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命魂》 正文 楔子 上古时期,父神苏醒,天地相分,万年之后,父神倒下,化身为山川河流。 母神见大地秀美,天地间的神又少得可怜,便造了人。人无左右自然之力,母神便嘱咐众神庇佑看护之。 人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载,母神便给了他们魂魄,让他们自己繁衍生息,寿命终止便轮回到下一生,如此生生不息。由是,三界遂成。 九天之上,天神居之,监管凡人c维护天地;大地之上,凡人居之,熙来攘往c延绵生息;大地之下,幽冥凡魂居之,魂魄轮回。 天地万物各有其造化,花草鸟兽受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偶有经数百年不死而成精者,是为妖。妖大多好食人精气以增长自身修为,被食精气者魂魄不存,为保人的周全c凡界澄澈清明,凡为妖者,神必捉而杀之。 这日,少司命弱姻来到巫山。 一八百年的老梅树近来有成人形之趋势,它初化人形之时乃除之的最佳时机。弱姻在梅树旁已守了三日,那满树的红梅已朵朵盛放,似燃在枝头的火,鲜艳得热闹。 忽而一阵山风刮起,梅树开始慢慢干枯。弱姻知道,这是梅妖成形要抽离树身了。 朵朵红梅自枝头凋落,被山风吹得纷纷扬扬,幽香盈满整个山坳。白雪红梅,暗香销魂,杀个妖还能赏到这番景象,弱姻觉得此行不亏。 “嘎吱”一声,树干开裂,一股白烟冒出,烟雾散尽,一红衣女子傲然挺立。血红的纱衣被山风吹得飘摇翻飞,纱衣下肤白胜雪若隐若现。细细一看,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鼻子小巧,樱唇血红,三千鸦丝披散身后,妖媚无双。 不愧是梅妖,果然够能忍。寻常花草五百年即可成形,初时是孩童模样,这梅妖硬是多等了三百年,长作了成年女子的形状才出来,弱姻觉得可能得多费些力气。 梅妖问面前荷衣蕙带的女子:“你在此守了三日,是在等我?”声音逆风而来,略显清冷。 弱姻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抖抖身上的梅花,悠然道:“我确是在等你,不过是等着取你性命。”说罢,提剑刺了过去。 那梅妖脚下一蹬,倾身向后飞去,背抵山壁后一个翻身,弱姻的剑刹时于壁上刺出一个大洞。梅妖手扶山壁,双脚连环向弱姻踢去,都被她一一挡下。 她回身腾于半空,挥剑施神诀以剑气向梅妖处砍去,梅妖翻身险险避过,被斩掉了几根发丝并一片衣角,她知今日是碰上了个厉害角色,还未喘过口气,又是一剑过来,她避闪不及,被砍中了肩膀,掉到了雪地里。 弱姻在空中俯视白雪里的一团鲜红,她爬起蹲跪于地上,眼神犀利地望着她,好像伺机就准备逃走。她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妖怎会快得过施了神诀的剑气呢?八百年忍耐终是要付之东流了。 “阿明,别乱跑,等等我!”一女子的声音传来,弱姻一惊。 远远望去,素衣女子追着一只鹿向这边跑来。 这深山密林里,怎会有人住着?她一晃神,回过头,梅妖已不见了。 找遍整个巫山,她再没发现梅妖踪迹。倒在快到山顶处,发现了一个小屋,住着那名女子和那只鹿。 弱姻拿出排姻缘的簿子,仔细翻了两三遍,未找着这名女子,看她早已是适婚之龄。难道是隐居世外,便把她的姻缘排漏了? 她唤出巫山山神来,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看起来都能当弱姻的爷爷了,神位却比弱姻低许多。 巫山神恭敬行礼道:“小神见过上神!” 弱姻不与他讲那些虚礼,直接拉着他指着远处的小木屋道:“那怎么有个姑娘?是何许人?” 巫山神道:“禀上神,那是十八九年前,还是二十年前,她爹爹带着她过来定居到了这山上。名字好像叫扶桑,她爹三四年前去世了,便只剩她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了。” “她爹是谁为何要隐居到此处?” 巫山神想了想,愣是没想到,“这这小神也不知。他们父女俩住在这山上,打猎什么的都很节制,安安分分的不滥杀山上的生灵,我也就没管那么多。” 这么个糊涂山神,怪不得山上有个八百年的梅精都不知道,弱姻见问不出什么来,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巫山神自知没让上神满意,悻悻然回了自己住处,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上神定要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得些上神赐的宝物。 弱姻未将巫山神放心上,自己急急赶回九天找到兄长。 如今是东皇太一统领九天,东君癸阳乃东皇长子,司日月星辰之事;云中君屏翳乃东皇次子,司云雨风雪之事。 而大司命华湮与少司命弱姻皆生于星辰,乃宇宙孕育的兄妹。华湮掌管凡人的寿命与劫难,弱姻掌管姻缘子嗣与运道,另还有海君c水君c各方山神等管理凡界的山川河流,疫君司医等管理疾病等等。 华湮性子冷冽刚直,不为人情变通,弱姻性子机敏灵动,却爱出纰漏。 大司命华湮已排好百年内生人的命数,正自己下棋。 “阿湮,我排姻缘时,漏掉了一个。”虽为兄长,她却不爱唤他哥哥,华湮亦由着她去。 人的命格由神安排,魂灵的轮回由幽冥掌管,轮回前会细数生前之利弊得失,上报九天以安排下一世的运道机遇。九天与幽冥相互独立又相辅相成,以保证给予世人最大限度的公正。 人人都应有姻缘,漏掉,对人而言便是不公。 华湮抬眸看她,怎会出了这等差错? 弱姻排了姻缘后便是安排子嗣,而后华湮根据子嗣安排其命数c磨难c劫数等。而人与人之间又互相影响,交织出的命格就像一张网,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意抽出或插入都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弱姻心里发寒,却只能硬着头皮听候发落。兄长对她严厉,但也是爱护有加的,她闯了多少次祸,都是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收拾烂摊子。 华湮思忖一阵,道:“先禀告东皇。” 弱姻别无他法,忐忑着跟着去了九辰殿。 九辰殿后书房内,东皇太一正细细查看各处递上九天的折子。他发丝隐隐透出花白,素袍银纹,威严之气凛然而出。 听完华湮和弱姻的汇报,他身未动,头未抬,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所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声音听不出半丝怒气,却仍是让弱姻心中一紧。 华湮道:“如今只有找一不被命格左右c不妨碍他人运道的,给那女子做姻缘。” 东皇这才抬头看向他们。 华湮继续道:“臣可下九天,还那女子一世姻缘。” 弱姻闻言一惊,人神殊途,怎可共赴姻缘?她想说什么,却被兄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东皇合上手中的折子,似在斟酌,静默良久方道:“此事由你来做,我放心。待那女子魂归幽冥,即刻返回九天。”他又打开了一封折子,低头道,“弱姻疏于职务,罚受十年笞神鞭,每日戌时到司刑处领十鞭。” 那笞神鞭由龙筋制成,专笞神明,华湮虽未受过,亦知抽在身上,痛入神经。弱姻虽出过些错漏,也大多是无关痛痒的,何曾受过这样重的刑罚? 他想想办法挽救,袖子则被一旁的弱姻扯了扯。 她低低道了声“臣领罚。”便拉着华湮退了下去。 东皇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连东君癸阳亦被发送大地东极,远离九天,身处孤岛,独自守着日出。 “要说谁能得东皇三分柔情相待,那只能是已羽化的东后了。”弱姻劝着华湮莫要再想法免了她的责罚。 东皇的不通情理,华湮自是知晓,甚至赞同。他行事一贯干净利落c循规依矩,不讲人情。面对妖时,举剑即杀,绝不多言;写人命格,即便人之心愿咫尺未竟,寿数亦不会有半刻更改。 只这个同生共长的妹妹,总让他操心。 看着弱姻仍存稚气的脸,华湮无奈,也罢,就当给她次教训吧。 “那阿湮,你要如何还那女子姻缘?”弱姻跟在华湮身后,朝渐修宫走。 “自是与她成婚,共度一世。” “怎样与她成婚?这可不像斩杀精怪,直截了当即可你总不能跑到人家姑娘面前,劈头盖脸地说要与人家成婚吧!” 华湮未答话,弱姻就知晓自己说中了,她跳到他面前,郑重道:“阿湮,情之一字,很复杂的。天时地利人和,方使情生;相识相知相伴,而后相守” 华湮绕过她继续往前走,听她追在后边絮絮道:“或者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但那女子又无父母,你身为天神,在凡界没有根底,如何找媒人说媒” 他打断她问道:“就没有简单直接些的?” “也有一见倾情,互许终生,或者直接私奔的,但那极少。你难道有什么法子能让那女子青睐于你?要是能有操控人心的神诀就好了。” “最复杂莫过人心,有些你我尚且看不懂,谈何操纵?” 弱姻皱了皱鼻子,心想你对什么都淡淡的,只怕不是看不懂,是没兴趣去看罢了。 渐修宫已到,华湮进屋子,将伤药尽数翻出,递给弱姻,“到时,若是自己上不了药,便去寻人帮忙。那女子之事,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弱姻讪讪接过,兄长再冷漠,对她,却绝对称得上疼爱周到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应嫁 这块大地,由一条瀀(y一u)水条溱(zhen)水穿腹而过,由西北及东南,发于天山,东流入海。二水流经之地,孕育出芸芸生命,一个个小小的部族不断发展繁衍,形成大的族群;族群间相互争斗吞并,建立更大的国家。 二水上游c天山之下乃犬戎聚居,北有北狄,东有东夷,南部为百越之地,中原地区建四国:西北的耀国,西南的蜀国,东北的启国,东南的周国。 大地的西北方,海水隔出一片比寻常小岛大出许多的陆地,居住着几乎与中原内陆隔绝的一些人。他们不知天外有天,祖祖辈辈安居乐业,扎根于此。 直至一日,海上飘来一带着女婴的男子,听那男子讲述,他们方知,海水那头还有一片更为宽广辽阔的天地。 人们热情淳朴,要帮那男子修房定居,但那男子却似心灰意冷,不愿置身闹市,定居于此地最高的巫山之上。 山上秀木成林,云雾环绕,男子将屋子修在山的东南面,无事是便会站在屋前的峭壁边眺望,女婴长大成为女童,他便对她讲:“阿桑,海的那边,是你的娘亲。她为了保全爹爹和阿桑,不得不留在海的那边。” 女童不是很懂,却记得一点:她的娘亲虽未在她身边,却是爱她的。 冬去春来,女童又长成了少女,亭亭玉立,一如她的娘亲,满身光华未被素衣遮去,反而衬得更加出尘如玉。 男子多年郁郁,终究病逝,骨灰向东南面撒下。他此生两件憾事,第一是未护得妻子周全,第二便是临终仍未寻到一个让女儿托付终身之人。 女孩儿尽得父亲一身学识本事,足以自力更生。她不愿离开父亲亲手建立的这一方天地,便更没了嫁人的想法。 冬至过后便是数九寒天,大雪从早便簌簌下着,推开窗户便见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片。 日渐西斜,华湮在半山腰处挥散玄云,步行上山。 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吱吱作响,树木或有落叶光秃,或有如红杉c松树者,依旧绿针披雪,鸟兽或冬眠或迁徙,山林间只剩风雪声。 行进时偶见几块怪石杂立,华湮知晓,那是飘海而来的扶稷所设石阵,以防野兽靠近小屋伤人。 走出树林,是豁然开朗的一片空地,铺满了白雪,雪白的那头便是那女子扶桑所居的小屋。 小屋就地取材,用林中最多的红杉搭建,屋顶是野草盖成,由屋脊顺着两方斜坡而下。 华湮走近小屋,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噔噔噔”他不急不缓地叩门,而后立雪静待。 门过了一阵方开,现出一个素色的身影,矮了他足足一个头。 “公子何事?”那张小脸微微仰起,颊上透出炭火熏出的粉红,眼似纷飞桃花,却不见媚色,只盛满了这山间空灵。 她确是继承了她娘亲的倾国之貌,且教这山水造化洗去了媚艳,多了清灵。 华湮忖着,道出早已想好的说法:“在下两日前上山找寻药材,如今迷了路。” 她反应有些慢,好似不明白他迷了路与自己有何关系一般,过了几瞬才回过神,“哦,公子先请进罢!”侧身让他进去,而后关上木门。 屋内一张矮榻,两方木案,木案之间一个烧炭的火盆,一张案上摆着些书简,另一张上是两张大小不一的弓并一些工具。 扶桑将案上的书简抱开,邀华湮坐下,倒了碗温酒给他。 他本未觉着冷,这酒便也失了暖身的功效,只品出了淡淡的梅香,“这酒似有暗香。” “公子好舌头,”她又给他倒了碗,“这酒在梅树下埋了三年,便染上了梅香。” 华湮记得,三年前,她父亲离世。 他看着对面案上的两张弓换了话题,“姑娘是在调弓?” “是,”扶桑点头,“许久不用了,将它调一调。” 那两张弓中有一把比寻常的小些,应是她父亲为她特制的罢。 “姑娘可继续手中事,不必理会在下。” 扶桑果真起身到对面案后坐下,继续调弓。半晌之后,她手中未停,看向华湮问道:“不知公子要找何种药材?” “琼珍。” “如今正值隆冬,怕是没有了。我家中尚有些,公子先拿着用罢。只是”她看看留了一丝缝隙的窗户,“雪下了几日,想来已封了山——公子何时进的山?”。 “三日前。”华湮平静道。 他进山三日,在林木风雪中穿行却全然没有狼狈的模样。 扶桑弯唇一笑,“公子在此处歇息几日,等天气晴了,我送公子下山。” 华湮本在看她拉住弓弦的手,听他如是说不由得看向她的眼睛,空灵而澄澈。 他对她的善解人意甚是感激,如此,便不用他费心找理由留下了。 “多谢,那便打扰了。” 那雪整整下了七日,又多过了两日,华湮才下山。 七日的相处,华湮留心摸清了她的脾性。 她事事打理得妥当,哪怕有些煞费体力之事,她亦能想办法解决,从未求助于华湮。 华湮本着亲近之意相帮,都被她礼貌拒绝。他有时看不过直接上手,她只得作罢,嘴里还是连番说着“感谢劳烦”,与弱姻简直两个极端。 行事如此,她的性子却极是温柔沉静的。 无事时,爱看她父亲留下的书简,也尝与华湮布局手谈,谈论他在山外的见闻。 华湮带着还她姻缘的初衷,耐着性子与她相处,交谈起来渐渐没那么排斥。聊得起劲时甚至似知己好友,教他将剩下的事做起来都顺手了许多。 离开巫山两日之后,他去而复返。 扶桑开门笑问:“华公子此次又是为何事?” 他道来买兽皮,又留了三日离开。 第三次来时,扶桑未再多问,只柔柔笑着请他进屋。 坐了半日,华湮问道:“可否带我去看看那几棵梅树?” 梅树长在山顶的东南方,下面便是大海,扶稷的骨灰便由此撒下。 两人并肩立在几棵梅树前,华湮平静无澜地讲述自己的身世,无父无母,有个妹妹,四处经商,钱财都做了妹妹的嫁妆,而今厌倦漂泊,想作停留。 半真半假,说起来倒也顺畅。 扶桑静静听着,直至他说完也没出声。 “阿桑,”他转身面向她,“这些梅树为媒,天地为证,我华湮今日向你下聘”他取下腰间佩玉摊在掌心,“你可愿收了这聘礼?” 她只是望着他,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惊诧和疑惑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目光探究流转,仿佛要望进他的心里,又仿佛不必执着深究。 华湮更近一步,看到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缓缓道:“我会敬你护你,一生不离。” 她蹙了蹙眉,低头去端详那块玉,掩去了眼中华湮不懂也未察觉的情绪。她伸手抚上他手心的玉,先凉后温,通体透白,未经雕琢。 而后她仰头看他,释然一笑,露出颊边的酒窝,“好,我应你。” ------题外话------ 昂,发文了,这篇文,我从大三开始写到现在已工作近两年,终于来潇湘发了,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这篇文现在就剩结尾处在修改了,不会坑的,希望大家多多追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成婚 成婚之礼定在年后,在山下容婶家宴宾行礼。 扶桑十二岁时,曾在容婶家学习裁衣缝制等女子活计,住过一年。容婶亦师亦母,对她很是慈爱。 乡亲一向敬重扶稷的才学,看华湮与扶桑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更是欢喜不已。 祭过天地神明,沃盥之后便坐入对席,矮几上置着一只羊腿。 容婶割了几片羊腿肉分别放入扶桑c华湮碗中。两人同食一肉,是为同牢。 而后,用剖成两半c以线相连的匏瓜盛酒而饮,是为合卺酒。匏瓜味苦,所盛之酒便也染了苦味。 扶桑皱着眉头将它喝完。整整半匏瓜的酒,让她上了头,不一会儿便有些昏昏然,几不能走。 华湮抱她上山,一步,一个脚印,两重深度。 待回到木屋,天色已暗。他将扶桑放到里屋榻上,替她做除去嫁衣c擦脸等事。扶桑呼吸匀长,已然睡熟。他静静坐于榻边看了她一阵。 合床之礼完,成婚之礼才完。 他脱去外衣躺在她身旁,伸手环过了她的腰,停了一瞬,慢慢使力把她拉过来些。 她不安地动了动,他便又停了一瞬。 半晌后抬手拉开她的里衣,窗缝间漏进的几缕月光,打在那如雪的肌肤上,盈盈生辉。 眸色未变,波澜未兴,华湮无喜无悲地伸手,触及她的肌肤,几许温润,几许柔暖。 “凉!”扶桑胡乱地抓住了他的手,含糊道。 他停了手,捂在被子里。 半晌后,他伸手挨着她的脸,问:“如今暖了么?” 扶桑没有答他,只顺着他的手蹭了蹭,像只讨好的宠物。 华湮便视作是默认,翻身压在她身上,解开衣带,行合床之礼。 她似乎极为疼痛,身体有些痉挛,双手无力地推他,嘴里含糊地哼唧,两条细细的胳膊最终抱住他的手臂,没了声音,只剩喘息不匀。 华湮皱眉,他知晓女子初次会不适,方让她喝醉。只是,酒醉好像并未让她好受多少。 他缓缓退了出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 她便又像什么都未发生,继续沉睡。 华湮清理一番,便也抱着她睡去。 次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山上日出早,窗缝里早早便漏进几束斜斜日光。 华湮睁眼,将窗关紧,起身下了榻。 他穿好衣物,出门围着小屋转转。 小屋面朝东南,离山顶还有约莫两丈来高。屋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边缘竖了矮矮的篱笆,上面爬着些藤蔓,嫩叶未发,仍是干枯。再往外是陡峭的悬崖,视野极好,天气晴朗时,可望见山下来往的小船。 除了此处及半山腰的大片扶桑花,整座山都是被密林环绕。 那片扶桑花,便是扶桑名字的来由吧。 除却厨房c净房,还有两间屋子,一个大些一个小些,即外屋和里屋。小屋的后方有一温泉,扶稷在温泉边搭了个棚子,直通后门。温泉也就充当了浴房。 附近的林中都设上了恰当的陷阱和阵法,足以阻挡山中野兽和外人,护得小屋周全,而落入陷阱的动物,大些的可做食物,皮毛可做衣物或售卖,小些的扶稷通常会放生。 这一草一木,都是那男子一手所建。妻子被君王强占,只能带着女儿逃离家国。身负济世之才,却只能偷生于这荒山野岭,华湮写他命中磨难时,笔未停顿分毫,如今置身那些磨难造成的后果,方有了真切些的感受。 回屋时,桌上已摆了两碗米粥并一些小菜。 扶桑将分量多的那碗推给他,脸上仍是柔柔的笑意,未有什么不妥的情绪。 华湮微微放下心来。 碗里的米粥香滑纯粹,配着小菜便是清清淡淡的早饭。 华湮吃得斯文,也两三下就用完了。 世人皆以牲畜祭天神,殊不知天神从不食凡物,从不生烟火。风华玉露c天地精华便是他们最好的食物。源于何处便易归于何处,因而上古天神才能以神身修补天地,保宇内安宁。 华湮这副肠胃,剩下四十年,想来还要装许多凡物进去。 早饭过后,华湮在一张案上翻看扶稷留下的书简。一抬头,便见手边多了一壶热茶。 他看向扶桑,她正用陶罐装水,而后放回炉子上继续烧。她回头见华湮看她,柔柔一笑,露出颊边酒窝。 华湮未有反应,继续埋首书简。 不一会儿又听她窸窸窣窣翻弄着什么,华湮皱了眉头。 他向来喜静,尤其看书下棋时。渐修宫中一向只他一人居住,前些日子与她相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未发觉,如今尘埃落定,身边多了一人,还是不习惯。 “容婶送的东西里,有许多布匹,我给你做几件衣裳吧。”她已跪坐于木案的对面,在华湮的视野边缘投下一阵阴影。 华湮抬头,见她手里拿着软尺,放下了手里的书简,“我该如何做?” 九天之上有蚕神,所养之蚕千年吐丝一次,而后由司织掺着云彩星光织成布制成衣,司织从未量过尺寸,衣裳却永远是合身的。 思忖间扶桑拉他站起,走到两方木案之间。 她示意他张开双臂,他乖乖照做。 他只感觉一双不大的手在他背上移动c轻点,有些痒。 而后她转到他前面,脚稍稍踮起,量他的脖子。她靠近些认真看尺寸,额头就快贴上他的下巴也未注意,她喷出的气息温软湿润,扫在他的颈间,满头青丝披散,淡淡的馨香萦绕他的鼻间。 她弯腰垂首量他的腰,露出雪白的秀颈,掩于淡青的衣襟。 饶是淡漠如华湮也觉得,她确是极美的,如无根净水养出的粉荷,未施粉黛,洁净而娇嫩。 他有些懂为何扶稷会挑这山野荒岭隐居了,除逃命之外,还怕女儿走上妻子的旧路吧。 待所有尺寸都量过,扶桑拿起布料在另一张木案上裁制,华湮坐回案后继续看书。 万事于他皆是水过无痕的感受,如今,女儿家的手中活计倒教他生出几分新奇,几次径直看向对面。 扶桑偶尔抬头,发现他看她。目光相触,两人皆未觉羞窘,一个面上波澜不兴,一个笑颜温柔似水。 是夜睡前,华湮看着妻子在铺床,宽松的里衣露出雪白的肌肤,想起了白日里量尺寸时的情景。 略一思忖,他上床从背后抱住了扶桑。 扶桑吓了一跳,正要回头问他怎么了,耳垂便被他含住。 他亲吻着她的耳垂,待她身子发软,放她趟在床上,继续品尝她的脖颈,手亦不停在她身上摩挲,触及她敏感之处,便小心耐心些,待到她口中溢出细碎的嘤咛时,才进入正题。 她果然不再难受。 华湮知晓,这次法子对了。 ------题外话------ 昂,三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北海 几日后,衣裳做好了,一共三套,颜色皆偏素雅,肩上和袍角用同色的线绣了竹叶,精巧细致,衬得他更加白皙出尘。 春种秋收,大地新陈更替,造化万物自有其规律。 华湮拿出不少种子,都是癸阳送的“成婚贺礼”。 两人一起将种子分类种在屋子前边,春日种下,秋日就已经收获了些瓜果,只是形状有些奇特,教扶桑很是新奇。 华湮一边暗悔对东君掉以轻心了,一边费心编造了个出处,还好扶桑简单地信了未多说什么。 而那些果树种子长大些,扶桑才将它们认出来,那是些桃树和梨树,且几乎同时开花。开花时,粉白交错掩映,花瓣纷飞,那场景煞是梦幻;而结出的果肉甜汁多,个头还比寻常的大出那么许多。 时光掺着琐事,酵成一坛最温柔刻骨的酒,醉了酿酒之人的心。 一晃门前桃梨已是五度花开。 华湮正自个儿对弈得入神,手边又不出意外地多出了壶清茶。 待那熟悉的脚步踏出了门外,一只彩尾青鸟衔着玉简飞了进来。 华湮取下玉简,阅过之后收入袖中。 他走到外屋,看见门外桃梨,粉白竟放,交错掩映。 树下垫着些布,收集掉落的花瓣。扶桑正蹲着将花瓣拾起分别装到两个篮子里,洗净晾干后可酿酒或做点心羹汤。 阿明在一旁想扑蜂蝶,奈何身量太矮,够不到枝头。 华湮朝她走去,间或有粉白的花瓣飘落到扶桑头上,他蹲在她身旁,伸手轻轻拂去。 扶桑转头一笑,弯了眉眼,粉腮桃花相映。 “阿桑。”他拉她起身。 “恩?”她微微仰着面看他。 “我需得离开几日。” 她似乎有些担心,拉着他的袖子,“去哪里?” 他自来到巫山后便与她日夜相对,五年多来从未离开。 “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有个妹妹么?”见扶桑点头,他继续道,“她遇到些危急之事。” “那,要多久回来?” 华湮心中计量凡人的脚程,道:“半月吧。” 扶桑听后并未多说什么,要进屋去帮他收拾衣物。华湮却道不用,径直离开,身上是自己穿来的玄色衣袍。 他走了一阵,回过身,看到那静立树下的一人一鹿,微风拂过,描摹出一副最静好的画卷。那弯弯桃花目中灼灼全是牵挂,却还是微笑与他送别。他学着她的样子摆手c牵动嘴角,而后转身利落离开。 海君掌四海风浪辖域极宽,北海深处常人不至,他便未顾及太多。怎料一青龙不屈为兽,逃离到此盘旋多年,已自立为王,经营出一方天地。 龙乃上古神兽,常卧于深海湖泊,灵性比寻常鸟兽强上许多,化为人形后其灵力非普通天神所能敌。 那青龙占海为王将近千年,不日便将化为人形。 东君与云中君前往制服,鱼精蟹妖着实忠心,甚至未成精的鱼虾也来阻拦。他们费了些力气一一制服,轮到青龙时,却发现不能伤它分毫,只能先将其困住。 神兽与天神实乃同源,伤得天神,方能伤之。 东君与云中君当下决定,传信给大司命华湮。 东君之承影,云中君之含光,华湮之宵练,乃父神开天之斧炼造而成之神剑。三剑分而有影无形,只杀妖魔,不伤人神;三剑合而剑身形显,借力天地,可劈万物。 华湮赶到,青龙虽处囚笼却仍气定神闲,一副泰然姿态。 他呼出宵练,示意二人。 东君与云中君亦手持承影与含光,与他分列青龙四周。三人以青龙为中心,取七步之距,摆开诛杀阵。 一白玄绛,三色衣袍各自循位而动;一青蓝金三道剑光挽出纷繁剑花。 青龙不再散漫,怒目而视,依次睃着三人。 只见三人渐渐悬于水中,海上风云骤聚,海下漩涡乍起,三色衣袍随水流翻飞,如同开到极致的花,在风中微微颤抖。 青龙焦躁起来,一下下撞击着囚笼。 相距较远的三人,忽而聚拢于中心,剑尖相抵。 刚一触及,三道剑光便黯淡下来,露出剑身本形。剑刃光可鉴人,剑身花纹繁复,上刻日月星辰c鸟兽虫鱼c山川水流c花草林木,意为万物之始。 囚笼慢慢变形,青龙撞击得愈发凶狠,欲将挣脱而出。 握剑的三人催动神诀,以灵力注剑。 三剑向上飞去,冲破海面直至云霄,受日月之精气,集万物之生机,而后合为一剑,翻身向下,落入海面穿过囚笼,直插龙心,分毫不差。 青龙头已伸出笼外,身躯卡在铁条之间,一把长剑深深插入,引得其悲鸣长啸。叫声未绝,三剑分离,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喷薄而出,迅速波及四面八方,如同整个海洋发怒,呼啸着远去。 白c玄c绛三色衣袍亦被振出老远,念了定身决,才堪堪稳住身形。 待一切归于平静,青龙已血肉无存,囚笼一起化为齑粉,百丈之内,凡物不存。 只有青c蓝c金三道剑光悬于水中,随水波起伏,显得静谧而安宁。 白云之上,碧空如洗。 云中君于云头驾腾,东君与华湮在后边调息。 东君渐渐顺了体内的灵力气息,收了势,干脆侧躺在云上。他挑眉问华湮:“人界的滋味如何?” 华湮径自吐息,不予理睬。 东君便啧啧道:“你这性子,不知那姑娘如何受得了你?” “那姑娘”自是指扶桑。 华湮收了势,睁眼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又正坐继续闭目养神了。 东君对华湮这副清冷模样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云边有鸟儿飞过,他心下一动,暗暗施了神诀。 那鸟儿就忽然转了方向,直直向华湮撞去。 东君不自觉勾起了嘴角,等着看幕好戏。 谁知那鸟儿半路便又换了方向,飞回原位了。 东君顿觉无趣,仰面躺倒云上叹气。就听华湮淡淡道:“万物皆有其命数,东君切莫擅自更改。” “还是这般顽固不化,”东君趋身到华湮耳边,低声道,“如花美眷也未能将你炼成绕指温柔?”说罢他又躺回云上,还自顾自叹息道:“真是无可救药啊,无可救药” 抵达九天天门,一切与离开时分毫不差。 桃枝枯藤虬扎缠结而成的门框就比寻常人家的院门大些,四周无墙无壁,只一层透明的结界,却是天神也无法从旁处进出。 门内一旁便是司刑台,台上一棵五人合抱的老树并一个圆形大洞。神若是犯的错若是只需小惩大诫,便去司刑处领罚;若是需开除神籍便会召齐诸神,在这司刑台行刑。 那老树专吸神髓,吸一神之髓,便开一蓝色花,悬于树冠,经久不败。那圆洞直通幽冥。神被吸尽神髓,尽失神身,而后堕幽冥c渡忘川,为花草鱼虫任人宰割,或在世为人生老病死,受轮回苦c别离痛。 老树上已有两朵蓝花,时时提醒众神恪守己身。 高台与天门各由一长长的甬道通向九辰大殿,皆由白玉雕砌。甬道下尽是玄冰,冰上却莲叶田田c莲花皎洁,花叶之间袅袅生烟。 云中君c东君c华湮一起入门,华湮却被拦下。 只听司门神道:“大司命留步,凡物不可入九天。” 华湮尚未想到自己身上有何凡物,便被东君取去了头上一物,一头青丝便泄了下来。 “这玩意儿倒是精巧细致,你待如何处置?” 他看向东君手中之物,是他束发的布带,素色绣竹叶,乃扶桑亲手所制。 华湮拿过挂于一旁的桃枝上,不理东君深富含义的笑声,大步回了渐修宫。 ------题外话------ 本来昨天想传的,网页刷不出来,今天用手机传的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魂伤 九辰殿气势恢宏,白玉铺地,琉璃雕柱,玉阶高悬延伸至白云之颠,直指主宰三界的无上之神。 海君立于阶下,直告自己疏职之罪。河伯c水君则以海域极宽为由,求东皇从轻发落。 东皇太一听完诸神所说,陷入了沉默。 天神与天地同生,为数不多。创世以来,两位天神开除神籍,三位天神羽化归去。诸神所司事物自然繁多,诚然四海确是太过宽广,亦只能仅由海君看管。 “罢了!”东皇威严发声,“诸卿之难,孤皆知。减去海军三百年修为以示惩戒,各回各位,仔细行事罢。” “是!”诸神告退。 后来到九辰殿的华湮却被留下,随东皇去了殿后的花园。 “除妖龙一事,你虽未奉命,却义不容辞,是为有功。那凡女之事,可都还好?”东皇挥袖,览凡池池面便浮现凡界的情景。 女子躺于榻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缝照在她的脸上,眉眼温柔而沉静,正是身处巫山的扶桑。 华湮瞥了一眼便敛下眼睫,“都还好。” 一蓝衣女子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内,使了什么妖法,便使扶桑昏然入睡,而后将她掳走。 东皇眼见这一幕,未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对华湮道:“那女子似有些麻烦,你且去救她罢。” 华湮这才抬眼看览凡池,那睡榻上空空如也,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领命告退,招来玄云腾上空中,将自己的感观扩大到极致,四处感知扶桑的气息。 等他寻到极北之地的那座小岛,就见扶桑被绳子绑着双手,吊在崖壁上横生出的一棵树干上。那蓝衣女妖坐在树梢,手里把玩着华湮原本挂在九天门外的素色布带。 见扶桑性命尚且无碍,他心下稍定,看那女妖真身乃一海鱼,再看眼前的景况,他便知晓这女妖定是为那妖龙向他寻仇的。 “湮哥哥,你怎的才来?待会儿这女子死了,吃起来可就不新鲜了!” 蓝衣女妖一开口便教华湮皱了眉,不知她怎样从扶桑嘴里骗得了他的名,那声“湮哥哥”让他觉得碍耳。 再看扶桑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清水般的大眼,而如今,那眼里的震惊让华湮觉得格外刺眼。华湮不想多说,取出宵练,想要直接解决那女妖。 却见那女妖走向树干,顺绳而下,四肢缠在扶桑身上,躲在她身后,手伸出来从她脖子胸口划过,道:“湮哥哥,你说我们是先杀了她呢,还是就如此,直接挖心呢?” 这是在威胁他! 华湮不好继续动作。 只听那蓝衣女妖继续笑道:“呵呵,姑娘你还不知晓吧。我俩本是两只野妖眷侣,我身子不好,他便硬要寻了凡间女子来给我吃了补身子。” 声音里满是对情人的依恋与娇嗔。 华湮心中逐渐有些不耐。他尚未动作,便听扶桑笑道:“那便由他动手杀我罢。心也好,肝也罢,他要的,我都给。” 那笑声里几许讽刺,几许不在意,浑不似寻常那个柔弱温柔的她,教华湮心中的愤怒又化成了另一番滋味。 女妖看她眼中的决然,知晓她不是在说谎。 想不到这也是一个痴人! 那条被杀的青龙占地为王,对北海的鱼虾都甚是照顾,对这鱼精更有救命之恩c相护之情。 再过一月,它便可化为人形,却被他们所杀,千年修为化为灰烬。 纵使知晓她一界小妖与天神斗不过以卵击石,鱼精仍放不下心中的愤恨,想要用这女子威胁那天神些许,伺机杀了他。 奈何他虽来了,却自始至终不为所动,教她没有可乘之机。倒是这女子用情颇深,却终究情不得托的模样。 她不想再为难这个凡人,对华湮恨恨道:“你过来!” 华湮依言过去,还有两步远时,女妖左手袭向他,他右手一把抓住,左手持宵练通从扶桑的腹部插入,胸前露出破绽,女妖的右手便放开扶桑,直插他的心房。 一声撕裂,宵练穿透扶桑身后鱼精的腹部,女妖的右手插入华湮的心房。 鱼精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剑穿过身前的女子插到自己身上,为杀她,他竟不惜杀了那凡人么? 二人几乎同时抽手,华湮半跪于玄云上,女妖左手拉着绳子,对华湮道:“你当不起她丁点情谊,你不配!” 她摩挲着自己指间的血液,似乎难以置信,左手也去摸那血迹,便凌空落下,“神的血,竟是热的,竟是热的,哈哈哈哈竟是热的” 残音凄厉,最终被水波淹没,只剩海浪之声。 华湮松开绳索,扶桑在他怀中昏了过去,他将她抱到崖顶。 这极北之地,日光极少,妖在此灵力倍增,人长时间处于此,则会寒气伤根,魂魄受损。 扶桑身上都是些皮肉伤,无甚大碍,魂魄却真受了损伤,若未及时修复,魂魄虚弱,身子也会虚弱,更不能如寻常人般正常行动生活。 她的命数不该如此,她本就该是个健康安乐的扶桑。 华湮想着可施之术,却无能为力。天神对凡人施神力会遭反噬,他如今心脏受损,若遭反噬不知会如何 “魂魄受损了?” 华湮闻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红衣女妖站在五步远处,看她真身,是一棵七c八百年的老梅树。看样子她一直在这岛上,他竟未发现她的存在! 那梅妖手中拿着鱼精刚刚扔出不知飞去何处的布带,扔给了华湮,“我有法子救她。” 华湮接住布带,静静看她。 她手里拿着一个青色小果子,“这是我疗伤修炼用的聚灵果,对凡人应是有聚紧魂魄的功效的。” 华湮皱眉,“应是?” “我是妖,当然不清楚它对凡人具体的功效。左右它无毒,你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最好试试。” 华湮沉吟片刻,“你想要什么?” 他这是愿意试试这个方法了,可他为何问她想要什么? 梅妖有些疑惑,可是马上就想明白了:她是妖,在他眼中自然是为了谋取利益。于是,她走近他跟前,蹲下将果子递给他,“我要你不杀我。” 四周静寂了一瞬,梅妖面上淡然,却浑身紧绷,连呼吸也克制着。既然他将她当唯利是图的妖,便可能不讲道义杀了她。华湮虽受了伤,若下决心杀她,她未必逃得掉。 华湮确实思忖着是否有必要与一只妖讲道义,他大可杀了她再将那果子抢过来,但如此又要多费一番功夫,他不知扶桑还能等多久。 他拿过果子,碾碎了逼入扶桑体内,“我不杀你,但也不会护着你。” 言下之意,若别的天神杀她,他管不了。 梅妖道:“这是自然,”她看了看他怀里的扶桑,“你护好你该护之人便好。” 说罢转身飘然离去,红衣伴着黑发飞舞,留下一阵暗香。 ------题外话------ 第四章,更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孩子 极北之地阳光不及,夜空中的繁星便显得格外清晰,或恒久不灭,或闪烁不定。 华湮抱着扶桑坐在崖顶的一块大石旁,他的右臂枕在她头下。大石挡去了强劲的海风,她的脸朝着夜空,便也染上了这夜空的安谧。 天边忽现一点亮光,渐渐成团,外围为淡淡的蓝色。 华湮猜测,或许这就是星光之舞。 那光亮漫延开来,而后一条条朝着他头顶延伸,瞬息万变,如同凤凰之尾,飘摇绚丽,梦幻得不似真实。 “真美。”扶桑醒来,光亮落入她眼中,熠熠生辉。 华湮探上她的额头查看,确定是全恢复了。 扶桑拉开他的手,起身走到崖边,将整幅天空纳入眼帘。 “阿湮,你看,多美!”她声音轻轻,伸手隔空触碰。 华湮亦起身向前,在距她两步远处停下。 海风将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扶桑回头朝他微笑,抱紧自己抚了抚双臂,“真冷啊!阿湮,我们回家罢。” 家么?华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字眼亦能落到自己头上。 他与弱姻化于星辰,生于云渊,三百万年前被癸阳带回九天,直至今日,他所留心不过一个妹妹,一个东君,从未想过一个“家”字。 他还她姻缘,与她成婚,今日方明白,他给了她一个家,原来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家。 只是,即便认为他是妖,她亦不闻不问不在乎么? “阿湮,我们回家!”那双为他裁衣做饭的素手环上了他的腰,那张小小的脸埋在他未受伤的胸前,“我困了,想睡会儿,我醒来就要看到阿明,你要好自为之!” 这一举一动言一语竟带了撒娇的意味。 是怕知晓真相,所以掩耳盗铃不问?是怕他难以解释,所以闭上双眼不看? 他将她打横抱起,踏上玄云。 “我不是妖。”淡淡说出这句,并未感到怀里的人有何反应。 良久,胸前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当日信了你,嫁了你,便会一世都信你。”华湮心中方似大石落地,豁然开朗。 回到巫山,是又一日的夜晚。 两人静卧榻上,都未入眠。只不过,华湮呼吸一向清浅,便与睡着了别无二致。 身侧的人动了动,似乎撑起了身子。 华湮并未动作,未几便感到衣襟被轻轻掀开,左胸前的伤口处扫过轻轻的吹拂,而后肩上印上湿润的一吻。 她呼吸里压抑着哽咽,华湮听得清晰,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五年间的种种浮现心头,华湮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 她凡事皆为他想,他的需要与否她都先于他感知,周到细致;她在乎他的感受,他的喜恶习惯她都了如指掌,一心只愿他喜乐,将自己的感受缩小隐匿。 这伤与他那不能说明的来由一同变得敏感,因而如今,连对他受伤的心疼,她都要小心隐藏。 华湮奇异于她将他的感受凌驾于自己的感受之上,奇异于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一边,去说服c蒙蔽她自己,奇异于自己因她所做的一切所生出的奇异的感受。他放缓本就清浅的呼吸,将那阵奇异压下,由着她为他掩好衣襟,而后渐渐入睡。 经夏入秋,天气尚残留炎热。 扶桑整日恹恹的,一整个夏季的下午都昏睡过来的。 华湮本以为她魂魄初愈,需得好好养精神元气,但近来一直没有好转,且昏睡时辰愈加多了起来,食物用得多了,但身子却更加清瘦了。 华湮这才觉出不对,趁她入睡时查看。 扶桑腹中竟孕有一女胎! 他们一人一神,断不会有子嗣的。 华湮仔细探看,那女胎大头占身体的一半,蜷着的四肢上手指和脚趾已完全分开,一根脐带将她与扶桑相连,不停地吸收着扶桑的血肉。 他想起了那聚灵果,逼入扶桑体内之前,他往内输了些灵力。 那果子聚了他的灵力,吸了她的血肉,化为了一个女胎!且那女胎仍不停吸噬扶桑的血肉。照此下去,孩子未出生,扶桑先被消耗殆尽了。 华湮立即腾玄云赶往东极之地,与癸阳商量此事。奈何天神与凡人结合乃创世以来头一遭,癸阳亦不知如何周全,只拔了一株落胎的草药与华湮。 带着药草回家,适逢扶桑醒转,正静静看着窗外,窝在榻上似一直乖顺的小猫。 “阿桑。”华湮走过去坐于榻边,揽她靠在自己胸前。 扶桑仰面看他,“回来了?” 华湮未言语。 扶桑并不在意,拿过他手里的药草在鼻间嗅了嗅,“这是什么?” 华湮未答她,问道:“阿桑,你腹中有了孩子,你可知晓?” 胸前的人身子一僵,而后点了点头。 “你的身子因此会越来越坏,你可知晓?” “隐约知晓的。” “未及孩子出生,你便可能先丧命,你可知晓?” 听出他话语间益盛的怒气,扶桑翻身跪坐面对他,“阿湮,你有办法保全这个孩子的,对么?” 说了这么多,她不顾惜自己,反倒想要保全孩子? “阿湮,当日你说敬我护我,一生不离,这五年间你全然做到了,我也相信你会做到我离世那一日。你不要事事都只为我想好不好?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你我的骨血,即便来生再遇不见你,我们之间至少曾有过这个联系。