱眉头,“殿下又遇险了你们怎么那么不仔细哎,不对呀,嬷嬷呢”她踮脚向外打量,疑惑道:“没有随着来,也病了” 赵克承拉着她又往门口避了避,低声道:“往后这话千万莫要再殿下面前提起”他叹了一声,详细地说了,叹道:“你说,平日里殿下视她为阿娘,如今能不伤心一线生死,好容易逃出来又遇上这事,日夜不得安寝,可不得病了” 烟官一哆嗦,险些把手里的托盘给砸地上,颤着声问道:“当,当真” 他摇了摇头,“我亲手杀的人,还有假” 她又问:“可知道是谁的人” 赵克承说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谁能来认,“殿下实在无法,都发了信回关陇李家问来历。路上虽然只字未提,但是有一回我瞧见她坐在角落里捂着脸,连哭都不肯出声,南统领都劝不住。你日日在殿下跟前千万莫走了嘴,她若是提起来,也不可顺着她多说,最好忘干净” 烟官抹了一把眼泪,朝里头看了一眼说我晓得了,“你放心吧,殿下身子见好。我自然不提,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赵克承正要再交代她几句,抬头却见着南铮进来,忙俯身行礼,“南统领” 门窗紧阖,燃着炭盆,腥苦的药味弥散不开。南铮把斗篷递给伺候的宫人挪到炭盆边暖了身子才问道:“今日还有来请见殿下的” 烟官说是,“有门下的左谏议大夫和主事,工部尚书领了虞部和水部的郎中,六个人没有见到殿下,据说晚些时候右仆射和门下徐侍中再来请见。” 南铮嗯了一声,匆匆往内殿走,“若是再来,领来见我” 言语里隐隐有了不快,烟官看了赵克承一眼,心头一骇,应了句是。 长孙姒用过药发了汗,清醒过来挨在软囊上茫然四顾。外头门被人推开半人宽的缝,南铮侧身进来,还没感觉到寒意门又被阖上了,她笑,哑着嗓子道:“瞧,我见着你病就大好了。” 他面容很温和,给她喂了一杯水,“不多睡会” 她抬头幽怨地瞧了瞧烟罗纱帐上宝相花纹,齉着鼻子道:“这些日子,盛传我同你夜夜笙歌连朝臣都不见,如今我只能默默地待在这里坐实这些谣言了。” 他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结果被她以他的手很温热为由暖在手背上。广袖展开,滑出来一物,半拳大小的檀香木球,雕琢春日的花卉,栩栩如生;内里似乎还有二三层,一动便会自外层数百透孔中露出不同的花卉透雕来,玲珑剔透。 她很好奇,拿在手里,“这是鬼工球” 南铮点头,自她发髻间取了一柄簪子来,探进木球里拨了拨,果然又有各季的花卉纹样露了出来,她抬头道:“我只从书上瞧见,倒是没见过谁真的做出来。” 他笑,也没接话,“既然喜欢,便留着解闷。” 她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又歪着头想,“我还记得,这鬼工球又叫什么来着,怎么一时间给忘了” 南铮抬眼看她左思右想也记不起来,挪开了目光。外头烟官轻声道:“南统领,门下徐侍中同工部龚尚书求见殿下” 他似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搁进被子里,“你且歇着,我去瞧瞧。” 徐延圭和龚陵朗见着里头出来的是南铮,心底有些纳闷。不都是说长孙姒没有随着銮驾离京而是到了渭川,还找出一件骇人听闻的旧事,如今看这个模样倒是不像啊 两个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甚是谄媚地问了南统领安好。南铮垂着眼睛也不看他们,“我很好,只是殿下凤体有恙,被你们一日三回打扰,如何也不安宁” 他言语里尽是怪罪,龚陵朗背后发凉,讪讪地笑着赔罪,“某也是有修渠的要事,急于求见殿下。搅扰了殿下,还望南统领能在殿下面前替我等美言” 南铮道:“火烧眉毛的事情”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蹊跷。”徐延圭横了龚陵朗一眼,又对南铮笑道:“统领可知京城外有个渭川县,下头有个西渡镇,镇子一头是有名的阴阳河,另一头是惠通渠一段。前些日子查看水渠的主事回来禀报,那阴阳河上的摆渡老者死得不明不白,还牵连了十五年前南郭罪人的旧案里。南郭罪人因为修渠而事发,当日统领刚从李家至京城,可能不晓得案子的内情。如今同样也是修渠,好端端地如何会旧案重提,某等只是担心这回修渠,会不会不太平” 南铮抬眼看着他道:“徐侍中的消息真是灵通,若依着二位的意思,不太平又如何” 徐延圭噎住,怎么忘了这位手眼通天,只怕这个消息到他们手里之前他以前知道了,如今不过试探长孙姒到底有没有在渭川露过面,毕竟连日不见人十分可疑。 他想了想才道:“南郭旧案毕竟事关皇家颜面,某等的意思殿下是否要派人亲自去问一问若真有小人作乱或者南郭家的余党,也好趁机一网打尽” “斩草除根” 徐延圭讪讪地道是,可琢磨他语气有些讽刺,再摸不准他的意思于是道:“南郭深当年罪行令人发指,世宗和太上皇龙威尤盛尚且压制的住。可如今宵小横行,如何不得除之殆净。那依着南统领的意思,这事如何是好” 南铮刚要说话,就听身后门被推开,软软的一声阿铮 这祖宗竟然在,不是说人不在行宫里兴致勃勃势要横刀立马扫平天下的两个人唬得一个激灵,伏地行礼,“见过殿下” 长孙姒给足了那两个人悄无声息交换眼神的时辰,裹着大氅笑眯眯地对南铮道:“前两日你说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怎么也不给我折一枝来这屋子里的药味太重了” 他扶着她坐下,笑道:“我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走得急了些。” 于是,徐延圭和龚陵朗干巴巴地跪着顺带听他们二人温言絮语。待他们脑门上出汗,长孙姒似乎才注意到他们,“原来是徐侍中和龚尚书,听闻近日龙威不存,宵小横行,我也没太在意” 徐延圭汗出的更多了,慌张行礼,“殿下恕罪方才臣急于求见殿下,一时说错了话。” “哦,起来吧”她自顾自地对南铮道:“我病了这么久,可算有件好事了” 南铮说是,“汉州离绛州行宫也不过六七天的路程,汉王殿下本在剑南道游玩,听闻殿下銮驾在此,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汉州,如今先派人递上拜帖请求一见。” 这么巧,长孙姒看他一张再正经不过的脸,不知真假,只笑道:“那敢情好,同五哥许多年未见,理应我登门拜访。你告诉他等过上三五日我病好了,自去汉州同他一见” 他点头,说这便派人知会汉王一声。 如此时节,她特意改道去汉王藩地自然引人注意,如果借着兄妹之名便名正言顺些。她心领神会,面上却佯装不知,只对那二人道:“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既然有人企图不顾皇家颜面,你们处置就好,务必大张旗鼓地震慑那些小人。” 否则,她怎么叫人找他们的把柄 后来魏绰拿了几个在渭川寻衅滋事的,门下省有人前去理论,长孙姒一行已经在汉州地界了。天朗气清,得知这个消息,她的病索性彻底好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章浮生惘然(二) 那日打发走了心怀叵测的徐延圭和龚陵朗,到了晚间长孙姒又高热不断,手里攥着鬼工球,迷迷糊糊好容易熬到天亮。 当她醒的时候,南铮正站在窗前修剪刚折来的梅花,指间一株碧玉小枝,堆雪似的瓣,异香甚浓,俨然是金钱绿萼。于是,她在梅香和烟官的唠叨里度过了五日艰难的时光,才得以踏上往汉州的路。 到汉州第一日,在酒肆就遇上个古怪的郎君。他一眼瞧见长孙姒便红着脸面前来搭讪。连番介绍完自己的身世,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就着急要托人找媒官,甚是好心地问何时递上三书六礼。 长孙姒反应有些慢,着实不知道这位滔天的热情源自于哪里,很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并指了指迎面而来的南铮。 这位郎君显然曲解了她的意思,看到南铮,脸红一阵白一阵,约莫比方才还要不好意思。踯躅了半晌,当众人以为他要羞愧而走之时,结果他语出惊人,既然与娘子无缘,那与这位郎君结秦晋之好也是件幸事 连端菜的伙计都差点一个跟头绊倒在楼梯口,赵克承胆战心惊,赶在南铮发火前,好说歹说劝走了这位不知打哪来的人。回过头时,长孙姒扒着面无表情的南铮已经笑倒在席间。 烟官瞧他不怀好意地笑,便数落如何不防着这些人搅扰了长孙姒。那上菜的伙计闻声也笑道:“虽说这汉州城不小,但是如二位这般好看的当真不曾见过,说来也只有汉王殿下那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可说到底是天潢贵胄,只可敬仰,连说句话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长孙姒曾夸过长孙瑄是京城里人人慕之的掷果潘郎,生性又温和守礼,自然可堪诗书古籍里称颂的有匪君子。看来美名是传到这里了,她好奇,抬头问道:“你们都见过汉王殿下” 那小二穿梭在几张矮几跟前,得了空才笑道:“远远地拜见过,汉王殿下平易近人,寻常日子里出游,身边也不过三五个随从,就从街上过。若是谁家有个难事叫他遇上了,准能解决” 听他所言,吃酒的几个客人也附和着是,也有人道:“虽说同是贵胄,但是那些在皇城里高高在上的贵人可不能同他比,汉王殿下是个好人,心肠善又仁义” 满堂的赞扬里却有人叹息:“可惜啊,好人没有好报。你们说说,他这么菩萨心肠,可是老天怎么就不开眼呢,汉王妃的郁证久不见好,汉王殿下也是心力交瘁啊” 听闻这事,知道内情的都连连唏嘘,再没什么心思张口。烟官捧着碗也食不下咽,皱着眉头道:“汉王妃郁证好些年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好” 长孙姒摇摇头,只道:“自从六年前汉王世子出生就夭折之后,阿嫂她便得了此症。五哥虽然日日照料她,可这心病一起若是再想痊愈只怕是不容易。这回咱们去,你先去替她瞧瞧,若是能医再好不过” 烟官点头,一边仍有人窃窃私语,多是说汉王妃没了孩子的轶闻,光怪陆离,什么无形无状的都有。众人再不愿意听,匆匆吃过饭,打道往汉王府去。 汉王府在汉州城南,下了马递了青鸾令,长孙姒也没叫人通传,一路径直进了汉王府暖阁。 桥边水榭上端坐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郎君,眉眼清和,戴着软脚幞头,一件宝蓝圆领团花襕袍,捧了书看得出神。 长孙姒挥挥手止,住了领路家仆的回禀,蹑手蹑脚溜达进了水榭,自那郎君身后探出两只手遮上了他的眼睛。 她偷笑时,瞧见长孙瑄无奈地摇头,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持仪,莫闹” 汉王妃闺名崔持仪,长孙姒歪着头无声地扮鬼脸,把手又合得紧了一些,沉着声音道:“汉王殿下,你猜错了,奴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持仪王妃” 长孙瑄一怔,握住她的手瞬间撤开,搁了书笑容不在,避开了她的手却不睁眼,“敢问是哪位娘子,如何闯到王府里来” 长孙姒收了手,转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也不见动静。她这个五哥最为守礼,怕是以为方才摸了别家娘子的手,这会心里正羞愧着。 她捂着嘴笑了半晌,也不顾烟官直冲她瞪眼睛,接着逗他,“奴倾慕殿下日笃,如今不顾一切只为一睹芳容” 烟官:“” 估摸着哪家娘子也不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长孙瑄起身退了两步这才睁开眼睛斥道:“某已有家阿姒” “五哥” 她笑眯眯地扑进长孙瑄怀里,撞得他晃晃荡荡,“是我呀,是我呀,好久不见” 长孙瑄又气又笑,揽着她,垂眼看她赖在怀里笑得得意,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久不见你也尽是淘气,身子还没好我都听不出你的声音了。” 她撇嘴,“你就惦记阿嫂了,哪还记得妹子是什么声音” 长孙瑄看着水榭外行礼的三人,约莫有些不好意思,将她扶正了才道:“就你鬼机灵,也不让人来通禀一声。” 她摇了摇头,伴着他出水榭,“若是通禀,自然就不能知道风姿绰约的五哥方才拒绝的如此娴熟,只怕慕名而来的娘子络绎不绝吧” 长孙瑄朝她额上一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同南铮还了礼,“南统领,见笑了。” 正说着话,前头跑来个衣衫鲜艳的娘子,二十三四岁,梳着高髻,发钗却是横七竖八簪了满头,手里捧着一把红珠子嘻嘻哈哈就往水榭去。 站在水榭边伺候的家仆大惊失色,生怕她一个不留神跌进池子里,联手围了道人墙;跟在那娘子后头的两个丫头拎着裙子一路追过来,脸色苍白,口里断断续续唤着王妃。 汉王妃一把撩开偎在他襟前的长孙姒,扑到长孙瑄怀里。她力气大得惊人,给长孙姒推了个趔趄,南铮抬手扶住了,却听着汉王妃道:“阿兄,瞧奴为世子小袄备的玉珠,做成个璎珞好不好” 长孙瑄面色有些沉郁,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才抬头问长孙姒,“她寻常日子里力气大了些,你可曾伤着” 长孙姒摇摇头,却见崔持仪回过头来笑得诡异,“新来的阿妹么,长得可真是好看。赤珠你要么,我都给你好不好,都给你” 她两只手摊平了,递到长孙姒眼前,锋利的长指甲染了血红的蔻丹,艳得惊人,那些珠子从也她的指缝里哗啦啦跌在地上。 长孙姒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试探道:“阿嫂,我是小七,你记得我吗” “小七”崔持仪很茫然,围着她转了几圈,又抬眼求助长孙瑄,“阿兄,她说她叫小七,可是奴记不起来小七是谁,她是谁” 长孙瑄将她揽进怀里,勉强笑了笑,“持仪,她就是小七。六年前,她穿着金色的衣裙,上头还绣着凤凰,在雨地里哭得很伤心,你给她送了一把伞,赤面白梅的绢帛伞,还记得吗” 多半是她的及笄礼,看到慕璟和苏慎彤郎情妾意,不顾形象有感而发,如今被他提起来还是颇为尴尬。长孙姒抬头看了看南铮,瞧他没什么反应才附和道:“阿嫂你还说淋湿了凤凰不吉利,劝我快些回家。” 崔持仪茫然了半晌,忽然欢喜起来,猛地攥住长孙姒的腕子道:“阿姒,我记得你,记得你。你等等,我再去给你寻些赤珠,配你很漂亮,等着我啊” 她松开她,又漫无目的地跑远了。长孙姒皱着眉头揉揉腕子才对长孙瑄道:“那次你们进京,阿嫂刚没了孩子,我记得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 长孙瑄嗯了一声,引着他们往暖阁进,“回来后只怕触景生情,这结于心,瞧了郎中也无法。好的时候也就是闷在房中看书,若是不好,便如今日这般。” 长孙姒叫烟官去诊脉,这才坐在案几后头捧着茶水道:“我跟前这位长使精通医术,给阿嫂瞧瞧,成与不成,五哥也好安心些。” 长孙瑄道有劳了,“上一回见你还是在你及笄礼上,持仪身子不好,我也不便回京去看你大婚,错过了你的大日子。” 她笑道:“都是自家人不计较虚礼,何况我同慕璟和离了,那场婚事也不过是个样子。” 他有些愣怔,问道:“和离我怎么没听慕璟提过” 她应了一句,“就是年初的事,他没告诉你,你们见过” 长孙瑄点头,“对,我前些日子和持仪去见渝王,回汉州的路上正遇慕璟送那位安居国的使者回程,就和他结伴回来。他左右无事就在我府上住几日,这会也不晓得上哪玩去了。” 她瞠目结舌,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在哪里都能遇上这厮她干巴巴地对南铮笑说真巧。 长孙瑄看他二人举止怪异,这才明白过来,颇为歉意地对南铮举了杯子,“是我后知后觉,南统领莫怪” “汉王殿下言重了” 长孙姒大半日都处在茫然的状态,晚上草草地用了饭进屋子,告诫谁来也不见,烟官笑她为了躲慕璟真是草木皆兵。 两人笑闹成一团,就听外头突起杂乱,火把亮成一片,开了门有伺候的丫头惊恐地说是王妃失足掉池子里了。长孙姒皱眉头披上衣服出门,半途正遇上长孙瑄,只拍了拍她的手,匆匆去了。 烟官好奇,“汉王殿下身上什么味,烧香去了” 长孙姒抬手闻了闻他方才按的地方,可不是,一股香烛味道,这个时辰还烧香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章浮生惘然(三) 水榭边早已围得密不透风,见着长孙瑄面色沉郁,两个扶着崔持仪的少使也不大敢哭,呜呜咽咽地请罪,说是王妃为了寻那些落在草丛里的赤珠,天黑路滑一不留神跌进了昏迷不醒。 长孙瑄皱着眉头将湿漉漉的人接到怀里,大步流星去了。该领罚该瞧病,各有各的去处,乌嚷嚷的人群散开,长孙姒将身上的披风裹了紧些,清了嗓子问烟官,“草丛里还有赤珠吗” 她弯下腰身在草丛找了半晌说没有,“下午掉了那么些,应该被人收走了吧” 一旁伺候的女史来回话,“长使,汉王殿下担心王妃被这些珠子绊到,下午就嘱咐婢子们收拾干净。一共五十颗赤珠一颗都不少,想来是王妃一时忘了,这才连夜来寻。” 烟官又问道:“这珠子哪里来的,看来王妃视若珍宝” “回长使的话,是前些时候汉王殿下同王妃回渝州省亲,渝王殿下赐的。说是云游之时遇上了位得道高僧,五十颗赤珠全数给了王妃。” 渝王是世宗加封的唯一一位异姓王,生性豁达,又好到处闲游,求仙拜道。至少长孙姒长这么大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汉王妃崔持仪是渝王独女,向来疼爱的很,从这珠子上也可见一斑。 长孙姒叹了一口气,叫上烟官准备去看看人可醒过来,一转身却瞧见两步开外的辛夷树下站着个人,衣袍和夜色混作一处,像个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隼。 长孙姒挑高了眉头正准备问是谁,那人才背着手踱到烛光下,朱红的袍衫,玩世不恭的一张笑脸,“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烟官福了福身,刚想道一句驸马,又念起二人已经和离便讪讪道:“慕中书” 慕璟挥挥手叫她起身,伸出根指头往长孙姒下巴上一勾,却被她一巴掌拍开,遂不怀好意地道:“小娘子,多日不见,挺生猛啊” 周围伺候的人很识趣地低着头憋笑,长孙姒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看着他龇牙咧嘴也不敢叫唤才道:“你怎么还在这” 慕璟被她踢得险些背过气去,打小下手就没轻重,“我才来两天,能去哪” 她抱肩冷笑,“中书省都闲成这个样子了” “那安居国的使者生怕我背后捅他一刀似的,到了剑南道死活不让送了。”慕璟掸掸袖子,“那我总不能死皮赖脸跟着吧,反正谁也不知道我在这儿,遇上汉王就逍遥两天呗” 长孙姒怅惘地叹了一声,怒其不争,“大概你长得太凶残了,人家害怕” 慕璟把脸凑到她跟前,哀哀地道:“我这么玉树临风,满京城哪个待字闺中的娘子不倾心于我,想当年你不是还在及笄礼上哭得人事不知” 长孙姒:“” 他会不会捅安居国的使者她是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急于求一把刀结果了这厮。她气得甩袖而去,却被他一把扯住,“哎哎,别生气啊,听我说啊,是不是想去看汉王妃” 她扯了两扯也没把衣袖从他手里拽出来,有些不耐烦,“我看她有什么问题” 慕璟拉着她走了几步才放开她,低声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她这个病就是因你而起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到这儿两天看她这毛病都犯了两回了。就我进府的第一天,有个不长眼的女史在汉王身边上茶,流连时间久了,王妃就捧着赤珠把她挤兑走;晚上又碰上那女史奉茶,结果把茶水泼在了王妃衣裙上,汉王立时把那女史给撵到别庄上去了。你说,是不是和你今天遇上这件事一模一样她是把你认作来争宠的娘子,处处防范” “啊”长孙姒有些茫然,下午的时候不是还认出来她是谁了么,怎么转眼就想岔了呢“那也可以理解,她没了孩子得了郁证,时好时坏,生怕五哥不要她,患得患失不很正常” 慕璟摊了摊手道:“所以说,她现在不能看见年少貌美的娘子,不然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她一折腾自己,汉王那个贴心,听说为了她把府里的侧妃,侍妾全给送走了。” 长孙姒莫名地打了个哆嗦,生怕长孙瑄一时想不开,把她深更半夜给扔到大街上,于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反正多半无事,待会五哥出来再问便是。倒是你,你家苏娘子不是有喜了,苏长庚还没有下落,你在这耽搁日子,就不念着他们”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看她的眼神很是鄙夷,“我就说,同你说的话一点都不搁在心上。还记得和离前我同你说过什么,她不可能有孩子。” 他站在迎风的地方,衣袍上下翻飞,“后来我给她请了个郎中,肚子里除了弯弯杂杂的心思啥也没有。离京前见了一面,除了哭就是解释,闹得我现在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避开,回去了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 长孙姒着实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情,想说苏慎彤也不过是太在乎他,可这话说出口未免太过矫情,于是端着袖子随他心不在焉,走走停停。 到了汉王妃院子外头,慕璟突然回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她这样,你称意吗” “啊”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看着别人家夫妻有了隔阂而幸灾乐祸的地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长孙瑄出来的很是时候,诊脉的郎中嘱咐了几句辞别去了,她看着他眉宇间的担忧不由得问道:“阿嫂怎么样了” 长孙瑄摇了摇头,“受了惊吓昏迷,回来这两日也不晓得怎么了,她心里总是不踏实。今日也不是针对你,阿姒,可能是我陪她的时辰少了一些。” 她说无碍,“郁证不比旁的,心思细腻又敏感。我来也不过是看看你们,你不用顾着我。烟官往后开了药方便着人给你,阿嫂见不到人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她说的这么直白,长孙瑄有些不大好意思,垂着眼睛笑笑。慕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你也不必抹不开面,烟官小丫头开的方子就由我给你,然后你再看着家仆熬药给她送进去,我看谁还能说闲话。指不定过了这一阵,王妃也就好了。” 长孙瑄看他一眼,笑得无奈,“怎么又是你,在外头一日不见个人影,还不回去安置” “得嘞,你们兄妹俩没有一个待见小爷。”他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同长孙瑄道:“唉,有事知会一声,咱们兄弟别客气,走了” 长孙瑄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道:“阿璟是个不错的人,以前你那般喜欢他,三哥赐婚,我以为你们会白头到老,不成想” 关于这个话题长孙姒已经听到麻木了,撇了撇嘴,“他许了别人白头到老,我何必横添一脚自讨没趣,不是人人都像三哥和五哥这般一往情深。” 长孙瑄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看她龇牙咧嘴地做鬼脸,不由得担心道:“那南铮呢,会是对你一往情深的良人吗” 她笑,反问道:“五哥,你是不看好我们” 长孙瑄垂眼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叹道:“不是不看好,你固然聪慧,可南铮是何等样的人物我远在汉州,都能听人提到他闻风丧胆,他若真心待你自然无二话,若是设局利用你,阿姒,我终究是担心你” “他能利用我做什么何况你阿妹我聪明绝顶,才不惧他” 长孙瑄取笑她被美貌所迷惑,一看就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他这个人心思深,不好说。何况当日从你府中离开,二年鲜少见面,你对他就这般信任” “那时候我七岁,他十一岁,还是三哥把人要走,同他也没什么干系。”她看长孙瑄连连摇头,扮了个鬼脸,“何况,后来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他的为人我一清二楚。” 长孙瑄打心底觉得有些荒凉,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我不过就让你仔细些。” 她缠上他胳膊摇晃,“我知道五哥疼我哎,你身上这是香烛味” 他点头说是,“持仪前些年胡闹,做了孩子的牌位,每晚都会去上香。今日我瞧她身子不好便独自去了,哪成想就出了事。” 她哦了声,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长孙瑄看了眼缓步而来的人,拍了拍她笑道:“你那位一往情深的良人来了,快些去吧” “见过汉王殿下” 长孙瑄颔首,“南统领客气,来接阿姒么” “是,天晚了,臣不放心。” 长孙瑄对他的坦然有些讶异,宽和地笑了,“如今府里不大安宁,仔细一些是应当的。如此,我便不留你们了。”他转身进门,崔持仪寝居里的烛火转眼亮了些,似乎有叙话的声音,平和安宁。 烛火摇摇,在壁上落了影连在一处分不开,长孙姒托着腮看烟官红着脸退了出去,才用白子敲了敲棋秤,歪着头问南铮:“你寻日歇得早,方才听着什么闲话了” 他落了她的腕子在手里,抚了抚被崔持仪攥住的地方,“多是说王妃病疾,打渝州回来这两日又严重了。” 她腕子上有些痒,手里的棋子滑到秤上,瞬间乱了。好在说出的话是完整的,“烟官给她诊病的时候还好好的,指不定又是谁说了什么她搁在了心上。” 他抬头问是吗,她不敢看他,眼睛四处乱瞟,“可不,除了气血虚没什么大碍,也不晓得晚上怎么突然又想起那珠子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章流光似锦(一)(加更) 不过五十颗赤珠,虽然不易得,但是南铮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看她的脑袋越垂越低,又问道:“不舒服,晚上吹着风了”他挪过身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安慰道:“郁证的人病情反复,若是每回出事,你都要去,多半又不得安宁了。” 腕子还在他手里,修长温和的指尖偶尔在上头跳纵两下长孙姒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哀哀地道:“能先把我放开么,有些痒” “好。”他应地很快,嗓音里却溢出低沉的的笑意,将她腕子搁在手炉上时撩动了红玉镯子。凤尾微晃,她的脸埋在头发里又哆嗦了一下,什么愁肠百转都记不起来了。 “你还是走吧” 他从善如流,叫烟官进来伺候之前,又随手抽掉了她的簪子顺了顺头发,俯下身来同她话别,“你总是这般,往后我会很为难”说完,很是正经地开门出去了。 长孙姒:“” 往后 汉王府经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终于安静下来。夜色很平和,南铮嘱咐了影卫几句,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抬头向院子里的树下望了望。 那里站着个人,抱肩仰着头,这边的动静再大也影响不了他半分。还和驸马府里一般,长孙姒回府安置,他也是在玉华堂前一站一夜,对着那盏始终不曾亮过的赤纱宫灯,印象里鲜少见他低头的模样。 南铮说不必管他,路过时他仍旧纹丝不动,夜色很暗,他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汉王妃视若珍宝的赤珠最终还是丢了,转过天来,长孙姒坐在自己的屋中用早膳的时候,烟官一面给她理杜衡玫瑰的宫绦,一面抱怨,“王妃身边的女史不仔细,丢了东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殿下记恨,一并把五十颗珠子给顺走了。您说这话得多有意思,姑嫂之间还用得着这个汉王殿下叫人收拾了几个嚼舌根的,严禁外传;可到底王府门庭风大,街市上都已经在传这个谣言,说您眼皮子浅,手底下不干净。兄妹团聚,好好的一桩喜事怎么就落的这个下场” 长孙姒正举着筷子研究透花糍里的灵沙臛,听她絮叨笑道:“王妃病得久了,身边的女史可不就跟着糊涂东西昨儿搁在哪里的,怎么就丢了” 烟官道:“婢子就听着半句,说是昨儿王妃把赤珠放在床头的锦匣里,夜里头醒了还找人进来看了两回。今儿一早起来说是要给世子缝小袄,结果一开匣子一颗也没落下,就闹开了,说是殿下夜里给偷了去,不醒省事的就私下里议论呗。” “她身边几个女史的屋子搜了吗” 她点头,又摇头,“汉王殿下连早膳都没用,险些把王府掘地三尺,愣是一个珠子都没找到。哦,还叫南统领一并去寻,您说汉王府又不是皇宫,南统领也管不了这里的事啊。” 长孙姒听着她话里的意思,抬头笑,“南铮把赵克承也领去了” 烟官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不是这么一回事,“婢子就觉得,王妃可能真是醋了,一时半会认不得殿下,以为汉王殿下领了个美人来,想方设法把您给挤兑走。说不准啊,那珠子就被她藏起来了。” 长孙姒点头,“我是听出来你的心声,合着你想走了” 烟官用力地点了点头,“婢子不是不懂规矩,按理说您同汉王殿下许久未见,在府里住着也没什么。可王妃总是这样,对您的名声不好,不晓得外头得传成什么样子。何况,她每日提心吊胆的,也不利于恢复啊。” “走自然可以,”长孙姒转头看着院子里匆匆而来的一拨人,用帕子净了净手,“你总得给她把珠子找出来吧否则我这手脚不干净谣言在我摇摇欲坠的名声上自然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何况万一真是有人动手脚,我一走了之只怕还有后招啊。” “啊”烟官不明白她这话里什么意思,怎么就有了后招茫然间,面容愧疚的长孙瑄已然进了屋子,她行了礼,临走前还观察了一下局势,就听长孙瑄颇为无奈的声音,“阿姒”约莫是来道歉的,她脚下挪的更快了。 长孙姒请他坐下,分了一半早膳到他面前的盘子里,“我听说了,你先别急,五十颗珠子不少,市面上还没有动静只能说还在这府里头,问清楚情况找起来也方便些。” 长孙瑄食不下咽,“倒不是这个,只是连累了你的名声,我” 她把筷子放到他手里,“阿嫂也不是成心的,她这两日烦躁得很我都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渝州回来就不大对劲儿,以前没有这般明显。她往常不喜欢这些饰物,偶尔看见了也只是好奇一回,这次却捧了那些珠子来格外稀罕,谁碰一下都不成,而且还疑神疑鬼的” 长孙姒好奇,“我听说,这些赤珠是渝王叔给的” 他点头,“是渝王游到了清华山,正碰上三哥,同他说了持仪的事情。三哥听了便把他寻常用的念珠赐了下来,说是给持仪。本来她把它绞断了已是大不敬,如今弄丢了,我心里甚是惶恐。” 她笑,“不必担心旁人用这个把柄寻你的不是,你们兄弟之间哪里计较这个只是我记得佛珠一般都有一百零八颗,中品也有五十四颗,三哥给的怎么只有五十颗” 他摇了摇头,“拆的时候掉了,寻了许久才找到五十颗。” 长孙姒又问,“什么时候,在哪拆的” “前两天回府之后,路上她一直是缠在腕子上的。到家第二天在园子里玩,忽然就让人找把剪子来给绞了,珠子掉了一地,假山水塘都叫人看了,始终没找到剩下的四颗。” 行为这么奇怪不过崔持仪病情反复反倒正常,她道:“这之前和什么人说话或者去过什么地方,是不是受了刺激” 长孙瑄摇了摇头,“寻常她都在屋子要不就是花园,能和她说话的也就是她身边的几个女史。她病了六年,身边的人都没换过,很是贴心。”他看她神色有疑,不由得道:“你怀疑这些人可是我问过也搜过,还是没有。” 都是身边的老人,突然这样有时为了点什么她想起桩传言来,试探道:“我听说渝王叔一直对你颇有微词,是不是你们这回吵架影响到阿嫂了” 长孙瑄面色一僵,看她探究的目光撇开了眼睛,“没有,我同他说话大部分时候是避着持仪的。再说她要去看阿爷,在渝州也不过住了三五日,我总不能叫她散心的时候还添堵。我晓得你的意思,这来回路上都很太平,没遇上什么事什么人。” 渝王和长孙瑄翁婿的问题老生常谈。老头儿忙忙碌碌一辈子,年岁大了,好游山玩水,本来生性豁达,可不晓得为何只对长孙瑄疾言厉色,若不是长孙奂赐婚绝不肯能把女儿嫁给他。 这回只怕也少不了训斥,她见他面色不好也没再深问,只道:“五哥你别急,我在府里左右无事,都说旁观者清,阿嫂这珠子我想办法替你找一找,你这两日多陪陪她,把她的情绪先安抚下来。” 长孙瑄应下,颇为无奈地去了。 话是撂下了,可怎么接近崔持仪的园子崔持仪现在是视长孙姒为洪水猛兽,昨天还没如何呢就闹了两场,这回知道她要登堂入室,还不得把汉王府给掀了 她埋着头苦思冥想,最后把目光落在包袱上,得了,换上郎君的衣衫吧,能蒙一回是一回。等她收拾停带着烟官当溜达到崔持仪的园子时,远远地看见夫妇二人深情款款地说话,她默默地把脚收了回来,站在一丛竹子跟前发呆,进还是不进 身后簌簌的有动静,她一扭头就看见慕璟那张命带桃花的脸,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怎么哪都有你” 慕璟探了脖子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道:“哎,小爷今儿都没出去逛,专程来帮你的忙,我知道你想进去。” 所以呢长孙姒抱着肩等他的下文,慕璟得意洋洋道:“小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他们和院子里的娘子们全都带出去,激动不,感动不” 长孙姒怅惘地望天,“有条件不” “叫声慕璟哥哥听听” “滚” 慕璟看着一边烟官不善的目光,哼一声,“我就开个玩笑,看你们两个,真没劲儿,等着”他整了整衣衫,也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折扇出来,一步三摇溜进去了。长孙姒低头看着手里的暖炉,浑身打了个冷颤。 当她再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长孙姒惊愕地看着慕璟领头,一拨人浩浩荡荡有说有笑去了别处。烟官瞠目结舌,“别说,慕中书还颇有能耐” 长孙姒没心思管他是怎么把人给诓出来的,扯了烟官就进了崔持仪的屋子,在她的床头一眼看见了传说中的锦盒。 烟官打开闻了闻又给放回了原处,“没有什么味道。” 长孙姒东瞅西瞅,就听烟官感叹道:“看看别家的娘子,寝居多么雅致,多么秀气”一转眼看到长孙姒幽怨的脸,缩了缩脖子,正儿八经找东西去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章流光似锦(二) 无论高门还是寻常,娘子的寝居里落得尽是旖旎的心思,比如远在京城的昌奴,屋子那般混乱,可床帐上到底绣着相思的虞美人;再比如崔持仪,墙上挂着长孙瑄的画像,卷头几上堆着满满的诗稿,还有摊开的热闹的市井话本,无一例外全是缠绵悱恻的情意,。 长孙瑄和崔持仪的感情是一段佳话,但是这么大规模地出现在她眼前,长孙姒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很是郑重地放回了原处。 烟官正站在铜镜前打量发钗首饰,对着日头看了半晌又凑到鼻下闻了闻,转过头来叹气,“殿下,婢子就纳闷了,您说好端端地这么些珠子怎么就没有了一颗颗拿起来还得费半天功夫,夜里又安静,外头还有人守着,汉王妃浅眠又生性敏感,匣子就放在床头,离得那么近她会不觉察” 长孙姒正俯身看矮几上的茶壶,随口道:“你给她把过脉了么,可是有人给她下了药” 烟官摇头,“她现在见到陌生的娘子,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婢子倒是问过了,王妃半夜第一回醒了用了茶,若是那时候下药,不会过了一个时辰又醒了。” “是么”长孙姒随口应了一句,从袖子掏出来一张干净的帕子顺着壶身抹了一遍,递给她,“你闻闻。” “醉心草”烟官低叫了一声,险些把帕子给落到地上,“不是,殿下,您在渭川遇险,赵克承说那怪老头儿用的就是难不成,那案子和汉王府也有什么干系吗” “也不能这么说,”她把那茶壶拎起来顺便揭了垫巾,平坦光滑的檀木,当中还雕着一株辛夷花,“听闻你们也用醉心草入药,只是觉得有些巧合。高家和剥皮案都出现过川乌丸,宋氏兄弟和谢家的案子,同有天仙子,结果都指向一件事情。若是” 她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一件两件也就算了,自高家案子出了后,往后每一桩都像是有人提前知晓,总能捏住最核心的所在给她送来提示,比如那四枚铃铛,再比如每两件案子都会有相似的线索,而且格外巧合的是这四件案子溯本逐源,就是南郭案。 再按照陀哥儿的说法,长孙瑄暗中帮助过贺季,也对南郭深尊敬有加。所以这两件事理所应当的会有相同的线索,于是,醉心草出现了 是提醒还是嘲笑,若是提醒,当年涉案的人几乎死干净了,除了失踪的苏长庚;若说嘲笑,宝幢上微笑的弥勒反而更加能证实这种说法。可是谁能未卜先知旧案的始作俑者,或者是南郭家门客无论是谁,已经可以来左右朝堂事态发展了么,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长孙瑄在南郭深的案子里又扮作了什么角色呢帮凶,或者拔刀相助如果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么崔持仪最近如此反常就有了合理解释;毕竟自己总是被人强行扯到南郭旧案了,有牵连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长孙姒耸了耸肩,为自己的无辜哀叹了一声。回过身来却一眼看见帘子后头站着个灰衣的嬷嬷,四五十岁,面目肃正,站在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正阴恻恻地望过来。她吓了一跳,出声前烟官以前拦在了她身前,怒道:“什么人,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神不好,站在阳光下的嬷嬷倒是眉目和善了些,规规矩矩磕头请罪,“婢是汉王妃身边伺候的嬷嬷孙氏,领了汉王殿下的令来拜见大长公主,老婢冒失,惊吓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啊,”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叫她起来,“汉王有事” 孙氏道:“汉王殿下担心殿下在王妃院子里游赏迷了路,就派了老奴来伺候殿下,殿下所问老婢俱会照实回答。” 汉王想得周到,烟官却担心因为齐氏的事情,长孙姒会对嬷嬷格外排斥,见她的神色无异样,这才开口询问:“方才没听见声响,嬷嬷是如何进来的” 孙氏又告了一次罪,侧了身子比了一个方向,“王妃喜欢园子里种的辛夷,汉王殿下就在这屋子后开了道小门,可以直通园子,殿下请随老婢来。” 她在前头引着,过了书柜便是一道富贵石榴的落地罩,绕开屏风抬眼就能看见紧阖的几道直棂门。 孙氏道一句殿下稍后,便矮着身子过去,吱呀一声推开其中一扇,园子里暖融融的景致瞬间踏进屋子里来。 门口横着跨水的石桥直通对岸,岸边遍植了辛夷树,想来过些日子也是繁花似锦。孙氏回过身来笑道:“到了辛夷花苞满枝,王妃便极喜欢坐在这处,天气晴好也会去院子里走走。” 长孙姒点头道有劳了,问道:“这门寻常都不锁” 孙氏掩上门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汉王殿下怕王妃独自出去,身边没人跟着,钥匙便由殿下亲自保管。这些日子花没有开,门一直是锁上的,今儿殿下特意命老婢领您来瞧瞧。” “汉王没有把钥匙给过什么人” 孙氏说是,“今儿是头一回,这门自打有了钥匙,都是在殿下身上。” 长孙姒笑,回身看了那石榴地罩,不免有些唏嘘,孙氏低声解释道:“王妃自从没了小世子,精神头一直不好。虽说这多子多孙的寓意,可到底触景伤情,殿下也想着换过,可王妃喜欢这再也不提了。” 这孙氏很是精明,长孙姒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又问道:“我在京城听得不甚明白,小世子生下来就体弱” 孙氏哽了哽,踯躅道:“小世子甫一诞下便通身青紫,过不了半日便去了。” 打听别人家的伤心事总归不大地道,她狠了狠心最后问了一句,“如今过了六年,汉王和王妃不打算再有孩子了” 孙氏闻言,面色有些不好,长孙姒垂眼看她的时候,仿佛方才那些阴郁又回来了,隔了半晌才听她道:“王妃身子不好,怕是有世子的机会不多。” 长孙姒决定不再问了,“昨儿伺候王妃的几个女史在哪,领来见我。” 孙氏应一声去了,烟官瞧她走远了才抱怨,“方才可真吓人,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她从里头开门声响倒是很大,打外头来什么动静也没有,真是个怪人。” 长孙姒端着袖子找片柔软的地方坐了,笑眯眯等孙氏把人领来,“这可是她久居的地方,防不胜防啊。” “啊” 她生怕再有什么李嬷嬷周嬷嬷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外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呵斥,她睁眼时,孙氏已经领着两个女史跪在门口,“殿下,人来了。” 那两个女史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垂着头请安,声音细若蚊蝇,烟官跪在长孙姒后头探了身子低声道:“怕是挨过板子了,气血不足。” 长孙姒点头,打量她们半晌才问:“昨儿晚上,你们一直在这屋子跟前伺候” 两个人应了一句是,长孙姒又道:“你们可曾进屋伺候,有几次,各是什么时候” 跪在左侧的女史怯怯地看了孙氏一眼,又垂下头老实回话,“昨儿晚上伺候王妃睡下,汉王殿下在这相陪到三更天才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妃唤婢子进屋,伺候着用了一杯茶,又检查了匣子里的赤珠婢子们方才出来。约莫到四更末,王妃又叫婢子们检查珠子后才安心。可到了天亮,就听屋子里一声尖叫,婢子们去看,王妃抱着空落落的匣子大惊失色,里头一颗珠子都没有了。” “王妃回来也有几日了,每天夜里都叫你们去查看珠子吗” 那女史又道不是,“就昨儿晚上突然开始的,婢子们以为王妃珍视那些珠子也没在意。” 所以,果然是从她到了汉王府里才有这么一桩事么她那位阿嫂是得防她到什么程度,长孙姒摇了摇头又问:“你们第二回检查珠子到天亮,里头就没有一点动静” 右边那个在孙氏狠厉的目光下格外恐惧,嗫嚅道:“婢子看王妃睡得安稳,就,迷糊了一会。还是被王妃的叫声,惊醒的。” 长孙姒感觉好累,又问道:“在这些赤珠之前,王妃有什么稀罕之物” 两个女史互看了一眼,说是屋子后头那片辛夷花树。她默了默,反正那些是不用担心被挪走,“你们在这多少年了,这些年王妃可曾丢过东西” 右边那个说有七年了,“自打殿下纳了王妃,婢子们就在王妃跟前伺候。王妃着实丢过物件,多是些手脚不干净的娘子或者是仆役,后来都被殿下撵出去了。” “你们就一直在王妃跟前伺候” “是。” “王妃最近和你们说什么” 左边那个道:“寻常王妃鲜少说话,可前些日子回来总说有人要抢那些珠子,要抢殿下。” “说是什么人没有” “年少貌美的娘子”大约是想到跟前这位,忙伏地磕头请罪。 长孙姒又问:“她见了谁,说了什么” “前些时候慕中书来,殿下和慕中书说话,王妃偶尔也会去,总能见到。殿下同慕中书说的多是游历趣闻,王妃在旁听到有趣之处也会展颜。其他的,再没有什么人了。” 长孙姒离开崔持仪的院子,一路甚是忧伤地叹气,烟官在旁劝道:“殿下可是担心赤珠之事,总能寻到的。” 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好奇五哥和阿嫂感情颇好,可是为何不住在一起” 烟官:“”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章流光似锦(三) 这么隐秘的问题,烟官以为长孙姒不过是想想,最多寻两个口风严实的问一问,谁知道她在水榭见到长孙瑄没过两句话就直言不讳。 对面的慕璟一口水呛在嗓眼,憋红了脸,缓过劲来直指长孙姒,“你这话问的着实够勇猛”他看一眼原处荡秋千的崔持仪,低声问道:“你就不怕王妃听到” 她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瞪他一眼,“我就是怕阿嫂听着,这不才来问五哥,同你什么干系”又看目光闪烁的长孙瑄,托着腮笑眯眯地道:“五哥,这事能说么,不能说我就不问了” 长孙瑄默了默,若说不能说好像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道:“也没什么,还是持仪的病,夜里我呼吸重些或是翻个身她都易惊醒,长久睡不着对她身子不好。所以,前些年我就从那院子里搬出来了。” “这些年,就没有回去过” 她问的正经又坦然,想让人往歪的斜的地方想都不成,长孙瑄清了清嗓子很是郑重地摇了摇头,“她病着,一切还是以她的身子为重” 长孙姒瞧慕璟在一边笑得暧昧朦胧,一脚狠狠地踹过去,无视他龇牙咧嘴闷声挣扎,自己却云淡风轻地问道:“我瞧阿嫂很依赖你,你不陪着她,她若是寻不到你又着急起来怎么办” 长孙瑄说每日在睡前都会同她说一遍,“我多是会等她睡下再走,她醒来前再去她屋前,就不会瞧不见我。” “那若是半夜寻你呢” 他笑道:“她得保证院子里很安静才会睡熟,门口伺候的女史都是她身边的老人,知道分寸。她夜里亥时和丑时会起来用些药茶,然后再睡下,到了卯末左右会醒来,每日固定的时辰,从无更改,没什么事是不会寻我的。”他见她问的仔细,有些疑惑,“你问这些,可是要寻那些珠子” 长孙姒看崔持仪正兴致勃勃地叫女史给她推秋千,暂时听不见他们对话,这才道:“是,我问过那两个女史,阿嫂昨夜醒过两回,第一回醒时用过那壶里的茶水,然后数了珠子,就是在你走后半个时辰;第二回醒是在四更末,中间相隔约莫一个多时辰,再次数了数珠子,而且没人提到用茶这件事。今儿天亮约莫是在卯时一刻左右,那时候她们被阿嫂的声音惊醒,进屋后发现匣子空了,所以这里头就有些问题。” 她见长孙瑄疑惑,接着解释道:“按照阿嫂的习惯亥时和寅时起身用药茶,五哥你昨晚三更走,阿嫂第一回起身的时辰差不离子时左右,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第二回起身是在四更末,也就是丑末,比平常又晚了一个时辰。” 长孙瑄和慕璟互看了一眼,犹疑道:“会不会是因为昨天受了惊吓,本该戌时一刻安置的,延误到几乎戌末。睡下得时辰比寻常晚了,起身用茶的时辰也就跟着晚了” 她摇了摇头,“若是按照这种说法,睡下得时辰晚了,用茶的时辰也晚了,那么阿嫂起身的时辰也应该晚了。可本该卯末醒来的人,非但没有晚醒,反倒早了二刻,五哥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长孙瑄摇头,颇为担忧地看了看自得其乐的崔持仪,皱着眉头揣测,“会不会是有人趁夜里进了屋子不过就算伺候的女史迷糊了,可依照持仪的习惯,屋里进了人她必然会醒,怎么被拿了珠子一无所知呢” 长孙姒道关键就在这,“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人明知趁着夜深人静这种机会进屋容易被发现,所以选择了下药,我这还有物证。”她从烟官手里取了方才那块白巾子来搁在矮几上,“用它擦了一遍茶壶,烟官说这上头有醉心草粉,喝了能使人昏迷。但是同样也有问题,这里的分量,阿嫂若是喝了,现在也不一定能起来身,更不会第二回醒数珠子的事情。” “那么现在看来,珠子丢了,当是在四更末到卯时阿嫂熟睡的情况下被拿走了;那么醉心草,应当是三更过后到卯时这段时间被投到茶壶里。但是奇怪的是,偷珠子的人是在阿嫂没喝醉心草茶的情况下拿走珠子,为什么多此一举呢还有,他是怎么进到屋中,悄无声息地拿走珠子,叫警醒的阿嫂没有发觉,同样也没有惊动外头的人” 长孙瑄是个聪明人,她也是点到而止,话说到这个份上什么样的的结果由他自己说更为恰当一些,他面色不安,看着长孙姒道:“她屋中有方便进出的小门,你的意思是有人从那里进来了” 她决定再提示一些,“那么欲盖弥彰的醉心草又是何意” 所有的现象相左的时候,唯一的结果会呼之欲出,长孙瑄有些不可置信,“那么,你的第二种说法,就是持仪自己把珠子藏起来了可是醉心草她又怎么可能拿得到,府库里有没有这种药我不知道,就算有,她身子不好,谁也不可能随便给她,即使给了她也会有人告诉我。” 慕璟在旁听了半晌,忽然搁下茶杯凑过来神秘地道:“前些时候我听说一件事情,京城西口的渭川有条阴阳河你们知道吗,上头有个摆渡老头,人们都叫他阴阳先生,但凡官家坐船都会失踪,人人说他可通鬼神,其实不是这样。他不过在船篷上刷了醉心草粉,把人迷昏了拖到地坑里活活憋死,上回他死了之后挖出来好多白骨头,足足有几十具” 长孙姒点点头,说知道,“我在绛州的时候,徐延圭和龚陵朗来说过这事,还派人去了渭川问明情由,怀疑同十五年前南郭深旧案有关。” 慕璟打量她几眼,问道:“哎,坊间都传疯了,你离开銮驾领着人去了渭川,用不了几天就把这事挑破了。有说你是给南郭家斩草除根,也有说你是给旧案翻供,看你如今这意思,不是你干的” 这事虽说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是这位还有个居心叵测的娘子,生父因为南郭深之事下落不明;长孙瑄和南郭深有些渊源,至于是褒是贬不得而知,南郭案若想翻案困难重重,提早暴露并无益处,她也不准备说给他们听。 烟官站在水榭一角垂着头不语,长孙姒不置可否,只道:“前些时候我病入膏肓了,迷糊好些日子,见了好才来见五哥,你觉得呢” 慕璟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长孙瑄颇为烦乱,看他一眼,“这阴阳先生我倒是听说过,可他用醉心草和持仪有什么干系么” 他讪讪地笑了笑,“这醉心草最近时常听到,好奇而已。” 其实长孙姒也是这么想,虽说谁家用一用醉心草也不奇怪,可偏生贺季是被长孙瑄救过的人,两件事情里都出现了同样一种药粉,若是是巧合,这缘分也未免太可遇不可求了。但是在确定长孙瑄对南郭深看法前,还是保持高贵冷艳更为妥当。 “五哥,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在不会刺激到阿嫂的情况下,你可以适当同她说一说,未必没有成效。”她抬眼看一看正冲长孙瑄挥手的崔持仪,笑眯眯地道:“毕竟,她是无比的信任和倾慕你。” 长孙瑄笑得无奈,在她脑门上点了点,她嘻嘻地笑,“还有你家园子里的辛夷树,过些日子应当花苞满枝头了,我会挑选阿嫂不在的时候去瞧一瞧。” 他很和善地表示她扮作郎君的时候,即使崔持仪在也可以去看。长孙姒当然对他这种有了娘子也没有忘了妹子的做法很是赞赏,夸奖到他面红耳赤的时候才拽着满脸绝望的烟官离开。 “殿下,赤珠真的是王妃自己藏起来了” 长孙姒回身看她一眼,尽心尽力地戏谑:“你不是要给赵克承送饼子么临走前我就看你揣在心口了,刚才还摸了好几回,现在应当还没凉透吧” 烟官满脸的生无可恋终于有了着落,说了一句还没有,然后一阵风卷走了。长孙姒垂眼看自己翻飞的衣角,背着手摇了摇头。 赵克承跟着南铮一早险些把王府都翻了个遍,白珠子绿珠子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一颗红珠子,好容易可以喘口气倚着根柱子抱怨,“腿都跑断了,赤纱红料都没见着,还那么些珠子,都到哪里去了” 一回头发现自己挨着的是根红漆珠子,心头的火便蹭蹭直冒。 晨曦微光没散,花草都有了生机,南铮安静地坐在石凳上饮茶,赵克承突然有些悲哀,永安宫里都没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指使他。到底是长孙姒那个疼爱妹子的阿兄,不待见他们在一处,迎面一个下马威打得连他都不知所措。 汉王府的家仆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也不敢抬头,他觉得高高在上就是种悲哀,没话找话,“不过到底是太上皇赐的东西,弄丢了真要问起罪来,汉王殿下也是不好消受。除了安置世子牌位的小佛堂没有搜,也是差不离了。” 话刚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记。他回头,烟官给南铮行了礼返过身递了两张微热的胡饼来,这一早上的怨气在饼子的香气里都散个干净,再看只能用一杯清茶祭奠五脏庙的南铮,忽然有种苦尽甘来的豪迈之气。 当然,这种意气风发也没有维持多久,伺候的家仆齐整地跪下时,长孙姒正拎着圆鼓鼓的食盒笑眯眯地踱过来放在南铮跟前,他一肚子的幽怨更盛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章芝焚旧辛(一) 长孙瑄抓壮丁的意图很明显,从来没有到旁人家做客,主人丢了物件自己高堂安坐,指使客人跑断腿的情况。 结合昨天晚上长孙瑄语重心长的一番,长孙姒多少猜到他这是在给南铮使绊子,惩罚他悄无声息领走了他妹子。 这种惩罚无伤大雅,两个人各自又乐见其成,她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当然了,送点粮草这种偏帮南铮的事情更是无伤大雅。所以,她来的路上脚步一转去了厨房,顺了大盒早点来。 四个人坐在汉王府晨间的热闹里安然地享用早膳,长孙姒仍旧对着一盘透花糍感兴趣,若是把里头的灵沙臛挑出来做成珠子,也是赤红的模样 她止住了自己这种可怕的胡思乱想,抬起头来问道:“一大早你们就出去了,翻来翻去也没见到一颗么” 赵克承喝了一盏茶顺了口气才道:“能翻的地方都翻了,除了小世子的佛堂,方才请了人在超度,过会才能去。” 长孙姒点点头,丢珠子这事也急不来,又问道:“京城和泸州可有消息” 赵克承从袖子里掏出来三封信,挑出一张递给她,“这是慕祭酒的回信,上头有一张慕府花园的钥匙图样,”又选了一张放在几上,“这张是王侍郎从绛州派人送来的,有陀哥儿交的账本和慕祭酒在京中给您的信的比对。这最后一张是从泸州发来的密信,我没敢看,估摸哗变之事解决的不是太顺利。” 长孙姒从兜囊中翻找的手一顿,翻了半晌才拿到陀哥儿从坟地里刨出来的钥匙,“怎么个不顺法” 赵克承面色有些不好,默默看了南铮一眼才道:“泸州府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滕越只身游说叛军,和高家旧属一见如故,心心相惜,细谈之下发现同为高家旧人,成了叛军一员;第二种说法虽同为高家旧人,但是滕小郎不为名利所动,极力劝说然而无果,身陷囹圄。” 所以,无论哪一种,滕越是高显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而且在他不知所踪之后大做文章。赵克承颇为心虚地辩解道:“我,知道他是高显” 长孙姒哀哀地扶住了额头,这厮都知道了,旁人要是利用这点简直易如反掌,手里的钥匙和图样一模一样,几乎也不能叫她高兴起来。拆开了信不过是州府官员同她商议如何解决滕越这个失踪的叛徒,对待哗变之军却心有戚戚,大约在过些日子都要倒戈投降了。 她看完了信才道:“什么时候失踪的,随着去的人就准备叫他一直失踪下去” “到了泸州不出三天,派去说降的三拨人全被叛军头领给杀了挂在城墙上示众,滕越觉得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意义,决定只身前去说降。约定第五日进城,也就是初一,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叛军也踞城不出,又回到原先的模样,快一个月了毫无进展。” 同去的人说来也都是明哲保身之辈,没有谄媚投降已然是万幸,长孙姒拆开王进维的信对他道:“接着找人,再过三天若是还是没有消息,渝王叔不是回来了么,调军攻城。” 赵克承清了清嗓子打量她,低声问道:“然,然后呢” 长孙姒觉得他聒噪,嫌弃地撇他一眼,“叛军就地坑杀,留着做什么” 他怯怯地再不敢说话,她才得以把信看完,南郭深给慕崇远的信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到那四人在途中究竟如何私吞了款银,但是查出端倪的日子和账本中的记录一般无二,看来陀哥儿献出来的陈年旧账多半是真的。 她把信件在炭盆里烧干净,嘱咐道:“给王进维带话,渭川的事情不太平,连汉州都传的沸沸扬扬。仔细那账本,往后翻案总有一日用的上。” 赵克承忙不迭去了,临走前还顺走了大快朵颐的烟官。一直默不作声的南铮放下茶杯,拈起搁在手边的月白巾子,长孙姒歪着头看他矜贵地净了手才笑眯眯地道:“阿铮,你就是受累的命呐,在京城被三哥奴役,到汉州五哥也不放过你。” 方才她拎了食盒来就猜到她这么想,他对这个话题也不意外,给她顺了顺翘起的幞头软脚低声道:“倒是没什么,只算作微不足道的聘礼。” 长孙姒:“” 聘礼,果然到了汉州之后,身边的人都不大正常么 南铮起身递来只手,沉声道:“去小世子的佛堂么” 指骨修长却又没有执刃之人的戾气,微微地蜷着像是儒雅的文人,不疾不徐等着她给一个答案。 长孙姒觉得今天的日头无与伦比的好,晒得她有些头晕,就看见自己默默地把手放了上去,然后温和地被握住,一路走得飘飘然。 小佛堂只剩了两个女史在洒扫,廊下端坐的管事嬷嬷刻薄的声音才把她震的缓过神来,“手脚利索些,都是年纪轻轻的还不如一个死了的老乞婆。她不长眼睛,关不住嘴,你们死是用不着了,合该卖了去” 她絮絮地说着不入流的话,两个洒扫的女史又羞又怕,手脚都哆嗦起来,又惹来她一顿训斥。 长孙姒清了清嗓子,那婆子翻着白眼转过身来,哼道:“是哪个不长哎哟,殿下,殿下恕罪,老婢陈氏不长眼,老婢不知道是您,殿下恕罪” 长孙姒垂下眼,冷笑道:“嬷嬷嘴里那个不长眼的老乞婆,是谁” 那婆子哆嗦了半天讪讪地笑道:“没,没谁,老婢随口一说,府里一个下贱的奴婢,不劳殿下挂心。” 长孙姒抬手指了那两个跪在前头的女史又道:“问你就说,是她们之前在这里伺候的” 婆子磕了个头,低声道:“是,叫卫氏,原先是大王身边的老人,后来世子去了就来这儿伺候着。不是老婢故意欺瞒,只是这卫氏是府里的罪人,恶意中伤大王王妃,才被杖杀了去。” 南铮牵着长孙姒慢吞吞地往小佛堂踱,穿过了大半园子才叫跪着的陈氏起身,长孙姒又问道:“怎么中伤的” 陈氏养尊处优,谁也没给她这般罪手,正叫苦不迭,听这话唬得一个激灵,连连道不敢说,“那卫氏就是因为胡乱说话才被杀,老婢着实不敢” 长孙姒哦了一声,“你不说,那我现在就送你去死,如何” 陈氏扑通一声又跪下,吓的脸都白了,涕泪横流,“殿下饶命,卫氏自从在六年前世子夭折那日后,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疯疯癫癫地说世子是个鬼胎,浑身通紫不说,还少了一只眼睛,血盆大口能吃人,哪里是去了,是大王一剑杀了他。后来又逢人就说大王和王妃是亲生兄妹,世子如此都是天道轮回的报应,您说这样的人留在府中岂不是白白给人添堵,所以就被打杀了。” 长孙姒瞠目结舌,实在没有想到这里头还有这等样惊悚的传闻,她好奇道:“卫氏为何编排起主家来了” 陈氏苦着一张脸说她约摸是疯魔了,“王妃诞下小世子,老婢就在跟前伺候,王妃有身孕之后身子就不大好,世子不适郎中也提醒过。所以打出世后就通体青紫,没过许久便去了,哪里就有她说的那般缺了眼睛,血盆大口,简直是无稽之谈。还有那劳什子兄妹,不过是大王和王妃夫妻间的称呼,卫氏是个没有规矩的,满嘴胡吣罢了” 崔持仪唤长孙瑄为阿兄,本来夫妻间么,再亲昵的称呼都很寻常,可如今被她这般怪异的说法,未免叫人脊背发凉。 方才两个洒扫的女史不知道去了哪里,小佛堂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这厢飞檐颇高,日头还没有挪过来,早春的寒意四伏,她揣着袖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又问道:“后来呢,卫氏在这伺候了多久被打杀的” “过了一年,魔怔越来越严重,半夜还出来吓人,大王实在无法才杀了她。”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有,她老不死的郎君。”陈氏极为鄙夷,“姓许,是个说书的,出了王府往北第一间茶肆里头,靠浑说度日。” “说过王府里的传闻么” 陈氏眼睛一立,蛮横道:“他敢大王饶了他是心慈,他是个机灵的,不像他婆子。” 说没说过,谁还有能耐堵得住悠悠众口么反正昨儿在酒肆里就听别人说过一嘴,虽不至于如卫氏说的那样,但颇有几分趋同。 南铮倒是对这件事置若罔闻,迈步进了佛堂。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遍。地上对面铺着三张蒲团,迎面一张香案,明黄的布帛低垂,上头是汉王世子的牌位,烛台是新供的,左右各有长生牌和往生牌,匾额下垂着经幡,经幡下是佛龛,香烛袅袅。 屋子左右两厢五尺宽窄的空地搁着三张矮榻再无他物,长孙姒叹道:“阿嫂不清醒,五哥也随着她,要是叫人知道佛堂里这般摆设,又不知道惹来多少非议。” 南铮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好奇道:“你觉得卫氏说的有几分可信” 他说不好说,“即使传谣言也需有风影得以捕捉,突然凭空捏造总有原因。” “那你是指小世子是鬼胎还是说五哥和阿嫂是兄妹,”她顺着他的视线把佛堂看遍,又道:“或者说二者兼有” 他不置可否,“陈氏既然指了一条路,不如就去听听。” 说书的许老头儿这位陈嬷嬷倒是精细得很,说了来龙指了去脉,矮身一跪再没她什么事情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章芝焚旧辛(二) 虽说只是来小佛堂找寻丢失的珠子,但是得知的消息太过出乎意料,反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自佛堂里转了一圈出来,陈氏仍旧安分地跪在地上,听着脚步声把头埋得更低了,长孙姒想起方才那孙氏,停了脚步问道:“王妃身边的孙嬷嬷,你识得么” 陈氏点头说知道,“是王妃的教养嬷嬷,从渝州王府陪嫁来的。” 