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门天子》 正文 第一章 月亮走,我也走 中秋,月亮很圆。 时针指向十一点,狠狠吸了两口快要烫到手指的烟头,摁灭。朱小明拎起橡胶棍,随手拿起桌上几个廉价的月饼,胡乱塞进上衣兜里,开始今晚最后一次巡山。 作为一名新入职的田野考古研究实习员,新人c单身c家在外地,值班总是不可避免的。其实朱小明是个孤儿,别人问起只说是家在外地,父母早亡。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明亮而惨白。朱小明叹了口气,拿出香烟准备点上,却瞧见旁边松树上斜挂的严禁烟火的牌子,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远处的天寿山远算不上巍峨,就如它原来的名字——黄土山。因为永乐帝把长眠之地选在这里,黄土山也因此改名为天寿山。 朱小明值守的是裕陵,底下埋着明英宗朱祁镇,还有为他瘸了一条腿,哭瞎一只眼的原配钱皇后,以及继任天子的母亲周皇后。与开放的永乐c隆庆c万历三位皇帝的陵寝相比,裕陵和他的主人一样默默无闻。豁掉的崖桥,荒草丛生,横七竖八的条石台阶胡乱躺在地上,苍松翠柏掩映不住破败的明楼。 陵区的门口,有一棵被雷劈过的松树,树干拦腰折断,枝杈分外旺盛,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张牙舞爪,分外瘆人。 突然而至的寒风,让朱小明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加快步伐,打算尽快结束这场中秋巡陵。 将行至墓冢顶上时,朱小明掏出兜里的月饼,撕开包装,高声唱到:“月亮走,我也走,我为祖国巡坟头” 月光如水,高悬天上。 “五仁馅的,晦气” 没来得及唱完一首歌和吃完一个月饼,朱小明突的一脚踩空。 “我去,这啥时候多了一个洞,晦气” 最后看了一眼圆圆的月亮,朱小明堕入无边黑暗之中。 土木堡,狼山,1449年的中秋,月光如水,高悬天上,却被地面的景象映衬得有些泛着红光,是一轮血月。 月亮之下,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屠杀。一方铁骑如风,蹂阵而入,虎入羊群,横冲直闯,所到之处如砍瓜切菜,咕噜噜跌落一地大好头颅。一方弃甲曳兵,争先逃窜,互相拥挤践踏,一发不可收拾,跑得慢的身首异处,跑得快的浑身中箭,如刺猬一般,死者蔽野塞川,将土木堡下的一条小河染的通红。 远处一座小山谷里,十几个身着飞鱼服,手把绣春刀的汉子,正面色焦急围着一个昏迷的胖子。远处的喊杀声c悲号声隐约可闻,可这些汉子却恍若不知,只是束手无策的声声高喊:“耶耶耶耶” 许是那些汉子的喊声起了作用,躺在地上的胖子睫毛抖了抖,突然眼睛睁开,猛地做起来,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怔了片刻,又在腿上拧了几把,最终扬天长啸:“晦气啊”。 是的,朱小明狗血的穿越了,是颇为流行的魂穿。宿主生前身体肥胖虚弱,剧烈运动后突发心梗,好巧被另一时空的朱小明鸠占鹊巢,变成了大明英宗朱祁镇。 是的,守着裕陵就穿越成朱祁镇,很合逻辑。 宿主残留的记忆,远处的惨叫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以及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无一不证明他正身处大明王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土木之变。 此刻朱小明的嘴里说着晦气,脑子里更是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跳跃,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瓦剌士兵正在来俘虏他的路上 而且穿越必备的“金手指”,朱小明在闭目“内视”良久后也痛苦的发现:并没有! “耶耶醒了,耶耶醒了!”周遭几个护卫选择遗忘朱小明苏醒时的异状,这几位都是御营卫队的精英,对皇帝绝对忠诚,三十万北征明军早已溃败逃散,只有他们还在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耶耶,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名将军模样的护卫焦急说道。瓦剌人叽里咕噜的怪叫时远时近,找到这个山谷是迟早的事。 “樊忠?”朱祁镇留下的记忆,让朱小明认出了眼前这位护卫将军。看来随着朱小明的到来,历史已然发生变化。樊忠没有去杀北征失败的元凶大太监王振,却护卫在朱小明身旁。 对,能跑回去了就还是皇上啊,到时候用贤臣,远奸佞,用穿越千年的眼光调教大明,分分钟可以迈入世界巅峰。再顺便宠佳人,选秀女,不要太快活啊。顾不得多想樊忠和王振的事,朱小明拾起身子就要开始奔逃。 啪,啪,噗通!刚奔出两步,朱小明就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耶耶”,樊忠疾呼一声,快步扶起朱小明庞大的身躯。朱小明一脸懵逼,是我纤瘦的灵魂带不动这胖子的躯体,还是历史的意志不让我这个穿越众作弊?只觉得头痛异常,又不自觉晕了过去。 “不好,耶耶惊厥未定,不宜奔波”,倒是樊忠不失冷静:“袁彬,你们几个带耶耶先去前面山洞躲着,怀来据此只有25里,若能寻得小路绕开,我等可建大功。” 不提樊忠等人部署,这袁彬是世袭锦衣卫,除了忠心别无所长,40多岁还仅仅是个侍卫。带着几人把朱小明抬到一处山洞,借着月光用水壶将手帕打湿,轻轻擦拭朱小明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脸庞。按说皇上万金之躯,袁彬一个侍卫这就算是僭越了,不过非常时刻也容不得他多想。 别说这凉水一抹,冷风一吹,朱小明一阵尿意袭来,竟又醒转过来。活动四肢,麻木依旧,却也不像方才奔跑时那般痛苦,想来这穿越之后还得技能冷却,神魂与还要需契合。 “你等退后,朕解个手先”,顾不得袁彬几个的面面相觑,朱小明艰难立起身子,向山洞里挪去。 “老袁,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有点不一样啊”,一个年轻护卫挠着头问袁彬。 24岁的皇帝,7岁登基,17岁亲政,对大太监王振亲信有加到几乎唯命是从,外有百官治国,内有太后辅政,朱祁镇在温室中茁壮成长,在紫禁城中发号施令,偶像是太爷爷永乐大帝,以为大军一到,瓦剌必然望风而逃。 却不知京营早已糜烂,好多士兵连手中的火铳怎么用都不会,从刚被王振忽悠出来北狩时的意气风发,到土木惨败时的惊恐无加,可以晕倒两次后却变得镇定许多,让这些侍卫觉得有些异常。 “噤声,陛下是你我能议论的吗!”想来想去也不知所以,袁彬只能呵斥身边这个不懂事的小侍卫。那小侍卫也不敢反驳,只能和大家一起死死盯着周围,为皇帝撒尿把风。 既来之则安之,朱小明知道跑不了倒也镇定,此时正挎下裤子检视龙根,看着快被肚皮盖住的宝雀,朱小明暗自思忖,“当务之急还得是锻炼身体,早日让这宝雀重见天日啊”。伴随着一个哆嗦,朱小明收起龙根,转身向洞口走去。 看来历史的细节虽然有变化,但大势想改却是不易,可要完全按照原来的剧本走,朱小明觉得实在不甘。别的不说,发妻钱皇后因为思念瘸腿瞎眼,朱祁镇不仅被弟弟夺了皇位,还全家被困南宫七年,这个剧情走向对朱小明来说过于煎熬,过于不堪。 朱小明心想:“罢了,既然来了,就要为朱祁镇争那一丝改变,也不枉自己来这一遭。从今天起,我就是大明天子朱祁镇!” 说话间,全新的朱祁镇走到了山洞口,洁白的月光照在他明黄的长袍上,微风袭来,衣带轻轻飘荡,朱祁镇斜四十五度仰望明月,倒也威风凛凛,神采风扬。 “隐蔽,前方有人来了!”没有等来袁彬等人纳头便拜,却被他们按倒在地,又一次与大明土地亲密接触。 树丛掩映下,隐约可见远处几个黑影正快速往山洞方向奔来,手里的兵刃在月光下泛着阵阵寒光,再有十余丈就要与他们相遇。 “这就来了吗,好歹等我发道圣旨c做点指示,晦气啊!”朱祁镇欲哭无泪,干脆趴在地上假寐。 旁边袁彬几个却如临大敌,半蹲在灌木丛中,紧握刀把的手指节发白,随时准备暴起出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锤下留人! “且慢动手,来人是樊忠将军。”袁彬这边低声喝止蓄势待发的几名侍卫。再抬头去看,只见樊忠拎着两柄铜锤走在当前,后面几名侍卫架着一个人跟在其后。 “耶耶恕罪,是樊将军回来了。”袁彬唯恐朱祁镇责怪,赶忙把趴倒在地的朱祁镇扶起,长跪于地。 朱祁镇见不是瓦剌来袭,心中稍定,大手一挥,“非常之时,你等护住心切,何罪之有,都起来吧。” 说话间樊忠一行来到洞前,眼见朱祁镇无恙,正要跪拜,朱祁镇连忙上前虚扶,“樊将军甲胄在身,不必多礼,快说说情况如何。” 朱祁镇只是随手而为,可那樊忠心里却惊起了滔天巨浪。原来的朱祁镇常年处于深宫,幼年登基,眼高于顶,平日里除了对身边几位太监亲近,几位阁老都不曾过于礼遇。 今天却对他们几个侍卫难得礼遇一番,看来经此一役,陛下成长许多,大明之福,万民之福啊。只是可怜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怪这个死太监! 想到这里,樊忠霍然起身,面色沉痛,“耶耶,瓦剌骑兵四处截杀,已将此处重重包围,只怕不过多久就能寻到这里。” 听到朱祁镇在这里,被几个护卫架着的男子忽的冲出,连滚带爬的来到朱祁镇脚下,细声叫到“上苍庇佑,耶耶原来在此,老奴救驾来迟,万死万死”说着竟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沾了朱祁镇一腿。 “噤声,你是要把瓦剌人引过来吗!”樊忠面露凶光,倒像是与抱着朱祁镇大腿的这个家伙有深仇大恨似的。 朱祁镇嫌弃的扯回长袍,后退几步,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王先生,怎么是你?” 本来历史上被樊忠大锤抡死的明朝第一代权阉——司礼监大太监王振,蟒袍血污连片,烂了许多口子,乌纱帽早已不知所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早已不复那个敢于自比周公c杖责国公爷的权阉风采。 只是没来由的,朱祁镇对这个土木之变祸首,却有强烈的亲近感。朱祁镇明白,这是前世那个倒霉皇帝残留的记忆在作祟,不过他此时也是心中一喜。 前世的英宗皇帝幼年丧父,陪伴他成长的正是亦父亦师的王振。可他却不知这王振将两面人的技巧玩得炉火纯青,面对朱祁镇时恭顺异常,面对外臣时飞扬跋扈,卖官鬻爵,排除异己。 死党郭敬是大同监军,瓦剌人射向明军的箭矢有不少就是他私卖去的。义子王山是锦衣卫都督,亲信马顺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身边几乎都是王振安插的亲信。 可怜年轻的朱祁镇,听到的都是阿谀之词,满以为大明朝是王振描绘的那样兵强马壮,准备效仿永乐大帝横行蒙古高原。却不知王振因为十几车沿途官员送他的礼物迟迟未到,让大军驻扎土木堡,最终落入瓦剌人的陷阱。 王振丝毫没有发现今夜朱祁镇的异样,也决口不提他抛弃朱祁镇独立逃命,仍在卖力的表演:“耶耶,那帮奴才实在不堪,瓦剌人势不可挡,我们降了吧”。 “瓦剌人只要财货,让朝廷给他们,把内库都给他们,只要我们回去,全给他们都行啊!耶耶您平安无事就行,您平安回去,再整旗鼓,定能一雪近日指出。” 说着突然跳起来,圆瞪双眼,脸憋得通红,指着樊忠一行骂道:“还有这几个狗奴才,不仅护驾不力,方才还敢殴打杂家,死罪c死罪啊”。 说完噗通跪下,“耶耶要为老奴做主啊,他们哪里是打我,分明就是侮辱您啊!” 原来方才樊忠一行巡山查看,没有发现突围路线,却在一处树丛中发现瑟瑟发抖的王振。这王振当时见了樊忠,仿佛见了救星,连忙叫到:“快来护驾!” 樊忠几人慑于淫威,只是解释皇上不在这里,王振却胆大包天,直接颐指气使:“你们不用管皇上,快保护杂家离开这个鬼地方!” 樊忠等人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火,又见王振如此妄为,本来想一杀了之,又怕朱祁镇以后怪罪,就拉着王振让朱祁镇发落。一路上王振哪能老实配合,少不了挨了几顿胖揍。 樊忠这些汉子哪有王振的巧舌如簧,更没曾想这厮居然恶人先告状,气的只想骂娘,正要跪倒解释。朱祁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暂且不忙说话。 这边樊忠几人更是惶恐,心想王振狗贼犯下如此大罪,难道又要幸免,早知道就该一锤了解这个祸害。死死盯着王振,目眦尽裂。 王振此时心中大定,嘴角更是流露出一丝嘚瑟,心里想着“我乃大明的周公,皇帝的亚父,几个狗一样的东西安敢辱我,近日定要你们死在这里!” 准备起身站起,发现朱祁镇蹲在了他面前,目光如炬,脸色淡然,不敢与朱祁镇对望,王振连忙垂头。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让王振冷汗涔涔,脊背发凉。 “不对不对,耶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朱祁镇看着匍匐在地的王振,心想这王振要是放在前世,影帝绝对是妥妥的拿。 可怜皇帝号称富有四海,掌握天下,谁曾想一个太监就可以欺上瞒下,祸乱朝纲。天子亲军,言官御史,连内阁学士都要仰这个太监的鼻息,根子到底在哪? 此时朱祁镇身陷重围,没工夫细想,倒是王振的意外到来,让他对改变命运多了一丝希望。只是时间紧迫,变数太多,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番思索之后,朱祁镇拍了拍王振的肩膀,问道:“先生,朕待你如何?” 王振满头雾水,却也不疑有他,连忙道:“耶耶待奴才大恩重过泰山,恩同再造啊,耶耶!”也许是发觉不对,王振说着又带上了哭腔。 不理会王振的谢幕表演,朱祁镇冷冷地说道:“那你借朕一样的东西可否?” 即使樊忠等人再蠢,这时也有所领悟。几人悄悄将王振围在当中,手紧紧握在刀柄。 不理会懵逼的王振,“朕要接你项上头颅一颗!”说完朱祁镇强装镇定背过身去,毕竟前世良民一个,杀鸡都不敢的少年,这见血的事还是让专业人士去做。 听到这话,樊忠强压欢喜,说出那句属于他的名言:“王振老贼,是你这奸佞误国葬送我大明50万将士,汝罪恶滔天,饶你不得,吾为天下诛此贼!” 说罢,抡起铜锤就要往王振脑袋上招呼。 此时王振早已屎尿起飞,瘫倒在地。眼看王振就要脑浆迸裂,转世投胎。 朱祁镇忽然大拍脑门,回头大喊:“锤下留人!” 那樊忠也是功夫了得,听得皇命,硬生生止住大锤去势,堪堪擦着王振头皮而过,大锤带着樊忠又呼呼悠了两圈才站定。 “朕明明说的是项上大好头颅,你这一锤下去砸个稀烂,要了还怎么用!晦气啊!”顺手扔去随身佩刀。 听得这话,樊忠原本悲愤的心情又转瞬欢喜,一伸手接过腰刀刀。那边王振刚以为小命得保,跪起身子正要谢恩,一道寒光闪过,大好头颅齐脖斩落,身子却保留跪下的姿势,血雾喷出,像极了一朵诡异的鲜花正在怒放。 袁彬三步并作两步,捡来滚落一旁的头颅头颅,颠颠的就要来献宝。 朱祁镇练练摆手,宿主残存的记忆在樊忠砍下那一刀时,出现剧烈波动,随着王振制造的血色花朵枯萎,那波动也归于沉寂。 “拿走,拿走,先包起来吧。” 不敢去看王振死不瞑目的脑袋,朱祁镇这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御袍留血诏 宝玺是皇帝权力的象征,天子形象的缩影,明初有十七宝,至嘉靖皇帝加制七宝,也就是常说的明朝二十四宝,各宝其文不同,各有所用。 为了保证宝玺的绝对安全,明代在内宫专门设有司宝女官,负责保存收贮宝玺印信。日常使用由尚宝司用揭贴赴宦官尚宝监请旨,至宫内女官尚宝司领取,宦官全程监视,用完再由宦官缴进。 老祖宗朱元璋设计的这套双重用宝制度看似完美无缺,可尚宝司区区五品衙门,遇到权宦,要么臣服,要么被踢开,往往沦落为矫诏篡旨的工具。 随同朱祁镇北狩的尚宝司少卿叫凌寿,此刻已经身死在瓦剌人乱箭之中,携带的皇帝宝玺也无处找寻。 不过明朝皇帝普遍比较爱作,虽然没有后辈嘉靖皇帝那样敢于突破祖制,加刻七方宝印的勇气,但朱祁镇出征前命人刻了一方“正统北狩天下之宝”,此时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正统是朱祁镇的年号,北狩天下显然是出征前的美好愿望。看着贴身小袋里的这方金印,朱祁镇晒然一笑,尽人事听天命吧。 罩甲金盔匆忙中遗落,脱下身上的明黄长袍,露出内穿的五彩云龙纹窄袖袍,这内袍,以红绒绦穿金色甲片制成,此时月光洒在身上,倒也衬的朱祁镇英武异常。 皱了皱眉头,“可有纸笔”,朱祁镇看着袁彬问道。 “耶耶,移驾匆忙,这个纸笔”情知朱祁镇有要事要录,奈何瓦剌人来的突然,随侍的太监早已不知跑哪去了,袁彬大字不识,哪来的纸笔携带。 朱祁镇整了整衣甲,眉头皱的更紧,叹了口气,纠结中缓缓就要咬向右手食指,转身却瞥见王振那还在噗噗呲血的残躯。心里一乐,“有怪莫怪,王先生帮人帮到底。” 指了指王振的倒卧,轻咳一声:“从王先生处取点墨吧”。袁彬这会儿倒也机灵,取下纱帽从呲血的断脖处接了不少。 “耶耶您用着”,说着就递到朱祁镇面前。 “你旁边端着就行”,朱祁镇连连摆手。那边樊忠只道是皇帝皇帝心中不忍,连忙接过“血墨水”,“你一边去,我来伺候着”,说的袁彬讪讪闪开。 当下之计,回归暂不可期。国朝刚传了五代八十一年,国君还处在创业初期的勤勉激情期,废除丞相,中央集权,恨不得把权力都牢牢把在手里,作为国事远转的中轴,真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待到后来嘉靖c万历几十年不上朝,国家依然安然运转,和内阁制度日臻完善密不可分。 “也好,就先埋个钉子,也好叫百官们多忙些正事,不要总是惦记着国不可一日无君!” 朱祁镇用指头蘸了点血墨,思考着如何写起,在樊忠等人惊愕的目光中,却把手指头缓缓送向嘴边。 事实证明,咬笔头确实是个坏习惯。 不提朱祁镇如何呕的面无血色,这边影响大明历史的御袍血诏已经徐徐露出模样。 朕以幼冲,奉承洪业,昏昧不识忠言,偏信近臣阿谀,引强寇深入而社稷不安。直至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百姓。身陷于此,实为朕之不明,悔无所及 朱祁镇开篇先来了一个深刻的自我批评。土木一役,尚书国公以下客死近百,不填补空缺不能平复百官骚动的心,难保哪个不开眼的妄图拥立新君,想得一个从龙之功。朱祁镇接着写道: 封皇子朱见深为太子,襄王朱瞻墡c郕王朱祁钰监国。 任王直为华盖殿大学士加太子少师掌吏部尚书,胡荧为谨身殿大学士加太子少傅掌礼部尚书,高谷为文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兼工部侍郎,周忱为武英殿大学士掌户部尚书,苗衷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侍郎,陈循为东阁大学士兼户部侍郎。 家国重务,皆由内阁票拟批红,必禀皇太后,着监国与六部各司行之。若鞑靼c兀良哈议和可予以接洽,按旧制赏赐,瓦剌非送还朕不予其议和。 薛瑄为大理寺卿,耿九畴为左都御史,朱骥为锦衣卫指挥使,并刑部清查王振同党余孽,需仔细甄别,勿株连过甚。任于谦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军马,征调江北备操军由通州入京,分带通州仓粮秣。 其余缺额,着内阁推荐,由皇太后定夺。 召九边监军太监回京述职,暂不加派。襄王朱瞻墡掌南京守备,靖远伯王骥为左都督,领提督江南军马,取其能战者入京戒备,余者安抚平乱。 朱祁镇这边冥思苦想,终于把朝政安排妥当。王直c胡荧几个都是在朱祁镇老爹手下干过的老臣,分别担当首辅次辅,资历过硬,又是极力要求迎回朱祁镇的铁杆,有他俩在,回归就有希望。 襄王素来贤明,而且极为看重皇家正统传承。朱祁镇老爹大行的时候,朱祁镇刚刚七岁,朝野拥立襄王为帝的呼声很高,襄王连忙上书请辞。 有襄王这个叔叔监国,朱祁镇又赐予江南兵权,无论是历史上成功窃位的弟弟朱祁钰,还是京师里想要议立的大臣,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毕竟有靖难之役这个前车之鉴。 这也算是朱祁镇的无奈之举,只能希望历史上襄王的贤明不是装出来就行。 诏书写完,朱祁镇认真盖上正统北狩天下之宝。这时纱帽里的血也没剩下多少,樊忠对着王振残躯当胸猛踩,才堪堪接了不少。 “王先生你生前是有多招人狠啊!” 安排完朝政,想想还得写上两封家书。抽出佩刀刷刷两下,长袍的袖子刚好来用。 母后亲启:儿臣不孝,身陷敌营不能每日问安,唯望母亲身体康健。孩儿不肖,引社稷不安,累及母亲劳累国事,实属无奈。内阁众臣忠良贤明,望母亲效仿太皇太后,劳力社稷,待儿归还。 今儿陷于北地,恐暂不得归,母亲勿要惊慌,遇事多召内阁共商。若瓦剌讨要财货,必不能给,瓦剌如财狼,给财货则儿归程无望。日后去书,无朕印信皆为矫诏。切记切记。 可怜皇后钱氏一直与朱祁镇相敬如宾,虽然当下的朱祁镇已经换了灵魂,但感于这段爱情的缠绵凄凉,特意叮咛这个痴人几句。 锦鸾亲启:朕北狩以来,常常思念爱妻,今兵败身陷于此。与皇后暂不得见,但朕九五之尊,上天庇佑,不日即可回归,汝切切珍重身体待我归来,迎回之事不得自作主张,一切以母后之命行事。 明史记载,朱祁镇被俘消息传到京城后,皇后钱锦鸾夜哀泣吁天,倦即卧地,损一股,以哭泣复损一目。何其悲壮,何其可怜。 国书家信写毕,朱祁镇满意的点点头,幸亏今世的一手台阁体好字已经融入了肌肉记忆,孙太后和几位阁老肯定认得这天子亲笔。