你和我一起保全她好么?像护着我一般护着她好么?” 说话间,扶桑拉着他的手抚上小腹,似乎想让他感受那个生命的存在。 事事为她?她何尝不是事事为他?他不过本着偿还之心做应做之事,而她的付出来得毫无缘由,因而教他想要对她更好,却发现竟无从下手,因而常常烦躁。 现下这烦躁便让他觉出她话里有什么,却最终未理出c未抓住。 敬她护她,他便该遵从她的意愿,但这一次华湮却分外不情愿。 他握住她的手,问道:“即便会失去我,你也要将孩子生下来么?” 他期盼她怕失去他,因而放弃孩子,却不知究其缘由,是他自己在害怕失去。 然而她给出的答案终究是他不想要的,一个轻轻淡淡的“嗯”激出他胸中千层怒浪。 但他本就是愈愤怒愈镇定的,朱唇勾出一抹释然的笑,手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声音甚至混杂几许温柔,“好,好,便如你所愿!” 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晓,自己一句妄图快刀斩乱麻的“如你所愿”,会牵扯出后来的诸多纠缠。 ------题外话------ 今天的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韶华尽 母神造人后不久,众神便搬上了九天。后因着守护天地,各司其职,海君c河伯等便住在了凡界,天神中又有诸多殇亡,九天之上便逐渐冷清。 近日冷清的九重天上却流传开一则秘辛,说是秘辛,但其实众神皆知,连东皇亦默许了,称得上是一则公开的秘辛。 不苟言笑的司命神君竟与凡人结合,生得一女。那女婴外表与常人无异,却非人非神c无魂无魄,天下之大竟寻不到一个同类,不知何处可容身,只能被暂托于东极之地的东君癸阳照看。 而那女婴的娘亲,大司命的妻子,怀孕五年,诞下女儿便魂归幽冥。大司命则立即返回九天,一切如常,简直和没下过凡界一样,甚至连那东极之地的女儿,亦未再去看过一眼。 众神心中暗暗叹息,不愧是铁面无情的司命神君啊!那女婴只怕等同孤儿了。 这则秘辛给孤寂了万年的九重天不小的震撼,但众神皆繁忙,私下里谈论也都不会失了分寸,让当事者尴尬,见了一身玄衣的铁面神君,依旧恭敬地叫一声“大司命!” 那神君也依旧只点头示意,不开尊口。 只弱姻发现哥哥的许多不同,比如他于案前处理事务时,会无意识伸手去抓什么,却发现手边空空如也,是时他便会愣上那么几个瞬息,而后低头继续;比如看见她养的那只乖顺的小白虎,他会伸手揉着它的头,笑着说上一句:“真像只猫!” 天知晓三万年来,哥哥笑的次数,她五个手指头都掰不完。 多少也写了那么多年的姻缘,她知晓,哥哥这是生了凡情了。 三万年孤寂累成的硬壳,她的嫂嫂十年便水滴石穿。 弱姻由是很认可且钦佩这位嫂嫂。但面对若无其事的哥哥,她着实不知怎样安慰,只能跟着一起粉饰太平,偶尔去东极之地看看小侄女。 两百年瞬息而过。 就在弱姻以为哥哥已然忘却之时,偶然撞见他对着命格簿迟迟下不了笔。 她翻一旁的屋顶,通过窗户看清了那页被揉皱了又压平的纸,以及纸上有些力道的“夏醴”二字。 那应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弱姻排过她的姻缘,似会嫁给一个成帝王霸业的夫君,是个富贵命格的女子。 屋内的华湮仍是没有下笔的意思,弱姻便坐在屋顶看他究竟会做什么。 可是直到她不小心睡去,屋内的人都未动作。 第二日,她被太阳晃醒了,便见华湮已然将那本命格簿合上,扔进了化生炉,燃为灰烬,飘入尘世去左右卿卿性命。 接下来几日,他神色如常,行事如常,简直教弱姻觉得,他那晚的异样是自己眼花。 直至又两百年后,华湮才忽然提出要去凡界,亲自察看世人的命格是否合乎天命伦理。 弱姻直觉奇怪,以往这差使一向交由幽冥做的。 众神却不以为然,大司命的一丝不苟是与生俱来的,亲理自己职事的外沿亦非不可接受的。 临走之前,华湮去了东君处看望女儿。 女儿已是人界四五岁孩童的模样,当她仰着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看华湮时,他只一句“应早些来看你的。” 那淡淡的语气教弱姻分不清,是伤怀太过隐忍,还是真的云淡风轻。她只好带了小侄女到一旁玩耍,让哥哥与东君说话。 “你失了那么许多神髓尚未养好,又要走?”癸阳自斟自饮,华湮用自己的神髓养那女胎,使她少吸些扶桑的血肉,他是知晓的。 他至今犹记得,华湮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婴来时,是如何的慌乱狼狈。匆匆而来又匆匆地走,只因记挂家中的妻子,奈何她未等到他赶回去便停了呼吸。 如今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不过到处走走罢了,无碍的。” 果真只是到处走走么?即便他自己信,癸阳也不信。 他几百万年来皆是无知无觉片空白,如今有人剥开了他的壳,滴进了几滴蜜,尝过那甘甜的味道,如何涂抹伪装,都再回不到空白,怕纵使蜜里掺了黄莲亦舍不得那几分甜。 心里如此想,癸阳面上却不表,扔给他几瓶炼制的灵药傍身,道:“你爱走哪儿便走哪儿,我不关心,反正如今有阿瑶陪我,我一点都不无聊。” 阿瑶,便是华湮的女儿。她生下来无魂无魄,难以存活,全靠癸阳以太阳之气与续魂草相辅救治方得以生存,至今仍离不开这两样。 “多谢!”华湮是真心感谢他。 癸阳却不买账,“别!你这样我不习惯。不是要走么?快走,快走。” 华湮起身,似想起了什么,道了句:“去极北之地看看罢!”而后驾玄云离去。 癸阳神色间的戏谑隐去了不少,微微有些怔忪。 弱姻却未注意,望着玄云消失天际之处,隐隐担忧,“阿湮他,不会出什么事罢?” 癸阳这才回神,拍拍她的肩道:“后知后觉总好过一直无知无觉,不是么?” 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闲散疏懒。 弱姻也想过哥哥是去寻那凡女的下一世了,但即便寻到了又如何呢?她的命里是断不会再有他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夏醴 火! 身前是火,身后是火,周围全是火!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夏醴猛的一惊,目光从烈烈火海转到面前的男子身上。 他一身玄色劲装,正将夏醴的腰佩取下挂到菁阑身上。 菁阑与夏醴皆是二八少女,不同的是前者着女装,而后者着男装。那玄衣男子是夏醴的卫侍,名唤铮舒。 他问道:“阿醴,身上可还有能证明你身份的物品?” 夏醴摸出脖子上挂的玉玦交给他,雪白无暇的圆环上有一个缺口,上刻双凤争鸣。 玦者,遇满则缺;凤者,舞于九天。 这玉玦乃周景王赐予大将军夏邑,庆其女出生之物。铮舒当时还是随师傅于深山修习的世外之人,并不知晓此事。 她先天不足,魂魄受损,月圆之日便会寒凉入骨,仿若泡如冰水中一般寒冷。百越之地有巫族,负异能,能在人与天神之间传递音信。因而未及周岁便被铮舒带往越地找寻巫族。 百越地域广阔,西多烟瘴,东临大海,许多小国纷乱错杂。他们花了五年才在一个名唤南越的小国找到了巫族。他们居于潮湿的山林中,晨夕多毒瘴,蛇虫四季可见。 好在巫族人世代居于深山,淳朴良善,愿为夏醴医治。但,巫族亦属凡人,不能修补魂魄,只能用草药巫术缓解她的寒症。十一年过去,她的寒症已不再月月发作。 只是对于铮舒,她总是愧疚,愧疚掺着日积月累的生死与共便又生出几许倾慕,倾慕添上经年累月的不离不弃,便长出了信任与依赖的叶,开出了唤作爱恋的花。 她知晓,铮舒所做的一切,定然都是为了她。 眼见他将那枚玉玦挂到菁阑的脖子上,夏醴隐约知晓了他的打算。 果然就听他道:“如今这客馆就偏门火势小些,外面定有人守着。我带着菁阑冲出去,引开他们,你再逃出去。” 这样他和菁阑势必非常危险,夏醴却未多说什么,只顺从地点了点头。因她知晓,只有自己好好活着,铮舒的师弟才会无恙。 恍惚间,他们已到了偏门边。 夏醴被安置在一个尚算安全的角落,铮舒半跪于地,握着她的肩道:“逃出去后便朝西北走,去青州找尹公子,记得沿路留好暗号,不论是我和菁阑还是夏府的人,才好找到你。阿舒教过你的,都还记得罢?” 为隐藏身份,他们之间向来只唤姓名。 夏醴重重点头,一旁的菁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阿醴,保重!” 夏醴轻拍她的背,望向铮舒,“你们也保重,我在瑞都等你们。” 瑞都乃青州首邑,夏尹冠礼之后,娶了青州一个将领的女儿,便一直住在青州与叔父夏典一起管理青州,就冬至年节之时回趟泗都。 “来不及了。”铮舒飞身踹开了门,拉起菁阑往外去。 外面果然响起了刀剑相碰的乒乓声,而后有人大和一声:“司马之女在此,谁人敢造次!” 那是铮舒的声音,夏醴蹲在角落,握紧了双拳。铮舒c菁阑,你们一定会好好的。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夏醴起身跑出门去。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尸体,秋风送来阵阵血腥气。夏醴扫了一眼,都是些蒙面黑衣人,跨步朝北城门跑去。 夜已深,街道上偶见巡逻的兵士,却对这通天火光恍若未见。夏醴觉出不对,小心避过他们。 城门尚未开,她藏在远处的一条小巷中。 遥看守城的兵士,倒像是严阵以待的样子。 夏醴靠着墙坐下来,呼吸不匀,脑中细细分析着如今的境况:五日前接到家中来信,只说让她回家,铮舒便带着她和菁阑向泗都走。五日连番赶路使得大家疲惫不堪,菁阑又有些生病,她才决定在麟州歇一歇再走。早晨刚飞鸽传书给大哥问家中有何事,晚上住的客馆便着了火。 麟州尚在洧水之南,属于南方,时值初夏已不易发生火灾,似云来客馆又是城内最大的客馆,着了火却无人过问,加上街上巡逻的兵士c守城门的兵士,她足以肯定这大火与麟州官署脱不了干系。 怕是早上那封信被人劫了去,暴露了行踪。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有人对自己下手? 天渐渐亮起来,城门口聚集的百姓渐渐多起来。城门一直不开,又给不出个说法,急着进出城门的百姓渐渐躁动起来。守城的兵士强势压着不开门,及至日中,似得了开门的命令,城门才开了。 如今便要想办法混出去。 巷口吹来冷风,让夏醴不禁瑟缩了一下,初夏的早晨还是有些冷。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衫,先前为了避火,淋湿了全身,衣物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显露无疑。 夏醴解开束发的布带,让头发披散到胸前,而后脱下外衣,撕扯磨烂,扔到地上翻搅踩踏,自己干脆也在地上滚几圈,而后穿上外衣,脸上也抹上无数的灰,彻底折腾成一个乞丐的模样,混入人群,出了城。 出城不远,渐渐有了些农人的田地,再往前走,又逐渐荒凉。 及腰高的野草长势旺盛,布满了整个原野。 路上间或会有马车或货队通过,但至今没有愿意带上夏醴一程的。毕竟,她如今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 身后又响起了车马辚辚声,夏醴回头,竟见一素衣公子自己驾车。那出尘不染的模样,简直让她自惭形秽。 但如今不是计较其他的时候,夏醴仍是上前攀谈,“请问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他竟停下车来答话,“瑞都。” 夏醴心中一喜,真是她的及时雨啊。但她却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这样脏,不知他是否愿意带她同行。她向着他深深揖了一礼道:“我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与父母在路上走散了,要到瑞都投奔亲友,公子可否带我一起?” 说完便抬起头看他的脸色,他也在看她,在看她的眼睛,毫不避讳也毫不嫌弃,让夏醴无端有些心慌。 她便连忙补充道:“我一个人这样走不知要走多久,只怕还没到便饿死冻死或被野兽吃了,还求公子发发善心,带我一程。”说罢又弯腰深深揖了一礼,不再直起身来看他。 “上车罢。”他的声音清清淡淡c冰冰凉凉。 夏醴心中一喜,抬起头笑嘻嘻地看他,眼中熠熠生辉。他却别过脸去,夏醴心中收敛起来,他还是嫌弃她的罢,只是心善不忍不管她。 她便收起了笑脸,安安静静走到车门处,想爬上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就停在车辕处,坐到了那个驾车公子的旁边。 她低声道:“我身上脏,怕弄脏了公子的车,我就坐在此处罢。”说完又想起来自己坐在他旁边,他会不会更嫌弃啊?但她抬头看他脸色时,他什么都没说,已经继续驾车赶路了。 夏醴便往左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怕弄脏了他的衣裳。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夏醴一直不说话,怕更惹素衣公子嫌弃。她昨夜神经紧绷了一夜,根本就没如何睡,现下马车摇摇晃晃她又不能说话,难免昏昏欲睡。她掐了自己好几把,还是没能敌过睡意,靠在车厢上睡得恍恍惚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像是碾过了一块石头,突然重重一抖,夏醴便失重向一侧倒去,好在那侧有素衣公子坐着,她只是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夏醴睁开眼只看到他白皙的下颌,丹红的唇,高高的鼻尖,以及浓密细长的睫。她一骨碌翻身起来,素衣公子亦拉马停了车。 夏醴看见他胸前到前襟,素白衣裳上粘上一片尘污,脸刷的一下红了。她道歉道:“公子,真是对不住,不如你换下来,我去帮你洗干净” “不必。”素衣公子下车,牵着马,将车拉到路边草丛中,让出道路来。而后,他到车内拿出一套衣裳,对夏醴道:“你守在此处。” “好。”夏醴乖乖道,猜想他或许要去换个衣服,然后把身上的衣裳扔了,或许顺便再小解一下什么的。 素衣公子两盏茶功夫后回来了,果然换了一身衣裳,白色衣裳衬得他更加出尘绝艳。待他走近了,夏醴方发现他肩上和前襟都用同色的丝线秀了竹叶,显得心思精巧又有些质朴可爱。 夏醴看看他手上,果然两手空空,那套脏衣裳果然被他扔了。 他上车又拿了一套衣裳递给夏醴道:“前面有个小湖泊,你去洗洗罢。” 夏醴又有些脸红,他好像真的很嫌弃她的脏。她接过衣裳,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望他,蹙了眉头,桃花眼盛着些许担忧。 “去罢,我在此处等你。” 听他如此道,夏醴便对他微微一笑,去寻那湖泊去了。 她将满十六,比前世与他相遇时还要小上几岁,眉眼间多了几分稚气。从遇见的第一刻,这张脸却让华湮时时回想起她的前世。 她的客气,她的小心翼翼,她的声音,她的睡颜。 纵使她身上脸上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他亦时时对比,想在她身上找出与她前世的同与不同。她还是一样的懂礼,一样的怕给旁人添麻烦,不过似乎较前世多了些狡黠,更活泼些,更能说会道些。 这还是一个人么?还是其实是两个人? 胡思乱想着,华湮便见夏醴从草丛中走出来,穿着他给的衣裳,是按她的身量做的一身男装,一样是白色,穿在她身上干净清爽。她洗了头发,乌黑的发丝披在身后,衬得脸蛋白净红润,顾盼生辉的眉眼,秀秀气气的鼻子和嘴,她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华湮不知,为何明知她已无半分记忆,再见她,他的胸腔中竟还是怦怦直跳。 他有些掩饰地转身,将马车拉到路中间,坐上了车辕,夏醴也跟着爬上去。 “车中有干的布巾,你可拿来擦擦头发。”华湮淡淡道。 夏醴乖乖听话,进到车中,便见里面规整地摆着些杂物,车壁上挂着几条布巾。她问道:“公子,我可以用哪一条啊?” 车外传来声音,“都可。” 夏醴便取了最里面的一条将自己头发上多余的水擦掉后,又回到车外风干头发。 马车前行,迎面吹来的风很舒服,夏醴不一会儿便又要昏昏欲睡了。她这次睡得有些沉,突然惊醒时发现自己竟趴在那位公子的腿上,也不知睡了多久了。 她刚动了动便听那位公子淡淡道:“困了便进去睡会儿罢。”他一直看着前方驾车,并未看她。 夏醴从他腿上爬起来,不知是否要道个歉,可是看他淡淡的样子,应是没有介意的,想应是自己洗了澡,他便不再嫌弃了。夏醴便跪坐着对着他揖了一礼,进车蜷缩着倒在几个垫子上很快睡着了。 ------题外话------ 第二卷啦,第二世啦(cc)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萤火 夏醴醒来时已到了傍晚,是被华湮叫醒的,他扔了几个果子给她,然后从车里的一个竹篓子里掏了两块肉干,出了马车。 夏醴揉了揉眼,正好有些渴,咬了口手中的果子,酸酸甜甜的让人口齿生津。她咬了两口,也起身下马车。 马车已经停到离路有一段距离的平野上,华湮在离马车不远处架了一堆火正在烤肉。早春夜里的风一吹,诱人的肉香便在原野上飘散开来。 夏醴走到华湮身侧蹲下,问道:“公子,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华湮道:“牛肉。北方牧人冬季将牛杀了,腌制风干,储存起来,可吃一年。” 夏醴也知晓此事,只是未亲眼见过。她颇感兴趣地问:“公子是从北方过来的?此去瑞都是要做什么呢?” 华湮转了转手中叉着牛肉的细竹竿,沉默半晌,将牛肉递给夏醴道了句“吃罢。”又去烤另一块去了。 夏醴便知他不想多说,只好悻悻然吃自己的牛肉了。 用罢晚膳,华湮便让夏醴进马车睡觉,自己在车外找个地方垫点东西睡。夏醴不肯,他却径自躺倒地上睡了。 夏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乖乖爬到车中睡了。白日睡得有些多,她有些睡不着,出到车外看见不远处的那位公子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不是白日驾车太累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旁边,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蛇虫鼠蚁之类的。此情此景不禁让她想起铮舒来,以前他也是守在车外,护着她与乳母。 她蹲下来,眼前人眉目皆静,睡得安宁,月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有种莹莹生辉的光洁。夏醴记得,当年的铮舒没有这位公子的宁静,他总是守在车外,一夜不眠。 夏醴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到车内,躺下辗转几次便又睡着了。不知睡到何事,迷蒙中觉得透骨的冷,她瑟缩地抱着自己,恍惚又觉得有人将自己抱在了怀里,温热的手抚在自己的额上,拍在自己背上。 第二日又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一辆马车行在这碧空之下原野之上,不急不缓。 夏醴悠悠转醒,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下垫的和身上盖的,都换上了厚厚的毛毡。 “醒了便先吃些东西。”那公子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从车前传进来,打断了夏醴的思绪。 她不知睡了多久,腹中确实饥饿,便拿起小几上的干粮吃了几口,想起车前的人,问道:“公子吃过了么?” 仍旧是淡淡的一声“嗯。” 萍水相逢,他的清淡倒是让夏醴觉着很受用。 吃得差不多,再喝上几口水,马车前面又传来声音,“你的寒症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真的犯病了。自己的魂伤用巫族给的药已能压制,可是为何昨夜又犯病了?夏醴想不通,便只是搪塞道:“自小的毛病罢了,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碍事的。” 华湮听她如此讲,便也未再问。 昨夜,他趁她睡着了,想抹去她魂魄中夹带着的他的气息,却发现她的魂魄又有了伤痕。 前世,他明明用那颗聚灵果将她治好了的,他想不通这伤痕的来由。 听夏醴的说法,他也不知晓她和她身边的人是否知晓这症结所在。 接下来的日子,华湮总有意无意地从夏醴口中套话,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一个半月,他们终于到了瑞都,正好赶上季夏神祭。 周国开国之初,夏氏先祖是追随开国大将的一名随从,周国建立后,青州被文王封予大将,夏氏便再次安家立命。后夏氏后人经大将举荐得以发家,大将后人却渐渐没落,及至夏氏坐上那大司马之位,某代周王便将青州给了夏氏。 青州位于周国西南,从沭北关入青州,越往西走,地势越复杂。瑞都在青州偏西北,再往西除了几座小城便是群山,东南边亦由两座山脉相交,几乎将瑞都整个圈在山中。 按说如此交通不便的一座城,不该拿来当首邑,但武将看中它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外加青州河流众多土地肥沃c物产丰富,足以自给自足,因而夏氏接手后也未曾想过换个城。 夏氏以此为封地以来,世代都有宗亲在此管理,但青州再如何人杰地灵也比不上泗都繁盛诱人,搬去泗都投靠的不在少数,及至夏邑这一代,夏氏八成的根基都搬到了泗都。青州这边便交由夏尹与叔父夏典打理。 夏醴与华湮抵达时,已是晚上。瑞都城中灯火通明,有齐声的吟唱传出。 瑞都的城门修在两山相交之处,城楼嵌在山上,城门后是一条十丈长的隧道,进去后方是瑞都城。 城门前护城河上的悬桥发了下来,两边立了柱子,挂了竹灯和褚红的旗幡,竹灯透出的光照在旗幡上,映出橙黄的光晕。 城外的村民也陆续赶来,夏醴与华湮进了隧道中,约莫走到隧道一半路程的时候,见到上方有个天然的洞,有月光自洞中泻下到隧道中。 华湮亦走到洞下向上看了看,天地造化神奇,这个自然形成的通天之孔,是个灵气充沛的好地方。 夏醴自洞中向外看,看不出什么乾坤,只见得夜空中的月亮,觉得山中窥月颇有趣罢了。 二人随着进城的人潮一起向前走,却被堵在了祭台附近。 季夏神祭是瑞都迎秋送夏的神祭,先前的吟唱便是巫师们的吟唱,另有巫师在台上扮作夏神秋神,随着吟唱起舞。 观祭礼的人太多,将祭台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夏醴与华湮过不去,索性也一同观礼。 祭礼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即送夏神,第二部分迎秋神,最后部分是腐草生萤的仪式。 由夏入秋,旺盛的青草渐渐衰败枯黄,它的生命却并不由此结束,化为无数绿萤,穿梭于山林间,犹如凤凰涅槃,不屈重生。 瑞都人推举有经验的老者,早时于山林中的水边请回仪式上要用的腐草,待到仪式进行时,再请到祭台上,供一方百姓祭拜,借此仪式表达对夏之孕育的感恩,对秋之收获的希望,对自然万物衰败生长生生不息的崇敬。 吟唱仪式结束后,扮神的两名巫师将一竹筐抬了上来,竹筐上盖着褚红的布巾。竹筐放到祭台中央后,台下的巫者又开始了吟唱,台上的巫师高声道:“吾等受天地之恩赐c神祗之庇佑,得以绵衍生息,今叩谢天地神灵,望天地长青神灵常在,庇佑我周国c庇佑我青州谷粮丰收,百姓安康c生生不息。” 而后另一巫师高声道:“拜。” 祭台上下所有人便一同跪下,巫师继续道“叩首”,众人便齐齐叩首,后直起上身,巫师道“再叩首”,众人再次埋首下去以额触地,巫师道“三叩首”,众人亦第三次叩首。 夏醴与华湮并其余数个外来人并未随着仪式一同叩拜,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三叩首之后未再起身,依旧保持以额触地的姿势。 夏醴却看到祭台中央的竹筐中,点点绿光自角落冒出,渐渐升空,一点接着一点,渐渐散开,在夜空布成梦幻的景。她在熏山脚下时,常见到这样的萤火,未曾想在瑞都也能看见,很是欢喜,忍不住拉了身旁人的袖子高兴道:“是萤火!” 她声音不大,但祭台周围本就寂静,部分人听到了她的声音直起身来,看到夜空中的景色,忍不住高呼:“腐草生出这样多的萤火,今秋又是丰收啊!”。 祭台周围一次有人站起来跟着附和,一时间场中纷闹起来,喜庆热闹的气氛就像冬至年节一般。 华湮被夏醴拉着袖子,心中不免也跟着轻松起来,轻轻地问她:“很喜欢么?” 夏醴回头看他,墨黑的眸子似掺了几分温柔,夏醴有些失神。华湮又补充道:“萤火,很喜欢么?” 夏醴回过神来,看了看逐渐远去的绿光,笑道:“喜欢啊,因为很美啊!” 华湮被她的喜悦感染,忍不住也弯了嘴角,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笑意,夏醴看得惊艳,原来这位公子笑起来这样好看,如同春雪初融,春神降临。 萤火远去,仪式也渐渐散了,夏醴与华湮继续前行。快到夏尹府上时,夏醴道:“公子待会儿一定要到我哥哥府上坐坐,我定要让他好好谢谢你。” 华湮听了她的话,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前方道:“终于到了。” 他说话一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这话听到夏醴耳朵里,便被她自动理解成了一般旅人到达目的地后的轻松,由是她亦语气轻快道:“是啊,终于到了,这一路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 华湮刻意放缓表情,眉头还是不受控的微微皱起,他走近夏醴,她此时与她前世差不多高,将将与他的肩头齐平,头上束了男子的发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小脸。 “你以后,要好好的。”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淡淡道。 夏醴觉出一些伤感来,正想说什么,便见点点绿光自他身后飞来,从他们身畔飞到前边去了。 “看,好多萤火!”她高兴地转身去追,那些萤火却突然不继续往前了,就停在她身畔飞来飞去。 夏醴觉得惊奇,萤火虫从来怕人,以前在熏山时她一追过去,它们便飞走了,如今居然就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它们居然不怕我,以前”她回首想告诉那位素衣公子,以前追萤火追得多辛苦,可是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时候走了? 夏醴上前追了几步,半点踪迹也没有,她在回过头来,那阵萤火也消失了,只剩下浓重得黑夜,刚刚的一切就像一场幻象,夏醴有些难过,那位公子,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她对着来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还是转身想夏尹府上走去。向门口的兵士说了情况,兵士进去通禀,很快便有人出来接她,是夏尹亲自来的。 华湮看见夏尹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说了些什么,很欢喜的样子,带着她进了门去。 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她身上残存的他的气息,他已经抹去了,他们之间再无牵扯了罢 ------题外话------ 今天有点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回都 夏醴的二哥夏尹,自小与她关系最好,她十六年来回家的次数不多,每次回家都能吃上二哥买的热乎乎的黏糖糕。 两年前夏尹成家,夏醴正是受治疗的最关键时候,没有回家。这还是夏尹成婚搬到瑞都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夏尹现在的府第比泗都的太宰府小上许多,夏醴觉着或许与二哥未成婚时住的院子一般大。 夏醴的嫂嫂,夏尹的夫人,是夏典夫人娘家的亲戚,家中掌着青州不少资源,对夏尹接管青州,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夏醴到的第二日傍晚,夏尹特地早早处理完事务回府,给夏醴带来了黏糖糕。 “试试,这里没得卖,我让泗都带来的厨子做的,看看是不是一样的味道。” 夏醴拈起一小块送入口中,黏黏的,甜甜的,味道似乎一样,又似乎少了些什么。 “挺好吃的,但是不如泗都的好吃。”她含着口中的糖糕含糊道,咽下去后又拈了一小块来吃。 夏尹看妹妹还是一付没长大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呀,慢点吃,待会儿就要用晚膳了,别又像小时候,吃多了吃不下饭。” 夏醴歪着头对着他笑,吃了两三块还是乖乖停下来了,撇撇嘴道:“二哥,我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嗯感觉越来越像大哥了,就是更成熟稳重了。” 夏尹失笑,“你知晓什么是成熟稳重么?” “当然知晓了,”夏醴扬起下巴道,“我这些年虽四处奔波,也读了许多书呢,知晓的事情不一定比二哥少,哼!” 夏尹看她嘚瑟的样子,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掐住她的鼻子,“瞎嘚瑟,看你以后嫁了人,敢这样趾高气昂地对着夫君么?” 夏醴拍开他的手,“谁嫁人,我才不嫁人。”说罢,脸却红了。 “哎哟,我们家阿醴害羞了!” 嫁人么?夏醴想到了铮舒,那是她唯一想嫁的人啊!可是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二哥,”夏醴正色道,“可有铮舒他们的消息?”她昨日晚上便将麟州的经历告诉了夏尹,夏尹立即吩咐了人去寻铮舒和菁阑,并写了封信送回泗都告知父亲。 “尚未有消息。你放心,”夏尹道,“他们照顾你这么多年,我定然让人找到他们。” 夏醴点头,随夏尹一起起身去堂屋用晚膳了。 三日后,夏尹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夏邑让他中秋之前将夏醴送回泗都,且须他亲自护送。 夏尹向妻子一家交待一番,便急急带着夏醴上了路。夏醴隐隐有些不安,夏尹也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急迫地要夏醴回去,只好安慰她道,父亲只是想让她与家人一起过中秋。 大司马夏邑,年未过半百,头上无一根银丝,嘴角微微下垂,双目如鹰隼般锐利,端坐上方,刚毅威严便自周身铺漫开来。 他听完次子所言,并未言语。 静立一旁的夏松上前道:“父亲,是否要再派些人手去寻铮舒?” 夏邑素知这个长子行事妥当c为人忠厚,足可承袭司马之位,但少了几分狠辣,身为族长,难以为夏氏在世家之中争得一席地位。但铮舒一事上,他是同意如此做的,故而点头道:“对我夏家尽心之人,我夏家理应厚待之。” 夏松与夏尹便退下着手安排。 夏邑思虑半晌,决定再去看看女儿,亦起身出门去。 夏醴原先的屋子一直由铮舒的师弟衍住着养病,以往每次回家都住在一个偏院里,如今亦不例外。 她已梳洗完毕,换了一身清丽女装,陪着母亲说话。 她的母亲夏夫人,年逾四十,同许多贵族妇女一样,保养得宜。夏醴虽向她隐瞒了遭追杀一事,但未见铮舒回来,夏夫人便也猜到定是出了事。加之这个女儿自小便不在她身边,她尤是偏爱宠溺,吃了这样多的苦,她自是心疼。 夏醴只抿嘴微笑,间或说些什么宽慰母亲,偶尔抽出被母亲握着的手来,替她擦泪。 夏邑到来,便看到这一哭一笑的两母女,微微叹了口气,迈步进门。 因着父母兄长从未对她严苛要求,于参拜礼数之上,夏醴自小便不很遵循,如今也只是囫囵地向父亲行了个礼。 夏邑抬手制止,吩咐妻子先回去。 夏夫人称是离开,走出门外又回头望了女儿一眼,无限爱怜带着隐隐担忧,还夹杂些许无奈,教夏醴觉着反常。 她于是为夏邑倒了杯茶,问道:“父亲,不知如此急迫地召女儿回都,是为何事?” “泗都是你的家,你的病既已好得差不多了,自应回来。”他饮了口茶,说话时并不看夏醴。他虽为官数十年,但对女儿总觉亏欠,面对她,有些敷衍含糊的话,不能像官场里那样说得云淡风轻。 夏醴却敏锐地感知到,他这是有事隐瞒了。她了解父亲的性子,既知他是有意隐瞒,便不去深究,转而道:“铮舒的事,不知父亲要如何处置?” “已增派人手去寻找了。” 夏醴亦不会讲些场面话,没了话说便有些尴尬,遂又问道:“衍呢?父亲可知他是否有起色?” 衍与铮舒本随一世外高人修习,但衍幼时误习了一本上古秘籍,遭了反噬。是时,夏醴寒症发作病危,正好被一灵巫救治,挺过一劫。外界便流传,司马之女所患怪病被一巫医压制,这一消息被带师弟到都城救治的铮舒听了去,彼时,年仅十六的他便抱着六岁的师弟,以一人之力闯到了夏邑面前。 夏邑爱惜他一身武艺,便答应救治衍,条件是他充当女儿的侍卫。 铮舒立即答应了,衍亦被巫医救了过来,人虽醒了,但本元受了损伤,十多年来一直用珍贵草药吊着性命。 “还是老样子,你若挂心可看他一眼。” “是。” 无话可说,又是一阵尴尬的静默。 夏邑似乎亦觉得不自在,准备起身离开。临出门时转身对夏醴道:“你且歇息几日,三日后我让你母亲寻些人教教你世家小姐的礼数诸事。既然回家了,这些便都学着罢。” 夏醴恭敬应“是”,送走了父亲。 ------题外话------ 今天更得早(cc)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可愿嫁我 泗都在周国境内偏北,距南边的溱水较远,离北边的洧水较近。因着溱c洧二水下游分出许多支流,周国境内河流众多,许多城池都临近河流。泗都正由泗水得名。 泗水原本是在城外,后周国日益强大,国土甚至多余其他三国总和,都城亦扩建,泗水便成了如今穿城而过的模样。 河流自然远离王宫,两岸都是些寻常人家。河上常见船只往来,都是些舴艋小舟,或摆渡游人,或打些河鱼。 泗都人却是不喜食鱼的,肉食多为猪牛羊等牲畜。 时至中秋,许多猪牛羊便被宰杀送入王宫。因中秋乃周王宴请百官及家眷的日子。 匆匆学了几日,夏醴的对自己的礼数不甚有信心,夏邑只叫她好好跟着母亲别乱说话,还是带着她一同去了中秋宴席。 她一身藕荷色深衣,黛眉淡染,朱唇轻点,清淡得宜,如同出水芙蓉。 九曲回廊连着复道行空,夏醴静静跟着母亲。 女眷由王后在灵溪宫宴请,百官由周王于章华宫宴请。 周王姬玄高坐丹墀玉阶之上,因是宴饮,未戴王冕,玉面清秀,在宫灯下染上了暖黄的光晕,如同邻家儿郎般意态可亲,全无帝王家的孤冷决绝。 姬玄的左侧往外,是大巫都襄,满头青丝夹着鬓角一绺银发,脸上无一丝皱纹,且总是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猜不出年纪。 都襄的对面,是大丞萧乾。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下颌线清晰深刻。与姬阰一般大小,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要稳妥持重许多。 玉阶之下,左侧首位便是萧乾,而后依次为百官。 灵溪宫这边,夏醴母女的位次自不会低。 王后赵姜一早注意到夏夫人身边的女子,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道:“夫人身旁这位姑娘可真是水灵。” 夏夫人回道:“小女沉疴初愈,今日特带她来拜见王后。” 夏醴便起身行至殿中,便展袖跪拜,道:“臣女夏醴,拜见王后。”而后缓缓叩首,温顺而屈服。 听清她所言之人,不禁停了手中动作,抬眼看她;未听清的,见上首之人不动,亦跟着停下看她。殿中渐渐静了下来。 瞬息寂静的还有章华宫。 萧乾跪于殿中,他的话如同在百官耳边敲了一记响钟,振聋发聩又似余音绕梁尚在耳边回响。 “臣请王上赐婚,将夏家小姐许配予臣。”不高不低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宛若金玉,掷地有声。 都襄未有动作,只是定定看他,奈何他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看不出一丝猫腻。 而姬玄仿似这才听清,问道:“夏小姐不是卧病在床,尚未苏醒么?” 这是他的疑问,亦是百官的疑问。 夏邑起身,步入殿中跪答:“承蒙天神庇佑c王上垂怜,小女病已痊愈。今日已随内子往灵溪宫拜见王后。” 王后毕竟是王后。灵溪宫大殿上,赵姜呆滞不过片刻便又恢复端庄,她弯唇一笑,拖着曳地华服盈盈走下玉阶将夏醴扶起,而后亲昵地一番打量,甚至抚了抚她的脸颊道:“真是位清粉佳人,我大周的英雄儿郎们又多了一道难过的美人关了。” 夏醴不习惯赵姜这自来的亲近,身上却并无动作,只抿嘴微笑,而后垂首恭立。 她这番作为看在赵姜眼里便成了羞怯,遂继续问道:“多大了?可许配了人家?” 夏醴答道:“臣女今年十六,尚未” “乓”的一声,夏夫人案边,青色的酒樽上落在暗红的地板上,酒撒了一滩。 都襄握住酒樽的手指有些发白,面上却丝毫无恙,悠悠道:“臣似乎记得,夏小姐尚未行笄礼。未行笄礼便定亲于理不合罢。”他因无需对姬玄行跪拜之礼,未起身离座。 萧乾看他一眼,却是对姬玄道:“臣与夏小姐两心相悦,非卿不娶,还望王上莫要在乎俗礼,成全于臣。” 都襄松开酒樽,“礼制上敬天神下制臣民,不遵礼制便是不尊天神,又如何驭臣民。” “大巫言重了,萧卿不过情之所至罢了。不过”姬玄转向萧乾,“大巫所言亦在理。不若先为夏小姐行笄礼,而后孤再为萧卿赐婚。不知夏小姐生辰是哪日?” 夏邑知此事今日多半已难成,遂答道:“小女生于景王三十二年子月廿四。” “那便子月廿四为夏小姐行笄礼,届时便让王后前往任正宾。” 夏邑与萧乾具叩首,“臣叩谢王上恩典!” “快起身罢,”赵姜虚扶了跪在地上的夏夫人一把,“夏夫人言重了,何罪之有?谁没个失手的时候,我在宫中也时常摔个瓶瓶罐罐的。” 地上的酒渍早已被宫人收拾干净,新的酒樽也已摆上食案。 “实在是臣妇笨拙,让王后和众夫人见笑了。”夏夫人脸上笑意随和,并无羞赧之色。 赵姜知她这是有意打断自己,也不去计较。转身回位,吩咐众人宴饮如常。 奈何此时大多数人吃起来都已是味同嚼蜡。 大周建国数百年,王权散落c世家倾轧,如今谁不知朝堂之上,受叩拜的是帝王,掌权的却是世家。沉疴多年的人一朝痊愈,如此哗然地出现,女眷们心中纷纷忖度不知这夏氏又要走步什么棋。待回得家中与父亲c丈夫或儿子商议过后方知,如今手握权柄的三家,萧氏c夏氏c都襄怕是要有一番争斗了。 宴罢出宫,凉风吹在脸上,微微有些冷。 若非酒喝得很克制,夏醴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喝醉了。因着眼前这个她并不陌生的男子,他道有话要对她说,她的父母兄长便任由他将她带走了。 马车缓缓而行,单调的晃动让人昏昏欲睡。 萧乾双手置于膝上,定定看着对面的夏醴。她起先亦疑惑地看着他,见他半晌无言,便垂下了眼帘。 灯火在一旁静静燃烧,她眉目温顺,长睫纤展,颊上粉色因着饮酒加深成了一片胭脂。小巧的下巴之下是秀美的脖颈,胸前规律起伏显示了她颇为宁静的情思。虽早已知晓,但看到那片凸起,萧乾似乎才真切地认知到,她确是个女子。 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即便被银白镶边的广袖遮住了,萧乾亦知底下的双手定然规矩地交握着。她这模样,俨然世家小姐的一派娴静温柔。 “你尚未见过泗水的夜景罢?” 夏醴抬眼看他,“阿乾这是要带我去么?” 萧乾微微一笑,“是。”如此便确认了,他是她认识的那人。 夏醴听后并无太大反应,复又垂眸,恢复了娴静模样。她尚记得,那是她离开泗都后第二次回来。 郊外原本破烂的小茶肆却经修整一新,且扩建了些。铮舒带着她到茶肆中喝茶歇歇,走到门口时,开口念到:“南来北往,有口皆品。” 彼时,他们已在熏山落了脚,巫族接纳了他们,为夏醴治疗,也让她同他们的孩子一同受族中有学识的长辈教习。乳母也去了世,菁阑留在熏山看家,并未随他们回都。 夏醴知晓这句话的意思,点评道:“口气真大。谁不喝他们家茶,还成没嘴了?” 铮舒转头对她笑笑,“走罢,进去品一品。” 夏醴笑,“好啊,有口皆品,让我们家阿黄也品一品。”阿黄是铮舒牵着的马。 进到茶肆,便有人招呼去二楼雅间,上到二楼,夏醴完全忘了让阿黄品一品的事。 