她又问道:“这么说,当年小世子诞下,她也在场” 陈氏说是,“还是她抱了小世子出来,给大王看了一眼。过后不久小世子便夭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的戾气太重,冲撞了神明” 由她嘴里毕恭毕敬说出来戾气太重,这孙氏往日的行为多半可以称得上令人发指了,她啼笑皆非,“惩治过你么” 陈氏讪讪地笑了笑,说有,“大王宠爱王妃,她身边的嬷嬷可不就嚣张起来老婢因为护着几个不经事的小娘子曾和她那孩子是个鬼胎,出生就能吃人。本来我也想去的,结果听着这个再没敢有念头。” 长孙姒瞧他一眼,“你都听谁说的” “汉王妃啊,”慕璟看她目瞪口呆,低声道:“我跟你说,就在路上的时候她闷在马车里喃喃自语。后来有一回我亲耳听她说,你没有眼睛,这些珠子这么漂亮还带了仙气儿给你做眼睛好不好啊你的嘴巴是红的,却没有牙,这珠子这么漂亮给你做牙好不好然后她就奇怪地笑,你说吓人不” 原来这茶肆的说书先生姓慕不姓许,长孙姒后脊发凉,往南铮身边挪了挪,抬眼问道:“五哥知道这事么” 慕璟正往楼下望,听见她的声音又问了一遍才道:“他们是夫妻,怎么会不知道” “你问过他” 他说没有,“这种事情连你们自己家人都不知道,我怎么好问,只当没听到过好了,不说了,那说书老头儿来了,好好听着啊” 他捧了杯茶,兴致勃勃听那有趣的故事去了,再不理他们。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章芝焚旧辛(三) 说书的老丈花甲的年岁,须发花白,不是他那里能有什么新鲜的说辞,只是他这个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穿着灰白的道袍,头上用桃木簪子挽个髻,右手抱着尘尾,左手不是说书人惯用的拎儿木,倒是肃穆的三清铃,跟前还燃着一炉香,仙气缭绕。 长孙姒托着腮打专心致志听故事,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周遭山呼海啸似的喝彩,打赏银子,茶肆的掌柜乐得花枝招展,跟在后头捡漏。 慕璟这才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长孙姒笑,“那你一早上就在这儿听他说” “不,”他搁下手里的杯子,有些惆怅,“这老头儿一天只说三场,请他说书的一早就得派人去他家,晚了都请不到。他每天早上固定在这里,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我还没打听到。” 她很好奇,又问:“为什么早上在这里” 慕璟笑眯眯地显摆,“听说啊,他和他婆娘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说来也巧,他婆娘是汉王身边的嬷嬷,每日早间采买会路过这里,能见上一面。后来他婆娘过世了,他还是留着这个习惯。” 长孙姒看了楼下那安坐在矮几后的许老丈,正笑眯眯地同人叙话,“看不出来他私下里却是如此长情。” “你以为无情之人怎么说出这么动听的故事”他嫌弃她不知道诗意地享受生活,指了南铮又道:“你跟他在一起,都能修仙得道了。得了,我继续去打听下午和晚上那两场” 他甩甩袖子下楼去了,路过那说书的老丈时还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老者还了个礼目送他出门。 长孙姒摇了摇头,慕璟这个人同谁都能亲近,还真是有能耐,她转过身来同南铮道:“就这么直接去问他话么” 她这两日被刺激得多了,脑袋转起来也有些麻木。不知道这许老丈是否晓得自己娘子死去的真正原因,这么堂而皇之地去问,难免到最后不被人打出来。 南铮知道她的意思,索性直接替她做了决定,牵着人下楼一转眼到了许老丈跟前。他正在收拾他吃饭的宝贝,见着矮几上印上一片阴影,以为又是来问说书的事情,随口道:“某这便要回家歇着,去向不定。客人得空能再听上某说一段,也是缘分。” 没听人搭话,跟前的阴影也没消失,许老丈有些诧异,仰起头来看了他们笑道:“二位,这是找某有事” 周围的人似乎知道他这个习惯,鲜少再有人来打招呼,长孙姒趁机低声道:“为了卫嬷嬷的事情而来。” “当啷”,许老丈手里的三清铃跌在地上,黄铜舌敲上铜壁,驱魔散妖的清音一声响,他的面色极为不好,俯身将三清铃捡起来,用帕子擦干净搁在包袱里才缓声道:“那是某过世多年的婆子,怎么,二位问起她做什么” 长孙姒索性开门见山,“听闻卫嬷嬷离世前神智不大好。” 许老丈哦了一声,将包袱系上道:“是不好,所以最后不小心跌了一跤,才没了。” 这和陈氏说的卫氏被杖杀大相径庭,她见他有条不紊地收拾包袱,不动声色道:“这跌跤的人,也会伤痕累累么” 许老丈手一顿,在蓝布包袱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他也没抬头,顺势将包袱挂在身上,“这某就不知道了,客人若是听书可来找某,若是问家事无可奉告,告辞” 他转身出了茶肆,往西一转混在茫茫的人群里。长孙姒揣着手哀哀地望了一眼南铮,瞧瞧,说什么来着,没把咱们给扔出去就算讲情面了。 她正盘算着怎么能问清楚这件事,跑堂的茶博士溜达来笑道:“客人在老许这儿吃了闭门羹吧,您二位是不是想请他去家里说书这老头儿别看面子上挺和蔼,私下里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哪儿银子多往哪儿钻。您二位着实想听,打听清楚下午晚上他去哪家,何必趁了他的心思” 长孙姒斜眼看他,“急功近利,那他还日日往这里来说书” 那茶博士脚步一转,一排茶汤满上才回身同她道:“小娘子这话说的有趣,咱这家可不比旁的,临着汉王府全靠汉王殿下月月接济。托个大说,咱们幕后掌柜的是这位皇亲,借老许两个胆儿也不敢不来” 他拇指一翘,比划的都是豪气。身边两个吃茶的嘲笑他装腔作势,这茶博士急起来,“嘿,某这可不是装脸子。就说那老许吧,想当初就是个游方的道士,唱道情把渔鼓都敲破了也没讨着多少银子。还是原先汉王殿下身边的嬷嬷卫氏同情他,叫他在这里说书又嫁了他,要不哪有现在这么出名” 那茶博士给客人续上茶,又接着道:“转了年卫嬷嬷病故,他没出二三个月就讨了继室,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还新置了新宅子。他是人家祖宗的年岁,可天天跟伺候祖宗似的对那娘子,比对卫嬷嬷好多喽,人心叵测啊。” 听闲话的茶客直道狼心狗肺,长孙姒拦了那茶博士,递上散碎银子,“劳烦告知许先生的住处,请不到人说书,家里着实交代不过去。” 茶博士眉开眼笑,一溜手银子进了兜,“从这儿出去往东见着街口左拐,走不多远能瞧见个点心铺子,再往前数第三家就是,挺大的宅子。” 长孙姒说不对,“方才许先生是往西走的。” 那茶博士哼一声,“您快别抬举他了,还许先生,他往西那是给他家祖宗添置金银首饰去了。今日一银簪,明儿一金钏,日日不重样”歇停下去的茶肆闻言又热闹起来,老许老来风流,艳羡讥讽,各式各样的说辞。 长孙姒同南铮出了茶肆,顺着茶博士指的路果然看见座宅子,院墙森森,她抬头瞧,唏嘘道:“这宅子少说也得一二百两,老许跟卫氏相识不过一年,卫氏去了二三月他就盘了这儿,原来说书还能挣这么多。” 南铮看她一脸艳羡的模样,揉了揉她脑袋,上前去敲门。隔了好大一会功夫,就听见里头骂骂咧咧,死鬼杀才,今日回来的怎么这般早音调拔的高高得,叫人听了神台清明。 门开了,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娘子挑着眉眼侧身倚门。大冷的天,穿着坦领的衣裙,满头珠光宝气可与日头争辉,帕子一甩脂粉味香尘十里。瞧清了不是她口中的死鬼,一双妖冶的眼睛滴溜溜在南铮身上滚,掩唇娇笑挨过来,“哟,好俊的郎君,找奴” 南铮面无表情,问道:“说书的老许可在” 话落闪身,那娘子弱柳扶风似的身子没站稳,顺着他方才站的地方就摔在了一双靴子前。她抬眼瞧见了长孙姒,眼里尽是嫉妒,所以也没了方才那般好兴致,撑起了身子,盈盈一堆,飞了个冷眼来,“不在,头儿茶肆寻吧” “哦。”长孙姒垂头笑,“应声就成,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你”那娘子眉眼俱厉地瞪着她,“哪里来不识礼数的泼妇,在我家跟前撒野” 长孙姒躲开她艳丽的指甲,撇撇嘴踢开了许家的大门,“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劳烦许小娘子。”她原先只想在许家门口等着人,见着这位却再没那个耐心。 那娘子脸都气红了,从院里顺了个竹耙就来撵人,“滚出去,什么下三滥的” 长孙姒从兜里掏了块汉王府的腰牌在她面前晃了晃,竹耙顿时没了气势,摇摇欲坠,那娘子眼睛里俱是惊恐,“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 长孙姒不动声色道:“来与不来还要事先同你招呼” 那娘子把竹耙一摔,索性顺地一坐,哭嚎道:“汉王府还要不要叫人过安生日子了都说把事情忘干净了,半年一回,这还没到一个月怎么又来了” 看来这许家跟汉王府渊源颇深呐长孙姒垂头听她嚎,就听南铮继续道:“忘干净知面不知心,怎么才叫忘干净” 闻言那娘子嚎的更凶了,“那老乞婆的事情五年了,没完没了。老许知道那又怎样,如今安稳下来了,谁还惦记着一个死鬼和一个死鬼生前做的事情” 她顿足捶胸地哭,浓艳的妆容更加诡异了。外头进来的老许看到这个场景,一脸心疼,抱住了心儿肝儿的哄,换来一顿毒打,眼圈黑了,颧骨也紫了。 长孙姒端着袖子望天,心想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完,便听着老许厉声一句呵斥,“又是你们,茶肆里没问明白,跑某家里来撒野,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娘子发泄完了倒是战战兢兢跟他耳语了几句,老许看过来时约莫也有些心慌,面上挂着累累的伤,叫人啼笑皆非。他眼睛一瞪,指了指,“甭蒙人,往日来的可不是你们年轻的,看你们贼眉鼠目的样,令牌也是偷的吧” 长孙姒掸了掸袖子,看着他色厉内荏的一副嘴脸,冷笑道:“这话若是叫孙嬷嬷晓得了,你会不会和卫氏一般的下场” 老许闻言目中的怒气瞬间化成了惊恐,撇下了怀里娇花似的娘子返身把门阖紧,这才跪在地上磕头,“是某不识抬举,可某这些年连那老乞婆半句都没有跟人提起。你二位在汉王府也知道,孙嬷嬷时常派人来问,当真没有啊” 长孙姒不过顺着他话里的意思,想了一圈王府里的人这才冒险抛出孙氏,不成想歪打正着,戳中了他的软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章芝焚旧辛(四) 既然不经意逮住了老许的把柄,若不能好好利用岂非浪费了一番苦心南铮道:“世俗迷眼,捏不住心思就忘了。” 老许有苦难言,老皱的脸挤成一团,大概是悔不当初为了一时的活计怎么招惹上卫氏那个祸根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二位明鉴呐,某日日去前头那茶馆说书,风雨无阻,不过为了表示某对汉王府没有异心。想当年汉王府待某不薄,让某置了地,娶了妻,这份恩情如同再造,如何能为了一个死了许久的老妇,做对不起汉王府的事情” 她就想着依这老头儿说书的功夫,如何的热闹也不至于日进斗金吧再说汉王府接济他,只是因为当年卫氏是他亡妻添房置地,若不是有短处被他听了,依照王府的身份,如此委曲求全约莫是不大能够的。 南铮又道:“再造卫氏与你也是再造,如何待她便是前车之鉴” 他似乎没有放下对他的怀疑,老许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他瞧,又连磕了三个头道:“她待某是有恩,想当初救某于苦难之中,某心存感激。可说到底她终究犯了滔天大罪,肆意构陷汉王殿下,汉王妃,大逆不道;好在大王和王妃挽救的及时,才没让她酿成大祸。某也是分得清是非的人,这样的婆子留着她又有何用” 南铮步步紧逼,“你如此想,无非是在卫氏和王府面前,选择了更优渥的利益;可这不过是汉州,总归天外有天,若有朝一日” 老许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摸了摸脑门上的汗道:“瞧您说的,在某心中那再没有比汉王更矜贵的了即便圣人和监国公主到此,他们何等样的人,怎么会与某为难再说了,某知道事情,他们如何不晓得,您放心” 南铮冷笑一声,“往常半年一回,这回隔不到半月,你以为我们今日来,只是为了瞧你守不守规矩” 老许面色惶惶,这话说的在理,盘查突然而至十分蹊跷,难不成当真出了什么事情话说能让王府坐立不安的,约莫真是他瘫坐在地上,三魂七魄都归不了位,声音都变了,“您,您这话是何意,难不成当真,当真是” 长孙姒决定迎面给他最后一击,“你再孤陋寡闻,总归知道监国公主銮驾顺着惠通渠巡视去了吧” 她瞧他茫然地点点头,接着道:“大王接着信儿,殿下路过绛州,就这两日要来探望大王。处置了一个老嬷嬷又如何,府里头人多口杂,问到最后还不是你这儿兜底我们也是安置好了小世子的佛堂才来给你提一句醒,这些年了也不容易,不要等老了,把命给混没了” 老许歪在地上回不过神来,监国公主,汉王同她兄妹,若是问下罪来还能坑害自家人不成但他这个知道内情的草芥准没跑,到时候别说什么田产屋子,娇妻美妾,黄粱一梦 额角的汗跌在他手上,唬得他一个激灵,手脚并用爬了过来,灰白的道袍蒙了尘跌落凡间,“二位,求二位看在某还算忠心的份上,施某一条命” 他满面恳切,为了能够活下去什么也顾不得了,南铮反倒不着急,“忠心若是你,在这么紧要关头如何取舍” 自然是抛弃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守死了王府的秘密不能得见天日。看目前这情形,知晓内情的孙氏也是自身难保,否则如何能换了新人来理会这事孙氏是他最后的依仗,可如今只能靠自己了,他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狠了一口气道:“只要能活命,但听二位差遣” 他似乎没有下定决心的意思,长孙姒把目光转向了一边瑟缩的许小娘子,笑道:“他们郎君说话,我们自然就不必要听着了。来,我带你往别的地方坐一坐” 尽管她笑容极是和善,很能够蛊惑人心,但是老许自觉凭借一双慧眼识破了,勇敢地将自己娘子推开,慌里慌张地叫她进屋把门锁死,别听别看。许小娘子这才找回了神智,跌跌撞撞摸进了房,关门落闩,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安置好这个,老许这才琢磨眼前的情况,自保为上策,可是如何才能自保取得别人信任的第一步最好是分享一个秘密,而且还是对方死对头的秘密。 跟前这二人死对头是谁不得而知,但是说一件能在家主面前邀功的事情总归没错吧 他往前挪了挪,低声哀求,“如今二位来知会某,那是二位仁慈,若某不将自己一片忠心奉上岂不是让二位错待。想当初某来此地得以卫氏的救助,才在汉州安了家,能在各个茶肆酒馆里说说书。卫氏人不错,心又善,某知晓她身份不简单,可想着老了总要有人相伴这才没有多过问,可谁能想到她尽是汉王殿下身边的嬷嬷。逐渐熟悉起来,她那事事都要以她为尊的性子也显现出来,某是苦不堪言,不过一个月也见不了几回面,忍忍也就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过了大半年,汉王妃诞下小世子,她就在王府里帮忙,两个月都没有回来。结果那天一大早就慌慌张张地回了家,嘴里念着什么鬼胎,吃人,问话也不理回了屋把门锁上谁也不见。过了半日,约莫是饿的不成了,跑进厨房无论生食还是熟食就胡乱吃,又哭又笑,闹了好几个时辰,好容易安静下来了,才和某说明了情由。” “王妃身边的人都说那小世子根本不是夭折,生下来就是个鬼儿,缺了眼睛,血盆大口,被汉王一剑杀死。某听了也是心惊,可听着她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就问,过了好半晌她才说。王妃诞下小世子的时候她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是个白白胖胖小子,谁知道被王妃身边的孙嬷嬷包在锦被里抱出去给大王看,就成了这副模样,她怀疑世子被掉了包。可孙嬷嬷在王府里说一不二,她又没有证据只能随便猜猜罢了” 长孙姒垂着眼睛,笼在袖子里的手攥在一处,全是冷汗。 老许看着眼前的两个面无表情的模样,又恳切道:“某当时也劝她不要瞎想,指不定是忙中出错看岔了,就是世子体弱出生便夭折了。她固执得很,又不听劝,到了晚上汉王府来了人将她领了回去,带头的就是嬷嬷孙氏。又过了一个月,她回家的时候说被罚去世子新设的小佛堂里伺候了,日日不寒而栗。某劝她,佛堂新立,供上香火神明驱魔不必害怕。她说那佛堂是汉王刚到汉州就设下了,也不知道祭祀谁,如今挪出来祭奠小世子,一个是先头的苦主,一个是吃人的鬼孩子,哪还有安宁” 他摇头晃脑地絮叨,“就这么着,一日日地疯疯癫癫,约莫到最后是真疯了。后来大半年都没有回过家,再后来孙嬷嬷送来了她的尸体,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死了。某当时就觉得奇怪,给她收拾的时候瞧见她背上全是棍伤,就想着怕是在王府里也胡言乱语叫人收拾了。” 老许有些得意,面上的惊惧也散了一些,“某不同她这般傻,早知道孙嬷嬷是来取命的,便同她说已经将她的罪行告知了几个熟识的人,若是某死了,她的罪行便会大白天下,到时候谁也甭想好过。她似乎真的被某唬住了,隔日便派人同某商量,给某置办家室,这件事再不计较。后来某就有了自己个儿的宅子,娶了填房,孙嬷嬷每月派人来查验一番,又是在茶肆里也会碰上她的眼线,不过是看某有没有走漏风声。她也不想想,某是那种” 他自顾自地说着,看着长孙姒不善的目光似乎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处险境,惶惶地低下了头,颤声道:“二位恕罪,某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一切都是那孙嬷嬷的主意,即便没有她,某也不会将这些奇谈怪论告诉任何人,求二位活命” 长孙姒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看来是不知道传言长孙瑄和崔持仪的关系,到底是卫氏没有说过还是假装不知刻意隐瞒,哪儿今天所说的志怪故事只是巧合么 她缓不过神来,茫然地看向南铮,他安抚地点点头才道:“你倒是识时务” 老许斩钉截铁道:“如今某一条命全仰仗二位恩赐,断不敢隐瞒。即使有人问起某当什么都不知道,大不了最后把什么事都推到孙氏头上,决不让二位和汉王殿下为难。某若是做不到,便是天打 “好了好了,”长孙姒厌恶地摆了摆手,“今儿只是看在这些年你做的不错的份上来知会一声,你如此晓事便暂时饶过你的性命。这个关头过去,往后绝不会缺了你的好处” “多谢二位,多谢,多谢”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恭恭敬敬地磕头。 长孙姒临出门前,回过身来又问了一句,“今天你说的书是谁安排的” 老许不明白她这话何意,只配和道:“是昨儿,一位不知名姓的郎君给了二两银子点的,某往日也没有说过,觉着新鲜说说也无妨,您有什么吩咐” 看来他是不知道传闻,她又问:“那郎君多大年岁,什么模样” “三十不到,不胖也不瘦,比某高一个头,戴着帷帽没看到面容” 许家外,日头好的很,街面上行人也热闹了起来。长孙姒回头时,老许已经把门阖上了,方才像是又听了一回书,如今终于曲终人散。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章是似而非(一) “阿姒” “嗯” 长孙姒回过身来有些茫然,笑得很勉强,“我,这两天听了太多的新鲜事情,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可能回去就好了,你不用太担心我。” 南铮没说话,垂着头看她漂亮的眼睛,里头印着惨淡的日光,叫人看了越发心疼。他将她揽在心口摸了摸头,低声道:“你在我面前不必这样。” 她把脸埋在他大氅里,哽咽着说好。 长孙姒一身男装,南铮抱着她站在一丛抽了新苞芽的柳树下,约莫目光太过专注,引来来往的人热闹的眼神,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娘子娇羞地掩面而去。 他顺了顺她幞头上歪歪的软脚,挨着她耳朵道:“这位漂亮的小公子,能不能听在下进言” 她扒拉了耳朵,瓮声瓮气地道:“准奏” “听了半日也不过是旁人的一面之词,汉王殿下就在府中,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不会不晓得,你若是心中有疑惑大可以一五一十去问他” 她又闷着不说话了,隔了好半晌才道:“无论是孩子被换了,还是真的有鬼胎都叫人难过,过了六年了我又何必再添波折再者说,我来汉州也不是为了打探他的心事。” 他笑,“你是准备封死这件事” 她点头,他说好,“这几日先叫赵克承盯着老许,寻个合适的机会将他撵的越远越好。” 长孙姒这才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又不叫他看,囔囔道:“先不急,方才他说着一件事咱们以往没注意到。五哥到了汉州之后就设了小佛堂,里头还供着个人。小世子夭折后才改成他的佛堂,那么之前供着的灵位是谁的若是五哥的阿娘和美人,那不可能藏着掖着,连近身伺候的嬷嬷都不晓得,所以我觉得这里头还有事” 他道那就一并问了,“你们是兄妹,关系向来亲近,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她摇头说不好,“我觉得被他重视又不叫人知道的,多半这个人见不得光或者叫人知晓了会引来无尽的麻烦。综合之前陀哥儿说的那些事情,你觉得,那牌位上的人会不会是,南郭先生” 两个人牵着马顺着僻静的小道往汉王府回,南铮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听闻和美人和汉王殿下宫外没有戚友,你这么说也有可能。” 她点了点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心酸,“五哥的阿娘原先在尚功局是个正八品的典制,宫外也无依无靠的,被阿爷无意间瞧上了,就留在肃睿皇后殿下宫中。那是个善妒的妇人,和美人在她手下勉强为生,到后来五哥也差点保不住。五哥两岁的时候,阿爷才册封了美人,可惜和美人红颜命薄,挨不住几年便去了。封棺的时候也就是伺候的宫人哭了几声,没听说有什么亲友来,你说五哥和持仪怎么会是兄妹呢” 南铮道:“我听说渝王妃出自太原王家,年轻的时候到也随着渝王殿下去过边隘。” “对啊,虽然和渝王叔关系不亲不远的,那也是个英武的娘子,同和美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皱着眉头琢磨,“难不成我阿爷当年对渝王妃也一见钟情过还是渝王叔对和美人心怀不轨哎呀,我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把缰绳在手上多绕了半圈,“或许真是因为王妃对汉王殿下的称呼惹了非议,旁人不明就里多了嘴,联系到小世子的事情上。” “我想也是这样,”她苦巴巴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兄妹这种荒唐的事情许是那陈婆子顺着旁人一诹罢了,否则当年三哥赐婚的时候也没见渝王叔和五哥反对呐,总不至于成婚之后才知道这回事吧可是,”她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原先渝王叔对五哥青睐有加,前些年突然极尽苛待,别真是” 南铮看她时不时提心吊胆的模样,安抚道:“许是他觉得王妃身子不好,埋怨汉王殿下。再说渝王殿下若是知道了怎么不会进宫质问世宗,莫说有丹书铁券在手里,即便没有,他尚有武人的气性,你日日随在世宗身边若何听不到风声” “哦,也对,可这事我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去问五哥吧”她甩了甩衣袖有些丧气,“算了,就当不知道吧。问明白五哥同南郭先生的事情咱们就回绛州,赶着翻案呢” 这两日消息一**来的太过震惊,她去意已决,汉王府眼看不想再待了,南铮问晚上是否守在小佛堂等汉王。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不远处的汉王府摇了摇头,“无论咱们再怎么隐蔽,只要进了府,到了哪五哥都能知道。咱们守在小佛堂,万一他真的拜祭南郭先生,出于保护再不去了,那多不划算。就在外头溜达吧,到了时辰直接溜进去。”她笑眯眯地回过头来道:“今日我溜达的时候找到一处很隐秘的所在,到时候咱们翻墙怎么样” 南铮:“” 监国公主日暮天黑爬自家兄长府邸的墙头,大概也只有长孙姒这样不拘小节的娘子能做的出来了。 长孙姒观察的地方很好,落了地离着巡夜的家仆走的小径尚有几尺距离,利用密密的竹子掩饰,不仔细看多半是瞧不分明的。 南铮牵着她一路出了后园的葫芦门,顺着另一条幽僻的小径慢吞吞往小佛堂挪。途中遇上两个点灯的女史,两个人就停下抱膝坐在红叶女贞后头,一面听她们说话一面打发时光。 娘子家的话题多是围绕着美貌郎君和胭脂水粉,两个人嬉闹了一阵,话题一转就说到无比幸运的一个姊妹身上,“那如茗真是,眨眼间高升,咱们以后见着她就得行礼了。” 另一个也满是艳羡,“谁说不是不过这主事也分三六九等,在小佛堂也就只能闷一辈子,见着大王王妃好也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陈氏那婆子凶狠,大王瞧不过眼,如今发到别庄上去,自作自受” 两个人絮絮着走远了,长孙姒回过身看南铮,那意思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早上刚问过,晚上回来人就出府了南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先到了小佛堂再说。 佛堂前早挂了烛光柔和的灯笼,倒不似早上那般阴森森的唬人,两个女史规矩地立在门前,轻盈的嫣红衫子,添了一脉人气。两个人趁着夜色藏在佛堂廊柱后头,刚躲过一拨巡夜的,长孙瑄已经领着崔持仪进了门。 崔持仪面容很平和,浅笑着伴在长孙瑄身侧,也不吵闹,进了小佛堂。长孙姒通过直棂门的缝隙往里瞧,三柱香已经摆上了,她正举了帕子轻柔地拭了拭香案上的牌位,长孙瑄护在她身后安静地等着。约莫过了一刻,他才将她的手握住了,“持仪,你先去外头玩,等着我,一会就来。” 崔持仪点点头,恋恋不舍地道一句快些,这才阖上门向他们这处走来。长孙姒一惊,身子紧紧地贴着门,憋住了气,脑子里盘桓着待会被发现了怎么解释。好在崔持仪只是寻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安静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长孙姒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木讷地转了头,继续往里头瞧。长孙瑄高举着袖子不晓得正在忙活什么,等了片刻才见他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燃了三柱香高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口中念道:“老师往生无极” 他正儿八经的老师是慕崇远,好端端地在京城里谈何往生加上用这么隐秘的方式上香,这位老师多半就是那位南郭先生了。既然往生牌是给南郭深立的,长生牌就另有其人;可长生牌是里给活人的,这位活人又是谁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就听坐在不远处的崔持仪轻声地自言自语,“你没有眼睛,这些珠子给你做眼睛好不好啊你的嘴巴是红的,却没有牙,这些珠子给你做牙好不好可是阿娘身边有坏人,丢了珠子你莫急,去寻他的眼睛,你莫恼,去寻他的牙” 那声音缭缭绕绕,散在夜风里,如泣如诉。长孙姒听着心惊,瞪大了眼睛,脊背发凉,原以为慕璟那厮只不过为了哄她编了个可怕的谎话,谁知道能亲耳听崔持仪说出来 好在长孙瑄出来的很及时,崔持仪也不唱了,欢欢喜喜地起了身,随他出去了。长孙姒抻直了腿,眨巴了半晌眼睛才回过神来。南铮把她拉起来,两个人又顺着原路出去,到了长孙姒住的院子跟前,她抬起眼睛对他道:“听见了” 他点头,“听见了” “有什么想法” 他摸了摸她的头,“待会等王妃安置了,你还是亲自去问清楚” 问清楚,怎么问告诉长孙瑄我知道你小郎的死因了,也知道坊间那些怪异的传言,而且找到了几个知情的百姓准备替你销匿证据;非但如此,还知道你深夜祭拜一个百姓口中祸国殃民的罪人,我就是为了他翻案而来的。 要换做她是长孙瑄,兄妹是做到头了,这辈子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她好容易挪到了长孙瑄院子外头,低着头拿靴子在地上磨蹭琢磨待会如何开口。里头刚好有个女史出来,见了她忙行礼,“殿下,是要见大王么” 外头的声音叫长孙瑄听着了,他从院子里转出来笑道:“阿姒什么时候回来的,用过晚膳了么快些进来” 长孙姒幽怨地望着乌沉沉的天,真的要打击一个毫无防备的人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章是似而非(二)(加更) 长孙瑄叫人传了晚膳来,在当院净了手放下袖子才同长孙姒笑道:“前些时候偶得了一块田黄玉石,虽说不是极品的橘皮红田,但是纹理细腻也不可多得,做成一方印章再好不过了。还没有定下印稿,你就来了,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长孙姒笑笑说不可夺人所爱,他笑,“你呀,咱们之间还这么客气,等过两日我琢磨好了你叫烟官来取,好容易来一趟我这个做阿兄的总不能叫你空手而归” 她欣然答应,长孙瑄在她对面坐着,捧了半盏茶笑眯眯地瞧着她,“白日里上哪玩去了,到了晚上也没个踪迹” 她说就在汉州城里听一听书罢了,“听说阿嫂今日身子好些,还不是给你多腾些时辰陪陪她,你没发现我们都不在么” 长孙瑄有些不好意思,只道:“持仪身子时好时坏,这么些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苦了她。慕璟今日还同我说了你的想法,我也觉得是她给藏起来了。她如今对你的敌意不减,等过了这阵说不准自己就拿出来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嗯了一声,低着头捉摸着怎么开口,有些食不下咽。长孙瑄看出了端倪,问道:“你今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还是,和南铮拌嘴了” 她说不是,鼓起勇气抬起头,“五哥,今日出府前我找珠子找到了世子的小佛堂前,还问了管事嬷嬷一些话。” 他笑容有些浅淡,点点头道:“我知道,听说了。事情都过去六年了,忘不了归忘不了,不过也不会禁止让人问起,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世子出生身子不好,阿嫂也因此病了。”她放下筷箸,同他好生说话,“那嬷嬷姓陈,可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说她被送到别庄上去了。” 他点点头,“陈氏生性蛮横,打骂女史也是常有的事情。今日越发过分了些,险些将在佛堂里伺候的女史打个半死,惊着了持仪,这府里也留她不得,就给送走了。”他抬起头笑,“不过一个凶狠的婆子,如何还惊动你了” 长孙姒道:“路上听人说了一嘴,所以就有些好奇,转道去了小佛堂。恰好遇上你和阿嫂去看小世子,你们一家三口的时辰我就没打扰。” 他一愣,搁下杯子撇开了目光,“我们倒是没有看到你,持仪每天不去看看他心里放不下。因为昨晚闹了一场耽搁了,今日还颇为遗憾,留的时辰就久了一些。” 她说不是,“我没有光明正大地进去,一直坐在佛堂侧面的廊下。所以,你们瞧了小世子,我看见了;你祭拜另一个人,我也看见了。” 长孙瑄就是一愣,打量了她半晌觉得不像有假,起身叫伺候的人全部退到院子外头,这才不顾礼数把门给阖上了,转过身来皱着眉头道:“阿姒,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汉州” 两个人都开诚布公,再藏着掖着反倒没什么意思了,她抬眼看他,“为了你祭拜的那个人来的,或者说为了十五年前他家满门的案子来的。” “你”长孙瑄不可置信,“那时候你还没进宫,是怎么知道的” “五哥,但凡想把一件事情毁尸灭迹,那么无尽的疏漏就会随之而来。”她看他满目的严肃,觉得南郭深之事他多半知情,“在我监国前后,京城发生了四件案子,涉案的官员都是十五年前那件事的参与者,而且最后一件涉及到户部尚书苏长庚,偏偏失踪了。若是你,你不觉得这里头有问题吗” 长孙瑄反问道:“按你这么说,前些时候发生在渭川的事情,便是你挑出来的那死了的摆渡老人和地坑是怎么回事” 长孙姒道贺季是南郭深身边的七品参军,又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地坑的前因后果,瞧他不可置信的模样,又道:“贺季曾为南郭先生喊冤,你救了他一命,这是为什么” 他知道这事再也瞒不住,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南郭先生于我阿娘有活命之恩” “阿娘性子寡淡,处处忍让,在肃睿皇后殿下宫中生存极为不易。一日,皇后殿下说我阿娘与禁军私通,若不是随阿爷议事的南郭先生仗义相救,只怕也不会有我们母子。阿娘生前对南郭先生尊敬有加,叫我唤他为老师。所以,南郭先生当年的案子无论真假,我在心里自当他是恩人。有人肯为他案子忙碌,无论是真或是假,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长孙姒反问道:“五哥你这么说,也是怀疑南郭先生当年的案子” 他摇了摇头叹道:“怀疑不怀疑都不重要,阿爷当年连案子都没有审清就下了旨意,谁劝都没有用。当年穆贵妃殿下同你进宫,我本想着能够救先生一命,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灭门。大晋百余年,从未有过的事情,可想而知阿爷当年是多么生气” 长孙瑄尊敬南郭深也无可厚非,当年南郭深被斩之前,他是否见过一面她很想知道,“五哥,你去送过南郭先生么” 他点头说去了,“我当时央求阿爷,他虽然生气但还是准了。南郭先生在狱中受了刑又久无郎中医病,伤势极重。他过了很久才认出来我,不哀求不解释,只道从没做过愧对天下苍生之事,再无别话。我想当年所谓的认罪口供,多半是伪造的,可上头有他的手印,谁也不能说什么” 提起往事来,晦暗的叫人心惊,兄妹两个枯坐无话。隔了好半晌,长孙瑄才抬起头来问:“阿姒,你连日为这件事情奔波,难不成想给南郭先生翻案” 她不置可否,埋着头怏怏地道:“既然这件事情撞到我跟前了,先不说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凑巧。既然有冤案,查个水落石出也无可厚非,五哥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长孙瑄摇了摇头,说翻案不是不对,“只是翻案之后呢,你可想过如何自处” 她不解,抬头看他,“翻案又不是坏事” 在长孙瑄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在永安宫受尽世宗宠爱的小娘子,聪明,知进退,可如今却越发的张扬起来,他有些担心,“当然不是坏事,可是案子里涉及的老臣,一个两个不足为惧。但若是联起手来,莫说是你同圣人,单是关陇李家也兜不住。我听闻你在京中几次遇险,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不为衷儿和大晋天下考虑么他年岁还小,不知道如何知人用人,是斗不过那些老臣的” 她知道他的担忧,安抚似的笑了笑,“五哥,你多想了。那些老臣伏法的伏法,余下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哪能闹出滔天大浪来再说了,三哥这个太上皇在清华山清修,若我真有不测,他不会不管衷儿的。” 他有些急切,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阿姒,你斗不过那些人。他们根基深厚,附庸众多,耳目极灵,你一有动静他们便能知晓。若是知道你要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如何能坐以待毙,到时候明枪暗箭,你如何能防备” 他言语里都是急切,长孙姒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当年涉案的无非是高复岑,关仲为,陈生恪和苏长庚,就算还有什么党羽也是群龙无首,聚不起的散沙。明枪暗箭,仔细些也便是了,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她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心头上有乌云拢来,“五哥,当年南郭先生是不是同你说过什么,还是你知道什么内情” 长孙瑄见她固执,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音调也拔高了些,“阿姒,南郭先生自己都不知道来龙去脉如何跟我说就算这些你不在乎,那么阿爷的名声呢你现在翻案也就说明阿爷当年错了,你叫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你大晋律法里忘情弃礼告父母者,为不孝” 长孙姒起身同他论理,“大晋律法里尚没有满门抄斩之刑,大逆之罪也不过主犯斩,父子绞,女眷没为奴籍。就算南郭深贪了修渠的款银,按律当斩无可厚非,同他家人又有何联系当初阿爷一怒之下难免犯错,无论做君臣还是做父子,都没有尽到劝谏之责,按律是不是都该去自裁谢罪” 长孙瑄被她气得头疼,“阿姒,你是被利用了” 他倒是提醒了她,长孙姒歪着头打量长孙瑄,“五哥,你到底为什么瞒我” 他垂下眼睛,只道:“更深露重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欢而散,她磨蹭回园子,烟官来扶她回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和汉王殿下吵架了。她点点头,幽怨道:“大家都知道了” 她伺候她安置,“据说汉王殿下方才难得发了回脾气,所以猜想着殿下也不急,赶明儿再去试试” 转过天来,晨曦初上,慕璟就火急火燎在院子外头叫人,“阿姒,你起了没有,出事了出事了”喊了半晌也没见个动静,三步两步迈进院子里,被烟官一鸡毛掸拦在了屋外头,横眉立目,“哎,瞧你人长得俊,合着规矩都长到脸上了殿下还没起,你叫唤什么” 慕璟被她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你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嘴不饶人。我要不是有急事才要好好给你教规矩”他伸长了脖子接茬喊:“长孙姒,你给我起来,起来” 烟官恼得要揍他,长孙姒从洞开的窗户里探出迷蒙惺忪的半张脸来,“什么急事,你房子被人点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章似是而非(三) 慕璟连番被这主仆二人挤兑,气不打一处来,越过把鸡毛掸子舞得烈烈生风的烟官,作势要往屋里去,被烟官一把揪住,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哎哎哎,脚上都是泥,就站这儿说” 他翻了个白眼,就着玉堂富贵的窗棂看长孙姒,“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你房子才被点了,是那小佛堂的管事陈氏,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小佛堂门前。如今报了官,昨儿跟她说过话的人都被汉王叫去了,我来告诉你一声” “她不是昨天被送到别庄上去了,今天怎么又死在王府里出了府的罪人,谁又放她回来的”长孙姒换了身齐整的衣衫,揉了个发髻束在幞头里,这才匆匆忙忙出了屋收拾,“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了,谁发现的” 慕璟被她一连串的发问逼得脑袋发懵,缓过劲儿来才道:“不知道,我也听说她被送出去了,早上两个在佛堂伺候的女史的开了门,就发现她躺在门前。也不能算死了吧,眼睛被剜了一只,满口的牙都没有了。地上全是血,我也没敢多看” 长孙姒咬了一根杨柳枝,加了糖的盐水在嘴里散开,闻言牙齿一寒,也不敢迷糊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昨儿崔持仪在小佛堂唱的歌谣是什么来着,哦,你莫急,去寻他的眼睛,你莫恼,去寻他的牙。 结果,这陈氏就应验了 她看慕璟一副后怕的模样,问道:“所以这人倒是死没死” “半死不活,”他抱着肩抬头望天,“估摸你再耽搁一会,她就死了” 汉州府的刺史赵知方几乎和他们二人同时到的小佛堂,面上还有未散的倦意,跟着的差役也是歪歪倒倒,弱不禁风似的。在乌嚷嚷的一堆人中一眼辨出玉树临风的长孙瑄,讪笑着来行礼,长孙瑄摆了摆手,“赵使君还是先查案” 他连声应下,招呼了两个四十来岁的瘦弱仵作去验人,自己背着手四处辨着方向,又趁人不备哆嗦着掏出一张纸来勾勾画画,俨然是一个简易的司南。 慕璟凑在长孙姒面前低声道:“这刺史有意思,查案还要看风水啊有这功夫买个司南多好,记差了得不偿失” 长孙姒抱着袖子瞧两个仵作只捡着陈氏的脸和背脊查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摇了摇头,“这是在王府,万一哪里冲撞了神明,说错了一句有损于官途” 慕璟也叹息,“甚是想念王兄啊,那手法一看就很尽职,虽然看不懂” 长孙姒:“” 说着话的功夫,那两个仵作来回禀,说陈氏已经死了,死因是疼痛惊惧加上失血过多,身上并无外伤。至于凶器应当是尖利细小的匕首,剜下了一只眼睛,手法倒是不利落,余下的血肉乱糟糟的一团;一口牙齿当是被人用利器砸断,剩余的牙龈上还有敲击的痕迹,尸体周遭没有拖痕,倒是有诸多杂乱的脚印,不确定哪一个是凶手的。 赵志方已经把手中的白纸揣进了袖子里,俯身对长孙瑄行礼,“大王,报案人已经将这妇人的身份和经历尽数告知了某,某认为应当将大王别庄上的管事叫来,问一问他便能知道内情。” 长孙瑄说也用不着叫了,“别庄上有人传了书信来,说一日半夜始终没有见到陈氏的踪迹,想来是在途中被害” 赵志方点点头又道:“大王明鉴,这陈氏身上并无捆绑的痕迹,仵作方才所言凶手手法不利落,若是想要将陈氏剜眼去牙须得费一番功夫,比如在她昏迷的时候。让她昏迷有诸多方式,下药,出其不意打昏。” 慕璟已经听不下去了,用把扇子挠了挠头,笑眯眯地道:“赵使君对这些让人昏迷的方式,领悟的很透彻啊” 长孙姒低着头笑,赵志方见长孙瑄没有动怒,也不方便发作,讪讪地笑了笑又接着道:“某还认为这凶手极为忿恨陈氏,能和一个嬷嬷有此深仇大恨的,多半是她曾经约束的娘子,趁机落井下石。而她获罪时候还能够自外头进了王府,可见平日多么嚣张,得罪人不在少数,只要大王派人问一问寻常同她结仇之人,这案子也就破了” “赵使君分析的很有道理”慕璟瞧他一眼,“不过我尚有三个问题,第一,赵使君方才说凶手在陈氏迷糊时下手,请问她身上中了什么药或者脑袋上哪里有痕迹第二,既然陈氏都被发到别庄上去了,凶手在杀了陈氏之后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随便丢在哪,何必要拖回王府来,不是引火烧身吗第三,赵使君说陈氏是自己进的王府,一个获罪之人,从半路又逃了回来,这可是大罪,陈氏为什么自寻死路” 赵志方:“” 长孙瑄无奈,对不知所措的赵志方道:“我这门客嬉闹惯了,赵使君不必放在心上。” 赵志方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大王明鉴,不料长孙瑄又道:“只是方才那三个问题,赵使君不准备解释解释” 赵志方:“” 两厢尴尬之际,身后又奔来一拨人,为首的是崔持仪,今日换了一件鹅黄的衣裙,气色颇好。众人往两边散开,让出条道来叫她到长孙瑄身边,她高高地举着手,“阿兄,赤珠又回来了,五十颗,一粒都不少” 她的笑意在阳光下格外的温和,长孙姒转头看去,圆润的珠子晶莹剔透,完好无损地躺在她掌心。她皱眉,对慕璟道:“你去同五哥说,若不想把府里的事情捅出去就先把赵志方支走,陈氏的事情我会给他一个答案。” 慕璟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同长孙瑄说时,他还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多是疑虑和担忧。最终还是叫赵志方先回去,若是有了头绪再到王府里来回话。赵志方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拜谢,走前还扯回了一个跑偏路的仵作,连声数落那条道儿不吉利。 瞧陌生人离开,崔持仪便从长孙瑄身后探出身子来要他伴着去玩。长孙瑄看了长孙姒一眼,约莫还惦记着昨晚两人言辞激烈,有些不好意思。她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领着一拨人走了。 慕璟这才回过头来,兴高采烈地道:“是不是可以验尸了,是不是可以破案了” 长孙姒怅惘地看天,“你这是拜王进维不成,准备拜到我门下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慕璟瞪她,“勤奋好学乃人生一大乐事,来来来,说说陈氏是怎么一回事” 长孙姒俯身一把撩开血迹斑斑的白布,慕璟抖扇子遮住脸,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说就成,不用那么仔细让我看她的模样,血淋淋的” 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佛堂周遭如此干净,偏生她尸体周围一滩血,大约凶手是在这里动的手;手法很残忍,动手时她应该是在昏迷状态,所以没有动静,至于是下药还是打昏,王进维不在,现在我也判断不出来。她是王府撵出去的罪人,不可能自己回来,途中又没有惊动巡夜的,只能说明这凶手是个熟悉王府且动作敏捷的人,比如可以跳墙,再能耐些蹿房越脊” 慕璟溜着扇子边缘偷瞄了一眼,又把脸遮上了,“然,然后呢” “还是方才那句话,周围很干净,”长孙姒阖上了白布,接着道:“凶手应当把她的眼睛和满口的牙连带着凶器都给裹了起来,许是埋在了哪里,许是带走了。”她招呼了两个女史来,“你去问问,王府今日哪块地儿被动弹过,找到了挖开看有没有东西你去把送陈氏的人和昨儿夜里在佛堂里守夜的叫出来” 慕璟不明所以,问道:“你这是在怀疑他们动的手” 她耸了耸肩,顺着佛堂跟前的台阶就坐了下来,眯着眼睛逆着光打量周围,“凶手若是郎君一个就足够了,若是个娘子,须得两个以上” 所以,在那押送陈氏的管事和两个女史来时,慕璟格外的关注。长孙姒指着那押送人的管事道:“你把陈氏送到别庄,半途人没了,你在哪” 那管事三十来岁的模样,哭丧着脸,“殿下,昨儿下午大王突然叫某送她到别庄。某寻常都在外院伺候,根本不知道别庄在哪处,就有个模糊的方向。走到了天黑,陈氏说尚有半日的路程不如歇一晚再走。某怕她半路逃走交不了差,特意住在一间屋子里看着。可谁知道半夜被风吹醒,一看人还是没了。就连夜跑回府报信,进了府就听说她死了,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啊” 长孙姒看他声泪俱下又道:“你们住的是哪,什么时辰住进去,什么时辰发现不见了” “住的是离汉州城不远的曲安县,约莫酉末到了一家寒灯旅馆,半夜寅时醒的,发现屋子里根本没人。某回了府才晓得别庄就在汉州城边上,近的很。某是被陈氏给骗了,其实她是想着逃跑的” 她疑惑道:“她行动再迅速总会有动静吧,你毫无察觉” 他这才踯躅道:“某,某大意了,吃饭时喝了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章似是而非(四)(加更) “喝了多少” 那管事垂着头,生生觉得大限将至,“喝,喝醉了” 既然提到醉酒,那自然什么证词口供都做不了准。长孙姒看着那管事闪烁其词,抚了抚额又问道:“吃饭时陈氏和你一起吗那你回屋的时候都醉了,是陈氏扶你回去还是旁人然后又发生什么你还记得吗” 那管事摇了摇头,越说声音越小,“一起吃饭,店家说自己酿的酒,还送了一坛,某就贪心一口气全喝干了。回屋的时候就迷迷糊糊,也不大记得陈氏是否和某一道回去了,只记得进了屋烛台也没点就歪在哪里睡着了。冻醒的时候,外头天还黑着,窗户是开着的,某在屋中没有找到人,就下楼问守夜的。那店家说陈氏扶某上了楼然后说某病了出去寻郎中,一直没有回来。某知道她逃跑了,就想着回来向大王领罪,谁知道一进王府就听说她死了” 长孙姒端着袖子听他哭够了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逃走或者洗脱自己,却老实回来认罪,这可是要吃苦头的” 那管事抹了一把泪,拍着膝头痛悔不已,“是某的错,一时嘴馋才酿成大祸。某家里还有年迈的阿娘要照顾,这事包不住,就算说了谎早晚有一天也得查明白。若是到那时某就得被打死,阿娘她可怎么办” 慕璟拿扇子敲了敲手,连连叹着可惜了,凑近了长孙姒问道:“唉,你觉得他在说谎么” 她摊了摊手说不知道,招呼人来把这管事的拖走,转头盯上了那两哆哆嗦嗦的女史,还是昨儿见着的熟人,眼圈都红了,时不时望着陈氏直挺挺地尸体,憋屈着哭成一团。 长孙姒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道:“你俩倒是说说,怎么发现的陈氏,时辰,地点” 两个女史互相看了一眼,哭得更加大声了。长孙姒瞠目结舌,瞥眼看慕璟,他摇了摇头,坐在她身边低声道:“你不知情,早上被吓晕了。长孙瑄来的时候两个人还糊里糊涂的,费老了劲儿才问明白点情况。我早上带着小厮在王府里溜达,路过后头的园子正帮着花匠浇花圃,就听着这边一声尖叫;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陈氏倒在那儿一抽一抽的,门边倒着这俩,搭在门槛上,可吓人了” 长孙姒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合着你起得挺早啊” 慕璟翻了白眼,不屑一顾,“小爷这叫注意养生,不然我这张脸如何保持风华正茂跟你说你也不懂,咱们方才说哪儿了哦,她俩倒在这儿。”他对着门槛比划了一下,接着道:“门也没全开,一边一个歪着。我也没敢看,就让人在这看着去叫长孙瑄,等人来了,连巡夜的守门的都问遍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实在无法,只得派人去报官,然后才去找的你” “你这个意思,你见到的时候,陈氏还没死” “啊,不然我怎么叫你快些,趁着她还没咽气,你好问问情况啊。可惜啊可惜” 长孙姒冷哼了一声,仰脸问烟官,“依照陈氏这种情况,大约多少时间会断气” 烟官道:“按理说即使是昨儿她离府之前被剜眼睛,敲掉牙齿而流血,一直到现在也未必会死。可能凶手动手的时候伤到了别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血。按着地上的血迹来说,慕中书见到她时还在抽搐,很短的时间里出现这么多血迹,说明行凶时间并不长;若是久了,慕中书见到的会是一个昏迷甚至死了的人” 慕璟点头,“我看到她时她手脚都在抽搐,同来的花匠也瞧见了,还说陈氏没死” “那你还不去叫郎中” 他觉得很委屈,“我叫了,那郎中来说人没得救了,有话尽快问,所以我才去找你啊” 她继续问烟官,“你猜测约莫多久” 烟官摇了摇头,“王侍郎不在,婢子不敢乱猜。只是,她若是有惊恐害怕的心思在,血流会加快,那么她死的时间会提前。” 长孙姒皱着眉头打量陈氏的尸体,确定不了凶手何时动手就得想别的办法。身边这俩女史哭泣的声音小了一些,她试探地问道:“方才我问的,你们能回答了吗” 其中一个胆子大犹豫再三才点了点头,行了礼才道:“小佛堂每日应当卯时二刻才开门,婢子们实寅末未到就起了身,收拾停当才听见轻微的动静。那时候卯时还没到,像是人的声音。婢子害怕出事这才开了门向外看” 她似乎陷在那个场景里还没挣扎出来,缓了缓才道:“陈嬷嬷朝婢子们张着手,面上手上血淋淋,嘴里唤着什么衣衫,还动了几下,婢子们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大王领着人已经到了,还有郎中,说陈嬷嬷不行了。” 长孙姒道:“衣衫,什么衣衫”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离得远,婢子也没听清楚。大概是她昨儿收拾,落下什么重要的衣服了吧,到死了还惦记着” 另一个却摇了摇头,“不对,她昨儿拾掇东西都收走了。然后如茗阿姐就住了进来,也没发现什么” 长孙姒又问:“你们口中的那个如茗,今日不在小佛堂么” 前一个女史道不在,“如茗原先是孙嬷嬷身边跟着,嬷嬷嫌她木讷才叫她到佛堂。结果昨儿晚上大王和王妃来瞧小世子,王妃一眼就瞧见她了,欢喜的不得了,又让她在身边伺候,所以今日没有来。” 她点了点头,“昨儿夜里你们都没有听着什么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说没有,“许是婢子们不机警,殿下恕罪” 她摆了摆手,在王府里头伺候的那个不是多长了几颗心肝几个耳朵,生怕一个不留心就被家主责罚,尤其她们这种长期闷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会格外的留心。看来陈氏被杀多半会是在天亮前后,那么她又是怎么进来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总不能翻墙越脊吧 长孙姒逆着光继续四下打量,侧对面不远处有二层小阁一座,掩印在郁郁的树丛里,优雅的飞檐在日头下显得格外的轻快;今日没有风,黄铜惊鸟铃也岿然不动。她收回视线眯了眯眼睛,缓过酸涩才道:“那处阁子做什么用” 一个女史道:“大王初来汉州时建的藏书阁,如今时常陪着王妃来。大王担心有什么惊扰到王妃,所以寻常不许人进去。” “你们大王都是什么时辰去看书” “原先是每日晨间和晚间,如今都依照王妃的时辰,不固定” 长孙姒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挥挥手叫她们二人下去,又叫人把尸首也抬走安放。慕璟笑眯眯地凑过来道:“你是不是觉得那阁楼有问题” 她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哼一声,“没有问题你问什么” 长孙姒抻了抻袖子笑道:“找不到凶手,必要的时候也要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慕璟:“我才不相信你” 他不理他,讨来了纸笔写了张纸条叫烟官拿去给赵克承,顺着来时的路往那藏书指出溜达。转过小径,迎面碰上了行色匆匆的南铮和赵克承,慕璟笑眯眯地挑衅,“哟,南统领安睡,这儿的事情都办完了,要不您老再回去躺会” 长孙姒踹他一脚,“这儿没你的事了,听书找娘子,悉听尊便,赶紧滚” “嘿”慕璟一扇子就要往她脑袋上敲,“你过河拆桥挺利索啊,长孙姒,刚才有说有笑,现在利用完了一脚踹开” 烟官气不打一处来,给赵克承塞了方才那张纸条,扯了慕璟踉踉跄跄走远了。慕璟抱怨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长孙姒这才道:“你们去许家了” 南铮点头,“老许要逃,现在不是时候。还有,魏京兆从京城传了书信来。” 赵克承从袖子里摸出封信来,这才告辞办差事去了。长孙姒将信展开,却是说贺季同那七塔寺的联系,贺季原来在河里救过小沙弥如一一命,失踪的人身后事多又介绍到那里。 一来二去,贺季同寺里的僧人也熟识起来。据说陀哥儿和和原对南铮甚是恭敬,对僧人千叮呤万嘱咐,贺季却不曾说过缘由。 长孙姒把信揣到袖子里,抬起头看他,这等风华的郎君当是光风霁月的,可总有不明不白的事情时时纠缠。南铮觉察到她的目光,平平静静迎了上去,先不好意思的反倒是她。 他笑,捧了个纸包到她面前,“外头一家蒸了金乳酥,你尝尝。” 糕点尚是温热的,甜酥的香气叫她眉眼都柔软下来,笑眯眯地逗他,“美貌郎君替我鞍马劳顿,味道自然不同凡响” 他在她额角上敲了一记,无奈地摇头。 两人是在长孙瑄的藏书阁里的窗子下,把早点享用一空。进了这座书阁并没有费工夫,长孙瑄似乎知道他们要来,早已吩咐侍从不许阻拦。 长孙姒推开了窗,小佛堂前后的景致瞬间收在眼底,那摊刺目的血迹也是同样,她转过头来看南铮,“自打我们进了汉王府,就被人时刻算计”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似是而非(五) 这种感觉很不美好,好像自己所有的事情到了别人眼里都无所遁形,尤其在如今这种时候,在找不到始作俑者之前反倒被人惦记。 南铮唇角勾上一个弧,“从赤珠失踪到现身,生怕人不知道这府里的秘密。”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犹如一个圈,赤珠连接首尾,无论是崔持仪还是孙氏,再到小佛堂,陈氏,甚至府外说书的老许和秘闻,各有各的作用。如今这个圈完美的连在了一处,赤珠也失去作用,自然会重见天日。 那么,陈氏的死是什么事情的开始,又是什么事情的结束 长孙姒有点捉摸不明白,“你说的很对,如今我又有被长孙衷那小猴崽坑害那次的感觉不过自打高家的案子以来,这种感觉就无比的强烈。暗处像是有个人设计这些事情,一边叫我看见南郭旧案的真相,一边又把当年的真相毁坏殆尽。” 南铮转头看她,“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她两手在眼前比比划划,“应当是个心思缜密的郎君,因为无论再如何坚决的娘子,不经意间都会被感情左右,偶然也会手下留情,然而这大半年以来,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位郎君年岁应当不小了,年轻时在官场中沉过,深谙同僚的心思,官位不低或者说亲近的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对我也极为了解。” 长孙姒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他,“与其说这半年来我一点点知道南郭旧案,还不如说伏于暗处的那一位在借我的手除掉当年案子的参与者。如此,这位郎君的面目多少也就清晰了,一则是同南郭家有干系的,二则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既然有人挑事,那不如索性光明正大的把自己的小喽啰都处理干净,那么南郭案的秘密就会永远埋葬。阿铮,你觉得这人会是谁呢” 他垂着眼睛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你说的每一点似乎和我都很吻合。” “然后呢”长孙姒兴致盎然地看着他。 “阿姒,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太对。” “哪一点” “我年岁应当还不大” 长孙姒默了默,“这是重点么” “虽说不是重点,”他慢吞吞地挨近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但我觉得也很重要” 她扒拉扒拉耳朵躲开他,眼神闪烁,清了清嗓子,“好了,那我们换个话题吧。比如,陈氏是如何进到这个院子里来的” 他学着她的模样撑在窗台上,“那么我们昨天是如何进来的” “你是说翻墙”她顺着窗户向外找,奈何她对方向向来不敏感,也就是昨晚的事情,现在居然连哪条路都不记得了。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翻墙倒是一种方法,但是陈氏不是自己回来的,若说是凶手将她带到小佛堂前行凶,那凶手必然是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包括她所要去的地方。如果那押送陈氏的管事说的是实话,如此一来,凶手应当是这府里的人,甚至跟着他们到了寒灯旅馆;等着陈氏逃跑的时候将她弄昏,又带回了王府,那么问题来了,凶手跟着陈氏那个时辰是不可能听到持仪在小佛堂边念叨的歌谣,可为什么陈氏的伤却又和她的歌谣应验了” 南铮道:“所以,联系之前的推测,这是一个设计好的局。有人事先告诉了王妃这个歌谣,瞧过小世子后再唱。针对的人自然也是我们,因为我们会去佛堂探消息,也是在那人的意料之中。” 长孙姒击掌,恍然大悟,“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能说得通了。持仪没了珠子,怪到我身上,我自然要去查,问来问去自然会想到小佛堂。这时候陈氏就出现了,她应当也是事先被人告知说些什么,才将府里的秘密和老许告诉了我们。姑且不管老许是不是和她一样被人约束,小世子的事情总归是个谜,想问清楚原因他的爷娘是最好的知情人,我们当然会想方设法去小佛堂看情况。所以才会听到持仪的歌谣,然后作为棋子的陈氏也没必要留着了。” 她分析完又奇怪起来,“若是造成这一切都是去了的小世子所为,他将所谓的坏人杀死,又把赤珠还回来,杀陈氏在外头不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在小佛堂跟前,岂不费事” 南铮摇摇头道:“一来,如今这种情形在没有结果之前,鬼神之说是最好的解释,所以世子的事情更加值得怀疑;二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她转过身打量,洞开的窗子并不大,日头晒不进来,只在窗沿下落了浅浅一条光,再往里就是昏暗的书阁。