当务之急是要快,此去京城140里,快马加鞭一日可至,慢了恐怕京城就要生乱。 “樊将军,趁瓦剌人还没找到这里,你带两名侍卫,星夜将信送给太后当面”,又取来随身腰刀,“此刀可为信物,此去关乎大明江山社稷,请务必保重”,说罢郑重将腰刀平端胸前,目光炯炯直视樊忠。 樊忠本是籍籍无名的殿前侍卫将军,历史上若不是机缘巧合诛灭王振,恐怕只是土木堡三十万亡魂中的普通一个。由于朱小明的穿越,樊忠的命运轨迹也由此改变。 “可是,耶耶你”樊忠情知自己带两三侍卫遁出此地十拿九稳,但置皇帝于绝地实在于心不忍。 袁彬几个也是急了,呼啦啦跪了一地:“臣等定为耶耶杀出一条血路” “晦气啊,愚忠害死人”朱祁镇虽然着急,但心里却十分受用。古人这点最好,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单纯可爱,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行了,朕乃天子,自有上苍庇佑。诏书事关军机大事,一刻耽误不得,入京只需说朕被俘虏,你速去!”说着把腰刀抛起。 樊忠无奈接住,双手举过头顶,深深磕了三个响头,“耶耶珍重,末将必定不辱使命!” 起身又踢了袁彬一脚,“这些小的里数你最精明,定要护得耶耶周全。”说罢,收起诏书,提着包好的王振人头,转身带着四个侍卫隐入密林之中,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耶耶,我们”,这袁彬其实谈不上精明,为人忠厚老实倒是真的,樊忠唯恐他压服不住他人,走的时候说的几句既是提点,也算是托付,要求一众侍卫以他为主。此时樊忠一走,他却顿时慌得没有了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你是谁? 朱祁镇不忙理会袁彬,借着尿遁,先把那方正统北狩天下之宝找了个僻静地挖坑埋好,又假做无事回到山洞。 眼见王振身死,樊忠送书,朱祁镇明白,历史由于他的穿越正在慢慢发生改变。是好是坏无从知晓,留得青山在,保住小命一条才最重要。虽然历史上朱祁镇生擒被俘,可现在万一瓦剌人拉弓就射,可也没地方说理去。 朱祁镇神魂刚稳,四肢无力,知道跑是没可能了。想着得先稳住这些侍卫,就怕哪个愣头青发懵,到时候对着瓦剌人抡上几刀,整点突发情况就惨了去了。瓦剌人这会儿估计还在隔壁山乱转,刚好给侍卫们喝点鸡汤。 “你们怕不怕?”朱祁镇没有理会袁彬,突然正色问道。 侍卫们集体一愣,心里嘀咕,几十万人都被瓦剌人杀得丢盔弃甲,我们几个势单力薄怎能不怕? 朱祁镇佯装不知说了句废话,找了个块平地坐下,也不等众人回答,继续徐徐说道。 “朕不怕。此役将士败亡,生灵涂炭,非战之罪,实乃朕之过错。偏信王振小人,酿成如此大祸,三十万大军败于区区三万北虏,战败乃天谴之,非将士之过。”狠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如今王振已除,朕诚心悔过,下诏罪己,天必佑之。” 起身跪下,向着东南京城方向拜了几下,声不可闻的念念有词:“黄天在上,太祖成祖列位老大在上,保佑小的过了这关,回到北京一定给你们多烧几株香” 话音刚落,平静的夜空突然炸响几个惊雷。这边朱祁镇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侍卫却以为是天人交感,上苍回应,连忙跪拜不迭,心中也是大惊。 朱祁镇反映过来连忙又拜了几下,高呼:“谢上苍庇护!”说罢,偷偷看了看大家的反应。 生死关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经得住考验,难保重压之下有人做出背主的恶事。不过在神鬼莫测之下,相信大家至少能收起小心思,暂时听从朱祁镇的号令。 侍卫们激动之后逐渐平静,尤其是樊忠走后几个目光飘忽的侍卫,此时脸色阴晴不定。 “拿罩甲来” 历史上朱祁镇就是因为一身黄金甲成功引起瓦剌小兵注意,进而没有轻易进攻,才保住小命。因为罩甲笨重,逃跑时就让几个侍卫拿着,毕竟是御用之物,不能轻易让敌人虏获。所以这会儿朱祁镇只穿大红内袍,倒是和这些侍卫的衣服颜色相近。 袁彬几个收拾一番后,只见朱祁镇头戴抹金凤翅盔,盔正面饰有金质真武大帝像,左右各一条吐火金龙,龙身展翼,形如凤翅。盔顶金莲瓣纹压缝,饰有红色盔缨c羽翎c盔旗等,盔后有顿项,缀甲片。 身穿罩甲,方领,对襟,无袖,左右两侧与后部开裾。甲身前襟分为左右两片,各于胸部中心缀一铁质贴金圆护镜,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通身满布鱼鳞状甲片,层叠排列,共计一百九十九片,取的是九五之尊之意。两肩为金色兽头形肩甲,缀红色肩缨,衣身底边饰有双排彩穗。 收拾停当,朱祁镇看看了这身行头,月光照耀之下,那真是光彩夺目,英武异常。 好看是好看,行走真不便,沉的一笔啊。这长甲一穿,弯个腰都难。朱祁镇假装无意走了几步,来到山洞边一块石头旁一屁股坐下。对着侍卫们挥了挥手,“都坐下吧,与朕静待瓦剌小儿,切记听我命令行事”。 又让侍卫们抽出腰刀,齐齐插在众人前面,明晃晃的一片。侍卫们不解,经过刚才的几通炸雷,大家现在对朱祁镇都是言听计从。 寂静的夜里,距此不远,嗖嗖的弓箭声,哇哇的喊杀声,凄烈的呼号声不绝于耳。侍卫们如临大敌,焦躁不安地四处张望,唯恐哪个不长眼的箭矢向这里飞来。 朱祁镇的内心此时却十分平静,他已经逐渐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作为某点的忠实用户,穿越小说可没有少看,虽然朱祁镇貌似没有金手指相随,但主角光环应该是穿越自带。杀王振,拟诏书,引天雷,朱祁镇甚至觉得让他穿越到这片战场,就是上天要让他用聪明才智力挽狂澜,救大明于中衰。 明朝是历史上第一个从游牧民族手中夺回江山的大一统王朝,从建国之初就崇尚勇武,十分重视军队建设。由此也带来了沉重负担,洪武二十六年兵力达到惊人的280万,要知道清朝最多时也只有110万。朱祁镇老爹开创的仁宣之治,也仅仅是暂时弥合了靖难之役的损失,让百姓暂时得以休养。 到朱祁镇上台,由于瓦剌忙着统一蒙古,四处征战,无暇南顾。明朝这边歌舞升平,军备逐渐松弛,疏于操练,很多军官都大幅虚报兵员人数。临时拉起的北征大军,很多人连火铳都不会用,加上粮草严重不足,外强中干的大明对上瓦剌的百战之兵,不败是不可能的。 这一场惨败,却没有把明朝打醒,失败的根源被归咎与宦官干政,勋贵忙着圈地争利,文臣忙着结党争权,武将忙着杀良冒功,最终把明朝掏空,内乱丛生,轰然倒在女真铁蹄之下。 朱祁镇希望自己的到来,能为大明帝国带来一些不同,当然皇帝的福利什么的,也是必须的啊。朱祁镇这边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那边瓦剌人终归是找来了。 嘚嘚的马蹄声,将朱祁镇一伙人从暂时的平静中惊醒。百米外的山坡下,火把的亮光忽明忽灭,一队骑兵正向这边冲来。忽然,一阵亮光晃倒瓦剌小头领的双眼,惊疑不定下伸手阻挡了队伍。 “上去喊话”,原来是朱祁镇的刀阵起了作用,连忙让袁彬上前与瓦剌人接头,唯恐这些蛮子一阵箭雨,他们就变成刺猬了。 袁彬扭捏着不动弹,苦着脸说:“耶耶,我不懂蒙语啊!” 朱祁镇大汗,忘了这茬啊,还好这些侍卫中有一人祖上是北元降将,这时上前请缨,“耶耶,我倒是能说上几句”。 “告诉他们,大明天子在此,请瓦剌太师也先速来拜见!” 朱祁镇明白,越是危险越是得端起架子。这些蛮子可是杀红了眼,那么些国公c阁老的血还未凉,万一哪个瓦剌小兵脑子一热,朱祁镇搞不好也得凉。 可那侍卫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心想这么说跟送死有啥区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叽里咕噜一番,说完就闭着眼,挺起胸膛做视死如归状。没有等来瓦剌的箭矢,睁眼却见几十骑战马呼呼而来,又错身直奔山洞而去,手里的弯刀泛起阵阵寒光。 瓦剌士兵已经把一干侍卫全部制住,以为有朱祁镇的指示,侍卫们没有反抗,只是死死望着朱祁镇的方向。朱祁镇这边心跳的如同战鼓,白毛汗泛起了一层,却依然假装闭目养神。一个身穿皮甲的瓦剌头领翻身下马,看着身罩金甲的朱祁镇,正要伸手去剥他的罩甲。 朱祁镇猛的睁开双眼,站起身子沉声说道:“你是谁?也先,伯颜帖木儿,还是赛刊王?” 别说朱祁镇这庞大的身躯,在加上绚丽的行头还真能唬人。蒙古人崇尚强者,朱祁镇强不强那头领不知道,可这块头绝对够惊人,小头领默默收回伸出的手。唤来一个通晓汉语的小兵,一番嘀咕后,更加惊疑不定,难道真的擒住了南人皇帝? “朕乃大明天子,速速叫你们太师也先过来见朕!”朱祁镇眼见效果不错,又咋呼着喊了几句。 这小头领刚好是赛刊王帐下,这时候他可不管什么大明皇帝,只知道自己逮了条大鱼,赏赐他的牛羊姑娘绝对少不了。懵比的眼神变得炙热,兴奋的乌拉拉直叫唤,看的朱祁镇脊背上阵阵发凉,差了两人快马回去报信,其余架着朱祁镇连推带拉就往山下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正式开始俘虏生涯 两军在土木堡对峙多日,赛刊王作为先锋,营帐就在附近,说话间朱祁镇就被送到帐中。 也先弟弟赛刊王得了消息,在帐中已经等了一会儿。朱祁镇被送进来之后,回想一路上明君的惨状,心中悲怆万分,一言不发,目不斜视。赛刊王心里泛起嘀咕,看这人身着金甲,神态异常,八成就是大明天子了。因为连年从明朝收了不少赏赐,也不敢怠慢,抱腹一礼,迎着朱祁镇坐在上首。 知道事关重大,命令部下妥为看守,赛刊王骑马疾驰到也先帐中禀报。 也先正带着底下将帅饮酒庆祝,听到赛刊王禀报,狂喜不已,“我常祷告上天,求我大元重新入主中原,不想今日大明天子落到我手里。”为求妥当,当下又派了的哈巴国师和阿者平章去赛刊王帐中核实,这两位曾任通事出使过大明,在金殿中见过皇上。 朱祁镇阔脸络腮胡,十分容易辨认,两人对皇帝十分敬重,连忙拜倒山呼万岁。朱祁镇吸收宿主记忆后,认得这两人身份,走到营帐门口,却被两个侍卫拦住,只能招了招手,苦笑道:“两位通事,别来无恙”。哈巴和阿者去大明得了不少赏赐,连忙斥退护卫,又命人取出肉食马奶,招呼朱祁镇补充能量。 也先片刻后得到消息,知道俘虏了大明皇帝,连忙着急诸位首领商议如何处置。 土木一战,瓦剌抢的抢得金银财宝无数,只是都被也先收着。众头领排班坐定,以为是得胜之后的分赃大会,满心欢喜。听说只是探讨如何处置大明皇帝,兴致先失了一半。比起大明皇帝,他们更在乎的是金银c兵甲和奴隶的分配,都默默不肯说话。 有个叫乃公的愣头青跳起来叫到:“大明皇帝是我大元仇人,今天落到我们手里,必须杀了才能泄恨!”说完抽出弯刀猛砍了几下空气。以为自己说出了群众心声,站在帐中双手高举,得意洋洋的转着圈,向各位头领点头示意,只待大家鼓掌通过。 其他头领像看傻子一样,欣赏乃公的表演,要是一杀了之这么简单,还开会研究个什么劲。 “去,哪里用得着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果然,乃公还没来得及享受出风头的快感,忽然觉得屁股一紧,脸部与地毯来了个亲密接触。大怒之下起身就要发作,却看到伯颜帖木儿正狠狠瞪着他。这可是也先亲弟,堂堂知院,跟萧峰的南院大王是一个级别。 乃公涨红着脸,呼呼喘着粗气,却又不敢动作。呸呸,吐出嘴里的羊毛,悻悻然坐回位置。眼睛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狗皇帝害我今日受辱,有机会定要他加倍奉还。” 朱祁镇正在享受原生态草原美食,却突兀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灌了一口马奶,心安理得的有点肆意。哈巴两人跪坐在案旁面面相觑,这皇帝感觉有点不一样啊。 也先帐中。 伯颜帖木儿见乃公认怂,也就不再理他。拱手对也先说:“那颜,大明天子云端坐,上天不知道为何推他下来。昨夜万众死伤之中,他箭矢不沾,寸兵不染,可见天意还是在他身上的。上天都不忍害他,我们怎么可以下手。” “而且我们曾多次受他赏赐,天子赏赐的九龙蟒袍还在,怎么能去害他。应当通报大明,派使臣接天子回朝。一旦天子重归宝位,那颜岂不是留下万世美名!” 那颜是汉语大人的意思,伯颜在瓦剌部素来以智慧正直闻名,他的这番话也获得头领们一致肯定,顿时一片欢呼加掌声全票通过。乃公更是大窘,眯着小眼睛不知道在酿什么坏水。 也先捋了捋山羊胡,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经过刚才一闹,心中也有了主意。 杀了朱祁镇肯定是不行,爷爷和老爹被明朝封了顺宁王也先的老爹脱欢,在和瓦剌另一个部落首领把秃孛罗明大战时,丢了明朝赐的驼钮金印,到了也先继位的时候还专门上奏明朝重制了一方,杀了朱祁镇无异于以下犯上。 再者部落还指望着和明朝的贡赐往来,取得许多生活的必需品,仅茶叶和食盐两项,缺少之后部落就一天都不能活。而且,有朱祁镇在手里,明朝方面必然会多很多顾忌,若杀了朱祁镇,明朝方面必然会同仇敌忾,迅速另立新君。如果留朱祁镇的性命,明廷方面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或许会持续更久,这对瓦剌无疑是有利的。 至于为大元报仇,一统中原什么的,也先仅仅是做一个试探。毕竟北元正统是黄金家族,在没有一统蒙古各部前,也先一个自封的瓦剌太师,连可汗都不是,即便杀到北京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还不如绑着朱祁镇狠狠敲一笔竹杠来的实在。 说到底,也先的这次南犯,初心是在冬天到来前打打秋风,劫掠些金银粮草,不想绑了朱祁镇这个大肉票,此役之后,不仅有明朝送来的无穷赎金,自己在蒙古各部的威望也势必空前,不自觉一串口水沿着山羊胡滑落。 众位头领看着太师神游天外,白日发梦,想笑又不敢,都低头捂嘴,憋的身子不停耸动。 伯颜看不下去,提醒到:“请那颜将天子暂置于我的帐中,待大明使臣到来再做打算。” 也先这才反应过来,习惯性去捋胡子,老脸微不可察的一红,不着痕迹地抹了把嘴,点点头:“正当如此。” 他也不想现在就见朱祁镇,是一个大明封的王爷去拜见皇帝,还是胜利者去参观俘虏,怎么都不合适。还是让这大明天子先适应适应俘虏的身份吧,看了看圆脸依旧通红的乃公,俩人四目相对,也先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伯颜领命退去,其他头领却还妄想着能不能分点东西,迟迟不动弹。乃公自觉领会了也先微笑的含义,“原来太师不便下手,这是让我暗自行事啊”,一扫屁股被踹的阴霾,蹦起来驱赶众人:“怎么地,议完事了还不走,等着管饭呢啊,刚才一个个屁都不放,都赶紧回去!” 被乃公这么一闹,众位头领知道分赃大会是开不成了,气呼呼各自返回部落。 乃公说完屁颠跑到也先身旁,喜笑颜开的说道:“太师放心,您的意思我的明白了”,也先头也不回,心想这乃公看似莽撞,也有心思缜密的时候,可堪大用啊。点头嗯了一声就让乃公退下了 一番折腾,已经是朱祁镇被穿越后的第二天傍晚。 朱祁镇这时已经转移到伯颜帖木儿的营地,送走热情恭敬的伯颜帖木儿夫妇,住进了也先专门给予的窝儿帐房。虽然穿越后的朱祁镇没有住过皇宫,但想来也要比这窝儿帐房强上百倍。蒙古人的帐篷,房门朝东南,睡觉时不设床榻,地毯上放着伯颜帖木儿送的皮袄c铺盖。 门外站着两名蒙古壮汉,说是保护朱祁镇的侍卫,但监视看管的意思肯定更多一点。留下照顾朱祁镇的袁彬,还有派来的通译哈铭,进出营帐都要面对这两个大汉的细细打量。 中秋之后,塞外即进入寒季。朱祁镇穿越之前是个孤儿,吃苦倒是不怕的。换上臭烘烘,羊皮四卷的袄子,戴上水獭皮帽,穿上蒙古人的靴子“铁脚皮”,再配上大圆脸盘络腮胡,倒也与寻常蒙古人无异。袁彬看了朱祁镇的装扮暗自抹泪,门口侍卫的两个蒙古大汉倒是惊异连连,再看朱祁镇时多了一丝认可。 吃穿用度倒也不是也先小气,不肯让朱祁镇吃好喝好住好穿好,蒙古人的生活就是如此。也先的待遇,比起普通蒙古人,不过帐篷稍微宽敞些,酒稍微烈些,皮袄稍微暖和些而已。 朱祁镇躺在铺盖上,枕着金龙绣枕头,感受这个仅剩的随身物品给他带来的舒适,努力适应周遭羊膻味带来的痛苦。静静望着帐篷门口正对的东南方向,朱祁镇眯上眼睛。 “算时间,樊忠应该快到京城,今夜的京城注定不平静。” 今夜的朱祁镇,注定无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不平静的京城之夜 八月十六日夜,西长安门外。 樊忠一身褴褛,遍体鳞伤,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接过守门士兵递过的水,一饮而尽,胸口剧烈起伏,喘气的声音像拉风箱一样。 昨夜自土木堡而出,一路不知与几拨瓦剌士兵擦肩而过。避无可避时,骤然杀出,折了三个侍卫,灭了五名瓦剌游骑。潜行到怀来城,表明身份,留下受伤的侍卫,不敢停歇,领了守城的二十骑兵,连夜赶赴京城。 因为要避开瓦剌士兵,樊忠行程耽搁不少。等他到抵达不久,另一路信使梁贵也到了京城。 梁贵本来是锦衣卫千户,土木堡事变前几天,被不幸选中出使瓦剌军营,土木之变后被关在战俘营。朱祁镇被俘后,知道也先的心思,便立马给朝廷写了一封信,告知被俘情况,并讨要珍宝金银来赎。也先见了朱祁镇的书信十分高兴,心想这个皇帝倒是上路,随即又把梁贵捞出来,派他将信件送往京城。 梁贵一路奔驰无阻,在京城外追上了樊忠。樊忠从梁贵口中得知朱祁镇无恙,口呼黄天庇佑,对朱祁镇的敬仰又拔高几分。 第一个得报的是兵部侍郎于谦,皇帝北狩期间,他一直昼夜不离值房。直到看到樊忠c梁贵,心中不详的预感终于坐实。得知朱祁镇被俘,老兵部尚书邝野等文武官员被杀,于谦悲从中来,朝西北跪倒久久不起。直到看见王振血淋淋的人头,心中对朱祁镇的怨愤才消减了几分。 这时已经是晚上,紫禁城宫门已经锁闭。樊忠依朱祁镇密旨,执意要面见孙太后,于谦安置好梁贵等人,飞速写下一道文书,扼要讲述了所知情况。安排樊忠带着王振头颅,去见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 金英是王振之前最得宠的大宦官,朱祁镇的老爹甚至还赐给过金英一道免死诏书,相当于功臣的免死铁券。朱祁镇即位后,金英依旧身处高位。不久王振专擅大权,金英尽管资历在王振之上,却主动暂避锋芒,因而权势下降,反而不及王振。皇太后孙氏念旧情,加上金英一直恪守本分,王振也就没有刻意针对,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金英依旧是地位超然。 知道朱祁镇被俘,金英只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两行清泪流淌而出。得宣宗恩宠一世,又打小看着朱祁镇长大,断了子孙的金英,内心深处把朱祁镇当亲人一样。朱祁镇北征期间,金英常常对着宣宗的画像祈祷,希望保佑朱祁镇平安。金英枯瘦的双手攥得咯吱作响,压着嗓子挤出来的声音,听得樊忠这个杀人无数的猛男都阵阵发寒。 “耶耶都没了,你们怎么有脸回来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说话间,金英如鬼魅般闪现到樊忠面前,掐住喉咙,单手就将樊忠举起。 来不及去想这枯瘦的太监,怎么有这一把好力气,樊忠只感觉喉结丝丝被扣紧,破碎仿佛就在一瞬间。生死危机下,樊忠死死抓住金英钢铁一般的利爪,猛地从丹田调出一口气,冲破喉咙的束缚。 “密旨,呃,密” “嗯?”金英手一松,樊忠瘫倒在地,捂住脖子上被指甲扎出的血洞,迟迟挺不起身子。 金英本就惨白的脸,此时更是完全看不见血色,估计这样的爆发,对他也有不少的损伤。 樊忠又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对这个一言不合就下死手的太监畏惧非常,不敢隐瞒丝毫,一五一十讲出了始末。知道金英身份,把诏书的事也一并告知,只是言明必须面见孙太后才肯拿出。 金英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装着头颅的布包,层层包裹下,仿佛还能看到王振的不甘和错愕。黯然摇了摇头,不理会神色视死如归的樊忠,飘然转身,留给樊忠紧闭的宫门。 片刻后,樊忠听见内廷中脚步嘈杂,不时就有几个小太监快步奔出。深宫中还隐隐传来哭声,开始声音还小,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哭泣的行列,哭声越来越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瘆人。 约半个时辰后,一个身着飞鱼服,头戴纱帽,约莫五十岁左右,眉发雪白,双目赤红的宦官走了出来,对着樊忠拱了拱手:“咱家刘永诚,请将军随我来。” 自从见识了金英的威猛,樊忠收起了对太监群体的轻视。眼前对他这个护卫将军自称咱家的,正是总督京营兵马,三次随永乐大帝北征,立下赫赫战功的御马监大太监刘马儿。连忙回了一礼,也不敢多说话,快步跟上。 樊忠一行绕着宫墙,兜兜转转来到文华殿外,文华殿与位于外朝之西武英殿的相对应,即一文一武。明初以来,皇帝会见大臣一般在武英殿,文华殿是太子登基前熟悉政务的地方。殿后是文渊阁,是宫廷藏书和内阁办公的场所。 刘永诚袖着手站在一旁闭目养神,樊忠这时大气不敢出。金英一个看着皇上长大的太监就差点杀了他,只能希望皇上的亲妈能够保持镇定,当然这种几率是零的可能性极大。 原本漆黑的大殿一个个点亮,远处几个灯笼剧烈摇曳而来,后面紧跟着一群人快步而行,有人不慎跌倒,翻起起身继续一瘸一拐奔行,没有一个人出声。一群人来到近前时,有人神情焦虑,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色铁青。因为殿前护卫的缘故,这些面孔樊忠大多并不陌生,都是站在朝班前列的大佬。 