雅间确实是雅间,里面素雅干净,一位老者c两名少年皆着白衣,往来着为茶客上茶。 老者清雅矍铄,少年挺拔清秀,便连他们上的茶也清雅许多来。 少年上完茶后并未立刻退出,似乎还对着夏醴打量了一阵,夏醴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谁知那少年竟径自跪坐了下来,坐在铮舒对面为他们煮起茶来。 他看似随意地问了夏醴一个问题便聊了起来,直至铮舒以拳捂唇咳嗽了几声,夏醴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 少年此时倒是识趣,留下一句“慢饮。”便退了出去。 此后又回过泗都两次,两次都是这个少年为他们上茶,他问些她路上的见闻,夏醴总忍不住绘声绘色地描绘,铮舒见少年似乎并无害也未再拦她。 那位“无害”的少年,便是如今坐在夏醴一旁的萧乾。 既是扩建而来,泗水之畔并非繁华之地,两岸的商户人家几已闭户熄灯,岸边靠着几艘小船。萧乾带着夏醴上了其中一只,并不让人跟随,亲手划船,他惯用左手,衣裳气质与夏醴记忆中完全不同,除脸孔之外,这似乎是他身上仅存的与那个茶肆小二的重合之处。 十五的晚上,月明星稀。因着晴朗,那一轮明月圆满清晰得过分,映在河面上却被秋风吹皱了。 估摸着到了泗水中央,萧乾便停了手,任由小船飘荡。他望了望空中圆月道:“母亲曾说,我出生那晚,月亮也似这般,出奇的大。因是家中长子,阖府都欢欣鼓舞,父亲更是对我寄予厚望。那时,萧氏正是最强盛的时候,父亲甚至将我送入王宫与当时的太子c如今的轩王,同吃同住同受教习,直至我十三岁那年,父亲被刺身亡,我承袭了大丞之位” 这之后的事,夏醴是知晓的。景王四十年萧长禽被刺,其子承位不过数月,便病卧家中,是时萧氏内乱。次年景王薨,太子姬玄继位,号轩王。轩王二年年末,萧氏内乱平息,萧乾才复朝。但期间都襄已占尽轩王宠幸,晋封为大巫,后其所进献的赵姜又在后宫平步青云,步至王后之位。自此,萧氏便被压制,再无往日煊赫,都襄却是日益壮大。 夏醴问道:“那你扮作茶肆小二是为何?” “萧氏内乱时,我曾被族人掳走,逃出后便想到要掌握都中诸动向,郊外的茶肆是萧氏诸多据点中的一个,我不时会前往查看。”在茶肆的第一次遇见是偶然,但那次之后的每年冬至前后,不论多忙他总会挤些时间去茶肆守着。 夏醴却未多想,只疑惑道:“那你是何时知晓我身份的?” “前年。”萧乾见她听了,并未有多大反应,只低着头,像只温顺的幼猫,不由得又放柔了声音道,“阿醴,你可怪我骗了你?” 她摇摇头,“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茶肆小二,如今你大权在握,生活自然好上许多,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我是替你高兴的”忽而又想起,他听自己讲述各地风情时,是那般兴致勃勃,不由得叹息道,“只是,这权利怕也牵制着你,不能去游览这田野山川了。” 萧乾眼中流露出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不碍事的。”见那双清澈桃花眼就这么静静望着他,不禁将双手放在她的肩头,轻轻握住,郑重道:“阿醴,你可愿嫁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醒来 夜空中晴朗一片,月明星稀,地面上只有微凉的风,吹着一只小船在泗水中央漂荡。 夏醴看着萧乾,反应了一下他说的什么,而后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不愿。”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毫不躲闪,坦荡而直接,一如她给出的答案。 萧乾也反应了一下她说的什么,心中有一瞬的锥痛,很快被他用惯以伪装的强硬驱赶,“你不愿怕是也不行了。” 声音低沉而清晰,砸在夏醴心上,让她的心跟着身下的船只一起漂荡,虚而不实的感觉。 是了,父亲叫她回都,莫不就是为了这个?那日大哥来同她讲的话隐约又在耳边响起: 大周建国三百余年,姬氏王权散落已久,朝臣把持国中一切事务,世家你来我往,相护倾轧。六卿之中司徒楚氏c司寇齐氏被侵吞瓜分,司空魏瓒如今也是空有其表,宗伯虽为王族亦已无实权,尽被都襄掌握,因而形成了大巫c大丞c司马三方势力。如今都襄独大,司空魏瓒战战兢兢,魏氏覆灭已是朝夕之事,夏氏与萧氏联手方能与都襄抗衡。 船慢慢平静下来,夏醴的心亦随着慢慢沉了下去。她收回紧握船沿的手拢入袖中,身上一阵阵寒冷袭来。 萧乾回头,便看着她含着肩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怒气不由消去几分。 他朝着岸边挥了挥袖,便有人划船过来。那人划船技艺很高,在离他们半步距离时稳妥停下。 萧乾吩咐道:“送夏小姐回府。” 夏醴便上了那船,被送上了岸。 岸边停着刚刚的那驾马车,打开车门,暖气扑面而来。夏醴看见车内加了一个火盆,还有厚厚的坐垫c毯子。 她回望泗水之上的那人,他孑然独立,身影被月光拉得颀长,挺直的脊背显出萧索的刚毅。 她本以为,与他不过几场萍水相逢,未曾深交,如今却要胡乱地做夫妻么?那么些年生死与共的铮舒,难道要就此忘记么?不!她绝不! 绝不能让他们联姻灵!溪宫中,赵姜与都襄正避了人密谈。 “你确定没有?”都襄问的是夏醴身上的气息。 景王三十二年时,都襄还是跟在老国巫身边的弟子。那年的子月廿四正好是冬至。冬至为一年之始,天地阳气自此起渐强。 都襄仍记得,那日夜晚,老国巫正摆了祭案占卜,却忽而抬起头望向东方,兴奋地叫嚷了句:“天神之气!”拔了年迈的老腿,颤巍巍地跑了。都襄亦跟着去了,他们最终来到当朝司马夏邑的门前。 原来那天神之气竟是来自夏邑刚刚降生的女儿。 老国巫敬畏地抱过那个小女婴,仿若捧着圣物一般虔诚谨慎。他端详了那女婴半晌,皱眉道:“这小女娃虽是身携天神之气,却并非天神转世,且她魂魄似是受损,老夫却堪不破这根缘。但观其今生,确是个襄助天下的富贵命格。” 夏邑知周王笃信巫术,知这最后一句传出去怕是会招来祸患的,遂请老国巫勿再如此说。 老国巫知晓他的顾忌,回禀景王时,便隐了这条。景王视其为祥瑞,又怜其先天不足,遂将离国进献的珍稀玉玦赐予了她。 都襄至今尤能记起那晚襁褓中粉色的婴孩,她一出生便被预言襄助天下,而自己一出生便被预言祸乱族人。老国巫明里的收他为弟子,实则放在身边看管,巫族人的异能,他并未能应用,只能凭着感觉辨识人妖之别。 赵姜便是他从老国巫手下救下的一只白鹭妖,她刚才告诉他,未在这个“夏醴”身上看到天神的气息。 “我确定,绝不会弄错。”赵姜无比笃定。 都襄略一沉吟,“如此,麟地抓住的那个,应是真的夏醴。”只可惜她被逮住时便只剩下半口气,没多久便死了,无法探知她身上的气息,也没能抓住她身边那个卫侍。 “那,应当如何应对?” “你先按姬玄说的做。旁的,我自有办法。”他们想联手对付他?没那么容易! 都襄迈出灵溪宫,望了望天边那轮圆月。祸乱族人么?他才没将他那些匍匐于别人膝下的族人放在眼里,他们视他如同路边最肮脏的老鼠,蔑视c驱赶,他偏要站在最高处,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 窗下的几盆菊花开得很好,或金黄,或素白,或紫红,一朵朵足有陶碗那么大。远一些的院墙下,有几棵梅树,另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将院子围了一圈。 夏醴每年在家统共住不了几天,夏尹却什么稀奇古怪的植物花草都往她院子里搬,道花开着,看得人心情也好。 这说法倒是真的,夏醴往年盛夏回来,只能看看院子里的紫薇,今日从厚重的被褥床榻间醒来,见这菊花确实惊喜了一番。 然则,花并不能根除她的烦恼。 榻前的几个火盆燃得没那么旺了,婢女们熬了一夜,都疲惫不堪。夏夫人在门外与巫医说话。进来见女儿醒了,娥眉舒展开来,“可还有什么不适?” 夏醴摇头,“让母亲担心了。” 夏夫人扶她坐起,给她披上厚厚的毛毡,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丫头。” 夏醴抓住母亲的手,问道:“母亲,阿醴是否一定要嫁给大丞?” 夏夫人眼里没了笑意,脸上的笑容还勉强挂着,“那萧乾年轻有为,又生的俊朗。阿醴不愿嫁他么?” “女儿与他无半分情分,如何能嫁他?” 夏夫人脸上的笑亦夹杂了几分无奈,“夫妻间相处便会有情分的,况且,那萧乾许诺,只娶你一人,不会有旁的女子。他定会待你好的。” 夏醴摇头,“他如今要与夏氏联盟,便要娶我,信誓旦旦要待我好。他日,他若是要与张氏c王氏联盟,不是又要娶了旁人?” 夏夫人拉了拉夏醴背上的毛毡,道:“你啊,想多了。萧乾身为大丞,若是不能一言九鼎,如何服得了众?他的为人母亲多少知晓,是个说一不二的。” “母亲,”夏醴坐得更高了些,“即便他真是个说道便要做到的人,但日后的情形,谁说得清?若是他需要更大的权势,更强的兵马,而旁人有,到那时这个承诺还有什么价值?” 夏夫人无言以对,萧乾与夏家联盟,不就是因夏氏的司马之位,掌国中大多兵马么? 夏醴见母亲无言,知晓她是被自己说服了,然而父亲才是一家之主,说服他才有可能取消此事。她遂掀被下榻,问夏夫人:“父亲在何处?” 她父亲夏邑正在院中练功。他着一身窄袖玄衣,将一柄长戟舞得并不好看,但若是与他对打,就能知晓这些招式有多难缠。 夏醴立在墙根下静候,心中打着腹稿。 约莫一刻钟后,夏邑收了势,将长戟交给下人,到一旁的石桌边,“过来坐罢。” 夏醴走到桌边,向他行了一礼方落座。 夏邑便道:“以后没有外人,便和以前一样,不消理会这些礼数。” 夏醴应是,见父亲拿过炉上的水壶要倒茶汤,便伸手去接,“女儿来罢。” 夏邑挡回了她的手,见她脸色尚好,知晓身子应是无恙了,便道:“联姻之事,昨夜萧乾与你说了罢。你可是有话要讲?” 夏醴抿了抿唇,“萧家与夏家联手,是要除去大巫一派,女儿说的可对?”见夏邑点头,她继续道,“那除去他们之后呢?萧c夏便可共存了么?” 夏邑饮了口茶,“你如何看呢?” “女儿认为,怕是不能的。人心不足,吞了一个便会想要二个,先前的司徒楚氏c司寇齐氏,如今的司空魏氏便是最好的例子。除去大巫之后,一山不容二虎,夏c萧谁为主谁为臣,即便一方肯臣服,另一方是否放心得下。如今夏氏弱于萧氏,女儿是怕日后夏氏会成为称臣的一个,而最后飞鸟尽良弓藏。” 夏邑静静看着夏醴,嘴角含着几分赞许的笑意,“依你之意,不与萧氏结盟了?” “不结盟自然不行。”夏氏形单影只,如何能在世家之间存活?都襄阴险狡诈,魏氏封邑在溱水之北,贫瘠荒芜,毫无实力,唯有萧氏才是最好的盟友。但夏醴不愿去当绑定萧氏与夏氏的纽带,只是如此感情用事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父亲,她只能先道:“女儿不过忧心夏氏未来。” “那倒不必,焉知我夏氏是一把良弓,还是一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了,自己想得到的,父亲兄长自然也想得到。夏醴更加疑惑了,“既然萧c夏定有反目的一日,女儿若是嫁了他,如何能保证不在父家c夫家之间为难?” 夏邑自然是不想让夏醴嫁给萧乾的。家中唯一的女儿,虽未长在身边,也因着未长在身边,他其实心疼得紧的。女儿一生的幸福,他如何舍得葬送?但想起萧乾那句“只要她”,想起夏氏的窘迫困境,他只能硬起心肠,“你只要嫁他便是,不用做旁的。世家之争与你无关,若是夏氏赢,定会留下萧乾性命,若是萧氏赢,为父会想法让他不迁怒于你。” 他们之间的婚姻本就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如何摘得干净来单论个人?况且夏醴压根儿就不想嫁他。 她起身到夏邑身旁跪下,拉住他的衣袖道:“父亲,阿醴不愿嫁。联盟的法子还有许多,不要将阿醴嫁给萧家可好?” 夏邑垂首看她,她就那样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向无忧的一双眼睛,慢慢泪盈于睫。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啊,但身为族长,宗族存亡面前他不能有丝毫的私心。 夏邑桌上的那只手已紧握成拳,置于膝上的手亦指甲发白,狠狠心,他终究拂了衣袖站起,背过身道:“没有旁的法子了。子月廿四为你办笄礼,而后便是定亲成婚,其他心思,你早早收拾好。” 夏醴看着父亲大步离去的背影,感觉到深深的无望。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屋子的,只觉得深深的疲惫,进了屋便关了门,趴在案上再不想动弹。 诺夭已不知是第几次在叩门了,门外似乎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夏醴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看着后窗外。那里薄云在空中舒卷飘移,绿竹在风中枝叶招摇,都无比自在,连那翘起的檐角都像是要飞了一般。 夏醴走到窗前,那檐角似乎是衍养病的院子。她翻窗而出,在那些不知名的植物掩映下,绕到了屋前。婢女正立在门边,母亲亦已离开。她没有惊动她们,悄悄出了院子,而后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她似生出了反叛心理,觉得这样偷偷溜出来,心里不那么压迫憋屈,甚至生出小小的欢愉。 到了衍所在的子衿馆,她自是不用再躲避——她先前已来过,馆中不过两个女侍一个男侍,都只是专管这个院子的。 轻风中弥漫着药草的味道,一个女侍正坐在廊下熬药,见她进来起身行了一礼。夏醴示意她继续,自己进了屋子,直接去了内室。 屋中并无旁人,衍病了这么久,侍者并不一直守着他的。夏醴在脚踏上坐了下来,看了榻上之人一阵,他似乎更加苍白瘦弱了,也不知此生有没有机会醒来。 而后她转身背靠榻沿,开始自顾自说了起来:“你毫无起色,铮舒无半点消息,而我还要在他生死未明之时,去嫁人,嫁给旁人。你可知我喜欢他,很小时便喜欢他,还不知晓何为喜欢时,便喜欢了他。 ”我从未幻想过嫁给他,因他时时恪守本分,刻刻不忘身份之别。他强调着,强调着,便把我的希望c我的期望强调没了。我所愿不过是与他呆在一起,即便是小姐与卫侍,不可越雷池半步的关系。 “呵,其实我早知晓自己不可能整日在外逍遥,生得多富贵,便有多重的包袱,我都知晓。可我就是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如同骨头断了皮肉还连着,手里握着刀,要自己去割,会鲜血横流,会痛彻心扉的那种舍不得,你可知晓那种舍不得?” 夏醴回头,却见榻上之人双眼睁开,正定定看着自己。 ------题外话------ 今天的,喜欢的读者可以收藏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赌约 窗缝里的光打在那张白得过分的脸上,竟能映出莹莹光辉。常年紧闭的那双眼,竟嵌着那样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与墨色的眉毛一同衬在白皙的面皮上,相得益彰。微微吊梢的眼角与轻轻上翘的嘴角,本该满是情致的一张脸却仍是一付清冷气质。 夏醴呆了一瞬方醒悟过来,扑到他身畔问道:“阿衍,你醒了!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衍伸手沾了沾她脸上的泪渍,“你叫我阿衍。” 夏醴这才惊觉自己满脸泪水,用衣袖擦干。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冰冰凉凉,也许因是铮舒的师弟,教她无端觉得亲切,“你是叫‘衍’,这个‘衍’。”她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你可还记得幼时的事?” 衍握了手心,撑身坐起道:“不记得了。” 夏醴见他能动,更是欢喜,“你身上也能动了?下来走走看还有哪里不适?”听他道不记得幼时的事,便说要讲予他听。 他走了两步,夏醴便发现他根本不需人扶。而他六岁时方到夏府,之前的事,铮舒只偶尔提过几件,故而三两句话便将他的幼时讲完了。 是时,他刚好行至窗前,听她讲完便停下,背窗而立,转身看她。太阳的光束自他身后倾到榻上,有风自窗外吹进来,将他几丝黑发拂到了胸前。 夏醴看着他,他比铮舒矮了那么些许,也没有那么魁梧,看起来倒似个斯文书生。这便是阿舒最在意的人!夏醴在心里暗暗决定,定要好好照顾他。 那日衍醒来后,先是巫师来看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神明庇佑,而后夏邑便把他叫了过去。想是拜那上古秘籍所赐,他武艺出奇地好,便被派作夏醴的卫侍。 夏醴便借口自己想出去,带着衍到城中闲逛,为他置办东西。虽是十数个人跟着,夏醴只视他们如无物,只自顾挑挑捡捡,偶尔问问身后的诺夭与衍,而衍通常静静站在一旁,很少言语。 夏醴想他自六岁起卧床多年,许多事应还要慢慢接受学习,便由着他不爱说话,当做小孩子般照顾。 如今,夏醴便正扯着一块玄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你穿这个定然好看!”她想起那件素色绣竹叶的衣袍,觉着穿在他身上肯定好看,因而问他:“你喜欢竹叶么?这衣裳上绣竹叶如何?” 衍仍不言语,夏醴也已习惯了他的这种反应,又定了其它几色布料,都是较为素净的,吩咐裁缝来量身裁衣。 衣裳自是需要过几日才能拿到,故而量罢尺寸他们便可离开。 此处算得上泗都城内的繁华地段,除了主街上鳞次栉比的许多铺子,两边延伸进去的小巷也摆着许多小摊。 裁缝铺子的对面正对这一个这样的小巷,小巷的巷口这一家将自家的物品摆挂得颇为奇妙,五光十色的,教人大老远便可望见。 夏醴站在裁缝铺子内,便望见了这五光十色,提着裙子便要跑过去。未跑几步,便听见些纷乱的声音,而后腰上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便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将将抬起头,胸膛的主人便轻轻退开了。 夏醴看着面前站得稳稳当当的衍,伸手摸了摸自己撞疼的鼻子。跟着的人急急追了过来,诺夭直问她是否有恙。 她这才知晓,自己将才太过莽撞,恰逢一辆马车疾行而来,差些被撞上。 马车车夫与车前的另一人正向车内主人禀告着情况,那一人夏醴却是认识的。 车内的萧乾正吩咐彧舟,若是人无事,便速速驾车离开,不予计较;若是有事,便叫萧府派人过来处理 “车内可是萧大丞?”夏醴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撞了进来。 只听彧舟叫了声“夏小姐”,而后又响起,她的声音:“夏醴惊了大丞的车架,失礼了。” 萧乾这才开门出去,便见她正在车前端端正正地行着礼。“无妨,”他示意她起身,“突然‘蹿出来’的人就是你?身子可有事?” 夏醴被他咬得重重的“蹿出来”三个字烧得有些脸红,但仍旧绷着从容道:“夏醴无碍,是夏醴莽撞了。”说着又行了一礼,半点不像是会莽撞的样子。 萧乾看看不远处站着的衍等人,又望望巷口的那家小摊,“不知何物引发了阿醴的如此兴趣?” 夏醴以为他仍在奚落,面上愈发不自然,“夏醴请大丞喝茶赔罪,还请大丞赏光。”说罢径自进了一旁的茶馆。 好在萧乾亦随后跟了过来,他们到二楼雅间坐下,彧舟此时方赶上来立在了他身后。 一方青木矮几置于屋子中央,正对屋前的门c午后的窗,两侧各有一张坐垫。墙上挂了些字画,周围亦有些木柜c架子,都摆着甚为雅致的器物。 侍者进屋,将炉子茶具等一应物什送了上来。夏醴接过侍者手中的茶壶,让他们下去,衍与彧舟等也一并退了出去。 炉子很小,将将比茶壶壶底大上那么一圈,正是小火慢煮。 夏醴似乎全身心扑在炉子上,视线就没离开过。萧乾坐在对面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她今日素面朝天,眉有些淡,小小的鼻梁与下巴总是显得乖巧,不言语时便是静若处子的模样。但,他知晓她本性绝非如此,虽未亲眼见过,他却固执地认为她骨子里,定是跳脱活泼的,果然,今日的事教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茶汤咕隆咕隆已是三沸,夏醴为萧乾与自己各倒了一碗,而后端起自己的茶碗道:“夏醴冲撞了大丞,以茶代酒,向大丞赔罪。”说罢轻轻吹了吹水面,饮了一小口。 萧乾却并不动作,只是道:“你莫要端着这副知书达理的架子对我,往日泗都郊外的小二是萧乾,如今坐在你面前的亦是萧乾。” 夏醴略一沉吟,松了挺直的肩背道:“好,那么我仍是唤你阿乾。” 萧乾这才拿起茶碗浅浅饮了一口。 夏醴便道:“其实,若是今日没有遇上阿乾,我亦会差人相请的,因有些话一定要与你说。” 她要说什么?萧乾拿不准。他要娶她,是已然确定了的。上次问她,一是不愿让她从旁人那儿听说此事,二是想要知晓她心中可有那么些喜欢自己。她说不愿,他霎时生出难以名状的愤懑,然而很快他又嘲笑自己,愤懑什么呢?不管她答应与否,于此事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他压下心中残存的几分不快,朝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日我说不愿嫁你,并非厌恶于你。一则,我当时着实太过惊诧;二则” 于官场厮杀多年的萧乾,此刻似乎忘记了司空见惯的先扬后抑先礼后兵,只是听了她的前一句,嘴角便止不住地上翘了那么些许。 “阿乾,”她忽而叫了他,“你是知晓我的寒症的。巫师说我是娘胎里带来的魂魄受损,幼时甚至差些丢了性命。” 萧乾听出话锋不对,嘴角早已放平,甚至轻轻抿住,生怕她说出他不愿听的话来。 然则,她仍是说了,“因着我这先天不足,是不能有子嗣的,如何做得了萧氏宗妇?夏氏宗亲之中,有几位适龄的姊妹,容貌品性都在我之上” 她这是想说服自己不娶她?很好!“无后”的理由堂皇得很,“娶宗亲”的后路亦妙得很,如此既不会影响萧夏结盟,亦能全了她自己的心愿,心思倒是周全得很。 萧乾笑道:“阿醴不要的,便要塞给宗亲姊妹么?”只是那笑声里冰冷与嘲讽也明显得紧。 她打听过他在都城的名声,因生得一副好相貌,行事果决,待人进退有度,身居大丞之职大权在握,女色上亦无流言,很是得世家小姐青睐,怎的也称得上是个好归宿。若无铮舒,她说不定也是愿意嫁他的。 他这样阴阳怪气饿说法教她很不舒坦,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才不是!我所言明明在理!你偏要将自己说成个物件似的来堵我的话,怪不得我。” 她这副赖皮模样倒是比振振有词教他喜欢,因而缓和了态度道:“萧氏亦有宗亲,你我成婚后,过继一个宗亲的子嗣便可。” 夏醴这下无话可说了,只低了头抿了抿唇。由宗亲过继来的孩子,完完全全姓萧,怕是比他们二人生下的还要好上许多,还免了夏氏借子夺权的危险。他这般认定她,说不定就包含了这一条理由。 因着他的从容应对,夏醴的心思毫不犹豫地走歪了。不过好在她惯能体味别人的苦处,因而饶是将他忖度成这副模样,也未对他生出半分怨恨。她深知他身为萧氏族长,理当尽责。 萧乾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下一动,便道:“阿醴,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萧乾将门外的彧舟唤了进来,吩咐道:“将东西搬进来。” 半晌,彧舟便与摊主将巷口那个小摊整个搬了进来。只比门板只短上些许的木板,罩了一块枣色的布,上面陈列着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陶制的哨子c排箫c陶埙c木制的梳子,一旁的木架子上,挂着耳坠c玉佩等饰物,林林总总足有两百来件。 萧乾看了那些物什道:“我来猜这之中你最喜欢的是何物,你来说服我不娶你,自明日起至你子月廿四行笄礼,每人各有十次机会,先成功者胜。若我赢,你心甘情愿嫁我;若你说服了我不娶你,那我自然便就不娶你,如何?” 这是唯一的机会,夏醴自然答应。便见萧乾自袖中掏出一方汗巾,递给她。 那汗巾素白的底色,墨绿的镶边,晃动间可见底色上的莹莹云纹若隐若现,角落上绣了个小却清晰的“萧”字,应是萧府府内制品。 夏醴不解,并未接手。萧乾便道:“将你最喜欢的写在这上面收好。” 夏醴恍然大悟,他这是怕她赖皮。她便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避过旁人将自己心中所喜写了上去,而后收入袖中。 “你最好就放在自己身上,免得旁人看到,到时我猜到,你又有由头耍赖。”萧乾站在茶馆门口,指了指夏醴的衣袖,如是说。 “我会的。”夏醴向他行了礼,带着衍和诺夭离去。 萧乾见她的背影走得远些了,这才沉了脸色,翻身上了马车,吩咐道:“快走!” “是。”彧舟亦沉下了脸色。 车夫扬起马鞭,狠抽了几下,马儿嘶叫着奔去,急切的车轮便跟着绝尘而去。” ------题外话------ 打赌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拷问 萧乾的马车赶到覃记茶肆时,天幕已化为黛色。 车夫将马儿连着车一同拉进了茶肆后方的密林之中,而萧乾和彧舟则从偏门进了茶肆。 这个茶肆有两座小屋,前边是待客的两层屋子。后边是老板起居之处,中间只隔了一堵木墙,并没有院子。 茶肆老板唤作老覃,四十出头的样子。他向萧乾行礼之后,将他和彧舟带进了卧房。 房内一张榻方几c几张矮柜,皆是寻常布置。却见老覃拿开矮几旁的坐垫,底下竟是一块石板。彧舟上前,合二人之力方将石板移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便显露出来。 彧舟先下去,点燃了老覃递下的火把,萧乾便跟着下去了。 这是一个地道,刚开始较为窄小,弯腰向前走了是来步,便豁然开朗,能直起腰来。再曲曲折折向前走上半柱香功夫,便赫然出现了一个石室,门口两人站立如松,见到萧乾皆抱拳下跪。 萧乾未停脚,直接进了石室。 室内七八个人,如同门口的那两人一样,玄色窄袖衣裳,面向萧乾跪下,露出身后挂在铜柱子上,鲜血淋漓的人来。两边挂着各色的刑具c牢笼,一旁的笼子里还有一只恶犬,足有半个壮汉那么大。 显然,这是一个专用于拷问的地下室,而那被拷问之人,便是都襄较为得力的一名手下,戴胜。 萧乾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正对着的坐榻上坐下,冷冷道了句“继续。” 戴胜已被抽了不知多少鞭子,身上已无一寸完好肌肤。那些人下手却又是极有分寸,绝不会让他轻易死去。他微微抬头,看向对面石阶上的萧乾,他亦正看着他。 他们于石室的两端遥遥相望,一个主宰,一个,被主宰。 铜柱立在一个方形凹坑之中,玄衣人正逐渐往里面倒入红彤彤的火炭。 “等等!” 玄衣人齐齐看向萧乾,便听他道:“先把人放下来歇歇。 众人虽是不解,仍是照做。 看见戴胜眼中闪过的疑惑,萧乾便走近些对他道:“炮烙之刑的乐趣就在于受刑者贴上去那一刻,裸露的皮肉触到烧红的柱子,听说会粘在上边,发出嗞嗞的声音,甚至有油脂流出”他看见戴胜脸上绷得紧紧的,几欲呕吐,笑了笑道,“等我把柱子彻底烧烫了,再让你上去,到时你一定要仔细听着那嗞嗞声,甚是美妙的。不过”他蹲到他面前,“本就是从你身上发出,你应该听得最清楚才是。” 那声音轻言细语,如同在与情人耳语,却道出恶魔般骇人的话语。 戴胜脸上终是裂出几分恐慌,仍是强自道:“萧乾,你休想从我这里听到任何消息。” 萧乾混不介意他所言,“不急,我们慢慢来。咱们先烫一遍,再翻过来烫另一面。都烫熟了,再把面上的剥下来,继续烫下边新鲜的肉,放心,他们都有分寸,不会让你死的。” 戴胜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便听萧乾的声音继续传来,“想来这柱子烧红还要好一会儿,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 戴胜不知他要做甚,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萧乾吩咐人将戴胜的衣物都穿好,而后摸出一枚钱币对戴胜道:“我们来抛掷它,若是此面朝上,便是我赢,就脱你一件衣物”他将钱币翻转一面,“若是此面朝上,便是你赢,便不用脱最后,看你能穿着几件衣裳到那铜柱子上去,你说好不好玩儿?” 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仿若真是与熟识老友游戏一般。说罢也不管戴胜脸色,径直抛了钱币。 “你赢!看来你运道不错,今日定然死不了。”他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不过是早膳吃了些什么,而不是生死人命。 戴胜看怪物般望着他,却听“叮”的一声,他又掷了一次。 “我赢!脱哪一件好呢”他手指隔空在戴胜身上逡巡,最终竟停在了他束发的布带上。 彧舟便上前取走了那条布带。 戴胜更是惊疑,看着面前这张俊秀不凡却尤胜修罗的脸,直觉自己如同被抓的老鼠,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逃不脱,死不得。只有等到他玩累了,才有可能大发善心,将他一口吃掉。 戴胜便是在这样绝望的煎熬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鞋袜c腰带c上衣c下裳,一件件被脱去,偏偏他还像是真的为自己着想,总从最不要紧的开始。 热气从一旁的方坑c铜柱上扑来。戴胜看见萧乾一丝不乱的鬓角冒出了汗珠,但他知晓自己脸上的一定更多。汗水从皮肤上冒出,又浸入他皮开肉绽的伤口,渍得那裸露的血肉疼痛不堪。 萧乾似发现了他的疼痛,更靠近了他些,伸手抹去了他额上的汗,“你猜,这柱子到火候了么?” 戴胜已没有力气与他周旋,只拿双眼睛有气无力地望着他。 萧乾亦想掏出汗巾来擦擦额头的汗,手伸入袖中才想起,已给了夏醴,脸上不自觉地便浮起笑意,虽浅,却也与对着戴胜时全然不同。 他回过神,却见戴胜看着他,立即收了笑脸,再无耐心与他周旋。 他夹过一块肉按到铜柱上,便真如他所说,响起了嗞嗞声。他将那块肉翻来覆去按贴在那柱子上,不一会儿便熟了。 戴胜脑中的弦被那嗞嗞声刺激绷得更紧,几欲断裂。一阵肉香飘进鼻腔,他却半点食欲都没有,打从肠子里都觉得恶心。 萧乾将那块肉给戴胜看了看,便扔给了一旁的恶犬,那狗便扑过去撕啃起来。 戴胜看着那块肉,犹如看见了自己,在那参差犬齿之下撕扯咀嚼碾磨。 “拖过来!” 戴胜尚未从那饕餮进食的恶犬身上回过神,便被拖到了萧乾的坐榻前。 萧乾脸上再无半分笑意,他站在那三层石阶之上,犹如睥睨众生的无上天神,轻易便可将人捏得尸骨无存。但,如他所言,他绝不会让戴胜轻易死去。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不肯答,便退后一步。此处离那铜柱有多远,你自己掂量掂量,我并无太多功夫与你耗费。” 戴胜艰难回头,此处离那方坑,也就十多步远。而萧乾想听的,无非是都襄交给他的差使。 “第一个问题,你姓甚名谁?” 戴胜尚在犹疑说还是不说,便猛然听到萧乾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不信萧乾不知晓他的姓名。即便本不知晓,也一定查得到,但 “戴胜。”他稍一走神便被拖着连退了两步,为一个姓名去受那炮烙之刑,自是不值当。 “年岁几何?” 怎的又是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但是略一沉吟间,戴胜又被拖着退后了一步,竟是连半点思虑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他只得急急道:“二十八。” 周国多平原c多沃土,疆域广阔,故而总是合中原其余三国之力,亦上不得其分毫。 远处,平野与天相交成一根微弯的弧线,再过不了多久,太阳便会出来了。 萧乾从茶肆出来,望了望东方,估算了下时辰。 戴胜最终在方坑边上和盘托出,如他所料。他一早知晓,比酷刑更厉害的,是对于酷刑的恐惧。 “那戴胜该如何处置?”彧舟问道。 “给他个痛快罢。”说罢,萧乾跨上了马车。 太阳便在此时,冒出了地面,束束金光斜洒在大地上。萧乾的马车,便穿过这金色光辉,向着泗都城内驶去。 这日的夏府,亦是盛满数院阳光。 夏尹一早便带了些花匠来了夏醴的青黎院。他奉母亲之命来打理下小妹的院子,还是不忘跟夏醴说笑,“阿醴你看,这一草一木都由二哥亲自来打理的,长在你院子里,便如同二哥日日陪着你一般。二哥对你好吧?” 夏醴看着忙碌的花匠,自觉将他那“亲自”二字忽略掉,“嗯,好。” 夏尹不满意,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说得很勉强啊!” 夏醴故作诚恳道:“二哥最好了,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哥。” 夏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光景,便像他还未成亲,小妹又回到家中一般。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拉夏醴进了屋。 “阿醴,嫁给萧乾,你可甘愿?” 夏醴瞪了他一眼,“如今说甘不甘愿有甚用,你们一早便定了下来,只瞒着我,不是么?” 夏尹道:“此事我确不知晓。泗都的事,都是爹爹和大哥在打理,我只和叔父一同管管青州的事罢了。这你是知晓的。” 夏醴亦确是知晓的,但她仍是不信,“你难道一丁点儿都不知晓?” “半点不知。” 夏醴见他也是真被蒙在鼓里了,遂不跟他计较了,将与萧乾打赌之事告诉了他。 夏尹却丝毫不认为她能赢,“别国使臣都说不动他,你能说服?” 夏醴气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说得动是我的事。你只要告知我一个男子因何会不娶一个女子便是了。” 夏尹抚额,对妹妹的无知无畏苦笑不得,但仍是陪着小心将自己知晓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说服 “说完了?” “说完了。” 夏醴看着对面的萧乾,目光有些殷殷,但后者只是闲适地喝了口茶,从骨子里透出无动于衷来。 那日同夏尹谈话过后,已是一月有余,眼看着进了十月。夏醴已找过萧乾六次,费尽心思找出的各种说法都被他轻易化解,或者干脆置之不理。 夏醴渐渐变得有些急切,而萧乾至今一次也未猜过她写在那汗巾上的是何物。 他只是总在她说完那些稚气可笑的理由之后,带她出去走走,今日亦一样。 从千金一掷的酒楼,到纷纷攘攘的集市;从新奇有趣的说书人,到一丝不苟的各家士子;从天下民众生死,到个人吃食喜恶,他都带她去看c去听,亦会听取她的感受体悟,如同一对分享感受的老友。 夏醴由是对他不再那么敬畏,仿佛他又回到覃记茶肆充当小二时,偶尔会透露出孩子般的快乐。每当此时,夏醴便会感慨,她至少自小有铮舒陪着,而他,小小年纪便要磨砺了心性参入那样的争斗之中。 夏醴忍不住又看了看走在斜前方的那人,他的侧脸总是刚毅的,嘴角总是微微抿着,显出某种执着。 他带着她拐进了一家玉器铺子。 各色的玉石被工匠们切琢磨不同的形状,刻上相应的纹样,便成了对应的玉器。刻成凤凰c青鸟c麋鹿c鱼等鸟兽状的玉牌,云纹的玉环,各式圆润可爱的摆件,小巧精致的扳指 夏醴一件件看过去,忽见一颗艳红的珠子露在一个未盖好的木盒子里,她不由得拿开那盖子,便见两串珠子静静躺在里边,一串艳红似火,一串光洁莹白。 “姑娘好眼光,”那掌柜看萧乾与她皆是衣饰华美,便大力拍马道:“这可是东夷人那儿进来的好东西,白的是珍珠,红的是珊瑚,那可都是上品。姑娘您肤若凝脂,戴起来定然好看。” 夏醴伸手摸了摸那串珍珠,转身看别的玉器去了。 待他们从铺子出来,天色由晴好转为了晦涩。萧乾望了望天道:“要下雪了,我送你回府。” 夏醴与他这几次相处,已然知晓他眼光奇准,无论人事,十有八九是对的,便上了马车。 家中知晓她出来是见萧乾,便未再派过多人来,只有诺夭与衍跟着她。也因如此,萧乾总是要送她回府。 虽说是送,但其实不过是坐在各自的马车里,萧乾在她后边跟着,等她到了家,便折返回去。 泗都城中,王宫于位中央,左为太庙,右为社稷祭台,王宫之外的青云坞便是公卿士大夫所居,再往外方是街坊集市。 马车一前一后进了青云坞,路上没了行人,天上果真飘下雪花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夏醴正看着车窗外额雪花,彧舟赶了上来,“小姐,郎主问小姐是否愿下车走走。” 夏醴点了头,下车时,萧乾从后面走了过来,眼中竟是盈盈笑意。 “走吧!”他两手负于身后,声音是别样的轻快。 夏醴仍稍稍落后些,走在他的斜后方,后边跟着他们的马车。 萧乾照顾着她的步子,慢慢走着,并不回头,“你是第一次看见雪。”他平淡叙述,并非询问。 夏醴仍是轻轻答了个“嗯”。 两人静默着走了几步,又响起萧乾的声音,“冷么?” “尚好。” 接着又是一阵静寂。 “近来,寒症还有发作么?” “未有。” 又静静走了几步,他忽而停了步子转身看她,夏醴停下退了半步,身后的马车亦在五步远处停下。 雪逐渐有了纷扬之势,地面尚未积起白雪来。一片雪花落在夏醴乌青的发顶,停了那么一瞬,化了。 看着那片雪,萧乾心中亦有什么随之融化。他轻轻上前一步,握住了夏醴袖中的手,“阿醴,你能否就如此待在我” “身畔”二字尚未出口,萧乾便见夏醴眼中显出些许惊慌,急急向后退去,他拉着她的手不禁加大了力道,尚未及做出旁的反应,便听身后传来轻佻的调笑,“这是哪家的美人儿?这冰天雪地的,不如跟哥哥回家暖被窝!” 萧乾转身,便见一青衣醉鬼偏偏倒倒伸手就要向夏醴扑过去,他刚才太过紧张专注,没发现身后有人。见状他忘了自己本想说啥,怒从心起,换只手将夏醴拉过护在身后,抬腿便将那醉鬼踹到了五步之外。 那醉鬼经这一摔,酒醒了些,撑起身来看见前边站着的竟是萧乾,剩下的酒意一下子全吓没了,赶紧端正跪好直是告罪。 萧乾懒得看他,吩咐赶上来的彧舟道:“送到王宫做内侍。” 内侍是要净身的。 彧舟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人,低声对萧乾道:“郎主,那是萧源。” 萧源?萧长折的三子。那更好了,当年若非萧长折借刀杀人,他又怎会被远在南地的宗亲绑走,威胁让出族长之位,而后花了两年才稳定了萧氏内部。 萧乾走到了萧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堂兄,在哪里任职啊?” 萧源如何敢当他这声堂兄,他的大哥死于战争,二哥因一女妓与旁人争打,瘫痪在家,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他今日多喝了些,又素爱美人,见那女子迎风立于风中,身姿曼妙惹人怜爱,心中一动便莽撞了,如今已是肠子都悔青了,战战兢兢地答道:“如今任掌囚。” 掌囚,不过牢狱之中监视囚犯的小小官吏。 “哦,”萧乾拉长了音调,“小小掌囚岂不是埋没了堂兄才华,不若进宫做内侍,王上近臣,前程似锦。” 虽是寒风夹雪,萧源头上竟冒出了汗来,“阿乾,为兄知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什么?”萧乾仿若未听清,“堂兄不用谢我举荐,这都是分内之事。” 萧源如遭雷掣,见萧乾起身要走,慌忙扑向前边抱住他的腿乞求,“大丞饶命,源真的知错了,大丞饶命” 彧舟带了几个人将萧源架起,萧乾轻轻拔出腿来,掸了掸衣摆,向夏醴走去。 夏醴皱了眉头看他,“这处罚是否太重了些?” 萧乾一边送她上马车,一边道:“敢伤你者,我必百倍偿还。” 夏醴看见他眼里的狠辣,匆匆转了头上车,想要再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不知再说什么好。 转眼便至十五,夏醴的寒症仍是没有发作的征兆。诺夭在她房中燃了两个火盆,将窗户支出三寸空隙透风,便去安排巫医女侍们在院中歇下,以防夏醴寒症发作。 睡至半夜,夏醴蒙昧之间感觉有只微凉的手抚在自己额上,像极了幼时发烧,铮舒整夜照顾的感觉。她伸手去摸,触及那张手背亦是微凉。这触感太真实,教她一下子醒了过来。睁眼看去,榻前空无一人,只剩自己的手放在额头上。 她掀被下榻,悬支着的窗扇,紧闭的门,纹丝不动。但她就是有一种熟悉之至的直觉,让她毫不犹疑地相信,就是他。 她推门跑至院中,连叫着“阿舒”,不敢太大声亦不敢太小声,怕太小声他听不见,怕太大声惊了旁人害他暴露。她不知他为何要偷偷地来,却愿意相信他自有他的思量。 