青铜连枝烛台上点着白蜡,火光微弱,有些阴暗的角落像是伏着的兽,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击。 “把关注之处转到这里,也就是说把矛头指向五哥”长孙姒挑高了眉头道:“可是五哥又怎么了是在说他身上有什么问题” “他身上若没有问题,你们昨天为何吵架” 长孙姒默了默,“所以,下面我们被安排好的事情就是去质问五哥么” 南铮不置可否,她又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去问五哥,而是去做别的事情,是不是就能跳出这个安排好的局里” 他抬头四下打量昨晚跳墙的地方,沉声道:“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她点点头,“当然,一个精心安排好的局,到了这一步设局的人应当知道我们已经看出他的想法。接下来不会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不过这种人向来喜欢掌控人心,若是有人不愿意按照他设计好的路线走,他必然会给惩罚,不大不小,但也会是无比麻烦。” 他啼笑皆非,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给自己惹麻烦上身的人,“你想好了要去那里么” 她点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但愿咱们想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他转身望着她兴致正好的眼睛,溢出笑容来:“你又不认路” 长孙姒:“” 南铮身上挨了一记,他笑,顺势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牵着她一道下楼。路过卷头案时,上头尚有一本书摊着,摆的歪斜;墨是新磨得,早干了一层,笔搁里搁着软头狼毫,许是放的匆忙,涂上了墨。 似乎大家经历了早上一场意外,显得格外的忙乱。长孙姒好容易通过那丛歪歪倒倒的红叶女贞辨清楚昨晚来的方向,出了这花园往东边的小径一转,用不了多远就能瞧见小佛堂的后墙。 一波灰袍仆役正挥着大笤帚把路当中的积水扫开,长孙姒招了个人来问,“昨儿到今儿都没下雨,园子里怎么这些水” 那人行了礼说殿下有所不知,“早上小佛堂出事的时候,某等正抬来水准备浇花圃,谁知道那头一声尖叫。某害怕出事就把水桶放下赶去看,许是跑得匆忙带到了水桶。回来的时候,满院子都是水,这不正在清理。” 长孙姒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湿漉漉的路,“水桶都倒了” 那人也不确定,回头看了一眼,“是吧差不多都倒了,要不然哪里来这么些水。” 她挥挥手叫他继续忙去,同南铮顺着那些水渍往前溜达,一眼就见着那丛郁郁的斜竹,她指了指问:“昨儿咱们就是从这儿进来的,”回身再瞧,痕迹早消失在遍地的水里,“本就天干,留不下什么。如今可倒好,遍地一泼,即便有脚印也找不到了,这时辰掐的可真是时候” “你觉得凶手是从这里将陈氏带进来” 她往竹林里进,一面仔细地瞧,一面道:“这地隐秘,离着佛堂又近。你瞧咱们昨儿来的时候就没被人发现”她顿了顿,苦笑了一下,“不过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准,咱们从这儿进来也是被算计好的。” 南铮道:“凶手从这里进来时,陈氏应当是昏迷的。两个人挤出去,无论如何小心都会在墙上或者竹子上留下痕迹,”他从一处撩起个断枝来,“你瞧。” 长孙姒点头,顺着他指的地方继续往墙下找,果然又瞧见几处断了的竹子,墙下因着阴潮,留下几处浅浅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她抬头茫然四顾,“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就算凶手和陈氏打这儿走过,可咱们也走过,这么乱谁能分清是谁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劲。上回崔持仪丢了珠子,因为对她的态度,所以最后把罪名扣到长孙姒头上来。这回呢,若是叫人知道他们二人昨儿从这里翻墙而入,今日又莫名死了一个本该在府外的罪人,到时候不定又会传成什么模样 南铮将她拉起来,匆匆往林子外头走,迎面正巧过来一拨人。为首的是长孙瑄和慕璟,后头跟着个絮絮叨叨的护院,“某想了想,也就是这儿可能有疏漏,若是贼人从这里”抬头看到面前站着的二人突然住了嘴。 两拨人对峙着,慕璟左瞧又看,“你们怎么在这找到” 他的话被长孙瑄打断,他打量二人来的方向,问道:“你们昨儿进府没人发现,从哪里进来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章似是而非(六) 她见着面前的人,觉得今天的日头都不那么明朗了。风扯来三块云,这下谁都看不见对方的影子。这话到底该怎么说呢,承认就是从方才那处墙头翻进来的可看他们的模样,分明就是来抓贼的 长孙姒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意味深长的长孙瑄,趁人不备蜷着指头在南铮掌心里挠了两下。他倒是十分地配合,“就从那竹林后的墙头跳进来的” 长孙姒:“” 南铮大约觉得这样的说辞似乎不够明朗,又补充道:“阿姒昨天逛园子找到这,她对大王和王妃日日去看小世子心有疑虑,又担心贸然前往惊扰了王妃,所以才趁着更深夜半跳墙进到王府里” 他截住了话头,见着长孙瑄不悦的脸色又深感歉意,“这种行为虽不雅观,但也很好地给大王提了个醒,王府的安全并不尽如人意” 长孙瑄:“” 长孙姒满含崇拜地将他望了望,趁着长孙瑄哑口无言之时,他颔首,“大王既然要整饬府中安危,那我们就先失陪了,告辞” 他牵着她的手从长孙瑄面前略过,走得格外轻快。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杀气腾腾的目光,长孙姒端着一派绰约的风姿,目视前方同咬着牙他耳语,“这位雅观又勇猛的郎君,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 南铮没回头,余光瞥着她意态浓远下蠢蠢欲动的黑云压城,弯了嘴角故作惆怅道:“大概只能绕着这园子四处转一转,不然等汉王殿下回过味来准得把你拿回去问话。这样,你破局的对策就不奏效了” “呵呵” 长孙瑄到底是如何找到那里又问到他们头上的,长孙姒觉得到兄妹二人开诚布公的一天再说也不迟,当然前提是长孙瑄愿意同她说一说肺腑之言。倘若再像昨儿晚上,见面没几句话就拍案而起,那就没有意思了。 这么想着,脚步一转又回到了那小佛堂跟前。早上的变故太突然,虽然门是开着的,但是里头的人不敢出来,外头的人绕道走,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针对一个血淋淋的果和怪异的过程去追根溯源,很有趣也很无聊。长孙姒早上在这里几乎把所有的小径大路都看了个遍,这回准备再续上断了的思路却毫无头绪。 她抬头看南铮,“我方才听烟官话里的意思,虽然不确定,但是她觉得陈氏是在被人发现不久之前被下了刀;而且若是她躺在这里很长时间,发现她的自然就不会是两个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的女史,而是巡夜的护院。那么按照这种说法,凶手是怎么尽快脱身的” 眼前的路虽然多,但是通向的都是常有人的去处,并不是很好的脱身之地。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才道:“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脱身” “没有脱身”她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可是留在这里只会更显眼” 他说不是,“有一种比他逃离更能掩饰身份的方法,可以在这里名正言顺地看完热闹,甚至能听到刺史来验尸” “仆役”她恍然大悟,“先无论他是不是这府里的人,在惊叫声传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装作听信从四面八方飞奔来的花匠或者仆役。这样他更用不着逃跑,还能够留在这里确认陈氏是死是活,再等到人散开时候趁机脱身。” 她很快地能举一反三,“我们先去前后几个府门问在这段时辰里有哪些人出入,然后对着名单瞧一瞧那些是方才在这里看热闹的,找出其中最为有嫌疑的。”她略略想了想,又道:“就算凶手没有出府那也好办,总归昨儿晚上肯定不在府里,再问问昨天有哪些出府。” 想法很好,但是实施起来就没有那么顺畅了。王府里每日供给采买,来来往往的颇多;而且虽然再没有指使女史站在角门从货郎担子里挑物件的孺人,但是这些情窦初开的女史免不了有对郎君芳心暗许的,趁人不备同守门的说上两句话,情意缠绵。 长孙姒手里拿着长长的一张名单,挨在一棵香樟树下看着几步开外一对羞羞答答的小鸳鸯叹了口气,对南铮道:“都站这儿快一刻了,愣是没瞧见咱俩。若真是凶手打这儿出去了,估摸着也是没工夫看的。五哥就是心软,家门不幸啊” “这儿僻远,鲜少有人来,护院自然不够尽心。”南铮取过她手中的纸指了指一个人,“时辰不早了,赵克承去了曲安,我得往许家去一趟。这个我替你问了,你趁这个功夫去趟王妃和孙氏那,余下的咱们下午继续问” 她欣然点头,现在崔持仪寻到了她挚爱的赤珠,应当不会再把她怎么样了。何况,那阴恻恻的孙氏本来就不好对付,趁着今儿她也在昨天和今天出门的名单上,去探一探口风也是必要的。 崔持仪坐在紫藤架下,面前布了张方木绣绷在描花样,见到长孙姒颇为亲热地拉到身边坐下,前两日的排斥似乎从没发生过,笑眯眯地同她道:“我认识妹妹,你叫阿姒,我们以前在宫里见过面,你记得我吗” 长孙姒颇有耐心地道认识,孙氏站在一旁笑得慈和,低声道:“论理,大长公主殿下应当称呼殿下一句阿嫂。” 崔持仪看着她有点迷茫,大约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索性换了个话题对长孙姒道:“阿姒,你同我一道绣花,好不好” 长孙姒默了默,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邀她一道了,本来好好的花样到了她手里只会神鬼莫辨;可想想这次来的目的,又耐不住她极为殷切的眼神,试探地问道:“要不,我给阿嫂掐朵花来” 崔持仪:“” 好在她没有过多纠缠,一面描花样子一面同她说话,“哎,陪在你身边那个郎君呢就是生得,嗯,特别好看的那一个” “他,出去玩了” 崔持仪摇了摇头,“这可不好,怎么不带着你等他回来我要阿兄替你教训他”她看着长孙姒的眼睛,凑过来低声道:“哎,他是你的心上人吗” 长孙姒点了点头,“阿嫂真聪明” “那当然了,小娘子见到心上郎君眼睛都会发光,我可是过来人,”她笑眯眯地道:“每次见你们在一起,你的眼睛都在发光,真漂亮” 长孙姒看着她道:“那阿嫂的心上人是谁” 崔持仪有些害羞,绣线在手指间绕成一个团理不开,垂着头道:“自然是阿兄,我打小就喜欢他,隔了很多年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阿嫂嫁来汉州之前见过阿兄” “见过啊很小的时候,阿娘带我去过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叫永安宫,我是在那里见到他的。我和阿娘当时都喜欢阿兄,可是阿爷很不高兴;后来我嫁给了他,阿爷连着阿兄也不喜欢了。还有人说我们是” “殿下”孙氏去而复返,手里端着红漆托盘,搁着新煎的药扬声打断了她的话,“是时候用药了” 语出突然,崔持仪一惊,竹针戳破了指头冒了血珠子。她慌乱地往绢帛上蹭,几条细细的血痕纵横交错,她看着看着安静下来,捂着耳朵哭出声。孙氏跪在地上,高举着药碗直说殿下恕罪,可仍旧没有作用。 崔持仪哭了半晌才抹了眼泪,嘟嘟囔囔道我好好喝药,不要拿走我的赤珠;劈手夺过碗似乎不觉得腥苦,一饮而尽,缩在矮榻上时不时地抽气。 长孙姒从兜里摸了块胶牙饧递到她面前,她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用手指黏住咬了一口,终于云收雨霁,抱了糖纸包回屋阖上了门。 孙氏仍旧跪在地上,长孙姒抬眼瞧了瞧绢帛上的暗沉的血迹,冷笑道:“倒不知嬷嬷是这么照顾王妃的,今儿长了见识” 孙氏伏在地上直道婢子有罪,恳请殿下责罚 她道:“王府的事情同我没干系,你该打该罚自然有规矩。不过今儿我来,是问嬷嬷一些事情,听说昨儿在陈氏出府之后,你也出去了,到了落锁前才回来” 孙氏道是,“王妃殿下要绣花的彩线,有一股婢子寻了几家都没货,因此才跑远了些。” “有多远” “就在城内” 长孙姒垂下眼睛看她交叠的手,“曲安县,嬷嬷知道这么个地方么” 她指头微微一缩,抬起头来道:“婢子知道,在汉州城外,不太远” “哦,”她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又问:“嬷嬷近些日子去过么” “不曾,婢子一直在王妃身边照顾,不敢离开太远。”末了,她还反问道:“殿下,为何突然想到这么一个去处若是想去,婢子可派人伺候殿下一同前往。” 长孙姒摇了摇头,起身掸了掸衣衫离开,“那不是个好地方,我可不敢去,嬷嬷好自为之吧” 孙氏有没有三省自身她是不知道,不过多少有敲山震了虎的意味。长孙姒用过了午膳捧着书等南铮,等来等去却等到个不想见的人。 慕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全无形象地歪在美人靠上,忧伤地叹了口气,“你哥让我来跟你谈谈” “他人呢” “陪娇妻去了”他四处转了转也没找到能坐的地方,看着她满脸疑问道:“他让我跟你说,叫你仔细一个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章隔墙之言(一) “谈谁” 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人物让长孙瑄这个做阿兄的难以启齿 长孙姒仰着头逆光看慕璟面上沉郁的神色,好像认识了十来年鲜少有过这般凝重,在和缓的日头下显得格外扎眼,“未雨绸缪还是亡羊补牢” “阿姒,我在和你正经说话,”慕璟负手立在美人靠前,看她将书反扣迷茫地望着他,眼睛里还有说不清楚的戏谑,他闭了闭眼睛,“你哥很担心你” 长孙姒点了点头,他这么说她倒是放心了,除了南铮的话题再没有旁的,只是她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忌惮” “你瞧,你不也怀疑是他” 她啼笑皆非,从美人靠里撑起身子踩在地上,“若是这府里的人他早出面收拾了,能让你来和我说,这人总不能是你吧” 慕璟被她噎的没有半句话,撇过眼却看见烟官给他搬来一个二尺长宽的矮榻,方方正正小小的一张,坐立不是。 烟官每天都有一百种不待见慕璟的方式,长孙姒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道慕中书请坐,她反倒在他对面的美人靠重新坐下。一低一高,这从气势上就分出高下来,劝言还怎么进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坐在矮榻上,挪个舒服的姿势仰起头来看她,“往日我在京城里和你说的,你不在乎也就罢了。可这回到了汉州,连你哥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你可能长点心” 她摇摇头,“不是,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冲着南铮下手了呢” 慕璟简直恨铁不成钢,连指了她三回才道:“好好的,哪里好了你瞧自打你们进了汉王府,从上到下可有一日是安宁的。你别忙着反驳我,你自己想想,来汉州虽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但是哪一日进府除了你身边的人知道还能有谁可为什么偏偏就在你进府第一日就开始出事,直到今天陈氏死的那么惨,这其中就没有必然的联系么” “比如呢” 他也不避讳,直视她,“你为什么来的,长孙瑄已经告诉我了。单从这件事情上来讲,最近发生的事情你能说没有一丁点关系我不知道你们在渭川如何,这回我是亲身经历,同前几个案子一样也好不一样也好,你总该反思。每一件案子虽说捉到凶手,但也是不痛不痒的小喽啰而已,真凶呢,真相呢,那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你就没有一点怀疑为何处理的干净利索,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若不是时时在你身边的人,如何能次次先你一步” 这也是长孙姒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上回在渭川是齐氏,可是在京城呢她足不出户,如何能知道到那些事情所以说,她身边肯定还有试图阻止她了解真相的人,会是谁 她倒想听听他的说法,“我身边有很多人,你们是怎么把他挑出来的” 慕璟道:“你身边确实有不少人,但是有能力有意图做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他,你慢慢听我跟你说。就比如猫妖那事,关仲为是怎么得着的信,事先把口供和遗书都备好了再比如圣人被行刺,太庙安危都是他一个人负责,刺客至今毫无下落,依照他的手段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么再比如李声,你不过是问了一声牛脬的事情,第二日就被人杀了,陪你去秋日宴的只有南铮,谁传的信” 他见她点头又道:“再说谢家兄弟的案子,我那位至今杳无音询的泰山,这些年和谁走得最近,你不会不知道的。他那么大年岁了,逢年过节还要巴结个三十不到的郎君,其中的隐情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 好好想 他这么大义灭亲,她倒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热情,垂着眼睛笑,“然后呢,你和我哥又讨论出什么结果” 他继续劝道:“阿姒,这些年一直活在他给你编造的谎言里,你习惯了,觉得很美好不可或缺;可是这一碰就散了,什么都不剩下,最后伤心的还是你,你还不如及早抽身” 长孙姒笑了笑,“所以你和我哥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要我离开他然后轻而易举揭开他伪善的面目那么你们到底是觉得他这个人居心叵测,还是不赞成这段感情” 慕璟撇开眼去,有些嘲弄,“前因后果,有什么区别” “倒也是,不过这只是你们的推测,”她端着袖子望了眼空空荡荡的院门,南铮到底上哪里去了,到这个时辰还不回来,“没有真凭实据,很容易掺杂私人感情。比如上次五哥也同我说过,他是个难以控制的人。你们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很难站在一个公平之处去评价他。” “你瞧,还是被感情绊住了” 她笑,看着他烦躁地摇晃着扇子,“所以,我们今天说的这些都毫无意义。我们都以自己的感受去评价一个人和一件事情,这本就不公平。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谁也不能说谁错,我去找他了,你自便吧” “好好,你不信,我带你去亲自瞧瞧” 他知道这是个倔脾气,不叫她亲眼所见是绝对不肯屈服的。扯了人匆匆忙忙往外走,长孙姒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一路避让的仆役,大概也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汉王府里有一处牡丹花圃,独占了一个院子。院子倒是不大,只是几株牡丹生得茂盛,周遭环着观赏的游廊,该有的亭台桥榭自然也不少,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慕璟将人拉到一处如意透窗前站着,指了指对面那一方湖,“每天这个时辰南铮和你府上的赵克承都会在这里说会话,哪些同你说哪些不同你说都是他们商量好的,你自己且听着吧” 如今一墙之隔的游廊尚没有人,长孙姒探了头隔着透窗瞧了瞧,笑道:“五哥和你为了叫我相信也是煞费苦心” 慕璟对她这种没心肺的态度嗤之以鼻,“还不全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不能行错一步,被他蒙蔽是怎么一回事何况感情里陷得最深的还不是娘子,到头来伤心的只有你,何必叫他那样的阴人看笑话” 长孙姒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起先不明所以,可后来终究撇过脸去,指骨在扇柄泛出病态的白,“你怨我对,我也怨” 她只是想嘲笑他一番,不想却扯些闹不明白的恩怨来,她安安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陈年旧事而已,再说就没意思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又是另一回事。他心里一悸,回过身来看她,窈窕的一个娘子,高扬着头自有她的骄傲,可他曾经却在这些骄傲上培了一把土。 那厢游廊上,南铮和赵克承来的很准时。曲安半日来回叫赵克承有些疲惫不堪,说过一番那寒灯客栈的情况,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上,“京城徐侍中送了封信来,这几日他同苏司封来信不断,几番提起苏尚书,怕是着急得很;又说您久在汉王府,事情不了,还望您早下决断。” 南铮接了信来拆开匆匆看了几眼又递了回去,“拿去烧了,告诉他们我自有分寸” “是。”赵克承应下,又低声问:“这件事还是不同殿下说么” 南铮点头,他又进了一步,几乎不可闻声,“最近汉王殿下暗地里着人跟踪您,被我瞧见避开几回,只怕早晚都得同殿下说起。” 他似乎浑不在意,只嗯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南铮进到院子里时,长孙姒仍旧歪在美人靠上看书,朱红的裙裾落在地上摇晃,衔枝的孔雀栩栩如生。他解下披风覆在她身上,“怎么不进屋,外头起风了。” 她翻过身来让出一块地方叫他坐,笑眯眯地问:“老许逃走了,你忙这么久” “没有,”他理了理她额角散开的头发,“他现在不适合离开,我在和赵克承说话。” 瞧,他这个人从来不屑于说谎 她歪着头看他,戏谑道:“他是我府上的人,好歹还曾经是我的男宠,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赵克承什么身份,彼此心知肚明,他笑,俯身撑在她肩头两侧,“说什么,你不知道么” 瞧,连被发现了还能这么大义凛然 她扔了书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弯了眉眼,“我知道是一回事,你同我说又是另一回事,自觉认罪,说不准我会法外开恩。” 他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脸颊,“赵克承从曲安回来了,那里确实有个寒灯旅馆。里头跑堂和掌柜的说辞和那看人的管事说的一般无二,陈氏趁人醉酒躲了出去,被一个年轻的郎君叫住了,两个人似乎颇为熟悉。陈氏对他毕恭毕敬,随着他一道走了。”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他的指头在她面颊上流连,“天黑,跑堂的依照陈氏的话给她指个药铺的方向,就看见那郎君过来,戴着帷帽,不知道样貌身份。” 她的指头随着他的动作勾勾缠缠,笑道:“最近我们遇上的人,似乎都喜欢戴着帷帽,你说是不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章隔墙之言(二) 南铮脾气似乎很好,平和地看着她,问道:“我应该说是还是不是” 他被她环地近在咫尺,银线夔纹的衮边压在朱红孔雀尾后头,还能瞧清那独脚夔的神威,她歪着头打量他半晌才笑道:“你在为了刚才事情哄我吗” 他摇头说不是,发簪上的流苏叠在她腕子上,摇摇晃晃,“我会告诉你,因为想让你开心些。” “那你会为了让我开心,说些违心的话么”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只说实话” 所以,关于方才的事情,即便他再不想说,只要现在她问了,他终究会告诉她。 长孙姒笑着叹了一口气,长孙瑄还是小看了他,他除开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在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心甘情愿叫人控制,还会让人不晓得如何下手。 她撤开手,他并没有离开她,仍旧眉眼温润地听她说话,“我没有不高兴,阿铮。只是对旁人屡次对你起疑,有些不堪其扰而已,毕竟流言的力量不可小视。” 他说我知道,“从旁人的角度来说,南铮不是个好人。” 她笑,又想起在渭川时有人称呼他为地头蛇,这着实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诨号,“那么,依照你这位心肠坏了的郎君,对于这些未曾谋面又惯于带着帷帽的人,我们应当做些什么” “阿姒,”他郑重道:“明天离开汉王府。” 她颇为意外,手指在他的衣襟上划了划,“我们为了南郭先生的事情而来,话是问了,但是没有结果,就这么走了” 他耐心地劝她,“我们顺着当年的路线一路找,总会有线索的,先离开汉州。” “出了什么事” “府里今日传了谣言,说有人借了我们的意思杀了陈氏。” 长孙姒点头,“我也听说了,说是我与五哥兄妹反目,盗取了王妃的赤珠叫汉王府犯下大不敬之罪,被陈氏揭发一怒之下杀人灭口,传的神乎其神。早上你也说,不按照别人设计好的局走,总会惹上麻烦。你瞧,这不就来了” 南铮点头说是,“入局出局都不是好主意。” 她疑惑道:“你是不是得着什么消息了” “还不确定,”他撇开眼睛,揉了揉她的头发,“听话,阿姒,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那总归会有些眉目吧” “和你,和汉王都有干系,”他皱了眉头犹豫半晌又道:“我得到只言片语,眉目都不分明,便觉得不是什么好结果,所以先离开未必是下策” 她有些不甘心,同他说了瞧崔持仪和孙氏的情况,“五哥始终不肯松口,这主仆二人总归是有不能叫人知晓的秘密。就差一点儿了,阿铮,我想再试一次。我想今天问问五哥,若是不成再问持仪和孙氏一次,无论结果如何,我明天都离开这里。” “你还是要冒险赴局一次,若是下一步是你承受不得的又当如何”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有些迷茫,“承受不得,哪些承受不得就算五哥和持仪是亲生兄妹,大不了装作不晓得这件事情,他们自然过他们的安稳日子。”她攥着他的手,央道:“阿铮,我真的觉得五哥是知道什么的,只是他一时不肯告诉我罢了。” 他始终觉得这不是什么逞一时意气的时候,问不问的出倒是在其次,这设局的人精心布好了一切,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今到了汉王府这里,长孙瑄和她关系颇好,如何能彻底断了她继续查案的念头,那最终的结果几乎呼之欲出。 可这也不过是他的猜测,到底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便要终止眼前的一切,他试探道:“你确定要去问吗,无论结果” 长孙姒大概被他这种严肃的语气惊到,踯躅了半晌才笑道:“有什么结果,五哥同我反目他不是这样的人,南郭先生与他们母子有恩,就算当年之事再隐秘,他不肯直言相告,但总会说出些消息,以供我们查实。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嘱咐烟官收拾行李,你同赵克承商量在我们走后一定要他们离开,离汉州越远越好” 他点头应下,她仍旧笑眯眯地圈着他,不肯放开。 他抬眼欲问,却听她戏谑道:“如今这里左右无人,又景致怡人,你就不想做些什么” 南铮:“” 她看着他垂眼的模样,心道大抵是害羞了,笑得不能自抑。他拉下她的手臂放进披风里,从拐子纹处捞来一缕头发搁上云石,平静又淡然道:“想,很久以前就想了。” 长孙姒:“” 她摸了本书来倒扣在脸上,翻过身再不愿理会他。 长孙姒再见到长孙瑄的时候,他安稳地坐在寻常看书的去处。早上见到的笔墨书册已经不晓得撤到哪里去了,如今铺了五尺长宽的垫巾,正在刻那方田黄玉。已经落了稿印,他面前落张纸,上头是她的名字,肃正的小篆,倒不似她这人,可又衬了雅致的牡丹一株,再不刻板。 长孙瑄吹了吹玉粉,抬起眼看她安静地站在烛下,笑道:“怎么不坐,昨儿和我争得面红耳赤,今儿倒生分了” 她干干地笑了两声,跽坐在对面的软榻上,安分地认错,“五哥,我知道你的难处,昨儿不该同你那么大声嚷嚷,你还不计前嫌替我刻印,说来却是不好意思。” 长孙瑄乐不可支,“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合着原谅我是因为这方石头你说我该喜还是该忧” 她撇了撇嘴,道阿兄这么小气,“当然该喜,我这不是真心实意地来道歉么” 他摇了摇头,抬眼望着她气鼓鼓的腮,“你真是来向我道歉的还是来朝我问话的” 明人不做暗事,她很是诚恳地同他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昨儿叫阿兄着恼,是七娘不对;不过五哥是个大度又宽和的人,肯定不会和我计较的。所以,另外呢,我还有些话要同五哥说。” 长孙瑄哼了一声,“看来慕璟是和你说过了” 她点头,试探道:“他说是领了你的意思来劝我的,还带我去了那牡丹花圃边。” 长孙瑄搁下手里的活计,用绢帛包了玉石放进匣子,净了手才同她道:“是我的意思,打从你们进了府就有人和我说起南铮行踪有异,我就着人观察了几日。昨儿晚上本想同你说的,只是为了先生的事略过了;今日本想同你再提起,又怕你惦记昨儿的事情不愿听我说,这才叫慕璟劝你。” “你看着南铮的踪迹多日” 他说是,从书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这是打从你们进府之后,南铮同京城徐侍中府邸,苏尚书府还有宫中禁卫来往信件的次数,共二十多封;余下的十来封是发到各州府的,都有哪些我尚不清楚,只是都督刺史,三品四品的都有。你觉得大晋一个禁军统领,这么堂而皇之地同朝中官员来往频繁,真的寻常么往小了说不过信函往来,往大了说,结党营私,一个罪名扣下来,连你都跑不了。阿姒,他这是在害你” 她安静地看完,折好搁在烛火上烧为灰烬,转过脸来看着长孙瑄若有所思的目光,“五哥,南铮的行事作风你即便没有亲眼得见,想必也是听说过的。倘若他真的有异心,这些消息你根本是得不到的,更何况还这么细致” 他叹了一口气道,“他做这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你们当初在京里你可以视而不见,可我不得不提醒你,南铮你得防着。除开这件事,还有那个赵克承,听闻他原先是你府上的管家,为何同他走得这般亲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若喜欢南铮,想下嫁也不是不可以,可在你嫁给他之前,你得断了他这些事情。你是大晋的公主,若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那衷儿如何,可想而知” 她的手埋在衣袖里越攥越紧,垂着头认真听他说完,这才道:“我都晓得了,五哥你放心,我总会问出这些事情来。” 长孙瑄倒是没有抱什么希望,“你能听见去半点,我也知足了。说吧,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她抬眼看他,“今早陈氏的尸体处理之后,我进到了这间屋子。看到这张案上摆着一卷摊开的书,未干的笔墨;又听说这屋子你从不让旁人进来,我想问五哥,今日一早你是不是在这里” 长孙瑄一愣,复又撇开目光点了点头,“不只是今早,打从昨儿你离开后,我有些烦乱便来了这处,夜里也是宿在这里。” 她点头,指了指洞开的那扇窗子,“我今早也在那里站过,对面不远就是陈氏死的地方。五哥,你是不是也看到杀了陈氏的人” “没有”他将面前的垫巾折起来工整地搁在一边。 长孙姒安安静静地等他把这些做完,才道:“五哥,你忘把巾子上的粉末倒进水盂里了。” 他的手一顿,巾子被他的衣袖一撤顺着案沿滑到了地上,细碎的玉粉,洋洋洒洒扑了一地,两个人一处盯着四散的粉末出神。 偶有风来,也吹不散裹在缝隙里的细粉,她抬起眼看着长孙瑄愣怔的模样,“五哥,你为什么要包庇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章隔墙之言(三) “包庇谁” 长孙瑄从矮几旁的木柜里捏了方小屉出来,一个一掌就能包住的瓷瓶顺势滑到挡板上;用茶则从里头用挑了茶叶,茶瓯是现成的,取了滚开的水,闻到茶香,这下连两个人的眉眼都开始模糊起来。 他藏着掖着,长孙姒觉得倒是直言不讳的好,“自然是包庇那个五哥见到的人。” 长孙瑄笑,二指捏了茶瓯的边缘到近前闻了闻,再同她分辩,“阿姒,你瞧着我温和就日日来欺负我么我宿在这里一宿,就一定会见到那个能杀陈氏的人” “那不一定啊,”她对他这番话还是能理解的,“万一你睡着了,凶手就算是从眼前跑过,你也不知道他是谁,别说这里离小佛堂尚有一段距离。” 他好奇,“那你为什么说我包庇凶手呢” 她伸手拖了茶瓯到面前来,有些失望,白底青梅,还很烫手,“我来这间屋子的时候,可巧站在窗边用过早膳,然后打开了窗子,看到了陈氏身下那摊血迹。等我回身,又看见这屋子里的烛台上放了许多蜡烛,尚有昨夜烧剩下的残根。这倒没什么,唯一奇怪的是我闻不到一丁点的蜡烛味。这间屋子不大,满满的堆着书,仅有那么一扇窗户糊了桃花纸还阖紧了。那么五哥,烧了一夜的蜡烛味道去哪儿了” 他饮茶的手一顿,“我今儿醒的早,嫌屋子里闷便开窗透了会气,又给阖上了,许是那时候散出去了。你竟然连这个都发觉了,看来自京城传来的消息里未必都是假的。” 这天下传她的流言不会有几句是好话,他既然说是真的,许是什么溢美之词,她很乐意接受这些,于是道:“那么有哪些真的” “自然是传闻你得了当年李少卿的真传,如今对案子追根究源,颇有他当年的风范。” “那当然,我打小就随在舅父身边,”她看了看手里的茶瓯,捧起来饮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若是不到永安宫,说不准如今我比舅父的名声还要大些。” 他垂着眼睛笑了笑,“那你也不能拿你五哥下手啊。” 她耸了耸肩,“这可不能徇私,该问的还是要问的。比如五哥晨起后做了些什么,听着外头的乱子了吗” 长孙瑄点头,“持仪多半是卯末醒来,我总得在她寻我之前去她院中,多少年成了这个习惯。今儿在窗前散了会便下楼洗漱吃茶,准备到她那儿去。谁料出门就碰上了慕璟,说是陈氏在佛堂跟前快不行了,我料想着她昨儿放出了府今日怎么又回来了,便随着去看,后来就找了你来。” 她说知道,“慕璟都同我说过,只是我有些不明白,阿兄昨儿是什么时辰歇下的” “约莫子时。” “卯初醒的” 他点头,“哪里不对吗” 她看着他笑道:“五哥你子时歇下,卯初醒来,在窗前站了片刻便去洗漱。那么我来的时候也不过卯末,案几上的墨是新磨的,半干未干,书笔也放的杂乱,这期间屋子里是有人闯进来了么” 他神色一僵,略略笑了笑,“可能是我忙忘了,怕是早晨匆忙之间动了笔。突然想起要去看持仪,走得慌张了些,就留下些你瞧见的,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他搁下了茶杯,抬眼看她,“你没有了,我却要问你些事情。比如早晨你和南铮出来的那个竹林,后头是护院今儿才发现的隐秘去处,凶手极有可能从那里进来。你说你们昨晚是从那里翻墙进来的,可你们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何必翻墙” “五哥,我说实话,希望你能安静地听完。”她看着茶瓯里漾漾的水纹和他解释,“算上今日,我到你家有三天了,可是这期间每天都在发生些奇怪的事情。第一日持仪对我的态度莫名其妙,她身子不好我尚可以理解;可是第二日她的珠子莫名地消失了,我和南铮四处去找,得到的消息不能说全是假的,但好像总有人事先安排过。” 长孙瑄垂着头始终没有说话,她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们昨晚翻墙是因为去过小佛堂,见到了陈氏,她告诉了我们关于小世子的一些,奇怪的传闻。” 他手一哆嗦,茶水溅在了袖口晕开一大片。 她心头泛酸,哪家爷娘提起过世的孩子来不是提刀剜心,何况还有那样不堪的流言。她缓了缓才接着道:“一个府中的老婢,随意威吓下便能将主家这些隐情和盘托出,五哥,你觉得这寻常么” 话在嘴边滚了滚却出不了音,长孙瑄摇头,又听她接着道:“何况,她还供出了曾经在你身边,在持仪身边都伺候过的嬷嬷卫氏,还有西面茶肆说书的老许。” 她同他说起老许的情况,还有那预备要杀人灭口的嬷嬷孙氏,“我们没有提早回府是想去看看你和持仪每晚去小佛堂和丢珠子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干系。至于小世子的事情,孩子不在了又何必横添波折,毕竟我们是为了南郭先生旧案来的。我们怕惊动你和持仪,同寻常不一样,所以才找了那个地方跳墙进来。” “我们到了小佛堂,待在侧门后头,看到你们去看了小世子,你让持仪先出来然后祭奠了南郭先生,”她顿了顿又道:“可能你在里头,并没有听见持仪在外头哼了一首歌谣。你没有眼睛,这些珠子给你做眼睛好不好啊你的嘴巴是红的,却没有牙,这些珠子给你做牙好不好你莫急,去寻他的眼睛,你莫恼,去寻他的牙” “哗啦” 长孙瑄手一松,整个茶瓯连着那壶滚水全都顺着他的衣袍砸到了地上。长孙姒被吓了一跳,连忙挪身过去,扯了帕子给他拭水,眼瞧着搭在案几上的手烫红了一大片,她皱眉要叫郎中来,手却被人按住了 手背上冷得刺骨,她转过身,瞧他哆嗦,面色沉郁,闭着眼睛道:“阿姒,莫叫人来,莫叫人来” “好,好,我不叫人,不叫人,”她从兜囊里翻了翻掏出一瓶药,给他伤处撒了药粉,仔细的用巾子包了,低声道:“对不起,五哥,我不说了,不说了” 他垂着头,将她的手死死地攥在掌心里;一滴泪敲上她的指甲,惊得她也没敢缩手,俯身抵住他的肩头,湿了眼眶,“阿兄,是我胡乱说话,全是我的错处” “阿姒,”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哑着嗓子道:“你没有胡乱说话,也没有错,你只不过是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这件事我瞒了这么多年,连阿爷也骗过了,可是除了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什么也不剩下。持仪的病说好听些是郁证,其实就是疯了,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就疯了。有了孩子之后她就一直活在惊惧里,当真是撑不住了。如今被人知道了,反而舒坦。” “五哥,这话只说到这里,前因后果再如何我都不会问。”她回握住他的手,“老许我已经叫人远远地送走了。只要我在朝堂上一日,就会封死这件事。你若愿意,就同持仪好生过日子,这话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流言是禁不住的,我同持仪,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若是有朝一日大白于天下,我与她也只有自裁方能同长孙氏撇清干系。” 她按住了他的手劝慰,“五哥你不能这么想,哪朝哪代皇宫里没有些苦守着的秘闻,无非就是尽些心力而已。身后事那就更不必提起,由他人说去。当年赐婚谁都不明白,谁也不怪;如今只是苦了你们,可即便如此,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强。”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长长久久地坐在矮几后头,连枝烛台上的白蜡熬干了最后一点泪,扑簌簌地熄灭了,一缕青烟很快地散开。 长孙姒伴着他坐着,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慰。方才南铮同她说的话,她开始后悔起来。若是早知道是眼下这个局面,什么入局出局的再不会来见长孙瑄,只同他问问南郭深的事情,随他说与不说。 可终归说到底,她还是认为那些是流言蜚语罢了,不足为信。 如今这副模样,皆是她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认定了卡住长孙瑄知道凶手身份的事情,就能套出南郭深的情况,结果呢 她叹了口气,长孙瑄回过头来看她,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却仍旧劝慰她,“阿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何取舍自己个儿明白,不要为了我的事情乱了本该的行程。” “五哥” 他摆了摆手,“你不是想知道南郭先生当年的事情么,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那佛堂是我到了汉州之后为先生所建,他于我阿娘同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在他危难之时袖手旁观,是我不义在先,所以在此赎罪。” 这些她曾经听老许提起,可当年世宗一意孤行,谁能劝阻的了 长孙瑄又道:“我去看先生最后一眼,他深知辩解无用,说的话并不多,只托我能照拂他的门客和家人。我保不住先生的家人,后来听闻偶有为他翻案的人才施以援手,贺季便是其中之一。哦,对了,还有件事情,不知道真假,我也是听旁人提了半句。先生曾有位红颜,共育一女,事发时不过一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章隔墙之言(四) “南郭先生尚有个小娘子在世上”长孙姒有些惊喜,忙问道:“你可曾探听到她的下落” 长孙瑄摇头,“不曾我得知这个消息都是十九年了,也是那起子朝臣听说先生尚有一女在人世,寻找的动静大了被阿爷晓得,无意间提过,当时发了好大的火气,惩治了几个办事不利的朝臣,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好奇道:“那母女是什么人,曾住在何处” 他想了想才道:“先生的那位红颜曾是名乐伎,善弹中阮,不晓得先生是在哪处遇上她,何方人士,又在哪处谋生,当时只当是一段露水姻缘谁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南郭家被斩不久,当时沿途随着先生的一位参军醉后失言,这桩事情才传出来。只说督修惠通渠时,她曾抱着个孩子到归州见过先生,二人举止亲昵,先生身边的人都甚是尊敬。” 归州自汉州往东南六七百里之地,沿着惠通渠从绛州道归州快的很;而且自汉州走得快些四五日也就到了,她正愁着离开这里往哪去,不成想南郭深当年有个侧室在归州。即便如今寻不到踪迹,问一问也总比到处乱转强些。 长孙姒看了看长孙瑄的反应,约莫没有方才那般悲切,净了面仍旧是往日温润的郎君,她仍旧放不下心来,不敢问得猛了,“那,五哥当初还知道别的传闻吗” 她小心翼翼的神态长孙瑄看在眼里,他勉强笑了笑,“先生当年对他们母女保护的甚好,连她们落脚的去处都没什么踪迹,更没有人说的清楚她们长什么模样。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那么些人寻,孤儿寡母的很容易被找到,也不至于十五年杳无音信。” 她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如今过了这么久,若是找起人来那更是不容易了。” “这倒不一定,”长孙瑄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看得出你想翻案的决心很大,你很聪明,又善于琢磨人心你先别恼,这着实是夸奖你。” 他难得放纵地笑出声来,“这么些年不见你,小脾气倒是长得快。玩闹归玩闹,我方才同你说的话要记得。南铮是敌是友,暂不清楚,你要给先生翻案,又要防着他,孤身在外难免捉襟见肘,若是实在不称心倒不如把慕璟带上。虽说,你们已经和离了,多少年的朋友之义还是在的。” 她不置可否,只是好奇地问:“五哥昨日不还是说我推翻这桩案子是不孝,如今怎么又赞成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不赞成你翻案,毕竟往后很多情况是无法预料的。当年的案子牵涉甚广,若真是追究,如今朝中的官员有几个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尚有致仕还乡的,以后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可是五哥,你愿意看着南郭先生永世背着这种别人强加的罪名吗” 他摇了摇头,“当然不想,我希望他们能洗脱冤屈,身后有安身之所,阿爷当年酿成的大错会有完满的解释。可终究,也只是想想,不敢妄动不提家室牵累,也不提世俗偏见,也不过是我贪图安逸不敢作为,怕惹祸上身罢了。这些年身上的意气早被消磨殆尽,如今待在汉州的长孙瑄早不是你昔日意气风发的五哥,所以若你觉得这件事是对的,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停下脚步,也莫要放手。” 长孙姒饮茶的手顿了顿,抬眼望着他,“五哥你这么说叫我好生惶恐,总觉得你也会牵连到这件事情里来。等到翻案的那一日,好像也要把你捉到牢狱里似的。” 他笑得矜持,手指聊赖地在膝头上滑了滑又缩回了袖子里,“那你就没有这个福气了,虽然我不是个好人,但是你抓不住我。” 抓不住而不是不抓,所以这里头有什么旁的意思吗他也牵连其中,可又为何笃定她找不到蛛丝马迹呢她抬眼看他平和地饮茶,那茶水是新添的,入口甘美,却不是原来的味道。 两人再没有交谈的意思,相伴坐了半晌。长孙姒起身,临去前又给他的烛台换上了新蜡,他却摆手止住了,“不必要了,你自去玩吧。好好收拾行囊,莫要再同小时候似的,丢三落四。” 她的去意已经这么明显了么手里二指粗细的蜡烛终究还是没点上,她对他福了福身,转身时却听他最后道:“今日同你说的话,好生掂量,记在心里头。我仍旧是希望你好好的,无论日后我是你五哥,你还是总跟在我身后要抱要背的小丫头。” 她心头泛酸,忍住了泪道了一句是,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外头的天色不好,隐隐要布雨,哪里都是阴沉沉的。路边的树下挨着一个人,垂着头,手里的折扇撑开翻来覆去地看,不过几丛娇贵的牡丹,几行名句,却是看得认真。 长孙姒路过时瞄了一眼,得不着法门,却被慕璟抓了个正着,“看来你阿兄同你说的话还是记在心里了,我早就同他说了,兄妹之间大小声再正常不过,可他就是抹不开面子。你瞧,如今不是事半功倍” 他抬眼看她,却愣住了,抬起手探过来却被她躲开,沉声道:“怎么还哭了长孙瑄看着挺温和,说话怎么这么重啊嘿,赶明儿才要好生同他理论” 她终究不习惯和他亲近,避开了一步,无所谓地笑了笑,“当年你被你阿爷打得满地找牙来向我求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硬气” 他拿扇子指了指她,“就不能对你好啊,揭人伤疤,肆意嘲笑,你看你最近都是什么德行再说当初你救过我么,你救过么,还不是被阿爷一块揍了” 长孙姒气不打一出来,瞪着他,“当初谁说有福同享,有难同”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反而叫人徒生尴尬,这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她摆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了。” 慕璟却递了帕子来,有些嘲弄,“我知道,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过去的才叫旧事,过不去的那叫疼。” 她极其怪异地将他望了望,终究没有接他手里的巾子,“你今天怎么这么矫情我明儿就走了,你还在这继续打扰他们夫妻” “什么叫打扰,”他收回了手,巾子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再没叫她看见,“我们多少年的兄弟情义,你一个娘子懂啥这叫叙旧,小爷我看你最近挺伤感,明儿就随你们一道走吧别这么感激地看着我,出了汉州地界,我回京城,你爱去哪去哪,谁也甭管谁” “谁稀罕”长孙姒踢了他一脚,“慢走不送” 他在她身后捧心哀嚎,“你有没有良心” 回园子的时候,烟官正指使着五六个女史进进出出地整理行囊,来的时候空手而来,去的时候长孙瑄却派人给她整理了几箱吃穿用度。她垂着袖子站在廊下,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肝的白眼狼。 赵克承一脚跨进院子里来,气没喘一口就被烟官一脚踹到她跟前来。长孙姒看他狼狈的模样,笑道:“跟着南铮,需要这么束手束脚的” 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他一口气卡在嗓眼,憋得脸红脖子粗,讪讪地笑了笑,“我,我如今是殿下的人,殿下的人,唯殿下的令是从” 她嫌弃地摆了摆袖子,“什么事” “两件事,半好半坏”他没那个胆子问她先听哪一个,规规矩矩地说话,“好的是,泸州府传来消息,哗变的府兵已经全被羁押起来,审问完了就全部处决。如今正在整饬泸州的风化,百姓倒是没有如何惶惶不安。只是,滕越他不知下落” “什么叫不知下落” 赵克承抹了抹头上的汗,“他去同叛军首领商议大半个月不见动静,昨儿清晨忽见泸州城门大开,叛军头目被杀,叛军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被捉住的。搜完城仍旧谁也没见着人,问了同去的两个参军,他们也是许多天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审了几个叛军首领,都说他进城后被暂时扣了起来,结果第二天就没了人影。” 她垂着头捏着袖子,“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下落,估摸着你们是找不到的。”一个死而复生的佞臣之后,消失可不是比在世招摇好上许多她接着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赵克承清了清嗓子才大着胆子道:“也不知道高罪人和徐罪人使得什么手段,圣人几番去瞧她们,还带了几封信出来,赦免之意在太傅和狄阁老面前都提起过。” 长孙姒冷笑,“圣人自幼丧母,对他们这般年岁的娘子都会无比的亲近,没人在身边约束着难免行为就没了规矩。狄如靖虽然与我不合,但是到底挂心社稷,能辨是非,朝堂上有他约束着尚可,宫里自然就不成了。你派人知会一声,给她们俩身边换上有眼力劲儿的约束,再敢张牙舞爪的寻个由头直接打杀了,叫高家和徐家来领人。” 他唬得够戗,仓皇地跑出院子办差去了。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雨,倾盆似的往下倒,烟官坐在窗子下发愁,念叨着明日可千万得是个响晴天。伺候长孙姒躺下,熄了烛这才出门点验箱子,却被站在雨地里失魂落魄的慕璟吓了一跳 “慕中书,您这是怎么了” 他闻声抬起头来,话被雨声打得粉碎,“叫阿姒,汉王,没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章茕茕孑立(一) 捂了一个冬天的力气悉数散开,外头雷雨交加,似乎一个雷端端正正砸在当院里,亭台水榭都跟着震颤;风涌进来把落地的帘子撕开一个口,雷声趁机钻了进来,把榻上的人从梦里惊醒。 长孙姒睁着眼睛望着被雷电惊得闪烁的屋子,心头悸动怎么也安生不下。起身唤了一句烟官,好半晌没人应她。 她以为她睡得沉没听见就按着床沿溜下地,踩了半天才寻到一双木屐来套上。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外走,脚下一陷也不晓得绊在哪里,重重地摔到地上,腰后还垫着死硬死硬的矮榻。 这回彻底没了方向,她歪在地上再不愿动弹,捧了腰揉的直皱眉头。里面的动静大了,惊了外面说话的人,烟官摸了盏烛台匆忙奔进来,裙裾上全是水,甩到赤纱杜鹃上,像极了呕出的血,慌慌张张扶她起身,“殿下,您没事吧” 长孙姒险些背过气去,撑着她的手歪歪倒倒地坐直了身体,脚下又是一陷,借着烛光才瞧见那木屐的齿断了一节,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睡着了吗,我叫你没应,没看清楚路” “殿下” 她听着声不对,诧异地抬起头看烟官,目光躲闪,眼里全是悲戚,嘴角哆嗦成一团,忙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还是赵克承又怎么了” “不是,都不是,”她撑着一口气再也熬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呜咽道:“殿下,汉王殿下,没了” 长孙姒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木讷地蹲下身问她:“什么,什么叫没了” “慕中书来说,汉王殿下方才在藏书阁服毒自裁,已经,薨了”烟官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终究不敢出声,也不敢再抬眼看对面的人。 长孙姒抱着膝头蹲在那里,耳朵嗡嗡地响,神智还留在方才她说服毒的时候,服毒,自裁,为什么白日里还好好的,两个人说了半日的话,是说的那些惹恼了他么若是惹恼了尽可以同昨日一样大吵一架,为何服毒,怨她到如此地步了吗 当空的雷声在耳边响开,惊得她一个哆嗦,抬眼茫然四顾,视线里的景致都朦胧扭曲的不成模样;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手背上尽湿,谁也不比谁好过。 眼角生疼,她撑住了矮几,起了身,跌跌撞撞向外跑;迎面进门的慕璟吓了一跳,伸手去扯她,却被她大力地挣脱了,眨眼间已经冲出了院子。他顾不上旁的,伸手扯了件斗篷抱在怀里追了出去。 藏书阁往日里清净的很,如今这般时候谁也没往二层去,齐整地跪在一楼捂住嘴不敢出声。长孙姒一路跑来,进了门见着了反而不敢再动弹;她扶着门框默默地匀口气,烛光摇曳开那些压抑的啜泣,闷雷一样在她耳边响成一片。 她轻手轻脚地掀步上楼,早上来时,过了转角就能瞧见连枝烛台上摇摇的烛火,虽然短促,但也是生机勃勃;如今都换上了整支的白蜡,晃得眼睛生疼。二层没有人,西厢的帘子低低地垂着,偶尔漾开了尺寸缝隙,还能瞧见一双厚底的胡靴,摆放的齐整。 帘子搁进拢勾里就能看尽榻上躺着的人,长孙瑄模样生得很好,为人又很温和,她打小除了长孙奂就喜欢同他腻在一处。可如今她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站着,再不敢上前。 甚至抬眼睛去瞧他,都是鼓足了勇气。他发髻梳的仔细,还套上了一副白玉发冠,玉兰的纹样,肃正得很;面色平和,无愁无怨,只是嘴唇深紫的有些骇人,嘴角溢出的血将瓷枕锦被染成了一处。 她见到他肩头的衣衫起了褶,慌乱地扑过去,却又小心翼翼地整了整。那褶子似乎倔强,在她手里怎么都会保持原来的模样,小小的一道,锋芒带刺,扎得她心口绞断了似的缓不上劲来。 心口盘桓许久的执拗终于烟消云散了,她撑不住,抱住长孙瑄的胳膊哭得不能自抑。身上有棉暖的斗篷搭上,有人顾不上她倔强,抬手在她颈下系住了,抚了抚她的头,她抬眼时模模糊糊叫了一声阿铮。 那人的手似乎怔了怔,缓声道:“是我,慕璟” 她哽了一声,也不晓得听没听清楚,攥着长孙瑄的衣袖倒是不哭了,偶尔长长地吊住一口气,蜷在脚踏上发愣。 他看不过眼,皱了眉头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安抚,柔声道:“不怪你,阿姒,谁也不怪他从来没有怨过你,他心里有苦,只是不能说罢了” 她好像没听见,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脸颊都被皴出道红印子来,浑身湿透了,止不住地发颤。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把她的脸压在颈下取暖,不知是雨还是眼泪,顺着他的衣领浸在胸膛,疼得钻心。 “阿铮” 他给她擦眼泪的手一哆嗦,却仍旧平静地应了一声。怀里的人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眼睛去看她,肩头却被人按住。愣神的功夫,手臂一轻,只听对面有人淡漠地致谢,“有劳慕中书” 南铮低下头,取了干净的巾子给长孙姒擦眼泪,她安安静静地偎在他肩头,手里长孙瑄的衣袖一点点滑落,身上去了方才透湿的斗篷换了件新的,将周身密密地裹住。 慕璟看得刺眼,起身欲去,却听南铮道:“慕中书是汉王殿下挚友,王妃身子不适,汉王殿下身后之事有劳慕中书操持” “你,”南铮惯于发号施令,如今指派到他头上了,他心头火起,沉声斥道:“南统领未免欺人太甚” 南铮置若罔闻,将长孙姒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抬眼瞧他,“这件事,慕中书真的要假人之手” “如何” “不怕功亏一篑” 慕璟冷笑,“怎么,你怕了” 他却倏然笑开,“我要送她回去,就不同慕中书叙话了,告辞” 他走得很快,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慕璟阴郁了神情,顺势坐在一旁的矮几边,随手一抬却拂落了一个方盒,从里头掉出块用锦缎裹着的玉印。他捡起来,上头是长孙姒的名字,配了一株牡丹;他将印紧紧地扣在印泥里,再印在纸上却模糊不清。 长孙瑄的事情没有人告诉崔持仪,只是慕璟和几个管事前后忙碌。长孙姒是在天明了之后来灵堂祭拜一番,出了门便寻了一张矮榻坐在最近的廊下,安静地看着州府里听闻消息陆续赶来祭拜的大小官员。 她面前还站着个年岁不大的小郎君,垂着手战战兢兢的模样。眼泪还没擦干,外头雨声大,几乎能够淹没他的声音。 “昨儿大王一直在藏书阁琢磨玉印,不叫人来打扰,用过了午膳还歇了会。晚上看了王妃殿下,后来大王还叫人送了一套平日爱穿的月白直缀去藏书阁。约莫到了亥时三刻,慕中书说是大王约好了下棋,这个时辰也不见去就来问问。某等说大王正忙着琢玉,慕中书就在楼下等了一会。差不离亥末,慕中书打盹醒了仍旧没见大王下楼就唤了几声,结果没有动静。慕中书便上楼去了,谁知道刚到楼梯处就发觉不对,某等大着胆子上去,就见” 他哽了哽,怕失了礼数再没敢说。长孙姒愣了一会才问,“你们如何知道,他是自裁的” 那小郎君颤声道:“某等去时,大王尚存了些神智,慕中书要去寻郎中被大王制止了,只说为了赎罪,莫要再徒生烦恼了,更莫要以此事惊扰到您。” 他能犯下什么大错,需要以命抵罪 他和崔持仪的关系吗知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安稳地过了好些年,如今只是被她知道了就要了断此生么,怕什么呢,长孙氏颜面无光吗 还是她逼迫的太紧了 她望着剪不断的雨幕,疯狂地打压着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残枝败叶,摆手叫那小郎君退下。他逃命似的,险些撞上皱着眉头的赵克承,长孙姒听着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滕越有消息了” 他摇了摇头,没敢上前,掂量了语气才道:“是从关陇李家传来的,殿下您” 烟官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要坏事,如今什么时候,长孙姒酝着一肚子的怒意正愁没处敲打人;可话说的这个份上又不能不说,她一劲儿使眼色,赵克承又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道:“安国公说那齐氏是李家的家生子,世代在李家,身世清白,着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如何同那些旁门左道勾结在一处,更不晓得身怀功夫这件事” 长孙姒冷笑,这话说的有意思,“自己家的下人弄不清楚门道,倒是到我这里来打官腔。他不是查不明白么,这个安国公也不用做了,叫李勋举家到陇右荒地发挥他的千里之志去。” “殿下息怒” 赵克承苦着一张脸规规矩矩地请罪,约莫是他的声音大了些。那些不明白因果的官员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齐整地跪了一排口中也随声附和 这不是火上浇油么烟官翻了个白眼,就见长孙姒指着一个人道:“那不是赵知方么,陈氏的案子还没说清楚,你把他叫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章茕茕孑立(二)(加更) 烟官默默地对那位神叨叨的赵使君抱以同情的目光,甚是有礼地请他来见长孙姒,隔了三五步远看着他胆战心惊地跪下,这才来同长孙姒回话。 她扭头看了赵知方一眼,也不说句话,吓得赵知方冷汗森森。天底下关于这位殿下的传言数不胜数,当然暴虐成性,不守规矩这种才是深入人心的。