路过樊忠两人时,大部分对樊忠无暇顾及,对刘公公有微微颌首,有拱手作揖。于谦却是例外,冷冷看了刘公公一眼,对着樊忠点点头,随着众人进了大殿。 跟在刘公公身后,樊忠经过甬路,穿过月台,文华殿上的绿色琉璃瓦幽幽泛光。六扇菱花槅扇门大开,殿内一众大臣伏地不起,有真情流露嚎啕大哭的,有头颅低垂默默流泪的,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悲怆诡异的气氛充满大殿。 大殿中堂挂起一片珠帘,隐约看见一个头戴翡翠龙凤冠,身着深青袆衣的女子正襟危坐,侧边坐着一个与她服饰相近的女子,不时抹着眼泪。樊忠不敢多看,连忙在末首低头跪下。 珠帘后的贵妇是孙太后,侧边坐着的就是朱祁镇的发妻钱皇后。孙太后中年丧夫,战战兢兢中扶持幼子登基,本以为皇儿只是年轻顽劣,不想却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三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自己也被瓦剌人生擒,一时间国朝岌岌可危。 孙太后知道事关重大,她不是要后宫干政,效仿自己的婆婆张太后辅政监国。坐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早日回家。 能从宫闱之中脱颖而出,让朱祁镇的老爹废了原配立她为后,孙太后对斗争并不陌生,也深知堂下跪着的众人,不是每个人的眼泪都是真诚。奈何她只是女子,只能倚重这些大臣。 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钱皇后的肩膀,无力的说道:“赐坐,众卿家止哀平身。” 目光却透过珠帘,越过众人,落在樊忠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没有家书只有国事 孙太后十岁入宫,经历了永乐c洪熙c宣德朝的无数惊涛骇浪,她最美好的回忆,是朱祁镇的老爹宣德皇帝在位时的十年。社稷昌平,开创明朝第一个盛世——仁宣之治,后宫专宠,诞下宣德皇帝第一个儿子,挤掉原配胡皇后,从贵妃成功登上后位。 短命的宣德皇帝三十七岁就溘然离去,比朱祁镇的爷爷仁宗皇帝还少活了十年。孙太后盛怒之下,把所有参与诊治的太医投入锦衣卫诏狱,终于弄明白丈夫的死因——沉迷后宫女色。嫉恨交加的孙太后,违背贵妃不当殉的例制,让后宫没有子嗣的宫人,上至贵妃下至宫女,全部为宣德皇帝陪葬,发泄她中年丧夫之痛。 宣德皇帝死后,因为朱祁镇尚不满七岁,朝政由奶奶张太后和内阁三杨把持。战战兢兢度过张太后垂帘辅政的七年,眼看皇儿朱祁镇一天天长大,虽然顽劣一些,但有丈夫宣德皇帝打下的底子,国朝倒也平安无事。孙皇后对朱祁镇骄纵王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着皇帝成年后,会逐渐收敛,没想到一场手拿把攥的北征,竟变成一条不归路。 看着远远跪拜的樊忠,孙太后心中目露凶光,作为天子亲军,御前侍卫,竟然丢下皇帝不管独自跑路。太监金英说樊忠带回了王振人头和天子诏书,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但若是她的皇儿有个好歹,樊忠这些人的下场肯定不会好看。 “樊将军,你且将战事始末详细说来。” 文华殿内,除了孙太后阴冷的声音,钱皇后低声的啜泣,巨大的红烛偶尔炸响几个灯花,再无一丝声响。 樊忠不敢起身,遂从官军被困土木堡缺水,瓦剌求和使诈,王振麻痹之下让大军撤防取水,再到瓦剌趁乱进攻,大军惨败溃逃,朱祁镇带众人暂避山洞,杀王振,留血书。说到朱祁镇跪拜京城,下诏罪己的时候,樊忠再也控制不住,嚎啕而泣。众位大臣也纷纷从椅子上跌落,有真情流露情难自已,也有演技卓越表里不一。 “罢了,可有信物。”孙太后语气愈发低沉,竟带着几丝颤抖。情知樊忠说的绝对属实,但事关天子社稷,还是要慎之又慎。 “有,陛下所配宝刀可以作证。” 那边早有内侍收了樊忠带来的腰刀,呈到了孙太后面前。孙太后轻轻抚摸这把在熟悉不过的宝刀,喉头一甜,强忍着悲痛深深咽下。将刀递给旁边眼眶红肿的钱皇后,钱皇后紧紧抱住腰刀,双肩耸动,强忍着不敢哭出声。钱皇后没有子嗣,朱祁镇就是他的一切,此时如行尸走肉般,精气神仿佛被抽去。 “此刀是皇儿所配,可曾见血?” “正是此刀砍下了狗贼王振的头颅!”樊忠打开身边的布包,举起血淋淋的头颅,高声喊道。 旁边有个大臣见到这一幕,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跌落,更多的人脸上却露出快然之色。倒是旧日里与王振相近的一个大臣,忽地跪倒,高呼陛下圣明。众人除了效仿,还纷纷把冷然不屑的目光,集中投射到这个人身上。 孙太后无暇欣赏众人的表演,定了定心神,知道这时不是料理王振这个死人的时候,如何稳定朝局救出朱祁镇才是当务之急。 “诏书何在?” “陛下口谕,诏书必须交予太后娘娘。” 金英取来黄袍血诏,递到孙太后面前。 孙太后一眼认出这是朱祁镇随身衣物,想到皇儿自小养尊处优,却要在北方苦寒之地不知经历何种磨难,心中又是一颤。孙太后只是摸了摸,却没有接过。 “王尚书,胡尚书,你们是朝廷元老,国家肱骨,哀家深宫老妇,还请两位接诏,验明真伪。”秉承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孙太后强压内心的不舍,让金英把诏书交给他们。这也是一种试探,不管诏书的内容是什么,孙太后都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迎回朱祁镇,她要弄清众位大臣到底是什么态度。 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荧对视一眼,双双跪下接过血诏。吏部为六部之首,尚书是正二品大员,此时的内阁大学士还只是皇帝秘书的角色,品级也只有五品,在场诸位以王直职级最高。他颤抖的双手,接过金英呈上的诏书。仔细一看,有一大两小三份,两份小的分别写明母后和皇后亲启。心里一沉,危难至此,皇上还有心写家书,国家不幸啊。 沉声说道:“太后娘娘,陛下还有两封家书写予您和皇后娘娘。” 钱皇后懵懂,面露惊喜,直直看着王直书里的诏书。孙太后却脸色一青,皇儿不晓事啊。 “国家危难,社稷存亡之时,天家只有国事,没有家书!” 听到孙太后这么说,王直和胡荧一愣,心底里对这位太后更加敬服,低头仔细查验起来。 诏书笔迹是朱祁镇无疑,落款印玺也是真迹。只是内容看的王直两人十分惊奇,本想着皇帝肯定是哭求赎金,却不曾想是对朝局作出部署。那家书里也多是劝解,并未失了皇家体统,倒是错怪了皇帝。因牵扯到两人本身,虽然对朱祁镇的部署十分赞同,两人却不好说什么。默默将诏书传给在场的其他大臣,继而低头不语。 礼部尚书胡荧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他本是朱祁镇老爹临终前制定的托孤重臣。因为张太后偏信三杨,胡荧多年身居礼部,作为四朝元老,对三杨治国他毫无怨言,但眼看着王振祸乱朝纲,他却无比焦急又无能为力。 诏书里的种种安排,让胡荧老泪纵横,陛下长大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胡荧的眼神逐渐凝聚,“陛下身处险境不忘祖宗社稷,不忘我们这些老臣,现在该我们报答皇恩了。” 想到这里,胡荧忽然有所感应,转头却发现王直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两人都历经多朝屹立不老,此刻也自然明白对方的心思,对视点头,各自继续默然。 看完诏书的大臣们神色各异,传到于谦这里时,只见他脸色时青时白。来文华殿的路上,于谦就对接下来的局面做了数次推演。在他看来瓦剌人仅仅是疥癣之患,土木之败是指挥失当导致的,不能反映真实实力对比。土木之后京城兵力空虚,瓦剌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常对垒,于谦有把握十战十胜,可皇帝沦为人质,后果就无法预料了。 细细看了诏书,于谦发现朱祁镇的推测和自己几乎一样,对通州仓存粮的处置之妙让人拍案。其中的以战促和,示敌以强,更是解开了他们的束缚。不由惊喜交加,喜的是皇帝委以重任,他可以完全放开手脚,调集兵马不受约束,惊的是万一玩脱了损伤了皇帝,自己肯定也是万劫不复。 于谦之所谓被后世颂扬,是因为他爱民如子,政绩卓越,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他社稷为重君为轻的理念必定为皇帝不喜。国家危难之时他可以救大厦于将倾,秋后算账时也注定死于非命。既然皇帝信任,于谦这时想的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国家保百姓周全,至于朱祁镇怎么样,显然不是他考虑的重点。 好在朱祁镇对此早有预知,他也知道只有朝廷这边不管不顾,瓦剌才有把他送还的一天。如果明军束手束脚,瓦剌会以为奇货可居,不榨干朱祁镇的价值绝对不会放手,宋朝的靖康之耻就是前车之鉴。 诏书转了一圈,终于回到孙太后手中。颤抖着接过,孙太后抱在怀里迟迟没有动作。不急于翻看诏书内容,孙太后说道:“众卿家,可有什么话说?” 王直知道,孙太后这是在逼在场的众人表态。 土木一败,毫无疑问皇帝是有错的,可这个话做臣子的不能说。天下归根结底还是姓朱的,再大的官也只是朱家的打工仔。皇帝败坏自家的东西,于理别人说不着他什么。再加上朱祁镇连替罪羊都找好了,王振的人头就在文华殿外摆着,静静地看着这曾经给他带来无上荣光的紫禁城。 堂下的众人依旧默不作声,孙太后心里也愈发没底,只是静静的等着,攥着诏书的手越来越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暗流涌动 王直垂着头,昏黄的眼睛似闭非闭,思索目前的形势。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孤悬塞外,归期不定。等,谁也不能确定皇帝何时归来;拥立新君,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朱祁镇只有一个庶出的皇子朱见深,时年不到两岁,主少国疑,朝堂必然动乱。 兄终弟及?更不行! 郕王朱祁钰母亲吴贤妃出身低贱,本是汉王朱高煦府邸的一位侍女。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造反,朱祁镇老爹宣德皇帝御驾亲征,生擒了朱高煦父子,女眷按制被全部为奴为婢。在凯旋途中,宣德皇帝在人群中多看了吴氏一眼,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临幸之后,又被她的热情所折服。 回京后,宣德皇帝为吴氏在紫禁城隔壁修了处别院,金屋藏娇,不时前去耕耘。宣德三年,吴氏生下一子,取名朱祁钰,但母子仍然长期隐藏宫外,至宣宗死前才录得玉牒,得到承认。 朱祁钰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从小生性怯懦阴狠,怎么看都难当大任。 王直能这么想,完全是出于公心,不夹杂私利,别人就不一定了。 时任右都御史王文,生得两腮无肉,看着面目严冷,为人刻薄寡恩,城府颇深。本来他负责监察c纠劾百官,充当皇帝耳目,属于清流贵要。可王文这个人,才干不低,却沉迷钻营,暗地了攀附王振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父亲去世,照例要回乡丁忧,可王文走了王振的门子,骗得朱祁镇下旨夺情,死死待在北京,靠着努力和跪舔成长为二品大员。 此刻王文脑子面色铁青。土木一败,官员死伤近百,本来想着自己就算补不了尚书的缺,也好歹实现一个小目标——把都御史前面的右改成左。谁知这皇帝万箭之中,不被射死也就罢了,还忙里偷闲写了道诏书,空降了个耿九畴当了左都御史,让他如何不咬牙切齿。他抬头扫了扫排在前面的一干大臣,知道还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又低下头细细盘算。 众人依然沉默,作为百官之首,王直却不能再不出声了,他清晰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果陛下经此一难能真正成长为先帝那样的明君,又何必再惜此身?想到这里,王直念头通达,豁然开朗,躬身一揖到底。 “太后明鉴,诏书是陛下亲笔无疑。此非常时刻,请太后阅后再做定夺!” 话音未落,大臣一阵哗然。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制,王尚书这是要逆天啊。 孙太后闻言,面色缓和许多,眼神里流露出感激和赞赏,却依旧一言不发。 王直话音刚落,胡荧c周忱c苗衷c于谦再不迟疑,纷纷起身,一齐沉声到, “请皇太后定夺。” 后面众人见大局已定,不敢多说什么,王文也只好跟着众人起身附和。 原工部侍郎,即将升任文华殿大学士的高谷,在众人表态后出列上前几步,赫然跪在珠帘之前。 “陛下有旨,家国重务,必禀皇太后行之。 请皇太后定夺。” 高谷为人清廉正直,向来直言不讳。他的话是在暗示孙太后,社稷始终是朱家的,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旨意,即使国家再危难,孙太后也没有资格参与朝政。 明太祖朱元璋在防止外戚干政上安了个双保险,一是后妃多从平民中挑选,二是外戚不给铁券,不得典兵权,从根本上消除了外戚对政权的威胁。孙太后进宫的时候,父亲孙忠仅仅是永城县主簿,出身小吏之家。这也是大臣们赞同孙太后参与朝政的重要原因。 孙太后在珠帘后双眼微眯,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高谷的想法一样,认为她恋栈权位。垂帘听政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好下场,可如今她顾不了这么多,她做的一切都是稳住大明的江山,为逝去的先帝,更为了北漂的儿子。 “高卿家言重了,家国重务还要仰仗诸位,哀家听你们的就是了。”孙太后斟酌良久说道。 大明朝的江山她不会动,但只要朱祁镇还活着,别人也动不得。 应付了众人,孙太后这才有时间看手中的诏书。随着内容的逐渐呈现,孙太后时而双眉紧蹙,时而若有所思,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皇儿终于长大了。” 再看朱祁镇写给自己的家信,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那一句“身陷敌营不能每日问安,唯望母亲身体康健”,就几乎让孙太后几乎不能自已。至于后面的不要用财货去赎,孙太后虽然不解,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商量的时候,想着等众人散了再和金英等人商议。 钱锦鸾是孙太后亲自为朱祁镇挑选的皇后,此时正紧紧抱着朱祁镇写给她的书信,伏在孙太后的腿上啜泣,俊美的脸上泪痕遍布,华美的袆衣早已被泪水浸湿。孙太后实在不忍苛责,“鸾儿,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记得陛下给你说的话,保重身体,我们等着皇帝归来。” 孙太后轻轻帮锦鸾擦去泪水,让宫女万贞儿将皇后扶坐在一旁,目光重新投向珠帘之外。 “王直何在?” “臣在!” 王直起身回道。 “依陛下之意,汝为内阁首辅,掌票拟批红之权,皇帝北狩期间,一概政令皆从内阁出,需切切谨慎。” “臣遵旨,谢恩!” 掌票拟批红之权,相当于旧时宰相,饶是王直的心境,此刻也激动的面色潮红。 “兴安!” 孙太后又点了一人。 “奴婢在。” 常年侍奉孙太后的兴安匍匐而出。 “王振已死,命你为司礼监掌印,要尽心辅助诸位阁臣。” “谢陛下隆恩!” 比起王直的振奋,兴安就有些言不由衷了,少了批红之权,这掌印太监也就跟跑腿的差不多了。 “陛下所命下诏罪己,册立太子,任命朝臣等事宜,请王首辅与众学士拟旨昭告天下。明日开早朝,由郕王主持吧!” 匆匆布置妥当,孙太后起身准备回宫。心力交瘁之下,差点没有站稳。 在金英搀扶下,孙太后刚迈出两步,又回头说道:“于尚书何在?” 于谦属于政治新星,孙太后对他并不了解。但似乎朱祁镇对于谦十分倚重,不仅升任兵部尚书,还给了他绕过五军都督府的调兵之权。军国大事,关系存亡,这让孙太后十分不解。 于谦这时心里也泛着嘀咕。于谦巡抚山西河南的时候,王振已成气候,内阁首辅票拟都要按他的意思来,其余官员也纷纷奔走于王振门下。最夸张的是工部郎中王祐,当时流行蓄须,有一天大家发现王祐剃了胡子。王振见状问他,这王祐的回答堪称经典:“耶耶您都没有的,我怎么敢有?”王振大喜,收王祐为干儿子。 于谦进京述职,自然不肯随波逐流,有人劝他,于谦不以为意,题诗一首作为回应: 手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语短长。 诗名:两袖清风。 此诗一出,立刻传遍京城,自然引得王振大怒。招呼了几个言官上表弹劾,朱祁镇稀里糊涂的听信谗言,竟然将于谦下狱论死。因为于谦民望甚高,加上王直等人奔走,才得以成功脱身,却从巡抚一方变成了无权无势的兵部侍郎。 本来于谦就更加信奉孟子,讲求的是“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于谦空有一身本领,蜗居兵部衙门,虽然是王振陷害,但心底对当时的朱祁镇绝对是有几分不满的。不过土木一役,朱祁镇突然变得圣明,几乎将国运系于于谦一身。于谦的权力,超过所有前任尚书,连女婿马骥也当了锦衣卫一把手,让他顿时又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的感触,恨不得粉身碎骨报答朱祁镇的厚恩。 也许是冰火两重天的愉悦刺激,也许是对侍郎到尚书还没有及时适应,对孙太后的招呼充耳不闻,神游天外。 “于尚书!于尚书!”秉承着王振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金英倒是认得于谦,这时好心提醒。 “臣在!”于谦终于反映过来,拱手等待孙太后训话。 “好自为之!” 孙太后没头没脑丢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却让堂下的于谦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血腥的早朝 紫禁城,午门。专供皇帝进出的御道,位于午门正中,此刻紧闭。午门之内,朱祁钰早早升座在广场之内,左顾右盼,显得有些不安。回望紫禁城,穿过高大奉天门,目光落在巍峨的奉天殿上,金黄色的琉璃瓦沐浴在朝阳下,刺的朱祁钰不得不回头。 知道皇帝老哥被俘的消息,朱祁钰一夜辗转,做这个监国他一开始是拒绝的。昨晚,传旨的太监宣完旨,是摇着头走出郕王府邸的。他很是不解,监国可是了不起的大官,怎么也比当个落魄王爷强。大半夜走趟差,别说赏赐,连个好脸色都没捞着。 自小服侍朱祁钰的太监王诚,贺喜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朱祁钰扔过来的镇纸吓得个半死,差点就打到脑袋,连忙唯唯诺诺跪在地上,任凭朱祁钰把书房的摆设扔了一地,愣是头都不敢抬。上一次见王爷发这么大火,还是宣宗皇帝驾崩的时候,老皇帝到死没有让朱祁钰的母亲吴贤妃住进紫禁城,那天他的门牙被王爷扔的砚台生生砸落了半颗。 “王伴伴,他们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朱祁钰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那么多王爷,让我做的什么监国! 瓦剌铁骑就在百里之外,三十万大军都打不过,打来北京怎么办,这是要让我背锅啊!” 王诚抬起头,看着惊慌失措,几乎要哭出声的朱祁钰,苦涩的低下头,勾心斗角什么的他还能出点主意,行军打仗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就在一主一奴茫然无措时,王府管家敲门来报:“殿下,都御史王文求见” 朱祁钰揉了揉被阳光刺痛的双眼,努力不去想和王文的密谈,闭目等待属于他的第一场早朝。 伴随着第一缕阳光,午门凤楼上的宦官敲响了钟鼓。三通鼓毕,左右两道掖门徐徐打开,官军旗校缓步进入摆列仪仗。早已聚集在午门之外的文武官员,面色焦急地在掖门前按班列队。“铛铛”几声钟鸣后,列队从左,右掖门进入。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站在右班武官前列。他觉得今天早朝处处透着不同,本该由他领着队伍缓缓前行,今天却像是被推着往前走。无论是负责钟鼓的宦官,还是早朝入班的大臣,都显得十分急躁。马顺从昨晚开始眼皮就跳个不停,被后面的官员一挤,心情更加烦躁。只是今天是郕王监国第一天,不敢殿前失仪,加上干爹王振随皇上北征听说是大败,如今依然生死不明,马顺强压了怒火,勉强没有发作。 文官在左,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其后依次是七卿c翰林c六科c御史和各部京官;武官在右,锦衣卫当前,其后是五军都督府和各卫指挥等官。照例来讲,百官见礼后,就该由五府六部按次序出班上奏。可当下,文武百官包括朱祁钰,都把注意力放在奉天门里,皇帝的旨意,将从那里而出。 不一会,出来一个浑身甲胄的大汉将军,手里拎着一条朝鞭。 “啪啪啪”,三声鞭响让一众文武心中一颤,顿时鸦雀无声。 传旨太监金英捧着圣旨悠然而出,轻咳一声。 见孙太后并未出现,王直等人松了一口气,朱祁钰眼皮抬了抬,又慢慢垂下。 