她的声音由急切转为哽咽,仍是无人应答。只守在外间的诺夭被惊动,拿了裘衣披到她身上,“小姐,这么冷的天,你怎的穿得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丫头,突然抱住她呜呜哭出了声,“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诺夭被她吓到了,也未想着去叫人,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道:“什么怎么办?小姐咱们回屋去说好不好?” 夏醴仿若未闻,只一个劲儿哭嚷该怎么办,惊得歇下的巫医们以为她寒症又发作了,匆匆穿衣出来,却见她扑在诺夭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毫无章法。 若是寒症发作了,哪还有力气哭闹?只是她们身为巫医,怎好过问人家家中之事,站在廊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诺夭解了她们的围,让她们都回了屋。 夏醴这一通哭问,实则一种宣泄。说服萧乾不成的灰心,笄礼逼近的压力,都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这么宣泄一番,心中确实好受了许多,但也宣泄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诺夭用罗帕包了些雪给她敷眼睛,“小姐,你昨晚到底在问什么怎么办?” 夏醴摇头,“没什么把你吓到了吧?” 诺夭亦摇头,随后又掐着食指指甲盖道:“有那么一点点。” 夏醴被她逗得一笑,接过她手里的罗帕吩咐道:“让衍准备一下,我待会儿去一趟萧府。” “可是今日不是休沐呀。” “我知晓,我是去拜访萧夫人的。” 诺夭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夏醴与萧乾说话自然是避开了下人的,诺夭便只知小姐与大丞连日来频繁地相见,大丞对小姐好得不得了,真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璧人。 萧夫人早年丧夫,是个刚强的妇人。儿子少年承袭父爵,连年来的艰难困苦她都看在眼里。虽非败儿慈母,仍是心疼不已。儿子忙于职事,迟迟不婚,她说了他几次,知他忙碌,也不好再逼。 数月前却听闻儿子想要娶夏家小姐,自然喜不自胜,因而看着面前的夏醴便带了看媳妇的心思。 对面的女孩儿,容貌清丽,举止斯文,恭敬有礼,让她越看越喜欢,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夏醴却因她对自己的喜爱生出几分愧疚,几碗茶汤下肚,心不在焉地与她拉着家常。 “你这个孩子,怎的光喝茶,那些糕点也都拿来吃啊!别太拘礼,把此处当做自己家便好。” 夏醴恭敬应“是。” 萧夫人便笑道:“真是个温顺的性子,不像我们家阿乾,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日后他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做主。” 夏醴听了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便听萧夫人叹了口气,很是感慨的模样,“阿乾那么小就背弃了他父亲的担子,整个萧氏都压在他肩上,这么多年来没少吃苦,风里来雨里去,明枪暗箭里穿梭,竟像是炼成了个冷冰冰的铁人。如今有了你,日后有了你们的孩子,他定会变成个有血有肉的人” “夫人,”夏醴咬牙打断了她,起身退后一步行了个跪拜大礼,“请夫人原谅,夏醴,怕是无福成为您的儿媳了。” 萧夫人脸上的笑容被惊疑取代,和善隐去便显出几分严厉肃然来。 夏醴挺直脊背直视她道:“小女身患隐疾,一则不能主持中馈,让夫君无后顾之忧,是为不贤;二则不能容忍妾室,与她人共侍一夫,是为善妒;三则不能孕育子嗣,为萧氏绵延香火,是为不孝。小女这般不贤c不孝c善妒之人,无颜为萧氏宗妇。”说罢又是俯首叩头。 萧夫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有何隐疾?” “想必夫人对小女先天不足之事亦有所耳闻。 “这病不是治好了么?” “其实并未” “母亲!” 夏醴尚未说完,本该还在朝堂之上的萧乾便大步跨了进来。他对萧夫人匆匆行了一礼,“母亲,儿子有些事要与夏小姐说。”而后便把地上的夏醴拉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争执 萧乾的步子很大,夏醴亦步亦趋,几次差点绊倒。萧乾干脆将她扛起,带到了书房。诺夭被彧舟拦着,靠近不了半步,直后悔把衍留在了前院,却又怕小姐出事,不敢走开去叫他。 萧乾踢上门转身便把夏醴放在了书案上,虽是生气,到底顾惜她是个女子,没用扔的,只是把书简笔墨挤了一地,嘻嘻哗哗的动静颇大。 他这般生气,夏醴自然是怕的,想要退开,却被他双臂禁锢在他与木案之间,头发还缠在了他的腰佩上。 “你就这般厌恶我?说服不了我便要来说服我的母亲,拼尽全力地不想嫁给我?” 他声音比平常高上许多,呼吸有些急促,因太过激动,说话时有星点的唾沫落到夏醴脸上。 他拿自己的衣袖去擦,却发现她正一手撑在案上,一手解着她缠在他腰佩上的几绺头发,仿佛根本没听他说话。他更是生气,起身去拿案边架子上的剑。 夏醴一只手支撑不住,整个人躺倒在了案上,眼睁睁见他撑在自己上方,身子前倾去拿了什么。而后便响起剑出鞘的声音,就在她惊愕不已的时候,他挥剑斩断了那几根发丝。 萧乾起身将剑仍在一边,夏醴想翻身爬起来,却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那木案虽矮,地上还有书简,掉下去硌着是有些疼的,她却一声不吭,眼里忍着泪,瑟瑟发抖着要站起来。 萧乾最是看不得她这个模样,固执又可怜,像只惶然走失的幼猫,再大的怒气亦去了大半。 他蹲下去,轻轻抱住她,像哄小孩子一般安抚,“阿醴,你不要怕我。这些日子的相处不是不怕了吗,怎么一下子又怕起来了?” 夏醴没甚力气,干脆就坐在地上任他那么抱着。他们头靠在彼此肩上,像两只交颈的鸳鸯。 夏醴尽力找回自己的呼吸,在他耳边道:“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她声音里有强自控制的稳定,萧乾些许心疼又忍不住好笑,“我还以为,你宁死也不肯嫁给我,却是这样怕死么?”虽如此说,他抱着她的手不禁箍紧了些,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脑勺承诺,“我怎会杀你?我说过,敢伤你者,我必百倍奉还,哪怕是我自己。” “你这又是何苦?这诺言拿去对倾心于你的女子讲,便能使她对你死心塌地了。” 萧乾不禁苦笑,“为何你便不能?不能倾心于我,不能对我死心塌地。” “我们要的不同,”夏醴想从他怀里挣出来,未果,只得继续道,“你要的是大权在握,我要的不过潇洒世外。不论是我屈服于你,还是你委屈于我,都不会快乐。 “如你所知,我很怕死。你的父亲在你十三岁时被刺身亡,我能想象你的不易,萧夫人的不易。我不愿待在你身畔提心吊胆,为自己提心吊胆,为你提心吊胆。 “我自小长在乡野山村,除了夏氏这个世家背景,再无旁的能力能助你去争这天下。那些阴谋诡谲,我应付不来,也不想去应付。 “你说只娶我一人,你说决不让人伤我,似我这般几乎与你背道而驰的人娶回去,你的诺言又能维持多久?” 萧乾放开了她,看着那张莹白冷静的脸,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你这般理智长远地分析,不过因为你不爱我,亦不愿爱我。” 夏醴很坦然,“是,我是不爱你,我亦庆幸自己不爱你,因而可以安然抽身。你又何必硬要将我拉到你的宏图大志里?” 萧乾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十三岁承袭父爵,这么些年来,何种惊心动魄的瞬间没经历过,却总是被眼前这个女子轻易调动情绪。 起初,他虽看她不同,却并不是非她不可,她于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并非雪中送炭。如她所说,即便非要与夏氏联姻,夏氏宗亲之中也有容貌品性在她之上的女子。 她不愿嫁他,他是生气的。原以为她会认命,却没想到她竟打算说服自己。他觉得很是好笑,一个女子想要劝说一个男子不娶自己。 与她打赌,一则觉得有趣,想看她会想出些什么法子来说服自己;二则多些相处,说不定她便没那么抗拒能自己偃旗息鼓。但她没有,她很当真,每一次的说法都深思熟虑,步步为营。 他渐渐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吸引着自己,开始反思在覃记茶肆遇到她,怎会那般兴趣盎然地听她讲述四方见闻。直至今日他方明白,她身上有他期盼的另一种自我。 那种任性抽身的叛逆,那种浑然不顾的洒脱,那种不想要便抗争的勇敢。他羡慕甚至嫉妒,生出别样的爱恋,仿若置身苦海的人忽而有了一碗蜜糖,怎样也不愿放手。 但,蜜糖一心想要逃离苦海,她一心想要逃离他身边。 他有些颓败的无可奈何,手上解着腰佩上她的断发,水波不兴地问:“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那个侍卫铮舒呢?” 听到铮舒的名字,夏醴猛然起身,慌忙间踩到衣裙的下摆向前一个趔趄,扑在了他的手臂上,急急问道:“你知晓他在哪儿?” 萧乾本是猜测,她这模样,无异于不打自招。 “不知晓。”他扶她站好,动作一如平常的顾惜,说出的话温柔至极,“若是那人,你便不会有诸多理由来搪塞;若是那人,你便心甘情愿死心塌地,是不是?” 夏醴抬头直直看着他,“是。” 只此一字,干净利落,别无他言。一地纷乱的书房乍然寂静下来。 半晌之后,萧乾突然一笑,“我不在乎,”仿若终于找回了主动权,他平静道:“我不会放你走。” 夏醴举起左手,牵起袖口,“你未猜出我写的是何物便仍是你输。” 萧乾轻轻牵扯了嘴角,“不到最后一刻,你怎知晓我猜不出?” 诺夭等了许久方见夏醴出来,自是着急,上前直问她可有何事,夏醴只是摇摇头,向外走去,步子里夹杂了几丝疲惫。 彧舟送她们出去,未走几步便遇到了萧源。萧源是萧家第三子,年十六,因着聪颖,十分被萧乾看重,刚开始跟他学着打理一些事物。 夏醴并不认识他,便未行礼,径直走了。 萧源回头看他们离去,对彧舟身上露出的恭敬谨慎感到讶异,他可是除了兄长,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人。 待他们消失在院门外,萧源方回身,行至廊下,轻叩了几下房门道:“兄长,源有事禀告。” “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却见萧乾正将那把“青锋”剑放回架子上,而后又蹲下收拾地上的书简。 萧源很是差异,兄长的书房从不让人随意进入,连打扫亦是彧舟亲自在做。他想起了院中遇到的女子,莫非是与她发生了争执,这想法更使他吃惊,兄长一个水油不进的人,怎会与一女子起争执 萧长禽死后,萧氏虽动荡,好在尚有一批忠心的心腹,萧乾的族长之位才未被轻易夺去,萧府的后院大体上算是安稳的,因而如萧源一般,或是更为年幼的萧氏子弟并未暴露在狂风暴雨中,便也未练就萧乾那般的心性。 萧乾看见他脸上明显的惊愕,不生气,亦不解释,只问他:“不是有事要说么?” 萧源回过神来,先对着兄长长揖一礼,而后道:“麟州牧萧代已到都城,接下来该如何办?” 那日拷打戴胜,从他那里知晓了麟州的刺杀确是都襄一手策划的,且他还打算拉拢萧代。萧代身为麟州牧,不可能不知晓似云来客馆的事故,他今年称要亲自护送冬至的节礼进都,一月之前便已上书禀明过萧乾。 “先安排在驿馆,派人盯着即可。” 萧陵不解,“为何不让他住进府里,避免与都襄的接触?” 萧乾示意他坐下,“麟州的暗哨报来消息,城内最大的客馆着火烧了一整夜亦无人救火,萧代脱不了干系,他与都襄只怕早已牵扯不清。” “难道戴胜撒了谎,在兄长的手下亦敢扯谎么?”萧陵虽还不知萧乾拷问的严酷手段,却对他有一种绝对的尊崇。在他心中,他的兄长少年时便接过父亲的担子,撑起家中的一片天,是个十足的英雄。 萧乾有意引导他,“任何情形下都不可全信一个人的话,相反的,亦不可全然不信。” “前一句我明白,可是为何亦不可全然不信?” “你一向聪明,多见些人事,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萧乾自小受父亲严厉管教,却并不认同他的方式,且弟弟仍是少年心性,他并不吝惜赞扬。 萧源确实受用,心中暗喜,回到了萧代的问题上,“我们为何不争取将萧代拉回来?” 这时彧舟送了茶上来,并示意已将夏醴送走。萧乾亦眼神回应表示知晓,彧舟退出了书房外,他才开始答道:“麟州地处南疆,越人混杂其中,是萧氏封地中最复杂的一处。萧代自父亲任大丞时便任着麟州牧,我萧氏内乱时并未参与,但却乘机自谋利益,从此几乎只手遮天,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借由这次机会正好一同除去了这个问题才好。” “那兄长打算如何做?” “他既难得来了泗都,便不会教他那么容易回去。” ------题外话------ 今天的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往事 山里的月亮惨白幽亮,即便未到十五,仍是格外清亮,透过马车的窗缝漏了进来。 夏醴被乳母抱在怀里,她稍微动一动便会将引来乳母的一阵安抚。她知晓,乳母亦睡得不好。车外响起了围着马车一圈的脚步声,那是铮舒。 十多日前开始,他们便守在了此处——熏山,南越国中的一座偏僻之山,到最近的嗣城,要走上半日。山中住着他们一直找寻的巫族。 巫族人因着通达神灵的异禀,被追赶得东躲西藏,并不愿对他们施以援手,而南越国虽小却有自己的文字c语言c钱币,他们出门在外辗转多年,剩下的金玉已不多,语言文字皆不通不通,更是寸步难行。 铮舒就带着他们住在马车上,守在山下不肯离去。因着山中多蛇虫鼠蚁,铮舒便整夜不睡守在马车外面,夜里潮湿阴冷,他也不肯上车,只守着火堆,时而绕着马车转上一圈。白天里眯上那么一会儿便又要到山里去与巫族人交涉,到如今,他几乎未有入眠。 自父亲遇刺重伤c不治身亡,到如今入殓安葬,萧乾几乎未有入眠。 书房门前的有棵梓树长得很高,他打量了那棵梓树一阵,进了父亲的书房去取那把“问鼎”,剑仍好好得放在架子上。他拿下来抽出剑身,繁复的藻纹间未有一点灰尘,两侧的剑刃锋利无比。 若是那日带了这把剑,父亲是否就能逃过一劫呢?萧乾自嘲地一笑,如今想这些有何用呢?他将剑插回剑鞘,拿着去了灵堂。 灵堂上父亲的棺椁还未盖上,萧氏子孙皆嗡嗡哭泣,母亲亦在一旁无声落泪。萧乾平静上前,将“问鼎”放在父亲身边。 里面躺着的人面色苍白而平静,唇依旧紧紧抿着,仿若到了此时,心上亦未放松半分。萧乾静静端详了父亲几眼,忽而坦然,是否如此他便能真正歇息,不再成日权衡算计?只是父亲的心愿——问鼎,终是未能实现。那么,如今这条路,便要由他来走。 萧乾挥挥手,示意盖上了父亲的棺盖。他本就早熟,如今更是一夜长大,十三岁的身体里,透出不与年龄相符的成熟冷静来。灵堂中的哭声霎时放大,变成了一片哀戚的恸哭,而他只是那么静静站着,看着父亲的脸消失在棺椁的最后一丝缝隙中。 夏醴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树下。 夕阳傍在山边,黄橙橙的像只柿子,射出甜丝丝的光来,照在河面粼粼的水波上,是细碎的跳跃的美丽。河上有一座木头小桥,横跨两岸的树干上,铺了排列的木板,能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行。桥连接着两边被踩得硬实发白的小道,这头通向夏醴身后的小屋,那头曲折延伸到山间。 那时,他们在熏山守了二十几日后,她终于病发。铮舒抱着她闯进族长家中,族长迫于武力,见夏醴的情形实在罕见,方施以援手。后铮舒渐渐能与当地人沟通明白,夏醴亦学会了些单词短句。巫族人皆灰眸,怕被外人认出,铮舒便充当他们的货郎,往返于熏山与嗣城之间,亦会将胡乱入山的人赶出去。巫族人这才慢慢接纳了他们,让他们在山下修了屋子,也让夏醴进他们的学堂。 只是将将安定下来,未过几个月,乳母便一病不起,很快去了世,如今已快满一年。 夏醴下了学,而铮舒去嗣城购置物品还未回来。空无一人的屋子却教她害怕,她便搬了凳子,坐在门外的树下,巴巴等着铮舒回来。 南越国的房屋与周国的不大相同,尤其这熏山巫族的房屋更是不同,因着大多依山而建,房屋底下由高高的木头支起,仿若吊在半空。坐卧用具都有高高的脚。 夏醴搬的这张凳子,是屋中最矮的,刚好适用于七岁的她。 十三岁的萧乾,在父亲的书房前接受了王上的封爵,以及那套与旨意一同到来的玄衣纁裳。他选在此处受封,一来是为了表明,在这段君臣关系上,萧氏仍是掌控者,二来是想让父亲看着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在这条路上前行。 传旨的内侍离开后,跟随父亲的一干死忠进院参拜。萧乾看着地上跪成一片的人,年纪皆在他之上。 萧乾朗声唤道:“郑干。” 一中年男子答:“属下在。” 萧乾负手看了他几眼,不知在考量什么,眼里的锐利冰冷全不似个十三岁的少年。蒋干竟被他看得有些后背发凉。 突然,但听那少年稚嫩冰冷的声音道:“将他拿下!” 几名兵士前来,将要扣押郑干,他却突然起身跳出跪着的人群,拔出身上的软剑道:“黄口小儿,你凭何拿我?” 萧乾道:“你家后院的黄金,怕不是我萧氏给你的吧?” 郑干眼色微闪,道:“什么黄金?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萧乾冷笑道,“你勾结都襄,杀萧长禽,以为还能从我萧氏全身而退么?”随后面色一厉,冷冷地道出一个“杀”字。 兵士执兵器上前与郑干厮杀,那郑干武艺高强,杀死了两三个兵士,剩下的也都一时半会儿近不得他的身。 跪地的人群有些许的躁动,此时,忽见后方一人飞身而起,一剑刺穿了郑干的肩胛骨,将之钉在了墙上,极快极准极狠。 郑干犹自挣扎道:“我为你萧氏尽忠多年,你苛待于我却重用我对头,怪我么?” 萧乾拔出自己的血锋剑,径直走到郑干身前,刺中了他的心房。 郑干死死瞪住他,死不瞑目。 萧乾却毫不在意地拔剑,擦血,吩咐兵士道:“将郑干的家人抓起来斩草除根。” 素白的绢帛染上殷红的鲜血,还带着点点腥味,少年的声音青涩冰冷,狠戾得如同修罗夺命的弯刀。 他一边擦拭手中剑,一边走近仍旧跪地的人群,朗声道:“我知晓你们乃跟随父亲多年的心腹,也正因你们是心腹,我更需你们的忠义。我今日有言在先,若日后你们如郑干一般,背叛我c背叛萧氏,不论天涯海角,我定教他家破人亡反之,若是尽忠于萧氏,我自会保他一家无虞,锦衣玉食,权与利此生无尽。” 一人叩首道:“吾等誓死效忠萧氏。”随后众人纷纷叩首,异口同声跟着道:“吾等誓死效忠萧氏。” 萧乾道:“很好,望你们记住今日的每一句话。诸位与萧氏实乃一体,萧氏与诸位自己的未来,都在诸位手里,今后还望诸位与萧氏守望相助。” 众人答道:“属下铭记在心。” 萧乾挥袖让他们下去,只留下了大自己十岁的彧舟。 等在树下的夏醴,心思渐渐飘摇,不时绞着手指头,在心里跟自己说话:下一次抬头,会不会就看见阿舒了? 她只有他,她的等待便投入了整个身心,期盼也好,失望也好,均是整颗心全部在沉沉浮浮。 就这么抬头低头不知多少次,小路那头终于拐出一个人来。 他牵着一匹马,身着越人的服装,仍是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魁梧英挺。诚然那是的夏醴并不知何为魁梧何为英挺,但她一直知晓,阿舒是顶好看的男子。 她扬起被夕阳晒得发红的小脸,朝那个身影跑了过去。 铮舒在与她相距几步远处蹲下身来,张开双臂。夏醴便扑进了他怀里,那个满是皂角味道的胸膛,总会让她安心。 “阿舒,你终于回来了!”她半是欣喜半是委屈。 铮舒柔柔她扎着两个丸子的头发,“阿醴害怕了?” “嗯。”她使劲点头,这样晚上才能粘着和他一起睡。 铮舒会意地一笑,起身牵起她的手朝家走,“今日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夏醴一一说给他听。 晚饭是从嗣城带回来的,总是夏醴爱吃的,会教她欢喜得忘了所有等待的煎熬。 屋子里很黑,只有一扇高且小的窗户透进些光来,周围全是柴草杂物,萧乾被捆着手脚仍在这些柴草之间。他试着动了动,四肢僵硬酸痛,身上各处亦是被殴打的疼痛。 他昨天白日里被抓来后便一直关在此处,未进水米,还有那些人不时的一阵踢打。 他大概猜得出是谁的手笔,萧长折怂恿远在麟州的萧长典进都,里应外合除去自己,妄图坐收渔利,然则萧长典没那么傻,似乎并不急着杀了他。 萧乾明白,自继任大丞以来,萧氏内部一直不太平。他年纪轻,更不能显得唯唯诺诺软弱可欺,故而处理事物时格外狠戾些,触及了宗亲旁支的利益,更逼得他们急急出手,绑了他来。 纵使一切了然于胸,当萧长典推门进来时,他仍装作浑然不知,泪眼迷蒙地扑向萧长典,急切呼救:“叔父快救救侄儿!叔父快救救侄儿!” 萧长典初初对他的反应有些惊疑,而后又有些想通了的了然,毕竟只是个黄口小儿,想来那些事都是萧长禽留下来的人教他做的罢了。 他拍拍萧乾的背,“阿乾别怕啊,叔父这不是来救你了吗?只是叔父救了你,你要拿什么来谢叔父呢?” “叔父喜欢什么?阿乾都给叔父。” 萧长典一边慢慢给他松绑,一边慢慢引导,“阿乾可喜欢当这个大丞?” 萧乾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萧长典似乎以为他看破了自己的心思,舍不得那个位子,正欲说些什么糊弄,便听萧乾大声道:“我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 萧长典明显放下心来,问他道:“这是为何?” “父亲便是因当这大丞被杀死的,我怕死,我不要做这大丞,可他们硬要让我做。” “那叔父来做如何?”这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萧长典看着萧乾那懵懂干净的眼睛,又加上一句,“叔父来做大丞,护着阿乾如何?” 萧乾思考了一阵,加了句“还要护着娘亲和兄弟姊妹们。” 萧长典爽快的成交,急命人准备纸笔,让萧乾写让出族长及大丞之位的文书。 桌上一灯如豆,暖黄的火光时而跳跃,时而摇晃。夏醴握着毛笔,铮舒握着她的手。饭后铮舒要教她周国的文字诗书,笔下的字迂回缠绕,夏醴觉得那些字太复杂,不如南越的文字生动形象,但她喜欢铮舒握着她的手。 那带着薄茧的温暖掌心填补着她所有亲情的缺失。 铮舒握着她的手写了几个字便放开,让她自己照着写,自己则去门外的河边浣洗衣物,因着白日里他还要到熏山送货或是到周边转转,没有多的工夫。 夏醴偶尔回头看向门外,山里的月光别样明亮,毫不吝惜地洒在河滩上,洒在那个浣衣男人的背上。彼时的夏醴并不懂得心疼与心酸,却会快快地写完字,提着桌上的小灯到河边去。 铮舒总会在她未到时察觉,而后回头笑问:“写完了?” “嗯。”夏醴点头走近,脱了鞋子想要下河帮着洗衣裳,却被铮舒一把抱起。他接过她手中的灯放在一边,坐到石头上,把她放在自己膝上,一边穿好她的鞋袜,一边佯怒道:“河水凉,你若是下去着了凉,加重了病情如何是好?” 夏醴只能扁扁嘴,乖乖走到一边蹲着看他洗衣服。 这时铮舒大半会提起他的师弟衍,他们从前在山上如何洗衣练功,如何闯祸挨罚。夏醴渐渐忘了帮不上忙的灰心,却记住了那个名字,“衍”,那是阿舒很重要的人。 盛夏时节,茂密的林木中会有绿莹莹的萤火虫,夏醴便会被那些活泼的萤火虫吸引了注意力,直至铮舒洗完衣服,拉她依依不舍地回家。 而后,她便会闹着要与铮舒一起睡,他每每开始都不同意,夏醴便扯着他的衣袖不依不挠,“就让阿醴和你一起睡吧,乳母走了,阿醴好怕。”每当此时,铮舒便会无奈妥协。 “好,好,我放你走。快!快!给他备马。” 萧长典极度配合,毫不犹豫地答应萧乾的条件。因着萧乾如今全然不是一副吓坏的小儿模样,他站在萧长典身后,左手掐着他的下颚向上抬起,右手握着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身量不及萧长典高,那样扣着他的头,使得他有些后仰。 剑刃上已沾染了血痕,萧乾眼中露出的凶狠,让人几乎忘记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马很快备好,萧乾挟持着萧长典退到门外,萧长典的人亦小心跟了过来。 想要离开,便不可能再挟着萧长典。他斜对着马匹,眼角余光计算着怎样快速跨上马背离去。不过瞬息他便计划好,脚要落到哪一处,手要掌牢哪一边。 他稍稍放开些,任萧长典挣了开去,意欲身上马,却听得几声破风呼啸,几支羽箭射了过来。他挡开一支,却未避过随之而来的另一支,右手手腕几乎被半支箭穿过,握着的短剑便落了地。 萧长典趁机上前,将他一脚踢飞撞到一丈开外的树干上滚落下来。 萧乾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树干上,咳了几声,有些断断续续道:“叔父乾若是死在此处,您说谁会得利呢?” 萧长典拾起地上的短剑慢慢向他走过来,“依你看呢?” “这次起事是折叔父与您合作,您除去我,他除去萧府后院,侄儿说得可对?”萧乾一面将右腕上摔折的箭尾折掉,一面道,仿若手腕上牵扯着的疼痛丝毫没有影响。 萧长典在离他三四步远处停下,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萧乾知晓自己猜对了,便继续道:“只怕如今他正在都城内装模作样地四处找我。我若死在了您手里,到时他再站出来冠冕堂皇地声讨您。您成了欺负孤儿寡母的不悌之人,他成了庇护嫂侄的大义之人,您说这族长大丞之位落到谁手中呢?” 萧长典目光微闪,明显心中正一番思考衡量。 “不可,你已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回自己屋里睡!”铮舒心中丝毫未行思量,斩钉截铁地给出这么个答案。 夏醴委屈又疑惑,怎么会是大姑娘呢,自己明明才七岁呀!她看见自己抓住铮舒衣袖的手,那双手却不是七岁的模样。她急忙看看自己身上c腿脚,确实都不是七岁的形状,再抬头看铮舒,自己竟已长及他肋下的高度。 铮舒眼里的是夏醴看得懂的不容置疑,她只得扁扁嘴,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中竟有个人,她本在缝着什么,见夏醴进来,一面收了那东西,一面道:“阿醴,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睡罢。” 夏醴“嗯”了一声,帮着一起铺好床铺。那人偶尔转头对她一笑,略黑的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是菁阑,她十一岁那年,铮舒从嗣城人贩手里救下的菁阑。夏醴也想笑,却发现嘴角僵着牵扯不动,只能就那么掀开被子睡了。菁阑也躺了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菁阑不过大她三岁,却总是像母亲般照顾着她。 萧乾想起了母亲,却又马上拉回了思绪,让他对母亲的坚强从容有信心。他紧握着还插着半支箭的右腕,血仍是从指缝间渗出来,有的顺着他的左臂流进了袖管,有的滴在他白色的下裳上。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短短几个瞬息,他额头上的汗积成汗滴,落进他皱起的浓黑眉毛中。 萧长典冷冷一笑,走到他面前蹲下,将短剑送到他颈边,“留着你谁知晓又会耍甚花样,先除了你再去对付萧长折便是。” 听他如此说,萧乾反而舒展了眉头,亦笑了起来,“是么?叔父可知晓如何对付折叔父?侄儿倒是有听说了折叔父要如何对付你来着” 萧长典看着他从容嘲讽的面容,心中有了些许动摇,正要听他说清楚,便觉握剑的右臂下一记尖锐的刺痛,竟是萧乾拔出了右腕上的断箭,刺中了他。 萧乾刺萧长典的同时,身子向树干侧后方仰躺,脖子错过剑刃时,在上面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来。而后,未及萧长典有所反应,萧乾便抬腿架在他肩上,一翻转整个人压在他的右臂上,夺了那柄短剑,而后退后压在他后背上。 萧长典的人见此情形,急忙要冲上来,却见萧乾左手举起那把短剑,背对着他们,大喝一声,“退回去!”而后将剑尖抵住了萧长典的心房后方。 众人停住了脚步。 萧乾转到萧长典头部上方,左膝半跪在他右肩上,伏下身子,下巴垫在握着短剑的左手上,再次道:“退回门里去。” 他说话时,下巴撞到虎口上,已将短剑送入萧长典背部半寸。萧长典大喊起来,“听他的!都退回去!” 众人照做,萧长典讨好道:“阿乾,你手下留情,叔父这次真的送你走,可好?” 萧乾伏得更低,几乎趴在他背上,在他耳畔道:“叔父恕罪,侄子也怕您再耍花样。” 说罢,他抬起上半身,将所有力量压在扑在左手上,“刺啦”一声短剑穿过萧长典的身体,插入了泥土中。 南越国的泥土潮湿而松软,秋日里也不像周国那么干燥。一只裂开的豆荚掉下来砸到夏醴头上,而后落到泥土上。 收好衣裳出来的菁阑,刚好看到夏醴捡起那只豆荚查看。一卷写满字的羊皮卷摊在腿上,上面躺着两片荚衣并几颗艳红如血的豆子,夏醴的掌心也盛着几颗,正仔细端详着。 “那是海红豆,又称相思子。”菁阑走到她面前蹲下道。 “相思子?” “恩。这相思子还有一个凄美的传说呢,”她坐到夏醴身旁的地上,继续道,“相传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丈夫征兵去打仗了,妻子就日日站在村口的山上眺望。战争旷日持久,妻子日夜思念丈夫,哭出的血泪落到泥土里长出了相思树,结出了相思子。” “战争真是害人,那丈夫后来回家了吗?” “后来阿舒回来了!” 夏醴抬头果然见铮舒已在桥的那头,牵着马走过来,而菁阑已从这头跑了过去。她放下羊皮卷和海红豆过去时,菁阑已经接过铮舒手里的马缰,和他一起走过了那座小桥。 铮舒在桥头对她一笑,左手向着屋门轻轻一抬,让她朝屋走。夏醴便乖乖转身,走在他们前边进了屋子。 那个屋子消失在林木掩映中,萧乾没有回头看,只是全力驾马向前,尽管已在马背上伏得最低,右肩下仍是中了一箭。他左手握着马缰始终不便,身上也渐渐失了力气,便蓄了最后一股力跳下马,滚入路旁的草丛之中。 马儿继续往前跑,后面的追兵并未发现。 萧乾虽有所注意,但仍是使得右肩的箭伤深了几分。待追兵走远他便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走,几次跌倒又站起重新往前,好在肩下的伤未再如何加深。 林间斜斜射进清晰地光束,那是据说象征希望的朝阳。萧乾并未从中受到任何类似鼓舞与激励的东西,仍是尽力向前走,在跨出林子的一刻终于力竭地扑倒在了路上。 耳边辚辚马车声渐大,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黑衣男子走了过来,停在两步远处打量自己。随后,又跟过来一个小童,小巧整洁的发髻,纤尘不染的白衣,与满身血污的自己如同云泥。 场景一转,置身于泗都郊外的茶肆。覃伯还在,那小童长高不少,仍是一副俗世之外的模样。他们当初救了他,他自然记得他们的模样,只是他们却似乎并未认出他就是当初那个满脸血污的少年。 这次萧乾却觉出那小童身上藏着古怪,那副模样,分明不似商贾,却为何在泗都与外界间往来,稍一打探,那黑衣男子就一副戒备模样。 萧乾将自己的疑惑告知了覃伯,覃伯告诉他,有疑心的地方都不应放过,教他派人去查,几年后方查出“他”乃司马夏邑之女,远赴他乡治病。他方知晓,原来她不是他想象中的逍遥自在,同他一样,也在尘世浮沉之中挣扎 回忆入梦,往事纷至。这样一个夜晚,他们各自辗转,各自惊醒,各有情绪,喜乐与悲苦,笃定与迷惘,终究只能各自感受,各自平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笄礼 黑夜平白浓重,竟敌不过晨光。夏醴惊醒于往昔编织成的梦,推窗凝视夜空。星子一颗颗黯淡下去,只剩天边的启明星明亮如故,未几,天边隐隐泛白,便连那启明星也逐渐隐匿。 “小姐,”诺夭在门外唤道,“伺候您梳洗更衣的人到了。” 这一日终是到了。 夏醴走到门边开了门,侍女妇人鱼贯而入。沐浴更衣,澴洗梳妆,整整两个时辰方收拾妥当。 三千青丝半挽成髻,秀眉轻描,朱唇轻点,赭红深衣加身,三尺曳地。 王上疼惜大将军之女流离在外多年,特认为义妹,王后为正宾,大巫亲自唱祷,以王姬之规格于宫中为其行笄礼。 夏醴与夏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王宫。 夏夫人看着初长成的自家幺女,自是一番唏嘘感叹,几番红了眼眶。夏醴不时开解,逗母亲笑。虽自小聚少离多,但毕竟是骨肉血亲,无论怎样都存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母女俩就这么说了一路话,不久便到了。 笈礼设在朝阳台上,最高台上东向设祭案,后宫妃嫔与公卿家眷分别位于台上南北两边观礼区。姬玄陪赵姜一同前来,便在北面观礼席上首设了王座。 两观礼区间铺设丈许宽的红帛,夏醴自红帛上缓缓走过,金线缝纹的衣摆托在地上窣窣作响,夹杂着两旁若有若无的抽气与惊叹。她都置若罔闻,径自微垂着头行至祭案前跪下。 都襄行至祭案旁,高声道:“吉时到。”尾音拖得悠长,接着便是肃穆的唱祷,巫女随着唱祷成群而舞以禀天神,夏醴便跟着这唱祷渐次叩首。 待一段唱祷罢,都襄又高声道:“加。” 赵姜便上前来,夏醴起身向她行礼,看见一旁侍女拖着的金钗,微微怔愣。那金钗钗头是一只凤凰,凤羽蜷曲,翩然若飞,而凤凰的眼睛处正正镶着两颗珊瑚珠,红艳艳的,像极了相思红豆。 她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眼下却也无法多想,便继续屈膝跪好。 因她总是低着头,赵姜并未发现她的异样,拿过那只姬玄所赐的金钗插入她发间,而后说了几句长者的希冀与训导,便退回了姬玄身旁。 都襄继续唱祷,夏醴转身朝天地跪拜,一炷香后方罢。 笈礼方要结束,内侍却在此时禀告姬玄,萧秀要当面向夏小姐送上及笄贺礼。姬玄虽感到奇异,被赵姜一句“怎么说也是件好事”打消,允了他的请求。 萧秀候在八十一阶台阶之下,由内侍将贺礼呈上。内侍远远走来,众人好奇是何贺礼,纷纷盯着托盘之内,隐约见阳光下,一圆润雪白的物件泛出柔和的光泽,看着竟让人生出几分暖意。 众人正疑惑这是何等好物,却听赵姜不大不小的声音讶然道:“哎呀,这不是先王赐予夏小姐的那枚玉玦么?” 一些年长的经她提醒,回想一阵,再看那玉玦上小小切口,便暗暗点头,似乎就是那块。 可这赐予夏小姐之物,怎会由外臣送来? 姬玄亦是疑惑,正要召来萧秀仔细询问,赵姜却道:“王上,此事怕得要仔细问询。还是换个地方,莫要在此处惊扰了神灵。” 姬玄便遣散了观礼的妇孺,从善如流地去了朝阳台旁歇息的拜日楼,并一面召来服侍过先王的内侍确认玉玦,一面召来萧秀询问玉玦的来由。 夏夫人担忧的望着夏醴,夏醴吩咐诺夭去通知父亲,而后重重握着母亲的手去了拜日楼。 这玉玦本在菁阑身上,怎会到了萧秀手中,莫不是菁阑他们出了事?此外,遗失先王赏赐,是为重罪。夏醴其实也掌心生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玉玦,你从何处得来?”姬玄坐与赵姜并坐在主座之上,问话间却并没有一个君王的气势。 萧秀道:“麟州城的一客馆曾遭大火,此物乃该客馆一女子身上的。” 姬玄问道:“那女子现在何处?” “臣将她带来了。”接着,萧秀便朝门外喊了一声“带上来!”,却是四个侍卫抬了一个蒙着白布的人进来。 夏醴心中突然猛地一阵纠疼。白布揭开,露出一个女子的面容,肤色较黑,双目紧闭,身上压着两根玄色木头,了无生气。 萧秀道:“启禀王上,这就是该女子。已在火灾中被烟气呛死。臣认出这枚玉玦,知晓事关重大,便命人寻得这千年乌沉木,压在她身上,以确保魂不离体,肉身不腐。” 姬玄更觉雾里看花,“这女子是谁?玉玦怎会在她身上?” 萧秀眼神不经意般扫过都襄和赵姜,“臣听闻夏小姐身患异疾,常年在外寻访隐世高人,因而推断这位就是夏小姐。可臣赶到泗都却听闻另有一位夏小姐正要行笈礼。臣就想可能是臣弄错了,这个并非夏小姐。但臣将这枚玉玦翻来覆去地看,也询问了好些人,确定就是先王所赐那枚不错。而这位夏小姐”他指指夏醴,“并未向王上禀告过玉玦丢失。而且想那夏小姐常年颠沛,怎会是这般肤白若雪的模样?” 他见姬玄似在思考,继续道:“臣今日不顾一切将这些禀告王上实是担忧怕有心人以假乱真,蒙骗王上,行结党谋反之事。臣虽姓萧,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不会视而不见,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阴谋公之于众。” 他佯装诚挚,最后甚至一副大义凛然的慷慨激昂。 萧乾将将于数月前求姬玄为他与夏醴赐婚,萧秀这样说,那结党谋反之人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夏醴在白布拉开那一刻便认出是菁阑,未及多想铮舒会是怎样的境况,便听萧秀所言,让菁阑死后魂灵尚不得安宁,心中已是由悲转怒。 如今他还信誓旦旦地诬陷自己是假冒,更把祸水往整个夏氏与萧氏引。忆及麟州时的遭遇,更加确定菁阑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心中已是怒极,看他这副虚伪模样,再也不想隐忍,抹干脸上的泪痕,冲上前去将压在菁阑身上的乌沉木推开。 木头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巨响,众人皆惊异,些许怔愣地望着夏醴。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的声音因着愤怒带上了毋庸置疑的气势,她直直睥着萧秀道,“我是否是我爹娘的女儿,你一个外人竟比我爹娘要清楚?” 萧秀有些被她这几分气势摄住,未及有所反应。 夏醴缓了语气,娓娓道来:“麟州客馆失火,那客馆可是叫做似云来?” 萧秀心中“咯噔”一声,她怎的知晓客馆的名字? 夏醴见他无话,继续道:“我倒是有事要问问大人。正巧,是时我也在似云来客馆,按说麟州地处南方,气候湿润不易起大火,但它就是起了,这些姑且不论。火起之后非但迟迟不见人来救火,还有人埋伏在外伺机刺杀,麟州城门更是紧闭,生怕放出一只蚊蝇,大人身为麟州牧又当如何解释呢?” 萧秀额上浮起一层薄汗,瞥见都襄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心中一震。大巫心狠手辣的声名在外,若今日失败,萧秀将得罪三方势力,莫说都襄许诺的萧氏族长之位,只怕还没走出这宫门便会性命堪忧。 他脑中迅速翻转,听夏醴提及封城,回想当初抓住那女子时天还未亮,因而第二日并未封城,心中有了几分底气,反驳道:“大胆妖女,休想血口喷人。我麟州城这半年来从未封过城,此事是可查证的。”他越说越觉自己理直气壮,“你莫要想借机反咬一口,混淆视听。究竟是谁指使你冒充公卿之女,还蒙骗王上封你为义妹?” 夏醴这才想起,那守城士兵严加看管尚在夜里,本就要关闭城门,算不得封城。但她话已说出,此时自己再推翻更显得不可信,只得道:“才不是。”她转向姬玄,指指地上的菁阑,“这女子名叫菁阑,是我的侍女。那夜,她携了这枚玉玦装作是我去引开那些刺客” “一派胡言!”萧秀高声打断,“这女子明明在客馆之中发现”他稍一停顿,有片刻的挣扎,最后决定干脆鱼死网破奋力一拼,道:“分明是夏小姐死于火灾之中,夏家便随便寻了个女子来与萧氏结亲,以结盟谋反!” “你胡说!” “信口雌黄!” 却是夏夫人与夏醴同时叫道。夏夫人跪倒在姬玄面前到:“王上,臣妇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自己怎会不认得?这个夏醴就是我货真价实的女儿啊!” 姬玄并未从他们的争辩中分辨出真假,但这场对质发展到如此地步,夏家已是处于明显的弱势。 ------题外话------ 最近有点忙,这次间隔得有点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相思 都襄见时机已到,向赵姜使了个眼色。赵姜便心领神会,立即附到姬玄耳边道:“妾听闻,这夏家小姐生下来便携带天神气泽,请大巫仔细查看一下不就能分辨了么?” 姬玄拍手叫好,“果然还是阿姜聪明。” 都襄被老国巫封印了巫族的能力,自然是看不出夏醴身上是否有天神气泽的,但赵姜已告知过他结果,他便做了做样子,然后上禀姬玄,“此女身上并未有天神气泽。” 