那么,她如今叫他来,是前者还是后者 想想自己为官二十余年,小错什么的可以忽略不计,总体来说没什么大错;虽说算不上清廉公正,但是做到刺史的位置也绝不是单凭偷奸耍滑,所以长孙姒初到汉州,应当没有什么拿捏他的把柄,那么就是后者了 她看上了他什么时候的事情,也太过于骇人听闻了要是真的,他该怎么接受 他低着头胡思乱想,前头那位始终不言语,他心里的这种想法越发的强烈了。既然如此,偷偷看一眼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赵知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猛然间撞上长孙姒打量他的视线,绝不是意料之中的倾慕,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赵使君,查案的手腕古怪,这心思也异于常人么” 他一个激灵,震得神台清明,煞白了一张脸连求饶都说不出口。 长孙姒冷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昨日赵使君到汉王府查案,如今一天已经过去了,有什么进展么” “回,回殿下的话,”他伏地请罪,惯用的话打嘴边一绕就说得松快,“臣还在尽力追查当中,相信不日就有眉目。” “尽力追查到哪一步了” 她似乎并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好糊弄,听些个积极向上的好话也能宽松下心来,她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结果。赵志方有些茫然无措,怎么新皇登基之后,这朝堂的风气变得这么快,谁也没提醒他如何适应。 长孙姒仍旧紧追不舍,垂着眼睛看他额角都是冷汗,“赵使君怎么不说话呢,凶手既然没有眉目,死者陈氏也没有消息么” 一个王府里遣出去的婆子,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无非是平日里作恶多端,如今消了气势谁都来落井下石,这种事情哪里值得深究 可她问了,他又不敢不搭话,不过说句实话应当没有多大错处,“臣,臣觉得,一个年迈的老婢,大抵是寻日里得罪了谁,如今赶来落井下石,只要找到她的仇人便可。王府里人多,臣还没有来得及一一细问。” “哦,”长孙姒慢悠悠地应了一声,看着祭奠的官员缓缓地移动几步,她捏了捏手里的佛珠又问道:“那凶器呢,凶手离开的路线,还有陈氏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回道王府,赵使君这些也没有问么” 赵知方:“” 他额头压在手背上,冷汗渗进了方砖。早知道昨日就托病不来了,如今骑虎难下,上赶着把自己的短处亮出来给别人瞧,这辈子的官恐怕是做到头了 长孙姒瞥眼看他,“赵使君昨日借助司南断案的方法有意思,不知道打哪里学来的可给自己算一算流年如何,这辈子至高官居几品,”她俯下身子看着他哆嗦,“今日,是否出的了汉王府” “殿下,臣有罪,有罪,”他忙不迭磕头,惶惶的解释:“殿下,臣前些时日轻信了一个游方道人,他曾在臣的家中小住了一个月,算卦占卜无一不精准,是他传给了臣这门技艺。只说有了辨识风水的能力便能在维护一方平安的事情上游刃有余,臣心中也是记挂汉州百姓,才向他讨教了这门学问” 这真是个好借口,长孙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么说来,赵使君还是对汉州居功至伟啊,那位道人还教了你什么” 还教了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宝,只是时候不到他不敢轻易拿出来,大着胆子摇了摇头说没了,“臣想为汉州百姓出一份力,才被那妖道的疯言疯语迷惑住,殿下明鉴” 她啼笑皆非,“你这么大年岁了,又不是垂髫小儿,他说什么你就信看来这汉州刺史是委屈你,我瞧汉州这里道观甚多,要不赵使君随便去一处清修吧,指不定能羽化登仙呢” 赵知方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脸面哀嚎连天只求殿下恕罪,引了围观的同僚嗤之以鼻。他忽然想起袖中藏着的保命符来,颤抖着手翻了几回才翻出密封的信来,他看了两眼,决计破釜沉舟拼死一搏,高高举过头顶,“殿下,臣有苦衷” 烟官打量了两眼,伸手接了来,拆开一看是两幅图,第一张画着几层院落,各间屋子添了注解,什么佛堂,书房,天王像,古里古怪;第二张画着几丛密密的酸枣树可旁边仍有详细地解释,枣树单株生,干高横枝少;酸枣树干矮,多株丛生,与枣树有异。 这是什么意思,赵知方原先是个花匠她不解,却瞧着长孙姒看得出神,难不成这里还真有什么苦衷吗 长孙姒翻来覆去地瞧,将信封好捏在手里,不动声色地问:“这信是哪里来的” 赵知方不晓得她是喜是怒,那道士曾说这信可以在以为贵人面前助他渡过难关,如今长孙姒面无表情,到底是真是假,他心头忐忑,只得据实回话:“是那妖道,说将信搁在臣这里,能在紧要关头,帮助殿下” “帮助我”长孙姒斜他一眼,这信上所画之处分明就是渭川被付之一炬的陆家旧宅,那道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如何知道这个去处,还费尽心思地来告诉她为什么要选择赵知方还是说赵知方和当年南郭家的案子也有什么牵连再或者,只是在这一场精心布局的收尾,为了赞扬她完成这个局给的一个奖赏 赵知方见她捏着那个信封没什么表情,看着模样好像还不如方才,不免对那道人有些失望,“他只说让臣把这封信给近日到汉州的一位贵人,臣一想可不就是大长公主殿下昨日事情突然,臣不敢冒犯,这才” “是么,”她转过头来看着他,“那道士生得什么模样” 赵知方摇了摇头,“他带着帷帽,臣着实看不分明,不过身量不矮,声音显得很年轻,二三十来岁,通晓山河地貌,学识渊博。” 又是个戴帷帽的,她皱了眉头,“一个不曾见过面貌的人,赵使君竟然轻相” 他磕了一个头又道:“说来惭愧,那一日出门偶遇,那道人对臣的身世,忧心之事知晓的一清二楚。臣当时就信了他一回,是臣认人不清,殿下恕罪” 信个游方道人是他脑子不清楚,她也不过多计较,只是有一点很好奇,“你有什么身世那么隐秘,好像叫他晓得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四十来岁的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他涨红了一张脸,茫然地看着她探究的目光,这话怎么说的 长孙姒试探道:“你有隐疾” 赵知方:“” 她再接再厉地打击他,“那道人说能治好你” 赵知方一个头磕在地上,哭丧着脸道:“殿下明鉴” 长孙姒撇了撇嘴,这事跟她有什么干系,明什么鉴,她把信塞进袖子里,“有病就治,不要贻害一方百姓” 赵知方简直听见了晴天霹雳,就说那道人是个妖道,什么保命符最后把官也丢了 他神情萎靡的被人拖走了,新添的白幡在廊檐下飘摇,偶尔挡下散来香烛烟气,长孙姒端着袖子看着被吹得上下翻飞的纸钱被雨水敲落在地上,烟官递了盏茶给她,也没见她动弹,她叹了一口气随她去了。 入了夜,祭奠的官员逐渐散去,长孙姒这才起身,两条腿在身子下压得久了,步履蹒跚。 她也没叫烟官扶着,撑着廊檐下裹了蓝锦的柱子一点点往灵堂挪。慕璟瞧见了便要来抱她,她抬眼看他,生生叫他止住了步子。 南铮垂着眉眼,看她慢吞吞地行过来,进门时还冲他勉强地笑了;进了香站在屋子里,瞧见白裙子上站了泥点,俯身拍了拍未果,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取了浸湿的帕子来,蹲下身给她擦拭干净。她一直低着头看他,抬眼时正巧看见她暗淡的眼睛,叫人来将帕子取走才握了她的手低声问:“是不是有事对我说” 她想了想,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急,牵着她往外走,“去用些晚膳,你再好生和我说” 灵堂的侧殿没有人,搁了热腾腾的点心,他夹来什么她就乖巧地吃下去,不急不缓。南铮摸了摸她的发髻,她从袖子里将那封信取出来,哑着嗓子同他说话:“今日问了赵知方,曾经有人给了他这两张图。” 他说知道,“是陆家的宅子。” 她点头,“特意提到枣树与酸枣树的区别,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南铮展开图看了看,摇头道:“当时,我也以为是枣树。” “长得是很像,我向烟官说了那树的模样,她说陆家宅子里就是酸枣树,只是奇怪为什么要独独指出这件事情” 她抬头看着他,“说明什么呢两个很相似的东西,需要仔细分辨才知道答案可是至今为止我们在南郭案子中并没有碰到什么相似的人或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章茕茕孑立(三) 所以这又是一个谜么 长孙姒托着腮,望着对面的南铮,“从去年八月以来,已经有很多解不开的谜面了,现在好像有了越来越多的趋势,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阿铮,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今她倾向于在艰难的关头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会安心地把柔软的一面给他看。好在他待她有无尽的耐心,能够盛住她所有的脆弱,“这不奇怪,你了解的事情越多,干扰也越多,相反的获得的消息也越多。” 她拿不定主意,好在她是个有条理的人,从随身的兜囊里掏了那封信出来,“那么,我们能在汉州收到这封信,证明我们在南郭先生的案子上并没有追错方向” 南铮点头,“可以这么说,我们离开渭川,下一步到汉州是在预料之中。” “那么在谁的意料之中”她抬起头看他,她好奇已经很久了,“这个人应当早就知道南郭先生的冤屈,也知道贺季,陀哥儿和和原的存在,似乎有意引我们去查探。从陀哥儿嘴里得知,五哥的消息,那么我们随后来汉州就顺理成章。” “可是,我们来了汉州,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是这个人一手置办的么从持仪丢了珠子直到” 她揉了揉脸,缓了缓,“或许更早,那个带着帷帽的道人来这里准备了这封信,也都是他希望的么着实不太明白到底是在帮我们还是在阻止我们” 从头到尾只是别人设置好的一个局,他们一脚踏进来,原以为会知道了不得的事情,可最终不过在别人的瓮中,看着彼此奄奄一息地挣扎。 她有些不敢往下想,“若是阻止,他似乎成功了。说起来,我是怕了,阿铮,本来我想好了今天咱们去归州探探情况,可如今有些退缩。我每回看到他的灵柩,都想尽快地回绛州,按照原定的路线然后回京,再也不要管这趟差事。” 她不安的时候多会聊赖地在各处用指甲划出长长的痕,排列的极是齐整。他没有打扰她,专注地看她纠葛,直到她抬头问:“所以,碰上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该不该放弃,虽然不甘心,但还是畏惧的很。” 他难得笑笑,顺着她的痕迹又填了几道,纵横交错霎时乱了分寸,“这大半年来你做的已经足够,如今不急着下定论。在我们走之前,你有充分的时间去好好想,是去归州还是回绛州。” “那你希望我去哪” 人在脆弱的时候,极容易轻信旁人,他摸了摸她的头,说出的话自觉残忍,“阿姒,我不会帮你决定。你得想清楚,坚持还是放弃,否则日后你仍旧会陷到同样的问题里。” 可见日后的问题断然少不了,话至此,他也不劝她,任她自顾自地想。离开了偏殿,她坚持为长孙瑄守灵,跪在蒲团上在火盆里烧纸束帛。 火光闪烁,燃尽的飞灰翻转了几下漾到半空,她抬头眯起眼睛看的不甚分明,又添了些到火盆里,转眼却瞧见棺椁上森森的寿字,好容易聚来的一股要拿定主意的豪气又被冲散的灰飞烟灭。 夜近三更,她捧着脸垂着头发愣,外头一连串轻飘飘的脚步声,她恻恻然抬眼向外看,崔持仪瘦弱的身形出现在门边。 她还是听着了信,身后又没有跟着人,长孙姒欲起身去搀她进来。崔持仪似乎没有看见她,与她擦身而过。不知道是灵堂的烛火昏暗还是她目力不佳,崔持仪面上漾着笑意,不同于前些日子的肆意,平静安和。 她跪在蒲团上了香,银簪在烛火里忽明忽暗,霜色的衣衫上缀了环佩,起伏之间脆生生的响。长孙姒望着她的身形,转过头来征询南铮的意思,他却挺直了脊背跽坐着,目不斜视,避嫌的意味甚是明显。 长孙姒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崔持仪的动静,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伤着自己。她上完了香,抬起手摸了摸那棺椁,极其轻柔,后来又将头挨过去,两手抻开环住了闭上眼睛。长孙姒看着有些心酸,垂下眼睛再不愿打扰她。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才听着一声轻微地唤,“你来” 她抬头,崔持仪背对着棺椁正望着她温和地笑,见她有些迟疑又冲她点了一下头,“对,就是你,你来,我同你说说话。” 长孙姒蹒跚着起了身,挪到她面前,崔持仪神情不变,只是点了点头,“你来我家好些日子了,我总是病着,没有好好同你说说话。如今当着你阿兄的面,我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了。” 她说话的条理很是清晰,长孙姒听惯了她漫无目的的话,如今反倒有些不习惯起来。崔持仪似乎知道她所想,笑了笑又道:“我的病,一言难尽,可如今我是清醒的。我早就知道阿兄去了,只是他们都瞒着我,所以我不方便动弹,熬到这般时候才来,你晓得为什么吗” “阿嫂” 崔持仪拍了拍她的手,“我用的药里有天仙子,久服会让人产生幻想。”她瞧她神色未变,笑眯眯地又道:“你听说过吧早先京城里没了好些孩子,听说都是这东西在作祟。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吃了。” 长孙姒手心有些发凉,崔持仪久病神色恹恹,两个没有温暖的人伴在一处,神智却越发的清楚。 她抬起头又对长孙姒道:“他们好像察觉了我的想法,天仙子的剂量又加大了些。前些时候,哦,就在你来的那日,又在我的茶里掺进了醉心草,你的长使也发现了吧所以,我偷偷地存了一点,今天正好派上用场,我给他们下了一些,所以才能出来。不过,时辰不久,同你说说话也就要回去了。” 一个外表瞧起来糊涂的人,内心却装着一面明镜,是非善恶一览无余。长孙姒内心有些惊诧,攥了攥她的手,“阿嫂,这些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崔持仪点头却又摇了摇,“不能这么说,最苦的是你阿兄。先是忍受我的病,后来又陪着我一处做戏,”她笑得有些得意,“你瞧,连你都骗过了。不过,我不能告诉你那些人是谁,我总归是有我的难处。” 她抬起头摸了摸棺椁,“他去了,我也不也想独活。可是他替我去的,他希望我能好好活着。疯也好病也好,只要活着,就还是有希望的。” 长孙姒顺着她的视线瞧那冰冷的棺椁,一阳一阴,生死不复相见,她喃喃地道:“阿嫂,你们的孩子还活着,是么” 手里一动,她回身望着崔持仪,她面上的笑意清浅了些,有些哀伤,“阿兄说你聪慧,果然如此。他是还活着,只是见不到他。不过这比伴在一处死了强,我宁愿这一生都不要见面。” “小世子,在给你下药的那些人手里么” 她点头,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忿恨,“陈年旧怨,入了魔障,害死了那么些人还不罢手,偏生要用一个孩子来威胁我们” 她抬起头看着长孙姒,歉意地笑了笑,“我心中有怨,一时难以自控,望你见谅。” 这和她想象中的崔持仪大为不一样,隐忍克制,却又似乎蓄势待发,“阿嫂,我在佛堂里见过长生牌,长生牌是给活人立的,而且当是为恩人立下。那么小世子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存在是救了你们夫妻” “对,”崔持仪点了点头,“阿兄与我不过是仰人鼻息,做不了主。余下的我无法同你细说,阿姒,望你原谅” 她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棺椁,“阿嫂,你们真的是,亲生兄妹吗” 崔持仪冷笑一声,“亲生兄妹无稽之谈,只不过是他们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阿兄一味地沉浸在这种自责里,所以看不清他们的面目。我这些年拜他们所赐,一直病着,反倒能知道些消息。” “这件事,渝王殿下知道么” 崔持仪撇开眼,在棺椁上抚了抚,“许久未见,哪里知道什么。” 她的手和崔持仪的手叠在一处,越发的凉意浸骨,她有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一闪而逝。转头瞧了瞧南铮,他仍旧老僧入定,对这边说的内容似乎毫无兴趣。 崔持仪接着道:“我今天要和你说,并不是这些事。若是有一天你能给南郭先生翻案,就会知道我瞒着你的是哪些事情,也会知道我的苦衷。” 她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告诉你一些事情,所以作为交换,我一直期盼着你能救我出去。当然,不救,也是你的本分。” 长孙姒却笑了,以前她并不是很了解崔持仪,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县主能有这样的气魄,她打心底里很喜欢,但话未说满,“南郭先生的案子里,也有同阿嫂有关的” 她说是,“至于如何有关,你知道的时候便能救我出去。” 长孙姒垂下眼睛,反问道:“我能知道一切么” “你别放弃,阿姒,”她拍了拍她的手,“你阿兄是不是同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尤其是为了他。” 她笑笑说好,“阿嫂你告诉我那个故事吧” 崔持仪点头,目光有些怅然,“宫闱里有许多不能说的事情,郎君娘子,人一多了,心思也就复杂了。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一对兄弟,和一对姐妹,被捂得死死的肮脏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章茕茕孑立(四) 长孙姒打六岁进宫来,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会收集到各式各样的轶闻秘辛,自保也好要挟也好,总归是谋生的一种手段。 世宗偏袒她,任她胡作非为,所以永安宫里大小事情很少有她不知道的。但是崔持仪告诉她的这件事闻所未闻,听她的口气似乎还是高门大户,她颇为好奇。 归结起来,一对兄弟和一对姐妹的爱恨纠葛,闷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崩塌腐烂,滋养了忿恨。 这一对兄弟曾经历经困苦,险中求胜,阿兄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柄。扬名天下之后对待弟弟倒也还有情意,平起平坐不说,有求必应,一副手足情深的模样。这做弟弟的倒也不贪恋富贵名誉,只是一心想和心上的美人终成眷侣,平安和乐相守一生。 可难在这位美人却是心系他的阿兄,不顾家人反对从家中偷逃出来,执意在心上人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浣洗婢女;门庭声望百年丢不起脸面,索性只当没有这个小娘子,长此也绝了往来。 做兄长的并不知道身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听了弟弟的心声,一腔热血尤未散去,劳师动众将终于将这位美人给寻了出来,可谁知道造化弄人她已经是他的灶下婢,虽说不得宠,但是论理也是这做弟弟的阿嫂。 两人都觉得颜面无光,心里尴尬,兄弟间的嫌隙由此撂下。做兄长的于心不忍,可总不能将自己的后宅赏给旁人,所以,想了两全其美的一招,让人做媒将这位美人的亲生姐姐说给了弟弟。希望他们能够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来弥补自己的亏欠。 大概高高在上的人都不大能体会到民间疾苦,更不会对郎君娘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爱之事上心,加之自己已经做出补偿,还想如何的想法作祟,以为往后都会高枕无忧。 谁知道这位弟弟将兄长说合的美人娶回家中之后,对着一张相似的脸,却没有相似的情意,夫妻相处,冷漠的还不如生人。不过好歹面子上还要做出一副相敬如宾的架势来,所以,几回在兄长面前都没什么落下什么把柄。 兄长这下就更为得意,身边有美人自然无比的欢畅,宠幸了一阵儿大概喜新厌旧便再不理会。高门里的事情说来隐秘,可散出去也是最为容易,叫做弟弟的听说了,心里的怨愤又更近了一层。 他藏在心里珍重的娘子,怎么能受到如此非人的待遇所以,借走亲戚之便,三番五次登门安抚,一来二去,这叔嫂之间的流言蜚语也就多了起来。 无论有无事实,作为一家之主的兄长听闻了这种事情自然大发雷霆,可家丑不能外扬,心里又愧对兄弟,只不过私下里教训几回,又把那羸弱的美人关起来再也不准提及此事。 可这位美人的姐姐是个火爆的脾气,托付一生的人原来藏了这样龌龊的心思,不晓得是绝望还是报复,竟然看中了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叔伯,瞒着夫婿撇下脸面自荐枕席。 终有一日,被自己羸弱的妹子看个正着,妹子又惊又羞,慌不择言尽数告知了长室,长室不动声色地又说给了小叔听。他勃然大怒,兄长夺了他的心上人,有负于他在前;前一个不知情尚还有说道的余地,可现在如此寡廉鲜耻之事如何能轻易忍让 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又有小人在此期间挑唆,拿了权势之事无限扩大,这二人逐渐发展到势同水火。后来那姐妹二人前后有了子嗣,因为不堪流言困扰,惊惧之下一病不起各自亡故。 做兄长的以为祸害二人的祸水终于移除,想想为了两个娘子坏了兄弟之情,着实太过不值得。后来也有了悔过之意,几番派人劝说,大有请求原谅之意;只可惜嫌隙早生,后有诸事不断撕扯,再也回不到往日光景。 虽说这件事当年被封得严丝合缝,知情人大多不得善终,但是兄弟二人再无往来,各安一隅。起先兄长还对这位弟弟颇为忌惮,后来见其因为心上人早逝痛不欲生而无所作为,最后也放下心来,再不提起,相安无事过了这些年。 长孙姒坐在蒲团上,越听她说心底越凉。待她说完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踯躅道:“阿嫂,你说的这兄弟二人,是不是” 崔持仪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我说的是南郭先生的案子的起因,至于更多的事情我也不晓得了。不过三日后你何去何从,和我再也没有什么干系。你还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大长公主殿下,我不过就是个因为孩子疯了的婆子。只是,我认为这个布了很多年局再精细都有疏漏,无论珠子也好,陈氏也好,还是你我,既然都在其中,倒不如自救” 若是她猜的人不差,倒是能明白崔持仪的苦衷,至于不愿说的她不勉强,“劳烦你到这个时候还在提点我,只是如今我如今下不了决心,怕是没什么可帮你。” 崔持仪说不要紧,“你不需要做什么,以前有阿兄帮衬着,他那样为难我是看在眼里的。他如今去了,未必不是解脱,于我来说一个人反而更好。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同他们周旋,想到他们父子心里也是宽慰。” 长孙姒看她平和的神情,开解的话对于一个活得通透的娘子来说反倒多余,只道:“持仪,虽然你今日说了这些,可我却不能答应你什么。我需要些时日好好想想,至少在我走前,我会想办法把决定告诉你。” 她倏然笑开说好,“你若是应下,就去看看我屋后的那些辛夷花,这些日子它们长了花苞,我时常坐在门边。你只要去了,我便能瞧见你。” 长孙姒点头,就瞧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个三寸长宽的方盒递来,“这是你阿兄替你琢磨的玉印,我来时去过一趟藏书阁,里头没有人,倒是发现了这个。不过上头落了印泥,这人心呐,就像这印,一旦招惹了朱砂泥,就算洗得再干净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她抬起头来看崔持仪,瞧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琢磨她话里说的那个人是谁。长孙瑄是个精细的人,既然说要把这印送给自己,就绝不会再落了印泥。 她要问,却瞧着崔持仪缓缓地起了身,“我要走了,时辰晚些他们都要醒了。” 她搀着她去门口,忍不住问:“小世子他,今年也该六岁了吧” 崔持仪鲜少笑得如此温柔过,应了一句是,“他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像阿兄,会说话。一出生就会笑,你知道吗,”她转过头来同她道:“他们以为我没有看见,孩子的左脚背上有一块印,像个黑月牙,真有趣” 到了门边,崔持仪站在半斜的烛影下,她站在阴暗里,最后问道:“前日晚上,你在佛堂里唱的歌谣,是谁教你的吗” 崔持仪点头,她又问道:“是孙氏” 她有些讶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即便你不来救我,我也是感激的。” 她最后还是泄露了急迫的情绪,长孙姒再抬头时她已经下了台阶。外头的雨雾蒙蒙,她也没撑着伞,欢快地跳出了院子。长孙姒这才发觉,偌大的灵堂内外,再没有一个人影。 南铮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背后,垂眼瞧时,她正仰面同他抱怨,“你不是说不会替我拿主意么,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他笑得云淡风轻,“我没有替你拿主意。” “那你还支走了王府里守灵的人,让她来同我说话”她揪住了他衣襟上的碧玉,“你是没有替我拿主意,让她来这么以说,我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阿铮啊,你打心底里是不想让我放弃吧” “何以见得” 她恨不得把手里的碧玉给扣下来,“你方才目不斜视,避嫌情有可原;可是持仪一眼也不看你,却又极其安心地把这些话当着你的面说给我听。她能来,你是不是去劝她了” “你放弃,日后会后悔” “是你后悔还是我后悔” 他看了一眼揪在胸口的手,笑道:“你和我,有区别么” 长孙姒:“” 第二日近暮,雨停下,崔持仪接了长孙姒代圣人新拟的悼文,摆香案宣读时还是前些日见到不谙世事的迷茫模样,一字一顿,时不时还皱下眉头。长孙姒撇开眼,攥紧了袖子里的玉印,埋着头继续想去归州还是回绛州。 第三日白日她一直守在灵堂外头,也不愿意同谁说话,大抵到了天降暮色才做了决定,回了院子叫烟官重新整理行囊,她等着赵克承查墙头外的脚印,正愁没事做。 手底下快忙完时,慕璟问讯赶来,她几乎可以立刻放包裹走人。他倚在柱子上问趴在美人靠上发呆的长孙姒,“是要回行宫吗” 她懒洋洋地回过头来,不答反问:“你要一起” 他耸了耸肩,“我回京城,有一段同路。”他瞧她迷茫,妥协道:“好,没有同路的地方,可我尚不习惯陪在你身边的是南铮” “所以,你趁机想要多习惯” 慕璟被她气得不轻,想要捏她的脸,可最终还是在袖子挣扎到死,“南郭先生的案子你不打算过问了家里老头儿还惦记着老友的事儿呢,回去我该怎么面对他希望的眼神” 她并不打算把她的行程告诉他,回过身去继续发呆。 慕璟盯着她的背影皱了眉头,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章草木风声(一) 慕璟愁肠百转,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怅惘地叹息。赵克承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不屑于与这样伤春悲秋的人为伍,只是束手站在廊檐外战战兢兢地看着长孙姒,掂量要不要跟她回句话,可万一又像前些天似的雷霆震怒,罢了安国公事小,殃及池鱼那就不妙了。 烟官嫌他畏首畏尾的模样,拎了领子给人扯了过来,他不想开口也不成了,“我,我查了那墙根下的脚印,约莫有三四个人,除开您同南统领的大抵是个郎君和一个娘子的。墙头外铺成的是青石方砖没什么痕迹留下。这两日我问过巡街更夫还有些货郎,说这是王府宅院,鲜少有人打那里经过;若是有,一眼便能瞧见。” 说完了,又往后缩了两步,不留神踩到烟官的绣鞋,招来一顿好打。 长孙姒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对于一个精心布置了许久的计划,轻易叫人追根溯源那得多么伤心呐,所以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就算了,那赵知方呢” 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人不窝火,无所作为又贪财好色的半大老头儿,一心做着黄粱美梦,赵克承嗤之以鼻,“倒是有他说的那个道士,差不离年根儿底下到的汉州,在他家盘桓了将近一个月。什么阴阳五行,占卜卦象,炼药修仙,活脱脱一个江湖骗子嘛,老棺材板儿偏生信他那一套哎哟” 话没说完,大抵烟官觉得他驾前失仪,又是一顿打。 长孙姒想起赵知方那个毫不掩饰的眼神颇为恶心,身边两个一顿闹腾倒是笑出声来,“他的身世可清白” “清白”赵克承好容易从烟官手底下救出自己半张脸来,“祖宗三代都是游手好闲的,就是到了他这儿,一步登天呸,抬举他了,熬了二十年做了个刺史,搜搜刮刮倒是会给自己找门路。不过贿赂的人里,没有牵扯到您说的那几位,估摸着都嫌他埋汰,不叫沾边。” 看来她是多想了,赵知方或许就是利用起来比较顺手又不容易暴露的棋子,既然这样那就更好办了,颇为好心地多问了一句,“他的隐疾呢” 赵克承眨巴了眼睛琢磨了她这话,还想着早些时候南铮也同他说过相同的话是为何意,如今才恍然大悟,“哦,有,我找了些人把这个消息散了散。汉州的百姓现在口耳相传的都是这位使君,那个,毛病” 长孙姒对了对手指,“可我在这儿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这是在怪罪他办事不利啊 赵克承哆嗦了两下,沉痛道:“知错了,我这就去外头再说道说道,务必请远在京城的圣人都能知晓” 她这才笑开,摇头道:“圣人还是个孩子啊” 赵克承:“” 对于她不遗余力地落井下石,身为旁观者的慕璟都不禁汗如雨下,这倘若日后开罪她了,哪个能有好日子过 在离开汉王府前,长孙姒借着辞别崔持仪的理由还是去看了那些辛夷树。她站在树下,回望时能看见那扇直棂门前,美人榻上躺着的崔持仪,只是她的面容看不分明。 长孙姒招了招手,没有人应她,孙氏跟在后头解释道:“王妃殿下怕是睡熟了,殿下要婢子替您唤一声吗” 她看了她一眼,说不必了,“阿嫂她身子不好,估摸也记不得我。”孙氏送她出门又听她道:“如今要好生照顾她,有些事就莫要在她面前提了。过些时日若是不成,我奏请圣人指派些精通此道的御医来。” 孙氏感激涕零,叠声应下。 这些慕璟是看在眼里的,离开王府后他缓了缰绳等长孙姒赶上来道:“那个婆子心思不善,指不定就是她在这些天里兴风作浪。王妃神智不明,你方才为何不替她除了这婆子,万一以后慢待了她可如何是好” 她如何不想,袖子里有一柄防身的利刃,她方才同孙氏说话已经摸到了短柄;路过一方池塘时,她很想抽了匕首出来一刀杀了孙氏再扔进池子里。莫说池子是通向府外的活水,即便不是,南铮也能有有诸多办法掩盖了这一切 然而却不能逞一时意气打草惊蛇,叫人洞察先机,只能婉转地替崔持仪贴道护身符。她转过脸来古怪地看着慕璟,“你如何知道她心思不善若她真像你说的那般于主有异心,如何不早说,这都快到城门了” 慕璟看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打心底里叹了口气,她不愿意同他说实话,这一点在京城里就有了些征兆,如今越发不避讳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闷,冷了脸色,“当我没说过” 他鲜少生气,倒叫众人颇为意外。长孙姒看了他两眼,这人一向古怪,也没多心。出了城门勒住了马,笑得开朗,“慕小郎,且先别生气,时辰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 慕璟踅回身来,皱了眉头同她道:“你什么意思,不回绛州了” 她笑,捏了捏手里的马鞭子,“对,你往北,我们往南。若是归程遇上谁问起,就说我先不回去了,不过也不会耽搁太晚,叫他们不用担心” 他满含怒意地攥住了她的腕子,低声斥道:“你疯了,这一路上多少事,还要去涉险”他抬眼看了看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南铮,“是不是他怂恿你的你就一门心思栽在他身上,没有了主张” 他向来不待见南铮,她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好话,一把甩开他避得远远的,“是我自己有执念,”她笑眯眯地道:“快些走吧,指不定哪时候落了雨甭怪我不提醒你” “你当真不听劝” 她看着他隐忍的眉眼有些好笑,“这左右不是坏事,有什么好劝的” “阿姒”他垂下眼睛,“我不许你去” “为了些什么” 她抱着肩仰脸看他,眼睛里毫不遮掩地讥讽。他心头泛苦,抬手卡住她的下巴,凑过来就要教训她,诚然他不过是作作样子,唬一唬她而已。 她从不愿被人威胁,发了脾气犟得很,动作比他还迅猛;众目睽睽之下,憋屈了许久的匕首抵在他颈上,笑得越发灿烂,“慕璟,再敢动歪心思我就宰了你” 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憎恶,她倔强的脸就在自己手里,触手生香,见之不忘,终于明白做鬼风流是个怎么样的心境。他哑了嗓子道:“好,就算你今日宰了我,这个便宜我占” 话没说完,马身一晃,整个人往马头前栽,事出突然,大惊失色险些把长孙姒从马上给扯下来,惹来路人一阵哄笑。待他手忙脚乱稳住了身子,这才瞧见马左前蹄虚虚弱弱地哆嗦,踢踏之处赫然一颗凌厉的石子。 他顺着石子滚动的方向阴恻恻地抬起头,笑岔气的烟官和赵克承早憋住了东张西望,故作不知。他看着二人抽搐的嘴角越发的痛恨那始作俑者,咬牙切齿,“南铮” 南铮闻声,云淡风轻地望过来点了点头,“慕中书,有何指教” “你” 他颔首,“连日多雨,马失前蹄情有可原。” 慕璟:“” 大抵是觉得失了面子,他再不理会四人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城门根儿前每日的稀罕事多得数不完,众人笑笑闹闹也就算了。长孙姒笑够了,收了匕首一回身就对上南铮若有所思的眼神,顿时暗叫不好。 这人因为生得好看,所以很容易就能让人降低警惕之心,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会叫人觉得他在生气,然而大部分不幸的事情都是由此开始的。 四个人打马顺着西南那条悠长蜿蜒的小道漫不经心地晃,烟官和赵克承知道要躲事,赶了马车先行了二三丈。长孙姒四下里张望了几回,挑好了逃命的去处这才胆战心惊地凑过去扯住了南铮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阿铮” 他几乎要不假思索地回过身来哄她,可面上不愉快的神情还未散,垂眼看她的时候分外的严肃。她撇撇嘴,勾着他的衣袖缠缠绕绕,“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的语气极为心酸,垂着头颓败的模样倒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说没有。 长孙姒抬起头来,瞧着他的目光在她下巴上转了一圈,生出几许痛彻心扉的模样,大概方才的话也是言不由衷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慕璟离开的方向,后悔方才手下留情。 二三月的汉州府境多雨,小路崎岖又泥泞不堪,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归州去,近晚又下起雨来,在赶到一处茶棚歇脚前,衣衫半数都湿透了。招呼的伙计客客气气请他们往里头去,端了茶来问客人要去哪里 赵克承笑眯眯地回了声往南,那伙计蒙蒙地看着他,“归州还是泸州” 他不解,问怎么去不得吗 伙计摇了摇头,“归州是去得,可再往西南的泸州还是莫要去了。前些天有府兵闹事,杀了不少,有几个零星逃窜出来,听说附近人家也遭了灾,路上不太平,客人还是小心为好。” 他似乎对这件事很忌惮,说不了两句就招呼其他人去了。歇到雨势小些,赵克承套好了马问附近有无落脚的地方;那伙计摇了摇头,说附近被流寇折腾怕了,只有二十里外有处破庙,勉强容身。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章草木风声(二) 二十里路说长不长,借着仅存的一点微光能见着附近落了几处茅舍。赵克承还没到近前又回来了,沮丧着脸,“都被烧干净了,别说歇会,吹口气屋子都能塌了,也不知道原先的人家都是怎么熬过这波贼人的。” 长孙姒撩了帘子倚在车围上,顺着他回来的地方眯着眼睛打量,“看这势头逃兵也不少,肆虐成这幅模样也没听见半点风声,看来泸州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 赵克承翻身上马继续往前赶,叹了一声,“这领头儿不在,可不就乱了说来滕越那厮究竟是怎么回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我是不信他能死了,说不准清闲惯了,找了那个角落快活去了。” 他想了想又埋怨道:“快活也没人拦着他,倒是送信吱个声啊,叫人好生惦记 长孙姒正盘算着今日会不会遇上那些流寇,听他所言笑道:“你还惦记他天都黑了,若真是有十来个流寇现在朝你跟儿一拦,你还不得乖乖地把身家性命赔出去” 这话说的醍醐灌的太正经了,正经到她都不大好意思挤兑他,她撇开眼睛,继续逞强,“这位郎君何必如此阴晦,不知道我是个不问往事的好人么” “不问往事”他抬起手,苍白的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流连,“所以,早上的事,你也不准备问了” 长孙姒:“” 所以,早上说什么没有生气,都是连篇的鬼话。当然,这种心事还是自己默默无闻地念叨两句,做错事情的态度还是要有的,她膝头并在一处诚恳地望着他,“不敢不问,要不你打我吧”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并没有把手指挪开,顺着柔滑的腮骨一点点移到她的耳垂下,“打你你是不会长记性的,总要给些惩罚,要你铭记于心才好” 他的眼睛很漂亮,有柔软的火焰慢吞吞地跳纵,妖冶的夜色为底,她被蛊惑了。脸颊陷在他手心里,虔诚地挪移,渐渐的他的眉眼都模糊起来,熟悉的迦南香在神智里游走,唇齿之间都是他清冽的气息,小心翼翼的诱惑。 “殿下” 纠紧的弦划过高高的调突然被横空打断,强行的平静多少带着些难以启齿的惊悸,长孙姒攥着南铮的衣襟把头埋在他怀里,匀停乱作一团的呼吸;南铮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烟官死死地闭着眼睛,站在门边捧着碗水抖作一团,“喝水,水么” “嗯。” 烟官几乎慷慨悲歌,讪讪地笑着,将碗送上然后仓皇逃窜,找到僻静的角落躲在赵克承身后蒙了毯子装聋作哑,直到里头毫无动静这才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长孙姒抱着碗,饮了一口莫名地就笑出声,眼睛晶亮,夜幕里缀了繁星,南铮无奈地点她的额头,“莫闹了,歇着吧。” 屋外的雨声很热烈,狂风大作,似乎能将这逼仄的容身之所掀翻。尽管他遮住了火光,她睡得仍然不安稳,索性侧过身来同他小声说话,“上回是在清华山附近的那户农家,那时是雪,今日是雨,好像每回我们出来总遇不上好天气。” 他回过身来顺顺她的披散的头发,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和缓地揉按,“听你一说,好像真是这样。” 她舒坦地眯了眯眼睛,抱着他的广袖戏谑道:“那对老夫妻你是打哪儿找来的,配合你做戏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发间的手指一顿,碰上了她的耳朵;她顺势扬起脸,尽管看不见他,大抵觉得他还是有些意外的。他无奈地笑道:“都让你发现了,哪里有模有样” 长孙姒摇了摇头,“说起来那日我真的没有发现,一心想着谢竟和谢辉的事情。是咱们出发去渭川,路过时看到屋顶上的积雪,想来想去屋子里是没人的;再想想当时那么凑巧,你向来谨慎,能把我安顿在那里” 她得意地笑起来,“这么多事情不合理,那对老夫妻只有是你安排的了。不过都是十来年前的案子了,你是怎么发现端倪又劝说他们毕竟谢辉的势力对他们来说,还是不容挑战的。” 南铮漫不经心地道:“这世上没有圆满的事情,若是够圆滑就足以找到疏漏。至于那对夫妻,他们本就是焚村的受害者,越压抑,反击起来越义无反顾。”他俯身吻了她的头发,有些戏谑,“这些,你不知道么”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她颇为羞涩地挪了挪地方,“你这么卖力的替南郭先生翻案,我若是不褒扬你一回简直对不起你这番心血。” 他笑,捏了捏她的耳朵,“方才,我已经得到最好的奖励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袖子里,方才咳,若不是烟官来,她着实沦陷在他的亲吻里不可自拔,说起来真是太丢脸了。 他把人从袖子里解救出来,有些迟疑,“我以为你会问我前因后果。” 长孙姒望着黑乎乎的屋顶,觉得这并不是很好的话题,“你现在不会告诉我,不过等案子了了,我每日都会缠着你,直到你告诉我真相。一日不成就一年,十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是躲不掉的。” 她话里的得意叫他措手不及,掂量来回却也只是应了一句好。两个人铺垫的干草堆不远,歇下时南铮怕她夜里醒来看不清路,没有放开她的手,睡沉了也是紧紧地牵着。 远处有咕噜噜的怪响,声势颇为浩大,长孙姒醒来的时候两手是交叠在一起,有些冷。待她神智清明,一面琢磨这声音,一面想南铮去了哪,怎么把她放开了,是发现什么了吗 越想越安不下心来,索性起了身,一双脚刚放下,潮湿的冰冷透过鞋袜瞬间袭来,一波一波的荡漾。 她心知不对,低头一摸周围全是水,而且已经没过了脚踝。这破屋虽说地势不平整,但是不至于渗水成这幅模样,铺垫的干草也不过一掌来高,若是水面再高些,她在睡梦中就能被淹死。 长孙姒小心翼翼地往南铮睡的地方挪,摸到一处干燥的枯草和薄毯,上头毫无温度。她皱眉,低低地唤了一声阿铮,没人应她,似乎歇在外头的烟官和赵克承也没听着动静。 她撑着干草堆起身,站直了才觉得脚下不对劲,地面在往下陷速度很快,那些水瞬间蔓延到膝盖,冰凉的水在往她的咽喉处逼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章草木风声(三) 夜色沉得很,雨还在下,那咕噜噜的声势混杂在其中越发的分明,像是堵死的河道被倏然疏通,集聚的气势一时间发泄出来。 长孙姒觉得心头跳纵的厉害,也没工夫想只是睡了一觉,如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在这种极端不适的情况下,把自己给放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回过头来找人。 这个屋子不是密闭的,按理说破旧的窗和门能够将这些水及时地清理出去,然而水势却越长越快,指不定屋外早就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她现在摸不清门窗的方向,四处乱撞,若是碰到墙壁和屋出伤情,她心知肚明。直到两瓶伤药撒完了,伤口也都裹住了,她摊在地上望着蒙蒙的雨雾,大抵等天光亮了,她会看到一个被她的外衫裹死的郎君。 什么只有一支箭,断了箭羽,不过剩下的五六处被他连根拔起,伤口周围的血肉早已摇摇欲坠。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念头,打从把她扔出豁口的那一瞬开始。她眼睛发胀,委屈的心悸,捂住了脸,眼泪顺着眼角往耳朵里钻,刺得哪里都疼。 雨已经停了,倒是前头奔波的水流随呼啸的风仍旧意犹未尽,这个时候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突发的山洪,若是说有人蓄意为之倒是十分靠谱的。否则,那些接踵而至的流矢飞羽钉的那么细密是什么道理 这回真的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了吧 怕是过不了许久,就能顺水寻到这片林子里来,碰上个慢条斯理的他们还有逃跑的机会;要是遇上个暴脾气,直接点了松油放火烧林这雨怎么就停了呢,昨儿不是还山呼海啸的么 她翻了个身爬起来等着有些亮光,就要按着手里的图把南铮背出这片林子。听说这附近有河道通向惠通渠,找个地方治伤歇两日,等到仪驾路过那命才算是活成了。 想法很好,只是那些追兵简直穷凶极恶,一股不找到他们死不罢休的精神。这种不要命最难缠,她叹了一口气,握住的手还是没有动静,心里不安,这时辰越发的难熬。 “阿姒” 长孙姒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南铮突然出了声,她心头跳跃,哆嗦出声:“早啊。” 他似乎笑了,攥紧了她的手,虚弱道:“不早了,有人来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章草木风声(四) 他说有人来了,借助方才疾风骤雨的架势,长孙姒脑子里瞬间便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连找方向都迅捷了,抓着他的手紧上三分,“你说个方向,咱们走” 她大抵忘记估量他甚为修长的身量,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架在肩头上,拱起腰身就要背人;结果拄在手里的木枝不堪重负,咔吧一声断个彻底。长孙姒摇摇晃晃往地上栽,手忙脚乱间随便抓住了树干才把南铮给撑起来。 身上的重量轻了些,身后的人说话还不甚清醒,“往前,你扶着我就好,我还能走”匀了口气,倒是抬起手护住了她的面门。 闻到他手臂上浓烈的腥气混杂草药味,她就想起那些摸之惊心的伤口,满腔火气,架着人一面挪一边低声教训,“走哪儿,方才你拔箭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走好歹是禁军统领,一把年岁中了箭还学放荡不羁么” 说来他也不过二十六,这些日子被她掐住了命脉,时常提起一把年岁的事,真是余威不胜当年。 然而总归叫她担惊受怕,如此都是错处,所以规规矩矩地解释,“旁的都是碰撞所致,没有箭伤,只手臂一处拔出来。我瞧着没有倒刺,杵在身上也不方便,阿姒,不气了” 她也不回头,哼了两声,表示概不接受。脚下的路湿滑难走,又多横生的枝叶,两个人跌跌撞撞行了一段路,天渐渐的亮了,身后追逐的动静越发的大起来,隐隐的能听见交谈的声音。 南铮的手垂下已经有一段时辰,呼吸也不甚安稳,后头缀了一排明显又沉重的脚印,那些追来的人要想找到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不能再这么仓皇地乱跑,长孙姒停下了脚步,将南铮扶到一丛灌木边坐下,又扯了些乱草将他藏的严实,摸了摸腕子上的龙凤镯。里头十来根毒针还是长孙衷遇刺那回留着防身的,如今在渡河前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吧。 她寻了一丛隐秘的所在,拖了那飞抓绳索来,差不离距地面半人高的地方围在三五棵树干上,又挂了些尖利的树枝把两柄匕首戳在其中;还把从南铮身上找到的铁蒺藜随手撒在附近,这才安稳地躲在树后,仔细地分辨来人里的头目。 大概是追寻两个奄奄一息的伤患,这种手到擒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他们留下的脚印太过明显。离得近了还能听见你来我往嬉闹的笑声,说着市井间低俗俚语。 听来约莫有七八个人,前后相距不远,长孙姒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盯住了其中一个手里握着刀的精瘦郎君,那些人待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生生地受着,不笑也不搭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摸了摸手里的镯子,将凤头对准了他的颈,掂量好了分寸,啪嗒一声细细地毒针冲着那郎君刺了过去。到底手生,结果眼瞧着那针直直地插进了一片叶子里,她气得咬牙,这感觉大概像是要给自己来一针才解恨,悄无声息地挪了个地方,重新听着动静。 那些人被轻微的响声惊动,纷纷拔了刀剑出来往落针的那处摸去,领头的精瘦郎君一眼瞧见异样,抬手去捏那针,一不留神被刺破了手指,还颇为厌恶地甩了两下。 长孙姒不禁有些同情他,烟官说这针头上涂的毒药虽不至于见血封喉,至少动作迟缓立竿见影,伤者更容易使同伴心思涣散,对付起来不必那么费神。 然而伤感只是一瞬,到底是些有经验的人,对于方才掉以轻心的情况认清很迅速,敛了笑意,辨了辨针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用刀一点点拨开了丛生的杂草。 她镯子里的第二根针飞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人踩了铁蒺藜被绳索绊住,垂下头看着扎进身体里的匕首,哀嚎不断;方才中了毒针的头目,也开始歪歪倒倒,聚在一处的几个人受了惊瞬间散开。 她趁他们混乱之际又挪了个地方,仗着有滚了半夜的泥遮挡,又连发了四针,戳中了两个。准备重整旗鼓之时,却发现剩下的两人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什么好事,无论从功夫还是力气上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长孙姒摸了摸手里的镯子,若是所料不差还应当剩两根,便留到最后拼死一搏吧 她半蹲着,敲了敲麻木的腿,从叠在一处的枝叶缝隙里往周围瞧,突然面前风声急过,眼前的树叶被猛地拨开,两柄刀朝她的面门扑了过来 她来不及起身,抬手去挡,龙凤镯子被刀力震开,连带她人也被带出去多远;紧随而至的刀风被横空截断,铁器碰撞刺耳的叫嚣,再听着落地的闷响,回头时紧追不舍的两人早已横在地上完事了。 原本应该在乱草丛里养精蓄锐的人,如今正倚着一处树干粗重地喘气。他醒了,顺带把不可一世的气势也给唤醒了,手臂上的血还滴滴答答地淌,却转过头来望着地上趴着的人戏谑道:“看你的身手,没我可怎么办” 长孙姒气得爬起来要揍他,他收了剑,突然软塌塌地往她身上栽,倚在她的肩头气若游丝,“阿姒,伤口疼” 长孙姒:“” 瞧,寻常在京城横行的地头蛇能屈能伸的劲头,不是常人能比的。暂时安稳下来,她抱着他啼笑皆非,拖着往前走,“南小郎,你方才的神勇无比呢” “我一把年岁,老当益壮撑不多久” 长孙姒:“” 重新给南铮裹了伤处,一路上又给他喂了三回水,长孙姒这才看到眼前的一条河。借着未散的晨光能望见对岸尚有挑担的匆匆行人,她回过身来问,“是这儿吗,过去就能见到惠通渠的渡口” 南铮神情有些迷茫,打量了半晌说是,“顺着河道往西南也能到,可以绕远些,但不要靠岸。” 靠岸遇上的人多,变数也大,何况他们二人如今这种分外狼狈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她明白他的意思,将他安置在一棵树下,在附近草丛里又拽了一大包止血的大蓟,顺便在兜里翻出一点蜜蜡捂软了填平了耳洞里,又重新贴紧了假喉结,描粗了眉眼。 忙活完了,长孙姒转过身来对南铮甜甜地笑了笑,这才到岸边寻找渡船。她溜达了两圈这才远远地看着有船从西南划过来,又跳又蹦地把船夫给招呼了来。 那船夫是个三十来岁的憨直郎君,一瞧二人简直吓的魂不附体,在他调头要跑之前长孙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把如何遇上流寇,如何抢干净财物,阿兄为了她如何伤成这幅模样哭诉了一遍。 那船夫一边抹泪,一边还把南铮给扶到了船上,并且豪爽地道不收他们一分银子。长孙姒笑眯眯地道了谢,“这位兄台,心肠真善。” 那人立在船头,费力地调了方向,拨弄两下稳住了船身才回过头来,“前些天就听说这附近有流寇,二位能活得性命真是万幸,可莫要再来了” 她讷讷地应了,看看怀里昏睡的南铮皱紧了眉头,也没心思同他絮叨。眼瞧着顺了河道转弯,她将南铮小心翼翼地搁在船板上,起身去拍那船夫的肩头,“兄台” 那人手一哆嗦,猛然回头,眼睛里哪还有方才的憨直纯善,一闪而逝的阴鸷,后被茫然取代,讪讪地道:“小郎君,您有事儿” 长孙姒不动声色道:“我阿兄想喝水,所以才厚着脸面来打扰兄台。” 船夫指了指船篷下的葫芦,笑道:“成,想喝自己去取,不必客气。” 水葫芦是到了手里,长孙姒却没敢给南铮灌下去,侧对着那船夫,见他似乎起了疑心,时不时往她望上几眼。她抬头打量了四围,岸边的行人都少见,若是有人在这里动手,再把他们推进河里,真的可以算作神鬼不觉了。 她摸到袖子里的镯子,还有两根针,先下手为强么 为确保不会再失手,她佯装坐在船边不稳当,摇摇晃晃就要往河里栽。那船夫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了她颈,扯到眼前,冷哼了一声,“大长公主殿下,您果然英明的很。这么快就发现了某还以为送你们去见阎王之后才会晓得。” 喉咙被掐得极紧,肺腑都翻涌起来,心跳得厉害,喘不上气。她觉得脑子都不大好使了,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模糊,手里的镯子险些都拿不稳。 扣住了凤尾,她感觉有银针窜了出去,在昏迷之前,听见一声哀嚎,颈下的手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沉重的闷响,那船夫终于倒在了船板上。她回身伏在船沿上,又吐又咳,昏天黑地。 这儿埋伏着一个,那下一个会在哪里等着看来,如今唯一可保证的就是谁也不能再信了长孙姒撑着身子爬起来,望了一眼那个船夫,只是手脚没法动弹,余下的一只眼里的怨恨还是显而易见。 她冷笑一声,抽了南铮的软剑出来按住了那船夫的脖子,真是眼不见为净。她愣愣地坐在船板上,看着剑尖上的血哆哆嗦嗦地掉下来,第一回对一个人动手怕是得铭记一辈子了。 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感怀,长孙姒扯下那人的外衫,搜刮干净他身上的银两匕首,费力地把人推进河里。水花颇大,撞到她身上,脑袋瞬间发懵,心思一散就睡了过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章草木风声(五) 一个很长的梦,在关陇李家的合欢树下,水红或者茜色的合欢花落下,起伏的绒毛绵延成一片。前头有个穿竹灰襕衫的小郎君,带着小小的幞头,在一堆里挑了二三个长得颇好的递给了身后的小娘子,她接在手里,笑弯了眉眼。 那个四五岁的小娘子是年幼的长孙姒,那个小郎君只能模糊地看到侧脸,干净又漂亮,垂着身子一点点走远了,剩下年幼的她站在原地发傻。她不明白,若是她自己经历的事情,如今为何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而且看了十几年,连个人脸都看不分明。 纠缠久了,放下都不容易,清醒的时候简直晕头转向,缓了半晌才睁开了眼睛。看着低沉的夜空,几颗星辰嘲笑地闪烁。身底下摇摇晃晃,偶尔还能听见水声,看来还是在船上,没有被人捉住。真是,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啊,但愿还是同一天。 她挪了挪僵硬的身体,活动了四肢准备爬起来去看看南铮,却听着有人轻笑,“醒了” 她仰了脖子往后看,南铮头冲下,手里还攥了个酒瓶,脸色不怎么好,靠在船舱边招了招手,烛光下格外的苍白。笑容很和善,很具有欺骗性,他见她的动作饮了一口酒取笑,“脖子不会酸么” 说起酸疼,她又想起那个被她杀了的郎君,抛进河里这会不知道淌到哪里去了,倒是他掐过的脖子疼的发胀,张嘴说话不用装扮都成了地地道道的郎君,“你醒多久了” 南铮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醒的时候天是黑的,船上有袋干粮,还有两瓶酒。” 她撑着起身,手脚并用爬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惊心,她抬手夺了来,闻了闻:“甭喝了,留着清洗伤口吧。”说着话,把人给推进了船舱里。 舱里燃着两支蜡烛,铺了软绵绵的垫子,南铮半躺半倚,安静地看着她手里的酒,她摸摸空空的兜,这才推开矮几上摊放晾着的大蓟,摇了摇酒瓶搁了上去,笑眯眯地道:“你大概是烧迷糊了,没关系,我不怪你。来,我给你清理伤口,然后找些吃的,可以洗洗睡了” 他点点头,乖顺地找了个合适的姿势。他身上包扎之处早不是她扯下来的外衫,虽然不得章法但是好在手法很利落,她抬眼看他,“看来你醒的很早呐。” 他点点头说有段时间了,“尚未天黑,只是不知道身在何处,适应了一段时辰。” 这两天的南铮与以往大不相同,多了迷茫,染上烟火之气,她心底的恶趣味一点点蔓延上来,“确定不是喝醉了,逞强” 他笑,说知道错了。 她撇撇嘴压根儿不信,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些药布接着道:“我记得你外出都会有影卫跟着,这回落了这么大的难,怎么没人管了” “在那破庙外被杀,”他垂下头看她稳妥地忙活,“我见到时候,没有活口。” 她手顿了顿,没再问话。伤口略有愈合之意,但是仍旧狰狞,看来他们在这船上过了一两日了。 她撇开眼睛,用酒清洗了,搓碎大蓟小心翼翼揉在伤口上,这才开口:“你的人都能被伏击,看来来头不小呐” “是些江湖绿林,领了赏金,便不顾性命,行事凶狠利落,也不会轻易出卖主家。”他目光在她颈下一圈紫红的印子上流连,趁被她抬起手臂的光景,轻轻地碰了碰。 她疼得皱眉,同他瞎闹,“那时候觉得你快死了,一时伤心,准备自尽殉情,结果把自己掐晕了。” 南铮:“” 他的面色有些白,不知是伤口作祟还是其他,寻求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脸,还是原先漂亮的娘子她觉察到,笑眯眯地歪了脑袋趁机蹭了两下,他的伤口越发的疼了。 “是什么样的杀手” 长孙姒虽然曾经跟着李奉四处走,但终究是个小女郎,江湖绿林的事情再好奇,于她来说也是天高地远的存在,所以能猜主,猜不到仆。 南铮道:“还需要查明,待明日寻一处靠了岸,自然会有人接应,到时候一问便知。” 她点了点头,用那船夫留下来的布料替他扎了手臂,“再寻寻烟官和赵克承的下落吧” 往下她也不敢再言,南铮心知肚明,只是点头应下,又问:“方才你又做那个梦了” “嗯,”她给他宽了衣衫,露出精壮的背脊来,几处伤挨得近,血已经印透了布料,“这回,是在李家的合欢树下,似乎在提醒我很久没去找他了。” 她手下的皮肉战栗成一团,可人还在戏谑,“自从滕越去了泸州,你就没有找过。” “我是指望他回来再帮我找,”她气闷不已,“可你瞧他,连个影子都没有,还得让人找他” “他心里有坎。” 她摇头,“这年头,谁心里还没个坎比如,我梦里那小郎君,指不定我怎么欠他的人情” 他背在阴影里问她:“找到以后呢” “该算的账算呐,我要嫁给你,不能再同他纠缠不清。” 她的手搭在他的腰带上,见他不放,探了脑袋到他面前嘲笑,“我给你治伤呀,捂这么紧做什么都说要嫁你了,不会始乱终弃的” 南铮:“” 她有个娇娆的芙蓉面,心里却住着个郎君,他叹了口气松开手,随她去了。 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动手却短了气势。她烫着一张脸,慌里慌张给他重新包了腿,转脸收拾晚饭去了。 舱里只有一小撮糙米,她把小炉搬到船板上,万般纠葛的点火。等手忙脚乱捧了熬好的粥进去时,那位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守着他一夜没合眼,天大亮时,这船也不知道漂到了哪里,岸边有赶早的人投来古怪的目光。她自觉不妥,寻了个没人的时候把船靠了岸,半架着南铮溜进繁密的林子里。 东找西找寻了地势颇高的干燥之处,长孙姒铺了垫子把南铮放下,累的倒地不起。她转头看着半睡半醒的人,念着这林子里再有埋伏的江湖绿林活了二十来年,从没有这么绝望过 她摊在地上快要不省人事,头挨着地自然就对声音分外敏感,然后她听见了颇为不掩饰的马蹄声 大概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醍醐灌的却不完全对。他垂下眼睛,前一句是真的,至于后一句,他连想的打算都没有 滕越见他精神不济,就没再说类似的话,只是从马鞍边的兜里掏出了纸笔,画了简易的图给他,“这是往渝州的路,大概是安全的,至于进城后联系不联系你的人,劝你最好要想清楚”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章他乡遇故(一) “看来你并不准备同行。” 他回过头来,甚为怪异地打量南铮一眼,“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同行”他指了指睡得不省人事的长孙姒,“你们之间再添个人,不觉得,多余么” 南铮侧身倚在树干上,曲起一条腿,膝头上搭着的手指,捏着纸张翻转,听滕越打趣他,“还是说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你那些与生俱来的敌意又死而复生了” 他们之间谁也不拒绝对方提起往事,听得坦然,滕越瞧他云淡风轻地笑,接着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你筹谋了十五年才看到如今的局面,若是一招制敌,别说旁人,即便是你,难道不觉得遗憾么何况,那小丫头有时候很偏执,所以有些事叫她亲眼看见未必不好,比如,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南铮不说话,安静的望着他。