金英看着垂垂老矣,弱不禁风,此刻朗声诵读,却显得中气十足,宣旨的声音在偌大的广场上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迩者寇贼肆虐,毒害生灵,皇帝惧忧宗社,不遑宁处,躬率六师问罪。师徒不戒,被留敌廷。神器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选贤与长,立见深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命襄王c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百姓,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除了昨夜文华殿参会的大臣,其余一片哗然,惊呼夹杂着痛哭顿时响作一片。六科御史们也顾不上督查别人,自己先乱作一团。王直看不过,可又不能出声斥责,只得把目光投向朱祁钰,却见朱祁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也在卖力表演。 倒是金英早有准备,使了个颜色,大汉将军又拎出鞭子,啪啪几下后,百官稍微安定。 金英继续将朝臣任免c军务调度等旨意一一念出,随着一声“钦此”,金英收了圣旨,向着奉天殿方向跪下。 诏书宣毕,除了郕王和内阁重臣,其余百官齐身跪下,本来承受旨意,只需要长喊一声“阿”就行。可众人神色各异喊完“阿”后,有高呼“陛下圣明”继续痛哭的,有伏倒在地昏厥不起的,还有两股战战瑟瑟发抖的,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重重乱象之下,朱祁钰手足无措,王直静静看着,于谦几欲起身,又重重跪下。群情压抑之下,很快有人给出了爆点。 马顺遍布横肉的脸上,此刻已经是冷汗涔涔,身后的几位锦衣卫同知c佥事不着痕迹的与他保持了相当距离。马顺却恍若不觉,脑子里尽是:“首恶已诛同党余孽勿株连过甚”,在脑子里持续回荡。 “同党?余孽?不对,我是干儿子,我是干儿子,既不是同党,更不是余孽”。马顺的脑子形如乱麻,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指挥使朱骥,他已无暇顾及。只想着早点下朝,回去找党羽们商议对策。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丢了皇帝的悲痛之中,眼见早朝无法继续,王直和几位阁臣短暂目光交流,悄悄向身后拜了拜手。 几名文官中的战斗机得令出击。 “司礼监太监阴窃国柄,残害忠良,蒙蔽圣上,祸乱朝纲,罪大恶极!臣等请族诛王振,歼灭余党,以安天下,以平民心。” 王振本是秀才,郁郁不得志后自裁进了宫,对读书人反而更加仇恨。当政期间,对文官武将无差别羞辱,满足自己畸变的心理。以前百官是敢怒不敢言,这下王振身死失势,听见有人挑头当先锋。大家迅速从丢了皇帝的悲痛中抽出身来,皇帝丢了可以再找,往日失了的面子必须的马上寻回。 顿时群情激愤,争相控诉王振的滔天罪行,有确实吃亏受辱泣不成声的,有划清界限表明立场的,还有急于自清证明身份的,搞得早朝跟菜市场一样,乱做一团。 朱祁钰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平日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此刻比市井里的泼妇还要辣上几分。有心说上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恐一个不慎,引爆了这群爆炸男。连忙招呼着王诚等人护在身前,期期艾艾的敷衍到:“大家说的都很对,本王和太后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回家吃饭,淡定淡定” 对朱祁钰这种和稀泥的处理方式,马顺举双手双脚赞同。可群众们不答应,一时间百官全部跪倒,痛苦c怒骂c嚎叫,声响震天,午门广场上方圆数百米的鸟儿都被吓得振翅高飞,不见踪影。 马顺听得心中烦躁,竟然作死的跳出来,“王振那干爹呸那狗贼已经被陛下手刃了,你们平日里屁都不该放,现在啰啰嗦嗦的说个甚!”说着就要开始赶人。 这马顺是王振豢养的头狗,收拾国子监祭酒李时勉,逮捕户部尚书刘中敷,残害肢解侍读学士刘球,桩桩血案都是他经的手。这帮大臣早就对他恨之入骨,此时见他还敢嚣张,顿时激起了群愤,将现场的烈度推上一个新。 户科给事中王竑,性情暴烈,嫉恶如仇,以前就是王振党羽的死对头。此时再也无法压制体内的洪荒之力,冲上去跳起来揪住马顺的头发,厉声喝骂:“王振狗贼伏诛,你这个狗崽子,竟然还敢这么猖狂!” 马顺哪里吃过这种亏,五品的给事中放在以前,简直是草芥般的存在。仗着自己身高体壮,飞起一脚就把矮小的王竑踹出老远。六科给事中可是连圣旨都敢封还的存在,眼看王竑吃了亏,那边好友刑科给事中曹凯拍马赶来,将马顺拦腰死死抱住。附近的官员没想到早朝还能有这种操作,反应过来后也是一拥而上。 王竑爬起来再看时,马顺已经被百官放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招呼。王竑冲上前去,眼见插不上手,飞身压在马顺身上,对着露出的横肉大脸,张嘴就是一口。马顺被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淋漓,剧痛之下拾身暴起,一边后退一边招呼锦衣卫上前镇压。锦衣卫侍卫却面面相觑,踟蹰不前。 百官见状,再次集结出击,被王竑的生猛激发了血性,拎起笏板就往马顺身上招呼,转瞬之间,马顺已经是遍体鳞伤,一开始还能卖力哀嚎,后来只能哼哼几声,直至彻底没了声响。群臣们默契地退出战团,各自整整衣衫,施施然各自回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喧嚣散去,马顺早已没了人样,烂泥一般摊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几个呼吸后,人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妄议南迁者斩 饶是王直经历无数风浪,也被眼前的情景骇的呆住,诺诺说不出话来。于公,皇帝被俘,社稷本就不稳,却在午门之上发生三品大员c天子亲军被群殴致死的丑事,史书上必定会记上一笔;于私,老王同志辛苦耕耘多年,终于迈上职场生涯的巅峰,虽然是临危受命,但多少有点窃窃自得,不成想碰上这么个烂事,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憋屈。 郕王朱祁钰更是惊的六神无主,尽管马顺作死的成分居多,但那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啊,往常就是他见了也要让上三分,如今不经三司c未请皇命,光天化日下被活活打死,这是要搞事情啊!正当朱祁钰目瞪口呆,六神无主之时,身边的王诚迅速反应,拉起朱祁钰就准备往奉天门里窜。三十六计,走为上,打定主意先避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新任大理寺卿薛瑄更加郁闷,作为河东学派的创始人,放眼当今儒林无人能出其右,有明一代能和他相提并论的王阳明,还得二十多年才出生。即将年满60岁的薛瑄,除了做学问,最大的爱好就是当官,学而优则仕,既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父亲的愿望。七年前就任大理寺少卿薛瑄,因为一起冤案揪出王振的侄子王山,得罪了太监王振,去官为民不说,还差点下狱论死。 对这次的任命薛瑄是感恩的,圣明的天子不仅杀了给予他无尽痛苦的王振,而且给他平反升官,本欲奋起发挥余热,没想到眼前就碰到这么个难题。关键这案子不能判啊,照律来办这可是僭越之罪,必将自绝于同僚,自绝于天下。眼下郕王不能走,一走这案子可就算是坐实了。 也是老人家脑子转的快,估计是辞官的七年没有耽误锻炼身体,只见薛瑄三步并作两步,挤开站在前面的王直胡荧等人,一把揪住朱祁钰的衣袖,气喘吁吁的说道:“殿下,马顺有罪当死,围殴者当无罪赦免!” 朱祁钰急着逃离案发现场,猛地被人拉住,着实给吓得不轻,头都没回扯住来人的袖子挣扎着要走。薛瑄老头也是抗硬,袖子被扯烂了也不松手。王直等也是老江湖,迅速从懵逼中醒悟过来,虽然这监国王爷连个橡皮图章都不算,可毕竟是姓朱的,而今明面上的话事人,有他一句话,这打人的事才好从法理上有个交代。 当下纷纷上前,拦住朱祁钰去路,一起拱手请他宣布打人者无罪。 朱祁钰见状又羞又恼,也知道再走就是威信扫地,在锦衣卫牢牢围护下,眼看暂时没有危险,停下来无奈宣布:“马顺有罪当死,众人理当无罪!” 听到朱祁钰宣布,百官欢呼雀跃,薛瑄也长出一口气,心疼的看了一眼新置办的衣服,悄悄退回。 右都御史王文本来就和王振等人不清不楚,围殴的时候他躲的老远,这会儿眼珠子一转,忙不迭跑到近前,俯身跪下高喊:“郕王殿下英明!” 其余诸官见状,也从血灌瞳仁中回过神,纷纷后怕不已,心里对朱祁钰不禁多了几分好感,高呼英明不迭。 朱祁钰到这会儿才体会到当权者的快感,赶忙招呼众人起身,不忘给王文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料王竑这个愣头青还不算完,“马顺伏法,王山c毛贵c王长随何在?” 王山是王振的亲侄子,官拜锦衣卫都督,毛贵c王长随都是司礼监太监。如果说马顺和王山是王振的左膀右臂,那毛贵和王长随就是大小钻风,不敢说恶贯满盈,也绝对是坏事做尽。马顺死了不提,王山仗着是王振侄子,欺男霸女c构陷大臣的事没少干。这会儿王竑振臂一呼,一群意犹未尽的大臣有鼓噪起来,大有再次出手的架势。 朱祁钰刚稳了点的心跳,此刻又剧烈跳动起来,“这些莽夫要干啥,皇兄在的时候你们不闹,王振在的时候你们不敢闹。我这初次亮相,你们就要捅破天啊!” 第一次当领班的王直心中也是酸涩,眼看朱祁钰短暂的雄起后,又陷入萎靡,王直知道该是他这个首辅登场了。 斥退了跃跃欲试准备拿人的锦衣卫,王直心想这王竑确实不识趣,猝不及防之下打死了人家的指挥使不够,还想再抓个都督,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非得把人家逼急。要是放手让锦衣卫维护秩序,难保不出现更大的乱子。思索了一会,板着脸说道:“陛下有旨,王振余党交由三司处置,王山等人自有朝廷派人捉拿。国家危难之时,尔等食君之禄,非但不思为君国分忧,反倒在这里逞一时之快,成何体统!” 三朝老臣c新任首辅的架子一拿,君臣国家大义的帽子一扣,效果立竿见影。王竑虽然暴烈,但也是难得的忠良,顿时面红耳赤,默默回班。其余人等面面相觑,领头的都缩了,也匆忙退回原位。所以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个个聚集起来义愤填膺,真要露头的时候,又软弱胆小,摇摆不定。 闹了许久的早朝终于回归正常,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朱骥领了牙牌印信,即刻返回北镇抚司,整肃锦衣卫,捉拿王振余党。金英也早得了孙太后懿旨,冷眼看着早朝闹完,返回内廷整肃不提。 众人将思绪一一收回,才发现面临的形式何其严峻。瓦剌铁骑虎视眈眈,大明的京城精锐全都在土木堡折戟沉沙。剩下军卒不足十万,且都是北征挑剩下的,甲胄不全,疏于操练,战力几近于无。百官踟蹰无语,暗自盘算,反复推演的结果都只有死路一条。 马顺的遗体迅速被人抬走,血迹也有人彻底擦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朱祁钰从惊慌中缓过来,见半晌没人说话,沉不住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如今皇兄北狩,瓦剌势大,该如何是好?”为避免尴尬,朱祁镇被俘的事,朝廷统一口径成为北狩,意思是在北边游猎玩耍。 朱祁钰此话一出,触动了大臣们脆弱的心弦,也击中了大家的痛点。于谦正准备挺身而出,可前方翰林院方阵有一个小黑胖子快了他一步——翰林院侍讲徐有贞,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捧着笏板出班站好。 徐有贞知道的人可能不多,可他的外孙却是鼎鼎大名,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祝枝山。当然现在的徐有贞也不过四十出头,祝枝山出生还得过上十几年。徐有贞天赋过人,十二三岁就能吟诗作文,对于天官c地理c河渠c兵法c风角之书,无不通晓。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信孔孟信鬼神,私底下对观天看象很有研究。 土木之变当晚,徐有贞在自家凉亭里饮茶顺带观天。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发现火星运行到斗宿之中,在星相学中称为“荧惑入南斗,天子殿下走”,乃是大凶之兆,不久果然应验。徐有贞当机立断,安排一家老小回了苏州老家。只是他不知道,天子人没走远,只是魂走的无影无踪。 “臣夜观天象,荧惑异动,是为大不祥,唯有南迁才能化解灾殃!”说完之后,老神在在退了回去。 徐有贞寥寥数语,让有的人脑袋活泛起来,一股逃跑主义的气息开始弥散 星象之事过于玄妙,还好次辅胡荧脑子转的快:“不可,如果迁都南方,祖宗的陵寝谁来看守?” 理由虽然略显牵强,但也堵住了同意南迁大臣的嘴。于谦这时再也憋不住火:“大敌当前,靖康之耻血仍未干,妄议南迁就是不战而逃,论罪当斩!臣请依陛下旨意,速召附近各省兵马入京勤王,击退来犯之敌,救出皇上!” 于谦声色俱厉的呵斥让众人十分汗颜,其他赞同南迁的大臣也噤若寒蝉,不敢再当出头的椽子。在王直等人的附和下,于谦的主张受到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主战派逐渐成为主流。 于谦顺势奏请郕王朱祁钰命调南北两京c河南备操军士c山东及南直隶沿海备倭军士c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士都急来京师,担任守卫,明朝的战争机器又徐徐开始运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中了邪的皇帝 与午门广场的风云涌动相比,朱祁镇正在经历属于他的云淡风轻。 小冰河时期的威力逐渐显现,月份的草原已经是枯黄一片,大风卷着尘土呼啸肆虐,尽是萧瑟景象。外面是草原风沙骤,长河朝阳起,朱祁镇的窝儿帐篷里却是另一番风光。穿越之前裸睡的习惯,在未脱脂的羊毛与皮肤的剧烈刺激下,已经无奈放弃。“天天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两个前世大多数青年的梦想,第一个已经成功实现了一天。 实在是受不了袁彬进来查看时灌入的冷风,朱祁镇扣了扣头发决定起床。随意扎起飘逸的长发,换上长袍,挂上坎肩,穿上羊毛袜,蹬上铁脚皮,一身瓦剌猛男装扮的朱祁镇决定开始新的一天。坚决不让袁彬等人伺候更衣,不是很符合他想呈现的昏君形象,但是相比被一个男人摸来摸去的恶寒,这点小事估计瓦剌方面不会过分疑心。 袁彬早已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听见帐篷里的声响,带着哈铭忙活起来,不一会就端进来早已备好的早膳。美好的一天从十点开始,朱祁镇伸了个懒腰,擦了把脸,看着面前的吃食,眉头皱作一团。马奶配羊肉,瓦剌人给最尊贵客人的美食,让习惯了榨菜配白粥的朱祁镇忍不住一阵干呕。 “罢了,朕今天减肥,省了这一顿,给看门那俩兄弟拿去吧。” 还不等袁彬劝阻,门外的哼哈二侍卫笑呵呵闪现,经过一天的相处之后,对慷慨大方又平易近人的汉人皇帝好感十足。笨拙的拱手鞠躬后,从袁彬手里夺过羊腿就退出去大快朵颐。在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下,瓦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喝羊汤的次数已经远远超过吃羊腿了。 袁彬有些忧虑,皇帝陛下从那天晚上晕倒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奇怪到不让他们服侍这等事都可以忽略不计,诸如减肥c把守卫的瓦剌小卒唤作兄弟算是匪夷所思,不停的问那晚晕倒时,有没有电闪雷鸣之类的怪话,才是不可思议。不过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袁彬倒和那些瓦剌人一样,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帝其实很有个人魅力。 “哎,老袁,朕跟你说话呢!” 走神的袁彬被朱祁镇拉回思绪,“耶耶恕罪耶耶恕罪”,袁彬忙不迭跪下赔罪,放在京城,这可是君前失仪,最高可以定杖毙的大罪。 朱祁镇摆了摆手,把袁彬一把扶起,“说了多少遍,这不是北京,朕连龙袍都没穿,没有那么多规矩!”作为前世最高做到劳动委员的小老百姓,朱祁镇其实心里十分受用,从他言必称朕就能看出来,虽然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柴可闹。 袁彬哪里知道自己的皇帝换了魂,听到那句“连龙袍都没有穿”,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掉。 朱祁镇很疑惑一个男人的眼泪为什么这么多,而且还是敢拿刀杀人的锦衣卫侍卫。 懒得理会袁彬这个爱哭的侍卫,朱祁镇打算出去遛一遛。瓦剌大营内有重兵,外有游骑,所以并没有限制朱祁镇的自由。掀开门帘的那一瞬,朱祁镇扭过头:“朕昏迷那晚是不是有一道红光闪现” “耶耶,并没有” “黄光?” “” “要不你再想想?” 袁彬已经懒得回答,坚定的使劲摇头。 朱祁镇圆脸一垮,深深叹了口气,嘴里默不可闻地嘀咕:“没有金手指也就罢了,出场方式也竟如此普通,晦气啊” 扭过头继续往出走,却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原来是伯颜帖木儿来了。门口俩侍卫正躲在角落啃羊腿,自然没有人代为通传。 朱祁镇迅速换了副热情洋溢的面孔,“原来是老铁亲临,快,里面请,老袁啊,有点眼力见儿行不行,上茶不,上奶迎客!” 茶叶是游牧民族必需品,但只有中原出产。前几个月,瓦剌因为贡马与王振交恶,直接被断了来源,水源又远离营地,朱祁镇无奈只能天天喝奶解渴,皮肤状况倒是改善不少。 听到熟悉的“老铁”c“老袁”,伯颜帖木儿一脸黑线,袁彬扶额叹息,俩人目光一触,各自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伯颜心道:“去你的老铁,去你的双击666,我的姓氏是伟大的绰罗斯家族!看来老袁的建议需要认真考虑考虑。” “此地没有道士,不知道伯颜知院说的喇嘛萨满管不管用,总得试试才行。”袁彬此时也十分无奈,皇帝在土木大败后就像着了魔障,行为言语都大异于前。在他小心翼翼的提及精神健康问题之后,朱祁镇不仅没有龙颜大怒,反而若有所思,继而恍然大悟,言行举止更加豪迈起来。 这时的朱祁镇其实有自己的难处,宿主的记忆正在以可以察觉的速度逐渐消失,生装下去早晚露出马脚。受到袁彬的提醒,正好就坡下驴,佯装受惊过度c神魂不稳什么的,即应了众人的猜测,自己也过得舒服,朱祁镇决定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伯颜生受了“老铁”这个怪异的呼号,避过朱祁镇欲和他击掌的手,勉强一笑,躬身道:“那颜请圣上大帐一聚,请陛下移步。”那颜是蒙语大人的意思,能被伯颜称为那颜的,此处就只有也先一人。 见朱祁镇眉头一皱,又急切补充道:“各部头领俱在,恐陛下帐篷拥挤,故而请您移步,请陛下恕罪!”寄人篱下,屈尊纡贵这点事朱祁镇并不在乎,他琢磨的是也先到底是什么意图。左右没有个头绪,干脆应了一声,就要随伯颜往出走。掀开门帘的一瞬,见袁彬想要跟着,又回头说:“老袁勿忧,老实在这里待着啊!” 从伯颜的第一句话起,袁彬就开始集气,双拳紧握,目眦尽裂,在他看来让堂堂皇帝去觐见一群北疆蛮子,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朱祁镇怕袁彬倒是控制不住,他这个皇帝暂时安全,但难保别人拿袁彬撒气。 袁彬梗着脖子还要争取,被朱祁镇一个眼神定在原地。本来不该是天子之怒c浮尸百万的凶狠吗,怎么袁彬看到的是眼波流转c顾盼生辉的温柔! “老袁你要乖,朕去去就回来了”袁彬一脸无助的看着伯颜,伯颜却一脸恶寒无意退后了几步 成功制止了袁彬,无视手段的低劣无耻,朱祁镇自得不已,“古代人就是老实!”,迈着方步出门而去。 “嚣张?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就怕你不嚣张,且让我会会这个北方草原的霸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神奇的神马 蒙古部落有分封的传统,伯颜帖木儿成年后也有了自己的部众,营地距离也先的大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骑马的话一刻的功夫就能赶到,可朱祁镇的骑术实在欠奉,伯颜专门给他配了一辆牛车,赶车的是通译哈铭。 吱呀前行的牛车内,朱祁镇收起人前的吊儿郎当,换了一副脸庞,静静思索目前的处境。现在蒙古草原主要有三股势力,分别是中东部的鞑靼c漠西的瓦剌,以及占据辽东与明朝时战时和的兀良哈。 