姬玄这便有些相信她是假的了。 赵姜与萧秀暗暗对了个眼神,嘴角都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夏醴与夏夫人亦具是震惊。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没有了呢?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之际,一人不经通报便跨进殿中来。他径直走到中央向姬玄行了揖礼,似乎丝毫未察觉到殿中的异样,嘴边甚至还难得地带上了三分笑意。 “臣拜见王上。” “萧卿免礼。萧卿此时来,可是有何事?” 都襄c赵姜c萧秀三人脸色微变,萧乾却只是道:“臣来讨回礼。” 夏醴发间的金簪正是萧乾托姬玄代为转赠的,而姬玄的“转赠”自然便成了“赏赐”的方式。 姬玄略一沉吟便知晓他说的讨回礼便是要向夏醴讨,遂将萧乾叫到一旁,低声将眼下情形告知于他,道:“究竟谁是夏小姐,身份不明,你是否也被蒙在鼓里,可莫要错付了心思。” 他与萧乾自小受教于同一老师,萧乾不知替他挡了多少责骂,写了多少课业,甚至在他落水时还救过他性命。他是真的将萧乾视为手足,萧秀话里话外直指萧乾结党谋反,姬玄从来不信,对于与夏醴的婚事,他也相信是出于爱慕。尤其如今他深深沉醉于与赵姜两心相悦的感情里,便希望萧乾也能遇上那么一个人。 萧乾并未说什么,而是请姬玄回到首座上。而后,他走近夏醴微笑着端详,尽管那笑意并不明显。 夏醴道:“你知晓,我是真的。” 萧乾的笑意加深,“我知晓。” “你想做什么?” 萧乾看着她的眼睛,几乎直击心门,“你在怕什么?”他自嘲一笑,“怕我趁机要挟?要你同意嫁予我?” 他眼神颇为复杂,有讥诮,讥诮下似乎有一丝受伤,最后却都转为坚定。 未及夏醴有所反应,萧乾便拉起她的左手腕,迅速转身,一同跪于殿上。他朗声道:“臣萧乾,敢以萧氏全族及夏氏全族担保,这就是夏家小姐,夏醴。” 都襄不禁在袖中握紧了拳头,萧氏与夏氏,一个理政,一个掌军,一起便是半个周国。这是担保还是要挟? 他本想治夏家一个欺君之罪,对萧氏只不过先泼泼脏水。如今看来,不论那女子身份真假,只要萧c夏共同认定她是真的,便不能是假的。 萧乾继续道:“臣恳请王上为臣与夏小姐赐婚。” 夏醴扭头看他,被他握住的手挣了挣,没有挣开。 她与他的那个赌约,在看到那只金簪上的珊瑚珠时,她便明白他可能猜到了。那日在街上,她便是被那个小摊上的一串相思子串珠所吸引,这东西不值钱,在泗都却罕见。 可是物虽是那个物,但为了不被他猜到,她在那张锦帕上写只是“相思”二字。 手上挣不脱,她便就任由他握着,就那样用右手伸进左袖中去掏那张锦帕,并低声道:“你猜错了,不是相思子。” 萧乾这才转头看了她,他皱了眉,似乎遇到一个不受他控制的难题,似乎重新审视她,但也只是那么短短的几个瞬息,他便又回头继续对姬玄道:“臣三年前的上巳节与阿醴在城郊相遇,那时便一见倾心,互许了”他将夏醴的右手握住,将那张锦帕置于他与她的掌心之间,不容置疑地道出那两个字:“相思。” 夏醴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她想说他耍赖,不可猜两遍,张了张口,却想起他从未亲口说过“相思子”三个字,不能辩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过那张锦帕,展开,会心一笑,而后呈给王上。 后来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她便听不清了,耳边只是嗡嗡的声响。她似乎刹那间没了抵抗的力气,只是回头看白布底下的菁阑,脑子空了下来,只去为那个替她死去的女子悲伤。 菁阑还是穿着麟州那晚的衣裳,一张脸在白布的衬托下,更加的青黑。因着不再用乌沉木,尸身更加快速地腐朽着,几乎马上就要溃烂。 有人上来要将她抬下去,夏醴忽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还未触及,却被萧乾从背后箍住。她使出全力哭喊,喊得是什么却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直到没了力气软倒在身后人的怀里,似乎可以任由任何人将她带往任何地方。 黑夜不知何时已降临,不知何人在何处吹埙,也不知他已吹了多久。夏醴和衣躺在床榻上,并未入眠。 并没有任何人将她带往任何地方,萧乾只是将她与母亲送回了夏府,而回府后她便一直如此躺着。 在大殿上歇斯底里一番后,她已没有力气,脑中却一片清明的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些许的埙曲飘进她的耳中。 那曲子古朴低沉,哀婉浑厚,并不如何跌宕起伏,呜呜咽咽如静水流深,不断不绝。 夏醴听了许久,渐渐觉着吹埙人仿佛就在屋后,且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起身走到后窗前推开窗扇。 院中月色晦暗,一人背影颀长,正对月吹埙。他一头青丝自背后泻下,头顶c肩上,甚至臂膊上都积了些雪吗,一动不动如同塑像,不知已这样站了多久。 听到身后推窗的声响,他回身走近。院中积雪较厚,踏上去发出“吱吱”的声响。 夏醴看着那张玉色的脸愈见明晰,轻轻叫出了他的名字:“阿衍。” 他行至窗前两步远处停下,道:“梅花开得正好。” 夏醴朝他身后看去,原来他刚刚是正对着那棵梅树。血色般的艳红淹没在夜色里,却还是能从满院的幽香及枝头浓密的剪影,想象出它的繁硕。 “确是开得正好。” 说罢,她提了衣裙,踏上一旁的凳子,跨到窗棂上。衍便上前接住她的双手,助她跳了下来。 她往前走,想要将身后的衣摆扯下来。他便绕至她身后牵了她的衣摆,蹲下放到地上为她整理。她亦回身,弯腰抚去他身上的残雪。 二人默默动作,又都默默起身,心潮具是温柔宁静。 夏醴向院中的梅树走近了些,问道:“阿衍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古相思曲。” “可能教我?” 衍便掏出一个更为小巧玲珑的陶埙给夏醴,而后靠近她眼前慢慢地吹了一段,让她看清他手上的动作。 夏醴便试着跟着吹,断断续续的,曲不成曲,因而道:“有些难,怕是难以学会了。” “我有个法子,你现在就可学会。” “什么法子?” 衍便拿过她手中的陶埙,绕到她身侧,掰过她的双肩使她背对自己。他两手执埙,将她圈在臂弯之间,道:“吹罢。” 夏醴有些失笑,这叫什么法子?但仍是扶着他的手腕,就着他手中的陶埙吹了。 便有婉转的声音出来,随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陶埙上按堵c松放,便变换成不同的流畅的调,连成古老的沧桑的曲。 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不凛冽刺骨,反似春风和煦,卷起枝头的梅花,于空中纷扬成一场香雨,似乎想空添几分暧昧,消除某人刻意的克制,彻底演化成一场依偎。 然而没有。 夏醴只是吹了那么小小一段便停了,衍也很快退了开来,一切水过无痕,无关痛痒,无所触动。 他将那只小陶埙并一枚小巧的玉佩交给夏醴,道:“阿醴,我要离开一段时日。” 那枚玉佩未经雕刻,握在手中有些温暖,夏醴有些惊奇,“是有何事么?何时走?要离开多久?这玉佩又是什么?” 衍似乎不想说太多,只是道:“我会尽快回来。此物是师兄让我转交给你,他让你务必贴身携带,勿要离身。” 夏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随即反应过来,衍的师兄,自然就是铮舒。 铮舒果然没死,那晚就是铮舒! 她兴奋地攀住衍的衣袖,几乎就要跳起来,“师兄?你是说铮舒?他让你给我的?” 衍似乎被她眼中的喜悦与热切灼伤,略转了头,轻轻道了个:“是。” 夏醴便捧着陶埙和玉佩转身回房,衍抱她坐到窗棂上,她想了想对他道:“不可行太过危险之事。” 衍道:“我知晓。” 夏醴再无话说,摸了摸他的头顶,将腿放到墙内侧跳回了屋中。她心中不灰败,便叫了诺夭进来服侍她睡了。 衍看着夏醴关上窗,久久不曾离去。等到屋中亮起了灯火,又等到屋中灯火熄灭了。他仍是未回到自己的卧房,而是腾空而起,了无生息地落到了一旁的屋顶上。 屋脊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雪肤乌眸,凤眼丹唇,红色的纱衣与乌黑的发丝随风而舞,散发袅袅的幽香,与那院中的梅香别无二致,她便是那只八百年的梅妖,如今已是有一千余年的修为。 衍负手而立,颇具压迫性地道:“你还要看到何时?” 梅妖似浑不在意,“这话我来问你也是恰当的吧。”意指他一直看着夏醴的屋子。 衍道:“别以为我答应不杀你,便奈何不了你。”语气平静,未起波澜。 “你自然是奈何得了我的”她顿了顿,轻轻地叫了他,“大司命!” 夏醴的前世扶桑,因与华湮生活了数年,怀孕时更被注入过他的神髓,魂魄便携带了他的气息,便是老国巫所言的“天神之气”。 夏醴一介凡人,身携天神之气容易招致祸患,华湮得知后便前来将它抹去。他曾在夏醴回都的路上载过她一程,抹去气息的同时却发现夏醴的魂魄存有裂痕。 扶桑在北海深处受过魂伤,后用聚灵果治好,但又怀胎五年生下了阿瑶,华湮想她多半是因此又伤了魂魄,才有了裂痕。 巫族人利用夏醴身上的气泽抑制她的魂伤,华湮将气泽抹去,便又引发了她的魂伤。 那日夏醴在衍的床前哭诉,幽冥使者已在一旁勾走了他的魂魄,华湮便借了衍的身份待在她身畔,想法子修补好她的魂魄。 理由虽足够充分,但听梅妖这样叫他,华湮心中仍是不住一颤。他面上仍不动声色,“你大半夜到此处,就是为了叫我一声‘大司命’?” “自然不是的。”梅妖起身向他走近,“我有件事,觉着应当告诉大司命。” 华湮无悲无喜地睥着她,“何事?” 梅妖亦是不卑不亢,“您的妻子扶桑,她临死前曾说过几句话。” 提起扶桑,华湮不忍皱了眉头,“阿桑怎会对你说什么话?” “她不会对我说什么,却会对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他的眼神透出几分急切认真,须臾之间似乎又恍然大悟,“你变换成了我的模样?” 梅妖不置可否,只径直道:“她说,她这一生能遇见你是幸事,她很欢喜能与你有这一场姻缘,她希望你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华湮有些失神。呵!平安喜乐,福寿绵长?他还要怎么平安喜乐,福寿绵长?再没有人比他更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我知晓了,你走吧。”他声音未掩盖好不平稳的呼吸,似乎也懒于理会是否掩盖完好,只招来玄云迅速腾云而去。 留下梅妖待在原地若有所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牵手 泗都西郊有一片梅林,冬至过后,尚未复朝,文人雅士达官贵族皆爱结伴来赏一赏这白雪红梅,也不乏些邀心上人甚至是歌楼妓子同往的,美景在前美人在侧自然更是赏心。 萧乾便也凑个热闹,带了夏醴到郊外赏梅。 笈礼之后第二日,王上姬玄便下旨,为萧乾与夏醴赐婚,婚礼定在次年的阳春三月。而萧秀,则以诬告之罪下狱,没过多久便在狱中自缢了,当然,自缢的真假会被泗都人茶余分后谈起,却不会再有人去探查。 萧乾早已派去麟州的人,便趁机将其家眷及心腹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于是今日,他便有了闲心带夏醴出去。 他似乎心情甚好,面目不像往常那般板着,透出几分温柔。毕竟,本被算计,却将计就计一石二鸟,实在是件让人惊喜的好事。 他一路上与夏醴说着哪家的吃食好吃,哪家说书的有趣。当然,他不过也是听手下人汇报的,而后说予她听的。 夏醴兴致不高,甚至不愿去敷衍他。她是生气的,他在那日的情形下让姬玄赐婚,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意味。 她想要打消他的兴致,质问道:“你那日为何会进宫?” “那日是你我赌约的终止之日,我自然会找你兑现约定。”他见夏醴直直盯着他,润泽的桃花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但那愤怒在他看来又毫不摄人,仿佛与主人闹别扭的宠物。 萧乾便缓了语气继续道:“我本就打算那日将与你的婚事定下,进宫时被百般阻拦方觉有异。赶到拜日楼见到殿中的情形,我确实想了好几种应对法子,也犹豫过是否缓几日再提婚事,但我又着实没把握,过几日,你又会想出什么新的法子来拒绝,才那般做了。你与菁澜要好,那样的情形下,我确是不该提,但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做。” 他做事从未跟人解释过,如今这般细细诉说,确是因在乎她。甚至他自己都尚未察觉,便连同从不示人的恐惧与不确定都告知了她。 他的解释显出几分诚挚,夏醴也信他没必要骗她,便少了几分敌对,问道:“你事先不知晓萧秀的计划?” “不知晓。”他确实不知晓。 萧秀这次行事极严密,他派人去了麟州,仔细谋划那边的事,这边只命人监视,并未发现异样。萧秀与都襄不知是一早商量好了,还是用了什么瞒天过海的联系方式。 得知他确实不知情,夏醴的气愤便彻底消去,只剩对婚事的无奈。 她原本猜想他事先知晓萧秀的计划,这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自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夏醴便忍不住将他视为城府深不可测之人,并未意识到,归根结底,他不过同她一样,也是一个凡夫俗子。 马车穿过集市,出西城门,穿插在马车队里,慢慢悠悠半个时辰方到。他们到时,林外早已停了数十辆马车。 萧乾往年从不会来这种地方,他今日的马车亦是用的寻常的,因而没有人认出他们来。 萧乾扶夏醴下车,披着的雪白狐裘几乎掩了她的半张脸,因着马车里点了炉碳,她的颊上熏出两团醉人的驼红。 萧乾着一身米白素袍,身姿挺拔,牵着夏醴往前走,彧舟和诺夭等缀后些跟在后边。夏醴起先还挣,发现如同蚍蜉撼树般无用,便由着他去了。如此远远望去,便是一双登对的璧人。 梅林顺山势而长,遍布整个山坡。夏醴跟着萧乾爬了一路,有些累,半路遇见个亭子,便进去歇脚。 亭中已有几人,有男有女,皆衣着富贵。萧乾并未没有惊动他们,只带着夏醴到一边亭檐下坐着。彧舟指挥跟着的小厮过来置炉起火,诺夭去采了梅花上的雪水,就地煮起茶来。 亭中的人也有煮茶用点心的,也有谈论国中局势c家长里短的,他们只在初见萧夏二人时,为其气度容貌暗暗惊叹,但很快便又回到各自的话题上,没有人会将眼前这个温柔的俊公子与那个狠戾的大丞联系到一起。 “听说王上为萧氏与夏氏赐婚了!” “这萧夏一联手,大巫怕也要乱了阵脚罢。” “要我看,萧氏与夏氏一起,也未必斗得过大巫。那可是上通天神的人物,又深得王上信任!” 世家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即便平头百姓也知晓那么些许。 谈论的那几人中,有人不愿听这些扰了游玩的兴致,便道:“管他萧氏夏氏还是什么氏,他们斗他们的,咱们乐呵咱们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家动荡,百姓怎可能置身事外? 萧乾与夏醴具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回头时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不以为然,不忍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萧乾起身向夏醴伸出手来,“走吧,咱们到山上看看去。那还有几株白梅,比之红梅少了几分艳丽,却也不失高洁。” “好!”夏醴这次颇为干脆地将手放上他的指端,被他握入了掌心。 虽有不少人嫌山高难登,爬到一半便回去了,但亦有不少人同萧乾夏醴一样,爬到了山顶。 果然有白梅树,不过不是萧乾所说的几株,而是一片,应有上百株。花瓣泛出淡淡的黄色,冰清玉洁中显出不屈的俏皮来。 夏醴挣开萧乾的手去触枝头的梅花与梅花上的雪,有时踮起脚,有时甚至跳上一跳,萧乾便由她去了,只在一旁看着她静静跟着。 比起她守礼时的娴静c满口道理时的端正,他其实更爱掩盖下的这份天真,但这样的天真也因着前两样而进退有度,因而,她是最合他心意的人。 林中也有结伴而行的女子,她们会偷偷看几眼萧乾,红了脸,再看几眼夏醴,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些,夏醴偶有感受,但只作不知。她只是纳闷,他那样声名在外,都是泗都女子春闺梦里人了,怎会无人认出呢?不过想起他平日那样忙,确实应是不怎么露面的。所谓声名,不过言语相传加了想象了吧。 “唉,你们可听说大丞与夏家小姐订婚了,婚期就定在开春三月?” “能不听说吗?王上赐婚,那样大的阵仗。也不知这夏小姐长得个什么模样,可配得上咱们大丞么?” “不说长相,单论家世那也是门当户对。不去娶夏小姐,难道来取你我呀?” “哼,我就是生得不好,我要是哪个官家小姐,还轮得到那夏小姐?” 几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第一次成为别人议论的对象,夏醴倒是觉得好笑。看来她的婚事,或许应该说萧乾的婚事,着实为人所关注。 她继续往前走,偏偏那几个女子亦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谈论。 “我可听说,是咱们大丞倾慕夏小姐,求王上赐婚的呢!” “什么倾慕?那还不都是一个说法而已。咱们大丞那样的男儿,自然以国事为重。他娶夏小姐不就是为了安抚司马,安定咱们周国局势吗?” 夏醴同意这前半部分看法,至于后半部分——他可不是安抚,是拉拢。 另一女子却是完全不同意这个说法,反驳道:“我可听说前些日子,一个浪荡子差点轻薄了夏小姐,大丞当时也在场,立即就把人送进了王宫净身做了内侍。听说那人还是大丞的堂兄呢!” “那还不是因为男人都好面子,怎能容忍一个女子在自己面前被旁人轻薄了呢?况且,咱们大丞行事一直都是杀伐果断的,不是么?” 另几名女子互相看看,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这名女子的话,只能撇撇嘴,转了别的话题。 夏醴心中却仿佛醍醐灌顶,有什么刹那间逐渐浮出水面,就要清明起来。 他曾说过伤害她的人,他会百倍奉还。她从未当回事,如今却相信他应是认真的,她现在是萧乾的未婚妻,他自然是会为了自己的颜面而不许旁人欺辱她的。 想到此事,她回头看了看萧乾,见他正站在不远处一派宁静地看着自己,她知晓他也听到了那几个女子的谈话。她其实并不知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凭直觉支使,走了过去问他道:“若那日萧源真对我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这样的问题显得毫无意义,但萧乾却喜欢她这样问,因为能表明她在乎事实是否如同刚刚那个女子所说那样,也就等同于她在乎他。 “自然仍是要娶你,以及让他生不如死。”他答得毫不犹豫,眼中还是淡淡宠溺的笑意。 夏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因他的冷血而脊背发寒,因他是对伤害自己的人冷血而略微松了口气,对他执意取自己的无奈,还有些许对他被磨砺这般冰冷强势的心疼。 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渐渐明晰,她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上前去握了萧乾的手,轻轻道了句:“走罢。” 这轻轻的一句,在萧乾心中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如同回到幼时,吃到了最心爱的糖果,欣喜在胸中漾开,几乎就要溢出来,但爬到脸上,却敛成了比平常只深上些许的笑意。 他们晴空而来,落雪而去,未走多远已共白头,却不知,这条路能走多远,是否能,老白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出嫁 夏醴幻想过自己出嫁的模样,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八方宾客,有的只是自己,和心里的那个人。然后平淡简朴,做一对被世俗忘却的乡野夫妇。 而今日,她身着华贵无比的鲜红嫁衣,梳最高贵的髻,着最飞扬的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看起来知足又认命。 身后的妇人提醒她该走了,她便以扇遮面,起身提着衣裙跨出门去。 父母坐在堂屋主座,大哥二哥分别站在父亲与母亲身后。夏醴行跪拜大礼向他们作别。 她道:“阿醴不孝,这些年来不曾常伴父母左右,如今嫁人亦不能再承欢膝下。儿叩请父亲母亲千万珍重,顾惜身体!”说着,渐渐泪盈于睫,泥首下去泪水便滴落到地上。 而后,她稍稍退远一些,朝两位兄长道:“小妹此去,不能侍奉父母,还劳二位兄长仔细看顾,代为尽孝。小妹亦多谢兄长们多年的爱护包容,望二位兄长身体康健,功业顺遂。”说罢亦叩首三次。 夏夫人早已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夏邑一脸严肃地看着女儿,眼中却满是柔和夏尹安抚着母亲,夏松上前来将夏醴扶起。 夏醴走到母亲跟前,为她拭泪,却是越拭越多。 夏夫人抓住女儿的手,强忍泪水道:“阿娘的好女儿,是阿娘对不住你你到了萧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立马回来,自有你爹爹兄长为你做主。” 她用“阿娘”c“爹爹”,而不是“父亲”c“母亲”,已然抛却了身份,只是站在一个寻常娘亲的角度去叮嘱出嫁的女儿。 “不会的,”夏醴低低对母亲道:“阿乾他会对我很好的。” 夏夫人听她如此说,心中担忧少了许多,拍着女儿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见近来萧乾总来寻女儿,女儿也一副高高兴兴得模样,推测女儿应是中意那萧乾了。哪个年轻姑娘不喜欢俊俏后生? 夏醴见母亲笑了,也展颜一笑。 夏尹握住她与母亲交握的手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父亲母亲还有大哥的。” 吉时将近,夏醴缓步登上马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父母兄长皆站在门口相送,夏尹笑着对着她点了点头,嘴唇张阖,无声道了个:“走罢。” 夏醴微微点头回应,进了车内。侍女及送嫁的妇人都被她支使开了,诺夭也被她派去了萧府打点,车上只她自己一人。 马车缓缓而行,绕城一周,方会进萧府。 夏醴拿出广袖中藏的一支箭矢,看了一眼,又掩盖在衣袖下边。因心中紧张,她两手紧紧握着箭身。 两月之前,夏醴来到夏尹府上,说出了她的想法:“结盟不一定非得通过联姻的方式,有相同的敌人便可以成为盟友。” 夏尹从妹妹的话里知晓她还是不愿出嫁,有些担忧,“阿醴,你想做什么?” 夏醴却一下跪到地上,他要过去扶她,她跪着退后,制止道:“二哥先听阿醴说完。” 夏尹了解她的性子,寻常之事大多以可有可无的淡泊心思看待,一遇上上心的事,却最是执拗。他便站着听她说。 夏醴道:“阿醴不愿嫁给萧乾,关在萧府里一生郁郁,二哥自小最是疼阿醴,阿醴如今能指望的只有二哥。阿醴不懂事,让二哥头疼了,阿醴先向二哥赔礼。”说罢,她叩首下去,以额触地。 夏尹道:“既然知晓自己不懂事,又为何一定要闹?” 夏醴抬起上身,仍跪在地上道:“若是阿醴自小未离开过家,生在这儿长在这儿,阿醴定然不会如此的,可我已然在外长成了这副性子,实在是不愿也不能困在权势里。” 夏尹看不得她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想要二哥怎样?”说完也不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把她提了起来。 “二哥,”夏醴正色道,“我如今已是萧乾的未过门的妻子,若是有人侮辱了我便是侮辱了萧氏的面子” 夏尹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打断道:“你可别乱来。” “二哥莫急,”她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在成婚那天找些人扮成都襄的人来刺杀我,我趁机假装被刺身亡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如何能假装被刺身亡骗过旁人?父亲母亲呢,也一同骗么?若是成功,你又要去哪儿?父亲母亲怎么办?”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夏醴发懵。虽然性子不够沉稳,但夏尹看问题到底要比夏醴全面些。 夏醴想了想道:“父亲母亲还是先不要告知了,不然定是不同意的,等到事后再向他们解释罢。至于其他的”她干脆耍赖,包住了夏尹的胳膊撒娇似的道,“就要靠二哥了嘛!” 夏尹简直无语,但已然上了贼船,且他自小疼爱呵护的小妹,他也舍不得她嫁给她不中意的人。 于是,有了今日的布局。 夏醴稍稍揭开马车车窗,窗外是被侍卫拦在道旁的人群,脸上都洋溢着欢乐,仿佛今日也是他们的喜庆之日一般,拥挤而热闹。夏醴无心于他们的欢乐,看着要到约定的地方了,便在车中卧倒,左手拿着一瓶药丸,右手握着那支箭,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未几,果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响哨,夏醴将那支箭抵在内自己的左胸前,几乎屏住呼吸。 她在等有箭射入马车或者射中马车车壁,那样她方能将箭插入自己的身体,再服下闭息的药丸,便可佯装被刺身亡,三日之后醒来,便可金蝉脱壳。 然而等待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未有一支箭射进车内,哪怕是射中车壁的声音也没有。 车外一阵慌乱的喧哗之后,竟响起了一阵喝彩和掌声。 夏醴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未及她有所反应,车门便被人推开,一人跳上车来,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扶起,急切地问她:“阿醴,你还好么?” 那人头发有几根掉到额前,显出几分慌乱。可即便是背着光,夏醴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双幽深似潭的眼眸,风从车外吹来,将那人竹叶似的味道送入鼻腔,那味道此刻突然变得那样浓烈,呛得夏醴几乎要流出泪来。 她不好!她很不好! 此后的许久许久,夏醴都记得当时的心情,明明千万种情绪都快要破胸而出,却因那人不能c不忍或不舍怪罪,便只能由着那些情绪无所依托,最后只能落回给自己,无奈也罢,怨怼也罢,她都只能留给自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塑魂阵 华湮再次来到东曦洲时,此处已狠变了副模样。 中央的扶桑神木从水中伸出,高入云霄,方圆百丈之外,一些桃树亦错落着长出水面,围着扶桑树形成一片杳无边际的桃林。不同的是,这些错落的桃树之上,搭起了一座座吊桥,悬在水面上,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张四通八达的网。 华湮停在一道吊桥上,往中央走,拐过几株桃树,通过几道吊桥,发现一个小木屋建在一株年逾万年的桃树树杈上。 他走过去推开门,见癸阳正斜躺在屋中美人榻上看书。 “你来了?”他似乎并不惊奇华湮的到来,笑着道:“阿瑶出去玩儿了,看时辰也该快回来了。” “恩,”华湮答道,“我要去你的书阁看看。” “好,我让阿瑶带你去。”他说完眼光又回到书卷上,脸上仍带着一片温煦的笑意。 他与华湮之间,向来不讲究虚礼,相处方式甚至比与云中君屏翳还要轻松自在那么些许。 华湮便捡了张木椅坐下。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屋外传来“蹬蹬蹬”踏在木板上渐近的脚步声。未及那脚步声进门,便有一个童稚的声音唤道:“阿阳叔,我回来啦!” 华湮心中顿时如同屋外的吊桥,毫无征兆地悬了起来。 癸阳漫不经心地答了句“恩”。 阿瑶却在跨进门见到华湮时,有片刻地怔愣,而后有些局促地唤了声“爹爹。” “恩,”华湮也有些局促,想了想又道了句,“莫要太顽皮。” 他其实不知晓如何做一个父亲,只觉着约莫是要如此训导的。 阿瑶乖巧地应了声“是”,慢慢走了近来,怯生生的,最后还是坐到了癸阳所在的美人榻沿上。 癸阳放下书,捏了捏她头上的小髻,道:“你爹爹要到书阁去,你带他去罢。” 阿瑶看看他,看看华湮,答了个“哦”,起身向门外走去,华湮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她迈着两条短腿在前面走着,因走得颇为规矩,便没了先前那般“蹬蹬”的声响。华湮慢慢的跟在后面,她走两三步,他方缓缓地跨一步,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他看着前面小小的身影,不禁陷入沉思。算来她已有四百多岁了,却还是一个三四岁小孩儿的模样,眉眼间已隐隐可见自己的影子。看这些吊桥以及她走路的步子,看来她还未有任何灵力,也不知她到底能做个天神还是做个凡人。 他想起自己除了她刚出生时抱过她,再未为她做过任何事,着实愧对她那声“爹爹”。但他亦无法给予更多,一来是因她的身体c身份使得她只能待在此处,二来是因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在他的认知里,她源于一只果子,只不过得了扶桑血肉与自己神髓,更使得扶桑折了寿元,失了性命。他实在不知,对她,是该爱该恨。 “到了。”阿瑶转身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华湮便上前推开书阁的门,进去后他转身想对阿瑶再说些什么,却有些词穷。 阿瑶便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而后转身跑走了。 华湮也被她逗得翘了翘嘴角,而后关门进了书阁。 东君这么几十万年待在这儿,除了研究研究花草,就是收集书卷了。天上地下,无论如何罕见的孤本,他总能想法子寻来。由是,东曦洲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小岛,便被用来建了书阁。 在夏醴身边的这段时日,华湮发现,他能用自己的灵力抑制她魂伤发作,却没办法修补它的裂痕。 他来东君的书阁,便是想寻出解决的办法。 书阁的壁上无窗,仅一扇三尺来宽的门供出入。书架子约三丈高五丈宽,一溜排下去有几百个,每三步就有一颗夜明珠悬于上方,发出黄昏一样橙色的暖光。 华湮依照分类,找寻放置秘术一类的卷帧,有写在竹简上的c有写在兽类的骨头皮革上的,林林总总放满了约摸两百来个书架。 他腾空而起,拿下最顶上的第一卷竹简查阅起来,一目十行,有些急切。 他将灵力注入那枚暖玉之中,让夏醴随身佩戴,以压制她的魂伤。 他知晓铮舒没死,见夏醴那般心如死灰,便道玉佩是铮舒给的,他知晓,如此,那枚玉佩她会更加小心佩戴,从不离身。 但玉佩里的灵力毕竟有限,他须得尽快赶回去才行。 书阁之中只听得他翻找书卷的声响,周围毫无变化,静谧得如同时光也停滞了。 而书阁之外确是一天天明晰地变化着,太阳每日从扶桑树上升起,又落于西方月神夕瑶处,而后顺着明川流回东曦洲。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癸阳见华湮一步也不曾离开过书阁,便过来看看他。 “你如此着急又是为的哪般?”靠在华湮面前的书架上,手里拿了把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华湮。 华湮毫不理睬,恍若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低头看书。 癸阳自讨没趣,便摇摇头走了。 之后,他偶尔带着阿瑶过来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看他,华湮俱是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模样,也不知是没发现他们,还是发现了故意不理睬。 如此又过了一月又余,华湮方在一卷秘术书上看见一名为塑魂术的秘术。 所谓塑魂,并非从无到有,而是改变其形态。古有急功近利的天神,为迅速提高自己灵力,便试图改变自己的魂魄,使得自身更易于吸取天地间的灵气。 此种秘术的施术者需耗费巨大的修为,且十分凶险,一不小心便易形神俱灭,无所存在。故而,此实乃一个得不偿失的术法,尤其在几位天神因此灰飞烟灭之后,众神更是视之如邪门歪道,此术便逐渐被遗忘失传。 凡人之魂为阳c魄为阴,要塑魂魄,便需至阳之精c至阴之华为引,择天时地利,于塑魂阵中施术,驱动法阵运转,借天地之力塑魂。 他将这卷竹简放置一边,继续翻看,但最终再未寻到别的方法。 癸阳知晓他想用这个法子之后,坚决反对。 他收起了一向的吊儿郎当,正色道:“此术太过凶险,一不小心你就会灰飞烟灭。” “我会小心的。” “小心?有个屁用?你就是这么二十多万年来太顺了,没吃过瘪是不是?” “我欠她太多。” 癸阳笑道:“欠她?你欠我的比欠她的多多了,你拿命去还她,你拿什么来还我?” 华湮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想竟无言以对。自生以来,他只亏欠扶桑与癸阳,而若论多少,欠扶桑的着实不及欠癸阳的。 是癸阳将他与弱姻从云渊带到九天,让他们学习术法,修习灵力,待他如友如弟,可以说没有癸阳便不会有他和弱姻的今日。而他的女儿,阿瑶,更是自出生之日起便是癸阳在帮他养育。 癸阳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他也知晓若非今日这样的状况,癸阳不会来跟他计较。 也因此,他对他就更觉亏欠。 但是夏醴与癸阳相差太远,“她需要我的偿还,你不需要。” 癸阳被华湮气得一口气哽在胸口,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都像是在跟一个凡间女子争风吃醋了。 “行了,你我之间,我也不追究谁欠谁了。”癸阳道,“你不是说你的灵力能压制阿瑶她娘的魂伤么?我前段时日试着将太阳之气与续魂草炼制成丹药,本是给阿瑶炼的,但她无魂无魄,丹药的药力不够,还是需得用灵力将太阳之气渡给她。她娘只是魂魄有伤,那丹药或许有用,你先拿回去给她试试。” 华湮来此已三月有余,也担心夏醴那边究竟怎样了,便道:“也好,我先拿些回去试试。” 他带着癸阳给的丹药,刚离开东曦洲不远,便见到了坐在树杈上的梅妖,她似乎在等他。 他站在玄云上俯视她,“你来此做甚?” 妖属阴,自然是不能靠近阳气充盈的东曦洲的。 梅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其实和他有些像,一样的不露声色,一样的孤高冷清。她腾空到他身前,道:“夏醴要成婚了,算来就在今日。” 华湮皱了眉,他只顾着夏醴的魂伤,倒是忘了她命里应近日成婚的事了。 其实如果他没忘又如何呢,她的姻缘她的祸福,他都只该袖手旁观的,若不是她的魂伤,他多留在她身畔一刻也是不应该的。 但华湮未想这么多,或者说不及想这么多。他只是突然有些慌乱,然后本能般的飞速朝泗都赶去。 ------题外话------ 又跟新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她成婚 华湮自东方腾空而来,远远便望见泗都城中一片耀目的红。夕阳西下,昏黄的霞光丝毫没有柔和大街小巷的屋檐上悬挂的大红灯笼。 主街上人群聚集摩肩接踵,还有人不断地从小巷里赶来。玄衣侍卫分列两边,手中长戟横握,阻拦一波一波涌往路中央的百姓。 一辆华贵的马车在空出的大道上缓缓行进,车前是数十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带刀的侍卫,车后是黑木箱系大红绸的嫁妆,蜿蜒十里。整个车队犹如一条红色的长龙,在泗都城中盘旋而过。 主街两旁的人流里,有个妇人抱着将将八岁的女儿。女孩儿指指天上,颇有些得意道:“娘亲快看,天上有乌云,快下雨了。” 娘亲昨日才教了她,天上有乌云,就是要下雨的征兆。 那妇人仰头看看天,捏了捏女儿的鼻子道:“哪里有乌云?看天边的晚霞多漂亮,咱们大丞成亲,老天爷都高兴呢!” 小女孩儿皱皱鼻子,她明明看到半空中有朵小乌云的。 华湮停在上空俯瞰这一切,他忽然意识到,这副别样热闹喜庆的图画里,不该有自己存在,然而他脑子里却丝毫未有要走的想法。他隐匿到云朵里,就那么跟着车队里的那辆马车。 他也不知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境,悲苦?无奈?是否还混杂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又隐隐疼起来,仿若被那鱼精徒手插破的心房,又旧伤复发。 他本以为扶桑走后,这伤已愈合得很好,甚至都不曾留下疤痕,如今却如千里之堤上现出蚁穴,顷刻之间蔓延开裂,崩塌毁溃,本已堵住的滔滔洪水泛滥,几要成灾。 街上喧闹繁华,没有人注意到两旁屋脊后隐藏的数十名武者。他们纹丝不动,宛如本就置于屋顶的塑像。 华湮亦是靠得很近了,方发现他们。 他们张弓对准了夏醴的马车,箭尖瞄着马车车窗c车门移动,而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哨,万箭齐发。 华湮瞳孔蓦地增大,未及他自己反应过来,已直直从云中俯冲下去,但远远赶不及那些箭矢。 眼见人群中发出惊呼,慌乱中有人扑倒,有人摔倒,那些离弦之箭已离马车不过寸步之遥。 华湮汇集灵力,意识聚集于那些箭矢之上,双手在胸前画圈,空中的气流随之旋转,如涟漪一般,一层层,迅速而满含力量地传到地面,使得马车周围的箭矢亦跟着悬空旋转起来。 周围的人被这一奇观惊异,纷纷四面八方张望,想知晓发生了何事。便见一白衣男子从天而降,将数支箭矢收入手中,而后反手一挥,箭矢便向着原本射箭的刺客而去,无一虚发,所有刺客当场毙命。 华湮跳上马车,却见夏醴倒在车内。他心中猛地下沉,迅速将她扶起,见她睁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他,方放下心来。 随后,他察觉出她的惊异还带着别的情绪,遂低头去看她的手中,那支黑色的箭与玉色的药瓶猛地撞入他的双眼。 他忽然懂了她眼里的所有情绪,惊诧c无奈c失落c怨恨 车外传来妇人的询问:“小姐可还安好?”声音有些哆嗦,显然受惊不轻。 夏醴未答她,华湮堵在门口,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却又碍于华湮身手过人c身份不明不能妄动,便只能这么干着急地等着。 最后还是夏醴说了话,她吞咽了一下,口中干涩发苦,她想咽下的是自己所有的情绪,而后以自认为足够平静的语调说道:“我无事。”既是答华湮亦是答那妇人。 那妇人便道:“若是这样,吉时要到了,小姐咱还是早些赶去大丞府上吧!” 夏醴便将手中的箭与药瓶塞给华湮道:“你下去罢,我要去成婚了。” 她说话时甚至是带笑的,只是这笑容在华湮看来却那样惨淡苍白。他手里攥着她的箭和药,脑海里印着她苍白的笑容,机械地下了车。 而后,车外清理的清理,护送的护送,人群复又嘈杂喧闹一片。 华湮站在路中央,送亲队伍见识过他的身手既不让他走开也不邀他前去,只绕过他继续前行。他的头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久久地目送那辆马车远去,直到队伍的最后消失在街头。 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散场,本有些对华湮十分好奇的,见他半晌不动,也觉无趣离开,只剩几个兵士守着刺客的尸体。 