滕越被他看的心头发毛,安抚道:“好,漕船那次着实是我的错,我大意了。只是南铮,虽然这种方法于她有损,但是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你不觉得自从那次之后她在对待事情上,态度更为通透了么” 南铮摇头,道并没有怪罪之意,“她本来就在我的计划里,涉险我也料到,只是,”他按了按额角,难得有些迟疑,“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滕越耸了耸肩说好理解,“关心则乱你也莫要思虑过多,如今还是养好伤再考虑下一步。至于去渝州的事情,我会在外围配合你们,我不想露面也不想其他。” 他最后想了想才道:“也别让阿妧知道” 南铮垂着眼睛将手里的烤兔腿撕成细细的肉条,慢条斯理道:“阿姒说的与你共勉的话,你还是没听见去” 装病这种事情最为人不齿,滕越恨的牙痒,怒目而视,“你个见色忘义的,亏我这么些年诚心诚意地待你” “为了我,连男宠的名声都担下了”南铮慢吞吞地净了净手,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事我记着,我困了,你随意” 滕越:“” 困什么困,看你在那死丫头跟前精神抖擞,云泥之别啊 长孙姒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有乌嚷嚷声音吵得脑子发胀,迷迷糊糊间叫了一声南铮,神智陡然清醒。撑着地翻身坐起就要去找人,身后就有人悠然自得地道:“别急的啊,你家南铮又不是重伤不治” 她回身瞪他一眼,滕越抱着肩站在树下仰头望天,唏嘘道:“想我一介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君,生生抛下繁华尘世,要在你们面前观赏情意缠绵,何其不公” 长孙姒把身上的外衣给南铮盖好,抱膝抬头笑他,“你的繁华尘世里有阿妧么” 他脸僵了僵,转头不理她。长孙姒抖了抖衣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泸州那里说你失踪了,你怎么到这儿,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你们已经出了泸州地界,不过还没到渝州。” 他似乎对提起当日在泸州的事情兴致缺缺,“他们是听信了谣言,这谣言连渝州府里都在盛传,高复岑不过是替罪羊。我本想用旧时的身份去游说他们,可惜这些叛军胃口太大,不应承他们自立为王自然把我关起来。我寻了个时机杀了领头的几人,骗开了城门,剩下的群龙无首,只有缴械。至于往后的事情,我就不关心了,随行的人随便找一个都是有十足经验的。” 他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对长孙姒道:“哦,还有一事,我听说你那位异姓的王叔回了渝州,随后就派了人去泸州平乱。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刚到,几百来人,都是渝州的府兵”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说明什么” 滕越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我总觉得你该好好想想” 他没有再打乱她想想的过程,离开这片林子到了一处市集,添置了寻常的衣物藏身在百姓里,安稳的过了一日。南铮始终时睡时醒,途中看了两回郎中,用的药都不得章法,伤口愈合的缓慢。 长孙姒提出要往渝州去,滕越没有反对,将他们送进渝州城的一家客栈便再没有现身。 她守在窗前,听外头几个歇脚的客人说渝王在泸州平乱的伟岸事迹,有如神助;另有个年岁颇大的,说起渝王当年和世宗征战沙场,功勋赫赫,如今心在田野,是个不遑多让的贤王;当朝的圣人是个幼童,朝权都在一个荒唐的娘子手里,倒是可惜了这位渝王殿下。 长孙姒笑了笑,离开了窗子。本想投了名帖去渝王府修养几日,如今听到这番话也是兴致缺缺。 除开两人素未谋面陡生的尴尬,这样的传言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开了,他们也不过两个人,若真是有什么异心,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收拾妥当,准备着再寻一寻渝州府里其他的郎中,南铮出声唤她,“阿姒” “喝水吗” 他笑着摇摇头,这一路上他偶尔发热,她就时不时地给他喂些水,直到最后他想起那些味道就有些皱眉头。 她似乎觉察了,蹲在床边看着侧躺的人,笑得乐不可支,“滕越说你很好喂养,这话看来并不真实” 喂养这是什么形容 他点了点她的额角,递给她一张纸,“去这个地方,有位郎中,治刀剑伤颇为不错。” “人可信吗”她现在关心的除了能不能治伤之外,这个也很关键。 南铮笑说,“他是我的人。” 长孙姒有些意外,有些不明白把眼线放在渝州有什么用,抬手去接纸条,那个鬼工球便从袖子里滑了出来掉在南铮眼前。 她手忙脚乱去拿,却被他先一步捏在手里,眼睛里挽了一抹笑意,“我以为前些天兵荒马乱的,早就丢了。” 她摇头,洋洋得意,“你的心意掩藏的那么深,如今好容易展示一回,我怎么不好好珍藏鬼工球,又叫同心球呐” 他垂下眼睛,被她洞察心思颇为不好意思,将球还给她,安稳地躺回被子里揶揄道:“路上当心,不要走丢了” 长孙姒:“” 她料想中那位可治伤的郎中,指不定是为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远远地观望都有缭绕的仙气,然而事实总叫人措手不及。 按着南铮给的地址,找到了这位姓姚的郎中家,门敞开着,一位身穿乌青短打的老者正蹲在地上做木器活,木屑乱飞,黏在胡须上也没来得及擦一擦。 长孙姒默默地看着他兴致盎然地做一艘半臂长的木船,入了水就能撑帆,栩栩如生。待他动作慢了下来,她才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敢问,这是姚先生府上吗” 那位做活的老者抬起头,笑眯眯的模样活像个富贵的财神爷,他拍了拍胸口,“对,猜的不错的话,老头子就是这位漂亮的小娘子口中的姚先生。大家都叫我姚神医,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长孙姒:“” 一个不爱说笑的木匠不是好郎中么 她随即也笑眯眯地道:“姚神医,我有位朋友身上的伤好些日子总不见好,所以才冒昧打扰。” 老爷子把还未成型的木船放进手边的箱子里,连连摆手,“不冒昧不冒昧,你等着我,我去拿药箱,这就随你去。”他三把两把扒开了身边的木屑,风风火火往屋子里跑。 长孙姒目瞪口呆,这位姚老先生这么好说话,还能这么悠闲自得的做木器活转眼人已经背了硕大的药箱出来,客客气气请她出去阖上门,随着她一道往客栈去。 这老者虽然过了花甲的年岁,玩笑的劲头比年轻人不遑多让,路上话就没停过。进了门还听他来了一句,“哎,小娘子莫担忧,老头子一出马,保准他活蹦乱” 一抬眼看着床榻上靠着的人,呆愣了片刻,扔了药箱张着手臂奔了过去,“哎哟哟,小铮儿,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小铮儿 长孙姒一个跟头绊在几角上,龇牙咧嘴看着眼前啼笑皆非的认亲场面。姚老爷子一手扯着南铮一手指了长孙姒,看来看去,眉开眼笑,“你夫人” 也没管两人没有应声,自顾自道:“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家的呐,你有福气哎,你俩有娃了么” 长孙姒:“” 南铮咳了一声,笑了笑:“姚伯父,我身上有伤” 老爷子一口截断他的话,“没关系,有伤咱也不怕,你姚伯父做什么的呐郎中,专治疑难杂症,有伤痊愈了就有娃了” 能不提这茬么 姚老丈太热情,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长孙姒挪过来颔首,“姚神医,他身上有多处箭伤,好几日了。伤处不愈,时常发热。” “哦,明白”姚老丈终于歇停下来,示意南铮宽衣,一面打开药箱,一面劝慰道:“年轻人该有娃就要有娃,不要总想着其他事情。轻重缓急嘛,事情多的做不完,倒不如先生个娃,对不对呢我跟你们说啊” 一回头看见南铮身上的伤,也不念叨娃的事了,“哎哟,我可怜的小铮儿,怎么伤成这样了,啧啧” 他给南铮灌了一粒药,寻了逢合的针线来,瞧长孙姒担忧,安抚道:“你别担心,我原先在跟在渝王身边给军士治伤,都是一辈子的差事,不会出差错” 长孙姒笑意有些淡,渝王,南铮放到他身边的不过看着这年岁也不像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章他乡遇故(二) 姚老丈治伤的时候很严肃,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长孙姒就坐在不远的矮几后看着他娴熟地清理,穿了桑皮线缝伤敷药,南铮撑不住药劲睡下时,他正巧整理完药箱。 她递了手巾和热茶来,他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推辞,招呼她出屋。所以,这一老一少各自捧了杯子,蹲在门前墙根儿下晒太阳。 姚老丈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道:“小女郎,我知道你是谁,我认识你阿娘,也认识你阿爷。说起来,你刚出生那会我还远远地见过一次,是你舅父邀我去李家做客,一转眼都二十多年了。” 他感慨唏嘘,神色里都是物是人非的伤感。长孙姒不动声色地听他说话,她那位舅父生来喜爱广交朋友,又从不询问旁人出身,投缘便引为至交,甚至那位十恶不赦的南郭先生他都时常提起,可为何这位医术高明的姚老丈竟从未听说过。 姚老丈看她心不在焉,便明白了几分,笑眯眯地道:“你舅父从没跟你说起过我吧因为我曾经同渝王是至交,自然和你阿爷关系也颇好。后来他听说了这事,就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固执的很啊” 她无奈地笑,这样便能说的通了。舅父是个宽和的人,只在对待阿爷阿娘这一件事情上格外的执拗,他厌恶阿爷却只能隐忍,连带阿爷亲近的人也一律不待见。 姚老丈摇了摇头,“你舅父和我很投缘,只是因为这件事情疏远了。后来,我在王府里也待够了,索性自立门户过些安稳日子。倒是以前那些总找我瞧病的人,还是念旧,我这个神医的名声才渐渐传开。” 他说的满面自豪,这才想起来没有自报名号,“啊,老头儿叫姚濂,你可以跟着小南铮,叫我姚伯父” 长孙姒从善如流,应了一声姚伯父。他甚是慈爱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着日头,“这才对嘛,往后你们的娃就得叫我一声阿公了,遇上些老哥儿我也能炫耀一番三代同堂,想想就很美好” 她默了默,决定不再跟他讨论娃的问题,“姚伯父是怎么认识南铮的” “我和他阿爷是同乡,曾经一个私塾里惹怒过先生。后来我们各自继承了家业,他阿爷继续给李家做影卫去了,我就学了医术,投身府兵,做了一名英武的随军郎中” 长孙姒回过身来看着他骄傲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姚伯父,李家的影卫若是家生,是有自己的私塾。这样,姚伯父同南铮的阿爷恐怕不能一起惹先生了” 姚濂哽了哽,抻了抻腿埋怨道:“你这个小女郎,当真无趣的很,和小南铮一样,一眼就能看穿别人。我和他阿爷是朋友,一见如故的那种,后来他阿爷阿娘去了,就是我时常看顾他,所以彼此熟识。” 南铮同他阿爷都是影卫,自小生长在李家,她离了李家,他也随着进京。虽然以前不甚熟悉,但好歹这些年一直在一起,从未听说有哪位姓姚的伯父经常来往;何况,南铮是姚濂的晚辈,若真依照他的年岁和身份,怎么能用敬语唤她为夫人所以,这位看起来不着四六的姚老丈又在开玩笑了 当然了,这是她的想法,老爷子正得意洋洋,拆穿了该多伤心。她笑眯眯地道原来如此,姚濂似乎怕她不信,又解释道:“你比小南铮小不少,怕是不知道这些往事。他寻日里不爱说话,没告诉过你吧” 她点头,姚濂安慰她,“没关系,你们有一辈子时间互相了解,不急哎,你们到渝州作甚来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长孙姒没有提南郭深之事,只简单说了说经过,“并不是特意来此,赶巧了又没什么稳妥养伤的地方,所以才到了渝州府。” 姚濂啊了一声,奇怪道:“怎么不去渝王府,那里环境甚好,又有人照顾,郎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虽说比不上老头子我,但是好药不少,他的伤好的也利索” 长孙姒笑,“医术比不上姚伯父,去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您给开个方子,我去抓药就是。” “说的也对,”老爷子挪了个地方,“治病这事还是得看郎中的本事,安静就成。何况王府近日也不太平,就半个月前,王府里有人来我这儿瞧病,提到过年那会有个老头儿被追杀,半死不活的躺在王府门口。管事的心善,人倒是被拖进去了,可追杀的来了好几波,不堪其扰。渝王那会不在,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她颇为意外,“还有人敢在王府跟前闹事” “那可不是”姚濂晃了晃杯子,神秘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位渝王殿下喜欢游山玩水;后眷是个软糯的性子,不管事,人人面上都说他是贤王,可私底下多少有些看不起。要不是有个七夫人华氏持家,王府哪有如今这么安稳再说那些吃人命饭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哪个把他放在眼里啊杀个人,追到他门口,动静小些还不是给你们家面子” 长孙姒啊了一声,又问道:“那被追杀的老头儿不还是被救了” “要不怎么说这位七夫人持家有道呢,一方面来说救济百姓是给渝王争脸面,另一面渝王府的风骨丢不得,就算再大的麻烦都得救。人活一世不就拼比个脸面,位儿越高越讲究。” “那后来呢” 对面有个孩子围着院子满处跑,姚濂笑眯眯地对他摆了摆手,孩子怕他跑远了,他就乐得眉开眼笑,接着道:“后来就请人给他治伤呗,我当时闲不住就想进府瞧瞧。那位夫人不让见面啊,说是老头儿打京城来的,也是个大官儿,肯定惹了谁,一路被追杀,谁沾上谁倒霉。我一听,这可碰不得,就不管了” 长孙姒心思留在打京城来的大官儿上头,多问了一句,“京城里的大官怎么能被追杀,还跑渝州来了别是信口胡说,那位夫人心善就信了吧” 姚濂一拍膝头,很是赞同,“我当时也是这么和夫人说的,可她说错不了,那位手里有张令信,她曾经在渝王的书房中见过。哦,那老爷子姓苏,”他回过头来看她,“哎,小女郎,你家手下那么多人,有没有一个姓苏的老爷子是个大官,从京城里跑了” 说实话,还真有,比方说那位失踪许久的户部尚书,苏长庚 她心思绕了几绕,别真是苏长庚拿了那八仙图之一一股脑逃跑,被谁盯上了,除之而后快吧可是怎么跑渝州来了,那位夫人还说他手里的令信她在渝王的书房见过。 她听他问,摇了摇头,“京城的官儿那么些,我怕也是问不过来。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姓名为何,在哪处供职,问明白了也好叫人捎话回去。” 姚濂转过脸去掸了掸袖子,“这我就不知道了,各人有个人福祸,我救的是人救不了命啊。” 他撑着膝头站起来,蹲久了腿打晃,长孙姒扶了他一把,他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夸一句好女郎,留了张方子,摇摇摆摆说是回家做船去了。 临近日暮,长孙姒开始怀疑这姚老丈到底担不担得起神医的名号,一颗药下肚,南铮昏睡了大半日,而且有意犹未尽的势头。她看着矮几上凉透了的药汤和灶上托客栈厨子热了几回的粥,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兵荒马乱的,也没理清楚为什么除了汉州就接二连三出了一堆事。破庙周围的伏兵是哪里来的,破庙又是如何被淹的,跟着他们不放的追兵为什么要除他们后快,烟官和赵克承去了哪里。只是因为追着南郭旧案不放,和那个被追杀的老头儿一样,招来众怒了么他能躲进渝王府去,他们呢,也要去渝王府暂避风头 早上已经想好了不踏入王府一步,结果就因为姚濂一句话她又开始动摇了。她揉了揉脸,自己的好奇心永远占了上风。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脑袋不清醒,做了决定往后多半得后悔。 她端了桌上的两只碗慢条斯理地踱进客栈的后厨,厨子还没歇下,见她进来愣了愣,认清楚面孔笑了笑也没管她。她听见药锅的盖子被水雾猛烈冲撞发出的脆响,这才缓过神来,端着托盘往屋子里回。 院子里仍旧是方才那些用过晚饭出来散心的客人,她多看了一眼,或站或坐,可却都是挺直了脊背,颇有些桀骜的意味,如此的相似。 长孙姒瞬间起了疑心,抬眼向自己的屋子望,隐隐地瞧见门虚掩着,方才她分明阖紧了才离开 她快走了几步,一把把门推开 屋子里不下十个人,一色的铁灰劲装,单膝跪地,俯首躬身,领头的一个离着床榻最近,低声正同南铮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南铮笑着颔首,跟前那人仍旧不曾停下,交代清楚事情等待回音。 南铮道一句知道了,挥了挥手。长孙姒阖门的时候,连带园子里散心的客人都没有了踪影。 她拖来一张矮几,将托盘搁在上头,南铮勉强俯身将碗端在手里,她拿了勺子喂他,笑道:“这算是对我的解释吗” 他笑,“我想把一切都给你看。” 她不为所动,搅了搅他手里的粥,眯着眼睛道:“从今儿开始” 他点头,“就从你的犹豫开始。” “”长孙姒有些头疼,这人不是睡了一整日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章他乡遇故(三) 这些年,两个人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彼此的事情对方都是一副中立的表情,无穷无尽的闲言也都是点到为止。然而在这些中立外,南铮唯一固执的就是她的安危。 从华镜殿到公主府,所有的影卫侍从,全是他一手挑选。长孙姒始终无所谓,挑来的人她就用,暗地里挡了多少刀剑她也心知肚明。于是,闲言碎语屡禁不止。 如今这么开诚布公的,反倒有些意外,她看着他眼睛,“所以,你为了叫我不犹豫,特意让我看到他们即使我进了渝王府,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坦诚地回望着她,“我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毕竟这是渝州。”他怅惘地把手臂枕在脑后,“不过,好像在京城我也时常叫你涉险,那么你得陪着我,进渝王府。” 瞧,总喜欢在危险的刀尖上给人灌输一些缱绻的想法,所以,南铮算得上十足的恶人她觉得好笑,“同生共死吗在你看来,渝王府是龙潭虎穴” “自然是。”他接了话,不知道是回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看着她手里热腾腾的汤药,撇开了眼睛,“一定要喝么” 长孙姒笑眯眯地点头,“你那位姚伯父为了能让你更好的清热,特意多添了一钱黄连。” 南铮:“”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去一饮而尽,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苦不堪言。搁下碗,长孙姒已经笑倒在他身边,弯着眼睛蜷成一团,枕在他腿上,翻来翻去。 这么好笑他挑了挑眉头,垂着眼睛看她,大概是他的眼神过于诚恳,她觉察到危险为时已晚,被他捧住了耳朵时,唇齿间已经尝到腥苦的药味,还有他身上清浅的迦南香,遇之微醺。 他细细地在她唇上研磨,不急不躁,矜持又守礼。她倒是被厮磨到脑袋发懵,脸颊都火急火燎地烧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迷蒙的眼睛里有些浓郁的情愫,挨着她的额头,声音很愉悦,“苦么” 她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诚实地点了点头,“苦”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是么,我觉得味道很好” 长孙姒:“” 她在他额角上掐了一把,从他手底下溜走了。收拾了碗筷开门时,不知哪里守着的影卫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转身走了,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阖上了门。 养伤的时光大概如此,无所事事,她坐在他对面瞪眼睛,“你这么高调行事,别人想不知道你是谁都难了。或许等不到你伤好,渝王府的人就找来了。” “不用,咱们可以自己去。” 南铮靠在床上,手里捏了一柄她随身的钗子在拨鬼工球,“听说渝王广招门客,倒不是什么文人武者,都是些有手艺的匠人。他那位七夫人喜欢奇巧的物件,上回有个术士,做了一个一尺来高砸核桃的木头人,左手是个活动的铁扣,右手握着铁锤。把三五个核桃放进左手扣死,右手锤子砸下,那铁扣会弹开,勾起托盘把砸碎的核桃递给主人。” “我们也要假扮门客吗,为什么” 他摸了摸她的头,笑得和善,“高高在上,知道的消息怎么会真实” 她眼睛在鬼工球上勾了一圈,“那么,奇巧的物件该怎么做” “你去见姚先生,他应该在做一艘木船,他的木器活极好,所以,这个你不用担心。”他见她面露惊愕,笑道:“渝王的七夫人自然不喜欢木船,不过她身边有个孩子,六七岁的模样,对木船很钟爱。七夫人疼爱他,不怕到时候进不了王府。” 看来早就筹划好了,她对着手指,“白天你睡的时候,我和你那位姚伯父说了挺久的话,他厌恶我阿爷,厌恶舅父,厌恶阿娘,对我也有些排斥,但是都及不上对渝王的反感。他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我觉得他下一瞬就恨不得冲进王府指着渝王的鼻子破口大骂,三天三夜也不会解恨,竟然能平心静气地做木船。” 她向来能一眼洞穿别人的心思,南铮不意外,只是笑问:“还有么” “他不得已留在渝州,是因为你,或者更确切一些,是因为你早晚有一日得要到这个地方来。”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神采飞扬,“他为了你能来这个地方,已经等了许久,五年,十年,或许更长时间。那么,阿铮,很久以前你就决定带我进渝王府了吗如果是,那么这半年来的事情,似乎迎刃而解。” 他不置可否,“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了” 她摊了摊手,“我得出什么结论都不重要,我想听你的解释。不过看你现在的表情,兴致缺缺,所以等这趟渝州之行结束了你得告诉我。” 他点头,她又道:“那么,破庙的事和追杀呢” “那些所谓的流寇,不过是个幌子,有人利用泸州府兵的哗变做了一个局,烧村杀人都是为了雨夜水淹破庙。庙后头的那条山涧被人堵上了巨石枯草,那夜雨量很大,时间一久,水流冲下来。而且,”他覆上她的手,有些嘲弄,“庙下周围的地几乎被掏空了。” 她也轻笑出声,“这得是多大的仇怨,费尽了心思。” “毕竟你的身份他们还是忌惮三分,所以葬身天灾,会是最好的选择。”他眸色有些暗,“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些乔装改扮的流寇自然要发挥作用。” 她揪着他的衣襟,嘟囔道:“这回可好,事情不如意,往后还指不定有什么招呢。” “何止不如意,”他理了理她的发笑道:“赵克承和烟官自破庙脱险,正往这里赶,信鸽还留了一只,想来过不几天圣人就能知道信了。” 她欢喜起来,“哎,那就好,如此咱们的日子也松快些,正好趁着你能妥帖地把身子养好。” 南铮握住她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摩挲,“你不必担心,白日里可以出去逛一逛。渝州城景不差,吃食很多,若是你喜欢,城外的辛夷花也该开了。” 她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他,“我发现你一离开京城,就格外喜欢影响我的决定。” “是么” “嗯”她点头,顺着他的手去咬,“不过你以前似乎也是这样,比如当年我和慕璟出去逛,宵禁前半个时辰,无论我怎么闹,你准得把我送回宫里,好好的兴致都被你败坏干净。有一段时间我都恨死你了,大约你和慕璟的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他挪开了手指不给她咬,垂下眼睛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南铮独有的固执,她笑出声来,扯回了他的手指却没再继续,“对,你是对的。”再抬头时他已经睡熟了。 第二天醒后,长孙姒来看南铮,姚濂没有来,她就按照留下的方子煎了药给他吃;他沉沉的睡着,她就安静地坐在矮几前自己同自己下棋。客栈里的棋子早就省不得几个,每回兴头正盛时,一方便没了后援,只得推翻重来。 她有时候想,若是一开始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会不会按部就班捋清了四件案子再追到汉州去,还是索性大张旗鼓地调查南郭案那么,所有的危险就再也不是私下的,搁到明面上,应当比去年提议修惠通渠纷争还要大一些。 所以,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有难以想象的阻力。高家事发的时候长孙奂还在位,依照他多疑的性子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始终保持沉默甚至推波助澜,这样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南铮对他说了实话,最少说了一部分实情。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榻上躺着的人,从姚濂安静地守在渝州的情况来看,南铮对长孙奂说实话的时间或许更早,很可能就是他离开她身边给长孙奂做影卫的两年里,两个人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共识。 她突然有一种被所有人隐瞒的悲哀,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不能叫她知道真相过了三天,姚濂带着那艘木船来的时候被她这悲悲切切的表情吓到面无人色,给南铮号了脉才安心,撩了衣襟坐在地上炫耀他的木船。 这里是将士,那里是粮仓,二层可拆卸放了十八般兵刃,做的惟妙惟肖。长孙姒端着袖子一边看一边笑:“姚伯父,您这船做的是要征战沙场么” 姚濂得意地摇头晃脑,“小郎君肯定喜欢这些,别看年岁小,骨子里的男儿气概是少不了的。不论年长年幼,谁还没有一点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心思啊” 她心思一动,将士,粮草还有兵刃说起来高家案子里的人,猫妖案子里神武卫的兵器,剥皮案里的漕运粮草,还有逃走的苏长庚攥着多年的户部,如今一点一点联系起来,倒真有几份要建功立业的意味。 那么算起来,这些案子开始的时间都是十几年前,谁若是存了十几年的异心,韬光养晦,步步为营,现在无论做什么基本上可以称作胜利在望。 长孙姒皱紧了眉头,抬眼去看,姚濂还在摆弄自己手里的木船,逐层介绍功能,告诫他们到时候去哄渝王府里的小郎君可别出了岔子。 她喏喏的应声,南铮却懒散地倚在软枕上对她笑得意味深长。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章他乡遇故(四)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他们的眼神交缠在一处,还带上了清浅的笑意。姚濂大约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无比的苦闷,抬手敲了敲木船,将两人的目光引过来,“好生听着,你们可得说是自己做的,到时候露了馅儿都得自己兜着。” 长孙姒见他有些着恼,这才规规矩矩连声应下,最后瞧他扯了船尾的铁环,那船身下伸出三排木浆,哗啦啦在水里拨动了几下,倒真是行了挺远。 她看着有趣,姚濂一撒手,那木船不动弹了,“大约就是这样,女郎心思细,待孩子又有耐心,我再教你几遍,告诉你如何拆装,可要记牢了。” 长孙姒笑眯眯地点头,南铮却冷哼一声,撇开眼去。直到姚濂夸赞她心思灵巧,他这才转过脸来道:“王府的地图。” 姚濂在袖子里掏了掏,把一个锦囊扔给了他,“我知道的地方也就这么多,谁家还没有一点禁地呐你们扮成门客进府之后,估计开始一段时间会待在别院里,至于如何往主宅去,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他把酒壶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嗓眼,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俗话说越平静的地方越危险,尽管我已经十好几年没有去过,但是还是奉劝二位要当心,无论外头有多少接应,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红一白两个巴掌大小的瓷瓶,“这是保命用的,红瓶里的外敷,白瓶里的内服,紧要关头来两粒,当然我希望你们永远用不上” 长孙姒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将瓶子收进兜里,忽然生出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凄怆感,“多谢姚伯父,慷慨相赠。” “不客气”姚濂豪气地摆了摆手,“老头子年岁大了,就爱胡思乱想。你们还年轻,勇往直前是好事,但是切记莫要孤注一掷。小南铮身上的伤没有大碍了,看情况须得再养上百十来日” 南铮默默地扫了他一眼,姚濂立时改口,“当然以南统领英勇盖世的豪迈之躯,自然用不了这么久。至于何时出发你们自己决定就好,呵呵呵” 他讪讪地笑了两声,拎了药箱仓皇出门;有在附近伺候的影卫来送他,他严词拒绝,一溜烟窜出了客栈。 长孙姒坐在窗下看他手脚麻利的不大像是花甲的老者,笑弯了眉眼,一边扯着木船的铁环玩,一边对南铮道:“原本只是想着去王府养伤,结果现在出现了一位被追杀的苏姓老头儿。哎,你说,我们这么兴冲冲地要进别人的府,会不会正中别人的下怀” “说不定。”南铮撑着榻挪下了地,慢吞吞地走过来,脚步不稳,却鲜少再见腿伤的端倪。 长孙姒也不管他,瞧外头路过一个妙龄的女郎,羞答答地投来目光,捧着脸恋恋不舍地走远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这几日在外头听到的传言,同他道:“咱们来渝州不出五日,市井里就流传着这家老店里住着位如玉的郎君,身体娇弱,西子捧心,可是愁坏了一众朝华娘子”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偶尔会去探探消息,谁知道连这些也一股脑给拾了回来,对于这种大度不知道是喜是悲。他捏了她的脸颊揉了揉,瞧她瞪眼睛才收回手,“都听着什么了” 她一面揉脸一面嘟囔,“近日盛传哪座仙山里有位道长善讲冲虚经,渝王忙不迭求仙访道去了。” 她笑了笑,有些嘲弄,“我这位王叔可真有意思,一会信佛,一会信道,这么不诚恳,到了紧要时候看哪个能渡他” 南铮端着杯子笑了笑,又问道:“还有呢” “就是那位苏姓的老头儿呗,年根儿底下被人追杀到渝州府,奄奄一息几近不治。华氏心善把人救进了府里,往后半个月几乎没有安生日子,日日都有贼人夜入王府要拿苏老头儿的性命。有一回,大半夜里候吏追贼的火把亮透了半个渝州城,吵吵嚷嚷的也不晓得捉没捉住。” 她南铮阖上了窗子乐不可支,接着道:“似乎从十几天前终于安生下来,都传闻那老头儿不是被杀了就是重伤不治。不过,渝王连五哥的葬礼都只派了个管事前往,这事他是不会惦记的。再就是派兵围剿泸州叛军,几乎掏空了渝州府兵的主力,好歹在这件事情上我这位王叔还是有所作为的。” 南铮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作为,却是在泸州。” “当年渝王功勋卓著,又于我阿爷有恩,他在世时格外忍让。即便他今日没有救急也不会有大错。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表明态度。”长孙姒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左手边,笑眯眯地道:“这么说来,渝王如今不在府里,大家又都有畅达的态度,往后的事情或许没有那么难办” 他却笑了,把杯子凑到唇边,“希望借你吉言,这位聪明的娘子食客。” 然而长孙姒的吉言并没有落到实处,成为渝王府的门客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十天之后,两个人各自装扮了一番,拿着姚濂精心制作的木船投到渝王府门前时,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管事招呼了他们。 虽说渝王府没有寒俊贵士之分,但是尤为看重才能。头一关需要管事验明出身过所,前程往事都需要交代清楚;第二关需要府中有经验的旧客查看手艺,于是他们就卡在了这里,更遑论能一睹室老的风采。 那位端坐在矮几后头的旧客是为五十来岁的老者,面目很肃正,尽量客气地指出他们这门手艺颇为精巧不假,可府中能人巧匠众多,若是能得着七夫人的青睐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他拒绝的意味很明显,南铮却开口道:“有的船渡的是人,有的渡的是心,先生以为如何” 那老者正细心地把木船还原成本来的模样,手里还攥着一把小小的木戟,戳在那鼓囊囊的粮袋上,闻言却抬头笑了,“先生这话,说得有趣,不过某还是得问过室老的意思。” 南铮颔首表示愿意等候,那老者还没起身,廊下就跑来一个六七岁的小郎君,穿着石青的胡服,手里还攥着一截马鞭,到了跟前气还没匀停就指了指老者手里的木船,“我喜欢它,您能把它送给我吗” 那老者俯身行了礼,道一句世孙安好,指了指南铮和长孙姒笑道:“这船是二位孙先生的礼物,某做不得主。世孙若是喜欢,请容某回禀七夫人一声。” 那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舍不得,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一缗钱递给了南铮,眼睛里极其渴望,“孙先生还有旁的礼物么,我若遇上喜欢的,一定买下。” 各府都有各府的规矩,长孙姒饶是再喜欢这个孩子如今也得按照渝王府的规矩办事,她浅浅地笑开,劝慰了他几句;那孩子有些沮丧,默默地收回了钱眼巴巴地望着老者手里的木船。 “不必麻烦夫人了,请先生把船给渊哥儿”前头又有人出声,一行人转过檐廊分立左右,然后长孙姒就看到了人群后衣冠楚楚的慕璟 她回过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南铮,这也是你安排的 南铮耸了耸肩,表示毫不知情。 慕璟也没瞧他们,只是对那老者笑道:“方才我陪着世孙骑马去了,七夫人晓得这边的事情,因为是外客不方便相见,便说既然渊哥儿喜欢愿意以高价买下。二位孙先生是有才德之人,若是愿意,也可以随在世孙身边。” 那老者叠声应下,领了长孙姒和南铮往别院去,半个时辰不到便安置好了厢房,又有苍头送了五十两银子和两块腰牌,领着他们在别院认了路。 各处厢房的门都是敞开的,那些门客正各自专心致志忙碌手中的活计。直到头顶飘过一个硕大的纸鸢,上头挂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郎君,悠闲地同他们招呼,这段行程才算结束。 那领路的苍头再三叮咛他们无事不可去主院,匆匆去了。 长孙姒一门心思全在慕璟怎么出现在渝王府还给他们解了围的事情上,也没看清路,南铮停了脚步她还意犹未尽地往前走,前头有人嗤笑了一声,她抬头打量了片刻,冷笑道:“慕中书,有礼” “有礼有礼,”慕璟嫌弃地挥了挥扇子,从树下慢吞吞地踱过来,“得见二位孙先生,真是三生有幸,有幸有幸” 长孙姒:“” 南铮目不斜视领了长孙姒走远了,到了他们住的厢房跟前,慕璟瞧四下无人这才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问:“你们怎么扮成这幅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长孙姒眯起眼睛,抬眼瞧了瞧他颈下被匕首划伤的地方,见他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道:“你呢,不是回京么,怎么到这儿了” 他翻了个白眼,举着扇子咬牙切齿,“当我想来,若不是接着信说你们在泸州附近失踪了,我能半道折来渝州请救兵么你们倒好,扮成这个鬼样逍遥快活,早知如此,爷才不管你们” 南铮难得开口同他说句话,“听闻你岳父身陷渝王府,特来搭救。” 慕璟手一顿,好奇道:“他在这儿你们说的是前些时候那个被追杀的苏姓老头儿”他摇了摇头,叹口气,“那不是他,是通议大夫苏恩盛,老爷子一把年纪占了个如花美妾,那娘子姘头是个绿林匪类,仇怨这不就结下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章意外之证(一) 长孙姒还在想这位晚节不保的通议大夫究竟是哪一位,话莫名地就问出了口,“这么巧” “什么叫巧”慕璟瞪她一眼,“你见过伤的奄奄一息的苏老头儿就不会这么说了,身上的伤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啧啧啧,听说,也没熬过几天就死了” 她摸索着下巴,打量他面上嘲笑的表情,“你亲眼见着了” “那倒没有”慕璟摇头,举着扇子比划了一圈,“不过这在王府里,也算的上稀罕事。除了渝王殿下时隔五年第一回回府过年之外,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个。” “你都听着什么了” “可多了,”他寻了个软榻趺坐下来,捧了个杯子絮叨,“这苏老头儿啊,年岁大了,当了个从四品的闲官,可能有些摸不着脉。在乐营里瞧上个官使妇人,开始的时候只是吟诗作对,后来一掷千金再不许人见她,大有赎身的意味。这妇人原先是贱籍,和绿林匪类纠缠不清,苏老爷子有回就撞上了,大打出手,还扬言指使参军剿了那些匪贼。绿林是何等凶残,放火烧宅,逼得老头儿携家带口的跑,最后是走投无路啊”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书:“苏恩盛过不久就致仕了,又是个未正式受阶的闲散文官,哪个也不愿意惹火烧身去帮他;何况绿林匪类动作迅猛出其不意,老爷子只能一路遁逃,可你想一把年岁了能跑到哪里去”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是个会跑的,年根儿前倒在王府前,七夫人心善,领进府里养伤。就这样,那些人还不肯放过,指使人半夜跳墙进王府,被捉了几个才知道来龙去脉。后来,大概看老头儿不成了,这才算息事宁人” 长孙姒哦了一声转眼看南铮,他独坐一隅,安稳地执卷细读,似乎对这类逸闻毫无兴趣,她撇了撇嘴接着道:“是什么地方的绿林” 慕璟想了想,“听说是京城附近的,追人的路上还遇上些同伙,一拍即合,反正沿途的都聚一块儿了,哪知道从哪儿来的。” “苏恩盛死了之后呢” 慕璟朝身后指了个方向,“搁城外义庄了,毕竟是京城人,又有官品在身,不好草草了事,就等着人来领尸体。可到今日,差不离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个人影。” “那就这么晾着” 他摊摊手,“能怎么办,救他就不差了,实在不成,七夫人的意思隔两日随便找个薄皮棺材埋了吧。”他看她兴致盎然的模样哼道:“你想干什么” 长孙姒无比怅然,“不想,我们是为你丈人而来,以为苏恩盛是他,结果,真叫人失望啊” 慕璟冷笑两声,“别装腔作势了,你们不是查那桩旧案么,在汉州失踪是什么情况,乔装成门客又做什么别跟我说找人,你们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能这么好心找他” 长孙姒道这话说的有趣,“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恨死苏长庚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说你家苏娘子,有什么事情对你直言不讳了” “她能和我说什么,只说她阿爷是清白的。”他手顿了顿,有些不耐烦,“正三品户部尚书,哪里清白不提了,你们既然是来找人的,如今人不是,准备如何” 她显得有些为难,“刚来总不能走吧,费劲心思来,转眼溜了算怎么回事,凭白叫人怀疑。” “这倒也是,既然这样,我给绛州行宫回信,叫他们莫担心了。”慕璟嫌弃地指了指她,“你说你们,正大光明进来多好,鬼鬼祟祟这什么样子你们在这里耽搁,旧案怎么办” 长孙姒苦恼地皱了眉头,道走一步算一步。慕璟连连摇头起身离去,走到门边又低声问:“听说滕越就是高显,这里头怎么个说法” 她不动声色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们不是挚友,认不得他也就算了,怎么还来问我” 他摇头,“我同他许久不见,何况他和原先的模样天差地别,着实没瞧出来,只当他是你府上的男宠。算了,见了面再问他吧,他人呢” “失踪了” 他狐疑地看着她,“我知道他失踪,泸州据说都安稳下来了,怎么还找不到人” 她点头,撇开眼睛笑笑,“或许他不想叫人找到吧,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慕璟挪过目光来打量她,她也没躲闪,笑眯眯地回望,他莫名地摇了摇头。 长孙姒抱着肩望着他笑,他收敛了笑意,从刚才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更加强烈:“你,你想干什么” “托你个事儿呗” “讲” 她看着他防备的神情,无声地笑了笑,“带我们出府,去义庄转转呐” 慕璟:“” “不可以么” 他急得原地打转,“哎哟祖宗,咱能不折腾么你当这是在京城,大晚上去什么义庄,万一又遇上什么危险,我回绛州还不得被砍了” 她露出森森的白牙,“放心,你不帮忙,现在就砍了你” 大概是她的杀意过于明显,慕璟最终还是领着这俩出了城。月黑风高,站在光秃秃的林子边,偶有寒风一卷,白日里瞧着新绿的树也没心思欣赏了,遥遥往微亮的一处指了指,“那,那义庄,里头父子俩,想问什么快点去。” 长孙姒看着他胆战心惊的模样,好心地劝告:“待会看尸体,你怎么办” 慕璟僵硬了脖子看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南铮已经去敲了门,里头有人搭话,对外头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年长的那个开了门往后院比了个方向,“就那,靠墙根儿那的角落处。听说是个官儿,待遇好些,那些日子落雪积了些冰倒还能看;如今回暖,闷在棺材里这么久,怕是认不出模样了” 他说完,把三个人让进屋,那个年少的二十来岁,面色苍白,捧着一个碗在烛下呼哧呼哧地吃饭,屋子离后院虽然有些距离,但是一些怪异的气味隐约还能闻到,慕璟瞬间变了脸色,死活不愿往后院去,宁肯攀着门和那古怪的父子说话。 长孙姒哭笑不得,从兜里摸了备好的浸了姜醋的巾子给南铮,又把剩下的那个蒙在脸上,看他推开棺材盖。棺材上悬着一盏灯笼,周遭又放了两个,那尸体的模样看得格外清晰,早已肿胀的没了模样,绿幽幽的皮肉下还有黑红的血脉蜿蜒,几处鼓胀着气泡,手掌几乎快要蜕了皮,再过些时日准能脱落下来。 她转过脸扶着墙缓了缓心神,可弥散开的臭味仍旧迟迟不散,背后有手缓缓顺着气,她转头时南铮正望着她,棺材稍稍阖了些。 她摇了摇头,又摸了块参片塞进嘴里,他这才探手下去,小心翼翼撩开尸体上的衣衫看了看,“口眼里有血块,身上有多处刀剑的伤痕,虽不及心脉但是足以血流过多,依照他的年岁,身子完全撑不住。” 长孙姒俯身瞧了眼,寻了块小银片,涂了皂角水微微撑开尸体的嘴,推进咽喉里摊摊手,“耳鼻有血块或许是服毒所致,这么久了,瞧瞧情况吧。从王进维那里学到的就这么些,他不在,尸体又不能大幅挪动,咱们就只能碰碰运气了。” 南铮嗯了一声,“现在这模样,即便家人来也辨识不出,如何证明这是苏恩盛” 她捏了捏尸体的指头和手掌,“他指间有薄茧,倒是常执笔的文人,可这也不能说明一定是他。身上可还有什么印记,旧伤或者什么痣” 他顺着尸体皮肉摸了摸说没有,一面取下了尸体头顶的发冠,一寸一寸摸过去,碰到一处停了手,抬起眼瞧她,“倒是有处小孔,像是,针眼。” 她拎了灯笼过去,顾不上恶臭,瞧他翻开稀松的头发,隐约能瞧着塌陷的一处小洞,因为封在棺材里时间太久,皮肉胀起反倒能看得更为清楚。 她扭过脸来,低声道:“全明后脑处同样的位置可也有一个针眼呐,蒋会给自己来了一针,这位置也差不离你说,若不是一件事,真的有这么凑巧么” 事实证明,这大半年来所有的巧合几乎带着一种执着的必然。就在两个人商量要不要把这具尸体的肚腹打开时,慕璟蹲在门前早已怨声载道,若再不把棺材阖上真要晕厥了,别说剖尸。 看着屋里被他惊动的父子,长孙姒气得把从尸体嘴里取出来的银片往他身上扔,他躲得快,当啷一声简直吓的他魂不附体。南铮阖上了棺材,这才道:“不是毒。” 她一面取下手上的布套,一面道:“嗯,应当就是你说的,失血过多。可惜,咱们都不会验尸,他家人又不来领,不能坏哎,这是什么”她把卷了半截的布套凑到灯笼下,上头沾着一小块纸片,“哟,还是彩画,哪来的” “那位官爷身上的。” 年轻的郎君闻声也没抬头,蹲在门口接着呼噜呼噜地吃,抽空面无表情地搭话,“抬来的时候卷在头发里,死人的东西到底都是阴物,沾不得阳气。小娘子,你还是快些给它放回去,物归原主的好” 长孙姒正琢磨这是哪里的残片,听完他说,莫名地就想留下了,“只有这一张么” 那郎君有些不耐烦,“有三四张沾在中衣上,某清理的时候,抬来的人见着又给拿走了,这张是在头发里,谁也没看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章意外之证(二) “这画上,画的是什么”慕璟在那张指头大的纸片上什么也没瞧出来,往灯笼跟前凑了凑,兴致勃勃地看着安心吃饭的少年郎君。 他不悦地皱起眉头,避开慕璟的热络,把碗里最后点粥倒进嘴里甩了甩筷子,“谁知道是什么,仙人,道士看着衣衫挺华丽,不是俗物。当然这画也不是俗物,某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能画出这幅画的挺不一般。” 至于不一般在哪里他觉得无法言喻,看着面前一众人无比的好奇地目光,越发奇怪,“哎,你们不都是渝王府的门客么,想知道就去问,反正抬尸体来的都是王府的人,收东西的也是他们。前些日子七夫人还特意派人来看过尸体,不过没有你们今天看的这么细致,就问问可有什么人来认尸,尸体有什么变化” 长孙姒看了一眼南铮手里的碎纸片,若有若无的怪味,真难为这郎君吃的这么坦然,问道:“有什么变化吗” 那郎君向她望过来,有些嘲弄,“能有什么变化,就是普通的尸体胀大到你看的那样呗,再过些日,还会有些脏腑掉出来。”他没有见到意料中女郎害怕的模样,有些偃旗息鼓的意味,嘟囔道:“搁这么些日子都没人来,九成九是个孤魂,还留着作甚回去禀告夫人一声,叫他早早入土吧” 里头的老者闻声也冷笑道:“某这小郎说的在理,甭管有没有主,最后都是一把土,哪有那么些讲究不过是阳间人自寻烦恼,尸骨还乡都是大晋的地界儿,哪里不是家” 长孙姒笑,这老爷子着实有趣,她垂着眼睛不经意道:“老丈这话说的甚是,”她指了指那盛放尸体的棺材,“不过这人身上处处都是伤口,活生生流血而死,到底有怨气,只怕回了家乡才能安生下来。” “那也是他活该,”老者冷哼了一声,“为官不仁,为个乐伎招来杀身之祸,抛家弃子的可算是丢尽了脸面,流血而死也怨不着旁人。到底是七夫人心善,救治了许久最后还让人给他清理干净,换了身体面的衣衫。” 清理干净方才看到头苏恩盛尸体和物件上的蹊跷,传信让姚濂和滕越去查,最后尚缀了句安心。 仓促间惦记得很是周到,她颇为满意,抱着被子无声地笑了笑,后来烛火什么时候熄灭也不晓得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章意外之证(三) 比起关心南铮如何把消息递出王府,如何查证苏恩盛的事情,长孙姒觉得在如今这种力不从心的情况下,还是安心地等结果为好。 转过天来,晨曦微露,昨日引他们进府的那位旧客严先生就来到别院叫二人起身,随世孙出府。 过去三年的三月三,是祭奠世宗的国丧日,谁也没有胆子敢外出游宴。如今国丧已过,寒冬不在,入眼的又是春日独有的繁盛容华的模样,出游的心思就越发的迫切。 城郊的柳林坐在一处清水湖边,踏青的丽人窈窕,郎君俊朗,来人熙熙,往客攘攘,连小小的稚童都被这环境引了兴致,各自扯了漂亮的纸鸢迎着风放肆地奔跑。 渝王府的世孙崔渊在第二回扯掉长孙姒身上佩着的杜若后,终于被身边飘过的五彩纸燕吸引了目光,松开了长孙姒的手蹦蹦跳跳跟人跑了,随在身边严先生忙不迭地追过去。 长孙姒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叫人寻了新的杜若来扣在腰间,看了一眼两丈开外陪着七夫人华氏说话的一众人,为首的便是慕璟,谈笑风生,惹得围观的娘子掩面娇笑。 她撇了撇嘴,回头看着坐在树下养神的南铮,出了府总该能说话了,“哎,寄人篱下的日子真叫人惆怅。” 南铮换了一身素净的竹灰襕衫,阳光透过柳叶勾出他的轮廓,风骨杳杳的水墨画添了一抹凡俗之气,她有些遗憾。他的目光纠缠着她,很是玩味,“寄人篱下,少些风雨不好么” 她笑道:“若是好,你昨晚把伺候的女史撵出来做什么” 他语气带了些许戏谑,“有些事若想做,自然不能当着你的面” “” 她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踢了踢他的靴子,抱怨道:“阿兄,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南铮笑,好像离开京城他的笑容就越发的多了,她的心思也跟着柔软起来,蹲在他面前问道:“昨日兵荒马乱的,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同那位严先生说,有的船渡人,有的船渡心,这么酸腐又矫情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他凝着眉头,看着她道:“你不觉得这么说,很容易拉近和那些看起来高深莫测实际上却又无所作为的门客的距离么” “”长孙姒默了默,应了一句觉得。 事实确实如此,比如那位招呼他们的严先生就格外待见南铮。对长孙姒虽说很是客气,但毕竟神色间带了几分嫌弃,尤其同她说话的时候。最后她归结为她扮男装的长相和声音可能过分阴柔,叫那位肃正的老爷子难以忍受。 “孙大先生真是好手艺,世孙极为喜欢您做的木船,在七夫人面前多次提及您。”那位严肃又正经的孙先生搭话,颇有谄媚的意味。 他把崔渊给追回来,看着小郎君腻在长孙姒身边,皱了皱眉头也没多说一句,只恭敬地同南铮闲扯。 崔渊乖巧地玩新买的纸鸢,闻言抬起头期许地看着长孙姒,“孙二先生,您还会再给我做一个木船吗若是不方便,我能等着,等多久都可以。” 这是个乖巧的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待喜欢长孙姒,严先生望过来的目光忧心忡忡,生怕她将他带入万劫不复。 南铮安静地看了半晌才道:“那木船是某和舍弟共同完成,若是新置,尚得些时日。” 语气谈不上无礼,但还是有些清冷,严先生知道说岔了话,讪讪地转移话题,“如此就好,世孙也说等些日子无不可。” 崔渊欢喜起来,将手里的纸鸢递给了严先生叫他放给他瞧。长孙姒望着年近花甲的老者被使唤的磕磕绊绊有些嘲弄,崔渊扯了扯她的袖子,凑近了才道:“我知道严先生不喜欢你,我帮你报仇” 语气里都是同仇敌忾的豪迈,长孙姒笑,说多谢你了。崔渊摇摇头,低声嘟囔,“他和阿婆说你是女郎,乔装改扮进王府,心怀叵测。我听着不开心,我觉得就算你是个女郎,也是个讨人喜欢的阿姐。” 难怪,他对她颇有敌意。长孙姒摸了摸他的头,看着在林子里来回穿梭的严先生,就听崔渊又道:“他还说阿姐你的身世可能不清白,央求阿婆好生查查,阿婆嫌他多此一举,在众位先生面前失了礼数才制止了。” “这样啊” 她笑笑,这些话不大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能说出来的,即便亲耳听见也不可能记得这么圆满,那么只有一件,是那位未曾见面的七夫人授意的,或者特意叫他来说给她听。 可是,放任至此,是试探还是提醒,她一时间捉摸不明白。 南铮抱肩安静地听他们说话,长孙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渝王府的七夫人华氏被人围在当中,众星拱月一般,满面是笑,偶尔向他们这处看过来,不晓得是否点了头,离得太远表情看得不甚分明。 趁着崔渊顺了草地跑来跑去,她低声同南铮道:“你有没有觉得,七夫人的长相很面善” “你见过她” “没有呐,”她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打量远处的人,“渝王偶尔进京从来都是孤身一个,我连过世的渝王妃都没有见过,别说这位夫人了。就是觉得好奇,听说她二十来岁入府,来历成谜。到如今十来年了,在一众孺人里俨然有了主夫人的架势。” 南铮饶有兴致地听她絮絮地说话,“我家那位安国公原先宠爱一个媵人,可碍于脸面只能偷偷地行事。那娘子也是个有胆色的,欲要取主夫人代之,下场可想而知。这厢渝王倒是不管不顾了,别是他有什么把柄,被这位七夫人捏在手里吧” 他随着她恣意地乱想,“什么把柄,由恨生情” “很有可能”她面上出暧昧的神情来,转向他,“这种由对立的情感转化而来的心意,有时反而牢不可破,你说呢” 她的手软软地拍上了他的肩,一副兄友弟恭的安和模样。南铮直视着她,搭在膝头上的手指骨节分明,是个文弱的儒生,一下一下敲在髌骨上,不紧不慢却有了逼迫的意味。 两个人相视而笑同时撇开眼去,长孙姒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哎,你可记得义庄那父子俩提起苏恩盛为乐伎赎身的事情,义愤填膺的模样在京城这可算是桩雅事,虽说结果有些意外,也不至于叫人恨得咬牙切齿,看来还是京城的民风过于开放了” 他倒是不赞同,“他们听到的消息,最直接还是来自王府的人口述,他们对苏恩盛的鄙夷,倒不如说是抬尸人的鄙夷。” 她更加好奇,“他们有什么可鄙夷的,不过是拿钱做活计。还是他们对苏恩盛赎买乐伎的事情,心生羡慕而不得的记恨” “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按了按她的手起身,几个纵跳便跃到了一棵树下,接着便是孩子的一声哭叫。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崔渊不晓得如何爬到了一棵柳树的桠杈里,被细长的柳枝勾住了袍子,生生地穿过了背脊的衣服,吊在树枝上飘来荡去。 变故生得快,南铮在树枝断前,将孩子给救了下来,闻声赶来的人一股脑涌到跟前,郎中好说歹说钻出人群,把崔渊的手脚从南铮怀里挪了出来,褪了鞋袜细细地查验筋骨。 长孙姒站在人群前头,看着埋在南铮怀里哭泣的孩子,又看了看那根掉在地上的树枝,摇了摇头;挪开目光的一瞬却瞥见崔渊左脚背上赫然有一块印记,指头大小,弯弯的像个月牙。 她心念一动,抬眼时,南铮正巧也望着她。 华氏被人扶着,姗姗来迟,揽过崔渊乖乖喊的心疼,转了脸来又对南铮道了谢,并暗示他们兄弟往后可以随在世孙身边,不受别院规矩的限制,二人不动声色地应下。风波过去,自然有人高看了他们一眼,时而来说上几句话,再不得闲。 南铮疲于应付,长孙姒独坐一隅看着从华氏身边跑来的崔渊,摸了摸他的头,“你为什么要往柳树上爬呢,上头有什么好玩的吗” 那孩子长长地抽噎了一声,红着眼睛四下望了望,脸颊上还挂着通红的印子,伸出手将掌心一物递到她眼前,“阿姐,它挂在柳条上,我看那树不高,所以才” 巴掌大的剪纸,一个鼓风的木帆,栩栩如生。她皱眉头看了看,凤凰牡丹的剪纸图个喜庆,谁没事剪个船还别出心裁地挂在树枝上 她抬眼打量那柳树,断枝离地面八尺来高,身量差不离的探长了手就能放上去,这才引得崔渊好奇,不顾一切地往树上爬。 伺候他的女史跟着管事去挨板子了,僻静之处惊心动魄的哀嚎谁也不过问,长孙姒点了头,“你若是喜欢,虽说我不能立刻做出木船,但是可以替你画一些,往后莫要往高处爬了。” 崔渊这才欢喜起来,大约是瞧出她有些不高兴,把那纸片甩开,一眼也不看,牵着她的手说要往别处去。她有些惊讶,看了看仍旧安然高坐的华氏,对这祖孙二人的相处甚是奇怪。 日头大了些,三个人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晒太阳。崔渊嚷着要听故事,长孙姒正琢磨说什么故事才能不耽误用七宝羹,就见方才坐的那处树下瞬间热闹起来。 阳光完全覆盖的地方,有一团火烈烈的燃起,风过还卷起半张残纸,烧的起劲,正是方才被崔渊扔下的纸片船。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章意外之证(四) 来往的人许是安逸久了,瞧着星点小火焰只当有热闹,结果火势越来越大,地面的草新绿,可仍有些遇之即燃的枯草,以不可阻挡之势迅猛地往人群里扑。围观的人这才大惊失色,四散奔逃。 王府的苍头女史还没从世孙坠树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又一波意外蜂拥而至,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把众人从迷茫里解救出来。来不及从湖里取水,各自搬了锹镐毡布,溜着火势的边沿铲草翻土扑火,另一面分了人手护王府里的贵人离开。 等有人从滚滚浓烟里踉跄露面,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衣衫被烧了不少,余下救火的接着陆续出来,互相搀扶,有个伤重些的被两个人抬着,脸上凌乱的黑灰,纵横交错分不清面目。 一连出了两场乱子,管事的连华氏的面都不敢见,低眉顺眼地将伤者和郎中一并打发走了,治伤的,查火情的,来回穿梭。诸事安排妥当,往华氏跟前一跪,大有赴死的念头。 女眷缩在家仆围成的人墙后头,髻歪钗斜,漂亮的衣裙也起了褶子,风华不在。华氏望了一眼浓烟缭绕的林子和躲得老远的看热闹的百姓,皱紧了眉头。回身指使女史将新出锅的七宝羹盛在三彩碗里,祭拜天地供奉神明,又分给了众人,余下的布施城中的乞丐,这才甩袖离去。 热闹的林子瞬间安静下来,柳枝间穿梭的阳光把朦胧的烟雾撕开几道口子,还能看见烧焦的树和乌黑的草地,几个管事的站在湖边正和闻讯赶来的候吏交代事发的情况。 长孙姒卷起衣角就要随着南铮一道进林子,慕璟快她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火虽然灭了,但是难保哪里没有残火,当心别燎了自己。” 他边走边探出手来,长孙姒没理会,他也不在意,“方才就是你们早先坐的那处起的火,幸好你们离开的快,烧着人可不成。哎,我说,这火别是你们放的吧” 他们离开到坐在另一处树下,短短的时间,没人经过或者靠近那里,草地却能瞬间点燃,只能是纸片上涂了什么易燃的东西,搁在阳光下时间长了,林子又干燥,起火也很自然。 尽管不是他们刻意为之,但是几乎可以算作因他们而起,她如今可以断定崔渊不顾危险从树上取下来的,不单是一个纸片船,而是这场意外的真凶。 她给了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我们没事烧林子哄孩子玩手笔未免太大了。” 慕璟笑笑,“那说不准呢,渊哥儿瞧着聪明守礼,可终究是个六七岁的小郎君。何况又生养在王府,怎么说也算得上光明正大的纨绔子弟,烧烧林子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吧” 她抬头望着迷蒙的天格外怅然,若是按照这种说法,长孙衷就算把永安宫付之一炬也很正常么,毕竟天子一怒,难以想象。 她又往里走了几步问道:“再纨绔也是个小孩,我瞧着即便不是七夫人,他阿爷也不会放任他到这种地步吧” 慕璟闻言好奇,“他阿爷你才来两天就见过他阿爷了” 长孙姒看着南铮在头前围着他们曾经坐的地方踩了几圈,这才笑道:“我这不是问你么,刚来两天就有个孩子腻过来,什么该说不该说的,我还没有准备。你呆的时间挺久,来露个底啊” 他甚是遗憾地摇头,“露不了,只听说渊哥儿是渝王世子的长子,他阿娘生下他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世子心疼,夫妻二人就搬到清静的庄子上养病去了。孩子就被七夫人带在身边,疼爱的不得了。至于世子,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斜他一眼,“疼爱的不得了” 七夫人待这孩子究竟有多好她不知道,只道面上看来的宠爱差不离是做个样子,方才出了两场意外,七夫人对待崔渊的疼宠可谓点到为止,疏离有加;而崔渊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神情里除了恭敬外干净的很。 当然了,并不排除这祖孙二人有别的打算。若是这样的话,利用一个孩子来试探,她觉得那位七夫人的手段未免上不了台面。 