元朝退居草原后,作为其延续的北元政权存在了29年,窝阔台的后裔鬼力赤,杀了北元最后一任皇帝——拖雷的后代额勒伯克,自立为汗,自此明朝称中东部的蒙古部族为鞑靼。虽然鬼力赤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但自忽必烈起,正统的黄金家族只有拖雷这一系被承认,数年后鬼力赤被杀,草原又陷入部落争霸的局面。 瓦剌最早被称为林中百姓,最初活动在贝加尔湖西岸一带,元朝灭亡后,主动向明朝贡马请封,也先的爷爷就是当时封的瓦剌三王之一。到也先的时候,统一瓦剌各部,拥立脱脱不花为可汗,自称太师淮王。至此,瓦剌势力极盛,向东不断征伐下,实质上已经一统草原。 兀良哈就是永乐皇帝时的朵颜三卫,靖难之役中是朱棣手中的一支奇兵,本身实力最弱,生存在夹缝之间,属于谁强就跟谁的墙头草。 土木之变时,瓦剌的南侵大军共分三路,一路是由脱脱不花率领的被瓦剌征服的鞑靼人,进攻辽东地区;一路由瓦剌知院阿刺率领,主要包括部分瓦剌军以及兀良哈三卫军,进攻宣府;最精锐一路是也先亲自统领的中路军,攻击明朝的军事重镇大同。另外两路本就虚与委蛇,暗中保存实力,倒是也先这一路机缘巧合之下立下天功。 也先势力最盛,野心自然最大,但刚愎自用,残暴嗜杀,脱脱不花汗对他早已不满,勾连支持他的鞑靼贵族,暗中积蓄力量,时刻准备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所谓盛极必衰,朱祁镇要做的就是给也先这个红人,再添上几把火。 “吁”,哈铭勒停牛车,跪在地上等着。朱祁镇看了看哈铭的小身板,单手一撑越过哈铭重重落在地上。 搂了搂硕大肚子,紧了紧腰带,调笑道:“小哈,你要真想接住朕,估计爬在地上还差不多”看了看朱祁镇壮硕的身躯,哈铭小脸一红,心里却是一热。 也先的大帐就在眼前,雪白的帐篷最高处有数丈,是普通帐篷的数倍,顶棚处装饰有金黄的盖板,熠熠生辉,显得格外尊贵。帐外矗立着五杆军旗,中间一杆高丈余,配有一枚乌金的矛形旗顶,缀以三尺长的黑马鬃缨随风飘动。 按理说也先应该知道朱祁镇的到来,可帐外却只有几名侍卫,认真的杵在那里,对他们视而不见,倒是让伯颜帖木儿有些无措。也不着急进去,朱祁镇扭过头说:“这大帐着实威武,该是跟成吉思汗当年的金帐差不多吧!” 此言一出,别说是伯颜,就连门口的侍卫都脸色一变。金帐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那是属于黄金家族的专享,显然朱祁镇犯了看破不说破的交往大忌,一下把天给聊死了。 伯颜一脸无奈的构思辞藻,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呼啸而至,一匹全身雪白c神情俊逸的白马,在众人惊呼中向着朱祁镇奔来。朱祁镇循声看去,险些被吓得趴下,见避无可避,索性把心一横,“万箭之中我都能毫发无损,岂能怕你一匹白马!”那马毫不减速,眼看就要撞到,突的前蹄一扬,肚皮对着朱祁镇,几乎整个站立起来。一声嘶鸣后,重重把蹄子砸在地上,震起一片烟尘,打着响鼻两眼直愣愣盯着朱祁镇。 这马有点不一样啊,眼睛乌黑明亮,四蹄如墨,全身毛色雪白,没有一缕杂毛,闪闪发光。蒙古马头大颈短,身形矮小,其貌不扬,而这匹白马明显高大了一圈,四蹄矫健c胸阔鬃长,不着鞍具,看着野性十足。 “好长一匹公马”不理会朱祁镇嘴里的胡话,伯颜等人静静看着一人一马对峙,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马惊伤人。这马也不走,转着灵性的眼睛,人性化的眼神对朱祁镇充满好奇。朱祁镇不明就里,自忖魅力超凡,洋洋自得不已,只当是营中凡马,伸手就要去捋捋白马。 “不要”伯颜惊呼道,“摸不得?”朱祁镇尴尬的半伸着手,难道这还有啥忌讳不成。白马倒是有趣,恶狠狠瞪了伯颜一眼,确实是恶狠狠,朱祁镇看得十分清楚。将头伸到手里蹭了几下,朱祁镇胆子也大起来,索性胡乱抓了几把,白马舒服的打了几个响鼻,仿佛十分受用。 听到动静,也先随众头领走出大帐,刚好看到这一幕,掉了一地下巴。朱祁镇浑然不觉,只是逗弄着白马,也许是嫌人多,白马贴着朱祁镇重重嗅了几下,耍着尾巴颠颠走了。 那白马可不是凡品,是也先从鄂尔多斯草原所得,据传是成吉思汗祭天的神马溜圆白骏转世。平日里跟宝贝一样供着,不容许任何人骑,不准任何畜群干扰,自由自在地奔跑。据说也先私底下曾经试着接近这白马,结果不仅连毛都没摸到,还险些被马蹄子踹翻。在黄金家族支持者的传播下,能骑白马方能成草原共主的消息在各部传播,本来是为了打击也先的威望,不想今天却成就了朱祁镇的威名。 也先此时后悔不已,来想给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朱祁镇耍了个大。各部头领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此时更是有许多人眼里多了几分犹豫和迟疑。也先干咳一声,责怪的瞥了伯颜帖木儿一眼,抱腹行礼后沉声说道:“北元淮王也先,见过大明皇帝!”虽然所谓的北元早已不复存在,但就大义而言,号令草原还是这个身份更管用。 朱祁镇假装不解,哈哈一笑,拱手道“原来是太师当面,久仰失敬”众人都一愣,这剧本不对吧,这不像是丢了三十万大军惨遭俘虏,倒像是到朋友家做客的寒暄,能得神马眷顾的人果然不一般。更令也先惊诧的是,朱祁镇自来熟的挽住他的胳膊,连拉带拽的往帐篷里走。 “羊腿啃的腻了,且进去看看太师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对了,这淮王是哪个封的,朕记得太师袭的是顺宁王,前几年还让朕刻了个印来着。” 这话一说,又把天给聊死了,纵使也先一世枭雄,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茬,干脆嘿嘿干笑不答。有几个平日不对付的头领,噗嗤一下没憋住笑,越发觉得这个皇帝有意思。终元一代,共有两位淮王,一位是初期灭宋的主帅,一位是末代死国的重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也先的淮王却不是哪个封的,是为给自己脸上贴金自诩的,当然不好意思多说。 可是朱祁镇没完没了:“太师不喜欢顺宁王的封号可以说啊,你不说朕也不知道,这么的,你放朕回北京,我去给你在刻个淮王的印,算算时间,三天之后保准给你送来,你看咋样?”扶着也先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说道。 也先搞不清是自己看着傻,还是朱祁镇真得了失心疯,把求助的眼神给了自己的兄弟,伯颜摊了摊手,意思是我早说过明朝皇帝有点异常,你还非不信,这下难受了吧。 只能继续干咳,“那个,此事容后再提。前几日军务繁忙,怠慢了皇帝,还请恕罪。”说着到了帐内,朱祁镇径直走到面南的主位,一屁股坐在白虎皮铺就的大座上,顺势挥了挥手,“大家随意坐啊,都是熟人,自便自便。”顺手端起一杯马开始品尝。 也先面皮抽动,努力忽视朱祁镇的乖张,强压着冲上去锤人的冲动,重重坐在下首。几个深呼吸后,朱祁镇又被幻想成可以带来无尽财富的金娃娃形象,也先眯眼扯起嘴角,向着几个安排好的头领悄悄做了个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交锋 “土木一战,你们南人的军队怎么这么不经打?”也先旁边的一个头领得了暗示,用极其傲慢的语气问道。 果然是宴无好宴,朱祁镇抬起头,也先坐在右手边,神色悠然的品尝美酒,身后的众人也是一副吃瓜群众的表情,热切的看着。左手边众头领大多来自鞑靼部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十分不以为然。 “你是何人?”审视着对面挑衅的眼神,朱祁镇直起身子问道。 “太师帐下大同王忽勒孛罗!” “忽勒孛罗?也先太师的弟弟,朕知道你,倒也是一员猛将!”仿佛方才的不敬并未发生,朱祁镇和他拉起了家常。 “大明皇帝也知道我?”那忽勒孛罗作战骁勇,却为人憨直,听到这里十分受用,顿时忘了也先嘱托,惊喜之余还不忘向其余头领扬头炫耀。被也先冰冷的目光射到,才悻悻然老实坐下。 “大同王?大同不是朕的人守着吗,你这又是哪个封的啊?”搞不懂为什么也先派出来这么个憨货,朱祁镇饶有兴致的看着忽勒孛罗。 “自然是太师兄长封的!”忽勒孛罗觉得这个皇帝不错,回答的自然不假思索,不曾注意旁边的也先已是面沉如水。 “你们不是大汗才能封王吗?你这个怕是做不得数啊。这么的,你我一见如故,等我回北京了给你封个真大王,封号随便你挑,你看怎么样?”朱祁镇笑嘻嘻的说道。 忽勒孛罗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正欲继续起身答话,却被实在看不下去的也先一把揪住,低声喝到“坐下,你个蠢货!”忽勒孛罗还欲争辩,被也先一瞪眼,生生把话又憋了回去,不解之余,还给了朱祁镇一个歉意的傻笑。 朱祁镇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既然忽勒兄弟问起,我还是讲一讲吧。” 忽勒兄弟又是什么鬼,也先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这离间计用的也太低级了,这皇帝果然是受了刺激。伯颜又给了也先一个早就说过的眼神,忽勒孛罗却压抑不住的狂喜,只是他要知道朱祁镇跟看守的侍卫都称兄道弟会是个什么表情。 “这次北征,其实我一开始是抗拒的,一来朕与太师关系素来不错,二来精锐部队一路南征,一路平倭。王振那厮不停撺掇,朕想着来见见太师也好,有什么争议完全可以坐下来说。来的时候光是各种金银财帛朕就带了几十车,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太师的,大明别的不缺,唯独不缺财货” 听到这里,也先脸色一变,目光逡巡而过,虏获的财物都在帐中收着,不过也就十几车,看来这些头领藏私不少,就这样还整天想着分我手里的这点东西,着实可恶。 众位统领也是目瞪口呆,舍了娇妻美妾c牧马放羊的安逸生活,跟着也先出来瞎跑,无非就是想着打打秋风,劫掠些奴隶财货。可也先扣着战利品不说,还隐瞒了那么多,若不是实力不足,估计当场就有人要发作。 瓦剌右翼头领阿拉克知院眉头紧皱,深深看了朱祁镇一眼,这个皇帝不简单,寥寥数语就把在场众人的心弦拨乱。知道不能再被朱祁镇带节奏,连忙岔开话头,自报家门时却不敢再提官职,大声问道:“我是千户阿拉克,月前贡马,大明为何我削我马价?” 朱祁镇心想这点些微小事,宿主的记忆里毫无痕迹,只知道历史上正是王振杀价削赏,才给了也先起兵的口实。直接回答不知道肯定不行,怎么回应也得细细斟酌。 阿拉克见朱祁镇语塞,连珠炮般又蹦出一堆问题。 “为什么卖给我们的布匹价高质劣?为什么我们的使者经常无故被扣?为什么岁赐逐年递减?”这些问题事关在场众人的切身利益,不幸的是基本都是事实,听完之后看向朱祁镇的眼神就多了一些不善。就像你每天给一个人一个鸡蛋,哪天你们家鸡因病逝世,没有鸡蛋可带,没人会为你的鸡哀悼,只关心你为什么没有继续给他蛋。 朱祁镇其实想说地主家也不富裕,他的内库每年收入不过一百万两白银,通贡以来,仅大同一地,招待一项每年就要消耗牛羊三千余只c酒三千余坛,米麦一百余石,鸡鹅花果不计其数,费用高达三十余万两。瓦剌朝贡的队伍动辄数千人,除了按高于市价发送银钞或者实物兑换马值外,还要按人头分发赏赐,给予优厚的待遇。 尝到甜头之后,瓦剌人不满足于每年一次的定例,朝贡的人数和次数逐年增加,常常是上一波刚走,下一波跟着脚后跟又来,明朝这边贸易逆差不断加大,朝廷逐渐不堪重负。朱祁镇仔细琢磨,还是不敢实话实说,草原民族只敬服强者,你强大的时候他最多只是骚扰,如果知道你虚弱不堪,他们就会像狼一样扑上来把你分食。 问题很尖锐,回答需谨慎。朱祁镇稳定情绪,努力表现的神态自若,笑着对也先说:“太师如果是因此生气,那就真是一场误会了。贡马之事一直是王振负责,土木之战时已经伏法,尸首还在狼山之上,太师若是不信可差人去寻。” 搂了搂肚子,朱祁镇继续说道:“诸位都是养马的行家,马价几何想必比我清楚,你们送来些马瘦毛长的货,给出的却是溜圆白骏的价。至于布匹残次,这事定是小吏自作主张,我回去了就查,定然给大家一个交代。可是送来的马匹不行,太师肯定也不知道吧?” 也先老脸一红,连忙点头应下:“竟有这等腌臜之事,我即刻派人彻查!” “至于使者,一趟来的就三四千人,这里面你们一路虏获的汉人就有不少,跑上几个应该算是正常,岁赐据朕所知都是按核实的瓦剌壮士发放,有什么问题吗?” 一通舌战,成功堵住了众人的嘴,如果到这里结束,那朱祁镇英明天子的形象绝对立起来,可辛苦营造的逗逼形象就会轰然崩塌,于是他加了一句:“回答完毕,请对方辩友作答!” 对方辩友目瞪口呆,也先停止了假意派人追查的表演,阿拉克凝重的瞳孔突然放大,只有伯颜帖木儿轻轻扶额,又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 对方辩友自然无话可说,阿拉克本来打的是先发制人的主意,不想反手被朱祁镇连裤衩都扒了个精光,这会儿张着嘴只会“呃” 有个人物坐不住了,毕竟质问皇帝的机会实属难得,一开始就主张杀了朱祁镇的乃公,从大同王发言的时候就想起身,结果阿拉克又扯了半晌。见两人耻辱落败,乃公再也按奈不住,起身就要放出舌箭:“我” 朱祁镇见此人来势甚凶,心想不能让他如愿,乃公刚吐出一个字,就出言打断:“你也是个王吧?” 乃公一滞,差点咬了舌头,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皇帝倒是识货,一眼就看出他有王霸之气,可惜太师没有这份眼力,除了他的几个兄弟封了王,其他人也都只是个念想。正准备把哀怨的目光投向也先,却发现好几个头领笑得前仰后合,这才反应过来,这皇帝好像在骂我! “好你个狗皇帝,且让你现蹦跶着,等我寻好了机会,定去亲手剁了你!”深深吸了几口气,不再做言语上的纠缠,直接问道:“我乃太师账下千户乃公,并不是什么王。你与太师说好了派梁贵回去取钱来赎,北京远了些自不必说,可那大同怀来据此不过数十里,肯定也是得了消息,怎也不见一人来赎,你这皇帝做的却是恓惶的紧啊!” 朱祁镇收起轻视的目光,这乃公看着中二,倒还能使出一招激将法,却是正和了他的心意,就怕你们不要钱。朱祁镇微微一笑,心道:“各位观众,接下来,请欣赏真正的表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南下第一步 从太祖朱元璋八次北征开始,至成祖皇帝时五次北征结束,大多是征讨代表北元正统的鞑靼,这也才有了瓦剌的兴盛。连年的战争,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北部少数民族对中原的威胁,巩固了明朝的统治,也有利于明朝的久安长治。然而,诸王守边的局面因为成祖的削藩而遭到破坏,因此除了宣德三年朱祁镇的老爹曾虚张声势巡边一次外,天子守国门一语成谶,基本丧失了打出去的能力。 中期以后,随着明朝国力的衰微,北部边防更是陷于全面防御和退缩,进入依靠辽东c宣府c大同c延绥c宁夏c甘肃c蓟州c太原c固原等“九边”重镇的全面防御状态。蒙古骑兵灵活机动,九边看似固若金汤,实际上就跟筛子一样,面对小股游骑来去如风的骚扰劫掠,基本上处于无能无力的状态。 明朝的对北方的民族政策一直处于纠结之中,谁强打谁,谁弱扶谁,分化的目的是达到了,但却陷入“打地鼠”般的无尽循环之中。究其根本,实质在于明朝从未放下天朝大国的架子,对蒙古只有征服没有同化,终明一代始终面临蒙古对其北方边境的威胁,无法集中精力解决内部矛盾,内忧外困之下,被建州女真的得了便宜,最终失了天下。 朱祁镇此时想的不仅是尽早回归的问题,他想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以后彻底扫平北患打下基础。游牧民族的可怕之处在于居无定所,有恒产者有恒心,蒙古人的恒产是牛羊和骆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句话,在汉人身上屡试不爽,对蒙古民族基本毫无用处。只有把这头猛虎拴在身边,才可能有驯服他的哪一天。 思绪回来,朱祁镇知道现在还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瓦剌携大胜之威,虽然不至于认为自己可以灭了大明,但想着啃下几口肉的狂妄绝对占据了主流。以为抱住皇帝这个金娃娃,就可以漫天叫价c予取予求,金银财宝滚滚而来。朱祁镇要做的就是给他们画一个大大的饼,这个饼大到可以让人发狂,大到心甘情愿被朱祁镇牵着鼻子走;朝廷要做的就是把瓦剌呲出来的獠牙狠狠打落,让大明不可战胜的意识深深刻在他们心里,让他们无比怀念朱祁镇做皇帝的日子。 想到这里,朱祁镇理了理思绪,手中的酒杯假装不慎跌落,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作失落,暗地里狠狠掐了大腿几下,眼睛里的雾气开始升腾,眼看几滴热泪就要滑落。大声疾呼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朕的书信太师亲眼看过,他们这是抗旨不遵,朕要治他们的罪” 浮夸的表演看的众人面面相觑,朱祁镇已经完全进入忘我状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也先面前,抓住他的双手,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太师待我不薄,两日一羊,七日一牛,吃的这几天朕都胖了许多。可恨这些乱臣贼子,无非是些财货,太仓库里多的是,竟然不肯送来赎我。北京城里到底是谁主事,竟然敢如此欺我。” 说到激动处,竟然扑在也先身上,鼻涕眼泪忘情忘也先衣服上涂抹,悲愤的语无伦次:“太师,你还是放我回北京,我去给你取钱,看谁敢拦着!”怕也先不信,满怀期待的补充道:“太师不放心的话,可与我同去,好东西随你挑怎么样?” 也先推了几把,却发现这个胖子的身躯实在庞大,嘴里随便应着,心里依然在想,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去了北京,你倒是舒服,可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看着朱祁镇痛哭流涕,也先也是无可奈何,完全没想到堂堂天子,还能有这种操作。一时又推不动,干脆搂在一起,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朱祁镇的肩膀,轻声说道:“皇帝莫急,且宽心住着,估计朝廷正在筹措,您可是天子,有句话叫国不可一日无君” 听到这句,朱祁镇一把推开也先,神情呆滞的自言自语:“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不可一日无君”忽然又紧紧揪住也先的衣领,歇斯底里的大喊:“土木一败朕犯了大错,母后和百官会不会不想要我我还有个弟弟造反,有人要造反” 也先被朱祁镇弄得满脸通红,几乎窒息,扬起双手啊啊直叫,伯颜帖木儿赶紧和人上前架住几乎癫狂的朱祁镇,也先大口喘着气,心里却更加焦急。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招,大明朝朱家子弟众多,万一重新推出来一个,这个金娃娃瞬间就变成烫手山芋。再去看朱祁镇时,眼里多了说不出的厌恶,还大明天子c九五之尊,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朱祁镇装疯卖傻占便宜之余,余光瞥见也先的一脸纠结,心中暗爽,“傻了吧,不管你跟不跟朕的节奏,最后也保管让你鸡飞蛋打。”知道不能玩的太过,连忙又抛出一个鱼饵,双眼赤红冲到也先面前,那神情就像是赌徒最后一把梭哈,“太师,你要相信朕,绝对不是朕不配合对了,朕可以给你封王,给你们都封王” 眼见朱祁镇失去冷静,丑态尽显,乃公又出来给加了一把火,“早说杀了算了,我瓦剌兵强马壮,要什么自会去取。太师,南人皇帝尚且如此怯懦,其余人等见到我们大军还不是望风而逃?” 朱祁镇暗骂一声,心想今天的表演必须适可而止了,万一这帮蛮子脑子抽筋,自己的脑袋可是只有一个。还没等他发话,身边的伯颜帖木儿冲着乃公就是一脚,“休要胡说,南人亿万之多,明军百万之众,善战之将无数,我等去攻如同飞蛾扑火。天子已经承诺,只是如今形势不明,却要得了确实消息再说”。 朱祁镇连忙顺势说道:“对对,他们不来送,朕带太师去取,大同c宣府c北京,朕一个个叫门,看谁敢不给!” 也先听得眼前一亮,他深知双方的实力对比,土木一胜,胜在明军指挥失当,官兵缺乏素养,一旦南征的百战之军撤回,就他手底下这几万人马,实在是看都不够看。 也先南犯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消耗鞑靼势力,二是劫掠财货,如今脱脱不花带着鞑靼人兜兜转转,就是不和明军死磕,据说土木一战后已经悄悄派人和明廷议和。他本以为有了朱祁镇这个肉票,明朝会对他予取予求,主动献上美女财货,结果听朱祁镇这么一说,也有可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乃公的提议,也先本来脑子一热就要照做,可听伯颜一说,静下心一想,也就是碰上无能的朱祁镇,要不然随便换一个统帅,自己得结局都是一首凉凉,一时间瞻前顾后,进退维谷,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做。朱祁镇丧权辱国的提议,在也先看来简直是神来之笔,带着天子去叫门,想想就不错。 