不久,夏尹带着些人来,同他们交涉,那些兵士似乎不肯,夏尹威逼着说了些什么,方把尸体运走了。 他走向华湮,道了句:“跟我走。” 华湮将手中之物收好,跟着他拐进了一个巷子深处。 走在前面的夏尹停了下来,华湮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夏尹回身给了他一拳,华湮只是承受,身体撞到一侧墙壁上。 夏尹顺势用手肘将他抵在那儿,几乎恶狠狠地问道:“你可知晓你都做了什么?” 他只看了夏尹一眼便错开了眼神,黝黑的眸子里看不穿情绪。 夏尹将他这样的行径视为无动于衷,彻底被激怒,拳头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口中不停道:“这是她最后的退路!” 华湮自然知晓他口中的“她”是谁,他无从反应,因为他从未经历过做错事情后这样的手足无措,他还是茫然的,除了一种苦涩,再无所感。 他就那样任由夏尹发泄,明明是在挨打,他自己竟奇异地好受了些,仿佛灵与肉抽离开来,一个愈痛苦另一个愈解脱,终于他呕出一口鲜血,残痕挂在唇边衬在雪一般白的肌肤上有一种妖冶的清美。 夏尹终于从他脸上看出几分颓唐,收了手,任他倒在地上道:“你走罢,夏家不再需要你。”而后转身离去。 华湮起身,扶墙走出巷子,未看夏尹的背影,本能般地,自然而然地朝着婚礼队伍消失的方向行去。他未施神法,放任自己受伤,路走得有几分蹒跚,看上去寂寥而无助。 行至太宰门前,门内喧哗而喜庆。 华湮背墙而立,于嘈杂之中寻找她的声音。奈何她不怎么说话,只是平静地呼吸,但即便只是这一呼一吸,他也能准确找到她的。 堂中成婚之礼已过大半,新郎新妇正共饮合卺酒,酒味苦,夏醴浅浅抿了一口,便被萧乾拿过饮尽。 合礼与否在座之人无敢言者,只纷纷道太宰护妻。随后,堂中歌舞起,萧乾凑近了问夏醴:“可还好?不如你先去歇息?” 夏醴倒是已习惯他这样的亲近,未有过多反应,只是先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萧乾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今日怕是吓着了,心里如何想就如何说,不用跟我逞强,”顿了顿又加了句,“日后也是。” 夏醴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点了点头,而后起身离去。 她一步步朝后院走,衣裙下摆托在地上窣窣作响。华湮便在墙外一步步跟随,待她进了屋中,他便立在最靠近屋子的墙外。 他数月之前一直这样立在屋外看她,只不过屋子已不是那个屋子,这面院墙他也没了跨过的勇气。 屋内的夏醴似乎很是疲累,深深叹了口气,让侍女卸了衣装便上榻歇息了。 华湮知晓她还未睡着,因她的呼吸并未沉缓。 一个时辰之后,有人推门而入,夏醴的身子僵了一瞬,华湮的心也揪了一瞬——他们都知晓,那是萧乾的脚步声。 他们听着他一步步走近,听着他除去外衣,听着他掀开锦被,听着他伸手抱住了夏醴,感受到夏醴的僵硬后,安抚性地抚摸她的手臂,低声道:“阿醴,是我,别怕。”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夫君了。” 华湮再忍不住,落荒而逃。 他不辨方向地想要远离这些声音而去,仿佛身后是极致凶残的洪水猛兽,他没有目的没有章法,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仿佛足够远,就能抽身现下的一切;仿佛足够快,就能甩开脑中的回忆;仿佛足够用力,就能抹去萦绕耳边的“夫君”二字。 等他停下来,额头浮起薄汗,气息不匀。一抬头却发现已身在巫山,面前是他曾与扶桑生活过的屋子,被他用结了结界,一切分毫未变,仿佛扶桑还在屋里,等着他推门进去。 他在门前久久伫立,终是未向前踏出一步。他站在那里,将与扶桑的事c与夏醴的事重头思虑,仔细推敲问题出在哪里,脑中却一片混乱毫无逻辑。他头痛欲裂,转身奔逃,跑出一长段才想起招来玄云,恍恍惚惚停下来却是来到了北海深处的那个小岛。 这里日光熹微,所有的一切,岛与海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细纱。 华湮靠着一块大石坐下来盍上双目,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力。 到底哪里错了呢?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错的,眼前的一切不就是按照他命格簿上写的来的么? 但,明明又是不对的,他像是被堵在了一个无窗的屋子里,四面都是墙,找不到头绪,找不到出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救他 “今日真是巧了,居然在此处遇着了大司命。” “是啊。” 华湮闻声抬头,只见三个男子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皆是清秀文雅的模样。他起先没怎么在意,却见那三个男子似是别有深意地互相看了一眼,而后便一起攻了过来。 华湮接了他们三人几招,竟发现有些吃力,这才提起精神应对,“你们是何人?” “怎么,大司命看不出来么?”一青衣的男子答道。 因他们身上并无妖的气息,华湮方有此一问。他问完其实也去看了他们的真身,竟是三条已修成人形的龙。 “看来你是知晓了,”另一更沉稳的白衣男子道,“当日你与东君c云中君一起杀了我们四弟,今日我们三人对付你一人,应是不过份吧?” 剩下的蓝衣男子道:“同他废话做甚,上!” 三人便接着攻了过来,他们腾空而起,将华湮围在中心压制在岛上。 龙本是神兽,与神同源,而今又修成了人形,灵力并不低于一个普通天神,况且,他们又是以三对一,华湮自是疲于应对,渐渐落了下风。 三龙见时机已到,竟纷纷现出原形,同时向华湮俯冲过来。华湮皱眉,设出结界,加注灵力全力阻挡。三龙在外不停撞击,不屈不挠,结界最终出现裂痕。三龙立时使出全力奋力一击,冲破了结界。 华湮的脑中其实是空白的,他并未感受到有多痛苦,他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穿过,速度很快。而后,喉中腥甜,一股温热涌入口中,他下意识地吐了出来。他倒了下去,看到自己吐出的那口猩红,原来是血。 他摸到自己的腹部,那里好像也有很多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慢慢流失,他却没有丝毫的害怕或惶恐,他竟奇异地松了口气,仿佛放空了一切后的自在。 三龙又恢复了人形,站在空中俯视着他。他们又在催动灵力,似乎是想给出最后的一击,彻底让他灰飞烟灭。 他想,或许这样也好,就可以不管,就可以忘却。 “住手!”一个清冷的女声倏然响起,一袭如火红裙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想救他?” “呵呵,就凭你,一只小小梅花妖?” 梅妖收敛了急躁,缓缓道:“你们若想逞一时之快,自然可以杀了他,若是想光明正大地站到上面去”她指指头顶的天空,又偏头指华湮,“就得靠他。” “哼,我们凭什么听你信口胡诌?” “就凭我能几次三番从他手上逃脱。” 自天地相分以来,能从大司命手上逃脱的妖,还真只有她一个。 三龙相互交换了眼神,渐次收了手上的灵力,白衣男子道:“你要如何做,说来听听。” 梅妖却转了身体,侧对着他们道:“我自有我的方法,时候到了,会告诉你们的。” “你”蓝衣男子作势要上前对付她,却被白衣男子拦住,他对梅妖道:“你难道要我们这样空口白话地就信你?” “你们要找我还不容易么?置于他”她看看华湮,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道:“他有把柄在我手上,你们抓住了我就抓住了他。” “是么?”白衣男子问得有些别有意味。梅妖懒得理他,转身扛起地上的华湮腾空而去。 “大哥,就这样让他们走么?”青衣男子问道。 “我在那女妖身上施了牵魂引,她若骗我们,当即让她灰飞烟灭。” 蓝衣男子愤愤道:“只可惜咱们不能把这术法施到那大司命身上,不然就简单多了。” 白衣男子看着空中消失的背影微微一笑,“我却觉得,这牵魂引或许派不上用场。” 那红衣女妖的所言所行莫名地让他觉得可信。 梅妖将华湮放到地上,试着自己一人往东边飞去,仍是被至刚至烈的太阳之气逼迫得不敢再往前。她回到华湮身边,看着地上的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心中有些不忍。她用术法为他疗伤,又不知妖的灵力对他是否起作用。 “你不必救我你救活我我也不会帮你我会杀了你。”华湮并未睁眼,断断续续地说着。 “呵,”梅妖冷笑一声,并未停止疗伤,只问他,“你为何不带她走?” 华湮仍是未睁眼,梅妖却看见了他喉头滚动。 她便更加嘲讽地问:“不能?还是不敢?” 华湮睁开眼来,他撑起身一把挥开梅妖的手,重重道:“我现在也能杀了你。” 梅妖半跪着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仿佛他所说的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华湮却并未当自己说的是笑话,他站不起来,便就那样用手脚爬到梅妖跟前,在身后脱出一道艳红的血痕。 他爬到离她很近,已经趴到她散在地上的裙摆,头已经靠在她的腿上。因着疼痛与无力,他已是满头大汗。 梅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始终未动,既不阻挠,也不帮助。 华湮撑起上半身,伸手掐住她的脖颈。这一切动作都极慢,梅妖也极具耐心地等候。 他手上沾了些泥沙小石子,渐渐握紧她雪白的脖子带来些轻微的刺痛。 “你恨我”梅妖道,不知在问还是在陈述。 华湮跪得更近一些,将另一只手也从地上拿上来去掐她的脖子。 他愈加用力,幽深如潭的双目似乎变得赤红,“我爱她,我爱她,你知晓么?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你!” 是的,他恨她,因她使他亲手断了夏醴的后路,因她让他亲手将夏醴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他知晓,萧乾是爱夏醴的,不是源于弱姻的姻缘簿,甚至无关经验或阅历,他就是知晓。 然而知晓,却不能接受。 他与扶桑成婚时,淡漠到无所谓喜悲,另一个男子娶夏醴,却明确地感受着当下的幸福与愉悦,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别人给予她他所曾给的一切。 与扶桑的往事清晰的历历在目,恬静温柔的她,细致周到的她,莞尔微笑的她,心疼他的她 他刹那间明白那些原以为只是亏欠补偿的时光里,那个不断给予的自己,那样的感受,便就是幸福,而当时的自己竟毫无所感,生生错过。 而如今,有另一个人重复自己的轨迹,而且或将比自己做得更好。 因而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本该属于他的所有的她的一切,去属于另一个人,哪怕是沾染一点点也不行。 是的,他爱她,故而不能接受别人爱她,不能接受别人取代自己。那些逃避的,平复的,自欺欺人的,耿耿于怀的,念念不忘的,绕了这么一大圈,都只是因为爱她,原来不过是因为爱她。 他有多爱夏醴就有多恨梅妖。她让他的爱变得无望,清晰却无望。 梅妖渐渐感到窒息,她知道他在用尽全力,她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但她并未挣扎或反抗,只是一动不动地任他宰割。 她想,或许这样也好,就可以不再坚持,就可以一了百了。 然而,在她失去意识之前,他先用光力气昏了过去。两人一起倒下,他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一条手臂却正好垫在了她的脑后,看起来就像最亲密的爱侣,却不知是差点同归于尽的两人。 呵,还是没死成么?梅妖稍稍咳嗽几声,喘过气来。她转头看看躺在自己身旁的人,他的头就在她的肩膀处,在她的角度看来,微微低着,只见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略显苍白的薄唇,毫无威严可讲。 她伸手触上他的额头,想为他理好额前掉落的碎发,却察觉他的气泽在快速流失。 她慌忙坐起身来,将他的头包入怀中,手覆上他的额头仔细查看,果然感到气泽在快速流失。 她再顾不得其他,抗起他全力向东曦洲赶去。 她起初还分出些灵力意图抵抗太阳之气,但太过微弱,且仍是寸步难行,后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丝毫不设保护,只全力向前。速度倒是快了,但不出片刻她身上便被灼伤,身上各处都渗出血来。 她硬撑着一直向前,眼前突然模糊,她像是撞到一棵树上,手一松,华湮便要掉落下去。她急急往下赶在他掉入水面前接住他,想要往上腾空时踏了水面一脚,水却烫似熔浆,痛得她一声惊呼,又要往下掉落。她连忙甩出红纱缠在一旁的桃枝上,待她吃力地上去,靠在桃枝上歇气,已懒得去管脚上的伤了。她抹了抹脸上,竟发现自己眼中c口鼻中都流出血来。 她嘲讽地一笑,既然没死成,那她就会活下去,只要最后没死掉,她都会活下去。 她看看双目紧闭的华湮,探了探他的气泽,倒是流失得没那么快了。她用红纱将华湮绑在自己背上,而后又继续向前。她如今已辨不清方向,只凭感觉向最亮的地方去。 她穿越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桃林上空,几次都精疲力竭险些落下,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悬起的木桥与木桥围绕的小屋。 她落到木桥上,一步一步走过去,一步一个鲜红的脚印。走到小屋门前,她抹了抹脸,径直推开了门。 门内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绯衣男子,她并未细看他们在做什么,只道了句:“救他。”就向前倒入了门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得救 华湮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云渊,身体无边无际地漂浮着,无所依托,无所安定。但弱姻又不在他的身旁,他茫然地想抓住什么,手中却一片虚空。正当惊慌失措之际,不知哪来的一只小手抓住了他,额上传来的冰凉也让他觉得舒适,沉沉睡了过去。 华湮醒来时有片刻的怔忪,阿瑶正躺在他的身畔抱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从榻上朝屋外看去,正好看见癸阳正对着一个坛子运功熬药。 他喉咙发干发痒,不住咳嗽起来,同时惊动了身畔和屋外的人。 阿瑶揉揉眼睛,而后清醒过来,一溜烟跪坐起来,捧着华湮的脸道:“爹爹你终于醒了,阿瑶都快吓死了!” “咳咳,”华湮对于女儿这样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又有些温暖,他有些生疏地轻轻擦掉阿瑶脸上的泪珠道,“不哭,爹爹这不是没事么?” “爹爹渴么?阿瑶给您倒水喝。”说罢也不管华湮的回答,跳下床榻倒水去了。 癸阳抱臂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内,“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弄了成这副模样。” 华湮就这女儿的小手喝了口水,也不理会癸阳话里的讥诮,问道:“我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癸阳笑道:“难道能是梦游过来的?” 华湮转而看着阿瑶,阿瑶看看他,又看看癸阳。 癸阳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恋恋不舍地出了门。癸阳继而同她说了些什么,待她走远些,方进门坐到床榻对着的木案前,取出一旁的炉子陶罐煮起茶来。 他一边忙活一边道:“啧啧啧,你还真是够铁石心肠的,阿湮,人家为你豁出了性命,你就把人家忘了?” “梅妖送我来的?她如何能进东曦洲?” “她不能进偏进,所以死了嘛。”他抬头看了眼华湮,却见他脸上仍是毫无表情,略略有些失望。 癸阳继续煮茶,等了许久仍不见华湮追问,顿觉无趣,自己将实情说出,“我见她救了你一命,也不好置之不理不是?我将她送回了北海,给了些伤药给她,是死是活,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说到此处他似乎觉得甚为惋惜,抬起头来颇为认真地对华湮道,“怪可惜的,长得那么好看又有性格的一只小女妖。” 华湮不再理他,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问他:“我躺了多久了?” “半个月。” “我还需要养多久?” “这就要看你想恢复到什么模样了,”癸阳看着手中的书简,头也没抬地答道,“若是无性命之忧呢,能下床走走,大半年即可;若想养好身子呢,年吧;至于恢复你自己的修为呢,得看你自己了,这我可不清楚。” 华湮半晌不搭腔,癸阳卷起书简,看着他道:“原本我们神呢受个伤也都能自愈,偏偏有人不拿自己的精髓当回事儿,上辈子给人家输,这辈子还给人家输,你当自己是牛,炖了骨头煮了汤给人补身子呢?” 他见华湮一言不发愈发来气,几步跨到床边道:“你说你把自己精髓给人也就算了,还不让人知道,那给了有个屁用。她跟你丝毫干系都没有了,你心心念念做甚呢?或者你离不得她了,直接把她抢过来啊。这么要死不活地吊着算个什么事儿?你是不是几万年活得无聊了,自己在这儿玩儿自虐呢?” 华湮被戳到痛处,难得地也动了怒,“抢过来?然后呢?天上地下何处容身?你别说我,你自己呢?你在此枯守了这么几万年又算何事?” 华湮一向是个闷的,两人相识数十万年,第一次这般针锋相对,都是关切对方,话说出来后各自都有些后悔。 癸阳知他无心,却也是一针见血地击中要害,匆匆找台阶来下,道了句“我去看看阿瑶”,仓皇离场。 人也好,神也罢,最熟悉的人往往最懂要害在何处,往往一击即中,往往伤得越深。 山洞干燥阴冷,越往里走越晦暗不明,但这自然是于敖白无碍的。他负手前行,悠然得如同专为寻奇景而来的文士。然而为他指引方向的,却是风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七回八拐数次之后,他终于在一滩血水里看见了那只红衣女妖。她一向飘逸的红纱已被血水浸湿,暗红而累赘。她趴在那滩血水里,呼吸微弱,魂魄不稳。 敖白不知晓她去哪里弄成这副模样,若不是种在她身上的牵魂引,他不会知晓她已是灰飞烟灭的边缘。 他拾起她身旁的几瓶药闻了闻,都是神界灵药。而她显然来不及用,已然没了力气。 敖白倒出几颗丹药喂进她嘴里,运功助她运化,发现她体内竟有丰沛的太阳之气。 他本是神兽,自然不怕,但于妖而言,却是极厉害的。神界之事,敖白熟悉得很,加之那几瓶神界灵药,略一思忖,他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只梅妖——敢闯东曦洲的妖,她是第一个,而她闯东曦洲,竟是为了救一个神。 梅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她记得那个绯衣天神递过来药瓶时怜悯的眼神,也记得自己硬撑回来时的筋疲力尽,那时她想,自己留给他的背影一定足够决绝。在伸手够那几瓶药却摔倒时,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逞强,这样死去想想其实可惜,如今看来没死。 还好,没死。 有白光在上方逡巡,梅妖抬起手遮挡,光渐渐温润柔和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件白衣。 “你穿白衣更为好看,红色在你身上,有些濒临绝境的凄丽。” 梅妖看向说话之人,是前日才见过的那条白龙,而那先刺眼后温润的光便是来自于他手中的珠子。 梅妖问道:“你为何在此?” “我在此,你才活着。” “那我应当多谢你。”说是谢,但她语气清冷,无半点谢意。 敖白道:“你不必对我如此敌视,毕竟,天神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么?” 梅妖面无表情地错开脸。 敖白走过去将手中的珠子放在她身畔,道:“记得你说过,会利用华湮让我们堂堂正正站上九重天,我等着那一天。” 梅妖仍是不发一言。 敖白无所谓地一笑,转身消失了。 梅妖拿起一旁的珠子,触手微凉,却能感到有阴柔的灵气缓缓传入体内。她想起曾听一些鱼妖海怪谈论过的龙珠,那是于修行大有裨益的圣物,也是龙最珍贵的宝物,不过两面之缘,那白龙就能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她? “你身上种着我的牵魂引,若是对这珠子起旁的心思,我能教你在动一根手指头之前便灰飞烟灭。” 空中悠悠传来敖白的声音,梅妖听完冷笑一声,将珠子扔到一边,倒头睡去。 敖白见她如此行事,倒被逗得笑了起来,真的转身回了海中。 ------题外话------ 才发现上一章章节写错了,应该是第3章,这章才是第4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血雨 婚后三日,萧乾带着夏醴回门。 用罢饭,夏醴去了母亲屋中,萧乾则与夏松c夏尹跟着夏邑一同去了书房。 夏松将婚礼那日行刺之事的调查结果大致讲了出来:刺客是南面来的一帮草寇,尽数身亡,无从追究。 萧乾听完一阵沉默,脸上看不出情绪。 夏尹适时插话道:“草寇怎敢打我们夏c萧两家的主意,必定是那都襄作怪!妄图破坏两家结亲” 他见夏邑瞪了他一眼,只好即刻闭嘴,好在事先想好的说辞也说得差不多了。 萧乾已然知悉他的直性子,只是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在此事上费工夫了。当务之急,乃是计图大事岳父大人以为呢?” 夏邑笑着答他:“贤婿说得甚是” 夏尹见话题转移,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此后夏邑与萧乾的谋划,他都只是本分听着,并无多言。 另一边的夏醴与夏夫人亦正说着话,夏醴低头垂首满面通红,对母亲的问题说不出一个字来。 夏夫人亦不再深究,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细问了。你只要告诉母亲,他对你可好?” 夏醴仍是不语,却是轻轻点了两下头。 夏夫人笑灼颜开,拍着女儿的手道:“这就好!这就好!” 回程之时,夕阳如橙,夏醴由萧乾牵着登上马车。她回首,仍见父母兄长立于门外,恍如出嫁那日,心中不知是苦是甜。 刚进马车坐下,萧乾便将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了夏醴身上,而后绕到她背后抱住她。 “冷吗?” “还好。” 夏醴静静待在他怀里,一场问答之后,彼此再无言语。 今日回门,彧舟未随行,回到萧府,他已候在门口。萧乾将夏醴送回房之后,便去了书房。 夏醴知晓他们有事要谈,却也并不过问,独自吃过饭早早睡下。 萧乾坐到案后,拿了几本折子翻看,道:“说罢。” 彧舟便禀道:“回主上,前日救了夫人的是夫人在闺中时的侍卫,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踪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至于那些刺客,如今查到的就是流窜的草寇。” “草寇?草寇敢来劫我萧氏的车队,杀我萧氏的人?” 彧舟只是垂头无话,萧乾想起夏邑所言,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查。” “是。”见萧乾再无话说,彧舟轻轻退下,正要转身出门之际却被叫住。 “等等,”萧乾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看了看后院卧房的方向,思索再三,道:“还是查下去,不必太急也不要太缓。” “是。”彧舟仍是简单的一个字,而后退了出去。 萧乾看着夜空中的一弦弯月,心中压制的不好预感愈发明晰。成婚第二日,夏醴便魂伤复发,夏醴不愿父母担忧,才装作寻常模样如常回门。 而几日以来,她对他偶尔无意间流露出疏离与抗拒。他安慰自己,那是她身子不适的缘故,但多年的思谋让他无法忽视每一个细微的异样。而这个异样,他想要弄清楚却又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弄清楚。 多想无益,萧乾压下心中异样,回案前处理事务。彧舟却去而复返,神情有些严肃。 萧乾问道:“何事?” “夫人不好了。” 萧乾听完起身就走,大步流星,衣袂抚在拐角的廊柱上又弹回去随主人向前。 巫医已到,看着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夏醴亦是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 萧乾语气冰冷,吓得老巫医一下跪到地上,“禀大丞,夫人怕是犯病了”。 萧乾迈过他,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夏醴的额头,又从被子里寻出她的手来握住,俱是极其寒凉。 他转向跪在地上的老巫医,“又不逢十五,怎会无端发病?你若是老糊涂了,留着也没用了。”又朗声道,“来人,去多叫些巫医来,总会有一两个清明的。” 彧舟有些许的犹豫,并未马上动作,萧乾正要发作,夏醴拉了拉他的手,他便连忙回过来问夏醴:“阿醴,怎么了?” “不可” 夏醴声音微弱,萧乾俯身去听,颇觉不变,索性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只听夏醴继续道:“此事不可弄出这么大的声势” 她只说这么一句,萧乾便反应过来。萧夏两家刚结亲,若是现在出了问题,定会被有心人加油添醋闹大了去,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个什么样子。 萧乾明白了,却不代表他会害怕,“阿醴,你放心,我自会有法子应对。” “不,”夏醴仍是不同意,“我怕我爹娘会对你生出芥蒂,也不想他们担心。”若是她嫁过来了,萧夏两家的结盟却不稳固,那她的出嫁还有什么意义呢? 萧乾却以为她是以一个妻子的角度,在害怕丈夫得不到自己父母的青睐,心中温暖柔软起来,愈发心疼她,体谅她为父母家人着想的心情,略一思忖,便道:“好,我依你。我再多寻一名巫医来即可,与这老头一起为你诊治。” 这一夜的俟隅院与往常并无二致,房中烛光微弱,燃至天明,炭火围着床榻一圈,婢女们悄无声息地添炭开窗。 萧乾硬是盖在厚厚的被子里,抱着夏醴睡了一夜,未及天明已是一身大汗。他怕自己身上的汗味染到夏醴身上,便起身沐浴更衣,洗漱毕后,又叫下人端了些粥来,亲自喂夏醴吃过方上朝去。 华湮就着女儿的小手,喝着她喂过来的粥。喝完后,阿瑶帮他擦了擦嘴,以及洒在床上的汤汁。 华湮忍不住道:“阿瑶,其实,爹爹可以自己来的。” “爹爹是病人,要人照顾的,怎么能自己来呢?阿瑶病了,阳叔就是这么照顾阿瑶的,阳叔病了,阿瑶也是这么照顾他的,嘻嘻。”小姑娘说完作势拉了拉被子,给华湮盖得严实点,而后就捧着木碗去了厨房。 华湮心头暖暖的。卧床这五个月来,阿瑶每日都要来送粥,说在东曦洲这儿早就习惯了如同凡人一般,一日三餐进食,且粥中加入了许多有益他神体与灵力的灵草。 华湮起先不习惯,后来,他发现这一日三餐就如同三把刀,将每日的时间划为三段。这么一段一段地等,比一整天一整天地等要好上许多。 躺了五个多月,他每天都会试着动动手脚,忍者腹部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幅度大,但始终没下过床。 他今日照例动动自己的手脚,不再拉得腹部的伤口那么疼痛,便又可抬得比昨日高出许多。他手扶住床沿,坐了起来,慢慢转身,将双腿放到脚踏上。他试着站起来,双腿无力,伤口也拉扯得疼。无奈中坐下歇了口气,额上的汗珠已是黄豆般大小。 待呼吸渐平,他又试着站起来。这一次,他催动身上的灵力,支撑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重量,竟能站起来了。 他缓慢地向门外走去,太阳升空西去,月亮尚未从明川中流过来,东曦洲的空中便只剩下满天的碎星。 癸阳仰躺在门外不远处的桃枝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拿着酒壶。满天的星子落进他眼里,光辉清幽。 华湮沿着悬桥缓缓走到树下,清风习习,他披着一袭白衫,脸上显出病态的苍白。 癸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吞了口手里的酒道:“回去躺着罢,别出来乱走。” 华湮看着不远处的扶桑神木道:“月,将要来了。” 日与月都是从这通天的扶桑神木上升空而去,向西落入虞渊,经明川流回东曦洲,经浣洗之后又升空而去。周而复始,永不相见。 癸阳停了华湮的话,并无反应,只是自顾喝酒。 华湮问道:“你与月神这么些年,你不来我不往,就这么一直下去么?” 他只答:“你可曾见过日月同存?” 华湮并未经历当年之事,却也四处听得些片段,知晓个大概,那个坎,终究是跨不过的。 两人俱是无言,又是半晌静默。 “阳叔!爹爹!有客人来了。”身后响起阿瑶的叫喊声和她跑过来笃笃的脚步声。 华湮回头,正看见一身玄衣的东皇太一缓步而来。 “臣参见东皇。” “不必。”华湮正欲跪下,被太一一弹指制止了。 此时癸阳已从树上下来,阿瑶拿过他手里的酒壶抱在怀里。 太一摸了摸阿瑶的头,看了看这大小三人,对华湮道:“听闻你受了伤,早该来看看,此时方抽开身。身子可还有恙?” “得东君救治,臣已无恙。” 太一问癸阳:“他完全痊愈需多久?” “年罢。” 太一点了点头,对华湮道:“你与癸阳的情分我是知晓的,你便就留在此处养伤。九天上的事务,你本已预先做好了许多,偶有急需解决的,我已让弱姻试着替你做了,做得还行,你不必惦念,全心在此养好身子即可。” 华湮行了个揖礼,“臣谢过东皇。” 太一拍拍他的肩,又拍拍癸阳的肩道:“孤尚有事,便不在此久留了。” 说罢朝阿瑶笑了笑,转身离去。 阿瑶看看离开得玄衣爷爷,又看看阳叔和爹爹。后两者皆是看着那个玄衣爷爷的背影久久不曾动作。 直至那个黑色背影消失在天际,阿瑶方听阳叔道:“这么些年你担着个大司命的名头,为九天做了不少事,对得起老头子了。那个女子,若是真喜欢得紧,就别管太多。” 阿瑶望向爹爹,便见他拉了拉肩上批的衣衫,缓缓道:“我知晓。” 夏醴病发五月,天气由凉转热,又逐渐转凉,即便在最炎热的五六月,她也拥着厚厚的被衾,如今七月流火过去尚不久,便早早用上了火盆,毫无好转之象。 萧乾深觉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奈何派出去找寻巫族人的暗卫也一直毫无消息。 正当他想要公开为夏醴找寻名医之际,一桩异事给了他一个更可利用的借口。 这日,萧乾带了久不出门夏醴去泗都郊外的钦凌山,名为祭拜山神,实为散心。 夏醴从温暖的马车中下来,被山间的风吹得打了个冷颤。萧乾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道:“老窝在屋中,人会憋坏的,出来走走,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夏醴“恩”了一声,顺从地点点头。 彧舟带了几个人走在前面,萧乾拉着夏醴走得并不快,后面跟着丫鬟侍卫。夏醴慢慢地跟随,不久额头上便浮起一层薄汗。萧乾摸她另一只手,却仍是冰凉的。 他心中更为担忧,嘴上却只是道:“没事,累了就歇歇。”不催促,也不说算了,出奇地耐心。 夏醴就这么走上一段,歇一歇,到达山神庙已是傍晚。 晚霞将天边染成绚丽的模样,夏醴见了竟有一种别样的欢快与圆满。她有些感激萧乾,这感受约摸来自于他让她一步步走上来。 “真美!”夏醴望向身旁之人,“谢谢!”谢他让她看到这般风景,也谢他这段时日以来的照顾。 萧乾握紧了她的右手,霞光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温暖又温柔。她嘴角的笑意,她眼里的真挚,让他觉得她是真正属于他的,他们是拥有彼此的。他走过去抱住了她,下巴摩挲她的法顶,道:“夫人喜欢就好。” 夏醴听他唤她“夫人”,身体微微僵硬。萧乾自然感觉到了,他慢慢放开她,换了话题道:“虽说祭拜山神是个借口,既然来了,便去拜一拜罢。” “好。” 夏醴敛衽行至山神庙中,下跪叩拜,正当三叩首之际,听得当空一记响雷震耳欲聋,仿佛就打在头顶一般,震得地都在颤动。 她尚未反应过来,萧乾已至跟前,扶住她的双肩关切地问她:“阿醴,你还好么?” “我还好,发生了何事?” 萧乾将她扶起,“尚且不知。或许是某处又遭受了天灾。” 二人相携向门外走去,却见空中彩霞不见,乌云骤聚,而后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更为奇异的是那雨水鲜红如血,是真正的漫天血雨腥风。 在场之人皆为异象所惊,惧怕者有之,新奇者有之,窃窃私语起来,却被萧乾一个眼风扫到立马安静下来。 他吩咐彧舟:“先派几个人会城中看看发生了何事。”而后又问夏醴,“你可害怕?”见夏醴摇头,他继续道:“那你先留在此处,我稍后也随他们回城,查清楚是何事再来接你。” 夏醴道:“好,”想了想又加了句,“你小心些。” 萧乾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知晓。”走之前他仍是不放心,只带了两个暗卫走,其余的悉数留在这里保护夏醴。 所谓暗卫,夏醴自然是不知晓的。 ------题外话------ 双更哦,哈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天神娘娘 东皇被刺杀,且还受伤了!整个九天哗然。 那日,东皇去过东曦洲后返回九天,见山河婉转,不忍多看了这个他妻子以身相换的天地两眼,却见河岸上一女妖追着一凡人男子,欲吸其精髓。 “大胆妖孽,休得胡作非为!”东皇拦于女妖身前,将凡人男子隔在身后。 凡人男子见救星降临,大喜过望,连忙跪拜道:“天神救命!天神救命!” 但那女妖似是不肯放弃到手的精髓,毫无收手逃脱之意。她在胸前幻化出一朵三相花,道:“我若偏要胡作非为呢?” 原来是只三相花妖。太一看到那女妖微微颤抖的双手,只以为她不过虚张声势,心中仍是害怕,并未多想。 他念了个简单的神诀,一个弹指弹向那个女妖,心想简单些解决她便罢了。 却见那女妖险险避过,而后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是什么,只见她胸前红c黄c蓝三色花瓣的三相花旋转起来,愈加快速,而后形成一片白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罗万象。 太一看着眼前的白光,用力眨了眨眼,竟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娉娉婷婷地从白光中走来。 那柔顺的眉眼,那婉转的眼眸,无一不是他刻于心上,日夜思念的。 她对他笑,温柔得像是湖面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在他心里,湿润在他眼里。 她向他伸出手,掌心皎洁,指尖纤细。她埋怨他,“夫君,你怎的不过来?” 太一深深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颊而下。他取出青梢剑,一个推掌,将剑身钉入那女子胸口。 霎时,白光从剑口消散,白衣女子消失不见,青梢剑下是那只三象花妖。她口中吐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太一。 太一收回青梢剑,缓缓道:“孤的茵茵,从不唤孤夫君。她说,孤是天地的君,却只是她的夫。她却用她自己,换了孤的天地。” 三相花妖不一会儿便灰飞烟灭了,太一正想收回剑,转身去看那男子怎样,却感到背上一阵锐痛。 他转过身,便见那凡人男子满脸惊惧与兴奋,表情扭曲地看着他,右手上沾了血红泛金的液体,那是神的鲜血。 霎时间,天上日光隐晦,乌云密布。 天地之主伤,天地同伤。 太一催动念力,逼出背上的凶器,远远掉在背后的地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柄施了咒的短剑,剑身因沾了他的血有些熠熠生辉。 他问那凡人男子道:“你是何人?从何处得到此剑?为何伤孤?” 只见那男子冷笑一声,道:“哼,我于这尘世而言,不过多一个不多c少一个不少的废物罢了,但我这样的废物却能伤得了主宰万物的东皇。如此看来,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嘛。我这个废物今天就要试试能不能杀了你这个万物的主宰!” 说罢,他又掏出另一柄短剑,直直向太一冲过来。 他的声音在雷电交加中传入太一耳中,漫天血雨打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狰狞 太一用结界隔绝了血雨,一个挥袖便将那男子甩在了一旁的大石上。 此事疑点太多,他本不想伤那男子,那男子撞到大石上却死去了,甚至魂魄也一起消散了。 他只好将那柄短剑带回九天,而另一柄沾了他血液的,却不知被雨水冲去了何处,遍寻不见。 夏醴在山神庙里住了半月,半月后萧乾来接她时,她被吓了一跳。 她靠在萧乾怀里,缓缓走出山神庙门口,却见前来接她队伍排出老远,直向山下而去。队伍前边是玄衣的侍卫,后边为许多着杂衣的百姓。他们见她出来,纷纷跪倒,大喊着:“恭迎神女娘娘回城,恭迎神女娘娘回城” 夏醴问萧乾:“这是怎么回事?” 萧乾将她扶上马车,吩咐启程回城后,一边用车中的裘毯裹紧她,一边解释。 原来此次不止天降血雨,各地土地均有龟裂之象,四海之潮澎湃而生,但并未有百姓伤亡。 萧乾便利用这次机会,道夏醴祭拜山神时突然病倒,悬赏天下巫医。百姓对大丞夫人怎会在突然病倒有诸多猜测,但不知是谁传出来,道大丞夫人是在祭拜山神c为百姓请命时病倒的。 渐渐的,这种说法压倒其他猜测占了上风,且在百姓的口耳相传间愈加详细传奇。连门口戏耍的垂髫小儿都知晓,大丞的夫人是神女下凡,祭拜山神庇佑百姓时,甘愿为百姓受过,故而天降灾祸,并无人伤亡,神女娘娘却因此病倒。 夏醴揭开车帘,看了看道路两旁跪倒的百姓道:“是你叫人散布的消息吧,”她回过头看着萧乾,“说我代民受过,故而病倒。” 萧乾道:“是。” 夏醴沉默,民心所向,不是她一个大丞夫人该有的。 回城之后,萧府便未安静过,巫医从各地赶来。大多数看得出是何病症的,赞同这仍是魂魄之伤,但却都无应对之策。 萧乾派出去找寻巫族人的暗卫终于来报,却道熏山已无巫族人踪迹,且他们的寨子杂乱狼藉,似是经历过什么灾祸。 萧乾无法,只能下令继续调查找寻。 他走进内室,看一名巫医正为夏醴查看。 “如何?” 巫医垂首回话,“夫人乃是魂魄之伤,若要治疗,需大丞之血为药引,辅以龙角c凤凰泪c琼珍c生姜熬制入药,服药半年即可根治。” 萧乾上前一步问道:“当真?” “是否可行,试过便知。” 萧乾又问常驻府上的老巫医,“你可听过此方?” 老巫医道:“龙角c凤凰泪实在是珍稀之物,寻常人家罕少用到。老朽不知此方。” 只听那年轻的巫医颇为倨傲地道:“鄙人游学四方,见识过一些奇闻异事。若大丞府上没有这龙角c凤凰泪,鄙人这儿倒是有些可用,若大丞不信鄙人,那鄙人也不必久留。”说着便要走。 萧乾见他一股傲气,反而打消了些疑虑,“先生留步” “大丞。”他尚未说甚,却夏醴伸手要他过来。萧乾绕至屏风后俯身倾听,夏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用过好些药,从未用过龙角c凤凰泪之类。且那人上来就要你的血,着实古怪了。” 萧乾摸摸她的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起身走到屏风外,问那年轻巫医道:“不知为何一定要以本官的血为药引?” “魂魄之伤,自需魂灵深处的爱人来补,大丞夫人的伤,自然该由大丞的鲜血做引。” 此话一出,室中突然寂静。屏风里边,夏醴握紧了锦被;屏风外边,萧乾眼神黯了几分。 “大胆狂徒,竟敢胡言乱语欺骗本官。彧舟,送他出去。”萧乾口中如是说,语气却平静得不像在发怒,却有明明暗含着压抑的怒气。 年轻巫医不知大丞怎的突然就变了脸,他心思百转,最后抽出三枚最长的银针,飞身向萧乾刺过去。 “郎主小心!”只听彧舟一声大喊,屏风外边便传来了打斗之声。夏醴的心一下提起来,未做他想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脚一落地却发现还是无力,踉跄着走了两步,摔倒在屏风边。 萧乾刚刚避过那年轻巫医的偷袭,正与他周旋,想要试出他的来路,听得这边的动静,看是夏醴摔了出来,便立马抽身过来扶她。 夏醴刚抬起头来,便见萧乾已至眼前。他伸手到她的腋下,想像抱小孩子般将她抱起来。而他的身后,那名年轻巫医握着三根银针,正扑过来。 “阿乾小心!”她将他的头抱住按到自己的右肩上,想要护住他,却见那年轻巫医手中的银针停在离萧乾的后劲三寸处,而后随着那巫医一起掉在地上。是暗卫的一把剑插在了他身上。 夏醴睁大了眼睛,觉得惊魂未定,却听萧乾在她肩上闷笑起来。她刚要说什么,却被萧乾打横抱起,走出房门,吩咐人前去南苑准备火盆。 等他们到南苑时,屋中已渐渐暖起来。萧乾将夏醴放到床榻上,为她盖好锦被道:“此处清净,咱们此后就住在此。” 夏醴知晓,他是怕她不喜原本的住处沾了血光。 “阿乾,”夏醴无奈道,“不必再大费周章找人为我看病了。我这病虽好不了,但也死不了”她话未说完便觉手上一痛,是萧乾突然加大了力道。 他脸上竟有孩子般的惊慌与执拗,“别这样说,阿醴。我会找人将你治好。” 夏醴有些心软,她拍拍他的手温言道:“这样府上易让有心人混进来,而且,我亦不愿再见那么多外人。” 萧乾沉默一阵道:“我让人盘查严些,每月只寻一个巫医过来,这样可好?” “不好!”夏醴已有些烦躁,“就让我清清静静地待着就好。” 萧乾知她在病中,巫医来一次,她便失望一次,心中烦闷是自然的,便先安抚道:“好,好,我不让外人过来了,你就在此处静静修养。” 夏醴背朝着他,闷不吭声。 萧乾抚抚她的手臂,“阿醴,你刚刚护着我,我真高兴!” 夏醴皱了皱眉,启唇平静道:“修梧院离此处远,你忙就不必常来此处了。” 萧乾的手僵了一瞬,呼吸顿了顿,终是平静了自己,将手收了回来,对侍女道了句“照顾好夫人”,而后离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中毒 太一原以为那短剑上的咒术,只不过是为了能使短剑能伤他神体,伤口应能很快痊愈,因而只让司医简单包扎上药,便忙于事务了。 三月之后,他昏倒在九辰殿上,直直从云端滚下了好长一段玉阶,被云中君接住,众神方觉大惊。 此时,司医检查发现,东皇背后的短剑创伤面上虽好,皮肉下却隐约可见青青的脉络延展开去,这是中毒的征兆。 剑上的咒术早已查清确实是只能使神体受伤的简单咒术,在妖之间,已流传甚广,故而并无太大作用,便放置一边未再过多研究。 如今看来,那把刺伤了东皇c没有找到的剑,怕是不仅仅施了咒这么简单。 屏翳听过司医的想法,问他道:“神君为父君诊治伤口时,可曾发现有何反常之处?” 司医摸摸花白的胡子摇头。 屏翳便让他先回去,自己转身进屋看看东皇,未走几步却被还未离开的司医叫住。 “云中君,”老神君道,“若要说有何反常之处,臣记得东皇的伤口上有些玄色的碎屑。臣拿回药庐查验过,是乌沉木屑。此物乃凡尘所有,可使魂魄不散c血肉不腐,想是东皇进九天门时还携了那把短剑,司门神便未察觉还有旁的凡物。臣当时以为是东皇怕伤口溃烂,上的药。臣记得东君常种些珍稀药草,也爱给东皇送。您看” “我会去问问大哥,此事先莫声张。” “臣知晓,臣知晓。”老神君拱着双手退出了东皇的寝殿。 云中君来到东曦洲时,见华湮在扶桑神木下练功,癸阳坐在不远处的桃树杈子上,面前飘着几卷书简,不时看看,对华湮吼上几句。那小女娃也坐在他身旁去看那书简,一副好奇的样子,也不知懂与不懂。 东皇是在来东曦洲后回九天的路上受的伤,且天上地下敢伤东皇的也没几个人,故而东皇受伤后不久,九天便流传出东君妄图弑父杀君的说法,更甚者言之凿凿道东君对东皇将自己派往极东之地心怀不满多年,一早便筹划着篡位,连华湮的莫名受伤也归为为了吸引东皇过去的苦肉计。 东皇对这种说法置若未闻,癸阳懒得听那些自命不凡的天神嚼舌根子,得知东皇伤得不重便鲜少往九天跑。 屏翳对这个大哥并不亲近,癸阳在他印象里从小到大都是调皮闯祸的那一个。他修习之时,他与父君对弈之时,癸阳多在外嬉耍,因而经常闯祸被父君责罚,但每当此时母上必会出来维护。 在屏翳看来,如果说父君偏爱自己,那么母上就是偏爱大哥的。大哥与父君关系一直算不得好,直至母上过世之后方才日渐和睦。 看看癸阳如今一副悠闲姿态,他不知癸阳是真的无心那个最高的位子,还是装作无意,也不知晓九天那副局面是否是他的手笔。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血脉骨肉相残。 “大哥。”他唤了癸阳一声。 癸阳听见便抱着小女娃从树杈子上下来,华湮也停下来飞了过来。 “见过云中君。” 华湮作揖行礼,屏翳点头回应,而后便对癸阳道:“大哥,父君的伤并未痊愈,今日昏倒在大殿之上。” “怎会如此?我同你去九天。”癸阳说着便要腾云,又问道,“父君现下可好?可查清是何缘由?” 屏翳忙将他拦下,“大哥且慢。父君是种了毒,暂无性命之忧。” “何毒?” 屏翳略一沉吟道:“司医在父君的伤口上发现了乌沉木屑。” “乌沉木?魂魄不散,血肉不腐的乌沉木?” 屏翳点头。 癸阳道:“九天之上怎会有乌沉木?乌沉木在其树木死后,必经泥土掩埋百年以上,聚土灵之气方可形成。且乌沉木含淡香,本无毒无害,但与九天玄冰莲一天一地不可同存,两种气味混合到一起便生剧毒。” 屏翳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癸阳。 癸阳猜到他心中所想,皱眉道:“你怀疑是我蓄意谋害父君?” 他声音有些压抑的怒气,一旁的阿瑶握住了他两根手指,小手肉呼呼的,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中微暖。他低头看了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抚道;“没事。” 屏翳道:“大哥不必着急,此事蹊跷,定是要查清楚的。只是大哥既知晓这毒如何来,便请大哥先到九天为父君解毒罢。” “好,”癸阳看看牵着的阿瑶,对华湮道:“你便和阿瑶留在此处罢。” 华湮点头,皱眉看东君与云中君腾云而去,心中似堵了什么一般,并不畅快。他低头,见女儿也望着东君的去向,嘟着一张小嘴,眼里噙了泪花,只好安慰道:“阿瑶放心,阿阳叔很快就回来了。” 阿瑶点点头,由华湮牵着进了小木屋,头却总是回过来继续张望。 一晃眼又一年冬至将至,夏醴拥了厚厚的貂裘到廊下坐着,她靠着暗红的柱子,头上的钗饰碍事,便拔了下来,任一头青丝披散。 诺夭在一旁的火盆里加着碳,劝她道:“夫人,外面天冷,还是到屋子里躺着罢。” 夏醴未答她,看着院子里枯败的植物道:“诺夭,你可知洧水以南,寒冬不至,花草不败。” 诺夭自小在夏府长大,不要说洧水以南,泗都都没出过。她一脸惊奇地道:“寒冬也可见百花盛开么?” 夏醴弯了弯嘴角道:“百花盛开倒说不上,但总是生机勃勃的,绝不像都城的寒冬这般死气沉沉。” “阿醴这是嫌府中太过沉闷了?”萧乾自院中走了过来,夏醴对他无声地笑了笑。 诺夭等人赶紧行礼,萧乾抬手示意免礼,走到夏醴身后抚了抚她披散的长发,“天气已凉,你莫要在外待得太久。” “嗯。”夏醴答着,身上却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萧乾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抱起,进了屋中。屋中四五个火盆烘着,一跨进门便一派暖意。 萧乾将夏醴放在榻上,为她解下貂裘,盖好被子,而后问她:“午饭可有好好用?” “有的,”夏醴复问他,“你呢?用过午饭了么?” “尚未,待会儿用。” “还是很忙么?你也多顾着些自己。” 萧乾点头,却又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想了想道:“岳母午后会过来看你。” 夏醴道:“我知晓了,多谢。” “你我夫妻,不用这样客气。” 夏醴点了点头,萧乾竟不知还有什么可说,坐了一阵,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们之间到了这种地步,夏醴不知萧乾是怎样的感受,是否会有一点后悔这桩婚事,哦不,是后悔娶了她。 她认为他娶她是为萧夏二氏的联合,他娶她之后,确实如他所说般百般呵护,人非草木,她感受得到他对她的好,只是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从未在意也就从未细究。 最开始,她就将这个地方视为她的牢笼,偏偏亲手断了她退路的是她最爱之人的师弟。有些事,她不知是应当放下还是应当坚持,放下又是否愿意放得下,坚持又是否还有资格坚持?加之,一嫁过来便魂伤复发,她躺了几个月,便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 要问对萧乾是个什么态度,她除去排斥某些暧昧的言行外,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只是他待她好,她便尽力待他好就是,只不过这种“好”是否是他要的那种,她是真的未在意过——她懂他的野心,故而从未想过他会分几分心思在自己身上。 深冬日短,母亲走后,夏醴看了会儿书,便又过去了一日。她由着侍女服侍,早早洗漱上榻。萧乾又来了一趟,听闻她已睡下,便离去了。 临近冬至,他们都担忧她的魂伤会发作得厉害。她倒似习惯了,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定神闲。 烛火跳跃映照在帐子上,她呆呆看了会儿便平静入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觉出些透骨的寒凉来,她紧了紧被子,那寒凉却似从魂灵深处迸发出来,延绵至四肢百骸。她习惯侧睡,如今翻过身来仰面朝上,皱了眉头,却仍是未苏醒的模样。 华湮伫立榻前,看她文静的眉眼,数月未见,她仍是他脑海中的模样。如今近在咫尺,他才发现,原来巫山之后,三百年间的每个夜晚,那空落落的地方,都是应用于思念她的。 他抚上她的额,源源的灵力从掌间渡过去。她成婚之时,他被打得措手不及,连炼好的药都忘了给。那枚他注了灵力的玉佩也被她还了他,她这几月定是不好过的。 他这次伤得太重,养到足以远行便急急来看她。也曾托癸阳来看看她,只道是性命无虞,却不肯插手救她,华湮知晓,癸阳是把自己的伤归咎到了她身上。 夏醴只觉额上温温润润的,这感觉太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好像是幼时铮舒照顾自己的模样,又仿佛不是。她懒得计较那么多,额头朝那掌心蹭了蹭,只觉安心。 华湮不住弯了嘴角,她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小一张脸来,额头在他手下蹭过去蹭过来,活像只讨好的小白虎。他俯身在她的唇角印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退开来觉得喉中发痒,咳了几声。终究身上有伤,这样给她输灵力是要遭反噬的。 夏醴恍惚听见有人压抑的咳嗽声,想要挣开眼来,终是不能够。只觉身上的寒凉不知何时退得无影无踪,渐渐又在温暖的被窝中沉睡过去。 次日醒来,榻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枚玉佩并一瓶药丸,药瓶下的薄绢上书“保重”二字,那字迹那样熟悉,她几乎热泪盈眶。 她的铮舒,她日夜思念的人呵!他确实没死,他还活得好好的!她自小最听他的话,他让她保重,她便会好好保重自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8、阿摽 九重天上已然乱了套。 东皇病倒,云中君代为理政,在东曦洲呆了几十万年的东君被请回了九天。 东皇那日晕倒在大殿上,乃众神亲眼所见。虽对外宣称是病倒,但众神知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东皇才被刺不久,不出几月便再次病倒,难保不让人将两件事想做一处。且那东君前面一件事的嫌疑尚未洗刷清楚,此次照顾东皇却又几次三番不顾云中君阻拦,下凡去了,说是放心不下东曦洲的那个小女娃,但事实上是不是去联络谁了,谁又说得清呢? 众神虽心里嘀咕,但云中君还有几分能耐压得住场子,面上还是要各司其职、尽忠职守。又有脑子活泛的神君反应过来,这么一看,最终得利的反而是这云中君,究竟是东君为他人作嫁还是云中君自导自演,饶是众神活了这数不清的年头,也实在看不明白。 这日,癸阳又回东曦洲看阿瑶,华湮问他道:“东皇之事,你究竟有无把握?” 癸阳一笑,“你怎的不问是否位我所为?” “我若是这样忖度你,这几十万年的交情便白费了。” “哈哈哈,”癸阳大笑道:“好好好!不枉我将你捡了回来,又帮你养女儿。”摸了摸阿瑶的头,又正色道,“父君的毒,我自是有把握的。但此事实在蹊跷,究竟有谁胆敢行刺东皇?” “你身上如今诸多流言,云中君那边如何说?” 癸阳负手前行几步,看着无边虞渊水道:“他倒算公正,未说信我,也未说不信我。” 华湮行至他身后,道:“有甚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癸阳转过身来笑道:“还用不上你,我自能应对。倒是阿瑶她娘,你莫不如趁着九天之上松散,想个法子留在身边,蒙混过去。” “不,”华湮微微摇头,“我要留她,自会要她堂堂正正站在我身旁。” “行,你有打算就行,那我就先回九天了,下月再回来看阿瑶。”说罢,癸阳走到阿瑶面前,弯腰捏了捏她的脸颊,“阳叔走了,你要听话,好好吃药,好好练功,知道么?” 阿瑶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中蓄满了泪。 癸阳有些心酸,养了这么久的孩子,这段时日总是不在身边自是不放心,却也没办法。终是狠狠心,转身腾云离去。 华湮蹲下身,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阿瑶擦干眼泪,对他道:“阿爹,阿瑶已经长大了,知晓怎么照顾自己,你快去找娘亲吧,阿瑶好想快点见到娘亲,然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好么?” 她知晓这些日子以来,阿爹是如何不舍昼夜地疗伤修习的,她知晓阿爹是想快些把阿娘接过来,她也想,所以她决不能当阿爹的累赘。 华湮确是常去藏书阁,寻了许多修炼的法诀,迫切得几乎赶上那些急于求成吸食他人精魄的妖。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切竟被小小的女儿看在眼里。 “好,阿爹一定很快将你娘亲接过来。” 他将女儿安抚睡下,又翻开了那本《奇闻秘术》。 天地始于洪荒,父神劈开天地之后天地分化,父神一眼结合天地阳气化为圣兽太阳烛照,一眼结合天地阴气化为圣兽太阴幽荧。此二圣兽掌天地阴阳,宇宙运转,却无人见过其真身,也无人知晓其身在何处。 至阴之精与至阳之华非从烛照和幽荧莫属,可是二圣兽在哪里又是一个问题。 梅妖的伤已是好了大半,但那白龙未再出现过,那龙珠也就留在了梅妖这里。她调息完毕按例到山上透透气,却见那许久未见的白色背影,正望崖边那棵横生的老松出神。 “大司命为何会在此?” 华湮并未转身,声音淡淡:“四百年前你使她吃下聚灵果,她孕得女胎,减阳寿十年,魂伤复发;四百年后你使计让我亲手截断她的后路,迫使她不得不嫁予萧乾。” 梅妖想他着实不讲道理,四百年前也好,四百年后也罢,她半分没有加害扶桑或夏醴的意图,明明他才是掌着她生死命格的人,却反倒要来怪她。但她没有质问,只是道:“所以神君今日来同我算账的么?” “不是。”华湮转过身来,乌发红衣的女妖在风中显得凄凉又决绝。 他道:“我原如此想,不过因不敢正视自己的心绪。怪了你,我方不会怪自己。但一切终究是我自己的错,我爱她,又不敢爱她,更怯于发现自己的不敢,方酿成今日的局面。” 梅妖有些怔忪,他负手背风而立,许多发丝被吹到胸前,一些扫到他白皙的面颊上,身后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胀,衣袂翩飞猎猎作响,而他的面容竟是那样的平静笃定。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梅妖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不一样了。 华湮继续道:“我来,是要帮你。你所愿的,我会帮你做到,但,在那之前,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华湮要她做的事,竟是守在夏醴身边。她初初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便也明白了,他都说爱夏醴了,最在乎的自然是她。 梅妖一面想,一面跟着诺夭穿过廊庑,来到一间屋子前。 “阿摽,你便住这间屋子罢。” 阿摽是华湮为她取的名。他让她来守着她,偏偏还要封了她周身的妖力,又编个凡人的身世,起个凡人的名字。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不过她不是求庶士的女子,只是一个求生的女妖罢了。 梅妖进屋环顾一番,屋子不大,却是整洁明亮,对她来说足够舒心。 诺夭看她脸上平静无波,辨不出喜恶,便道:“你且先歇着罢,明日再到夫人身边保护。” 梅妖得以进萧府,是用的最常见的救命之恩的戏码。她从发狂失控的马车上救下了夏醴,再报上自己遭难流落他乡的身世,夏醴便让她进萧府跟着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萧乾自然不放心,但夏醴坚持,他便只好命人暗中盯着阿摽。 “那女子可查出何异常?” 彧舟道:“查不到详细来路,不过应与世家无干系。” 萧乾道:“那便先暂且盯着她……。还有,那马怎会突然发狂,查清了么?” “已让马倌看过了,说马并无异常,想是当时受了惊。但暗卫道事发时周围并无异常,属下当时也观察过,确无异常。” 萧乾沉默半晌,道了句“知道了。”彧舟便适时地退下了。 越是查不出什么东西,萧乾越是觉得蹊跷,他总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什么。 想了想他还是去了南苑,夏醴倒似没怎样吓着,坐在廊下远远朝鱼缸里扔着鱼食,一次也没扔偏的,倒是练出手艺来了。 他照旧走到她身后,抚着她披散的长发,“开春以来你看着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夏醴也不回头,“是啊,许是过了冬日便稳定下来了罢。” 萧乾在她身旁坐下,“今日可有吓着?” 夏醴摇头,继续扔鱼食。 “阿醴,”萧乾握住她的手,“你这般喂,鱼该撑死了。” 夏醴这才转过头,对他温柔一笑,“你来,可是担心阿摽身份不明?” 她总是这样,温柔无害地对他笑,想到什么便同他说什么,如对陌生人般无须遮掩。她总是能猜到他的心思,偏偏买椟还珠舍本求末,他对她最重要的那点却从来看不见。 萧乾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即刻又恢复正常,她对他的关心视而不见,他多少失望,却只是道:“你要留下她便留罢,她的身份我查清便是了。” “阿乾,这次是我不懂事了,”夏醴将鱼食拿给诺夭,站起身将一盆山茶花抱给萧乾,“这盆花算是赔罪,给你添麻烦了。” 萧乾的心绪随着她的前半句话高涨如潮,片刻又随着她的后半句话跌入海底。是啊,她怎会对他撒娇呢?她对他从不恶语相向,却客气得疏离,淡漠得冷酷。 他没有接那盆花,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诺夭知晓夫人这是又惹主上不高兴了,“夫人,您总是如此疏远主上可如何是好?” 夏醴将手中茶花给她,“送去修梧院里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9、察觉 时光匆匆,夏醴照旧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两年,不过身边多了个阿摽而已。 自她身子好转后,萧乾便默许了她时常出门,他的人盯了阿摽一段时间,发现她并无异常,且确在尽心保护夏醴,便将留在夏醴身边的暗卫抽了些走,只剩了一两个。 今日,萧乾携了萧夫人、夏醴及兄弟郊外踏青。正值三月初三花朝节,郊外桃杏开得正盛。全泗都的人,上至富家公子小姐,下至平民百姓,大多都会去近郊赏花游玩。 萧乾一行人到时,已是人山人海。小姐公子,都悉心装扮,身着春衫,穿梭于红、白、粉的花朵之间,当真是人比花美。 潺潺流水旁,有铺席而坐者,赋诗饮酒,也不怕花瓣飘进了酒杯里。除了赏花和诗,还会举行祭花神、选花魁。未出嫁的少女们贴红纸、红线、五彩纸或者绸带在花枝上,把花树装扮得最漂亮的就是花魁了。 夏醴与萧乾一人扶着萧夫人的一只手臂,远远过来。萧夫人看了看纷闹的人群,止了步子道:“我这个老人家经不起闹腾,你们两个去罢,我去上边的亭子里坐坐便好。” 夏醴应是,萧乾便着人将亭子打点一番,遣走闲杂人等,而后二人慢慢将萧夫人送到亭中,又陪着坐了一阵,方被萧夫人赶了出来。 萧乾未让人跟着,自己紧紧拉着在夏醴在人群中穿梭,以防一不小心被冲散了。 夏醴由着他拉着,看祭花神,看花树,看打扮花树的姑娘们。萧乾便看着饶有趣味的她。 夏醴要去看选花魁,萧乾便跟着走,如此倒像是她在牵着他。 人们一圈一圈地绕着花树转,觉得哪个姑娘装扮的花树最好看,便把手里的特制红纸送给那个姑娘,最后谁手里红纸多,谁便是今年的花魁了。 清点红纸后,一白衣少女正被众人围住恭喜,是今年选出的花魁。 为了让夏醴看清些,萧乾拥着她到了人群的最前边,他身量高,样貌又生得好,更有一副少时沉淀的威仪,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那白衣少女将将情窦初开的年岁,只一眼便羞红了脸。 广袖下夏醴扯了扯他的手,示意白衣少女的方向:“阿乾,小姑娘想是对你芳心暗许了呢。我瞧着也不错,左右我生不了孩子,不如你将她娶了去。” 萧乾眉头微皱,“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我说过此生只娶你一人,说到做到。” 夏醴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当日所言我从未当真,你亦不必当真。” 萧乾放开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他日夜爱着,却能对他的爱视而不见的女子。她该有多狠的心,才能整整两年将他拒于心门之外,分毫不动摇。 选花魁结束,人群开始流动,将面对面的两人冲散开来。萧乾想要伸手去抓夏醴,却见着她被人群拥挤着离他远去,这样面对面的分离正正戳中他心里的隐痛,仿若霎时有了个空洞,无所谓痛痒,只是别扭得慌。 而对面的夏醴,她的面容是那样的平静安宁随遇而安,仿若永远无所谓失去与离别。 “这位公子有礼,小女……” 萧乾回头,却是那位花魁少女在与他说话。他没有多大兴趣敷衍,未听清后半句便回头寻夏醴,却茫茫然没了人影。 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心中的空洞骤然增大,仿佛她就要从他的生命中退场,飘然远去,再没有什么能填补那个空洞。 人群逐渐散开,萧乾四处寻找,亭子里的彧舟发现不对也带人下来。萧乾让他们分头行动,看了看亭子里立着的阿摽,他心中奇异地冷静下来。他直觉地笃定,若是夏醴要走,一定会带走阿摽。 几番找寻之后,萧乾最终在有士子赋诗饮酒的流水旁找到了夏醴,她正蹲在一刻花树后,偷听他们高谈阔论、抒情咏怀。 萧乾也跟着听了几句,无非周国只是表面安宁,暗地里波涛汹涌,不出五年天下必乱之类的说辞。 他突然觉得好笑,对夏醴道:“你躲在此处就是为了听这些?你若想听,府上最庸常的谋士都能讲得比这好上许多。” 夏醴回头见是他,站起身来,“你用的人自然最富才华的,我躲在此处不过图个有趣罢了。” 萧乾知晓她心性未收,仍旧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但他就是要将她留在身畔,固执得像个孩子。 “回去罢。”他道,转身朝回走。 回到府中,夏醴扶萧夫人进了东苑。 萧乾去了修梧院,未几,有人来向彧舟禀事。萧乾在案头翻看奏疏,隔着道门也感受到了彧舟的踌躇。 “来人禀了何事?” 他这样问了,彧舟自没有不答的道理,推门进来,犹有些犹豫。 萧乾倒有些好奇了,“什么样的事竟让你也如此犹疑?” 彧舟长揖俯首道:“禀主上,是……关于当年夫人出嫁时遇刺之事。” 萧乾收了手中竹简,道:“说。” “刺客并非全部真正的贼寇,有数名来自夏氏封地青州当地的一个名唤青鹰的邦派。而青鹰其实就是为夏氏做一些明面上解决不了的事。” 这些年彧舟跟着萧乾,大大小小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可是镇定如他,说完也忍不住抬头觑觑萧乾的神色。 而萧乾脸上并未露太多情绪,只是皱了眉,似是在深思什么。 此时又有人来禀,夏夫人来了。 萧乾道知晓了,仍旧起身整理衣衫,准备去南苑。 刺客之中有夏氏的人,这是巧合是嫁祸还是本就是夏氏授意?若是夏氏授意,他们目的何在? 萧乾想起两年前事发后,夏氏让他以为乃都襄所为。若是夏氏所为又嫁祸都襄,那么是想要使得萧夏的结盟更稳固么? 他记得那个从天而降救了夏醴,而后又蒸发人世的阿衍。若是夏氏授意,又怎会让他去坏了他们的计划? 萧乾脑中连番转动着,脚下也一刻不停,向南苑走去。 几年前,夏邑开始逐渐将手中事交给儿子,自己赋闲在家含饴弄孙。泗都事务由夏松打理,夏氏封地交由夏尹。 夏松做事一板一眼,不如夏邑老练,筹谋上虽提不出多精妙的见地,但为人板直,倒让萧乾省了许多猜忌,萧夏二氏携手,各自势力皆是成倍增长,因而萧乾并未对夏家有太多防备。 夏夫人近来频繁往萧府跑,比两年前夏醴魂伤复发病重时尤甚,道是思念女儿,但如今夏醴病情已稳定许多,萧乾愈加觉得奇怪。 萧乾细细想来,竟觉事事可疑。 踏进南苑门前,他吩咐彧舟查查夏家近来的举动,泗都和青州的都要。 夏夫人照旧只与夏醴和萧乾说了几句话,并未留下用晚膳。 萧乾便留在南苑与夏醴一起用了晚膳,晚膳后却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 夏醴觑了觑窗外的天色问道:“阿乾,你今日没有事务要处理么?” 萧乾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道:“我今夜陪你,不好么?” 夏醴身体微微一僵,起身走到门侧站着,看着门外道:“我有什么好陪的呢?这大好河山才是你该费心的,不是么?” 她初初有些紧张,很快便镇定下来。她这两年年岁稍长,加之养病大多时候在府中看书习字,少女的青涩渐渐褪去,性子愈加沉静,骨子的执拗却未被磨去多少。 萧乾望着站在门口的她,那样地肩背挺直、淡然不屈。他走过去,抚了抚她的长发,跨门离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0 我醉了,走不了 这日正值秋分,天气转凉,花草颓败,院中景致显得有些惨淡。 萧乾手中紧紧握着一份密报,指节泛白,几乎要将手中的绢帛捏成粉碎。 密报上有三则消息:一、夏邑与萧长典遗族及萧长折一族有密切来往;二、南地有数队商人正朝泗都进发,行进敏捷快速,全不似寻常商人;三、发现萧长折在府中秘密训练亲卫。 当日萧秀入泗都,诬告夏醴乃假冒之时,萧乾便趁机肃清了麟州。萧长典、萧秀遗族势力顽固,并未被斩草除根,而是逃到了周边小国。 而萧长折一族在泗都则被萧乾压制得死死的,也因着他们未有什么动作,萧乾才没找着合适的理由将他们除去。 如今收到这三则消息,萧乾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这怕是要联手,再来一次策反他这个族长的行动了。 这次夏邑居然参与进去了,萧乾只觉得可笑,他的族人兴冲冲地与外人算计着怎么除掉自己,却想不到外人正是那得利的渔翁,在后的黄雀么? 不过,他自己何尝不是一面与外人联手,一面算计着自己的族亲呢?生逢乱世,信任与情义,就是这么可笑。 萧乾自己也有些诧异,面对背叛与欺瞒,自己竟能这样快地接受了,哪怕对方是夏醴的父亲。而夏醴在这件事里,竟成了她生身父亲的弃子。 他将那张绢帛点燃,绢帛在橙黄的火焰里化为灰烬。如今,内有夏氏与族亲,外有都襄,内外受敌,形势着实严峻。 萧乾坐于案前,日落月升,彧舟进来点铜灯,提醒他用饭,“大丞,先用晚膳吧。” 萧乾微微回神,看了看天色道:“就在此摆膳罢,你同我一道用些。” 彧舟看他露出疲态,猜他遇到了不寻常的难事,便依言摆膳,跪坐一旁,不曾言语。 萧乾看着他道:“我当年选你做我的左膀右臂,除了看中你一招制服郑干的武艺之外,也因你的果决和擅抓时机。” 彧舟道:“彼时属下家中变故,几乎身处绝境,唯搏命一击方能争得绝处逢生的机会。” 萧乾道:“是啊,绝处逢生,危机即转机。十二年了,彧舟,我们经历了多少死里逃生?不知我们还有多少这样的好运。” “主上,这次的事情,很棘手么?” 萧乾饮了一口酒,拇指摩挲着酒樽,并不言语。 彧舟看着他亦不再言语。 其实主仆二人皆是寡言的人,很多话,不说也是明白的。 此时却有人叩门,“禀大丞,有人持大巫之令求见。” 萧乾与彧舟相视一眼,萧乾微微点头,彧舟便起身开门,去引那人进来。 那人周身罩着玄色斗篷,脸也被遮了大半。待进得屋内,斗篷揭下,露出一绺银发——竟是都襄本人。 萧乾不由得站了起来,彧舟不动声色地退下将门关好,守在屋外。 都襄道:“鄙人像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大丞用膳。”话虽如此说,但他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未有半分羞赧之色。 萧乾道:“大巫来得正是时候,不如坐下一同用些。”话虽如此说,他却并未让人添置食具。 都襄也不计较,到案前就着彧舟先前的坐垫坐下。 “不知大巫此来所为何事?”萧乾坐姿悠闲,手罩在宽大的玄色镶朱边的衣袖之下。 都襄道:“我猜,大丞现下是有些不如意的事吧。” 萧乾一面理着左手的衣袖,一面道:“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不知大巫指的哪一桩?” “倘若似大丞这般少年得志、手握重权都十有八九不称意,那普通人该如何活下去呢?” “大巫抬举萧某了,萧某在大巫面前,谈何大权在握?” “大丞太过自谦了。鄙人对大丞一直是惺惺相惜之心,苦于一直没有深交的机会。我想如今,大丞或将遇到些坎坷……” 萧乾视线朝下,未在看他,可都襄知晓,他在认真听。 都襄继续放轻语气道:“却也是鄙人与大丞深交的一次机会。” 萧乾抬头看着都襄,铜灯上的火焰映在都襄的眸子中央,不住地跳动,仿若将要喷薄而出的欲望。 而萧乾的眼中却是一片沉寂。他收到密报不过几个时辰,都襄便来与他示好。他摸不准都襄对他的境况知晓多少,摸不准这是偶然还是有预谋的。 萧乾道:“素闻巫族有通达天神之能,想是大巫预知世事,知晓萧某时运不济,要来对萧某指点一二了?” 都襄道:“时也好,运也罢,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萧乾对他的说法倒是感到很意外,“萧某以为,大巫应是很景仰天地神明,很信奉天命所归的。” 都襄冷笑道:“我从不信天命。你我的宿命凭何要由不知人世疾苦的天神安排?” 萧乾不动声色地掩下眼帘,拿起酒杯问道:“那……不知大丞是怎样得知,萧某将遇些坎坷?又是怎样的坎坷?”说罢便以袖遮掩,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了。 都襄道:“以大丞之谋略才识,只怕比鄙人知晓的多得多。” 萧乾笑道:“大巫这真是高看萧某了。” 都襄也不再多说,起身道:“我今日来,是诚心与大丞交好。他日若大丞想通了,随时可来寒舍,届时我们再详谈。” 看着都襄离去的背影,彧舟问道:“要不要趁机派人除去都襄?” 萧乾摇头。 如今已然腹背受敌,既然有人示好,也许是条后路。 桑梓院中,夏醴坐在廊下喂鱼。 忽而听得萧乾的声音道:“这鱼倒被你照顾得很好,我看这院子冷清,不若再寻些鹦鹉燕雀来,热闹些?” 他脚步轻,总是这样忽然出现在身后一般。夏醴初初会被吓到,后来渐渐也都习惯了。 她答他:“还是别了。鱼向河海,鸟向山林,海阔天空,才是它们的本性。” 萧乾去看那缸里的鱼,一条条被她喂得肥肥胖胖。他道:“如此,倒是委屈这些鱼了。诺夭,找人将它们捞出来,放回河里罢。” “啊?”诺夭有些惊讶,这些鱼,可是大丞千辛万苦让人寻得的凰鱼,自从养在这池子里后,整池的莲花便活了,且从来没败过。 但她也知晓萧乾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便又道“是”,下去找人去了。 夏醴也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像是平静地压抑着某种情绪。她见过他这般模样,以前他遇到些难事,就爱往她这里跑,却并不提遇到了什么,只是同她聊些有的没的,她便也随他聊些有的没的。 她想,他或许又遇到了些难事,但她竟毫无理由地觉得他终是能解决的,如往常一样。 她收了鱼食,对萧乾道:“阿乾,你跟我来。” 萧乾跟着她穿过回廊,下阶梯,上了池中的一艘小船。 夏醴自顾划船,也不要萧乾帮忙,动作娴熟地将船划到了莲花深处。而后,她将船桨横放在船上,站起身将一株莲花并一旁的一朵莲蓬都折了下来。 她将莲花递给萧乾,“阿乾,你觉着这味道好闻么?” 萧乾接过轻轻嗅了嗅,“倒也清新,不似一池的莲花闻起来那么浓郁。” 夏醴接着剥了莲蓬,递了几颗莲子给他,“尝尝么?” 萧乾拈一颗进嘴里,嚼了一下,霎时皱起眉来。 夏醴哈哈大笑,“苦吧?哈哈哈哈!”说着便将他手里剩下的莲子拿了过来掰开,将莲心抽出来,再将莲子给他,“再试试?” 萧乾倒是被他这开怀模样感染了,又拈了一瓣莲子进嘴里,果然不苦了,倒没甚特别的味道,就是脆生生的,他估计这东西也就是吃个野趣罢。 “以前在熏山的时候,”夏醴缓缓道,“我跟铮舒就住在山脚下,家门前就有一条河,河里也有莲花,只是生得没有这池子里的好,有莲蓬的时候,莲花往往也败得差不多了。” 萧乾静静地听她讲,并不打断她,只是脸上的笑意在不自知地收敛。 “夏天,铮舒会带我采莲花,秋日便采莲蓬,冬日不下雪,春日满山的野花盛放。” “你可是很怀念那些日子?” 夏醴一笑,“阿乾你没有很怀念的日子么?” “没有,”他道,“我这一生,只能向前,不会怀念。” 夏醴霎时有些心疼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萧乾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双手之间,无比轻柔地道:“阿醴,陪着我好么?” 他眼中是没有隐藏的哀求,夏醴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却仍是抽回了手。 她眼中的他是那般的强大,怎会需要依赖小小的她? 萧乾的手微微僵了一瞬,他掩下眼帘,拢了拢衣袖,再抬起来,眼中又恢复一惯的水波不兴,只有袖中成拳的双手及发白的指节知晓主人压抑的情绪。 当晚,萧乾留在桑梓院用晚膳,他吃得很慢,显得很专心。 夏醴用完膳便让诺夭拿了卷书过来,就在食案前看。 她的眉眼在铜灯映照下,少了几分淡漠,多了几分温柔。 萧乾让人撤了食具,上了一樽酒,就坐在夏醴的对面,自斟自饮,仿佛就着她的眉眼下酒。 时光无声,静静流逝。夏醴慢慢地看书,萧乾细细地品酒,似一场情人的幽见,似一场无声的博弈,已至深夜,无人退场。 终于,夏醴抬头打破这诡异的静谧,她道:“阿乾,我困了,你走罢。” 萧乾以手支额,道:“阿醴,我醉了,走不了。” “彧舟!”夏醴朝着门外叫,却未见人进来,她便道,“我让人送你。” “不必了。”萧乾站起身,绕到食案前,步伐未见丝毫的蹒跚。 夏醴便也起身行了一礼道:“恭送大丞。”却迟迟不见萧乾迈动脚步出去。 萧乾见她低眉垂首行礼的模样,像极了天底下最温顺的羊羔,偏偏是个执拗性子,他不走,她就不动。 但他这次不想再纵容她的执拗,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往内室。 夏醴反应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萧乾便将她打横抱起,到内室将她置于榻上,未给她反应时间,自己便也压在了她身上。 内室动静有些大,诺夭有些急却又不敢上前,急中生智赶紧去找阿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1、你走罢 阿摽这两年扮人扮得很不舒心,只因华湮封了她的妖力,她没了穿墙御风的本事,行动间颇为不便。 这两年她日日跟在夏醴身边,夏醴养病,总待在屋里,看书习字c养鱼养花,实是无聊。 她知晓她本有魂伤,也察觉了她在服一种药丸,里面混杂了太阳之气,是她这样的妖碰不得的。 阿摽猜得到这药丸的来历,毕竟那二人的纠葛,从最初到如今她都一清二楚,她竟一清二楚,想到此处,她不由一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不可一世独立世外的大司命。 她只是不懂,为何他让自己待在夏醴身边,而不直接将她接走,他不是爱她么?呵,天神的爱呵!她们妖如何会懂呢? “我看你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倒是看起来不如以前肆意洒脱了。” 阿摽抬头,看见一袭白衣坐在自己屋中的矮几前。她没了妖力,辨不清明那是人是妖是神是鬼,只得披衣起身点燃油灯。 灯火黯淡,照亮这一室却也足够。矮几前的那人正是给她龙珠的白龙。 她道:“你在我的住处倒总是来去自如,你我虽是妖,终是男女有别,如此怕是不好。” 白龙一笑,“做了两年人,说话也学会弯弯绕绕了。我以为你只知生死的,如今也知男女了?” 阿摽一噎,不知如何作答,便问他:“你来所为何事?” “你伤也好了,也找着了依傍,我的龙珠可以还我了罢?” 阿摽拉了拉披着的衣裳道:“我是该还你。只是我没有带过来,如今又被封了周身的妖力回不去,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给你。” 白龙道:“被封了周身的妖力?你倒是信那天神。他若是再也不回来,你便永远在此做一个人不人c妖不妖的怪物么?” “我守着他顶紧要的东西,他不会不回来的。” 白龙半晌未言语,只是看着她,阿摽猜他是在斟酌什么,却没料到他会说:“你莫不如跟我走,你我所求相同,你与我一道,好过你一人苦苦挣扎。” 阿摽眉头微皱,“你有何办法可达成所求?” 白龙却不愿多说,“你如今与我尚不算一条船上的人,我自不会告诉你细枝末节的,你只要知晓,不久之后,如你我一般的妖,亦可堂堂正正存于这天地间即可。” 阿摽直觉白龙怕是有大的谋划,但她却并不想随他走,彼时她以为自己只是不相信白龙,却不觉自己与夏醴与华湮之间已然产生的,类似共患难的情谊。 “阿摽!阿摽!快开门啊!夫人那边出事儿了!” 门外突然传来诺夭急促的叫喊声与敲门声。 阿摽便对白龙道:“我按我自己的方法来,你走罢。”说完便开了门,与诺夭一面说一面走,朝南苑那边去了。 白龙看着那个着凡人衣裳的女妖,背影瘦弱纤细,急匆匆地奔赴于别人的命运。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了屋中。 夏醴的内室陈设简洁,只一案一榻一柜一几,案上摆着好些书简,许多都是未卷上的。 她总是这样,一卷未看完,又开一卷,交错着看,竟不会将这卷书上的记成是那卷书上的。 案旁立着铜灯,一个个热烈的火聚成了一树的焰映照了这一室的亮。 萧乾静静看着夏醴,这个他无数次深深凝视却仍是看不透c得不到的女子。 她的衣衫被他撕坏了,露出光致致的莹润的肩膀,幼细的锁骨由肩膀延伸,愈靠近脖颈愈加凸显,那细长的脖颈不屈地支撑着那颗不屈的头颅,正被这头颅的主人握着的一玉钗抵住。 玉钗的尾端并不算锋利,却已将那白腻如玉的脖颈逼出几许殷红,足见这主人的狠心。 萧乾忽而笑了,他握住那只宁可自戕也不屈的手,不容置疑地c毫不怜香惜玉地拉过来,将它重重抵在自己的心上。 