慕璟不知她所想,盯着南铮看了半晌也没得出所以然,回过头来道:“可不是,王府上下哪个不知道七夫人溺爱渊哥儿,比他那亲生的阿翁待他还要好” 他看她若有所思,又笑道:“也不是说渝王对他不好,只是一心求仙访道的,对这个嫡孙照顾方面难免有疏漏,这一家子真是” 长孙姒蹲在地上用马鞭戳了戳烧焦的草,不经意道:“谁没有几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啊,家经不好念啊不好念。” 这下谁也不说话了,彻底冷了气氛。她抬头时,逆着光眯起眼睛,慕璟那张脸就显得晦暗不明。她摇摇手,挥走弥散在鼻息间的焦糊味,笑眯眯地道:“哦,我是说渝王府里的事,你别多想” 他笑得无奈,“你很清楚我的软肋,这么不经意地扎一刀,真疼啊” 她被焦糊味熏的头昏脑涨,也没工夫和他闲扯,敷衍道:“兄台,你可别逗了该随着王府的人回了吧,别等着那位严先生来催,急赤白脸的” 回程的途中,慕璟又被七夫人叫道头前陪着叙话去了。长孙姒和南铮骑了马随在最后,她悄悄将指头伸过去给他瞧,一小撮草木的灰烬,微微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他垂下眼睛,从袖子里摸了包的密实的巾子,其中的粉末与她手上的别无二致。长孙姒凑过去闻了闻,将指头地上的粉末在巾子上擦干净,笑眯眯地道:“硝石,硫黄粉,还有炭屑,多少年没见着的稀罕物了,量若是再大些,都能炸了那片林子” 南铮嗯了一声收回手,任那些粉末被风卷走,巾子上还留下些灰黑的印记,然后慢条斯理地把巾子齐整地折了几道放回袖子里。 她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顺着他苍白的指头能看到马前走过的百姓,沉浸在上巳节的热闹里,或许有从城郊回来的,说着几件怪事却并不知道方才的危险。 她笑道:“你方才在林子里的模样,看起来心情很差” 他没有否认,认真看着她说是。 她有些惊讶,他这才缓缓地道:“灌顶经说,如果在临死前膜拜过十方三世诸佛的人,无论托生何处,都将遇上佛陀,劫难所造的报应都会解脱。” “所以呢”经此一劫,往后笃信佛学了吗 他的广袖覆上她的手,垂下眼睛望着她,“我的佛陀若是有危险,那我该怎么解脱”他安静地说话,掌心微合,恰到好处带着无比的执拗。 “咳” 他正儿八经地诉说心意,她竟然觉得颇为羞涩,撇开眼睛能听见心花怒放的喜悦。这个季节,真是太容易动心了 答应给崔渊画几张图,结果因为南铮的话,长孙姒只顾捧着脸偷笑。以至于华氏身边的女史来请她陪世孙叙话时,连个模样都没有勾出来。 出门就碰上摇着扇子到处晃的慕璟,死缠烂打非要随着。她厌恶地将他甩在身后,路过南铮的屋子,看他正坐在矮几后捧着本书,对这厢的动静恍若未闻。 慕璟在他面前流连了半晌才撵上来,“哎,他看什么三十六水法,这是要炼丹么感情年岁不大,倒是想着长生不老呐” 长孙姒不理他,心里却有了计较,早上失火的方式过于独特,不得不叫人往旁处想。她越不理他,慕璟越是絮叨问话,直到到了华氏面前才收敛些。 高髻云鬓,环佩叮当的美人坐在软榻上饮茶,见着他们来才命人撩开了帘子,也不避讳,笑语嫣嫣,“慕中书倒是同孙二先生相处的甚好”又把崔渊招呼到跟前道:“一早便闹着要见先生,如今先生来了,还不去拜见” 长孙姒回礼时,崔渊已经扯了她往置好的卷头案前坐。她依照他的要求,勾了几张图来,小郎君欢天喜地地捧着个华氏和慕璟瞧,华氏摸了摸他的头对长孙姒道:“这孩子独爱这些,有劳孙二先生了。这些时日大王不在府中,改日定当好生相谢。” 她回说不敢,“大王学道问经,自然不是我等凡俗可得见。” 华氏笑,“先生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大王爱山水,他游玩起来连身子都不顾不上,真不是怠慢。” 她应了一声,试探道:“大王何不请些仙长过府,也好免去奔波之苦” 华氏摇了摇头,“大王身边倒是有个仙长,十来年了,偶尔在府里练练丹药,服食之后能强身健骨。不过他总劝大王多出去走动,丹药才能尽数有用,这不两个一块结伴去了奔波与否,还是看个人喜好罢了。” 长孙姒应了一声,心思在炼丹上盘桓,炼丹药也需要硝石硫黄,难不成今天失火这茬是有意为之的提醒渝王炼丹还炼出问题来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搭没一搭和华氏叙着话,陪着崔渊直到天黑。回去的路上慕璟呵欠不断,饶有兴味地问道:“渊哥儿怎么同你那么亲近呐” 长孙姒端着袖子哼道:“哪个孩子跟我不亲近,衷儿” 慕璟挥挥扇子打断她,“得了,圣人跟你是亲,可上回那碗毒药他最终还是端给你了。阿姒,有的时候,天真的小郎君也不得不防啊” 那件事终究叫人心寒,她勉强笑问:“你觉得崔渊也会给我一碗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章 意外之证(五) “那倒不至于,这里比不了京城。”慕璟用扇子敲了敲手,神情有些玩味,“不过也有比不了的方便,比如你现在的身份是门客,解决的方式多种多样。更不用说,你眼下主要负责哄孩子玩。孩子是最容易不经心的,所以,他们想要对你不利简直易如反掌” 长孙姒抬眼打量前头挑着灯笼的人,当着面说别人的主子居心叵测,这样真的好么 慕璟见她目光不善,又笑道:“他们是我从绛州行宫带来的,你大可放心” “哦,”她点了点头,“那么,你为什么觉得他们要对我不利”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他举扇子指她,“你想啊,才来几天,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就格外稀罕你,每日腻在身边要你和他玩,有心事还和你分享,你觉得真的常么” 她从谏如流,“不正常” 他拍手,“对嘛,你得多加小心,熬过这些日子,等我走时再把你们带出去,料想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眨巴了眼睛,似乎在认真琢磨他的话,半晌才问道:“想法很好,只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呢” “那可就多了,钱财,权势,地位” 他比划了三根指头,上下打量她一眼,“虽然人傻了点,但是长得不错,又是监国公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总听说过吧扣了你,到时候妥协的是圣人,你自己想想吧” “渝王缺钱财权势和地位么” “谁还能嫌这些多么”他闲散地摇着扇子,忽然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四下看了看,“我可没说是渝王,你别断章取义啊” 长孙姒抱着肩看他惊恐地模样,笑道:“那依照你整章的意思来看,说的是谁,七夫人” 慕璟指了指她,抱怨道:“你别算计我,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这才来提醒,枉费我一番苦心,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 她拱了拱手,笑眯眯地退让一步,“那就多谢慕中书慷慨相助,铭记肺腑,感激涕零” 他气得疾走了两步,回身怒目而视,“你甭跟我来这套,以往劝你的话没一次听的,这次我就看着你放不放在心上” 她思量了片刻,看着前头几乎要烧着了背影,琢磨道:“啊,这么说来,想要对我不利的人,就是南铮了” “没谁,谁也不是,当我没说” 他怒意不减,越走越快,长孙姒对着夜空无声地笑了笑。一下午南铮一直不远不近地随着,方才偶尔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听没听到这番话 回到别院路过南铮屋前,慕璟还特意看了一眼,好奇道:“这厮不会半日都缩在屋子里看书吧看的什么,还是那本什么水法,别真是要和渝王殿下一样修仙得道吧”他转过身语重心长地道:“阿姒啊,遇上这样的人,你还是早作决断为好” 她撇嘴,南铮这样的人,面无表情往风口一站就是仙气缭绕,修什么道,何况尘缘未了,于是煞有介事地摇头。 慕璟抱着肩琢磨,“也对,手里握着禁军,圣人面前能扬威,若是我也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呐” 果真是没有半句好话,长孙姒锁死了房门坐在铜镜前,瞟一眼窗台上衣衫翻飞的人,“慕中书,三更半夜还是请回吧”转回目光时,却看见铜镜上有一行用胭脂写的小字,气势洒落。 她垂着眼睛一边拆发髻,一边听窗台上的人絮叨,“不成啊,越是更深露重,我越得看牢了你。免得你一个没忍住出了门让苍头们给逮了,到时候我怎么救你” 她笑眯眯地道:“放心,我不出门,明儿还得央你带我去看苏恩盛呢” “免了,我这就走”慕璟险些从窗台上滚下去,张皇失措地冲她摇了摇手,霎时没了人影。她起身关窗,顺手用巾子抹去了那行字。 慕璟以为长孙姒不过是吓唬他,转过天来,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吓的脸都白了,连连推辞,“哎哟,祖宗,一个死了俩月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前儿晚上你不是刚看过么,又想什么呢” 她低着头对手指,一板一眼跟他解释,“上回咱们去的时候是晚上,有些看不分明的细处白日里显而易见,万一上回有疏漏呢” “不去” 长孙姒啊了一声,安抚道:“你别怕,实在不成叫上南铮,三个人一起你总安心了吧” 他被激得气血翻涌,一抖扇子,“哪个怕了,跟爷走着” 出门的时候三匹马一字排开,慕璟十分不满意地挑衅:“南统领怎么有闲情雅致一道,不是琢磨炼丹么” 南铮云淡风轻地道,“听说有人怕尸体,这比看书热闹” 慕璟:“” 到了义庄前,他更加绝望了,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被前头两个人甩下老远。长孙姒回头张望,低声对南铮道:“滕越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昨天傍晚,苏恩盛的一位朋友听闻了这件事,特意从当州赶来。” 她不解,又问:“当州,离这儿好几百里,再说苏恩盛不是京兆人氏么” 南铮点头,“他的这位朋友和他是同科的进士,自打三十年前初任京县主簿开始,二人便是挚友,分开后也有书信往来。去年,此人辞官回了当州,前些日才得着消息” 她把这段话在脑子里饶了绕,捉摸了半晌才试探道:“这俩人断袖之情,分桃之意” 南铮沉着脸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不过是挚友。” 她揉着脑袋做鬼脸,“你又没见过他们,怎么知道是与不是以前只听说,这回终于见到活的了,啊,心情真好” 他挑眉看她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门还没进,就听见有人凄怆捶胸,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跪在棺材前,戴着苍灰软脚幞头,同色的衣袍,一边攥着念珠,一边抹泪。 慕璟大着胆子探了脑袋出来看,好奇道:“这谁啊,苏恩盛的家仆,朋友哭得这么伤心,别和苏恩盛是,那什么关系吧” 南铮无视他诡异的面目,和蹲在墙角切姜片的年轻郎君招呼了一声,问这老者是谁。 那郎君头也没抬,冷声道:“苏通议的朋友,当州的赵烨赵公,今天来替苏通议移棺。”语气里说不出的轻松,似乎抛开了沉重的包袱。 慕璟好奇道:“不是说没人管他么,还真有人来啊” 那郎君冷笑一声,也没再接话。过了小半个时辰,赵烨才从地上颤巍巍地起身,指使身边的家仆把棺材抬到外头停放的牛车上。 一老一少颤巍巍地不堪重负,慕璟扯了南铮去帮忙,赶着吱呀呀的牛车出了义庄。闷了半晌赵烨才缓了脸色千恩万谢,“方才某因着故友病逝失态,三位见谅。” 慕璟摆了摆手,“人之常情,赵先生不必如此” 赵烨愣了半晌,看着慕璟,“这位郎君认得某” 他连忙说不是,“方才问了义庄的人,才晓得先生是苏通议的旧友。是这样,我们都是渝王府的人,苏通议病故后我们把他送来,差不多两个月了。今天来看看,若是不成便要请他入土为安了” 赵烨神情有些恍惚,望着棺材,也不顾气味难闻抬手抚了抚,“哦,有劳各位了。某与他多日不见,却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来得晚了。” 慕璟安抚他,“苏通议不当心,识人不清,我们也觉得颇为遗憾。” “他怎么就去了乐营,招惹了那样的妇人,他以前”赵烨突然说不下去,抹了抹泪扭过脸去。 长孙姒默不作声看了他许久,待他冷静下来才试探道:“听闻苏通议以往清名在外,怕是这回着了小人的道。” “谁说不是呢,以前他不是这般,这般荒唐。”他的手在棺材上拍的闷声作响,“谈不上什么清名,只是他洁身自好,哪里会去那样的地方,老了老了还把命搭上了,何苦” 搁在棺材上的念珠一个个从掌间挪过,长孙姒移开视线接着道:“苏通议身在渝州两月,没等到家人等到挚友,未必不是一种安慰” “他没有家人,”赵烨转过头,“他孤身一人,在渝王府时,小郎君没有他听说起过么” “听说过,”她点头,“也听苏通议说过,先生至今仍孤身一人” “你” 意料之中的恼怒,却以长长的一声叹息结束,就听赵烨接着道:“都是年少轻狂,一时新鲜没了神智而已,后来渐渐明白了,便没有那些想头。谁知道他竟然这事却半点没有在信中提及” 她随口:“苏通议约莫是怕赵先生着恼” 赵烨苦笑:“我们后来先后信了佛,三十来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种事情,旧友之间即便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找了某,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苏通议怕是给先生寻祸事吧” “祸事”赵烨摇了摇头,“年前最后一封信还说,年后若是得空便来当州,一眨眼就怕惹祸了年岁大了,难免想岔了,我们这一辈子啊总在犯糊涂” 牛车咯吱吱的响,转过林子上了官道,赵烨回过身来辞别三人悠悠去了。慕璟等人走远了,露出诡异的表情,“我说什么来着” 长孙姒觑他一眼,“说什么也不了了之了,两个一把年岁的人,你还敢嚼舌头” 他约莫是想到棺材里的人躺着的模样,抖了抖,不吭气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章 千丝万缕(一) 牵着马回王府,慕璟闷着头琢磨心事,“哎,你不是说要看看有什么疏漏么现在棺材被拖走了,怎么办” 长孙姒摇头,踩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女贞果子,紫浆溢出来铺在地上,“都要入土了,疏漏就疏漏吧。” 慕璟看看前头闷声不语的南铮,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长孙姒,“你门是不是都觉得苏恩盛这件事有古怪啊” 她歪着头好奇地看他,“你觉察出来了” “啊,显而易见。”他拿扇子敲了敲手,“你看啊,这俩老头儿年轻时候有过那么一段隐晦的,哦,感情。后来幡然醒悟了,成了挚友,无论约定也好默契也罢,又三十年信奉佛教,至今孤身一个,也算是洁身自好。所以问题来了啊,怎么苏恩盛到了快致仕的年岁突然换了一种性情,喜欢上那些官使妇人,而且可以称得上无比热衷。否则,怎么能够为了她和绿林豪强大打出手呢” 她笑,“说不准老爷子想在回乡前,突然想要赏一赏人世繁华呢” “不不不,”他挠了挠头,“执着了一辈子的事情,一时间醒悟,必有蹊跷” “什么蹊跷” 慕璟耸了耸肩,“这我就不晓得了,我在京城里也没听说过苏恩盛这人啊,哪里关心的到他不过话说回来,”他饶有兴味地打量了长孙姒一眼,“今儿来的可真是巧啊,再晚一会,连棺材盖儿都看不见了。你怎么知道,赵烨今天会来” 长孙姒笑眯眯地道:“选择今天来,是你告诉我,过两日七夫人就让人葬了苏恩盛。昨天上巳节脱不开身,只能今天来啊,不然葬了他我总不能挖坟吧再说了,你身为朝臣都不知道有这么两位同僚,我到哪里知道赵烨这个辞官的老头儿” 她看着慕璟哑口无言的模样,再瞄一眼南铮勾起的唇角,快走了两步把手塞进他掌心,被紧紧地握住了。身后的人气急败坏地道:“你个死丫头,往后别想让我帮你出府” 她毫不在意,解决了苏恩盛身上的疑问,连日头都变得暖融了。 暖融的春日里,孩子自然无比活泛。过了午,崔渊被一个女史搀着来找长孙姒和南铮出去玩,那位管事的严先生再不乐意,也只能放任。 这回崔渊再没让她给他画船,除了坐在花园里让人放风筝给他们看,就是藏人要他们找,倒是有了昨日掉下来的事件,再不敢接近任何一棵树。长孙姒累到瘫在树下长吁短叹,崔渊不顾女史的劝阻,在她周围爬来爬去呵呵直笑。 她向南铮投去求救的目光,再这么折腾下去连明天的日头都瞧不见了,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头表示爱莫能助。她气得瞪眼睛,在几步开外伺候的女史见着这场面却红了脸,羞答答地时不时投来爱慕的眼神,长孙姒彻底绝望了。 崔渊闹够了,坐在她面前小声道:“阿姐,你再陪我玩会吧,然后我就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还讲条件,再好玩也不去 大约是见她没什么兴致,崔渊为难地把好玩之处说了出来,“再往里头去的水边有棵大榕树,就是在阿翁炼丹房的前头。我有一回发现那树会张嘴,像个门一样,可以进去。不过里头黑乎乎的,不知道远近。当时还天黑,我害怕,没有进去过,阿姐要不要我带你去玩呀” 会张嘴的榕树这渝王府里好玩的地方还真不少,她皱着眉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像门一样,是榕树的树洞吧还黑乎乎的,一棵榕树能有多粗壮,怎么看不到里头的树干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崔渊,“你又看不清,怎么知道里头好玩” 崔渊见她不为所动,有些着急地解释,“我看到很多人进进出出,有人手里还搬着匣子。后来那些出来早的又进去了几趟。里头肯定大得很,又好玩,他们才会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他倒是说的斩钉截铁,长孙姒接着问他:“你当时觉得好玩,为什么不让和你同行的女官陪着去呢” “当时是我一个人溜到那,”崔渊说起来还有些遗憾,“女史阿姐找来的时候就把我带走了,说那是阿翁炼丹的地方,挺危险。回去之后还告诉了七夫人,七夫人说,往后再不许我来玩了。今天是你们陪着我,七夫人才特许到这里来。阿姐,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看着他充满希望的眼神没有言语,慕璟说的话未必不对,随便栽来一个罪名,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何况,若是在崔渊口中那个树洞里出了意外,大概成了枯骨才会被人发现 她笑眯眯地道:“七夫人准咱们来园子里玩,是信任我们,结果你违背她的信任跑到那里,七夫人若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再说,炼丹药的地方里头有一个大炉子,添上许多奇怪的药材,不分白昼的烧火,里头的模样大约像是昨天的林子,燃起来无法收拾,你觉得危险不危险” 南铮面无表情地听她忽悠小孩子,再看崔渊,他显得很为难。昨天的火势叫他心有余悸,但好玩的树洞又不能放过,他仍旧在挣扎,“可是阿翁身边的那位道长,他就时常进出,他不怕我也不怕” 长孙姒摸了摸他小小的发髻,“阿姐知道渊哥儿是个勇敢的孩子,可是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你瞧府里这么多人,你阿翁为什么还从府外请了道长来炼丹药呢因为他擅长这件事,知道怎么避开危险,而我们却不知道。” 崔渊听得似懂非懂,知道他们今天是不会陪他一起去玩了,只得嘟囔道:“那你们总可以陪我去,远远地看上一眼吧” 她点头,“我们可以陪着你过去看一眼,不过若是有人阻拦我们立刻就回来好不好” 他满心欢喜地扯着长孙姒去了,但终究还是没有近距离地看到他心爱的榕树。守在那附近的苍头很机敏,抬手拦住了,客气又坚决地将他们劝走了,还若有所思地看了长孙姒和南铮一眼。 崔渊悲凉地坐在一处小土丘上,通过面前郁郁的草丛隐约能看到大榕树印在湖面上的影子。那湖倒是挺大,杳远的尽头不知道在哪里,周围高低起伏的水草藏住了榕树的半截树干,树干约莫两个人才能环抱过来,没瞧着崔渊心心念念的树洞。 南铮和长孙姒并肩坐着,听她低低的声音道:“你说,这位七夫人是什么意思,试探么” 他嗯了一声,“也许是放任” 长孙姒转头看他,他继续解释,“这孩子方才说渝王身边的道长,时常进出。他只来过一回,这话应当不是随口提到。” “可她放任我们知道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么要我们进到那树洞里” 他不置可否,“坊间盛传榕树大而阴,易聚鬼魅,又搁在丹房前头,谁家也不会有这样的布局;何况,这树看起来没有那么疏阔,却有不少人进出,当是有地道” 她皱了眉头,“好端端地在这树下凿个地道又不让人靠近,多半是隐晦的事情,别真像当初的高家,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南铮说这倒不会,“近些年没听说渝州附近有了不得的人命官司。” “不啊,”长孙姒摇了摇头,“最近这位枉死的苏通议就算上一个。且不说他年轻那会有龙阳之好,孤身一个三十来年又信奉佛学,致仕前突然想赎买一个官使妇人,就算他回乡想有人照顾,那他头顶上的针孔,中衣上的纸片和身上十几日不愈的伤口又如何解释”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王府的人可以说,苏恩盛倒在府门前那日就已经不治身亡,因着年节不方便运到义庄,所以就停在府中耽搁了。” 她说不对,“听闻年后那些追人的绿林还三番五次来搅扰王府,那么既然当日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非要熬一段不平静才决定说出口” 南铮点头,“如此说来,只有一个解释,苏恩盛当日已经死了,王府密而不告就是在等绿林上门来搅闹。” “为什么这么做” “掩盖事实。” “什么事实” “苏恩盛的死因,比方说他头顶那个针孔的来历” 她按了按他的手,“若是这样,倒是能顺畅些。凶手很大可能是王府的人,因为苏恩盛撞破某件事情或者惹怒了某个人,凶手杀了人,又不想认罪,所以说苏恩盛与绿林豪强有仇,逃命到王府,王府出面救治还被多次搅扰,最后苏恩盛不治身亡,这件事才平息下来。很好的李代桃僵之计,只是为什么当中要耽搁十几日,立时送出王府岂不是更好” 他嗯了一声,“比完成计划更值得冒风险的,就是如何让计划牢不可破。阿姒,若是你,怎么才能让这件事更加圆满”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事实,真相是什么就没人会在乎了。” 他嘲弄地笑了笑,“那么什么事实” “死的就是被绿林追杀的苏恩盛,”她突然攥紧了他的手臂,“你是说,苏恩盛那张能证明他身份的过所不对,是那张飞钱,进奏院签发,京城到渝州一千五百里,若是快些,时日来回足够了。” 她看着他弥散着笑意的眼睛,“这么费力,苏恩盛之死绝不是小事。”她突然有些遗憾,过早的让赵烨把棺材拖走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章 千丝万缕(二) 崔渊仍旧坐在小土堆上专心致志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树洞,可望而不可即的忧伤从背影里便见分晓。长孙姒看着他,乐不可支。 南铮挑了眉头,看着她眼睛里熠熠的光彩,沉声道:“不仅是他,你也想去” “所以呢”相对来说,她还是关心他后面的话。 “我不会像你哄崔渊一般去哄你,”他拍了拍搁在手臂的手,有些戏谑,“绕住你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也不会容你溜进去。滕越正跟着赵烨,等他回来带人探明了树洞再说。” 有点像遥遥无期的誓言,她的兴头败下来,诺诺地应了,托着腮道:“苏恩盛的事情好像又算得上,戛然而止不过这回和以往不同,我们知道了结果,只是不知道起因罢了。唔,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在汉州那个将陈氏放在小佛堂前的,五哥他又尽心隐瞒的人,也不确定。” “正好在去树洞前,你可以琢磨这些事情。”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看着崔渊回过身来委屈的模样,“不得不说,你们扮起可怜的模样真有几分相似” “你想说的是臭味相投么”她阴恻恻地瞪了他一眼,“回了别院,咱们又没法正常的说话了。虽说渝王这种强行把自己和结党营私的嫌疑撇开的方法很是有效,但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一院子的行尸走肉” “有一个例外,”他的目光转向那棵疏阔的榕树,铁灰的树皮,再过两三个月应当时花期,到时后头的炼丹房更加看不分明了,“那位炼丹的道人。” 长孙姒点点头,“渝王早年随着阿爷南征北战,兵谲诡道,鲜少相信谁,别说带在身边。看来这位仙长不仅炼的一手好丹,还善于蛊惑人心。” 崔渊慢吞吞挪到她的身边,她拉着他往回走,问道:“你可见过你阿翁身边的仙长,真的是个仙人吗” 他用力地点头,“见过,过年给阿翁磕头时远远地见过一面。仙长穿着灰白的袍子,长须,身量很高很高,比阿翁还高一个头,看着是个慈祥的仙人。” 她这才想起来慕璟说过,渝王已经五年没有在府中过年了,这回也一样,又是见不到人影。但是崔渊说时常能见到那位道人在炼丹房附近盘桓,那么渝王外出未必和那道人一起 她又问道:“你阿翁每次出去玩,都带着那位仙人吗” “对呀,不过阿翁久不回来,那位仙长倒是时常回府,七夫人说炼丹药都是有时间的,炼坏了就不好吃了。”他摇了摇长孙姒的手,有些好奇,“阿姐,你吃过丹药吗,真的很好吃吗” 丹药她倒是吃过,还在李家的时候,李奉曾经因为好奇支了个葫芦似的丹炉,用马尾罗将药筛好放进丹鼎里,炼了也不知道多少时日,倒真有那么几颗成型的。 当然了模样好看,未必入的了口,大家不过一笑置之。可那时候的长孙姒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郎,趁人不备顺了一颗,入口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然后,隔了不到一刻,鼻血喷薄而出,吓坏了一干人等,至此李家上下再没有出现过丹炉。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她默了默,斩钉截铁地打消崔渊的好奇,“吃过,我曾经生了一场病,用丹药来治,应当比你喝过的药味道还要怪异些,你想试试吗” “不想不想,”崔渊彻底偃旗息鼓,“阿姐我再也不问了” 南铮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不多远就看着那位尽忠职守的严先生,探头探脑地向他们这处张望,生怕他们多说了一句话就能将王府掀起三尺风浪。见了崔渊的面这才谄媚地踱过来,递出了手,看着崔渊面无表情这才讪讪地笑了。 长孙姒有些唏嘘,当初怎么就以为他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不过严先生对待他们这样倒是有自己一贯的风格,沉着脸看人进了别院,又嘱咐巡府的苍头对他二人多加照拂,这才意犹未尽的走了。 不同于别的门客每日热火朝天的赶工,回到半幽禁似的院子,南铮安静地看书,长孙姒忙碌作画,透过门窗偶尔能看见彼此。 虽然府规森严,但是仍有疏漏之处,比如别院每月会按时更换一波伺候的仆役,于是长孙姒在三月初五见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烟官和赵克承。 赵克承守在门外,烟官慢条斯理进屋洒扫,对着一个落地花瓶,鸡毛掸舞得烈烈生风。长孙姒倚在凭几上笑,转眼人已经到了跟前,红着眼睛斟了杯茶递给她,她终于不乐了,低声道:“我这不是没事么” 烟官跪在矮几前擦拭,听得这话颇为伤感,“那日都怪婢子,听着响动扯了赵克承去瞧,被人截杀在半途,滚到庄稼地里逃过一劫。缓过神来都是几天之后了,那日凶险,婢子总以为殿下安好就好。” 她抹了把泪,接着道:“是南统领的影卫寻到的我们,托了位姓姚的郎中才进了王府。” 听她嗯了一声,烟官又接着道:“殿下一直要在王府住着” 长孙姒点头,“阿铮身上有伤,不适宜沿途奔波。何况,王府里最近有趣的事情很多,住着也不闷。” 烟官心里明白也不深问,只道:“南统领的伤婢子会时常照看着,殿下安心。在绛州的銮驾已经启程去江州了,修渠的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魏京兆还在审渭川的人骨案,王侍郎留在渭川,说是起了刑部一桩十五年前牡丹变人头的旧案。” 早上左道成从御史台送来的密信中也提起这些事,绘声绘色地说王魏二人因为手上的两件案子,府上的门槛几乎要被踏平了。街头巷尾近日也流传起视若禁忌的南郭旧案,圣人在早朝上还问了几句,御史台义不容辞添枝加叶描绘了一番,以狄如靖为首的一干老臣也没有横加阻止,这番试探颇见成效。 原先赏赐给苏长庚府上的男宠也递出话,苏慎彤寻找苏长庚的动静颇为浩大,连日发了信到各州府询问尚书府原先的门生。可能被这件事情牵绊,苏慎彤对于久未见面的慕璟竟半句没有提起。 长孙姒觉得这件事情颇为玩味,就如同昔日声称和苏长庚有过命交情的徐延圭,如今对旧友失踪之事寻找的兴致缺缺,是笃定苏长庚没事或是早没有寻找的必要了 她看着烟官将托盘里书信的灰烬融进铜盆里,这才道:“我晓得,你同赵克承当心,没有要紧的事就莫要来同我们说话。” 在她临走前,又追了一句,“慕璟也在王府,时常往别院来。”烟官脚步顿了顿,表示晓得,出门和赵克承走远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子,留了小香炉的影子在矮几上,歪斜的葫芦样,她又想起李家那个近乎昙花一现的丹炉。 最近她总会想起李家的很多事情,包括李奉,还有看起来总是在气急败坏的老头儿,安国公李勋。 她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然而更不好的是严先生那张充满疑问的脸又出现在门前,要带她去见七夫人,同行的还有南铮。她以为崔渊新找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结果七夫人请他们进账房当差。 账房历来是一府重要又微妙的地方,府内外往来账目一板一眼都记得分明,若是想隐瞒一些事情需得费些周折。当然了作个假账也不可避免,那么主人对待账房先生们的亲疏也就显而易见,毕竟谁也不会把自己的短处交到旁人手上。 所以,这回不仅是他们,连严先生都立时阻止,“夫人,二位孙先生来府中不到几日,账房这事若是叫旁的先生晓得,只怕心里多少有些不平。” “二位先生年轻有为,依照大王的习惯早该委以重任。”七夫人往池子里撒了一撮鱼食,看围来三五条红锦鲤笑弯了眉眼,“若是不平,也是他们才学不济,何须在他人身上找补不痛快。” 严先生显得很为难,“夫人说的甚是,可二位先生初到府中,寸功未立,只怕难以服众。” “也对,”七夫人捏了巾子来擦手,转回身对二人笑道:“这样,城外五十里处是盘山县离渝州城最近的临原村,总出些岔子交不上赋税,渝州刺史来央了大王几回。今儿刺史府的人又来了,你们跟着去瞧瞧,解决了也是大功一件。” 这又是哪一出 长孙姒坐在马上往城外赶时还是摸不清门道,耳边是刺史府姓程的功曹参军事絮絮的埋怨:“隔几个月准出一回事,村里多是年迈之人,使君又不敢逼迫的太紧,可那些个年轻的就没有懂分寸的。一交不上赋税去看,准是一连片倒家里。问缘由吧,私下械斗,想要教训,那些老的就又哭又跪,一条命都能赖你身上” 她听着械斗便扭过头来问,“为什么会经常械斗” 程功曹叹口气,“咱这地界儿好,每年都有来采草药的客商。甭管是不是真认得草药吧,绵延百里的山,进去总要找认路的。临原村就在山根儿下,那些游手好闲的就指着这得银子混日子。每年都有大客商来,一来找上十来个人,给个百十两银子,到了分钱的时候,谁不想多拿点,经常闹事” 她和南铮互看了一眼,因为银子分摊不均而致私下械斗所致伤亡,这种事情听起来很耳熟,十几年前江州百余村民死伤案,起因似乎也是这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章 千丝万缕(三) 程功曹瞧二人没有反应,觉得他们轻视了事情的严重,接着道:“每回这样的商队来,总要引起纷争。这个说折了胳膊,又来个说跛了腿的,谁该多谁该少最后受了伤都没银子治,甭说缴田税。赋税收不齐整,县官捉了闹事的,那些老者越过使君求到王府,大王心慈又将那些人放回,最后连累的是使君。” 长孙姒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问道:“既然有矛盾,你们使君不过问” 程户曹摇头,“如何不过问,可是问的过来么商队只是来采药,又不能时刻派人随着。进山引路都是百姓自愿,何时去何时回也问不明白。” 她眯了眯眼睛,“那依着使君,央大王又如何先缴了赋税,他们闹便由着闹” 程户曹辨不得她的意思,讪讪地笑了笑,“某也不是这个想法,使君颇为忧心,时常派人劝阻,实在不成贴补了,就盼着少些矛盾。可先生也晓得,这样的事情少不了,使君他,也是有心无力呐” 她又问道:“这些客商呢,留了银子便离开了吗” 他点头,“都是从别的州府来的,有过所,缴了税,不过来找些虫草,贝母,回了便能卖得好价钱。愿意赏给引路人银子,算是有心思。有些呐,就随手撇下碎锻破锦,身边都带着侍卫,能奈他们何” 她笑,“带着侍卫,还有仗势欺人的” “您别说,还真有” 程户曹凑近了低声道:“前些年听说是打京兆府来的的商队,带了许多人,赶了十来趟车,沉甸甸的。山路不好走啊,就得村民帮忙,有几个不守规矩的想着偷看被阻止,后来同行的十来个人险些丧了命。都说是那商队的人捣的鬼,细查之下,是他们自己误食了野菜,可您想都是久居此地的人,哪会这么巧” 京兆府她觉得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什么时候的事伤了这些,客商也没有补偿” 他哼一声,“补偿这些商人只顾得上省本钱和不招是非,遇上这种事情跑的比谁都快。头天歇在渝州城里,可转过天来连人带车没瞧着一个。这事还是某听使君说的,十一二年前了吧,不过后来没有这么大的客商来过。” 她觉得挺遗憾,“十来趟车都沉甸甸的,是采了多少草药,怎么就不来了呢” 程功曹颇为怪异地看着她,“当初惹了麻烦走了,最后还是使君派人安抚了那些村民。若是不合村民的心意,到王府跟前说上一嘴,咱们使君是有苦难言,宁愿不来啊”约莫是觉得他们这种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人体会不了民间疾苦,他再不开口。 临原村口很安静,还能瞧见三五个十来岁的小郎君赤脚踩在草丛里嬉闹,各自身后跟着憨憨的牛羊,循着马蹄声回身好奇地张望,然后又聚在一起说了几句,眨眼跑没影了。 程功曹一拍腿,“坏了,准是又闹起来了,快走快走”他着了火似地甩鞭,飞扬的泥渍里一转眼到了村子一处小院跟前,还没下马就扬声喊里正。 门前的篱笆一撤,出来个五十来岁的老丈,见着人就要下拜,程功曹跃下马来一把搀住了,同样问题反复地说,两个人苦着一张脸望着对方,尴尬无比。 程功曹指了指南铮和长孙姒,“上回某同你说的可计较了二位是渝王府的先生,专程为了这事来的,今儿若能咱就定下,老实地把田税缴了,省的闹心。” 那老丈探着脖子打量人,也没敢细看,比了比手把人让到院子里。程功曹趁着机会回过身来低声道:“前儿咱使君想了个法子,每回因着进山分银子不均闹事,索性把这些能进山的人聚在一起,成立一个进山的团练。不过不是练兵,只不过把他们聚在一处,选个都服气的头儿,往后就专管这事。这样一来,免得每次打伤了闹事了,交不齐税” 长孙姒点头,“为什么之前不定下” 程功曹拱了拱手,“这事年前就提了,倒不是某说大王的不是,大王时常不在府中,某等又见不着七夫人,回回被府里管事的打发了。这些村民呢,就信大王,若是王府不来人,总以为刺史府要把这些年轻力壮的抓去充军,哪让啊打不成,骂也无关痛痒,您说怎么办” 她笑笑,“如此说来,大王在渝州百姓心中的威望颇高啊” “那可不,”程功曹让了个宽敞的地儿给他们,“甭说渝州了,附近的汉州,泸州,再往北点的益州啊,都认咱们这个大王” 说完,他又和那里正说道团练的事儿去了。长孙姒笑了笑借故出门,低声同南铮道:“你说,会不会剑南道这片儿都只知道渝王,不晓得圣人” 南铮配合地点头,“看来确实如此。” “成立个团练”她回头望着和里正讨论的热火朝天的程功曹,“配上刀和箭,练个几日,扯出去就能上阵杀敌。渝州这位刺史可真有意思,渝州的团练使做的不过瘾,还要在这山脚下练兵么” 他嘲讽地笑了笑,“在这个只认亲王的州府,成立团练,未必是刺史一个人的意思。” “也是,”她点头,“这么有心思,说不准这样的事不止一回。” 她抬头时正巧看着前面的院落,有个少年郎君露了青紫的脸面,见着人小心翼翼地阖上门,躲进屋子里去了。 那家院门没有关紧,南铮抬手推开,她东瞧西瞧,问了声有人没有。过了半晌,主屋的门吱呀闷响一阵,里头出来个七十来岁的阿婆,拄着根树枝站在门根儿,一手撑在腰背上,眯着眼睛问找谁。 长孙姒缓声道:“我们是渝王府的人,方才见您家里有位受伤的小郎君” 她话没说完,就被那阿婆打断了,“哦,是受了点伤,不打紧。没事的话,还是请回吧” 她有些意外,看来渝王的名号在这阿婆的面前并没有那么好使,“哦,我们随身带了伤药,可以给您那位小郎君医治,不要银子。” 那阿婆住了脚步,慢吞吞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们,犹豫再三还是放他们进屋了。巴掌点大的屋子,墙壁上还有雨水浸透的霉点,墙角散落着弯曲的霜痕;窗下靠着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正是长孙姒方才看到的那个小郎君,十二三岁的年纪,鼻青脸肿,警惕地望着他们。 长孙姒从兜里掏了药给南铮,他卷了衣袖去给那孩子抹药。那小郎君抗拒得很,一个劲儿往阿婆身后躲。那阿婆看了看南铮手里的药瓶,接过来三把两把揉在了那孩子的胳膊腿上;伤口斑驳,渗着血珠,他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谢谢”阿婆把小郎君塞进被子里,请他们到院子里送上一碗冷水来,再没有方才的排斥。 长孙姒接了端在手里,看着坐在石碾上的阿婆问,“他年岁不大,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哦,没打过人家。”阿婆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前儿和十来个小崽子领了一波人进山,得了二两银锭子。人多分不过来,他年纪小,没抢到” “哦,他爷娘呢” “死了,”阿婆用树枝杵了杵地,接着道:“他阿爷十来年前应了个大客商进山,吃错了野菜,回来隔不了半个月没了;家里没银子,他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 她皱眉头,“听说那次吃错了野菜的好些” “差不离都没了,”阿婆挥手,比划了个大圈,削尖的树枝险些攮到长孙姒脸上来,“能熬得熬到现在,成了个傻子,走不利索路,说不清楚话,还不如死了” “怎么就吃错了野菜” 那阿婆冷笑一声,“瞧着银子不要命,听说那商队很大一个,前后十几趟车,伙计都几十,可都撒手不管,推车的都是村里的人。车又沉,雨天山路,说好了每人五两银子,据说有人听着车里有叮当的动静觉得奇怪,想看被发现,扣了一半的银子;最后又说他们吃了野菜身子不行,险些耽误,连银子都不给了,就留了几匹布。” “刺史也没过问那商队” “都说了自讨苦吃,谁来问”阿婆显得不耐烦,摆摆手,“何况商队下了山,在城里住了一宿,天亮再找人,影子都没有,怎么问” 长孙姒望着她屋后绵延的山,又问:“这山里除了草药,还有什么值得采的么” “那就多了,开了春到处都是野味,还有野菜,”阿婆回头望了望,终于有了笑意,“传说山里还有大片大片的地霜,你们知道吧,也是药,还有道士去找来炼丹呢。” 她心思一动,指了指里屋的墙角,“阿婆家里也有地霜” “对对,秋天的时候倒是有不少,扫下来泡完了晒干卖给那些郎中。”她显得很高兴,“城里有个姓胡的郎中收地霜价钱很高,每次都卖给他。怎么,你们也有地霜要卖” 长孙姒说不是,“方才那瓶伤药给你家小郎君用上,我得再去郎中那买一瓶。” “哦,”阿婆点点头,指了个方向,“你们进北城,过两条街就能看着他家的药铺。不过医术不好,那些吃了野菜的人就是找他瞧的;商队的人也找他看过病,一夜之间也都跑了,我觉得他不是好郎中。” 她还要问,就见那程功曹匆忙地找来,团练的事说得差不离,叫二人去压着阵脚。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章 千丝万缕(四) 年迈的里正领着十来个年轻的郎君等候在自家的院落里,程功曹说压阵脚不过是借着他们的身份,让村民安心。 他站在最前头,把和里正定下的计划同这些人说明了,并从中选了个主事,负责以后银子的分配;又指了指南铮和长孙姒,道这是王府派来的人,若是有不满大可请他们做主便好。 其实这些郎君未必能完全理解这所谓的团练要做什么,上心的不过是明白听从这种安排便能挣些银子贴补家用。 好在这位程功曹能言善道,说明若是在未来半年内都安分守己,刺史可以向上差求情,争取减些赋税。这些人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更有的下了决心,将手里的闲散银子交出来,后头有人也陆续把该交的田税都给补了。 程功曹捏着手里的银袋子,几乎要喜极而泣,虽说仍是不足,但好歹聊胜于无,对南铮和长孙姒简直千恩万谢。 长孙姒摆摆手说不必,笑道:“看程司功今日很是圆满,想必以前也替使君当过不少这趟差事吧” 他愣怔了片刻才道:“先生谬赞了,某着实是头回办这趟差事。今日能这般顺利,都是二位的功劳,某不过是跑个腿,算不得,算不得什么” 回城后,二人暂托回府复命辞了程功曹的谢宴,转道往城北的胡记药铺去。 临近傍晚,渝州城在昏沉的暮色里渐渐安宁下来,连行人的脚步都缓慢了几分。长孙姒寻了成衣铺子换身衣衫,行不多远闻到馎饦里芫荽的香味,早就溜下马去;南铮抬头时,卖馎饦的大娘已经熟稔地同她叙话,“你家郎子生的真俊” 她用力地点头,发髻里的簪子摇曳生姿,一双眼睛流连在碗里,“是啊是啊。”见了他在对面坐下,便把手里的碗恋恋不舍地推到他面前。 他无奈地笑,摸了摸她的头,那大娘笑眯眯地又端来一份,“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 “谢谢阿姐”她笑弯了眉眼,看那大娘乐的前仰后合,趁机问胡记药铺的具体方位。 那大娘比划了个位置,眼光往她肚子上扫量,低声道:“小娘子,不会是有喜了吧” “” 长孙姒一口汤卡在嗓眼口咳得惊天动地,南铮一面顺着她的背,一面默默地承受那大娘连篇累牍的贺喜之词。 待到她快吃完了,那大娘还在说道,“这可是大事,那家不成就多瞧几家,你们虽说年岁小,但是身子可不能马虎啊”她趁南铮付银子的功夫抹了抹眼角咳出来的泪花,起身告辞。 那大娘怕他们不晓得路,追出铺子又指了指,“你们瞧见头前那老丈走的方向没,再往前的路口左转。哎,那老丈好像也是去那药铺的吧,你们跟着他也行。” 长孙姒叠声说好,牵了马目光仍旧看着进了一间坐北朝南药铺的人,“阿铮,方才那大娘说的老丈,怎么越看越像姚先生” 南铮嗯了一声,牵了她的手加快了脚步,“据我所知,他并未收徒。” 她也不再深问,绕过那皱巴巴的胡记招幌,撩帘子进了药铺。大约是他们的脚步急了,进门时药柜前的伙计险些被从自己梯子上掀下来,落了地随手拉开个药屉又合上,讪讪地笑道:“您二位,见笑见笑” 里头坐堂的先生敲了敲镇纸斥道:“笨手笨脚没个规矩”这才转过脸来陪笑道:“这位娘子看起来气血不足,郎君也是有伤在身,可需某把个脉” 长孙姒目光从里屋微动的帘子上挪回来,恰恰对上那坐堂先生审视的目光,她望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笑了笑。 南铮却问道:“依照先生当如何” 坐堂先生提笔写了个方子,叫伙计递了来,是些对症的草药,他解释道:“不是某要如何,端看二位治病的决心,依着方子三日之后再来。” 伙计不过扫了两眼,手脚麻利地裹上三包药递给他们,南铮接在手里又问伏案的先生:“胡郎中收地霜么” 那坐堂先生头也没抬,“收,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不是上好的地霜入不得药,郎君莫要砸了某的招牌” 南铮临行之前又扫了他一眼,扬了扬药包,“若是无用,可否请先生登门” “某从不外出,叫郎君失望了” 站在铺子外,长孙姒抬眼瞧了瞧妙手回春的匾额:“那伙计落地,手里拉开的是硝石那一屉,应当是在咱们进去之前提到这个,慌乱间顺势摸到了,而且看成色约莫是三五年前的;帘子后有人,却不愿同咱们见面” 他点头闲散地摸了摸躁动的马,勾了玩味的笑意,看着长孙姒扬起眼睛,有些遗憾地接着道:“城中无雨,这郎中鞋上有干泥和青苔,衣衫有极深的褶皱,眼窝深陷,还有没完全抻开的招幌。他忙碌了好些日子,不是进山就是去了潮湿的地界。就比咱们早一步到了铺子开了张,做一幅生意兴隆的模样,还特意说整日坐堂。所以我很好奇,里头那位究竟是谁” “晚了一步,想知道就不大容易。”他将她送到另一家药铺跟前,从袖子里抽出那张方子来,拍了拍她的手,“去让人瞧瞧这方子,等着我来接你。若是闷了后头有茶肆,莫要乱走。” 长孙姒有些莫名地望着他,“去哪” “等你好奇的人。” “哦。” 她点点头,进了铺子,里头热情的招呼声响起,南铮这才寻了处隐蔽的所在耐心地等着胡记药铺的动静。他方才那句话说的一点也不假,这种不容易足足让他等到近丑时。 对面药铺紧闭的门微微打开只容一人穿过的缝隙,没有丁点亮光,姚濂出门的时候四处张望了半晌这才反手阖上门,快步往家赶。 胡记药铺在城北,需要穿过两条街几个窄巷才能见着自家小院。入了窄巷他这才缓下脚步,回望了来时的路长长出了一口,转过身却愣住了,“南铮” 倚在墙壁上的郎君闻声慢条斯理地挪过视线来,问道:“姚伯父不是出城诊病,需要十来日才能回渝州如今怎么半夜回来,也不着人告知我一声。” 姚濂讪讪地笑了笑,“哦,我,我瞧完了病人,担心你们的安危就赶早回来你,不是应该在渝王府么,怎么守在这里,找我有事” 南铮看他神色镇定下来,反倒笑了笑,“无事,只是路过,瞧伯父一直待在胡记药铺里不肯现身,便觉得我大概有何做的不妥之处,特来询问。” 姚濂半晌没说话,再回身时,有两个持剑的劲装郎君横了他一眼,堵死了来路。他不得不凑近些笑道:“哦,那是我新收的一个徒弟,这两日碰上个棘手的病人。我一回来听说了就去帮忙,不是不理会你” 他点点头,“那人得的是什么病,几日了” “什么病还没问明白,二三日了。” “是么”他平静地望着他,“胡记已经有多日不开张,就把病人关在药铺里” 姚濂的脸色有些僵硬,“这我就不晓得了,阿铮啊,天色也不早了,那小丫头估摸着还在等你呢,你不先回王府么迟了有人会怀疑” “多谢伯父忧心,”他放下环住的手,抻了抻衣袖,“只怕我们进王府的第一日行踪就袒露无疑了” 姚濂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那小丫头同渝王本就是亲戚,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你们在王府里,等渝王回来早晚得见面。” 他的手按上腰间的软剑,“渝王已经回来了吧,否则你们要那么多硝石做什么 他安和地笑着,有些嘲弄,姚濂心头急跳,“哪里那么多硝石,只是采买些入药” “入药只是入药就需要混迹在商队里进山挖上十来年”南铮挑眉望着眼前惶恐的老者,“姚伯父,连你都要背弃我阿爷么” “不不,”他连连摆手,远处悉悉索索的动静让他更害怕,“阿铮,你得听我跟你说这里头的内情。我自从离开了渝王府就没” 凌厉的寒光瞬间冲断他的言语,箭头没进姚濂的太阳穴,铁器短促的呼啸声消失在刺目的血迹里。南铮俯身探他鼻息,外头两个影卫早已先后纵身追着飞矢的方向去了。 他皱眉起身出了窄巷,迎面摇曳的火把夹杂在混乱的捉贼呐喊里,身后的火光也越逼越近。有细微的脚步声,藏在嘈杂之外,他回头时,长孙姒正隐在巷子岔道的墙边,探了脑袋处来冲他招手。 她捉到他的腕子三步两步拖到一棵葱郁的树下,低声道:“巷子四通八达,到处都被候吏堵死了,咱们出不去,上头若是再飞来两支流矢咱俩准得完。” 所以呢,他垂眼看着她妖冶的妆容,发髻上也不知打哪顺来一支艳红的绢花,方才身后的动静就是她在上妆么 长孙姒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也顾不上解释了,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扒拉开坦领襦裙,露出光洁的脊背;又抬手抽了他的腰带,一股脑解开了外衫中衣和发冠和她的衣裙缠在一起,小心翼翼避开了他的伤处,将人给扯倒在身上。 所以,当一群风风火火的候吏举着火把闯到这处来抓贼的时候,就见着一个鬓外钗斜衣衫不整的女郎手忙脚乱地抓了衣服,大呼小叫一把推开正伏在她身上的郎君,躲到他身后,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章 千丝万缕(五) 大晋的民风相对来说颇为开明,对于偶然间撞破这种事情除了尴尬外也表示理解,所以经历了半晌鸦雀无声以后,领头的候吏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番便转道他去了。 长孙姒看着逐渐挪远的火光这才从南铮身后探出头来,三把两把扯下头上的绢花,随手挽了个郎君的发髻,凝神时才发现南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清了清喉咙,顺手摸到他的发冠,谄媚地捧到他面前。南铮也没接,只是垂下眉眼戏谑道:“看你做这种事很顺手啊” “你不许乱想”她义正辞严地打消他荒唐的念头,“你知道,我是个多么正经的娘子,方才事急从权,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我没想占你的便宜” “我知道,你莫恼。”南铮点点头,将她的衣裙拢了拢,却还是抑制不住眉眼间的笑意,“不过,咱们本可以从屋脊上逃走,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影卫已经追过去了,没有危险” 她哽了哽,嘟囔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显得很为难:“只是你刚才动作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 她气的七窍生烟,扯了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斥他,“还敢笑,有什么好笑的” “咳,我不笑。”他认命地由着她折腾,攥了她的手在掌心,笑道:“是我反应慢了,别气。他们会很快发现不对劲,咱们该走了” 她点点头,背过身去换上襕衫,将襦裙随便塞到一个隐蔽的去处,起身朝着候吏离开的反方向走。 夜色里,她攥了他的手,低声道:“药铺里的人说那张纸的笔墨间确实有硝石和泥土的味道,看来是出自那坐堂先生之手。虽说他说谎,不过久在药铺也不能说明他一定是去了临原村拖了硝石回来。哦,方才姚先生,你们究竟怎么了” 他神色微动,一面注意着动静,一面低声道:“他这几日的行踪,影卫半点不晓得,我方才不过是试探他,是我太急了” 她沉默了片刻,“他从胡记药铺出来,转眼被人射杀,多半和那郎中脱不了干系。从他未说完的话来看,即便他背叛了你也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她抬起眼睛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些年,从未听你主动说起过他的事情” 他嗯了一声,语气里有些犹疑,“你想,现在知道么” 她能说现在很想知道么,“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他摸了摸她的脸,“乖。” “” 南铮轻声笑出来,“好了,等寻个时间我再同你细说。如今姚濂的事情败露,咱们不能再回王府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作他法。” 她还是不太明白,随着他跌跌撞撞地走,脑子里一刻也未曾停下,“你怎么那么确定,姚濂的事情就一定同王府,同临原村有关他藏匿行踪便会出卖我们” “我只是试探他” 她望着前头隐约的火光,听着身后的嘈杂声,心思沉了下来,对着身前捏了软剑在手的人道:“阿铮,你这些年暗地里放出去那么多人手,是不是都汇聚在渝州了” “是” 他没有任何理由瞒着她,若不是她明里暗里对他的行踪遮掩,如何能做到十五年不动声色而且今晚着实有可能功亏一篑,所以,若有可能,他会做到知无不言。 不过长孙姒却没有追问的念头,看来路和归处都被人堵死了,扬起脖子怅惘地叹了一声。大概明早的日头是要在渝州府的大牢里观赏了,而且若真要有人对他们不利的话,很可能借机除之而后快。 所以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极其清楚地昭示着姚濂的死除了灭口之外,还有借刀杀人的意味,由于他们急功近利,轻易地忽视了这种可能。 可是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他们所料未及的。前头涌来的十来个人动作很快,一眨眼将他们围在身后,虎视眈眈望着前头奔沓而来的候吏,还有两个给他们递来了渝王府苍头的衣甲。 骑在马上的人正是慕璟,冲他们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翻身下马和领头的候吏交代了几句,一场迫在眉睫的风波就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回别院的途中谁也没有说话,大抵是沉默过后的歇斯底里,阖紧了门,慕璟指着他们的鼻子斥道:“若不是七夫人要我出府救你们,我倒是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什么时辰了,在大街上杀人大长公主的銮驾在去往江州的途中,就算你们报了名号也没有人信;你们两个都是叫人除之而后快的角色,若是传到朝中那起子老臣耳朵里,还不指使渝州刺史结果了你们” 长孙姒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缓了缓才道:“有谁想除我们而后快” “你监国后多大的风波自己不晓得这厮,”他瞪了南铮一眼,“从世宗到太上皇再到你,三省御史台参奏他的折子都够永安宫过几个冬天了。我不跟你扯这个,好端端大晚上做什么去了,杀的谁” 她摊摊手,“我们没杀人,碰巧遇上了” 慕璟嗤之以鼻,“你们怎么那么巧,让渝州城的候吏满大街逮人” 南铮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搁下了杯子,“你应当问谁给他们报的信” 他翻个白眼,“我问他们就说你别插嘴,摊上你准没好事我准备明天就离开王府,你们到时候也得跟我走,回京也好去江州也好,安安稳稳的不要再惹是生非” 长孙姒指了指一边的软榻叫他坐下,笑眯眯地道:“你知道待字闺中的娘子,尤其是那些深宫高门里的,为何尤其喜欢那些刀尖舐血的义士么”看他茫然的眼神,她很满意地接着道:“因为她们在压抑的时候会把所有的疯狂和热血,都寄托在冒险和刺激上,而这些义士的作为恰好能够满足她们对自由的向往” 南铮垂着眼睛笑,她烦躁的时候尤其爱信口诹一些看起来无比正经的说辞。 果然,慕璟就被绕进去了,指了指南铮,明显隐忍了一股怒意,“所以,你觉得这些日子里和他在一起所有的危险,都是对你心底那些无聊的向往的供奉吗” 她托着腮安静地听完他的愤怒,“你看,咱们彼此不能互相理解,何必强求一道呢” 慕璟欲哭无泪,“话说,你不是追着南郭深的旧案么怎么流连在渝王府迟迟不肯离开,难不成这王府里还有和旧案相关的” “因为不确定,所以才要留在这里,”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何况我们都在养伤,不宜长途奔波。” “伤势是怎么来的” 大概是他们一时的不经心,但凡提起这件事情就得授人以柄,她意兴阑珊,“多谢慕中书今日相救,大恩不言谢。天色不早,我就不送了” 没心没肺成她这副模样,着实连恼恨都忘记了,慕璟惆怅地瞪了两眼推门而出。迎面碰上了闻声而来的严先生,解释了半晌才顾得上看南铮的屋子,料想着他约莫不会再出来了才出了别院。 屋子里亮着半截蜡,烛光下滕越心安理得地拭剑,看着倚门而立的南铮挑眉道:“看来英雄救美的风头被人抢去了,你这气不大顺畅” 他无视他的讽刺,问道:“赵烨说什么了” “苏恩盛和渝王是旧识,来渝州前曾在别的州府派人给赵烨送信,说在渝州小住几日转道去归州探望赵烨” 滕越从袖子摸了信出来拍在桌上,“这是二人往来的最后一封信,看完了我得尽快还回去。还有今天你们去的胡记药铺,这会功夫一个人都没有,那位胡郎中连带着伙计都消失了,。说是遁走也好,还是他们就是杀了姚濂的凶手,目前无从验证 他点头,展开了信又问道:“还有呢” “跟着刺杀之人的两个郎君,被候吏捉了。”他眯起眼睛有些嘲弄,“最近咱们好些人都被渝州刺史府的人借着搜查流寇的名头关起来了,下手又快又准。你得早做准备,万一有个口风不紧的,剩下的人也多半保不住了” 南铮嗯了一声,问他可曾去了看过榕树的树洞。 滕越摇了摇头,“树洞我是看了,里头约莫能站两个人。地上有个能容一人的入口,是个阴阳八卦的铁盖,我摸不准,进不去。” 他又从袖子里抽了张纸出来递给他,“这是树洞和丹房每个时辰苍头的人数,分布和换岗的时辰,你们看着怎么能混进去吧,走了”顺手扯回了那信,从窗户跃了出去,还没等巡夜的苍头发觉便三跳两跳消失在夜色里。 转过天来,南铮和长孙姒对面坐在账房里,捧着厚厚的账本听一拨人在说半夜街上死人的事情。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被人围在当中,眉飞色舞地道:“昨儿夜里死的是谁你们知道吗,姚老头儿” 众人凑近了些问他,“是那个时常来咱们王府给人诊病的姚老头吗” “就是他,听说被人一箭穿透了脑袋,分成了两半。啧啧,不说了不说了,”那年长得郎君接着道:“不过,这个消息谁也没敢同七夫人说,她若是知道了,准又得伤心了” 人群里有几个年轻的来得晚不晓事,好奇道:“七夫人伤心什么,难不成” 那个年老的一人赏了一巴掌,怪罪道:“尽胡说,没什么,不过七夫人同那姚老头是同乡,所以大王格外赏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章 千丝万缕(六) “同乡”有人好奇起来,“咱们到王府十来年了,却从没听说七夫人是哪里人,杨兄知道这里的内情” 那个上了岁数的也摇头,“不曾,只是大王云游的时候碰上了七夫人,被七夫人救了一命。大王瞧她孤身一个又感念相救之情就接回了王府,保护的极好,咱们这些做门客的哪里敢过问主子的事情。” “这又关姚老头儿什么事情” 姓杨的那位账房又道:“姚老头儿进府和夫人是前后脚,医术高明,夫人身子原先诸多不适,用了他的药之后大好了。大王心里高兴,就把他也留在了王府,瞧瞧病炼炼丹药。日子久了,才逐渐知道,姚老头儿正是来自大王初见七夫人的泸州。” “泸州,是上回造反的那个泸州” “对对,”杨先生又给了问话的那个年轻郎君一记,“这话在府里可莫要乱说,大王当年在泸州被行刺过,心里堵得很,倒是七夫人在府给了他一些安慰。后来,姚老头儿在王府里也算尽心尽力,可能是时日久了,不甘于平庸吧,一回在炼丹房里直言了,今天王府上下都在议论这事,好像刺史府的人还来问过几个最近寻他瞧病的。” 长孙姒百无聊赖地揉脸,“他出了事,咱们的处境也堪忧,你和赵克承都小心点。” 她应下,捧了花洒拜辞。长孙姒偎在窗户上眯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带着崔渊看人在地洞里钓虫子的光景,她同南铮提到了这事,他不置可否,倒是把滕越的话告诉她并递了留下的那张图,“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八卦图” “还真见过舅父书房里有个柜子,上头的锁也是这种样式。”她扫了一眼,欢喜地指着一处地标,“按照顺序依次把与五行和八卦交替对应的年月拧到这里,再拧过与之对应的日子和季候就可以。” 她让女史寻了本黄历将人打发走才道:“今天辛卯年三月初六,五行里卯合木;三月属春,八卦里春属震;初六为巳日,五行里属金;今日有风,八卦里风属巽,所以今天的顺序应当是木震金巽。” 长孙姒捧着脸有些为难,“不过顺序千变万化,错了就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同滕越好生说说,他还没有获得阿妧的芳心,可要谨慎” 南铮点头,“给他一种方法便好,他自然会想办法进去。最快今晚,你若想进树洞的话”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章 一步之遥(一) 长孙姒捧着那本黄历,翻了又翻,“可是今天不是个黄道吉日” 南铮笑道:“你素来不是不信这些” 她又挨着个的翻了几页,似乎最近都没有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大概近来总碰不上好事,本来昨天决定离开王府了,结果又被带回来了,不宜出门啊不宜出门” 她终于怅惘地放弃了那本黄历,缠上他的手诚恳道:“苏恩盛的事情悬而未决,我也不甘心。只是就目前情势来看,这回咱们从树洞里出来离开王府才是上选。下一步就去江州,那儿不是南郭先生最后住的地方么,说不准能把一些线索串起来” 他笑说好,有风来撩起她鬓边的几缕头发,他抬手替她掖进幞头里,身后不远的草丛里霎时有微微的响动,细听又消失了。 送崔渊回去再到账房时,众人正围在一处闲聊,也不知是谁先说开了初入王府时在别院的难捱时光。说来说去,多是羡慕南铮和长孙姒刚来几日就能脱离苦海。 有人笑说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好歹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有些人呢,最后捱了一段时日转投他去了。