一扫之前的阴霾,也先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再看朱祁镇时,愈发觉得顺眼,“皇帝陛下,您且回营休息,无论怎样,我蒙古各部只认您这个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先遣人前去打探,不日便送陛下南归!” 朱祁镇心知也先这是上了钩,想来大同宣府那边已经收到旨意,做好了万全准备,“先配合着演一出天子叫门,再顺道看看关门打狗,杨洪c郭登,两位铁血战将,朕要来了,希望你们不会让朕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明奸的养成 表演谢幕,营帐角落一个侍卫打扮人一直埋着头,朱祁镇临走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瘦小的身影微不可察的一颤,朱祁镇嘴角扯出一丝不屑,又迅速换上一脸失落,在伯颜帖木儿的搀扶下离开。 众位头领还想再说些什么,尤其是那几个鞑靼的贵族,还在幻想朱祁镇的几十大车财货,被也先搪塞几句后不耐烦的赶走。出了营帐几个头领满脸愤恨,骂骂咧咧的骑上马,狠狠抽了几鞭子消失不见。此时营帐中只剩下四个人,也先c阿拉克c乃公,还有仰着头从角落里走出来的侍卫。也先回到主位坐下,双手扶着座椅,双眼微闭,仰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拉克和那个侍卫垂手分立两旁,也是一言不发。只有乃公抻长了脖子左摇右晃,跃跃欲试地想说些什么。片刻之后,也先双手扶膝缓缓挺直了身躯,虎目微眯,在头顶展开双翅的苍鹰木雕加持下,一股手握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气息扑面而来,阿拉克和侍卫的头含的更低。乃公也悄悄定住身子,努力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脸讨好地说道:“太师就是天上的雄鹰,那大明皇帝见了您,就像一只小白兔一样,只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也先玩味的看着乃公,心想这个憨货也会拍马屁了,效果还真是不错,舒服!乃公见也先心情貌似不错,接着说道:“太师,那皇帝对您不敬的很,我一吓唬,他马上现了原形,就是软蛋一个。好吃好喝伺候着实在浪费,还是关到我那去,保证让他老老实实的!”乃公看着粗莽,实际小算盘也是打了噼里啪啦响,因为是瓦剌本部千户,没有分到多少战利品也不好埋怨。看着也先每日牛羊瓜果往伯颜帖木儿那里送着十分眼热,就起了圈养朱祁镇这个金鹅的念头,顺便也杀一杀朱祁镇的威风。 鉴于乃公今天表现不错,以为乃公能给点惊喜,给出点谋划什么的,也先这才耐着性子一直听着。要不然一个伯颜帖木儿抬脚就踹的角色,属于扩大在扩大会议才能进账议事的家伙,哪能出现在核心决策现场,没想到憋了半天就这么点念想,果然还是憨货,但毕竟刚刚出了彩,也不好过分打脸。也先假装沉吟片刻,捋了捋山羊胡说道: “此事容后再议,且回去认真修整部众,自有要务给予。” 说完也不等乃公回答,挥了挥手,“退下吧!” 乃公没有如愿,心里倒不是十分失落,今天收获颇多,不仅舌战胜了那大明皇帝,还得太师器重,抱腹深深一礼后,屁颠颠回营不说。 此时帐中只剩三人,也先没有询问阿拉克,却是先向那侍卫问话:“先生,今日之事,你怎么说?” 那侍卫徐徐抬头,不是别人,正是土木堡之夜被俘的大明司礼监太监——喜宁。 如果不是熟悉这段历史,朱祁镇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喜宁会背叛他。喜宁,明军北征俘获,净身后进宫,善于隐藏功于心计,一步步成长为仅次于王振的掌印太监。也许是血统缘故,也许是贪生怕死,被俘后迅速而彻底的投靠了也先,彻底的让也先一开始都十分怀疑他是某个档案遗失的蒙古卧底。因为身处要职,许多军机大事都一清二楚,叛变后将大同宣府及京城周边的防御部署和守将履历和盘托出。 也先开始也是不信,派人按图索骥,一一核实,喜宁提供的情报不仅真实可信,而且很多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加上喜宁的蒙古人身份,也先也乐于千金买马骨,对他以先生相称,涉及南犯事务,事事必定提前咨询。这一切让喜宁感激涕零,如果说一开始心中还有愧疚,在两天的自我暗示之下,喜宁逐渐叛变的理直气壮,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士为知己者死,是为自己的子孙根展开了正义复仇。 直到躲在角落里看到朱祁镇的那一刻,浑身上下一直在不受控制的哆嗦,明朝对叛国者的处罚他也最清楚,凌迟的场景他曾亲眼看过。犯人受刑第一刀就被割去喉结,随着一刀刀割下,虽然听不见嚎叫,但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比惨叫更加瘆人。喜宁不想死,更不想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新主子一直活着。 喜宁献上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朱祁镇杀不得,不是念旧情,而是他知道朱祁镇倒是是一个什么货。北征路上,兵部尚书和英国公苦谏不进,偏信王振一人,但凡顺便换一个两条腿的领兵,也不至于惨败成那样。听了喜宁的讲述,也先也是庆幸不已,这才下定决心留下朱祁镇这个神一样的对手,巴不得大明在他的带领下死更多的道友。 土木堡之变后的第二天,正式参赞军务的喜宁,给也先出了第二个主意,“太师应当即可大明皇帝带到宣府城下,利用守将不明情况,一举赚开城门,即使不成,至少可以勒索些金帛财货。”迁延一日后,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唯恐朱祁镇到时候不配合,才有了今天的大帐一聚。打算威吓一番,让明朝皇帝明白目前的处境,老老实实跟着也先的节奏。 谁知道这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三两下就把节奏带偏,亏得乃公那个憨货,才让事情重回正轨。 “太师,如今皇帝被俘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各边镇,赚开城门恐不能行。但有明朝皇帝配合,勒索金银依然可行。我们可以利用大明京师空虚,朝堂动荡,一路南下,直捣黄龙!”此计不可谓不狠,各方勤王大军还在集结,于谦那边可用只有十万老弱,一旦也先和鞑靼倾巢而出,北京将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也先最喜欢以苍鹰自诩,但他的敌人更喜欢称他为狐狸,狐狸最大的特点就是多疑。此时虽然担心明朝另立新君,手里的皇帝变成空质,但朱祁镇说的南征大军回师,让他有些犹豫不前。毕竟家底就这么多,他的野心目前只限于驰骋草原,左思右想后,沉声说道:“先生大才,只是我军刚经苦难,人马还需修整,且南人狡诈,还需派人弄清虚实再做打算。” “丞相,派人再探,务必摸清大同宣府一带兵马部署,再派几名得力的探子,混入北京,看看朝堂之上究竟是什么样。” 右丞相阿拉克领命退下,喜宁却显得有些着急,“太师”,张着嘴刚想继续劝说,也先摆了摆手,“先生,只要皇帝在我们手里,一切就在掌握之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谨慎一些总不会错,你说呢?” “是,奴婢心急了些,太师休息,奴婢先行告退。” 喜宁弓着身子缓缓退出去,也先心中感慨,好好一个蒙古汉子,本该纵马骑射,快意驰骋,可怜被南人捉去割了卵子,别的没学会,性子阴狠毒辣,不过伺候人的本领倒是没得说。 “先不忙走,我这脖子那天被先生捏过之后舒服许多,今天久坐,此时又感觉有些酸涩,劳烦先生再辛苦辛苦。” 喜宁身子一滞,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站直身子小跑着:“太师操劳,昨晚看您半夜灯还亮着,底下人也是不晓事,这推拿可得时时坚持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白莲魅影 也先带着朱祁镇暂驻的雷家站,位于宣府东南八十里处,西邻大同,北接草原,正好在两个重镇的夹缝之间,进退自如。 据雷家站不远,夜色掩映之下,从宣府方向而来,十几辆牛车组成的商队缓缓前行,十几名手持长刀身着黑衣的护卫警惕的四处查看。 “李管事,这趟走的不值啊,平日里连只兔子都罕见,今天光斥候就遇见三波。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军痞,担惊受怕不说,连通行的例银都敢涨了两成多,郭公公卖给路引的时候可没说这个事。”一个随从打扮的汉子愤愤的说。 李管事揉了揉被牛车晃得发晕的脑壳,口气里也带了些埋怨:“田二,今时不同往日,那大明皇帝被瓦剌太师擒获,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别说是大同宣府,北京估计都是鸡飞狗跳。郭公公听说是近日就要回京述职,太公的意思这段时间风声太紧,先停了买卖。要不是那边来人催得紧,鬼才愿意走这趟差。前面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车夫狠狠一拽缰绳,拉车的老牛吃痛,“哞”的一声长嘶,急促的停住了脚步。领头的护卫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趴在地上静静的倾听。 李管事此时也下了马车,走到侍卫身旁:“什么情况?” 头领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说道:“管事,前方数里外,有一队骑兵正向我们这里赶来,约有二三十骑。” 这里说起来还是大明的地界,但瓦剌南犯以来,大明的斥候早已不敢深入这里。草原上的势力错综复杂,不要说碰到马匪,就是碰到不想熟的蒙古部落,他们一行人也可能尸骨无存。 “戒备!”随着李管事一声令下,车夫们将牛车聚拢在一起,从车上抄出家伙,有持刀剑,有持强弩,甚至还有抽出鸟铳的,俱是严禁流入民间的军中之物。 在一群人紧张的注视下,远处的马蹄声逐渐由远而近,地平线上身挎弯弓,手持圆刀的骑兵显露出了真容。转眼之间距离李管事一行仅有三箭之远,却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气氛变得愈加紧张起来。 “是蒙古骑兵,备战,田二,发信号!”李管事神色凝重。长刀紧握,弓弩上弦,形势一触即发。 田二丝毫没有遇见大明斥候的轻松,紧张的从怀里抽出一只响哨,“嘀嘀嘀”,两短一长急促连续吹响。 听到哨音,一个头戴毡帽,身着柳叶甲的头领扬起右手,身后的骑兵齐齐减慢速度,徐徐停在车队几十米处。随后,两个人翻身下马,向车队快步跑来,走近一看,却是汉人打扮。借着月光看清来人长相,李管事心中一定,低声说道:“收了家伙,是会首他们来了。”把短铳收在怀里,小跑着上前。 跑过来的高瘦男子对着李管事拱了拱手:“李良,一路辛苦!” 李管事急忙回礼,“任副使客气了,为圣教服务,本就是分内事情,不辛苦,不辛苦”说完又朝瓦剌人方向看了看,“会首可曾同来?” 任副使点了点头,“会首稍后有命令传下,且办完差再说。”同来的一名黑脸汉子冲着瓦剌骑兵招了招手,示意确认无误,可以交接。 托儿罕过来后,安排手下一一查验,牛车上除了满满的盐茶之外,还有成捆成捆的箭矢,全是桦木杆的好箭。查验完毕后,托儿罕喊人抬来一口木箱,打开一看满满一箱印着大明元宝的银锭。田二看着熟悉,原来那箱子就是前些天代王从自家商号买的,本来是献给王振的见面礼,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汉话在蒙古部落中只有一些贵族贵族,以及蒙汉混血的后代掌握。由于言语不通,两拨人只是静静的搬运,并没有太多交流,李良这边只留了两辆马车,其余都由瓦剌人赶着,慢慢向雷家站方向进发。 田二带着商队众人避到一旁休整,任副使陪着数人留下,李良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对着其中一人拱手说道:“大同太平楼传头李良见过会首。” 被李管事称作会首的男子,头戴如意帽,顶配黑纱,将面目遮挡的严严实实,露出雪白的颈脖却十分纤细,走路微微弓着身子,整个人阴气沉沉,看着十分神秘。 摆手示意李良起身,压着嗓子说道:“嗯,李传头辛苦,一路上都还顺利吧?” “弥勒老祖保佑!小的幸不辱命,路上倒是遇到些明狗,花了些银子,倒也顺利。”李良连忙起身正色答道。 “大同城中情况如何?” “回会首,从前日起,大同城中陆续出现许多衣衫褴褛的溃兵,我家赵副使趁赈济之时派人打探。说是大明皇帝被瓦剌太师擒获,其余人等全军覆没。据总镇署里的暗子传来的消息,大同镇守广宁伯刘安当日痛哭不已,当即就要领兵出战,后来被都督郭登阻拦,两人大吵了一架。 大同城里陆续涌入无数流民,人心浮动,物价暴涨,赵副使广开布施,趁机组织传头宣法,收了不少信徒,我大同部白莲教势力愈发壮大。” 那会首听到这里也微微有些激动,压着嗓子说了声好之后,冲着任副使点了点头。 任副使会意,对李良说道:“赵副使干的很好,不仅要大力收拢流民,还要继续在军中渗透,不断扩充圣教力量。” “今天让你们来,除了交通中断,瓦剌人急需补给之外,还有一件要事吩咐。”冲着西北双手合十,弯腰一拜后,继续说道:“教首大人从坂升城传来法旨,要求我们趁大明动荡,宣扬大明无道,主从北来。在边境一带收拢流民,发展信众,等待时机配合太师进攻京城,届时教首法驾将会亲至。” 李良重重点了点头,激动的说道:“请会首放心,我大同分部必定将全力以赴,迎接教首法驾归来!” “很好,这几位以前是明朝军户,无法忍受压榨迫害后举家逃来,如今都是教中兄弟。你回去妥善安排,务必弄清大同宣府一带明军虚实。” “入我圣教,即我兄弟,请会首放心,定会妥善安排,不负会首重托。”冲着任副使带来的几人合十后,李良肃然说道。 “嗯。”会首依然是惜字如金,回应后转身向草原走去,任副使点点头,和黑脸汉子一同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三人,居中的会首显得异常娇小,倒是像个女子。“怎么可能?”李良摇了摇头,带着众人在夜色中向着大同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忠勇伯蒋信 日上三竿,前一日的卖力演出,让朱祁镇有些疲累,此刻依然在窝儿帐篷里酣睡。 “呜呜”也不知是草原的狂风,还是少女的哭泣,穿过帐篷阵阵袭来,扰了朱祁镇的清梦。 翻了个身,用被子牢牢罩住脑袋,反正无事可做,朱祁镇蒙着头决定继续睡。 “啊啊”外面的声音愈演愈烈,可以肯定是有人在哭,而且哭的伤心无比,不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是近乎嚎啕起来。 自然醒的梦想被屡屡打断,朱祁镇有些烦躁,一把掀开被子。 “老袁,去看看什么情况,大清早的哭什么丧!” 喊完后朱祁镇又迅速把身子盖上,只是预想的寒风却没有如期而至,门帘依旧安然的垂着。 “老袁老袁” 朱祁镇很有些不爽,堂堂皇帝,沦落到只能能支使袁彬已经够惨了,如今连他都敢溜号,简直是无法无天。 “不对,老袁可是能为朕挡刀的男子,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朱祁镇迅速起身,打算收拾停当出去查看。 “呜呜” 门帘应声扯开,寒风如期而至。朱祁镇这时浑身上下就一条金黄裤衩,与草原的寒风激情拥抱。自从找人给羊毛被子缀上一层缎面,朱祁镇又开始了裸睡生涯,可怜这会儿全身迅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耶耶” “我擦滚出去等着先!” 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后,朱祁镇呲溜钻进了被子。刚才还热乎的被子,此时已经变得冰凉,朱祁镇的牙齿几乎不受控制的战战作响。 “老袁平日里没这么冒失,今天有点魂不守舍,我得看看去。”不再耽搁,起身一层层穿好装备。 走出门,黑着脸正要对老袁开展批评,却看见一个生人跪在当前。 那人的一双细眼红肿的如桃子一般,一身蒙古人打扮,却梳着汉人发髻,也许是怕惊扰朱祁镇,停止了方才的嚎啕,却还在嘤嘤哭泣。一个七尺莽汉,发出嘤嘤的声音,违和,实在有些违和,朱祁镇一时尴尬,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袁彬。 袁彬通过几日的相处,基本掌握朱祁镇内心的阴暗,赶忙摆手,正要解释,朱祁镇却有心逗逗这个老实人。 摇着食指对袁彬指指点点,“老袁呲呲唉!” 老袁十分窘迫,老脸涨得通红。还好那蒙古汉子发现了朱祁镇,为袁彬解了围。 “微臣忠勇伯蒋信,参见陛下!”说完,拱手拜了五次,叩头至地砰砰三次,这叫五拜三叩头礼,是明朝最高礼仪。 忠勇伯蒋信,明史上只有寥寥百余字记载。 蒋信,原名把台,忠勇王金忠之甥,从忠来降,授都督佥事。宣德初,赐姓名蒋信。正统中,封忠勇伯。从驾陷土木,也先使隶赛罕王帐下。信虽居朔漠,志常在中国。每诣上皇所恸哭,拥卫颇至。已,竟从驾还,诏复给其禄。景泰五年卒。 看着跪在地上的蒋信,朱祁镇有些恍惚。穿越至今,他还没有体会过皇帝带来的无上荣光,还有无上权利。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穿越皇帝的惊喜,再到陷入绝境的不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保住皇位,为了早日回京,享受那歌舞升平,体会那荣华富贵。没有想过皇帝这两个字带来的责任,没有想过土木之变中枉死的忠臣和无辜的士卒,没有想过边关处处的处处战火,百姓的水深火热。 也先南侵,大同总督军务西宁侯宋瑛亲自指挥明军迎战,在山西阳和与瓦剌展开激战。因监军太监郭敬掣肘,调动不能适应机宜,结果坐失良机,明军大败,武进伯朱冕和西宁侯宋瑛均战死。监军太监郭敬伏在草丛中,才得以狼狈逃脱。 山海关外,兀良哈和女真各部也肆行攻掠,广宁右卫指挥佥事赵忠被围在镇静堡,赵忠的妻子和三个女儿为了避免城破受辱,全都自缢身亡。赵忠率将士誓死坚守,才把敌军击退。 土木之变时,明军后卫恭顺伯吴克忠和弟弟吴克勤负责断后,这两兄弟也是蒙古人。明军长途辗转跋涉,早已疲惫不堪,瓦剌军箭石之下,慌作一团,队伍溃散。吴克忠c吴克勤兄弟均力尽战死,明军后卫全军覆没。噩耗传来,朱祁镇又派成国公朱勇c永顺伯薛绶率明军三万余,前去救援。朱勇c薛绶求战心切,陷入瓦剌的埋伏。薛绶战到弦断矢尽,仍用空弓抗击敌军。瓦剌军恼怒他顽强抵抗,将他残酷分尸。之后知道薛绶原来是蒙古人,杀死他的瓦剌军哭道:“此吾同类,宜勇健若此。” 这些牺牲的将士,不分民族,无论勋贵,在国家危难之时都能挺身而出,以无比壮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曾经立下的誓言。大明不缺忠臣,缺的是明主。 朱祁镇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不管上天让他穿越来的初衷是什么,此刻起,他想承担起一个皇帝真正的责任, 面色沉重的将蒋信扶起,伸手整理他破旧的衣衫,掸落沾染的尘土。 “忠勇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死去的将士朕知道错了”语气中带着哽咽。 “陛下”蒋信欲言又止,满腹的憋屈随着朱祁镇的一声对不起烟消云散。想起死去的袍泽兄弟,男儿泪又顺着脸颊滑落。 “袁彬,你在门口守着,朕和蒋信进去说话。” 门口的两个侍卫看了看蒋信,知道他是蒙古人,被俘后暂在伯颜帖木儿帐下效力。所谓吃人嘴短,昨天的羊腿还在腹中,最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进了帐篷,看着简陋的陈设,蒋信眼睛又是一热。 知道他心中所想,朱祁镇打趣道“看什么看,也先的帐篷朕也去过,比这个好不了太多!” 虽然史书记载蒋信志在中国,对朱祁镇拥卫颇至,但穿越之后,许多事情都因为他的到来发生改变。生死大事,不能请负他人,朱祁镇还是决定先做试探。打量了蒋信一番,意味深长的问道:“忠勇伯,看你的打扮,如今在哪位头领帐下,朕与那也先颇熟,若是干的不如意,朕可以给他说说。” 蒋信连忙收回目光,正色答道:“陛下,臣暂归伯颜帖木儿节制,协助瓦剌人管理我军战俘。” 说完咂摸语气不对,左右观察之后,悄声来到朱祁镇身边,从脖子上取下一物,跪倒之后双手举过头顶。朱祁镇不解的拿来一看,原来是一块腰牌,上书“大明忠勇伯”五个鎏金大字。蒋信用绳子穿着,挂在贴身处隐藏。 “陛下明鉴,臣委身敌营,不为苟活,只为袍泽少一些死伤。”哽咽着又要流泪。 朱祁镇听着不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险些让忠臣寒了心。深深握了握腰牌,双手用力将蒋信扶起,拥抱着在背上拍了两下。 一个后世的常规动作,却让蒋信更加感激涕零,他一个小小的忠勇伯,哪里受过如此恩典,压抑与痛苦顿时无法自已,喷涌而出 “噤声,大老爷们家的,能不能哎呀,咋还越说越来劲不要不要” 你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你同样无法止住一个正进入的哭,可哭就哭,不要抱得这么紧抱就抱,能不能不要把鼻涕往朕的羊毛坎肩上擦 袁彬在帐外嘿嘿干笑,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c与我无关的尴尬。 两个蒙古侍卫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的说道: “我突然有点尿急” “我突然有点口渴” “同去,同去” 干笑几声后,干脆拉着手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朕带你们回家 今天母亲节,陪妈妈出去了一趟。更新有些晚,向大家说一声抱歉。 祝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 ———————————————————————————— 更正一下,母亲节是五月十三号,女儿学校提前搞活动,把人给弄混了 ———————————————————————————————— 蒋信的心情,朱祁镇十分理解,自小生长在大都城,除了血脉有别,他甚至比许多汉人更加尊崇眼见各位皇帝。就像元朝灭亡时许多汉人殉葬一样,经过多年的融合,元朝遗留在大明的近百万蒙古遗民,从内心已经认可了大明的统治,这也和朱元璋力排众议大力优抚有关。蒙古人的血性只有在草原,在战场上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衣食无忧的农耕生活,汉服汉姓通婚,再加上时间的蹉跎,足可以将他们收服。 蒋信的出现,给了朱祁镇许多启发,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在朱祁镇像哄孩子一样的轻轻拍打下,蒋信这个热血汉子终于止住了哭泣,两人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起话。 蒋信将土木之变后的几天遭遇娓娓道来,战俘营的惨状不必多说,朱祁镇前世在明十三陵蜡像馆目睹过历史的还原。随行宫女大多遭到凌辱,之后便被瓦剌人强娶为妻妾。士兵被俘后,受伤的大多任其自生自灭,手脚齐全的为奴为隶,苟且或者日后或许可以拿去和大明朝廷交换。当然也有和喜宁一样背叛的,出卖灵魂为瓦剌带路,只为换取一顿饱饭 说道叛徒,蒋信恨得咬牙切实,私下里曾利用身份,让其中几个无声无息的葬身狼腹。朱祁镇却对他们恨不起来,他们北征前也许只是一个老实种田的军户,有的可能也想过为大明死战,立下功勋光耀门楣。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更何况这三军大多根本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缺乏军魂,没有理想信念,战场的惨状足够击溃他们的精神防线,活着回去c吃一顿饱饭,这个理由就足够背叛。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无数的错误,最终酿成一场惨败,又怎能苛责普通的将士。 蒋信见朱祁镇神色黯然,便岔开话头,说起战俘营中的一件怪事。 “陛下,昨天起突然来了一群人,看长相打扮应该是汉人,却可以在营中来去自由。 每日晚饭后,便举行什么宣法大会,参加的就可以领一碗羊肉汤,所以一到晚上那几个帐篷就热闹非凡。 据去过的兄弟讲,每个帐篷有个自称是传头的人,只是宣扬些佛法,教人要信弥勒老祖,跟着大声诵读经书,别的倒也没有什么。 随行的还有几位汉人郎中,为伤了的兄弟诊治,兄弟们想要感谢,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只说是要谢就谢会首教首,谢谢弥勒老祖保佑。” 朱祁镇眉头紧锁,这套路有点熟悉,跟后世的传销十分相似,这些人又是什么来路。 苦苦思索后,一个名字在脑海中突然闪现——白莲教。 说起白莲教和大明的纠葛,还得从太祖皇帝朱元璋说起。元朝末年,朝廷重赋,加上连年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广泛流传着“明王出世,普度众生”的说法,韩山童此时是白莲教教主,吸收合并弥勒教c明教,在当时各路起义军中势力最大。韩山童死后,儿子韩林儿继位,又称小明王,建国称宋,吸引了元朝镇压的主要火力。 朱元璋依托白莲教的红巾军发迹并建立了明朝,但他自己明白,白莲教这种充满抗争精神的民间宗教并不利于自己的统治。朱元璋建国之后,明确规定不准民间塑造白莲教的神明塑像,并采取高压政策对白莲教实施打压。 吊诡的是,作为曾经反抗元朝统治的主力,许多白莲教教徒逃亡到草原,这些白莲教徒不仅熟悉明朝北边的防线,且对用兵布阵也很有研究。这样使得明朝北部的防御能力大大下降,所以蒙古军队能够从容地进攻明朝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抢掠完毕之后再从容地回到蒙古。 在山西,大同周边地区的白莲教徒最为活跃。那里驻扎了大量的明朝军队c家属以及部分民人,白莲教在这个区域流传甚广,使得他们的影响力深入到军队当中,按照他们的设想,等到军队中的白莲教徒足够多,就可以推翻明朝统治。 蒋信的讲述来看,朱祁镇可以肯定这些人的来路,如果任由他们洗脑,一段时间后,白莲教将增加许多虔诚的教徒,他们或者回到明军之中潜伏,或者留下来最为蒙古人的助力。也先对这些事肯定知情,这是一场精心组织的行动,难怪战俘的事伯颜帖木儿总是支支吾吾,看来他们早已经和白莲教串通。 深感事关重大,朱祁镇目前能依靠的只有蒋信一人,担心蒋信知道后和他们正面冲突,那样反而适得其反。 “忠勇伯,这些人的来历,朕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居心叵测,不得不防,士卒中若有异样,可私下记录,不要声张。 至于他们做的其他事情,暂且不必理会,保存自身最最重要。 告诉将士们,朕无能,让他们身陷险地,他们抛弃朕,朕可以原谅。 朕向他们承诺,一定会带他们回家!” 蒋信听到这里,所有的痛苦遭遇带来的愤懑烟消云散,又是情难自抑。 “陛下” 眼看蒋信又要开始,朱祁镇深感无力,又怕两人独处太久让人生疑。 “你是朕亲封的大明忠勇伯,莫要再做女儿态,朕这里你不必多虑,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区区瓦剌,还不能把朕奈何。事到如今,朕有只有一事相托,确实非忠勇伯不可。”说着向蒋信拱手一拜。 蒋信见状噗通跪倒。 “陛下,使不得,臣何德何能,受不起圣上如此请托。 陛下但有所请,臣万死不辞即是。” 朱祁镇目光深邃,遥遥看向南方。 “尽力护得兄弟们周全,无论是忠是奸。死的人已经太多了,都是大明的好儿郎,尽力让他们活着。 你回去吧,无事尽量不要过来,需要的时候,朕会让袁彬联系。 去吧。” 说完这番话,朱祁镇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他想背负的太多,却发现即使上天给了他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身份,在历史的惯性之下,能做的有时实在不多,即使如此,他也要竭尽全力去做,不为别的,只求心安理得。 背后蒋信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默无声息的出门而去,眼中多了些许神采,胸膛挺得笔直。他不知道皇帝被俘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但他坚信,他可以回家了,而且时间不会太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麻烦开始了 蒋信走了,来的时候整个人是灰败的,走的时候却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闪耀着热情的光芒。 袁彬来了,却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蒋信临走时,对他莞尔一笑的内涵,连马奶溢出来都没有发现 朱祁镇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被子上面。透过帐篷顶,双眼注视着那一弯蓝天,看不出悲喜,出神的凝想着,细细推演自己的计划。 他曾经认为滴水不漏的计划,仔细想来却是漏洞百出。大同宣府内部到底有多少瓦剌人的内应,谁也说不清楚,历史上杨洪和郭登敢把皇帝拒之于城外,是因为当时朱祁钰已经登基称帝,遵的是新皇圣旨。 如今虽然朱祁镇有密旨传下,但终究是唯一至尊,守将难免投鼠忌器,也先也定会严防死守,想要在那里逃出生天几乎没有可能。布置不周,被城里的内应看出端倪,处境将更加危险。 讨要不到钱粮,瓦剌联军人吃马嚼几万让他们白走一趟,也先只会恼羞成怒,十有会顺势南下,把大明最为富庶的北京最为新目标。异常惨烈的北京保卫战注定无法避免,想到这里朱祁镇愈发头痛,他这个人盾也先肯定会用,以兵部尚书于谦的胆魄,在国家危难存亡之际,反击的炮火打起来也绝不手软。 襄王朱瞻墡,以及王骥征讨湖广c贵州苗乱的十万兵马,本来是朱祁镇安排震慑朝中不轨宵小的一把利剑。让企图推举朱祁钰的势力投鼠忌器,毕竟只要朱瞻墡还承认朱祁镇这个皇帝,无论是北上勤王,还是再来一场靖难之役,都会为郕王打上得位不正的标签,更何况北京城中还有孙太后坐镇,有王直等老臣主持,朱祁镇的皇位基本是无忧的。 可这样一来,北京城中可堪一战的兵士就极为不足,及时加上周边勤王的部队,也注定是一场苦战。于谦守卫京城可以做到,在大同宣府配合之下,打残也先联军也并非难事,但瓦剌行军沿途的百姓,难免再受蹂躏,承受瓦剌人的怒火。所有的牺牲,就是为了逼迫也先放回朱祁镇这个“昏君”,主动向大明祈和。 也许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可是,这样是否真的值得?朱祁镇的穿越而来,触动了历史巨轮的航向,微小的偏差,也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他真的可以承受吗? 朱祁镇忽然想到自己前世,静静守着裕陵,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昨天的生活,或许遇到良人,或许只是凑合,他会娶妻生子,为生计劳碌奔波,平淡的走完一生,直到被人遗忘,就像从来没有来过。 那,就是生活,甘心吗?每个守夜的晚上他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 现在的朱祁镇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将皇位拱手相让,让历史回归原来的模样。让大明在与蒙古的持续消耗中,逐渐变得虚弱不堪,直到义军烽烟四起,十二万清军入关,剃发易服,大肆屠戮,为大明带来更大的苦难。 不,绝对不会是这样。以战方能止战,既然来了,朱祁镇就决定让历史因自己而做出改变,是好是坏,且留给后人评说去吧。 念头通达,胸中的一腔愤懑和疑惑也随之烟消云散。朱祁镇虽然孤悬塞外,可他的一番部署,正在按部就班的推进。他现在想的是,当时仓促之下有没有留下什么纰漏。 首当其冲的就是朱祁镇在土木堡时,写下的几份血诏。朝堂之上,见过密诏的只有孙太后c钱皇后c王直,以及胡荧四人,当时那种环境之下,他们说真的便是真的,其他人即使怀疑,也只能埋在心里,否则就是政治不正确。 土木之变后,国家忠臣死伤无数,朝堂势力之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朱祁镇的血诏,实际上是对利益的重新分配,既继续倚重王直这些老臣,又破格提拔于谦等一批新贵,及时止住了朝堂动荡,稳住了局势,聚住了人心。 朝堂之上,历来是阴谋诡计的集散地。那些利益受损,或者愿望没有达成的势力,即使认为血诏是孙太后等人矫诏,可令他们绝望的是,这份矫诏竟然矫的天衣无缝,矫的万众归心。只得暂时收回爪牙,隐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一个懦弱无能的朱祁镇,土木堡腥风血雨之中,应该躲在他藏身的山洞里瑟瑟发抖,撰写血诏,星夜传回,也先肯定是不信的。毕竟朱祁镇就在眼皮底下,几斤几两也先自认再清楚不过。血诏的事,朱祁镇只要咬死不知情,即便也先有疑,也无大恙。 那么就只剩下土木堡时,当场目睹朱祁镇写下血书的那些侍卫了,想到这里,朱祁镇心中一紧,骤然起身,身上的肥肉一阵荡漾。 按理来说,这些侍卫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要么是世代承袭天子亲军的锦衣卫,要么就是朝中勋贵之后,皆是根正苗红的大明江山传承人。能入京营当侍卫,忠君爱国的思想早已深深刻进灵魂,土木堡之夜奋不顾身护着朱祁镇,百余人战至十余人,宁死不退一步就是明证。 毕竟事关重大,为确保万无一失,朱祁镇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还是找袁彬了解一下。当然,还得换上一副昏君的嘴脸,其实此时的朱祁镇实在是多虑了。在大部分人心目中,朱祁镇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压根就不用可以表演。 “老袁,想什么呢!” 袁彬还在为蒋信临走时的诡异一笑而惊疑不定,惴惴不安,听到朱祁镇招呼,身子猛地一颤。回头就看见朱祁镇,一张大脸笑眯眯的盯着自己,也不知道是触动了袁彬哪个开关,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忽然动若脱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去数米远。 朱祁镇虽然不明就里,但此时心中有事,也懒得去管。自顾自的低声问道。 “血诏之事,可有人向你问起?” 知道事情机密,袁彬走到朱祁镇近前,小声答道:“并没有,被瓦剌人抓了之后,倒是审问了当日情况,不过臣等知道轻重,并未提及血诏一事。” “当日,还有十余名侍卫在场,他们现在身在何方?” “耶耶明鉴,那些兄弟暂居战俘营,那十几兄弟臣向来熟悉,都是铁骨铮铮的大明好男儿,也都晓得轻重,即使杀了他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袁彬正说的信誓旦旦,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突然眉头紧锁,脸上没了颜色。 “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防患于未然 袁彬大字不识几个,加上朱祁镇写字的时候又背着人,他对血诏的内容是一无所知。可他清楚的记得,当时朱祁镇说过,血诏事关江山社稷。所以在樊忠走后,袁彬作为临时统领,专门给侍卫们叮嘱过,除非能够回去,否则就要把血诏的事烂在心里。 当时的侍卫大多是军中宿户,可此时再去回忆,却有一人让袁彬心里没底,骤然大惊失色。对着朱祁镇急切的说道: “耶耶,旁的人臣都敢打包票,可其中一人,却是着实说不好!” 朱祁镇知道袁彬素来老实忠厚,一向与人为善,能被他怀疑的,十有要出事。 “郭林!” 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朱祁镇斜着坐在一侧,示意袁彬接着说。 “耶耶,郭林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的侄子” 听到这里,朱祁镇脑子里像是突然响了一个炸雷,骤然立起身子,目光凝重,又缓缓坐下。 “老袁,你寻机会,尽快跟蒋信通个消息。就说让他盯着郭林,一旦发现异常,可临机处置。” “是!” 袁彬神色匆匆的离开。朱祁镇端起桌子上的马奶,轻轻抿了一口,感到深深的无力。以朱祁镇一个小小田野考古研究实习员的心智,去掌控生死攸关的一盘大旗,确实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考验。 也先需要的是在土木堡狼狈逃窜的朱祁镇,是主动帮劫匪索要赎金的肉票,是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任他摆弄的玩偶。如果被他知道京城的一系列变故,都是出自营中这个看似癫傻的俘虏,而他才是那个被利用愚弄的对象,于公于私,也先都会对朱祁镇痛下杀手。 郭林,朱祁镇对他毫无印象,本来也许只是凭着叔叔郭敬的关系,来禁卫之中镀镀金。即使是土木大败,可郭林好歹也有护卫之功,日后双方和议,作为随身亲卫,也肯定是优先赎回的一批。 郭林的叔叔郭敬,十八岁就跟着永乐皇帝朱棣,历经四朝不倒。宣德三年就已出镇大同,直到土木之变后下狱,盘踞大同21年,势力十分雄厚。 按理说也算是沐浴天恩甚厚,可太监一途,身体残缺,仕途无望,阴狠贪财就成了大多数太监的共性。这一点,在郭敬的身上体现的淋漓极致。 朱祁镇继位之后,郭敬羽翼渐丰,且攀上了王振这棵大树,加上明朝的皇帝素来对宦官十分倚重,他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以至于可以和总兵平起平坐。 此后,朝廷的文书往来在涉及大同镇时,都将郭敬和总兵官并列,有时甚至还将郭敬之名列于总兵之上。他的恶行,最有名的便是借着瓦剌贡使往来的机会,暗中走私军器,大发卖国财。 而郭敬本身的权势喧天,早已无人能制,乃至到了土木之战前,已达到了“诸将悉为所制”的地步,连朱祁镇战时空降勋贵加外戚,驸马西宁侯宋瑛都拿他毫无办法。在郭敬的胡乱指挥之下,直接导致明军全军覆败,西宁侯宋瑛c总兵朱冕战死,石亨单骑逃回大同城,郭敬躲在草丛中,侥幸生还。 若是让郭林知道自己的叔叔郭敬,此时已经顶上了王振余孽c土木罪人的大锅,在京城身陷囹圄,被下狱论死c罪加三族的时候,郭林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朱祁镇不会把身家性命寄托在郭林身上,生死大事,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朱祁镇闭眼假寐,脑子里却对可能发生的变故细细推想 袁彬此时心急如焚,焦急的在战俘营外走来走去,不时向里面张望。营门口的士兵被袁彬晃得心烦,知道他是汉人皇帝的亲卫,勉强忍着没有发作。倒是另外几个看守,似乎对袁彬十分感兴趣,远远的对着袁彬指指点点。 伯颜帖木儿的部落驻扎在瓦剌联军大营的最北端,紧邻一望无尽的草原,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流淌着。 战俘营位于伯颜帖木儿部落的西侧,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远处还隐约可见一队队骑兵游弋而过。高高的栅栏圈禁下,一排排毡房敞帷的挤在一起。 身体全乎的战俘,早已被驱赶到各个部落,分散关押起来,充当瓦剌联军的民夫和奴隶。在这个相对集中的战俘营里面,关押着白莲教徒聚拢的轻伤员,还有随行的官员。朱祁镇的侍卫,因为身份特殊,也被关押在这里。 晃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蒋信才从远处堪堪走来。跟瓦剌士兵打过招呼后,领着袁彬就要往里面走。走到一半,却被守门的一个士兵拦住:“把台大人,知院有令,此地南人不得擅入。” 蒋信刚从朱祁镇处回来,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出了偌大的变故。只当是袁彬来探望他的侍卫兄弟,不想瓦剌人戒备森严,把他们拦在了外头。当下就要与侍卫争辩。 另一个看守倒是瓦剌人少有的牙尖嘴利之徒,本来就对蒋信备受礼遇十分不满,阴阳怪气的说道:“进去也不是不行,可要出来就必须你们那位汉人皇帝来接才行!” 袁彬心中有事,见蒋信还要与其争执,连忙上前劝住。可那侍卫仍旧不依不饶。 朗声笑道:“我早就说过,南人就是一群贪生怕死的怂货,打起仗就是跑得快,爷爷骑着马都赶不上” 说完几个看守哄堂大笑,闹作一团。 蒋信气的青筋暴起,满脸赤红,眼看就要冲上去与那侍卫拼命。袁彬自小习武,此时也是反应迅速,后发先至,搁在蒋信与那些咄咄逼人的瓦剌士兵中间,死死把他抱住。蒋信虽然蛮力惊人,却也一时挣脱不开。 纠缠了一会儿,蒋信血气逐渐消退,心里也反应过来,这几个看守明显是故意激他,想着朱祁镇的嘱托,知道不能继续发作,强忍着压下怒火,只是哼哼的喘着粗气,也不在多说什么。 那几个看守知道闹不起来,也就哄笑着散去。那个牙尖嘴利的侍卫却并没有走远,隐身到一个帐篷里,悄悄的窥视着袁彬两人。 “忠勇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说。”袁彬趁抱住蒋信的机会,在他耳边微不可察的轻声说道。 蒋信一愣,却突然哈哈一笑。 “早说陛下请我吃肉,哪里用得着费这些口舌!” 又对着几个瓦剌士兵拱了拱手, “几位,不是与你们为难,那几个看守早都与老子不对付,方才得罪了。待我到陛下帐中多讨些肉来,给兄弟几个加餐!” 其实方才如果没有那几个看守在旁阻挠,袁彬进去也就进去了,都是瓦剌人的阶下囚而已,也惹不出多大的事端。听到有肉吃,让这几个啃骨头啃的压根发酸的士兵,一下变得十分亲热。 “把台大人客气了,日后只要是兄弟几个当值,您带人随便进出都行。” 打发了几个士兵,蒋信跟着袁彬向朱祁镇帐篷方向走去。 “袁白户,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袁彬顾不上细说,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忠勇伯,在那战俘营中,让一个人永远无法开口, 你有没有把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杀人夜 蒋信两条浓眉紧蹙,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努力筹谋着杀人的计划。