多的是比咱们有才干的,如今只怕还没有咱们风光。” 也有人不赞同,挤兑道:“说来说去到底是你我能耐不够罢了,和我同时进王府的几个深得大王赏识,虽说不知后来被安排到哪处,可我有一回在街上见了,一派富贵。羡慕不来,不过咱们是比在别院里吆喝手艺的强些” 长孙姒停了笔,满含艳羡道:“是么,还有别的富贵去处” 先头说话那人扫了她几眼,“那可不是,有些门客叫大王瞧上眼自然指派重任。当然了,咱们这样的连知道富贵去处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如二位先生这般的,倒是极有可能能得大王青睐,到时候可莫要忘了我们。” 余下的人也纷纷恭维起来,长孙姒忙道不敢不敢,一一还礼回去。抬头时那杨账房正捧着项目笑眯眯地打量她,瞧她注意,不过点了点头转过了身。 安静的别院曾经也有这么千回百转的事情和心思,若不是闲聊时有人无意提及,外人多半是无法知道,那么这些能干又有才华的人究竟被渝王放到渝州哪里高就了 入了夜,长孙姒打发走了每日例行絮叨的慕璟,倚在凭几上一面等消息一面琢磨这些事情。约摸昏昏欲睡的光景就听着有人敲了三下窗户,然后衣衫带起的风声直上了屋暂时还没找到,“前头有六个探路的影卫,还没有消息。” 越往里走越觉得脚下的潮湿,深深浅浅的地面,无一例外都很平滑。那些刺鼻的气味丝毫没有减轻,许是离着影卫的距离越发近了,还见到那些平稳纵跳的微光。 又行了约摸一丈来远,前头那些火光往一处聚了而后又急切地散开,似乎有回转的趋势,离他们越来越近。 不多会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匆匆而来,似是怕惊扰他们,不曾靠近,只俯身行礼,声音低且沉:“前头有一具尸体,死了约摸有两三个月,皮肉肿胀,看不清面目。” 二人往他指的拐角去,南铮问,“是男是女” “是个郎君,看衣衫年岁应当不小了。身上有多处刀剑伤,致命一处在心口。周围没有能表明身份之物。” 那具尸体随意放在一堆乱石后头,附近的墙壁上还有大片飞溅的暗色痕迹。尚有两个影卫将落在尸首上的碎石块搬开,将仰面倒着的尸体完全露了出来。 周围潮湿又闷,石头将尸体独独地辟开在一处,一时重现天日顺带将难掩的腐臭气味也散了出来,而且还有些藏在衣服里密密的虫子,惊慌失措地跑远了。 南铮拍了拍长孙姒的手叫她留在原处,叫来个影卫戴手套举了火折子靠近尸体,翻开了发霉的衣衫。 尸体腐烂的模样和苏恩盛的差不离,伤痕似乎也没什么区别。自颈部往下,纵横的伤口约摸有十来道,有轻有重,杂乱不堪。只是当胸的一剑狠厉了些,自前心贯穿到后背,似乎一次不成功,还有重叠的伤口。 长孙姒抱着肩打量,究竟这人和王府什么仇怨,需要被乱刀砍死生怕他活着,还在心口多来了几刀不过看模样,应当是在这里慌乱间被杀,估摸连凶手都是临时起意。只是这条道即使是府中的人也不可能随意进来,难不成是个获罪的炼丹人 杀完了人也不掩埋起来,大喇喇地晾在这里,看来是不怕被人来人往的发觉,真是泼天的大胆啊 胡思乱想的功夫,尸体脚上破损的靴子已经被取下,她扫了几眼,材质倒是上好的,看来不像守在府里平凡度日的人。那影卫又将火折子靠近些,尸体脚上的划痕旧伤也明显起来。 长孙姒扭头问南铮,“这么看来,他应当是赶了很多路,一入这地道就被杀了。看衣衫像是个富贵之人,不像是普通门客,别真是下午说的那些另谋高就的人吧” “那为何会来这里” 她摸了摸下巴,“或许那些账房口中的富贵去处就是这里呢地坑这么隐秘,不是渝王或者那位道人的心腹不大进的来吧” 说话的功夫,那影卫在尸体散乱的头发里捏出张巴掌大的碎纸片叫人递来,在火光下,彩色的线条明媚流畅。 “八仙图” 长孙姒也顾不上避讳,捏起纸片凑近火折子看了又看,扭脸问南铮,“你瞧你瞧,真是八仙图” 他扫了一眼,点头道:“嗯,是吕洞宾的脸。” 她转而笑眯眯地看了看尸体,“所猜不差的话,应当就是那位失踪了许久的苏尚书吧”然后从兜里找了张皱巴巴的海捕文书递给面前的影卫,叫他依照尸体的脸去比照画影图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章 一步之遥(二) 影卫抻开了图纸对着尸体的脸比照了半晌,又让人举了火折子凑近打量,抬起头来显得颇是为难,“尸体时间久了,脸肿的厉害分辨不了” 长孙姒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有相似的地方吗” 那影卫闻言低下头又仔细看了看,仍旧摇头,“画像上的人精瘦,可尸体脸面肿胀,有的地方溃烂,相似也不好说。” 这具尸首辨不了身份,那么苏恩盛呢 赵烨见到苏恩盛的棺材放声大哭,一路悲切也不似有假,他如何确定棺材中的人一定就是旧友只凭借义庄里留下的过所飞钱,加上王府三言两语和官府的告示就深信不疑吗 苏恩盛死的蹊跷,死因也有古怪,赵烨当时除了埋怨朋友行为老而不检,其他的半句都不多问,看来一心认为他是真的死了。 影卫看到她颓唐的目光,觉得自己不够尽心,返身又小心翼翼将尸体翻了翻,最后只得垂着手战战兢兢地望着南铮。 南铮示意他们将尸体处理妥当,这才收回了视线,牵住了长孙姒的手继续往前,“想说什么” 她缓了半晌,抬起眼睛望着晦暗不明的烛火里他的侧脸,干净流丽,“我们又在被人捉弄” 他挑眉,“何解” “就像在汉王府,最后让我,亲手逼死了五哥为止。” 她攥了攥他的手,感受到回握的力量才微微安心些,“如今到渝王府,从苏恩盛的死,上巳节的大火,姚濂被杀直到我们身在这个地坑里,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们想要知道什么,转眼就有人给我们递送证物和消息;被困囿在别院,就有崔渊领我们出去玩;昨天怀疑硝石和硫黄,今天就在这地道里。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不踏实” 他拉着她绕过地上深深浅浅的车辙旧痕里的泥水,弯起嘴角,“是因为发现最近都没有黄道吉日的缘故吗” 南铮不常玩笑,偶尔说一次就会有发人深省的效果。她突然觉得面前不可预知的黑暗似乎再没有那么令人恐惧,颇为诚恳地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 他继续道:“当你的好奇大过理智,未必是坏事。如同你在账房觉得门客议论王府琐事,是件极其无礼之举,很有可能是旁人抛出的诱饵。然而他们有些话你还是相信了,”他微侧了脸望向身后,“事实证明,你的好奇还是有用处的” 她欣然点头,抱着肩笑眯眯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你真是个有勇有谋的说客,若是你真的打算将我卖了,想必我也会心甘情愿。” 南铮摸摸她的头,笑意可闻,“这话你去年七夕问过,如今在原话后头添一句,我舍不得” 她脸颊发热,撇过头去。去年七夕,多么遥远的事情了,话说他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这条道走了约莫一刻,前头五步开外有个岔道,比这条还要宽阔些,却听不见水声,想来已经远离王府那座干净又漂亮的湖,三个影卫折身一转顺着岔道往里进,火光一会就瞧不见了。 他们接茬往前走,脚下的路除了泥泞些倒是笔直一道,司南的指针一直稳稳地停在左边,长孙姒拍了拍南铮的手臂,“咱们这么走下去,会不会直接出城了从东门出城,隔不多远可就是临原村。” 他撑着她跳开一处水洼才道:“你觉得这地道里通过的诸多硝石,是从临原村运出来的” “有别的说法” 她从兜里摸了块磁石,南铮接过,将火折子递给她,自己俯身去试散落在地上的碎屑。有些是新落的,磁石一过,瞬间吸了上去。 前头的路好像被堵死了,两个影卫高举着火折子顺着严实的墙壁找出口。最后无法,只得摸张纸从墙壁上扫了些尘土,挨着寸的寻,希望能有风透过哪个缝隙来。 长孙姒将磁石收起来,笑眯眯地接着道:“运送硝石到这里,炼个丹啊做个炸药,方便快捷自然不用说,重在隐秘。”转身对迎面来的一个影卫道:“来,小哥,说说发现什么了” 那人听她方才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愣怔了片刻才道:“回殿下,南统领,方才那岔道里都是废弃的炉子,约莫有百十来个;周围还有些打铁的器物,所用的木柴,搁置了许久。” 二人互看一眼心中了然,折返的途中,长孙姒看着报信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存心逗他,“除了这些,就没有留下别的比如人头,人骨,人”她脑门上挨了南铮一记,瞪眼睛不说话了。 那影卫垂着头对这厢的动静置若罔闻,只道:“有些人骨,是从废弃的炉子里掉出来的,还不少,应当是当年封炉的时候一并烧了。铁器堆里还有些物件,”他双手奉上,“是京兆府签发的过所,挨着地的一面几乎没了,正面的字迹尚还存些。” 打京兆府至剑南道渝州,至于是哪个刘姓郎君,不得而知。长孙姒瞧着南铮手里羸弱的薄纸,估计来阵风都能碎成渣,笑道:“又从京兆府签的啊,自打瞧了苏恩盛的我就再也不信了。” 那影卫闻声木呆呆地又递来一个,“还有山南道。” 她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这里头还有山南道的事儿,又多了一个,甚好甚好” 影卫缓了缓,再递上一个,“还有江南道” 长孙姒默默地扭过头甚是伤感道:“能不能一次说完,谢谢。” “是,”他从随身的兜里一下摸出来五六张捧到长孙姒面前,“殿下请过目” “” 南铮早已不忍直视了,清了清嗓子,“头前带路” “是” 长孙姒在纸堆里小心翻了翻,“京兆,山南,江南,河南真是五湖四海宾朋齐聚啊。渝王府打哪儿淘来这么些人,养在这里,炼药打铁完了还给人烧了祭炉,渝王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然后杀了灭口就没露出蛛丝马迹 她抬起头来好奇道:“刑部近十年都没听说有大的失踪案,除了阴阳河那里,可如今也找到失踪官员的尸骨了。如今在同一个地方失踪了这么些人,就没有人发现端倪吗” 他沉声道:“寻常百姓自然会有人报案,若是本就失踪的人谁也不会注目。” “比如呢” “流民”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是,那回高家的事若不是阿岩逃跑,决计不会被抖出来不对,不对,”她攀住了他手臂,“高家案子了解之后,京兆尹府派了几路参军去解救被买卖的流民,我却没有听说渝州的动静。” 他拍了拍她的手,“你猜的没有错,咱们当初确实听到参军追到渝州一无所获消息,如今看来多半是陷在这里了。” 面前的地坑比先前的都要宽阔上几分,横七竖八倒着数不清数目的石墩炉子,杂乱无章的铁锤和淬火的铁桶,还有未成形的铁剑利刀碎在地上,锈迹斑斑。两个留守的影卫正从倒地的炉子里寻找残存的白骨,有的承力过猛竟从当中折成几块。 身后有个影卫对另一个低声道:“这么大规模的打铁做炸药,不可能密不透风,你去叫那两个回来,在这里探一探出口。” 长孙姒回头时,那人已经闪身出了岔道。她不忍再看森森的白骨,皱着眉头撇开了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别处转了转,“私铸军器和火药,硝石硫黄来历倒也好说,可是这么大数量的铁器从哪里来,难不成渝州还有未知的铁矿么刺史不上报,也和渝王同流合污了” 她抬眼数了数大概,“若是没有,渝王从各地搜集铁器私运回渝州,一路上也没人发现,我倒想知道走的是哪一条道,这么些年都如此松散” 南铮垂下眼睛,敲了敲厚实的墙壁,沉声道:“陆路州府众多,过所验看的频繁,又多集市百姓,一不小心只会漏了马脚。而水路就不同,倘若是官船,夹带铁器就更方便。” “官船”她细细地琢磨他话中之意,“漕运吗去年在京川口翻覆的漕船上只找到片府兵的服制,最后户部送了山南转运使的旧案搪塞,顶罪的也是侍郎陈生恪。你的意思,除了运送府兵还携带了铁器” 他嗯了一声,修长苍白的指依旧在墙壁上摸索,“或者是成型的兵器,或者是散碎的铁器。” “这么说的话渝王的计划,绝不是临时起意,有预谋有准备还有同党。”她连连摇头,甚为惋惜道:“完了,可怜的衷儿又被他阿爷算计了,江山不稳” 说话间,两个影卫已经从一处墙壁上卸下一块青石方砖,有风隐隐的透进来。旁边的人瞧了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敲开了容两人过的通道,照了照竟有层叠的台阶。 两个影卫护好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顺着台阶往上走,片刻折回来一个说是上头是处药铺的院落,空无一人。 药铺长孙姒和南铮对望了一眼,戏谑道:“我觉得,你对这里似乎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笑,将她拉到地面上站稳,“什么情绪” “说不清楚。”她摇了摇头,四下打量,又看了看司南所指的方向,“你说,这里会不会是胡记药铺啊” 领路的影卫到了正屋前,瞧不着方才的同伴,一面纳闷,一面抬手撩帘子 南铮皱了眉头,呵斥道:“不要进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章 一步之遥(三) 影卫想收手退步已然来不及了,帘子从里头被人挑开,自有两个手持弓弩的郎君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屋子里瞬间有了光,一个三十来岁的持剑汉子慢条斯理地踱出来躬身行礼,“主人请二位里头叙话。” 先礼后兵向来都没有什么好事,长孙姒眨巴着眼睛对着那郎君笑了笑,偏头同南铮咬耳朵,“咱们跑,还来得及么” 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屋,你把她尊到阿婆辈分,她定是会不高兴的” “也对,”崔荀饮了一口茶笑道:“女郎都不喜欢被人说老,况且又如你阿娘那般心性”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王叔竟然这么了解阿娘” 崔荀说不是,“受你舅父之邀,我曾在李家小住月余,见过你阿娘几面。她生性疏阔,光风霁月,印象颇深” “原来王叔也去过李家,”她敛了笑意,“只是应和二十二年舅父出海归船翻覆,尸骨无存。若是他尚在世,定会邀请王叔再去” “是啊,故人已已,再提起徒增伤感。”崔荀摩挲了杯壁勉强笑了笑,“所以,如今能见到你,格外的亲近。” “是吗” 长孙姒捧着腮看着他续茶,“王叔是看到我的脸觉得亲近,还是对我手里那半块虎符后,大晋二十五万天策将士亲近” 他似乎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阿姒,这话你说的便不妥了。我与你亲近是真,为的是朋友之义,我与二十五万天策军亲近也是真,为的是社稷之义,这二者并无冲突。自古以来,上位者为贤,若无贤,能者居之,阿姒你是个开明的女郎,这一点你不会不赞同吧” “我赞同,”她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只是提醒王叔一句,你与我阿爷有宿怨,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太上皇素来勤勉仁德,哪里不贤,何处无能圣人年少,听政仍在修行之中,评论德贤为时尚早,所以王叔你又何必把私愤托大到江山社稷” 崔荀不赞同,笑她健忘,“圣人御极不久便联合朝臣欲置你于死地,”他抬眼瞧了瞧南铮,“若非南统领及时施以援手,你又如何能与我在此一叙可见长孙家的郎君生性凉薄,在外臣闲言挑唆之下,就能以鸩毒毒杀血肉至亲的姑母,若是再耽搁些时日必然比他阿翁有过之无不及” 长孙姒点了点头,“提起这件事,我反倒要多谢王叔。那件事前后,我一直在想是何人唆使致仕的左仆射狄如靖重返朝堂,即便是您留在京中的门下徐侍中也说服不得。如今看来他能进京完全是你授意,一方面用他的执拗陷我祸国的罪名,另一方面毒杀于我,事成能除掉我,事败能除掉狄如靖这个耿直的老臣,而且能让我和圣人徒生嫌隙,一举三得,王叔你久胜疆场便得来这些弄臣之术么” 他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比喻,微皱了眉头像是看着一个不更事的孩子,倏然又笑开,“你竟然知道徐延圭是听命于我” “方才我见着苏长庚的尸体,还有他宁死都不肯交出来的八仙图,所以这事不难猜。” 她看着崔荀无动于衷的模样接着道:“想当年南郭一案主使者八人,你身在渝州难以控制,自然要在他们之中选出一名主事之人,这也就是为何余下七人非死即伤,而他独善其身的原因。” 崔荀眉眼俱笑,“你既然知道这层,难道就忽略了和苏徐二人走得格外亲近的一位么”他看着南铮,“南统领和他们私交甚厚,连我都听到几分流言,阿姒你就偏听偏信,所以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长孙姒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郎君,真是风平浪静,“王叔也晓得攻心为上吗” 崔荀点了点南铮,“他是你的侍卫,十五年,什么样的手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可今夜他的举动轻率鲁莽,更谈不上有计划,所以你我才会在这里秉烛夜谈。不然,你应当安稳地度过此夜,明日一早离开王府,我说的不对吗” “对。” 他接着道:“以他的身手,即便这院外没有亲信,若想救你出去不是不可能,可他至今仍旧独善其身” 她挑眉笑了笑,“王叔,你想说,他也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你不这么想吗” “原因呢,”她垂下眼睛,手指在膝头划来划去,“我想不出来他为你所用会比现在的南铮更加有利” 崔荀点了点头,“儿女情长,这点我明白,我不强求你一时之间能想清楚。今晚请你来是有另一件事需要你拿个主意” 他挥挥手,两个侍卫近前死死地按住了南铮和长孙姒的肩,“你可愿写下降书免于涂炭,你和他也能白头偕老。当然,不愿也没有关系” 接连两声利器入肉的闷响,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动,接着她脸颊被烫得生疼,一滴血掉在了衣袖上,渗透了衣料黏上了胳膊。 崔荀笑笑,“南铮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吧,我虽不至于叫他死,但是这些人手底下没个轻重,这可怪不得我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章 一步之遥(四) 长孙姒心口的气盘桓的不匀停,怄了一腔的血才缓住了冲口而出的言语,抬起眼睛勉强聚来神智,“渝王叔这话说的怪,既未开战,哪里用的到降书” 刺耳的声音起落的很快,又有粘腻的血滴下。南铮的手顺即撇开,却在半途被她紧紧握住,十指交缠,他肩头伤处的血像妖艳的藤蔓蜿蜒进贴合的指缝间。 崔荀慢条斯理地捧来杯子,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你若是写了降书,这战事自然不起,我派使者携信入京更用不着殃及百姓。于你于我来说,都是功德一件,你意下如何” “王叔既然有了盘算,何必大费周折的在临原村进出十余年,乔装商队拖了硝石回府何必借着高复岑的手搜集流民来私造铁器和火药又何必利用漕运运送府兵和军需” 他手一顿,眼神里不加掩饰的赞赏,“你知道的倒是比我料想的多,那么,这降书你是不打算写了” 她毫不示弱,“我既然知道,如何能瞒住天下人,王叔这所谓的降书不要也罢” “你尚年轻,我在渝州待的年月比你岁数还要长些。你日日接到京中传信,那不过是我不愿意同你计较,如今我不乐意,这些信件我自会替你们留存,这传言也同样。”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要你写降书不过顾及你舅父与我的情分,当然这些虚名可有可无。胜者为王,在史书上也是同样的道理,更遑论天下庸庸众生。他们只会在乎自己安生的日子,无论上位者是谁同他们都没有干系,姓长孙也好姓崔也罢,谁叫他们过了好日子他们就认谁” 他垂下眼睛看着长孙姒,平静,倔强,不是个听话的小女郎,不由得唏嘘道:“真可怜,看来你的情郎伤势颇重。如此,我不逼迫你了,就给你一整日的时间。明日这个时辰把降书送来,我自然放他去见你。这一整日我会保他不死,不过明日就难说了。” 各有两个侍卫将他们推搡出了门,她顺着弓弩的杀意见了南铮。竹灰直缀上的刺绣被血染的模糊不清,跟在他身后的人似乎怕她看不分明,手起刀落,半截匕首刺进南铮右肩,手腕一转又迅速抽离 南铮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发白抿得极紧,安和地立在血泊里,从不曾望她一眼。她咬死了牙关吞回了哽咽,甩开制住的人,两步过去揽住他的腰,摸不到寻常那柄软剑,手不由得哆嗦起来。 在越发紧迫的戾气里,她踮起脚咬开了他的唇,不动声色喂了一颗药进去。然后回过身对崔荀道:“天色不早,王叔不回去歇着么” “如今仍旧以你为尊,我不敢造次”他对着门比了个手势,对她身后的人道:“伺候大长公主殿下回府。” 临上马车前,借着灯笼的微光瞧见胡记药铺仍旧皱巴巴的旗幌,还有空旷安宁的街道,巡夜的侯吏远远地见了恭敬地俯身行礼,对这厢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转道往别处去了。 院子里摇摇的火光未散,崔荀回过头来拍了拍南铮受伤的肩头,夜色里瞧不清他的表情,只笑道:“她同她阿娘一般长情,心里必是极其爱重于你,旁人就是想同情和嘲笑你都得不着法门。” 他目光闪了闪,唇齿间还存着草药未尽的腥苦,方才她挨过来平静地同他耳语:昨天除了那张纸,我还验了姚濂的药。说完她就转身走了,瘦弱的身子在风里,哦,他还听见了她嗓音里的柔软 “渝王殿下需要我去劝服她”他对上崔荀的视线,眸色很深,无喜无悲。 这种不肯服软的性子,两个人还真是像,崔荀摇头,“你去了,估摸着她会和你抱着一块死,这点我可以确定” “看来殿下很了解她” 崔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搭话,嘱咐人送他回府。临行前却又提醒了一句:“你们就隔着一道墙,南统领有些动静还是谨慎些好。” 谨慎与否都不甚重要,长孙姒虽然先走,但是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她的感觉很敏锐,尽管被蒙着眼睛还回头朝他的方向张望,身后的婆子不耐烦地催了几声,她回身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才返身进屋。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在一片漆黑里长孙姒忽然听见墙后熟悉的声响。来的路上,那侍卫手里血红的利刃一直在她眼前晃,鬼魅一般,熟悉的感觉又涌了来。 她跌跌撞撞扑过去,一路来带翻了不少器物,刺耳的脆响中她摸上了厚实的墙壁。一墙之隔正发生什么她在清楚不过,哆嗦着滑倒在一片狼藉里,心头惊悸前捂紧了嘴,眼睛酸涩难忍,几欲有血溢出来。 那皮开肉绽的声音一刀一刀往她心口上刮,断断续续,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准时响起,极其轻微,始终不闻他声。 窗棂上的桃花纸蒙上蟹青色,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长孙姒抱着膝蜷缩在墙角,脚下锦红地衣上的菱纹刺绣反反复复被数了数十个来回,最后模糊成一片再也分辨不清。 阳光透进窗子在地上楔下短又微弱的影子,她仰起头蒙住刺疼的眼睛,有时候恨南铮对自己心狠,对她也心狠。 王府的女史进来伺候的时候,长孙姒坐在妆奁前梳妆,藕丝衫子鸳鸯裙,扶了反鬟髻,正捧着一盒铅粉皱眉头。 一众人望着地上的狼藉面面相觑,也不敢多问只得伏地行礼,她也没叫她们起来,随手把小银盒往她们面前一掷,“素来用铅粉的未几三十便成了垂老妇人,去替我换成压梅花的迎蝶粉。哦,还有金花胭脂里多了几钱重绛,抹出来同血一样。” 她又在妆奁里翻了花钿出来,一股脑扔给他们,“我不喜这种金银翠箔的,去换云母片。” 女史忙不迭地将地上的器物拾掇干净,来来回回换了几番也没见她展颜一笑。上头有令,以公主之仪相迎,她的挑剔不敢怠慢,只得回给了七夫人。 华氏到的功夫,她正站在一字排开的六个女史跟前挑披帛。她捧了一抹檀香色的递来,长孙姒撇了一眼颇为不耐地挥手叫女史下去。 华氏俯身给她挂玉佩,低语道:“殿下素来是个不拘礼的娘子,这番只怕不是本意。特意唤奴来此,何事吩咐” 她回头望了一眼门外几个警惕的婆子,也不遮掩,“我被渝王拘在这里,好生烦闷。又无丝竹之乐,这一日无论如何也是难熬。” 华氏替她理裙褶,柔声道:“殿下想听什么曲子,奴传人来为殿下演奏。” “京中教坊新谱一曲玉楼月,夫人可曾听过” 华氏手一顿,似乎蹲的时辰久了站不稳。长孙姒抬手相扶,垂眼道:“夫人在渝王府中十余年,连视若性命的中阮也一并忘却了吗” 她松开手往矮榻边去,错身的功夫,低低地道:“若是南郭先生在天有灵” “殿下” 华氏眉眼里俱是惊愕,出言打断,看她云淡风轻的笑这才垂下眼,“奴这就为殿下传来。” 她离开时,长孙姒在裙角里发现一册渝王府的账目,每月几乎都有大拨的用于硫黄炭木的支出,约莫进上百户人家的正常用度。她望着华氏远去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长孙姒终究还是没有听到那首中阮所奏的玉楼月,练字的功夫一身道袍的渝王登门,手里抱着尘笑眯眯地夸赞她一手好字。 她笑笑,继续抄清静经,“王叔怎么来了” 崔荀闭口不提写降书的事情,捧着茶继续看她写字,“我听闻一早几个不利落的惹你不快,便来瞧瞧。” “都是女儿家胭脂水粉的琐碎事情,王叔不懂” 他点头,“幸好我府里尚有位能干的夫人。” 长孙姒心头纵跳,提了笔去沾墨,“是啊,有劳七夫人了。” “她的回答,你还满意么” 她抬头望着崔荀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口道:“换了新的脂粉,确实都是上好之物。” “不,”崔荀将茶盏搁在她面前,“我是说你对她的身份,了解的可还满意么” “身份” 她佯装不知,“听闻七夫人救王叔于水火,你感念恩情带回府中,不过至今未上宫中牒册。说来都是长辈的家事,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救我是真,感念恩情却是假的。” 崔荀毫不避讳,直视她笑道:“我当年是知道她的身份后才带回府中,和你今日一样,知道她的身份才叫她来。听什么玉楼月,你不过是猜到她曾经是个中阮伎人试探一番。她的反应你应当是猜出来了,南郭深当年一房侧室就是个善弹中阮的娘子。” 眼看墨不成字,她索性搁了笔,笑道:“王叔真是好气量,坑了郎君在先,收了娘子在后。不会我有什么不晓得的,王叔为情冲冠一怒” 崔荀哈哈大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就错了,我冲冠一怒为的不是她,南郭案前我们并不认识。我当年所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来顶罪,恰好你阿爷当时与南郭深有仇,我替他解决心腹之患,一举两得,岂不很好” 长孙姒端着袖子望着他,这位渝王拿捏人的心思当真分毫不差。她如今被困囿于此,冒险贪进,失了先招在他之手。不过一步之遥,却难以企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章 暗夜迷茫(一) “你年岁尚小,对陈年旧事不甚了解,何况进京之初连你阿娘都被世宗蒙蔽。南郭案是他们的心头刺,更不会对你提及。如今你不过凭借寥寥几桩案子追到渝州来,这般聪慧,若是你舅父尚在世也甚欣慰。” 崔荀立在洞开的半窗前挡住了明媚的日头,在矮几上拖来长长的一道暗影。长孙姒默不作声,却抬手将誊抄的几页清静经整理出来,崔荀回头时,她已经将它们凑在烛台上付之一炬,烈烈的火光印出她的笑容。 他转过身去,颇为遗憾地道:“我既然答应给你一整日的时间计较,便不会做他法,你这又是何必” 她眼瞧着一沓纸在铜盆里变成絮絮的灰烬,这才抬眼道:“门上之锁,防君子不防小人” 崔荀无奈摇头,“在你眼里我竟是小人” “我百无聊赖时尤爱随手写字,王叔捡这个时辰来难不成只是为了问一问我今日用的金花胭脂可否顺心你也说了,自古以来胜者为王,可惜和君子沾边的君王从无长久,若王叔是我会作何想法” “伶牙俐齿” 崔荀重重地将茶盏掼在窗台之上,“自你入府以来,桩桩件件我都直言相告。若无我应允,你同南铮连府门都进不得,更别提在王府里大施拳脚。” 长孙姒摊摊手,不屑道:“你让我们进府不过是用来证实你的想法正确与否,另一则,让我亲眼看见你长达十几年的绸缪好彻底死心,才能为你写一封让你名正言顺进京的降书。” “你这么想,也没什么错处。” 崔荀望着窗外大好春光,壮志难酬的愤懑一夕间就要翻覆,难免有几分得意,“每年自我府中到各州府的军需兵刃不计其数,偶尔我也会亲自运送些火药弓弩,顺道瞧瞧他们练兵是何状况。这些年更迭三朝,到了如今只要我一声号令,天下各州道何人不影从。连上天都怜我,阿姒,你又何必逆天而行” 姚濂曾说不论年长年幼,郎君都会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如今可算感同身受。她领略了一番他言语里的豪情,意兴阑珊地道:“就算我顺应天意,可阿爷已经驾崩三年,天下都依附于你又如何你这个仇报的也不甚尽兴” 他不赞同,面目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显出扭曲的快意,“能在你阿爷死后让长孙一脉再无后人,你不觉得这比推翻他的权势更为有趣么” “着实有趣” 泄私愤的大多有着相同的目的,而缘由却是千奇百怪。依照崔持仪曾经的说辞,崔荀这样的应是恨世宗到骨子里,但凡和长孙沾边的就得毁之殆尽,长孙奂是,长孙衷是,她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这降书无论写是不写,他都不会留活口。当然现在不是用求证来惹怒他的好时机,毕竟有短处被人津津乐道并不是光彩的事。 崔荀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安抚道:“不用担心,你与长孙家的人不同,自然境遇特殊,最后我会留你一条性命。” “有什么特殊,不过王叔攻进永安宫时还需要我这个幌子;再者,陇西李家你还是忌惮几分。” 她笑笑,重新斟了茶,看着杯盏里模糊的人影,“我若没有这两重身份,王叔还惦念么下场只怕会同我那与世无争的五哥一样,服毒自尽” “你这话说的不妥,我在汉王府留下的线索已经足够,是你抵不住好奇去逼问他。” 崔荀看着她隐忍的模样,颇为自得,“我之所以说他同持仪是兄妹,不过是为了难保的万一,给自己存的的一条生路。他明知我同南郭案的干系,在知我是他阿爷的情况下,如他心性怎肯同你和盘托出可在真相前又做不到视若无睹,两相比较,唯有一死才可解脱。我以为这样便能彻底阻你脚步,不成想你还是来了。阿姒,若论起不择手段,你同我又有何区别” 他在她对面坐下,望着她干净的眼睛决计给她最后一击,“你为了所谓的真相,一个湮没了十几年的真相,弃家国不顾。如今,有兵不血刃的方式,你再次弃之不顾,不过是为了你可怜又卑微的风骨。从根本而言,你我本是同一类人。” 汉州之行,她一直耿耿于怀,袖间的田黄玉印始终不曾搁下片刻。崔荀一番话直接揭了那些伤疤曝到阳光下,猝不及防的难堪与丑陋。 她抬起眼睛看着刺目的光线,笑意有些淡,“不,我与你不是同类人。我心中是有恶念,可从不敢放出来,而你却任由他在心底里生根,用骨血滋养。到了如今却还用家国社稷来自欺欺人,我为了卑微的风骨,王叔又为了什么” “你不懂”他毕生所求被她一语否定,难免有些对后辈软弱的轻视,“当年我与你阿爷在疆场并肩,虽引为至交,但从未想过他是能同富贵之人。所以我功成身退,远远地避到着渝州来,可他如何待我” 他按几而起,自觉失态缓了片刻才道:“他欺我辱我,我又何必给他留存颜面” “我阿爷固然有错在先,可这事并非他一人之力所致,归根究底是王叔妄自尊大。”她也不抬头瞧他阴郁的脸色,重新翻开那本清静经,“他与王叔从来都是君臣,并肩至交不过无稽之谈。上士无争,看来王叔身边的那位道长也没让你看透这个道理。” 崔荀笑了笑,转身往外走,“我年岁大了,耗不起岁月,看透看不透已经无关紧要,如今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已经足够。你在此好生看书,若是仍不称心可叫人来知会我一声,外头春光正好切莫辜负了” 如今崔荀作为志得意满拿捏她性命之人,方才她大胆试探了几番,他置身事外不急不躁,她几乎无从下手。长孙姒阖上了书,将华氏送来的账目随手埋进灰烬里。 隔壁有两声轻微的闷响,她好奇回头,那声音接踵而至。她忽然笑起来,随手叩了叩案几应和,窗外几个女史探头张望,遇上她不善的目光,也不敢再看。 响声不起,她就抱膝坐在窗台下想往事。当年初入宫禁,每逢她犯错被关在华镜殿里南铮无法进来,两个人能隔着一扇门叮叮当当的敲个半日。身边的嬷嬷以为她魔怔,吓的心惊胆寒,往后但凡再有此类的事情,求饶都在她先头。 自从长孙姒听了声音心绪颇好,过午睡到了傍晚,字却没写一个。眼看守着的女史侍卫眉宇间都多了几分焦躁,她倒安稳地用了晚膳。 就寝的功夫听着头顶屋瓦响,接着垂下来一根绳,她以为是滕越,便披了衣衫下地眯着眼睛打量。借着屋外的月光,看着慕璟手忙脚乱地缠在绳子上,简直大失所望。 人落了地,周正了衣衫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眼印在门窗上侍卫的影子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还好么” 她点头,指了指绳子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慕璟哀哀地叹了一声,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了才道:“被关了一天,说是你遇了险,王府上下简直如临大敌。可到晚上,我听着外头的动静,说什么子时听着三声炮响准备起事,而且盔明甲亮的府兵站了满院。我觉得这里头不对劲儿,趁乱溜出来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看不出来么”长孙姒嫌他不开窍,“渝王要谋反,你装什么傻” 他手一哆嗦险些把杯子摔在地上,似乎动静大了些惊扰到门外的女史,有人敲门,“殿下,您可还好” 长孙姒气得瞪眼睛,看着慕璟缓不过神来的模样连连摇头,虚虚软软的应了一声,那斜斜的影子这才从门上撤开。 她捉了慕璟的衣袖就要把人往绳子上扔,他一把甩开了低声道:“既然他要谋反就不会留你性命,你快走远远地离开王府,找个安稳的地方想办法给京中传信。这里你不用担心,我来替你” 他在矮几上勾画了张图出来,“这是王府大概的方位,你莫要跑丢了。出了王府往东,离城门最近,既然子时起兵,那时候最乱,趁城门开着赶紧出去。” 慕璟瞧她迟疑的眼神,也顾不上礼数,给她裹了件袍子,把身上火折子碎银全给了她。又扯了扯绳子转过头来道:“你这屋后头是一片林子,又只有两个侍卫,是个很好的机会。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长孙姒点头,费了半天的功夫终于趴在了屋顶上。慕璟对她招了招手,屋顶的瓦被推上了。又过了半晌,后窗有人敲了两下,他这才收整了衣衫,划开了蜡烛。 外头的人似乎对屋子里的动静置若罔闻,他举着烛台扫了扫铜盆里的灰,露出了账册。他掸了掸捏在手里,窗台那处恼人的敲击声再次响起,他皱眉头,掀步过去斥道:“催什么,你家大王嘱咐” 他推开了窗子,再说不出话。葱郁的林子前站着去而复返的长孙姒,手里捏着血淋淋的匕首,比划了倒在不远处的两具尸体,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这本账册” 他看着她冷漠的笑容,手里轻飘飘的册子几乎拿不稳当。屋外的人闻声闯了进来,一屋子寒芒里,长孙姒一把扯住了慕璟的衣领,顺势跳进了屋子。 匕首架到他颈下,她抬眼冷笑,“我杀了两个,就有心思杀第三个,还不滚出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章 暗夜迷茫(二) 她匕首上的血是新鲜的,顺着刀刃滴答,烛光里更添几分阴森。杀进屋里的侍卫各执刀剑面面相觑,倒真不是畏手畏脚,不过王府有令,这二人都不得怠慢。 身后人的脾气慕璟太了解,压在颈下的匕首见势往后退了一分,**的疼痒从冰冷的刀口处袭来,简直叫人瞬间崩溃。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先出去吧,莫要声张。” 这两人的隐情众人多少也明白些,闻言安分地置身纠葛之外,后头有眼力的一个郎君还甚是贴心地合上了门。未阖的窗子有风送进来,慕璟才敢清了清嗓子商量道:“好了,能放开我了么” 长孙姒哼了一声,一把将他推开两步。他摇摇晃晃跌在矮榻上,抬手摸了摸伤口,皱了眉头,“我记得你向来离利器很远,倒也下的去手。嘶,真疼” “我若不有话问你,你现在大概喘不了气了。”她盘膝而坐,把匕首直直地戳进矮几,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笑道:“没看出来,慕中书,你心思掩藏得倒很深” 慕璟无所谓地笑笑,摇了摇账册,“承让承让倒是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不用那么看着我,给你指的道安全的很,能保你一路顺利出渝州不叫人发现。你逮住了崔荀,还怕定不了他的罪何必为了这个,舍命不活,我是真想叫你走啊” “这么说来,我还是要感谢慕中书倾力相救之恩” 他垂下眼睛,看着指间黏腻的血笑了笑,“不然我就和外头那俩一样么你以前” “以前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忘了。”长孙姒打断了他的话,推了杯茶过去,“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从汉州往泸州的船上,渝王派的杀手,我和南铮好容易逃出来,他负责赶尽杀绝。我用针毒死了他,他掉进一条不知名的河里,估摸连尸体都寻不到,说来我还是要感谢你们。” 她举起杯子敬了敬,慕璟撇开眼睛,“你何必故意刺我,你身不由己,难道我这些年便过得平顺若非我当年世代忠良的慕氏,如今京中六十四人早和南郭深满门一样,尸骨不存” 长孙姒哽了哽,“当年老师收到那封密信,是你看了难怪老师说后来不了了之。” “你竟然知道”他笑笑,“老头子是什么性子你不晓得当真直面遇上,宁愿引颈就戮,也不做不忠不义之人。他能慷慨大义,我却是个贪生怕死的。虽然我们平时互相不待见,但是我总不能让慕家就这么完了” 鲜少见到他这般颓废的时候,抽干了力气再撑不起一片天来。慕璟怏怏地倚在凭几上,神态软绵,“不过对你来说,我这个叛逆的说辞都是狡辩。我很好奇,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约摸是知道滕越的身份前后,”她抱着肩冷眼觑他,“后来在五哥哪儿越发的怀疑。赵知方府上的道人是你吧” 他兴味盎然地点头,“是,在他家一个来月神神叨叨,啧啧,真是受够了” “在茶坊叫老许说伏羲女娲故事的是你” “是” 他似乎对这些话题毫不在乎,她进而又问:“杀了陈氏的也是你” “对啊,那是个目光短浅的老妇,素来在府里媚上欺下,杀了也无所谓。只是可惜,连累了你哥。不过阿姒,在崔荀的计划里不容许任何意外,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简直本末倒置,她摩挲着袖子里的田黄玉印,冷笑道:“他终究为了兄弟之义不肯说出实情,自责的不应该是你么” “说来也是”他点头,唇角溢出了苦笑,“可崔荀就没想让他活,我不过是用他的命换我一家的性命,哪里有错” 若说有错,以她的立场根本无权置喙,归根究底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她那位刚愎自用的阿爷,识人不清,祸害了南郭一家又叫无尽的人在泥沼中沉十几年。 长孙姒扫量他一眼,“现在并不是说是非对错的时候,崔荀叫你来拿账册,他的人呢” “我同你说今夜子时渝州起事并非虚言。”慕璟向窗外探了目光,“应当还有一刻吧本来约定的时间是明日,只不过今日午后崔荀收到圣人的旨意,说你在渝州失踪,诏他回京复命。他觉得起事事发,提前了原定的计划。白日里索性踞城不出,杀了传旨意的黄门,入了夜再拔营。现在正忙着,没工夫搭理你” 她并没有来得及向京中传信渝王的不轨之谋,长孙衷这份旨意来的可真是时候,她有些摸不着门道。何况崔荀行事稳当,决计不会因为一张突如其来的圣旨乱了阵脚。 “今日黄门除了宣旨,还说了其他事情么” 他耸耸肩有些嘲弄,“我同你说被关了一日也不假,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方才来的途中看到府兵来往匆匆,就偶尔问了一句。” “渝州的兵力还未至京兆府就得被剑南山南各道府兵截于途中,以崔荀的谨慎和数十年的谋划绝不会冒进,与他合谋的有哪些州府和官员” “具体的不晓得,但绝不是少数。自从应和十八年,他派人买通了谢辉的副将蔡鹏和谢竟狼狈为奸,在京城外欲置谢辉死地从而夺了渝州的府兵据为已用开始,经年游山玩水不过是联合各道府兵而已。” 他喝了口茶接着道:“他的口才与手腕,这两日你当是领教过,没什么能阻挡于他。剑南山南江南三道有些州府早已倒戈,河东摇摆不定。就连泸州,高家的兵属,纠葛了这么多年,你看他是如何应对的借着太上皇处置高复岑的事情,生生派人去游说,最后泸州哗变作为临近的渝州可不得派兵,这么一来,他起事的队伍又扩大了不是” 长孙姒冷眼觑他,“看来你对他很是推崇” 慕璟为难地点了点头,“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与他有仇。可我终究心甘情愿替他办事,崔荀这老头儿的手段不容小觑,阿姒,你恐怕不是对手” 她哼了一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替他办的事倒是不少,先来替他毁了这本册子,后又替他看人,真是尽心” 他笑笑,不欲辩解,歪着头看沉沉的夜空。他从未想过将她置于死地,这些日子在王府里日夜不宁费尽心思,不过说来她也不会信。 子时,外头彻地动天的炮声轰鸣,还有杂乱的脚步和马蹄声,火把摇摇,山雨方来,连外头的守卫都警惕了几分。 他起身,拍了拍手里的册子,“我该走了,你是冥顽不灵,可隔壁还有个会喘气,押宝总不能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本账册我要带走,你会杀了我么” 长孙姒撇眼看杵在矮几上的匕首,外头有人叩门道一句慕中书时辰不早。她便知再无机会,眼神黯了下来,“滚得越远越好” “得嘞” 他起身将账册卷了卷塞进袖子里,低声道:“现在来不及说降书的事情,过不许久,崔荀会押着你们一道上路,出东门再往北。”临走前他叹了一句,“如今真是兵荒马乱呐” 门又被阖死了,紧要关头连后窗下的人影都多了几重。长孙姒收拾齐整衣衫,在屋子里寻了些称手的物件,敲敲打打收拾了个小锦囊出来塞进怀里,又靠在墙角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按理说这二人向来不对盘,如今却能平心静气说上这么半晌的话,真是让人越发的不安。 许是过不几日就是月中,外头的月色尚好,长孙姒被带去见崔荀时有幸领略了一番渝州府兵整装待发的气势。遥遥地望一眼穿梭的队伍,弓弩横刀,骨朵夹棒,加上府兵肃正警觉的模样 她摸了摸下巴,若是京中那些安于常乐不思进取数十年的将士瞧见了,大概军心涣散气势溃退,有生之年就能见上一面。 崔荀正让人替他扣锁子甲的束甲绊,一把年岁还能存着年少时横亘沙场的气势,老骥伏枥说的许是这种倔强。当一柄森冷的长戟贴着长孙姒的脸擦过去的时候,她不由得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招呼,“王叔” “好啊”崔荀乐呵呵地颔首,“事出突然,今夜你怕是睡不安稳,索性我就领着你一道走” 她甚是乖顺地点头,“王叔说笑了,我是晚辈又寄人篱下,自然得听凭你的吩咐。” 崔荀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默不作声地打量她一眼,“路上不太平,身上还是莫要带过多物件” 随着她的两个粗壮女史闻言就要来搜身,长孙姒慢条斯理从袖中捏了个小布包打开,颇为害羞道:“府上的丸饼味道甚好,哦,还有杏仁酥” 她从袖子里摸了三四个小包裹出来,算是松软香脆的糕点,欲要搜身的女史张着手眼睛都直了,真是大开眼界 崔荀被她的行事风格打的措手不及,调开视线,“若是你喜欢,就带着吧” 他闭口不提降书的事情,她稍微安了心。不过这老爷子年轻时候在疆场上所向披靡,年岁大了韬光养晦十几年,她自然不会轻视。坐在马车上,被方才两个女史挤在当中,皱着眉头掂量着他的后招。 马车疾驰中颠荡了几下,扣死的帘子漾开一道缝,女史抬手慌张地合住。长孙姒垂着眼睛琢磨,这条道是他们进城的路,出的是渝州城南门,和慕璟说的简直南辕北辙。是他故意放出的风声还是崔荀临时变了卦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章 暗夜迷茫(三) 有月的夜起了雾,厚厚的湿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拢,像一道墙封在眼前,堵的人透不过气来。车驾不曾停下,碌碌的车轮混杂在齐整的马蹄声里是个异类,不时有人好奇地投来注意的目光,可巧他们行的方向还是背道而驰,一个向北一个向南。 帘子是压实了,可车前的遮布被肃肃的杀气惊得上下翻飞。兵器嗜血,阴气旺盛,簇簇而过却流连不散,一阵腐旧阴森的肃杀之气便钻进了车里。 两个女史互望了一眼,生怕长孙姒伺机动摇了心智,不愿规矩地做个安静的公主,生出与国共存亡的慷慨之气一个不留神就能以身殉国,连忙慌张地把遮布也一并压上了。 这个时辰长孙姒几乎昏昏欲睡,两个人慌里慌张地一通忙活倒是叫她清醒了几分。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城门口,她不慌不忙地探进袖子摸点心包。 两个女史警惕地盯着她,见她笑眯眯地数了糕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愣神的功夫左边的帘子溜了道缝,临窗的女史手忙脚乱地扯住了。 方才片刻,长孙姒借着连天的火光一眼瞥见了渝州南城古旧的城墙和城根边儿落拓的茶摊子,而且车两侧随行的侍卫并没有注意到车里的动静。 她这才安心地又掏了个小包裹,两个女史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心一意顾着外头。她把那个锦囊从怀里摸出来,寻到从窗子上掰下来的削尖钌钩时,二人各侧着身子呵欠连天。 长孙姒笑,抻腿伸手故意动作大了些,几乎垫到其中一人的腿下。她将糕点捧到她面前,“要不要来点醒神” 这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娘子,二人虽然鄙夷但也警惕心大作,连连摇头表示敬谢不敏同时,颈后的空隙顺着动作也露了出来。 长孙姒不动声色地将藏在点心后头锋利的钌钩捏紧了,一手捂住了其中一个的嘴,一手奋力地将钩子扎进了那女史的颈下,扬声道:“不必客气,路程还长着呢” 她心里擂鼓,絮絮地说着话还微微地有些哆嗦。那女史呜呜的呼救声被她的声音压住了,腿蹬在她腿上虽未发出声响但是力气很大,疼到她险些昏过去 车里没点蜡烛,长孙姒的手捂得紧,下手很快很准,等到另一个回过神时她手里的人早已气绝倒地。她故技重施,将剩下的那一个也解决了,也顾不得手指间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掂量着怎么解决外头的车夫。 车把式瞧身形是个身强体壮的郎君,对付起来比方才两人还要难办些,何况外头还有随车的侍卫,但凡有所动作就得露馅。看来不能硬拼,得在这车夫身上下功夫。 好在她在准备的时候,把早上任性要来的几盒脂粉装在了在锦囊里,过会趁那车夫不备撒中他的眼睛再夺了他的鞭子。马没有束缚在乱军里很容易受惊,虽然险但未必逃不出去。后头的那驾车上坐的是南铮,知道前头出了乱子定然也会趁势出来,这样就更好办了。 她知道想法很好,但是实施起来未必顺顺利利。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推开了身边两具尸体,捏了捏手里的锦囊往门边凑。正琢磨用什么说辞和那车把式搭话,猛的就听那人悠哉地说话,“殿下,稍安勿躁” 话音落,顺着撩开的帘子挪过半张脸来,满是玩味和看热闹的笑意,还对她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这才转过头去。 滕越 长孙姒在心里暗自惊讶,这厮怎么成了赶车的昨天夜里去探地道,他不是守在外头么既然这是崔荀事先计划好的,按理说滕越和影卫也应该被人发现了,怎么还能如此恣意地招摇过市 她手里捏着蓄势待发的锦囊,一路上想了各种可能,愣怔间马车也停下了。耳边的齐整的行军之音隐约可闻,外头有明亮的光,帘子被人撩开,滕越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探了进来,“你都享受了一路了,下来透透气哎哎,这都什么味儿” 他怨声载道,嫌弃地伸了条胳膊来扶她下车。马车停在一片葱郁的林子之间,雾气缭绕看不清来路去路,长孙姒往四周打量,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一棵被烧焦的树,上头浓重的焦糊味还能淋漓尽致的散发出来。 “这还是上回那片林子” 滕越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举着水囊喝了几口,“对,就是三月三你们放火烧的山林。这里往前是一条河,你知道吧按照南铮的意思,过会有趟船来会把你接走,休息会” 他们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不远处,除了来回走动的几个侍卫再无其他人,她问:“把我接走,南铮呢” 滕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水囊把手撑在头后,颇为遗憾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信任他,到底还是不能全数交付真心。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平白无故叫崔荀把你捉了关起来束手无策吗会让崔荀押着你回京做人质吗可怜的人啊,连个娘子都哄不了,啧啧啧” 长孙姒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耐着性子道:“我问你,南铮人呢你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么” “那也是他活该”他翻了白眼,忿忿地往北一指,“明明有更好的办法,非要把自己送到狼牙边良心上才能好过一点。他自己招惹的麻烦你叫他自己解决去吧,想当年做影卫他受的伤比这个重多了,死不了若你留在渝州城里,只会叫他分心” 她一脚踹过去,他伶俐地避开了,一手撑在前面,“哎,你心疼他踢我干什么这事真不是我说了算,你见他有时候还矮上半截,别说是我了。他的话我只有照做的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哟” 看来这厮打定了主意不肯泄露半句,她捏了捏手里的脂粉恨不得全扑到他脸上去,“昨天下地坑你们事先知道崔荀的主意,就故意做给他瞧,最后陷在他手里” “对” “你们也事先知道慕璟,借机把他引出来” 滕越翻了个身似乎很避讳这个话题,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是。 “你们设定好了这个路线将我送出城,南铮一个人留在城里对付崔荀或者说,对付他突然的起事,这样说来崔荀临时更改了主意也是你们所为” 滕越一骨碌爬了起来,接着天上有银白的信号弹闪过,簇开了小小的一丛花转瞬即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他要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说,我也不知道。至于他留在城里,他身边的人虽说被崔荀发现不少,但是余下的足够他应付今晚的局面。崔荀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听说黔中道的府兵借围剿流寇的机会昨日已经靠近渝州边缘,旗帜鲜明,他自己沉不住气这怪不得谁” 她觑他一眼,“黔中道上军都督庞至是安国公的门生,竟然也被你们游说了,你们真是好大的面子呐” 滕越摆了摆手,皱着眉头看着前头跑来的一个侍卫对她道:“这功绩还是你家南铮的,和我也没什么干系。等见着人要杀要剐,你随意,别牵连我什么事慌成这样,回魂了” 那侍卫被他连声呵斥,好容易稳住了魂,“副统领” “哎,会不会聊天能不能愉快地换个称呼,什么副统领,我不爱听” 长孙姒简直能烦死他,转身对那恍惚的侍卫道:“是不是渝州城里出什么事了” 他点头,“殿下,渝王好像发现您没有随军,下令关闭了渝州城门。周围六个县留守的驻军闻信遣了起兵和步兵,过不了半个时辰就得合围到这里搜山,待不了多久。” 滕越冷笑,抬眼望林子外打量,“崔老头儿也是闲的,不是说直捣京城么,半途竟然腾出手来抓人。这河里不是备了人么,到这个时辰怎么还不来” 那侍卫低头道:“来不了,渝州城四围戒严,但凡见到马匹一概充军,车驾船只都焚烧殆尽了” “崔荀是彻底疯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三两步迈到林子外头找寻出路。长孙姒端着手看着远处烈烈的火光,琢磨了半晌才问道:“六县的驻军往渝州压,人数不少,不可能只为了找我。除了黔中府兵北上,北边是不是也有伏兵南下了” 那侍卫见滕越不置可否,这才大着胆子说:“是,陇右道府兵为首,包括京中能调集的神策军前日已经渗透到剑南道。崔荀发现已晚,举步维艰。” 崔荀既然已经事先得知起事困难,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方才看府兵出城的模样丝毫没有杀伐的紧迫感,而周遭的将士仍旧源源不断往渝州城进;另一方面收缴船马,形成一派守城迎战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是渝州城城墙不甚牢固,周围也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围剿的府兵若是想攻城虽然耗些时日但未必攻不下。而且崔荀最后见她时有意出城,主将估摸着也都跟着去了,又不是迎战的打算,他到底想做什么 长孙姒又问道:“崔荀出城了吗” 侍卫摇摇头,“没有,据说还在王府里。” 不可能 她皱眉头,崔荀奸猾的很,方才备装一副出远门的打算。何况得知了重兵压境的消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府中坐以待毙 她来来回回地踱步,不小心撞上焦味深重的树 转头三两步到了滕越跟前,“给南铮传信,崔荀大概是要放火烧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章 暗夜迷茫(四) “什么意思” 滕越的心思好容易从在黑夜里寻路的忧伤里腾出来,赐给她一个不知所谓的眼神,“渝州是他盘桓了数十年的地方,进可攻退可守。虽说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但对崔荀来说也算从这里白手起家。但凡活物都眷顾老巢,他不大可能这么做吧”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崔荀未必是遵循常理之人,长孙姒问道:“你走的时候崔荀离府了没有” “走了啊,你的马车跟在他的队伍中” 她也不管滕越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马赶到了城南,指了指来报信的侍卫,“你们说的可不一样” 滕越将那人望了望,“战场厮杀又不只拼兵器,虚虚实实,走与不走谁又能知道呢何况大战在即,若是叫渝州守兵知道他先遁了,岂不是军心涣散旁人不知道实属正常,这能看出来什么” “好,你说的这些咱们先不论,就说说渝州六县驻军的事情。按照大晋的兵制,但凡一支成型的军队由步兵骑兵和辎重兵组成,可是崔荀为了找我叫六县的驻军派出了骑兵和步兵,那么渝州城周围的驻军就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辎重兵。一旦黔中道节度使派兵前来,这些人是打是退” 他愣了愣,“辎重对于府兵来说尤为重要,如何能轻易撇下” 她点点头,进而道:“崔荀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大敌当前,如何迎对才是最重要的;何况那些辎重是他瞒天过海操持十来年攒下来的家底儿,总不能让庞至一股脑给缴了械,我还没重要到让他这么多军需和布防来换的地步。他不过是借着找我的名头将六县驻军大部撤出来退守渝州,引黔中道府兵深入。现在步兵骑兵为首往这里来,估摸着后头就是辎重兵,陆陆续续回撤进渝州城。” 滕越皱紧了眉头,“他这么做就是想和黔中道的府兵在渝州城下周旋,好一举脱离这种前后夹击的局面,一心应付南下的府兵和神策军” “对”她眯着眼睛看了渝州的方向,“黔中道府兵总共万余人,派来的的话越来越少,如果不是急于要回那封信恐怕连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慕璟嘲弄地笑笑,“存着也就存着吧,你见过渝王之后那封信的去留你就和他讨论吧” “好说” 她伸出手来递到他跟前,笑眯眯地道:“不把我绑起来么万一我把你也杀了怎么办” 他心头一缩,抬手想去摸她头,却被她厌恶地躲开。修长白皙的颈就在他掌下,狠了心用力一劈,看着她软绵绵的跌下来,连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贴在心口,低声地嗫嚅。有不长眼的随从张望,被他厉声呵斥缩了回去。 他抱着她出树林,何人缠斗许久的滕越已经不见了踪迹。他擅长在暗处击杀,慕璟听听远处纷沓杂乱的马蹄声也不再过多停留,拨马而去。 长孙姒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耳边水声起伏,颈后又酸又疼,眼前的景致由模糊到清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挣扎着起了身,滕越在对面拭剑,地上已经撂了好几张皱巴巴的巾子还带着血迹,她这才彻底清醒了,摇了摇头问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滕越撩开帘子向外望了一眼,灰蒙蒙的水面,“在惠通渠上,快到汉州了。神策军帅帐就在汉州城内,等会就送你过去” fu.. 公主监国 更新快 她眨巴眼睛琢磨心事,昏迷前还在渝州城外,怎么醒来就在惠通渠上不是应该被押送去见崔荀么,滕越这厮把她救出来了 他埋着头擦剑,看她默不作声地心里明白,开口道:“你不用怀疑,我没倒戈,倒戈的是慕璟,他孤身一个往黔中道府兵军中送信去了。天亮前庞至见了他,如今安营在城外准备派人料理王府里的炸药。” 长孙姒甚为艳羡地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啊,滕小郎,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滕越哼了一声,“我半句话没提,这功劳可跟我没关系,至于慕璟是怎么想通的,他不让我告诉你。我和他多年的兄弟,虽然现在恩断义绝了,但是守口如瓶这种事我还是很擅长的。” 他看她一脸愤懑,戏谑道:“想知道自己猜啊” 长孙姒:“” 汉州城外如今驻扎了神策军的行营,虽然看起来与以往并无两样,但是内紧外松,长孙姒到汉王府门前时早有神策军将领迎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不过颔首致意,进了府内,领头一人才跪地行礼,“神策军统军冯崇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章 可待陈情(一) “好说好说。” 长孙姒叫冯崇起身,往内院行了两步才发现这人仍旧原地站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冯统军若是有要事尽管去忙,这是我阿兄府邸你不必担心” 冯崇是个耿直又内敛的郎君,看着长孙姒善意的目光反倒局促不安。可干巴巴地站着终究于理不合,这才大着胆子捡了目前的情势磕磕绊绊地同她说了一番。 她久在渝王府里徘徊并不知道外头天翻地覆的一波动荡已经形成了不可遏制之势,京中七日前就接到了关于渝王崔荀意图不轨的密报,何况同日抵京的还有庞至的奏折,黔中道的府兵发觉渝州附近有异,在剑南道外围盘桓数日,得不着旨意无法前行。 长孙奂正为失踪的皇姑忧心不已,一听渝州又出了变故深知山雨欲来,早朝后先遣了一波神策军打探消息。南铮和滕越虽然都不在京中,但是上十二卫接到消息比宫中早上几日,领了旨意才将原先增强京城和永安宫的防卫的动静转为公开,于是长孙衷安下心来等候各地的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山南江南河东道的密报落在甘露殿的书案上,各有不明数量的府兵蠢蠢欲动似乎是呼应渝州之变,封地在三道的当今圣人的六皇叔陈王、九皇叔梁王和十一皇叔定王也顺势倒戈。长孙衷坐立难安,派遣三万神策军南下,又担心久未征战缺乏经验,便将来京述职的陇右道副都护李璟一并派了去。 冯崇说完,缓了:. 华氏抬起头,目有戚戚,“殿下同南统领进府之日,奴已知晓。可崔荀老贼以渊哥儿性命相挟,奴不得已依照他的计划接连几日险些坑害了殿下同南统领,奴有罪亡夫之事未决又陷害殿下在后,奴” 长孙姒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夫人重情义,总有不得已的苦衷。