蒋信没有问原因,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在他的认知里,朱祁镇的命令只需去执行,哪怕风险再大也必须完成,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就是也先,只要朱祁镇发话,他也可以舍了命去拼一把。 袁彬也没有说杀掉郭林的缘由,虽然朱祁镇只是让蒋信密切关注,但袁彬觉得任何涉及朱祁镇的威胁,都必须第一时间抹杀,这是他的职责。如果蒋信不能完成,他甚至决定以身犯险,自己去将郭林灭杀。 天色已近黄昏,天色忽然大变,狂风开始肆虐,夕阳早早地躲在乌云之后,天地一片灰暗阴沉。两个人各怀心思,面色愈发沉郁,杀气逐渐凝聚如水,却仍然一语不发。 朱祁镇的帐篷旁边,有一顶小小的毡房,是袁彬和哈铭的临时居所,此时只有哈铭一人在忙活着晚饭。 “袁大哥,你回来了。”哈铭热情的说道。 “嗯,你去耶耶那边看看,起风了,夜里寒,加一点柴火。”袁彬面无表情,支使哈铭出去。 哈铭疑惑的应了一声,擦了擦手,拎起烧开的奶茶,走出了毡房。 正要邀请蒋信坐下,却被他摆手拒绝。蒋信朝着帐篷外面努了努嘴,一个黑色的影子正紧紧贴在毡房一侧。 蒋信对着袁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朗声说道“老袁真够意思,这两条羊腿我带走了,可是跟兄弟们说好的。你放心,你那几个兄弟我会好好关照,保证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袁彬这时也有所察觉,应声附和着:“都是故旧子弟,还要多劳烦忠勇伯,外面风大,您走好。” 蒋信走到门口,回头又对袁彬嘱咐:“晚上尽量少出门,尤其是战俘营那边,这几天狼特别多。” 袁彬点点头,陪着蒋信走出毡房,瞥见一个身影匆忙闪过,看穿着应该是战俘营的看守,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忠勇伯珍重,就此别过。” 袁彬郑重的和蒋信握了握手,蒋信面色一动,又紧跟着恢复如常,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片刻后就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行将抵达战俘营的时候,蒋信放慢了脚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是刚才袁彬临走握手时塞进来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腰牌,上书锦衣卫百户袁彬。蒋信嘴角微微上扬,随手将腰牌藏进怀里,大步向战俘营走去 窝儿帐篷里,一块啃干净的羊肩胛骨,引起了烦躁不安的朱祁镇的注意。朱祁镇在模仿古代先人占卜,本来想寻一块龟甲,奈何乌龟实在难得寻觅。朱祁镇记得曾经在一本书里面看见过,商代以前古人占卜都用牛羊的肩胛骨,他决定就地取材试一试。 撅着肥硕的屁股,直面烟火的烘烤,朱祁镇全神贯注的死死盯着那块可怜的肩胛骨,架在火堆里烧了半天,本来雪白的骨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c崩裂,除了蛋白质燃烧后产生的臭味弥漫,所谓的兆纹一条都没有出现。 朱祁镇丧气的垂着头,提着火钳子,小心翼翼的把骨头扔到帐外,狠狠的踩了几脚,灰头土脸的回到帐篷里面躺下。 冷风一吹,被熏的头晕脑胀的朱祁镇,恢复了几分清醒。袁彬刚才讲述了和蒋信见面的始末,朱祁镇没有责怪袁彬的自作主张,其实他也知道,让一个人永远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看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只是作为一个穿越众,朱祁镇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一个念头,就可以生杀予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即使他是大明的皇帝,万民的主宰。 今夜的风大的有些异常,像一只时刻准备择人而噬的怪兽,呜呜的怪叫着,扬起的风沙拍打着帐篷沙沙作响。朱祁镇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近三更,袁彬那边也是一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袁彬紧闭双眸,可并不均匀的呼吸,紧紧握着的拳头,说明他并没有睡着。 西边战俘营,简易搭建的毡房摇摇晃晃,在狂风的肆虐下,似乎随时可能倾倒。除了守夜瓦剌士兵哪里忽明忽暗的篝火,整个营帐一片漆黑。远处的狼群瞪着绿油油的眼睛,等待着营中丢弃的尸骸,重伤不治c悲愤自裁,死神的眷顾,比追赶灵活的兔子更加易得。在它们的身边,森森的白骨,随意的散落。 大明的将士,在四处漏风的毡房里,紧紧的挤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瑟瑟发抖中抵挡草原的酷寒。 郭林此时已经困倦不堪,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捡拾粪便c收割牧草,一天的辛苦让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还要那可恶的大风,还穿着夏衣的他,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支撑郭林苦熬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北京,那里有他的豪宅大院,娇妻美妾成群,温柔乡中温暖,哪里用和这些臭烘烘的腌臜大兵挤在一起。 他甚至想忤逆那个贵人叔叔一次,想回去之后销了军籍,回家做一个富家翁。战场实在太惨了,阿鼻地狱一般的惨状,让他记不清失禁了几次,以致于尿骚味迟迟不散,现在还被人嘲笑。 感受到身边人体温带来的温暖,郭林忽然有些感动,因为自己的怯懦不堪,进了战俘营以来一直遭人白眼,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睡觉。今天居然如此幸运,在这寒冷的夜里,感受到组织的温暖。 悄悄转过头,却发现高磐紧紧的依靠在旁边。高磐是夜不收的头目,土木堡之夜死在他手里的瓦剌人不计其数,据说手里的钢刀都生生被砍断。 郭林转过身闭上双眼,心中的小本子里,默默记下了高磐的名字。至于其他给过他白眼的人,郭林也牢牢记着,只等回去之后就让他们好看。胡乱想了一阵,困意汹涌袭来,在高磐温暖的怀抱里,郭林沉沉的睡去。不一会儿,就鼾声响起。 在他的身后,高磐却猛地睁开双眼。拿出早已取下的腰带,在双手绕了几圈后,缓缓套向郭林的脖子,膝盖顶住郭林的肩膀,猛地将绳子收紧。 郭林像是突然触电一样,身体猛地一紧,随即双脚乱蹬,挥舞双臂,双手痉挛成鸡爪,在空气中狠狠的乱抓。稍有动作,身后又翻起两人,用力压着郭林,不让他弄出声响。在狂风呜呜的呼啸中,郭林喉咙里咯咯的声响逐渐消失,最终归于沉寂。 第二天,经过大风一夜的梳洗,地面显得有些灰白。大家惊异的发展,战俘营高高的栅栏上,面向南方赫然挂着郭林的尸体,双目圆睁,双臂前倨,犹自保持着挣扎的姿势。 看守们拉来板车,嘴里面骂骂咧咧,向草原深处走去。 俘虏们指指点点,神情各异,看向郭林的尸体,少了些往日的鄙夷,倒是多了几分敬意。 蒋信从营帐里走出来,揉了揉发黑的眼圈,用力伸了个懒腰,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扯了扯嘴角: “这鬼风,倒是吹出来个好天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北京来人 朱祁镇醒的很早,他悲催的发现,即使两世为人,睡到自然醒这个梦想依然离他很远。 袁彬进来放好早上准备的吃食,悄悄给朱祁镇做了个一k的手势,同时扯开嘴角,露出八颗大黄牙,呵呵笑过后,跟哈铭分立两侧,准备服侍朱祁镇用膳。 这个手势是朱祁镇心血来潮教给袁彬的,本来只是好玩,不想袁彬不仅暗暗记下,而且用的十分到位。朱祁镇当然知道含义,无非就是告诉他郭林已经凉凉。能不能等吃完饭再说,一大早的先拿个死人说事,让人还怎么有食欲?晦气啊!还有那一嘴大黄牙,能不能不要那么近,喘气还带着一股羊膻味! 郭林是朱祁镇穿越以来处置的第二条生命,王振算是死得其所,郭林只能说是生不逢时了。 正当朱祁镇暗自惆怅的时候,帐篷外传来声音:“微臣,锦衣卫指挥佥事梁贵求见!” 袁彬哈铭两人顿时狂喜,朱祁镇也一扫不快,忽然发觉袁彬的黄牙也可爱许多。强压内心的激动,语气却带着一丝颤抖:“进来吧!” 话音未落,早有袁彬上前拉开门帘,梁贵跌跌撞撞走进帐篷,推金山倒玉柱,纳头跪倒,当当,拜了五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看自己身上的鲜亮明黄的飞鱼服,再看看朱祁镇身上破旧的长袍夹袄,跪拜之后也不起身,匍匐着爬到朱祁镇脚下,止不住伤心,顿时开始嚎啕大哭。 此情此景,袁彬两人也眼眶一红,抹起了眼泪。 朱祁镇倒是心大,平复心情后,双手扶起梁贵。 梁贵也算是因祸得福,本来是流落敌营的弃子,机缘巧合下得了个送信的差事,朝廷论功行赏,直接跳了一级,从五品的锦衣卫千户,一跃成为为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梁千户起来说话,说说京城中近况如何?”营帐中只有一方几案,朱祁镇正襟端坐其后。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职位升迁任免必须经皇帝同意,梁贵的千户若是孙太后首肯倒也罢了,若是旁人趁机收买人心,却是犯了大忌。想到这里,朱祁镇面色凝重,一股上位者的气息压迫而来。 梁贵感到一股寒气从脑后而生,到底也是天子脚下的五品官员,见朱祁镇仍然称自己为千户,迅速从激动中醒转,不去讲京城的情况,倒是先解释起自己升官的经过。 “启禀圣上,土木之后朝中缺员甚多,太后懿旨,凡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升迁任免,需报宫中,其余由吏部共内阁会商,闻于郕王。 新任指挥使朱骥怜臣辛劳,奏请太后,臣才得封赏,锦衣卫事务一概由宫中定夺,内阁及他人并未涉及。” 朱祁镇气势一缓,看来朝堂之上暂时还在孙太后掌控之中。至于郕王,趁机建立班底,丰满羽翼是肯定的。但文有王直等老臣,武有于谦等干将,既然领了圣旨,就会让郕王有所收敛。 “嗯,梁佥事你接着说。” 梁贵除了殿前轮值时远远见过,这还是第一次与皇帝答话,本来就十分紧张。方才无意中触动朱祁镇,更是手脚冰凉,大气都不敢出。字斟句酌的小心应对后,才感到气氛有所缓和。 垂手低头,唯恐言多有失,不敢再妄议朝堂,简略讲了些内阁与京营变动,其余只是说了些锦衣卫本衙的事务,无非是缉捕盗贼c排查密探之类,于朱祁镇而言无关痛痒。 说道清查王振余党时,梁贵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向袁彬和哈铭。此时帐中只有君臣四人,其余随从都被伯颜帖木儿清场,也许是出于示好的目的,也许是觉得对朱祁镇这个手下败将根本没必要提防。 朱祁镇点点头,“俱是朕的心腹袍泽,但说无妨。” 听了朱祁镇的话,虽然明知是收买人心,但袁彬和哈铭却仍然激动异常,尤其是哈铭,此时呼吸急促起来,作为一个蒙古通事,能服侍皇帝已经是感恩戴德,此时得朱祁镇认可,更是感激涕零。 梁贵见状上前几步,低声说道:“朝中对如何处置王振余党争执不休,一时拿不出章程,朱指挥嘱咐请陛下降旨。” 这朱骥有些意思,王振呼风唤雨十余年,党羽遍布京城内外,淫威之下,主动投靠和虚与委蛇的不计其数。特别是土木一败之后,构陷圣驾的罪名被王振担着,御史言官们更是新账老账一起算,恨不得将和王振有牵连的全部收拾了。 孙太后不忍多造杀孽,郕王不愿意得罪人,王直性子不够果断,也不愿做个孤臣,几位当权者各怀心思之下,硬是顶住压力,只是抓了几个首恶,将这件事一直压着。 朱祁镇饶有兴致的问道:“朱骥怎么说?” 朱骥像是早料到皇帝有此一问,梁贵连忙传话说:“朱大人说逢魔遇佛皆为度化,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圣意如何,便是如何。” “好一个圣意如何便是如何,若大明都是朱骥这样的忠臣,朕何至于此! 告诉朱骥,凡与瓦剌勾结者,除恶务尽,男丁充军发配,女眷充公为奴。未作出叛国之事,只需派人密切监视着,等朕回去再说。 另外,太子新立,当大赦天下,重罪不能赦免的,有愿从军报国的,可允之,一应待遇,依才能功劳发给即可。” “臣,遵旨。”梁贵跪倒领命。 “对了,朝廷可还有其他人派来?”朱祁镇有些疑惑,以梁贵的资历,不可能让他独自出使, 梁贵连忙又跪倒在地,“臣万死,见圣上心切,竟然把正事险些忘了。 此行礼部侍郎李实为正使,大理寺少卿罗绮为副使,瓦剌使者纳哈出与臣一同归来,先去于瓦剌太师也先递交书信,稍后就回赶来。” “来时可带有财货?”这是朱祁镇最关心的,毕竟都是自己的钱,虽然嘱咐再三,但孙太后和钱皇后,一个救子心切,一个望眼欲穿,难保不发些妇人之仁,白白便宜了也先。 这下轮到梁贵疑惑了,从进入瓦剌的营地到现在,凡是能说上话的都在问这个问题,那几个蒙古头领,瓦剌太师也先,没想到朱祁镇也十分关心。 迟疑了一会儿,梁贵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让臣带回北京的信中写明,取九龙蟒衣c缎匹,珍珠六托c金二百两c银四百两,还给圣上带了衣食用品若干,俱都暂且在也先帐中搁着。” 梁贵这边断断续续,是因为觉得朝廷太过小气,这些东西恐怕不能满足也先的胃口,连填个牙缝都欠奉。 朱祁镇的心随着梁贵的讲述也逐渐变凉,是因为明明说好不送东西,明明说好没有印信做不得数。这李实也是,不说先来看看自己,东西放在也先那里,可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心中万千悔恨最终化作一句: “唉,晦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悲催的李实 也先帐中,李实等人一脸紧张的注视着这座金帐的主人。 也先的心情一开始是不错的,以前都是他派人大张旗鼓的去大明进贡,虽然每次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心里总是有些膈应,对胸怀天下的他来说,进贡总归是低人一等的。 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大明的国使带着敕书,献上金银锦帛,这可是开了瓦剌部落创立以来的先河。也先脸上红光满面,心里也是十分的自得,那皇帝才能穿着的九龙蟒袍,此时静静的躺在也先面前。九条金龙在御用绣工的巧夺天工之下,活灵活现c张牙舞爪的跃然欲出,也先越看越喜欢。 在他看来,如此神物,穿在朱祁镇身上实在浪费,看他整天袖着个手哆嗦,明日派人再送几件皮袄去,朱祁镇绝对实心愿意换。唯一让也先略感意外的是,大明送来的东西,没有预想的几十大车,满打满算就这么多,难道这皇帝就这么不值钱? 也先疑惑的看向李实两人,这俩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一触,就红着脸低下头。也先不明就里,决定先看看敕书再说。 “我朝于太师素来和好,往来恩义甚厚,往年奸臣专擅,致使太师生隙,遂因小物以失大义,截留圣驾,伤害军马。 今各边奏报,太师滞留边地,杀掠百姓。我朝欲命将出师征讨,但念及百姓皆是天之赤子,太师杀我朝人民,我朝亦杀太师军马,实则与自杀无异。 我朝固然不惜大战,但恐伤天和,特命使臣往谕此意,望太师念及往日之恩,顺上天爱民之意,罢兵息战以图幸福。”落款是大明监国郕王朱祁钰。 敕书到这里戛然而止,也先翻找了几遍,依然不见下文,本来眉开眼笑c红扑扑的面庞,这时五官聚拢,面色铁青。 李实心中暗暗叫苦,这趟差一开始他是欣然接受的,毕竟怎么说也是一场雪中送炭之旅。 大明朝堂之上,大部分人依旧认为,瓦剌不过疥癣之患,毕竟大明实力百倍于瓦剌,而且草原日常生活需用物品,都还要靠大明供给,撕破脸的代价也先无法承受,最终的结果无非是达成合议,送还皇帝罢了。 按照李实原本的设想,朱祁镇身陷囹圄,孤苦无助,见到南方故人,不说两眼泪汪汪,龙颜大悦也必定是有的。他走这一趟,及时不能迎回圣驾,也可以取悦圣心,给自己的履历加上浓重的一笔。日后圣驾归位,论功行赏也肯定由自己的一份。 知道他看见敕书的内容,一盆冰冷的凉水从天而降,他怎么也想不通,敕书不仅对迎回圣驾只字不提,连携带的礼物也寒酸至此。临行前,李实带上多年积蓄不说,还低价贱卖一些家产,凑了些金银,说是朝廷赏赐脱脱不花和阿剌知院的,一并交给了太师也先。 李实不知道的是,这道敕书乃是出自郕王手笔。当日商议敕书内容的时候,朱祁钰一反常态,显得十分关心自己的兄长和朝廷的颜面。 主动提出也先虚诈难测,所需财货,按照朱祁镇书信给予即可。至于只字不提迎回事宜,按朱祁钰的意思,若然朝廷提出,不仅失了体面,而且也先会狮子大开口,愈加索求无度。当务之急是厉兵秣马,磨刀备战,天军威势之下,也先自然会知难而退,主动送回朱祁镇。 这些意思,倒是和朱祁镇的血诏十分相符,朱祁钰自小远离朝堂,背后肯定是有高人点拨。 王直等人对朱祁钰的意见心中惴惴,可这番说辞乃是阳谋,不仅句句在理,而且合着朱祁镇的圣意,别人还不能说什么。其余大臣,虽然暗自腹诽,但摄于朱祁钰的监国身份,而且王直于谦等人也没有提出异议,只好各怀心思闭口不提。 敕书来到孙太后面前,她沉思良久,最终一声长叹,旋即目光炯炯的看向北方,仿佛她的皇儿就在面前: “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可怜的皇儿,你这皇位来的太过轻松,如今你落难,自然引得旁人惦念。” “准,就按大臣们的意思办。” 司礼监的小太监离开后,孙太后凤目微凝,眼神锐利的看向文华殿。 “金英,你去跟于谦说一声,让他明日早朝后,来本宫这里一趟,哀家要听听新军的进展” 也先没有说话,把敕书丢给他的心腹丞相阿拉克,金帐中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 李实冷汗涔涔,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这草原人民历来有羁留使臣的传统,听说苏武牧羊的地方就离这里不远。临行前,朝廷把李实从给事中晋升为本部侍郎,回头再看,这分明是有人看不下去给的补偿。 敕书只有百余字,阿拉克很快就将其看完,不同于也先的愤怒,阿拉克的脸上更多的是错愕,作为一个忠实的幕僚,他关心的是敕书背后隐藏的深意,他思考的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人善谋,阿拉克觉得,这些简单的文字背后,肯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这封敕书丝毫没有全军覆没c皇帝被擒的耻辱,反而从头到尾充斥着天朝大国的骄傲。是北京的主事人大败之下,依然觉得瓦剌不堪一击,还是认为也先没有胆子去动他们的皇帝? 智慧如阿拉克,对此惊疑不定,一筹莫展,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阿拉克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问出了一个也先最关心的问题:“你们迎回皇帝,将用什么礼物来,总不会就是眼前这些吧?” 也先赞许的看了阿拉克一眼,南征以来,军马奢耗巨大,加上也先的貔貅做派,土木所得大多扣在手里,手下头领早已不满。大明军民坚壁清野,让他们以战养战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人吃马嚼之下,储备的粮草几乎告罄。 陆续有几个头领,领着本部人马东去,回了放牧的草原。为了避免队伍彻底溃散,无奈之下,也先才分了些土木缴获,勉强稳住了人心,确实让他肉痛不已。 也先现在可就指着大明的赎金求发展,未料想竟然失算,听到阿拉克发问,急切的等待李实能说出个所以然。 最怕空气突然宁静,李实仿佛能听见自己的汗珠子砸在地上啪啪作响,转头看向身边的副使罗绮,却发现他缩着脖子如老僧入定,根本不和他对眼。 情知躲不过去,心中暗骂一声,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太师容禀,若是用礼物来迎,世人必然说太师贪财好利。不用礼物,方见太师仁义,是好男儿一个,记载在史书里,为万世称赞!” 这话说完,李实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急智,上位者最在乎什么,最在乎的就是脸,自己这一番裸的吹捧和诱惑,这可是名扬青史啊,连忙目光灼灼的看着也先。 也先急着等米下锅,饭都吃不饱,哪里顾得上要脸。这分明是把人当猴耍,也先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怒火,狠狠一拍桌子。 “去把那明朝皇帝带过来!” 李实大惊失色,罗绮也蹦了起来,君辱臣死,也先这是要搞事情啊。 两人齐呼:“太师不可” 也先置若罔闻。 “呛” 金帐的中的侍卫却是长刀出鞘,杀气腾腾的对两人虎视眈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