至于先生旧案还待乱事结束之后,刑部同三省再审才能定夺。到时候夫人免不了当堂作证,此事不小,还望夫人多加保重身体” 她安抚了几句也没再多留,烟官送她们出门,她突然问道:“你屋前养的鸽子便是同你阿娘传信之用么” 烟官一凛,嗫嚅着说是。 她戏谑道:“难怪会被崔荀发现,太不经心了” 长孙姒未在庵堂中多留,临走前崔持仪不经意提起烟官母女出王府没有看到崔渊的下落。她不动声色地说了几句宽心的话,终究没有提起崔荀带走崔渊的事。 出了庵堂,赵克承立在山道尽头等她。城中禁令已下,百姓关门闭户,眼瞧着崔荀的叛军的势头渐渐逼向汉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章 可待陈情(二) 本是个繁花似锦的岁月,可惜自打三月初八崔荀反出渝州,剑南山南江南同河东道随之响应起,天下十五道纷纷染了硝烟,连仅剩的一点温和的春意都消融在一场瓢泼大雨里。 大晋开国百余年,除了圣祖时犯上作乱的宁王长孙遂再没掀起过这么大阵仗的叛乱。李璟久在陇右道防的是虎视眈眈的吐蕃,如今在自己家里还要平内讧,儒雅的脸上全是抹不尽怒意,口口声声要给崔荀那厮立一立规矩,最终立规矩的地方选在了泸州。 那里刚经历过一场哗变,人人自危,崔荀之前派去镇压哗变乱军的府兵尚未撤走,进城简直易如反掌。何况他进泸州第一件事就是逮了兵部派去安抚乱军的御史和几名录事参军,为了立威还砍了头悬在城门上,一时间血淋淋的氛围就将泸州笼罩了。 庞至的府兵虽然越过了剑南道的边界,但是由于忌惮城中不分明的情势迟迟不能开拨,便叫崔荀甩开了前后夹击的局面。邻近的山南河东两道由于离京畿道只有十来日的脚程,以两个皇室藩王为首的叛军就显得格外的紧迫,都是致力于建功立业的人,又年富力强,自打阿爷去了之后这韬光养晦喂肥了的胆子也逐渐显现出来。如今渝王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简直是感恩戴德。 然而也只是在脑子里转上一番美好的景象,人还没出自家的地界儿就被上十二卫的三万骁骑堵住了去路,隔着汾水和汉水望京城兴叹。江南的梁王也不比两家弟兄占优,蓄势未发就被淮南道和黔中道的府兵围堵,战事胶着。 一场较量下来谁也没讨着好,进退杀伐混战,李璟整个人的状态和他的长相一点都不沾边。他将帅帐搬出汉州之前来见过一次长孙姒,那时候她正坐在王府东南院子里的角楼上看书,连枝烛台上最后一根蜡烛被他疾风骤雨似的脚步给扑灭了。 她抬起头慢吞吞地望着眼前盔甲在身,却又阴柔美貌的郎君,干巴巴地递了一杯水去,赔着笑脸:“阿兄辛苦了” 李璟没好气地夺过她手中的杯子一口气喝干了,斜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她当然知道,虽然李璟把她关在汉王府里不许出去,但是烟官偶尔来见她时会提起在城外给将士治伤。数十的郎中忙的脚不沾地,可每日都会有源源不断的伤者从泸州方向来,听闻这不过是伤重者才会有的待遇,轻伤的人仍旧留在原地,否则根本堵不住崔荀的势头。 “那老贼不把将士当人使,手段阴险卑劣”李璟顺势往她对面一坐,杵着腰刀咬牙,“不过泸州他也不会久待,我找准机会非好生教训他。” 长孙姒搁下书,简单地把崔荀的事情同他交代了,看他不齿的神情笑道:“他一把年纪了,行事唯求快,耗不上许久,所以手段拿不上台面就是他着急的表现。然而他久经沙场,又懂得如何快中求稳,咱们经验不到” 她看李璟阴恻恻的目光,迅速换话,“当然阿兄已过而立,防范吐蕃卓有成效,比起” 李璟一巴掌拍上她脑门,气闷不已,“臭丫头,好生在府里待着,不要乱跑,你现在可是维系军心的关键。我给你留了一百人,如今城里虽然没有乱,但终究不安稳。我马上要出城,你跑丢了来不及找你” 长孙姒嫌他烦,“我又不是你家小女郎,快走快走” 他哼了一声掀步出去了,没过~ .. 更新快 她缠上他的胳膊同他并肩往院里走,详情一概不问,只笑道:“终究是五哥的血脉,我便不代他谢你了” 南铮笑而不语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许是过久奔波,南铮的神色很不好,用了饭说不了几句话便昏昏沉沉地躺下了。她依着随行郎中的方子给他换药,精壮的身子上凌厉的伤疤惊心。转过天来,她同他打闹,却对往日之事只字不提。 崔荀终究还是被李璟活捉了,消息传来时长孙姒已经准备起驾回京。她忍受着汉州刺史连篇累牍的善意,直到一个仆役模样的郎君被人逮到跟前,她觑了一眼,“你不是慕璟身边的小厮么,叫什么来着” 那人衣衫褴褛,磕了一个头,从袖子里捧了个血迹模糊的布包来,“仆叫阿安,月前慕中书从庞节度使营中回渝州,被崔荀的人发现截于半途,他命仆拼杀出来将这个交还殿下” 长孙姒接过,却是王府的那本账册,她皱眉,“他人呢” “阿郎他,不知下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章 可待陈情(三) 这场混战来得突然,很多人还没来得及从混沌里脱身,就匆忙地结束了。一场嬉闹似的戏码,崔荀执着了十余年的怨愤最终以失败收尾。然而这些并没有掩盖他在战事上的狠厉,太多的人陷进这场混战里再也没有回来,比如冯崇,那个耿直的郎君。 李璟告诉她的时候扬了扬受伤的左臂比比北方,说是将她的奏折送返的途中遇上了叛军。最后还是有人从他的尸体上找到了神策军的令牌,才从茫茫的亡魂里知道他的身份。长孙姒长长叹了一声,两个人相顾无言。 如今阿安突然说慕璟不知下落,她一时间没缓过神。周围准备启程的人纷纷望过来,就听她许久之后才问一句怎么就不知下落 阿安道:“那日给庞节度使送了信后阿郎执意要回渝州,说是汉王殿下的小世子仍在崔荀手中,他对不起兄弟在前,决不能让小世子再命丧崔荀之手。可回去的路上遭遇从渝州六县而来的辎重兵,以为阿郎是庞节度使营中的斥候便阿郎说这本账册是崔荀的罪证,务必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中,那叛军目标是他,不会为难仆便将这本册子交给了仆叫仆逃出去。阿郎与仆约定在汉州相见,仆辗转几番才得以进城,可阿郎他,仍旧没有消息” 他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在崔荀早先言明慕璟是他的人的时候就将他视为叛逆,可实在不知道其中有这样的隐情,如今这样矛盾的人是非功过倒不好再一概而论。何况,这位大长公主殿下曾经痴心多年,慕璟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长孙姒极有耐心地听着他哭,阿安终于哭累了,眼前朦胧间见明丽的裙裾一闪而过,终究不敢大声,“殿下,阿郎他” 她顿了顿,随口道:“战事混乱说不准他匿到哪处,你回祭酒府等吧,不必跟着我”说完抬步出了汉王府。 回京已至五月末,连着数日的响晴天闷热难耐,长孙衷仍旧率领朝臣迎出京城十里外。百姓似乎一扫两月沉闷窘迫的心情,欢天喜地地往京城主街上瞧圣人和大长公主的卤簿,净街的禁军厉声呵斥了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迎乐为先,竹管笙鼓说的是山川锦绣,社稷康安;御仗吾仗衬起龙旗威严,随后跟着数十黄龙团扇,九龙九凤曲柄华盖迎帝王尊仪。两架步辇前护卫佩刀武臣二十余,左右随挑金炉金香盒女官六十,随辇的仪仗在烈烈的黄龙大旗里绵延数里,护送长孙姒进京的神策军和陇右道府兵殿后,这场扬威的盛事几乎近日暮才算结束。 宵禁以后人们还不愿意散去,三五围着议论纷纷,多是在叛乱之后对圣人和大长公主寄予厚望。这种劫后余生所带来的知足似乎将以前的微词全数抛之脑后,非但百姓如此,连朝臣的脸上都有了显而易见的期盼。 例如在早朝时候对狄如靖和其门生在京城维持稳定方面所做的卓越贡献褒奖一番后就领略到了,这些执拗又古板的老头儿似乎对她满含赞许。 长孙姒清闲的时候在堆积如山的折子里托着下巴盘算,说起来崔荀这一闹倒是越发的显出长孙衷的皇权,不是说牢不可破至少有了不可忽视的力量。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这场胜利来的太过稳当,那个奸猾又固执的崔荀当真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当然大家都在兴奋的时候这种事情也就自己想想为好,她笑眯眯地看着书案前匆匆而来欲言又止的女史道:“你有事” 那年轻又羞涩的娘子红着脸福了福身,“殿下,穆太皇太妃入宫了。如今在含元阁拜见圣人,瞧时辰差不离也该来甘露殿了” 长孙姒挑眉,但凡涉及南郭深的事情,她阿娘就格外上心,入宫也是迟早的事。一别四年为了个故去多年的郎君再入深恶痛绝的永安宫,说起来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难免伤怀 她站在甘露殿前看着徐徐而来的盛装妇人,昔年宠冠六宫的穆贵妃李宓。四年不见还是初入宫禁时的模样,柔情绰态,世宗当年以洛神比拟的美人,可骨子里终究桀骜的很。她笑着福身,“阿娘” 美人行走间几乎步步生莲,离她三步远停下金贵地笑道:“需要给你还礼么” “阿娘说笑” 伺候的女史来了又去,俱是垂手敛目面红耳赤。长孙姒兴致勃勃地望着一干人等频频失态,待人散净了才敲了敲手里刑部欲要重审南郭旧案的折子,不经意道:“明日早朝商议重审南郭先生旧案,人证物证确凿,主使又在刑部拘押,阿娘大可安心。” 李宓闻言撂了杯子抬眼看她,“我并非完全为了深哥的案子,也想来看看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这话无论真假,她都不接招,压下了手里的折子笑道:“阿娘费心了,我过得很好,只是三哥去清华山后我比较忙些。衷哥儿还小,我要照看他。” 客气疏离的一句话,非但说不上平淡甚至有些冷漠,她皱了眉头,“这些我都知道,你监国后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阿妧告诉您的”长孙姒又翻开一本奏折,不顾她审视的目光嘲弄道:“舅父只有她这么一个小女郎,您就忍心叫她背井离乡蛰伏京城和南铮之间传递消息芳华正好的年岁,不正是应当恣意的时候,何必牵扯到上一辈的旧事” “你在怪我” 李宓的眉头紧蹙,骄矜的脾气不减当年,冷眼瞧着她,“她打小喜欢南铮,入京之事是她自愿,有匪斋也是她自己的筹谋,既能助我又可满足心愿有何不好” 她笑笑,若是阿爷还在世看到她这番恼怒的模样,后宫准又不得安宁,“我怎敢怪您,只不过就事论事。您此番是住在公主府还是宫中,我好叫人安排” 一番心意被漠视至此,任谁也不愿多做停留,李宓拂袖而去。长孙姒送她至甘露殿外,瞧她临上步辇时甚是慈爱的同迎面而来的南铮叙话,眉眼俱笑说不尽的欢喜。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亲疏的对比真叫人伤心。 她唤了几个精细的女史交代回公主府收拾院子,抬眼看默不作声立在身边的南铮笑道:“禁军这两日不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你怎么有时间进宫了” 他取下兜鍪搁在手臂上,沉声道:“我听说穆太皇太妃进宫了” 大概是这个称呼叫她甚为开心,欢欢喜喜地笑了一场,被南铮敲了敲脑门才收敛了些,“阿娘她也一把年纪了,戾气没有年轻的时候重。再说了我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再像小时候似的叫她得手不过你刚才应该没有称呼她太皇太妃吧,叫什么呢,阿娘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颇为得意地笑了两声,清了嗓子道:“你现在应该防的是她,毕竟南郭先生的案子才是她最为看重的,万一一念起冲进刑部将崔荀千刀万剐那可就不妙了。” 南铮道:“他安稳地在刑部倒无碍,只是过不几日提审才要格外精心” 她点头说是,“明日早朝必然轩然大波,那一拨老臣都是随着阿爷数十年,一旦毕生的信仰被击垮怒极攻心,很容易做些荒唐事。崔荀怎么都是死罪倒也无妨,只是南郭先生的旧案不得不翻,重新定案前不能死,这几日你还是要多费心。” 他应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宫了。 入了夜,兜了几日的闷热被一道霹雳撕开了锋利的口子,枯干的树木经不起风雨的肆虐歪歪倒倒横了一地。刑部跟前停了马车,帘子撩开风雨正盛,南铮斗篷俱以湿透,见到稳坐在地上看书的崔荀时仍旧滴滴答答地落水。 跟随的人全数退下,他垂眼觑他,“渝王殿下深夜唤某至此,有何见教” 崔荀不慌不忙地撂了书,笑眯眯地道:“你我从未见过面,但也算神交已久。说来你这十五年对付我算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我如今成了阶下囚,南统领竟然连面都不见,真叫我好生惶恐” :\\、\ “殿下说笑,见与不见都无异” “是么”崔荀冷然一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话到了南统领这里好像没什么作用了哦,也对,你都能同仇人之女郎情妾意,我这个帮凶于你来说自然无足轻重。” 南铮无动于衷,“殿下隐伏了十五年,到了刑部却是坐不住了” 崔荀显得很为难,抬眼瞧了瞧他,“世宗薨逝四年,我能有什么坐不住的倒是你,这一年你的动静可不算小,从高复岑到苏长庚,一个个除之而后快。说来你也是有心思,借助阿姒那个傻丫头的手,兵不血刃,不但报了仇还得了她的心,死心塌地地信任你。你说若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一番手腕,会如何待你” 他按在佩剑上的手一缩,冷笑道:“不劳殿下费心” 崔荀摆了摆手,“我如今自身难保,不过看着旧人的面子好心提醒你。这女郎啊,心思柔软,可一旦撕破脸面那真是歇斯底里。算了,我今日找你也不只是说这些,你阿爷当年事发时你也不过十来岁,之后得到的消息不尽然都是真实的,我今日全都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他纵然知晓其中隐情不简单,可仍旧忍不住点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章 可待陈情(四) 烛火里的牢狱很安静,疯狂了一日的犯人精疲力竭沉沉睡去,等待明日日头初起周而复始那徒劳的挣扎,耗干心血,不知生死。 南铮脚下放着一盏灯笼,光线印在他的面容上明灭不定。崔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扬了扬手腕上的镣铐哗啦啦响,“不过是些往事,何况我也跑不了,南统领这般犹豫似乎有些多余。” “若是往事,与殿下有关,大可在会审时招认;若是与殿下无关,自然也不必与某说。殿下保重,告辞” 他挑着灯笼行了几步提了袍子上台阶,就听崔荀在身后道:“当日世宗下旨南郭深满门问斩,禁军入府的时候你正在花园中玩,发生了什么,你都忘了么“ 南铮脚步一顿,崔荀接着道:“穆太皇太妃当时放火烧了园子,将你偷偷带出府,你也忘了么我若是在会审时说这些,你觉得是他们是顾忌长孙氏的颜面就此罢手还是执意为你阿爷翻案你辛辛苦苦和我斗了十五年,想要功亏一篑吗” “殿下说的陈年往事还有多少人记得何况无凭无据,说出来却不利于殿下如今的处境”他没回头,灯笼安安稳稳地挑在手里不见起伏。 崔荀笑道:“我这个处境说的话都是供词,至于真假无需劳神。可是南郭深同穆太皇太妃的旧情天下哪个不知道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在朝为官的都避之不及,你觉得他们会再对南郭深的旧案继续追问下去你如今胸有成竹,不过是因为阿姒那个小丫头执着的很,若是她与你反目,你家似海的冤屈怕是永久不能见天日了。当然,我说这些没有要挟你的意思,我不是高复岑,从来都妄自尊大,但也不是徐延圭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只为求得一线生机。我视你为对手自然尊重你,我们谈一笔交易,我的筹码摆在这里,南统领觉得如何” 南铮的性情崔荀了解的一清二楚,毕生的执念都是如何推倒当年的旧案重审还南郭深一个清白。这些年隐藏身份伺机而动,即便命悬一线也从未放弃;都说他拿捏人心得当,可南铮绝不逊色于他。 大晋地方折冲府六百余个,南铮手中辖制过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能让他们为己所用又从结党营私的嫌疑中脱身,否则他精心谋划十余年的起事为何输得荒唐这样的人虽说心机深沉又善于明哲保身,但一旦有了短处却是致命的,可偏偏叫他拿在了手里,如何不加以利用 不过话说回来,同南铮合作所有的利弊都是相随的,所以他不求为他所用,只要能结盟,他未尝不可卷土重来。如今南郭深翻案迫在眉睫,越在紧要关头越容易出错,南铮也是**凡胎如何能稳坐钓鱼台他只有趁这个时机再为自己争取一次,成与不成但凭天意 南铮回过头来有些嘲弄,“殿下的话似乎有些不妥,若某回馈的让殿下不满意,那么这笔交易岂不是做不成了” 崔荀说无碍,“我相信南统领的为人,既然应下这笔交易自然不会叫我吃亏。你我虽算不上盟友,但是彼此应尽之事都会全力以赴。比如我会顺顺利利承认当年伪造证据陷害南郭先生助你翻案以证南郭家的清白,南统领这些年委曲求全也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偿,你意下如何” 他无动于衷,平静地望着崔荀,“殿下所谓的筹码原来是旧案的真相,却用来和某做交易” 崔荀说不是,撑着手臂从地上起身晃了晃镣铐,静谧的牢狱里格外刺耳,他却笑开,“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适合大白于天下,我和南统领交易的筹码是保留秘密,助你一臂之力。何况我大逆不道,早晚都不得好死,到时候无人再知道你我的交易,南统领大可以置身事外,何必犹豫不决呢” “某并不知道殿下意欲何为” 崔荀笑道:“我如今身在大牢能有什么图谋所想的不过如何活命罢了。但是我绝不会为难南统领,更不会挑唆你同阿姒的关系,只要南统领在看守我的人上松懈些,咱们的这笔交易也算达成了” 南铮冷笑,摩挲掌间的剑柄,“即便某放松看守,殿下以为就能逃出去么” “这个不在交易内,深谈反而会连累南统领,所以就不劳费神。”崔荀往前行了几步,隔着铁筑的栏杆望着他笑道:“因为我是真心实意地同南统领谈谈。” “听起来,很不错”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极轻却又无比的森冷,“只是某如今突然觉得对你的死更感兴趣,所以殿下的这笔交易,谈不成了” 崔荀冷笑,双手握住了铁栏阴冷地瞧着他,“南统领竟然学些藏头缩尾的行径,难怪他们四人不得善终,看来都是你草菅人命枉顾事实。你要我们不得好死有何用,南郭家的罪名仍旧永生永世背负若是如此,你费心费力十五年就不是要一个清名,只是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颠覆大晋江山。你恨的人离终究包括世宗,翻案与否于你而言根本不重要” “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全是咎由自取,迁怒于旁人也是徒劳。”他嘲讽地将原话送回,“某本意如何不劳费心,深谈反而会连累殿下。命数难测,殿下好自为之” 他挑灯转身拾阶而上,然后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铁门,腥潮霉腐的气味不断袭来,他皱了眉头。门外墙壁上残存的烛火摇摇,本该守着的狱卒踪影皆无,长不见尽头的甬道上拦了两个人,隔了三五步远定定地望着他。 身后崔荀得意的笑声传来,“南统领对我今日的安排可满意我向来不太喜欢别人拒绝我,所以这下我们两清了。” 终究是个凡夫俗子,肋下一刀就牵动了全部的心念。南铮素来不爱解释,长孙姒心思又沉,如此优渥的契机他又何必提醒他隔墙有耳那不过是怕受牵连安抚自己的话,如今他这个境地,万事都不怕了。 镣铐擦过地面的声音终于消停了,李璟挑着灯笼摸了摸鼻子,左看一眼南铮,右看一眼长孙姒,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那个,这里味道不好出去透透气,你们聊你们聊” “回来” “哎,好的” 盛怒中的女郎招惹不得,多说多错,李璟转过身来安安分分地挑着灯笼面壁而立。长孙姒看了他一眼,“你就在这待着,谁都不许靠近一步” “没问题,您请” 她与南铮擦身而过,面无表情地要推门,腕子上一沉,他垂下眼睛看着她,眸色很暗了无生趣,“里头黑,我扶着你” 崔荀对二人把臂而来似乎有些惊讶,笑眯眯地将两人打量了半晌这才放下心来,“阿姒啊,我本不想连夜叫你来,可终归有些事情再瞒着你不好。” 她将手里那把赤面白梅的绢伞靠在墙边,看着崔荀道:“王叔有事,我这个做晚辈的怎敢不来。话到这个份上藏着掖着都不好,如今天时地利,王叔索性把瞒着我的事情都交代了,省的我还要多跑几趟” 崔荀的目光从那把伞上收回来点了点头,“你想听什么” “我一时间也无头绪,那就从去年七月高家的事说起,”她抱着肩审视崔荀,“事无巨细,王叔知道都可以告诉我。” “哦,高复岑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我在外都听说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借着这件事去泸州游说。”他又翻了一页书,“你别看他高傲的很,心思又狭隘,可劝说起来很容易。原先在安州高家他是最不受宠的一个,他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甚至弃出身平庸的生母转投嫡母门下,受尽了弟兄欺凌。年岁长了也抑郁不得志,是我助了他一臂之力,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fu.. “所以即便是买卖流民杀人炼药这种事情,他也是授命于你” “不不不,”崔荀连连摇手,“这个主意还是他自己想的,那是应和十八年春旱,他那个小郎高显心善救了几个流民回府。结果病重故去了,一桩好事却得了这个结果,他怕御史弹劾想方设法找门路处理尸体,结果就听说私下里有用人骨炼药的事情,获益还不少。那时候我制造兵器正需要花费,他觉得这件事情能帮我所以派人给我送了信。流民是无尽的,可是场所须得隐秘。当时回鹘的国师拜见世宗,他是园林布局的巧手,我就把高复岑引荐给了他。至于怎么建造了回舟台怎么炼药杀人,具体的我不晓得,只是每月收到固定数额的军饷” 长孙姒嗤之以鼻,“除了你的军饷,还有为你制造兵器的流民吧” “真是个聪明的女郎,”崔荀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丝毫不以为意,“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流民是最好的人选。他们失了身份为了果腹可谓任劳任怨,即便最后死了也无人追究,所以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她忍下心头一股怒意,缓了缓才道:“山南道转运使灭门案是不是同这件事有关” “你说的没错,牛闻瑞和当年的南郭深一样,是个不知变通的,我留他何用换个眼睛里只认银子的曹乾龄不是省力省心往后所有运人运物得事都方便的很。” 他抬起头望着长孙姒,“你去看了漕船才知道的吧我当时派人给你警告,你怎么就不听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章 可待陈情(五) 他说的这件事她倒是想起来了,狼狈地从京川口回府还要想法子对付那群上门讨事的老爷子,这个仇可是刻苦铭心呐 长孙姒挑眉头,戏谑道:“怎么,难不成我还要感谢王叔的不杀之恩” 崔荀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即便我想杀你也无法得手,谁不知道南统领能和阎王抢人的手腕,我手底下那些人是望尘莫及。你如今诸事安好,定是多亏了南统领” 南铮负手而立眉眼安和,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方抬眼回望。无论方才的事态有着如何的发展,看她的时候仍旧是干净的,不受俗事所扰。 果然又没有解释的打算,她气恼地转过头去继续问崔荀,“既然说到漕运,那么主管漕运的陈生恪也是被你拉拢的人” “算是吧,”崔荀想了想这位存在感不强的前任户部侍郎究竟是何许人,“他和苏长庚是故交,苏长庚曾有恩于他,至于其中有怎样的隐情这我就不晓得了。当年南郭深案中有一份贪贿的账本就出自陈生恪之手。说来也巧,漕船上运过那么多府兵,有人掉了牛脬恰好就被秋日宴那个姓李的厨子捡到还叫你看见了,这才出了事” 长孙姒对他这种置身事外的行径嗤之以鼻,“如果不是陈生恪派蒋会杀人灭口,或许你们的事情没有那么快露馅,到底还是你们自己做贼心虚” “话也不能这么说,”崔荀指了指南铮,“当初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牛脬和漕运有什么联系,是南统领告诉了苏慎彤那个丫头,她又转告了他阿爷,陈生恪听在耳中才惶惶不可终日。” 他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南铮,“说到底,那厨子的死,南统领可谓推波助澜。即便要寻陈生恪报仇,搭上一条无辜百姓的性命,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长孙姒攥着手,淋了雨有些凉,身后没有解释没有争辩,她垂着眼睛等了半晌嘲讽道:“王叔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一场对付我的谣言而已,搭上那么多孩子的命何尝说的过去” 崔荀低低地笑出声来,手里那本书终于翻到头,他很是爱惜地摸了摸,“这是我授意徐延圭做的,可你不知道的是他为了向我表示忠心会向自家人下手,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她暗自心惊,脱口而出,“你是说城陶” “对,你也没有想到吧”他摇了摇头,“我当时听说吃惊不小,不过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人意料的好。你瞧,如今都快过去一年了,还有人对你监国惹怒上天深信不疑” 她声音里染了怒意,遏制不住斥道:“你既然知道城陶的事情,这已经让你满意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刺杀圣人” 崔荀摊摊手,“刺杀衷儿那孩子绝不是我指使的,而且据我所知,无论是徐延圭还是关仲为都没有授意任何人去做这件事情。怎么,至今为止还没有抓住刺客么” 他看着长孙姒怒意十足的眼神,挑了挑眉头嘲笑道:“阿姒啊,你就是太容易被迷惑,也不想想,禁军追刺客一年杳无音信,上十二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用了我说的意思你明白的很,只是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反正我如今多认一桩罪少认一桩罪,没什么区别” 她明明知道崔荀极有可能是在变本加厉扩大她和南铮的矛盾,可心底竟然不由自主地屈从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她脑子里杂乱的很,闭了闭眼睛道:“多谢王叔提醒,那么王叔不妨说说关仲为在当年案子里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事发后自尽而亡。” “应和十八年神武卫哗变之事源自质量下乘的仪刀,关仲为就是当年的督造官,你说他能不害怕吗” “这么说来,那些质量上乘的铁器经他之手都给了王叔” 崔荀欣然点头,“用途嘛,自然是起义府兵手里的兵器,我可不能亏待他们。非但这些包括十八年修渠的铁器也一并送到了渝州,用的当然还是陈生恪手底下的官船,神鬼不觉” “王叔有了起事的钱,人,甚至还准备好了运送军需的官船,那么还有一样尤为重要的就是如何掩藏你的秘密。” 她神情漠然才压住了心口的波澜,平静道:“王叔的藩地在渝州,可剑南道在渝州却有不可小视的府兵,就是当年下都督谢辉为首的一波人。在王叔看来,他是不是和南郭先生牛闻瑞一样,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没错,说起来谢辉比他们还要不好对付”崔荀想起往事,不免唏嘘,“毕竟是个粗鲁的行军之人,对付他自然要从软肋下手。先将他调离渝州,从渝州到京城这么长一段路发生什么不可能,何况他还有个心黑手狠的兄弟,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 她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南郭先生当年随身的两个书童,头被割下成了变戏法手中的物件” 他拨了拨矮几上的蜡烛,灰蒙蒙的不知道沾了多少亡魂的不甘心,“不杀他们如何能知道南郭深的一举一动派了人易容混到他身边,他转眼就发现了,所以把贺季打发走孤身冒险。说来也是贺季命大,若不是长孙瑄多方周全于他,他如何能活过十来年,自己倒折腾出那般多的事情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不假,可终究徒劳无功” “那你便对五哥下手么”她的怒意再也收敛不得,上前一步直指着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何须说出那样的话去污” “你住口”崔荀被踩住了痛处,横眉立目,“身为世宗之子,这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他阿娘毕生的不幸都是因为他,这样的小郎倒不如早早地死了” “他们母子的不幸都是因为你” 长孙姒死死地扣住了南铮递来的手,半晌才从唇齿间呓出一句。心绪翻涌不平,若不是明日提审,她何须留他性命 崔荀嗤笑,“因为谁都没什么关系,都死了,我也要死了。到了地下我再同你阿爷同她纠葛不清,谁都别想有安宁,时辰长着呢,何惧” 阴毒的诅咒回荡在逼仄的牢房里,游游荡荡经久不散,她低低地笑出声来,冷言道:“夜深了,多谢王叔今日直言相告,早些休息,告辞” 她慢悠悠地转过身被南铮牵着去探那模糊的台阶,崔荀似乎说累了挨着草垛养神,“慕璟死了吧,可都是因为你。所以大家都是可怜人,我是你也是,谁也莫说谁” 绷在心头的紧弦再也承受不住,所有的荒唐都被阖在了那扇门里,外面的味道也不好,简直像从一个噩梦堕入另一个噩梦里。李璟跺过来拍拍长孙姒的脑袋,“哎,回魂了” 待她抬起头茫然四顾,他才接着道:“你现在不清醒,不要着急做什么判断。回府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将长孙姒从南铮手里接了过来,看着仍旧不发一言叹了口气,“我送她回去,你们之间只有桩桩件件理清了才好决定以后得路,南统领意下如何” 他没有反驳,只对李璟行了礼。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路边的树叶正借着风舒坦地往下甩雨滴。两人骑着马行了一段路,李璟颇为尴尬,没话找话,“我觉得那位渝王颇为熟悉” 长孙姒顺势看了看鞍边那把赤面白梅的绢伞,挑眉道:“怎么,你和他也神交已久” 这哪里是伤心地不知所以,分明是战斗力极强,他摸了摸鼻子,“神交谈不上已久,不过两个来月,只是方才你们说话我都瞧见了,觉得他说话的神态模样很熟悉。” “你很欣赏他” 李璟点头,“如今在刑部束手等死,他却能影响至此,换做是你我未必能做到。虽说他不是善类,但至少精神可嘉” “那你说,他这么做为了什么”她垂眼道:“是和南铮做交易还是揭穿他的面目” 他摸了摸下巴,“交易是谈不成了,至少他想做什么咱们现在都知道,出不了刑部。若说是揭穿南铮,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帮你谈不上,帮自己更说不通” 她点头,“那他这么大费周章地堵了自己的一条生路目的何在” “对呀,目的何在” 长孙姒:“” ;.{. 她对他勉强龇了龇牙,李璟看她这幅凄惨的模样于心不忍,试探道:“那你和南铮” 她神色一敛,颇为茫然。崔荀说的话半真半假,有时候听来很有道理,可终究是妄图颠覆社稷的罪人,再怎么合情合理都带上了居心叵测的意味。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些就忽略一些事实,她说再等等,“就算定罪还要听一听供词,何况你也说很多事情没有理清” 终究心思还是有所定向的,言谈里都是偏袒的意思,他也不戳破,笑道:“我还会在京中多留几日,六月初六走的时候你能想明白” 她算了算日子好像也没几天,格外地鄙夷,“就剩七日,还好意思说多留赶着回去看阿嫂也不是坏事,还遮遮掩掩的” 李璟哽了哽,算是承认,“我都离开好几个月了,若不是初六圣人要办一场法会,我这些日就得走” “什么法会” 他转头看她,“你还不知道啊,这回平叛虽说顺利,但伤亡不少,圣人的意思办一场法会超度祈福。就定在六月初六,还从清华山请了高僧,太上皇到时候也会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章 难归一意(一) 对于长孙衷一瞬间变得懂事又体贴,长孙姒觉得欣慰之余不由得有些感动,稚嫩的小草籽事隔三月长成了葱郁的松柏,根深叶茂不说还遮风挡雨,李璟嘲笑她历练不够少见多怪。 为此,散朝之后,长孙姒拉了葱郁的小松柏在甘露殿说话,亲自感受他为期三个月的成长过程。 长孙衷眨巴着眼睛听完她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赞扬之后显得很高兴,兴奋之余还很是谦虚地推脱了两句,见长孙姒一副怪异的笑脸,甚是诚恳地道:“其实办法会这个主意我也是临时想起,前些时下朝偶遇吏部的司封苏女官,听说她阿爷至今没有下落,所以请了高僧到苏府办了一场祈福的法会。我想这场动乱很惨烈,牺牲的将士魂灵无处安放,不如也办法会替他们祈福超度,就把想法派人告诉了阿爷。阿爷他请了清华山的高僧又定了六月初六在曲江池边,还说会亲自来呢” 他沉浸在与久未见面的阿爷欢聚的期盼里,长孙姒不好打扰他的兴致,自己琢磨了半晌才笑道:“若不是你听说了苏女官的事,看模样是想不起来了。这场法事如果做的圆满,我还得招她来谢她对你的提点之意。” 长孙衷闻言觉得很不满意,据理力争,“这主意明明是我想的,虽然她的出现有助于我灵光一闪,但是完全是我拿的主意还告诉了阿爷,和别人没有干系” “好好好,”她看他急切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圣人最聪明了,心思又善,你阿爷来肯定会夸奖你的” 长孙衷这才满意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扯了扯她的衣角,“皇姑,你若真要见苏女官其实我可以替你出面。你见了她会伤心,虽然我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是去年慕中书娶她过门的时候我能感觉你的情绪很不好” 她垂下眼睛笑笑,“那真是有劳你了,说不定到时候又有一闪的灵光” 他为难地摇了摇手指,“这个还得靠机缘,苏女官在吏部又偶尔和大皇姑去看徐氏,我见了她次数不少,没什么作用。可能是遇上大皇姑了,您不知道,她总板着脸真吓人” 长孙姒目光闪了闪,徐氏被关了仍旧不好生反省,还总要见外人,尚在汉州之时就听说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叫长孙衷去瞧她,如今被约束的紧了见不到圣人转而又向长孙绾下手了 何况她们姑嫂之间一向说不上亲厚,这突如其来的情深恐怕不只是叙叙旧这么简单而且昨晚听崔荀说了城陶坠楼的真相,她这个外人都觉心惊,看来徐延圭还将长孙绾蒙在鼓里,否则她也不会屡次去见徐氏, 她不想长孙衷察觉什么,只道:“自从你大皇姑没了城陶阿妹,驸马又时常不在京中,她自然心绪烦乱” “才不是,”长孙衷撇了撇嘴,“她们三人有说有笑,大概只是不高兴见到我吧如今南郭先生的旧案就要重审了,我听说徐延圭和苏长庚似乎也牵涉其中,她们三人这下怕是更忧心了。”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前些时候您还没回来,京中就流传起当年南郭先生的案子有冤情。还说去年四个朝廷要员接连事发,都牵涉其中。有的说老天开眼伸张正义,也有的说南郭家的后人来复仇,说的绘声绘色,转眼崔荀就招认了十五年前一手策划了南郭家的冤案。皇姑,您说这怎么这么巧啊” 有心自然巧,她佯装不知,揉了揉他光洁的额头得来他一通抱怨,这才笑着岔了过去。 三省并上刑部会审崔荀,这位昔日遁出红尘的藩王当真秉承了他一贯大彻大悟的状态,不掖不藏,洒脱到审案的官员都面面相觑,回禀案子进程的奏折每隔一个时辰就能落到长孙姒手里一本。 崔荀当年为了今日的起事做准备,贪图修渠的一百二十万两款银和修渠的铁器石料,伙同督造官官徐延圭,苏长庚,高复岑和陈生恪偷梁换柱,以次充好截留银两。同为督造官的南郭深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被栽赃陷害私吞款银以致河堤溃塌沿岸百姓死伤数百余户。 除了这些还交代了神武卫哗变,京中猫妖谣言,山南道转运使灭门案,京郊烧村案,渭川牡丹变人头案和江州村民械斗案。至于涉案官员,详详细细招了大小几十人,上十二卫禁军统领南铮,吏部司封女官苏慎彤赫然在列。 呈报的内侍捧着手里的奏折都在止不住地哆嗦,长孙姒扫了一眼也不感到意外,一道旨意发下涉案的官员免去官职,一律收押至刑部大牢,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 传旨的小黄门到苏府的时候,南铮领着禁军查抄苏府未完,苏慎彤正差使着两个女史抬了一个樟木箱子出来搁在南铮面前,她仍旧笑盈盈的模样,温婉端淑,“南统领可知这里是什么” “苏女官有话大可直说” 她叫人开了锁,笑道:“这是妾从驸马府的书房里找到的,慕璟从来不让旁人近身,是他最为要紧的珍宝。妾记得有一回只不过碰了上头的如意锁,他就和妾吵闹了许多日,南统领想不想知道都是些什么宝贝” 她近乎自说自话,从里头取了一卷画仔细地拆开了递到他眼前,是个身着孔雀裙的女郎,手执纨扇顾盼生辉,“秋日宴上,殿下同南统领如何再不给他颜面,他终究能记得殿下的美好模样,独自一人在书房把心中那点不甘都绘在纸上,珍之重之” 苏慎彤对南铮面无表情地回应似乎很失望,又取了一卷来,“这张哦,是殿下大婚那日的模样,十里红妆。不过她那日好像进宫去了,传闻整夜同你在一起,慕璟很失落,醉酒之后把自己关在青庐里,大概就是那时候画的。你瞧,连妾都记不清了” 南铮皱了眉头,沉声道:“苏女官叫某看这些是何意” 她笑笑,指了指沉甸甸的箱子,“这里头还有些机巧玩件,几件娘子的衣衫首饰,还有一把赤面白梅的绢伞,崭新如故。如今他去了,南统领敢不敢把这些送进宫中叫殿下知晓他的心意,这也算是妾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些画完整地被收容在上好的金丝锦囊里,齐整地堆了厚厚的一摞,还有几个百宝嵌日头下熠熠生辉。不过是些玩件却被如此妥帖地收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卑微却又固执。 她见他无动于衷,踯躅了半晌又道:“南统领何必与这些死物过不去慕璟他终究如今能和殿下长久的是您,不过是一份旧情而已,殿下生性舒朗,从不会苦苦执着于往日不放。妾如今拜托您只是替亡人成全念想,着实别无他意” 南铮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慎彤都有些彷徨起来,他说不必了,“殿下的选择苏女官很清楚,这些叫殿下知道不过是徒增烦恼。既是慕中书的旧物,应当物归原主,将来有一日他回京若是寻不到,谁也不好交代” 他着人来将木箱锁死送往慕祭酒府,苏慎彤临去前回头望了望他,眼睛里光彩熠熠,“南统领说他,还会回来” 南铮看着手里罢官的旨意没有接话,都是自身难保的人,旁人的人生哪容置喙。他以为禁军来也要把他镣铐加身送往大牢,有个胆大的禁军战战兢兢上前说不是,“殿下只是封了您的府邸略施惩戒”他清了清嗓子又低声道:“至于您的去处,殿下似乎并未在意” 他无奈苦笑,她如此堂而皇之地偏袒却是断了他所有的念想,逼他给个交代。 长孙姒终究还是知道了慕璟手里曾有过一个承载心意的樟木箱子,彼时她正躺在美人靠上,隔着一丛合欢树看她阿娘同华氏在水榭上絮絮说话。两个娘子心里同时存着一个郎君,却也是这般和谐,真是不多见 烟官把苏府里的事情都交代了,她半晌没有说话。年少时的感情多是不顾一切,可惜她和慕璟短暂的花前月下夹杂了太多的算计抉择,那孤注一掷便用错了地方,既然如此谁都要承担后果。 他们如今这个结局与苏慎彤无关,与南铮也无关,她除了对他最后舍身相救的感激外,就对往日剩了唏嘘。 她偶尔也会想起在渝州城外,他将她打晕时说的一些话。阿姒,我记得初见时你的模样也记得今日的模样,可是这些都要结束了,再不会重来,所以,我放不下的你都忘了吧 fu.. 公主监国 更新快 他既然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如何阻拦就像她从未怀疑过当初两个人的情意,只是陡生变故渐行渐远,他认了命做了选择,她何必横加干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烟官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笑又转过了身,“殿下” “南铮呢”她问。 “哦,在书房看书” 她气得撑肘而起,“只是个解释,便就这么难吗” 李宓送华氏回屋站在廊下嗤她道:“你也是个不稳当的,人各自有心坎,且不给人时间越过去,紧紧相逼成何体统” 她彻底偃旗息鼓,给人时间,谁给她时间不几日法会一过,南郭深旧案重审也该定案了,解释遥遥无期,两厢僵持,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章 难归一意(二) 长孙姒坐在美人靠上捧着脸不说话,李宓顿觉得方才说得有些过了,缓了语气道:“他如今不愿意说定是有他的苦衷,南铮不是不分轻重的孩子,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这么偏袒的意味任谁也能听出来,长孙姒有段时间在煞费苦心地考虑南铮才是她阿娘亲生的,她不过是顺手抱养的,所以对比之下才亲疏立显。但是这回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咋闻之下除了受宠若惊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抬起头来望着廊下站着的美人,李宓大概觉得她的举止颇为怪异,皱了眉头嫌弃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如今身在高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尤其南铮同这件案子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切不可因为儿女意气置你们自己于险境” 长孙姒听她仔细地交代,且不论她是心疼南铮还是心疼她,听来都有温暖的韵味,她的心思也不像幼时那般深重。她深知她曾经在深宫中的情形,出身本就遭人记恨;何况待她阿爷不冷不热,然而十二年盛宠不衰,在他去后又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关陇,若没有一丁点手腕说来也没人相信,所以她同她说的这些不无道理。 李宓也不管她听没听的进去又道:“近日连番几桩事都不算小,京中如今不比崔荀反叛时安稳多少。他虽然被收押,但是他的余党少不得活络心思,主人被捉,属下的孤注一掷也不是没有可能。听说他身边曾有个能掐会算的道人,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是不是能掐会算她不知道,不过伙同反叛这点毋庸置疑,她懒洋洋地道:“是啊,这神棍跟着崔荀十来年呢,炼火药制兵器万事都要涉及,崔荀又极其信任他。”她看着李宓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得笑道:“说不定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且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崔荀身上的好处捞干净如今几乎跌的粉身碎骨,他还不趁机遁了” 李宓觉得她简直无可救药,“方才说你你觉得不痛快,可看看你现在模样狂妄的很。若是这道人在乱军之中临阵脱逃你的说法倒也合情合理,我却听说崔荀出渝州的时候身边却没有这样一个人,他跟了他十余年哪有说弃便弃之理何况初出渝州,战事胜负未分,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料定了崔荀最后一败涂地若是如此,何必费了十来年的功夫替崔荀鞍前马后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长孙姒支着下巴听她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意味深长地笑道:“想不到阿娘足不出户倒是知晓剑南发生的一切,怎么,还是阿妧那小丫头给您通风报信了我就说回来这么久也不见她登门,知道东窗事发不好意思了” “哎,我同你说正经的,你又同我在这扯歪的斜的”李宓气,下了台阶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叫她来做什么,是想收拾她还是如何我可告诉你,你舅父就阿妧这么一个小女郎,宝贝的很,可不兴你动她一根手指头” 她撇撇嘴,揉了揉额头抱怨道:“真是同女不同命,上有姑兄偏袒,下有仆佣照拂,哪像我,”她看了一眼准备借故溜走的烟官,“连唯一亲近的丫头也是身怀血海深仇的苦命人。相比起来,她是金边瓷盆里的芍药牡丹,我是满山疯长的野姜花,谁也不稀罕,我哪敢动她” 烟官住了脚缩着脖子不吭气了,李宓攥紧了手背过身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听她歪在美人靠上接茬耍宝,“爹不疼娘不爱,不过倒是有个待见我的舅舅哎,阿娘,当年舅父是怎么出海的” 李宓缓了许久才转过脸来,眼边的妆容都晕开了些许,“他心思深你知道,我带着你进宫后他久久执着于心结不肯放开,过不许久便辞官东去了。他交友甚广,路过蓬莱时偶遇昔日相熟的一位道长,二人便在蓬莱谈经说道,也时常出海散心。可后来有一日他独自一人登船再杳无音讯,那道长命人寻了多回只找到当日的船,连他痛船夫一并不见了。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她不答反问,“阿娘你知道我手里那把赤面白梅的绢伞么” “知道,那不是你舅父留给你的能用来验尸,你小的时候每回见了我都说。”李宓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她,“你说这些做什么” “那阿娘你说这把伞长得奇怪么” “不奇怪” “我拿着它招眼么” “不招眼” 那她就不明白了,那日去看崔荀的时候,他盯着她的伞看得目不转睛是什么意思 在李宓的耐心快要用尽之前,她这才从美人靠上跳下来笑眯眯地道:“多谢阿娘指点,您说的每一件事都很有道理,受教了受教了。” 她探手去拉长孙姒,结果她跑得太快,袖子都从指缝间溜走了,她只得在后头道:“你罢了南铮的官职,现在新任的统领万事不熟悉。眼看就要到法会了,到时候人多乱的很,若是叛逆余党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可要当心” “知道了知道了” 转眼人已经迈出了门,李宓摇了摇头,转身时却瞧见竹径上立着竹灰襕衫的南铮,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到的,只向她行了礼又转身去了。 六月初六这日,长孙姒四更末就被烟官唤起了身收拾停当自有宫中的步辇来接。她望着棱花铜镜里鬓边的一支红玉梅花钗突然就扯了下来,把烟官吓一跳,“殿下,您还没睡醒” 她瞪她一眼,差使她去寻见郎君的襕衫来,三把两把拆散了头发挽了个髻塞进幞头里,收拾停当又摸了把扇子摇摇晃晃出了门。迎驾的小黄门吓了一个趔趄,满含绝望地看着她跃马扬鞭一溜烟跑没影了,身后又窜过一匹马,看模样,像是南统领 法会算是一桩载满功德的盛事,天还没亮大街小巷就挤满了携家带口看热闹的百姓,汹涌的人潮纷纷往城南曲江池畔涌。 南铮和长孙姒手里的马倒成了累赘,跑得还没有不步行快,她挤的挥汗如雨,手里的扇子舞得虎虎生风。南铮递来一张巾子替她拭汗招来她一记白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南铮:“” 身边有个路过的中年郎君掂了掂肩头上迷迷糊糊的小娃乐呵呵地道:“小两口吵架了没事,听完法会得了圣水,高僧自会保佑你们白头到老” 高僧不是潜心修行不利凡尘俗物么,怎么儿女情长之事也分心护佑了长孙姒啼笑皆非,连连谢过他的好意继续在人山人海里拥挤。 好容易挪到曲江池附近,远远地就能看见袅袅娜娜的香烟绵延,今日无风又响晴日头,动一动就能汗流浃背。可那些诚心的信徒离着老远就伏地跪拜口中念着佛号,山呼海啸似的不曾间断;偶有抬起头来便能见着额角一片青紫,约莫时辰更久的磕头者早已破皮流血。 禁宫中的贵人也会在池畔的听松小筑观礼,因此小筑附近范围早被禁军围得密不透风,隔开宽广的空地只能叫那些来晚站在远处的百姓遗憾不已。垂髫的孩童手持着香烛学着长辈的模样跪伏在树枝上,一板一眼地磕头,视线还能望到供奉台前明黄的经幡宝伞以及须弥坛上宝相庄严的菩萨,嘻嘻闹闹地议论一阵被呵斥住了继续闭目叩拜 长孙姒往人群前头挤了挤直到撞到一盏大莲花灯才住了脚步,前头三丈开外便是在佛乐里诵经的六十位僧人,在熏着檀香的铜馨前几乎分辨不清面目。 听松小筑里似乎已经坐住了人,却不晓得长孙衷和长孙奂各自在哪,她扯了南铮溜出人群拿了青鸾令混进了准备法会所用之物的听风小筑侧殿。 通过洞开的窗子隐约能看见前头的盛事,钟鼓和法螺交叠振聋发聩,清华山的三位高僧由太常寺的太祝引导至法坛诵经梵呗。长孙姒收回了目光对南铮道:“但愿是我们多心了,希望到传佛灯结束都没有意外” 南铮嗯了一声,却把目光投向一门之隔的外间,长条几上放着三十六座阏伽器,盛着过会洒净所用的圣水,几前正站着一个瘦条条的小黄门左顾右盼。两个人对视一眼,疑心顿起,留心他的动作。 这里格外安静,那小黄门看了几眼没瞧着人,迅速揭开一个阏伽器探手舀出一捧水喝了,四下打量了又舀了一捧水缩进袖子溜出了门。 本书醉快更新{半}}{生 大家都在看法会谁也没有注意,两个人前后跟了上去,看着他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隐蔽的墙角下,把手里的水喂给了正半躺在地上的另一个小黄门。 那人似乎干渴不已,碰着了水眼睛都放了亮,前头那一个顺了他的背似乎才活了过来。长孙姒笑自己太过警惕,慢悠悠地转过身道:“可能是这一年事情太多,看什么都不放心” 南铮摸了摸她的头却笑道:“喝水么” 她严肃地拒绝了,“兄台,要对佛祖有诚心,不可造次” 他摸了个水囊出来饮了两口,觑她一眼,“谁没有诚心” 她已经不想理他了,欲迈步时却听见身后一阵干呕,那两个活泛的小黄门正半跪在地上一时间竟呕出血来。二人忙奔过去,两个小黄门早倒在地上,一阵一阵地抽搐眼看着不成了。 二人瞬间望向来的地方,那水里被人下了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章 难归一意(三) 梵呗的声音起起伏伏,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场乱事之后短暂的安宁里,连平日里动作敏捷的禁军觉察到动静都比往日慢了几分。杂乱的奔踏之后还望向他二人迟疑了片刻这才俯身行礼,南铮简单交代了情况之后随着长孙姒往小筑一楼的侧殿去。 进了屋一个年长的内侍站在当中甩着尘尖利着嗓子数落收拾的人手脚不利索,长条几上空落落的就剩了平整的黄帛哪还有阏伽器的影子。 长孙姒一把攥住了那内侍的衣襟,“阏伽器呢” 那内侍惊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要往地上栽,“殿,殿下” 她皱眉头,又厉声问了一遍,“是不是被端走了” 老内侍忙不迭地点头,咽了口气才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就,就方才唱完了净水赞该高僧洒净,将所有的阏伽器都请走了要将圣水布施给虔诚的信徒” 还没待他的话说完,南铮早已闪身出了门,长孙姒手一松他整个人就瘫坐到地上,慌忙叩头,“可是奴婢出了什么岔子,殿下息怒,息怒” 她满心悲凉地将屋子里跪的十来个人扫了一眼,问道:“那阏伽器是谁放到这里,圣水又是打哪儿来的” 内侍俯首在地,不知所措,只道:“奴婢也不晓得,阏伽器是今早太上皇驾临时身后随着的三位高僧亲手摆放到这里,圣水应当也是从清华山而来,打从搁到这儿就没人敢动过。奴婢命十个小崽子在这儿守着,可以转眼都围在门根儿瞧热闹,若不是奴婢引着圣僧来请圣水到不知道他们如此懈怠,殿下息怒” 外头大概是有人分到了圣水瞬间热闹起来,对佛祖菩萨欢腾的拜谢之音此起彼伏,浪潮似的翻卷。内侍越听脸越白,生怕长孙姒突发的雷霆之怒将自己打得灰飞烟灭,好在她只是侧耳听外头的动静没有将他如何的意思,转过头来道:“放到这儿之后呢,有谁进来过么” “没有没有,没有可疑的人进来,奴婢敢用性命担保这群小崽子虽然不安分但是分的清楚轻重,只在这门前探了探,何况贵人们都在楼上绝不敢造次” 长孙姒:“” 且不说她和南铮畅通无阻地来回,单就是那个偷水喝的内侍就没人注意到。若不是无意间撞见,那波圣水若真是布施给了百姓不晓得死伤多少。不过外围的禁卫防范还算严密,即便投毒也不是由这些内侍动手,一来毒药藏不得,二来宫中之人搅乱法事难免祸及自身,那么问题多 公主监国 外头自有录事笔笔记下,长孙姒示意他出去,从袖中取了一张手谕来,“这是给你的,何去何从你自当明白,勿要再起纷争” 她起身欲去,身后的人将手谕上前大理寺少卿李奉赐死几个字来回看了几遍,颤声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长孙姒攥住栏杆长长地缓了口气,“过去一年,四件案子与其说南铮手刃仇人倒不如说是你清理同党,这份胸襟单是那个有勇无谋只会泄私愤的崔荀做不出来;何况四件案子都给我留了提示,线索清晰拿捏关键,若非善于刑狱又久经官场之人不可能考虑如此周全;我自京城到渝州几番遇险,死里逃生,若非你着人手下留情,我活不到今日;最后,你如此在意那把伞” 她打开牢门出去,“李璟有了三岁大的女郎,李妧也有适配的郎君,他们兄妹各自安好你大可放心。十二年前本该死了,隐姓埋名做出这等危害苍生之事又是何必” 身后镣铐声刺耳,李奉垂头低声道:“崔荀自蓬莱救了我,我欠他一命,自当生死不顾报他活命之恩。何况南郭之事又因李家而起,以致冒犯天颜。我欲扶崔荀御极为他正名,舅舅并非刻意为难于你” 她捂住眼睛,厉声道:“今日去的是三哥,我有何为难”她扶墙跌跌撞撞往外走,小声道:“是我自己不察,你分明已经提示于我,枣树与酸枣树的不同表示两个相似的人,道人比崔荀还要高的身量,是我忽略了舅舅” 狱门近在咫尺,可她却再也看不清路,跌坐在一片黑暗里捧着脸哭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章 难归一意(四)【结局】 六月初六的法会很圆满,以至于很久之后有人提起来都颇为感慨,有生之年竟然遇上这样的盛事得到佛陀的庇荫,注定诸事顺遂,平安喜乐。可谁也不知道那承载着功德的阏伽器里经历过怎样的惊险,王进维将撤换下来的圣水一一验过,说是其中掺杂了过量的雷公藤。 本来这种毒草误食毒发约莫在服下一个时辰后,但是放入其中的是煎熬之后的草汁,毒性更为强烈,所以那两个小黄门喝过立时毒发。百姓自然不晓得其中的隐情,只是颇为遗憾法会当天太上皇熬不住宿疾突然宾天,不过长孙氏素来有风疾难愈,谁也没有多加怀疑。 大喜大悲一瞬,七天守丧结束李宓先发觉长孙姒不对劲。若是她歇斯底里她也不至于忧心,可是她举止同平时毫无异样。每日除了按时上朝,就徘徊在园子里喂锦鸡要不就是把开得颇好的一株牡丹剪下来插在凤耳瓶里;同她说话也笑眯眯地应声,可心思全不在说话上头,谁来也不成。 又过了几日李宓实在忍不住在水榭上寻到人,彼时长孙姒正倚在竹夫人上歪头看缺疏的月光,笑眯眯地从美人靠上下来同她打招呼,“阿娘” 她瞧她的模样直皱眉,索性开门见山,“我来是同你聊聊。” “好” 长孙姒垂下眼睛自顾自道:“南郭先生的旧案已经平冤,圣人下旨追封了正一品太子太傅,谥号义清位列三公。尽管于事无补但总算还了南郭家的清名,阿铮这几日都忙于建衣冠冢,阿娘若是得空也可以去瞧瞧” 她说得越漫不经心李宓越不安,不由得脱口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事” 长孙姒斟茶的手一僵,水滴在茶瓯里漾开了纹路像她难掩的心事,“那是关于舅父吗”她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极快地说话,“我知道将他十来年隐姓埋名帮助崔荀的事情公诸天下会给李家带来怎样的震动,可前些时的哗变是他一手策划,无论有什么样的隐情都是大逆不道。我若隐瞒自然无颜面对疆场殒命的将士,还望阿娘见谅” “你做的这些都没有错,李家屹立百年不倒,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那也妄称望族。”李宓按住了她的手,“我听说十来年你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而且不甚清晰” 她笑说是,“是阿铮告诉您的自从入京那年摔了头,我的记忆一直不见好,以前应当有个相熟的小郎君,但是我查不到他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她抬起头来道:“阿娘您知道么” 李宓点头道知道,“带你入宫是在应和十八年秋日,可是我事先得知深哥的事情便提早到了京城住在南郭府上,就是如今祭酒府。或许是曾经深哥应你舅父之请带南铮去李家小住过,那时你和他很投缘。后来深哥被押解入京,南郭府阖府被软禁,咱们也被困在其中,直到满门抄斩的旨意下阖府被羁押。阿铮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小郎又生得颇好,大晋向来不拘好男风,你可以想象那些粗鲁的禁军如何待他” 闻言血气翻腾,长孙姒心头一悸,急急道:“后来呢” “当时乱得很,你素来喜欢跟在他身后玩闹,那些禁军欲对他下手之时是你拦在他身前,结果你们都被打到奄奄一息。” 李宓事隔多年提起仍旧愤恨,“他们以为你们死了就放火烧了那座园子,是闻讯赶来的李家影卫将你们救出了南郭府。我把你们藏起来养伤,进宫前你倒是好的差不离了,只是和那段记忆类似的事情但凡一提起你就夜夜不得安枕。入宫之后请了御医诊治,说是惊吓过度转过年来才见好,不过落下了些病根。” 她说的这些长孙姒完全没有印象,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那些梦境惊悚的结束,像藤蔓一样纠缠她十余年,李家的合欢树,祭酒府的荒败的园子每每入梦却不得其果,不成想里头却有这样的隐情。 李宓又道:“后来我将南铮安排在你身边做影卫企图蒙混世宗,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一日你三哥见我主动提出将南铮收在东宫。他说服了我,所以南铮在东宫改换了身份后又进了神武卫,因他功勋颇为显著被破格擢拔,就是那时候他开始同我商量如何为南郭家平冤之事。我晓得他隐瞒你的事情不在少数,可他的心思你是最为清楚,这十五年他再恨再怒,但绝不肯伤害你。最后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宁愿你误会他也不要你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长孙姒听完勉强笑了笑,“阿娘见我连日不愉,这是以毒攻毒么” 李宓心道你也知道连日不愉,公主府就和塌了天似的谁也不敢歇口气,可终究还是心疼她,“你怎么想都好,我只是告诉你再有不得章法的心事,也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让你不至于无处安放” 她良久才回了一声知道了,李宓走的时候她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她的月光。园子外还是站着南铮,同她行了礼,她才道:“你处处为她考虑没什么不妥,但终究有些事情也不能一味顺她之意,不能让别人的错成为你们的阻碍。你不肯说出口的话我替你说,自此你们当是坦诚相待,好自为之。” 今晚月光不甚好,朦胧又时隐时现,长孙姒歪着头看了~ .. 更新快 她斜眼觑他,“是不是你的主意我告诉你三哥刚去我三年不嫁,他下旨也是徒劳,就不嫁” “好好好”他认命地点头,将红着脸的娘子捞进怀里,望着清浅的月光道:“爷娘的衣冠冢已立好,你明日可愿随我同去” 她清了清嗓子,“好吧” 越日天色阴沉,出城之前二人倒是去了趟祭酒府,慕崇远因慕璟之事前日挂官而去,临行前执意将府邸物归原主。长孙姒拉着南铮去了起封的园子,荒草丛生满目苍凉。 往日熙熙,此处来此处去,兜兜转转又回到初见的地方,梦里的桥与河,还有梦里的人。 园子东南角尚有座破败的屋子,屋角的矮柜上存着锦囊卷轴积了厚厚的灰尘,她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幅,笑道:“原是我阿娘啊,看来你阿爷也是长情之人。” 南铮笑,清理那些灰尘时却掉出一张破碎的画纸,上头一个手执荷花的女仙,正是迟迟没有在徐府寻到踪迹的八仙之一何仙姑,仙气巍巍宝相庄严,看着他们笑的温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