他道:“你竟会以死相逼,你怎不杀了我?你夏氏便可以一朝为大,你自己便可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夏醴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她挣不过他,两只手一起拼命往自己的方向拉,“夏氏与你如今唇齿相依,我为何要杀你?” 她果真不知晓夏邑的计划,萧乾竟有稍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放开她,她用力过猛,身子向后摔在了榻上,手中的玉钗抛到地上,摔成了两截。 萧乾背过身来,不去看她。他问她:“自成婚以来,你从未问过有关你遇刺一事,你可是本就知晓什么?” 夏醴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静默一阵,她道:“是,我知晓。” 萧乾转身看她,她就跪坐在榻上,依旧一副温柔而执拗的模样。她缓缓道:“刺杀一事实是我一手策划,我不愿嫁你,也不愿破坏萧夏二氏的联盟,便想出这个法子。” “那你的那个护卫是怎么回事?” 夏醴知晓他是在问阿衍,她道:“他不知晓此事,以为我有危险,便想救我。” “结果却是害了你?”萧乾不住哂笑道,“金蝉脱壳,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可惜被人搅局坏事了。” 夏醴一时无言,萧乾问:“那衍如今在何处?” 夏醴垂首摇头,“我亦不知晓,成婚后便再未见过他。” 萧乾又问:“夏邑可知晓此事?” “父亲不知晓,此事全由我一人谋划。父亲一心想与你结盟,怎会参与此事?” 萧乾定订看着夏醴沉默不语,似乎在判断她所说的真假。 夏醴面色沉静,她想起父亲曾跟她说过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婚后未再过问过政事,不知晓父亲如今的打算是什么。她身为夏家人,自然是不会让萧乾无端生疑的。 萧乾想,她或许真不知夏邑的谋划,而夏夫人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应是知晓了什么担心女儿的安危。 “大丞,夫人用药的时辰到了。” 一阵清冷的女声打断了萧乾的思绪,是阿摽。 她未等萧乾回答,便缓缓进来了,端着一碗药,视线朝下,路过萧乾,水波不兴地朝夏醴走去。她见到夏醴的景况未有半分讶异,只是静静地拿药给她喝。 夏醴将一碗药尽数喝完,放碗时与阿摽视线相对。那是一双平静的眸子,莫名让她无尽地信服。 阿摽端了碗回身道:“巫医叮嘱夫人用药后需静养,大丞请回吧。” 她行着礼,低眉垂首,却仍是透出一股不羁的倨傲。 萧乾见过一些自命不凡的谋士,却极少见到这样的女子。人间蒸发的衍,倨傲的女子,她身边这些不寻常的人,他都查不出来头。但他总认为世事无偶然,其间必有缘由。而他现下摸不清的缘由,不代表以后也摸不清。 “你好生歇息。”最终,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回了修梧院。 随后阿摽也退了下去。 夏醴再见萧乾,是五日之后。 她预感他会做些什么,却万万没想到他是让她走。 “你走罢,去寻你的河海天空,我会对外宣称你寒症复发,需静养。”他如是说。 夏醴想,他或许是对自己失望到极致,心如死灰了,“那我父母那边?” “我自有办法替你瞒着。” 夏醴沉默不语,然而她发现自己心中竟是欣喜多过惊异,向往多过不安。于是,她道:“阿乾,多谢你成全。” 萧乾笑道:“呵!成全?多谢?”声音中带着一种玩味。 夏醴想自己的欣喜是否表现得太过外露,难得地有些羞赧,萧乾却未看她,背过身淡淡道:“你三日之内收拾好便离开罢。” “其实不必”夏醴道 萧乾一下转过身来看她,眼中竟似在隐隐发光。她看着他继续道:“我只带一些换洗衣物即可,还有阿摽,我再要你一辆马车,明日便可离开。” 萧乾的眼中黯淡了下去,他又回过身去,“原来是不必等三日府中你需要的尽管带走,毕竟长途跋涉,多备些东西总是好的。” 夏醴未多想他的前半句,就觉得他后半句确实有理,便应了下来。 离城这日天朗气清,夏醴是傍晚走的,夕阳很美,在有的人眼中温暖,在有的人眼中凄凉。 “走罢。”夏醴最后望了望泗都的城门道。 官道上阿摽驾车离去。 “真让夫人走么?”彧舟问道。 萧乾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辆背离他远去的马车。 他还在期冀!竟然还在期冀! 可是又能期冀些什么呢?阿醴回到他身边?告诉他山川之高c江湖之远她都不再向往?告诉他她忘掉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铮舒?告诉他她从此以后只愿待在他身畔与他双宿双飞? 可能吗? 即便真的可能,她回来了,他又还有接受她的资格吗?或者她回来,他就什么都不要了?不理萧氏一族的生死荣衰?不要这大好河山收入囊中? 有那么一瞬间,萧乾觉得他可以的,然而当那辆马车变作蚂蚁般大小的一点,最后消失在视线里时,他笑了,夏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然而他更加清楚,即便夏醴回来了,他身上萧氏一族的血液,他胸中对权势对山河的熊熊欲望,也绝不会让他放弃已追逐至此的一切。 残阳如血,枯草老树。他立于城墙送别,送别他此生挚爱,她不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事物,但除却她,他再爱不上旁的女子。 萋萋野草掩映着道的路上两行车辙印不深不浅,印在他的心上,抚不平c抹不去。他不去追究自己心中是舍或不舍,他既已做出抉择,便不会反悔。 只愿从今尔后,与她咫尺天涯c永不再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补魂 阿摽驾着马车一路向南,夏醴恍惚想起六年前回都,山水依旧,草木更迭,人事已非。 时至夏末秋初,白天尚有些炎热,入夜却颇有些凉意。夏醴拿了件披风到马车外给阿摽披上,同她一并坐在车辕处。 “阿摽,当年你在街上救我一命,我见你无亲无故,便把你留在身边,想着能给你一个安定,没想到如今你又要与我颠沛一番了。” 阿摽道:“小姐言重了,小姐对我有恩,我本就该报答的。” 夏醴只当她在客气,随口道:“我对你不算恩情。” 二人聊一会儿,静默一会儿,倒也不觉尴尬。漫漫长路,有人作伴,阿摽虽没了妖力,拳脚身手还是比常人好上几分的,两人心中倒也安定。 不知过了多久,阿摽突然发现夏醴靠着车睡着了。她拍拍夏醴的肩让她回车里睡。夏醴不愿她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听,阿摽犟不过她,只好由她去。 可她高估的夏醴的身子,就这么在车外睡了一夜,第二日夏醴便受了风寒,发起热来。 阿摽有些不知所措,她自己受过伤,却未生过病。以前夏醴养病都是府中巫医c侍女照看,她最多端端药,还只是为了赶走萧乾做做样子而已。 而华湮将她送到萧府后,两年多来再未露过面。当初他说他的事情办好了自会来找她,夏醴在这儿,她倒不担心他不来。只是不知他要办的是何事,怎会两年音信全无,是否十分棘手?若是如此棘手,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阿摽收回思绪,这种时候她怎会想起华湮的安危来? 夏醴的与她说的是一路向南,沿途打听铮舒和衍的消息。这两人她都没见过,自然不知晓如何寻找下落。 现下夏醴的病是最迫切的,那么先在附近寻一个村庄,治好她的病再说。 如此,阿摽在距泗都一日路程的地方寻到一个小村子,暂住了下来。村中的医者自比不上萧府的巫医,花了三日才将夏醴的高热退下去。 阿摽一度担心夏醴就此魂归幽冥,将东曦洲送来压制她寒症的丹药喂了她几颗,一来怕风寒牵连出寒症,二来想着怎么说也是仙草灵药炼制的,不对症也应能延年益寿保命。 彼时她是真急了,忘记了数百年前,夏醴的前世扶桑最后便是因聚灵果丧了命。 然而夏醴的高热退了之后,并未醒过来。医者亦束手无策,只开了药喝着。 眼看着夏醴这么昏迷了七日,阿摽坐不住了,趁天黑,半夜时分到村子后山的树林中叫了只樟树精出来询问。 那樟树精矮矮的个头,佝偻着腰背,须发皆白,按凡人的年岁来看应是个耄耋老人了。 阿摽问道:“这村里的医者采药大多到此处,你可知他可靠吗?” 那樟树精道:“这医者家中世代行医,虽不说高明,但村中病症都是他在看,应是可靠的。” “那为何我带来那女子的风寒他治不好?” 樟树精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你带来那女娃颇不寻常,她身上不只有风寒吧?” “你看得出来她身上还有何不对?” “老朽活了两千余年,魂魄受损还是认得的。”樟树精道,“她身上不只有魂伤,还有用于压制魂伤的太阳之气,以及淡泊的天神气息。她可是与天神关系匪浅?” 阿摽未答樟树精的话,只是问他:“那为何她如今昏迷不醒?” 樟树精知晓自己猜得没错,道:“她身上这么多宝贝,自然招惦记,有些空有野心不自量力的小妖便出来作乱。你被封了妖力,那些小妖想要瞒过你自然容易些。” “有妖在作怪?” 樟树精道:“你也无需担心,以那女娃的体内的气息,这些小妖捞不到好处。等这些小妖离开了,这女娃自然就醒了。” 阿摽放下心来,“多谢老人家告知。”说罢就要离开,樟树精却语重心长继续道:“女娃娃,别顾着担心别人,和天神纠葛不清,咱们妖捞不着好处的。老朽这两千年来,东躲西藏,活到这么个岁数,从未见到哪只妖从天神身上讨到了好处。那都是些杀妖不眨眼的修罗呀!” 阿摽道:“老人家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想总要有几只不同的妖,才有可能使我们最后不必东躲西藏。” 这在樟树精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但阿摽没有再听他劝说,转身回了村子。 又过了几日,夏醴仍无苏醒的迹象,阿摽还是有些担心。正逢青鸟从东曦洲叼来压制夏醴寒症的丹药,阿摽便写了封信让青鸟带回了东曦洲。大意将她们的现状说了,希望东君最好能过来看看。 这日阿摽帮夏醴擦完脸,端着木盆转身将出去,便见一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玄色的衣衫沉闷而凝重,带着些清冷之气,正皱了眉看着榻上躺着那女子,阿摽走近更看清,那双沉若幽潭的眸子竟有说不清的情绪。 来的不是东君,是华湮。 “神君的事可都办好了?” “是。” “阿醴姑娘在这儿,前些日子得了风寒,风寒好后却一直未醒,你来看看罢。”阿摽说完便端着木盆出去了。 华湮走向夏醴,那些小妖在他刚到之时,被他一挥袖便除干净了。她似乎长大了不少,脸上多了些沉静。 他为了寻烛照与幽荧,这一走便是两年有余,最后发现它们就在明川之中,守护着日月。他取了幽荧之麟c烛照之角,自然被圣兽伤得不轻,回东曦洲养了数月伤,收到了阿摽的来信,便再坐不住,赶了过来。 没了小妖的骚扰,夏醴仍是未苏醒过来。华湮替她看了看,是伤了些元气,便喂了她些东君炼的丹药,等她醒过来。 如今他有了这至阴之精至阳之华,便可以催动补魂阵,为夏醴修补魂魄了。 阿摽问他:“你打算何时替阿醴补魂?” 他道:“过几日,本月十五。” 行补魂阵需借日月之力,十五满月,夙夜之交时,日月之力均足,可行阵。 及至十五,夏醴仍是没有苏醒的迹象,但补魂之事却必须进行。华湮抱着夏醴与阿摽一起上了村子的后山。 山在这一带中算高的,有灵气聚集,滋养着这一方生灵。 樟树精早在华湮到的那日便遁走不见,天神惹不起是他两千年来信奉的准则,也是他能活两千年的缘由。 华湮到靠近山顶处的一块平地将夏醴放下,而后伸指念决,以夏醴为中心,在地上画出一个圆阵,内部星辰之位。 而后,他对阿摽道:“我先替你解封你的妖力,我行补魂阵之时,需要你护着,勿让旁的妖物近身。” 阿摽道好。 华湮口中念神诀,指间挥舞,最后指向阿摽眉心。周围风起,猎猎作响,阿摽一身红衣,随着华湮慢慢升到空中。 华湮念着她听不懂的神诀,她只觉眉心一股暖流缓缓汇入体内,流到四肢百骸。最后听得华湮一个清亮的“破”字,便觉一阵妖力自胸中喷薄而出,荡开在空中,震得周围的树枝摇晃不止。 阿摽与华湮慢慢落回地面,她稍稍伸展了手脚,妖力解封,久违的轻盈之感又回到身体中。 她朝华湮点点头,表明已可为他护阵。二人回头,却见阵中央的夏醴却半撑着身子,满脸讶异地看着她们。 她醒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2、诛杀 “你们是谁?”夏醴问道,身子不自觉向后退了些。 华湮上前一步,对她施了定身诀,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 夏醴动弹不得,眼中满是惊异与恐惧。 华湮微微叹了口气,“别怕我,阿醴,别怕。” 夏醴看见那双纯黑的眸子,温润又熟悉,不正是许久未见的阿衍么? 但,他是阿衍么? 她记起成婚那日他突然出现在马车内,一身肃杀寒气,浑不似凡尘世人。后来,她多次想起那日的情形,起初还想是阿衍幼时或找到铮舒后习得的技艺,但如今方觉不是如此——她读过那许多志怪的书卷,早该知晓凡尘之人c肉体凡胎,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如此的。 华湮见她眼珠微转,睫毛也微微颤动,眼中的惊惧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笃定,她道:“你不是阿衍,你是谁?” “我确非阿衍,”他看了看天色道,“但我现下不能跟你说许多,待我治了你的魂伤,再同你说清楚。”说罢便连同夏醴的声音一道封了。 夏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挪回原来的位置,平躺在阵中央。 华湮向阿摽示意,阿摽微微点头,背向圆阵盘腿坐下。 华湮站在夏醴脚朝的那面,双手运神力,口念神诀,整个人慢慢升到空中。幽荧之麟c烛照之角自他胸前显现,圆阵外强风乍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将阵中与阵外隔绝为两个世界。 阿摽衣发皆飞,但她未去理会阵中发生之事,只留心周遭的情况。 圆阵之中,幽荧之麟c烛照之角逐渐移到星辰之位上空缺的两位上。华湮移至夏醴上方,口念秘诀催动补魂阵。 阵外,风愈发强劲,阿摽莫名紧张起来。 秘诀将近尾声,华湮聚集心神,运足神力,借助天地之力,将日月阴阳之精华汇聚于指端,而后翻身朝下,直指夏醴眉心。 夏醴不得不闭上眼睛,她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由他的指尖传来,竟教她想起了自己尚为婴孩之时,尚在母亲腹中之时,还有一些影影绰绰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待她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些时,眉间那股暖流倏忽断绝,“嘭”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夏醴睁开眼翻身起来来,发现华湮摔倒在一边,朱红的唇及唇边白皙的皮肤上都沾着鲜血,地上的一滩很显然是他吐的。 此时,阵外的风亦停止了,沙石刷刷从空中落下,只留细尘飘浮空中。 阿摽大步踏进阵中,“发生何事了?” 夏醴这才发觉自己竟能动弹了,她还是本能地远离了他们些。 阿摽面无表情地将华湮扶起来,道:“先回去再说罢。” 阿摽扶着华湮走在前面,夏醴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回到屋中,华湮坐在榻边,夏醴将自己的锦帕递给他擦血。 阿摽想要回避正欲往外走,华湮却叫住她,“你先别走,我有话与你说。” 阿摽看看夏醴,见她亦望了她一眼,便出门去了,看起来无丝毫特别的情绪。她总是如此,情绪来得不快,却去得快。 阿摽回头,见华湮亦望着夏醴离开的背影,那双瞳眸黝黑一瞬不瞬,她恍惚间听到了他叹息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 华湮将视线收回,他看向阿摽道:“行补魂阵之时,发现有人布了另一阵法,亦借了天地之力。那阵法比补魂阵强大许多,我借力不得,被那阵反噬了。不过那摆阵之人似乎只是想试试,并未真的催动阵法,不然我怕不只是受伤了。” 阿摽很疑惑,“何人布的何阵,竟如此厉害?” 华湮抚弄着手中的锦帕,“此阵怕是非比寻常的阵法,我感觉到那摆阵之人离我们不远,应就在泗都这一带。” “那摆阵之人是妖是人是神,还是何物?” “我并未从那阵中感到妖气或天神之气。” “那就是人?或者魂魄?” 华湮摇头,“魂魄尚且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它们不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阿摽道:“人亦不该有如此大的本事啊。” 华湮亦很疑惑,“不知何物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也不知它究竟想做何事。此事你多留意些,查查附近一带是否有可疑的事物。” 阿摽很自然地听从了华湮的话,而他们俩似乎都没觉得这有何不对。 华湮出门寻夏醴时,看到她正坐在树下,远远望着河边早起浣衣的几个大娘。大娘们聊着什么,时而神神秘秘,时而哈哈大笑。 夏醴的位置并不能听清她们在谈论什么,但她就那样看着,她们笑的时候,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似乎自己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华湮走过去叫她:“阿醴” 她望着河边道:“以前我同铮舒还有菁阑一起住在熏山时,门前有一条小河流过,我们亦经常这般浣衣。铮舒与菁阑一同蹲在河边,我不识水性,他们怕我掉下去,便只让我远远地看着。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有棵特别大的相思树,我便时常坐在树下,望着他们,间或唤一唤他们的名字,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应我。 “我犹记得那日你苏醒的情景,阳光澄澈,微风和煦。我以为,我将要失去铮舒,可是你醒来了——铮舒最重要的人醒来了,我是那般高兴。后来你同我说,铮舒没有死,他让我保重自己,他让你来救我我想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失去他了,我是不是还可以争取我想要的生活” 她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在叙述他人的事情。 最后,她抬起头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可你不是阿衍。可你不是阿衍。” 华湮蹲下身来,眼中夹杂着疼惜与些许的慌张,“阿醴,事情比你想的复杂许多,我如今不知该如何同你说清楚,但你要知晓,我绝不是要害你的。” “我知晓,你既要医治我的魂伤,又怎会害我呢?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否知晓铮舒是死是活?” 华湮道:“他没死但你与他绝无可能,此生此世c生生世世都绝无可能。”他说得极其平静,仿佛这是世人皆知c亘古不变的事实。 夏醴冷笑一声,“呵!你凭何笃定我与他绝无可能?” “我乃九天司命之神,你等宿命皆由我书写。” “是么?那我今生今世爱他,生生世世爱他,你又能拿我如何?” 华湮皱眉看她,“阿醴,你是与我赌气,还是当真?” 夏醴从容回望他,“我与你有何关系?我为何要与你赌气?” 有那么一瞬,华湮怀疑起这真的是前世那样爱他的扶桑么,但事已至此,此时谈放下是断断不可能了。 他站起身来,转身回了屋中。他受了阵法反噬,还需调息,怎么面对夏醴,他也需好好想想。 华湮回到屋中,盘腿一坐,便是半日。待到将近中午时,借宿的大娘来叫他们用饭,华湮方纳闷,夏醴难道还未回来?她不用午膳,去了哪里? 他起身出去寻她,在村子里转了几趟都未见到人,方觉有些慌张,她莫不是独自走了? 他想起早上浣衣的大娘,寻到其中一个家中询问。 大娘道:“早上我们讲昨日去都城见到的新奇事,说到当朝太宰竟要诛杀自己的妻族,那小娘子恰巧听到了,奇奇怪怪的。问什么太宰的夫人可是姓夏,谁都知晓,那不就是大司马家的病女儿么?不姓夏姓什么?前几年他们成婚时,可是让咱们开了眼界了,咱们王上成婚也没这么大阵仗啊诶,怎么又跑了?你们这些外乡人,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华湮出了村子,顺着大路朝泗都方向腾云而去。他担心夏醴,却又不敢腾得太快,怕错过她。 等他找到她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而她已经跑了两个时辰了,正弓着腰在路边喘气。 还好是白天,没遇到什么危险。 华湮落在她面前,她抬起头,对他的突然出现有些讶异。 他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 夏醴只听他道:“我带你去。”而后便被他提了腰,全身失重。等她反应过来,已是在半空中。 她惊得抱紧他的手臂,“你要带我去哪里?” “泗都。” “你莫不真是天神?” 华湮未答她,只专心赶路。夏醴也懒得计较这个,她如今最担心的是她族人的性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3、我要的,是你 未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泗都。 临近正午,秋日的太阳仍就刺眼,西市街口一片人头攒动。 华湮找了个隐蔽处将夏醴放下,夏醴一落地便急急朝人群而去。 她开始并挤不进去,刚进去几步就被挤了出来。 华湮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眼见她将头上的钗饰拔下来,洒落在地,道了句:“谁的金簪掉了?”便有人纷纷低头寻找,蹲下去捡,她便趁机挤进去好些。 奈何人实在太多,她前方仍有众多的人。她是真的急切,使出浑身劲扒开一个又一个人,朝前挤去。 她本扒得愈加费劲,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是有人牵了她的手替她在前边开道。那人最后停了下来,她看到兵士拿着长戟交叉围成的圈,她知晓,他们已到了最里面。 她顿了一瞬,并没有太久,甚至都没有深吸一口气,便将挡在前面的华湮掰转过身来。她感到他也是顿了顿的,迟缓地转过身体来。 顺着他颀长玄黑的侧影,露出的是着白衣的死囚。最前面的一排,她看着眼生,左右两边的,亦不太认得,往后的她稍稍眼熟,她来不及想在哪里见过,只觉得心咚咚地跳,有些往下沉。最后,她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最后边高台,上面跪着的,有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大哥。 她的族人,她的骨肉至亲,全都将被处以腰斩之邢。 而那高台之上除了跪着的几名囚犯外,还坐着两人,她曾经的夫君,以及当朝大巫都襄。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萧乾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阳光有些刺眼,夏醴有一瞬间的眩晕。 多好笑!曾经的盟友,一转眼便成为索要性命敌人,曾经的敌人,亦可成为谈笑风生的盟友。 “夏家长女夏醴在此,敢问太宰大人是否要一并捉拿,一同行刑?”她朗声道,周围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无不惊异地看着她。 “夏家长女夏醴在此,敢问太宰大人是否要一并捉拿,一同行刑?”她再次朗声道,跨过华湮,推开阻挡的兵士,往刑场内走,直向高台而去。 华湮亦对眼前的场景感到诧异,忘了去拉夏醴。他不记得命格中夏氏一族会在此丧命,他亦未在他们命中布下这样一场劫难。 高台之上都襄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不过看起来多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夏醴第一次质问时,萧乾便听出了她的声音,不由得脸色微变,现下她竟清清楚楚地再问了一遍,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何方刁民,胆敢擅闯刑场!来人!速速将她押走!” 萧乾对外宣称夏醴寒症又犯,在府中养病,任何人不得探视。夏醴犯寒症已是常事,本就深入简出,外出也是或重重看护,或乔装打扮,认识她的人本就少,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如今她突然出现在此处,不仅都襄、夏邑等觉得惊奇,萧乾自己也有些惊奇。 她不是应该已经远离泗都了么?她不是去寻她的山高海阔了么?跟去的人未回报有何异常,她应按计划正常离开了的,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泗都?回来便罢了,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么?平日里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如今这样傻么? “且慢!”竟是夏醴与都襄异口同声道。 萧乾的手不住在袖中握成了拳。 都襄慢慢走到他身边,“我看这姑娘似乎有话想说况且,看上去跟弟妹好像是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萧乾道:“人有相似,长得相像不足为奇。内人寒症发作,一直在府中养病,岂容人随意冒充?还不速速将她押下去,以免耽搁行刑!” “诶”都襄九曲十八弯的音调还没拉完,便被夏醴打断。 “萧乾,你既要杀我族人,何必单单饶我性命?” 都襄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这个问题,他也想知晓。 何必?萧乾成拳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是啊,何必,但若要他眼见她腰斩而亡,身体变成两截,他做不到,不,哪怕不用亲眼见到,只要知晓她不在这世上,这世上就会变得不再鲜活,只剩机械的欲望。 “姑娘若想寻死”他用最平静的声音道,“上吊服毒、跳崖跳河皆可,莫要用这般哗众取宠的方式,耽搁了行刑,危及的可不就只你一人的性命了,你最亲爱的兄长父母,都可能因你丧命。” 华湮注意到萧乾说兄长的时候短暂地顿了顿,他往囚犯中看,并未寻到夏醴的二哥夏尹。 萧乾是想提醒夏醴,她的二哥还未被抓。那他与都襄结盟是自愿还是被迫?他杀夏家人是否存在什么隐情?今天这场刑杀是否会有别的转机? 华湮从未遇到过如此多人一同偏离他为他们书写的命格,他不知晓究竟会发生什么,甚至有一瞬间他都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萧乾”夏醴还想说什么,却被夏邑打断。 “姑娘,为你的父母兄弟着想,你还是珍稀性命莫要寻死的好。你虽与小女确有几分相似,但并非我儿阿醴。况,我儿已嫁入萧家,便是萧家人,与夏氏再无干系。”最后他看着萧乾道,“以太宰之贤,定会重诺守诺,一生只娶我儿一人,护得她一生周全。” 夏醴不住流下泪来,她跪在地上,手被士兵反扣在身后,抬起头向高台之上长唤:“父亲母亲” 夏夫人亦扭过头,不去看她,强忍道:“姑娘非我儿,莫要乱唤。” 夏醴觉得深深的无力,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家人赴死,独自偷生么? “阿乾”她的眼泪在脸上不住地流淌,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阿乾,你不要杀他们好不好?削他们的官职封地,远远地驱逐,我跟你回去,我踏踏实实做你妻子好不好?我保证爱你敬你,此后眼中只有你好不好?或者你讨厌我了,你把我也驱逐,好不好?嗯,好不好?” 萧乾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她就跪在下面,那样软弱卑微地求他,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她的眼泪原来对于她,他体内仍深系着千丝万缕的牵挂。 他多想过去抱她,答应她,牵她离开。那样地想,用指甲深掐进肉中的疼痛都要压制不住。但他又奇异地清晰地知晓,自己不会那样做,自己终会正确决断,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只不过是需要一些时间,比以往稍长一些的时间。 夏醴见他不说话,向前膝行一些,小声道:“阿乾,你不是说过护我周全,绝不让人伤我的么?我跟你交换好不好?我用这个诺言换我家人性命好不好?饶了我家人性命,你将我怎样都行,好不好?” 都襄眼色在夏醴与萧乾脸上来回逡巡,心想难道这心怀雄图大志的太宰,绕不过的竟是个儿女情长,软肋竟是个女人么? 萧乾没有忽视都襄的打量,他知晓他可能会猜到什么,遂抖了抖衣袖,冷笑一声对夏醴道:“这位姑娘莫不是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你凭何以为自己一命就抵得上这几十口性命?我不想滥杀无辜不代表我会一直纵容你藐视刑场法纪。”他看了人群中的华湮一眼,抽剑向夏醴走去。 都襄眉头微挑,萧乾真能杀了她不成?难道这女子真是长得相似,并非夏醴?或者是从萧府逃出来的夏醴,萧乾便连她一块儿杀了?可是他将才确是一副不想杀她的模样,难道真是不想滥杀无辜? 都襄随即又否定了自己最后一个想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有妇人之仁的怕是不可能的。 跪在一旁的夏邑、夏松与夏夫人俱是心中一惊,怕夏醴今日难逃一死。好在萧乾未走几步,便见一玄黑身影自人群之中掠出,一把从兵士手中将夏醴救出,远远跃出人群之外。 有人到都襄耳边低语,道此人就是萧乾成婚之时从天而降,突然消失不见,而后又从马车内出来的那人。 都襄问他:“你可没记错?” “那样的奇人,那样的长相,属下自不会记错。” “可知晓他的来路?可是妖?” “他身上无妖气,大多时候也是封了自身气息的,只是刚刚他这一施展身手,泄漏的些许气泽。小人猜他是” 都襄道:“他是什么?快说!” “只怕是天神。” 而在这主仆二人耳语期间,萧乾已将手中之剑远远掷向人群之外的那二人,自是被他黑衣雪肤的天神一袖挥开。 都襄不由得望向那两人。原来如此,萧乾敢如此做不过是料定会有人救夏醴,做戏给他看而已。 天神?当年师傅说她身带天神之气,是襄助天下的命格,没想到还真能与天神扯上干系。可是天神又如何?襄助天下又如何?终究都是要被他踩在脚下的。 都襄稍作思索,命手下暗暗摆出阵法,今日虽没想捉个天神,但也不能让他捣乱。 而人群之外的夏醴,仍旧恨恨地望着萧乾,她双目中噙满了泪,这模样纵是都襄望过去,也有那么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只见她恨恨道:“萧乾,若你今日杀我父母族人,我他日必手刃你性命。” 都襄嘴角不由得又翘了翘,这姑娘除了生在金窝里这点之外,倒是蛮招他喜欢的,她老说一些他喜闻乐见的话。 随后萧乾掷地有声道:“夏氏一族,串通萧长典萧长*余孽杀害王上,意图谋反,理应腰斩。” 原来不止夏氏,还有萧氏之人。华湮更是不懂如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了。 都襄听了萧乾的话,很是配合,转身将行刑的令牌取来递给他,“太宰,我看这时辰也到了,那就行刑呗。” 萧乾接过令牌,眼神停留在令牌上。 夏醴不停地大声叫他,拼尽全力地叫他,“萧乾,萧乾,萧乾”间或回过头对华湮道:“你不是天神么?你帮我救他们呀!你帮我救他们呀!”而后又回过去不懈地唤萧乾,声音透出丝丝嘶哑。 萧乾只是看着手中的令牌,不去看她。 而华湮尝试让她冷静下来,她此刻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整个人也挣扎着往前扑去,华湮要费些力气才能稳住她的身体。 突然,只听她陡然声嘶力竭地叫道:“不!” 华湮看向高台,是萧乾松了手,令牌落下掉到地上,滚了几滚。囚犯被踢倒趴在地上,刽子手高高扬起大刀。 时间像是被冰冻住了,一分一秒过得清晰而缓慢。 夏醴只觉得无尽的痛楚,比寒症发作还要痛楚,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她挣扎着想要做些什么,然而什么都做不到。她宁愿死去,也不要眼睁睁看着亲人血淋淋地死在她面前。 华湮觉得不对,这情形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变故会发生的样子。他赶紧对夏醴施了个定身诀,腾身而起,跃向高台,运足灵力向高台上施去,想要振飞他们手中的刀。 然而,不知何处突然弹出一股神秘的力量,不止打散了他的灵力,还将他击中弹出五丈之外。 夏醴的身体被定住,没了支撑,软软倒在地上。她只见华湮高高跃起,朝高台而去,似乎有一阵强风从他双手间袭向高台。 夏醴想那阵风或许可以救他们一命的,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希冀,那阵风便被别处来的一阵风吹散了,而华湮则像是被那阵风击中,远远弹落在她身后。而前面围观的百姓也受到波及,混乱地倒在地上。 她似乎听到他吐血了,有似乎听到人群中纷乱的惊呼,还听到什么撕裂一般的声音。她感到自己可以动了,她想他可能真的吐血了,他大概是又受伤了。 她有些没有力气,手撑起来又摔下去一次,她再次爬起来,现在奇异地不那么慌了,只是觉得要站起来,看看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大哥。 她站起来后甚至抖了抖手上的灰尘,然后再慢慢抬头去看那高台之上,。 她缓缓抬头,缓缓抬视线,前面围观的百姓太多,摔倒之后相互卡住不易站起来,许多正在地上挣扎,有的甚至被压在了下面。 她奇异地没有去同情他们,没有去想他们是否受伤,是否疼痛,她只是慢慢地往高台上看。 可是还未看完这些相互挤压的百姓,就有人出现在她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 华湮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抬头就见人群受到波及纷纷倒地,而高台之上,刽子手丝毫未受影响,手起刀落,活生生的性命就那样变成两截血淋淋地尸体。 夏醴比他离得近些,目力也远不及他,需站起来才看得到。 他看到她能动了,正慢慢试图爬起来。他知晓她要去看她的父母兄长,可是他不能让她看到她这样鲜血淋漓的父母兄长。 他立刻念诀闪身过去,挡住她的视线,将她的头紧紧扣在自己胸口。 夏醴本就有些脱力,她在他怀里几乎喘不过气,她奋力离开他怀中,却只觉腰间一紧,被他箍住,随后被他带离了地面。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放开她时,他们已来到不知是何处的荒野。 夏醴挣脱他的怀抱,脱力跌坐在地,也不要他扶。 此处草叶枯黄,被夏醴压倒了一片。于是一整片站立的枯草间便现出一处凹陷,坐着一名女子,站着一名男子。 女子垂着头,似在看男子脚下踩着的枯草。从男子的角度看不清女子的面部表情,却清晰地看见,一滴滴眼泪在不住地往下掉,似这秋风般冰冷,滋润不了半方土地。 “我的父母兄长,都死了,是么?”她抬起头,哽咽着道,眼睛直直望着华湮。 华湮未发一言,他不敢看那双眼睛,也不敢不看那双眼睛。便只能站在秋风里,看着这个自己心爱、却又不知该如何去爱的女子。 “你不是说你是天神么?”夏醴站了起来,双手揪着他的衣襟,“那你不是应该无所不能么?你为何救不了我的父母?为何?” 她几近疯狂,有些声嘶力竭。 “阿醴,我”华湮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他亦不知晓,今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你如何?”夏醴却愈加咄咄逼人,“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救?” 突然,她像是冷静下来,松开他的衣襟,退后一步道:“我明白了。” 华湮看着她,不知晓她明白了什么。 只听她道:“当日我最终不得已嫁予萧乾,是因你破坏,今日,我父母兄长殒命亦是因你不肯施以援手。前些年,你堂堂天神屈尊降贵潜在我身边,为的就是要我像如今这般家破人亡么?我何德何能,还劳天神亲自动手?我又是犯了多大的过错,非得天神亲自动手?” 华湮摇头,“阿醴,并非如此,到今日这种种,都不是我有意的。” 夏醴忽然“咚”的一声跪下叩拜,“那么凡女叩问天神大人,有何用意?凡您想要,凡我所有,抠心挖肺也必全然奉上,还望与天神大人自此永诀,生生世世不复再相见。” “不是的,不是的”华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跪在夏醴身旁,小心翼翼去拉她的衣袖,“不是这样的,阿醴,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不见我。” 夏醴将衣袖从他手里拉出,“既然天神大人不说,那么我们就此别过,还望天神大人莫要再插手这凡尘之事。”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华湮亦站起来,朝着她的背影道:“夏醴,我要的,是你!” 夏醴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天神大人这是何意?”随后眼里的疑惑转为讥诮,“这是要拿那我练功?” 她大步走回华湮面前,“不知天神大人看上了凡女哪里?心、肝、骨、肉、血?您要什么”她微微展开双袖,伸直脖子,抬头看着他,“来取便是。” 华湮迈近一步,望回她的双眼,低低道:“我华湮要的,只有一个你,夏醴。” 夏醴看见了那双黝黑瞳眸里的认真,她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而后嗤然一笑,一步步退后道:“天神大人莫要玩笑,夏醴何德何能,担得起天神大人半分青睐?我将将经历家破人亡,天神大人却要来与我谈儿女情长?” 华湮一向淡漠的声音里显出几分颓唐,“都是我的错,阿醴,我爱你,却又不知应当如何去爱你。我想要你快乐,却又不能打破你的命格,给你你想要的;我舍不下你,却又不敢带你走,最终造成今日的局面,都是我的错。” 夏醴不理会他这一番剖白,毕竟对她而言,眼下丧亲方是切肤之痛。她转身离开,不带丝毫犹疑。 华湮看着那个背影,心中无比明晰,他知晓,事已至此,自己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出他的生命。 “阿醴。”随着华湮的一声呼唤,夏醴应声而倒,在落地之前,被出现在身后的华湮接在了怀里。 ------题外话------ 很肥的一章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4、阿瑶 那是一条不知所起c不知所终的河,河面颇宽阔,两岸是连绵的无叶花,此岸雪白,彼岸血红。 有条船在河面上来往,有名女子在白花的河岸上踌躇不前。那撑船的老船公问她道:“姑娘,你还没想好吗?” 那女子摇摇头,老船公叹了口气,撑着船走了。 船朝着红花的河岸驶去,船上有人问老船公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老船公道:“世人皆颂‘佩玉将将,寿考不忘’,殊不知健忘是福。不舍忘便不得前行,可已至此地,亦不得退。不退不进,便不得重新开始。” 有人便道:“原是忘不了前世,都来到幽冥地府了,忘不了又如何呢?” 有人附和:“是啊,忘不了又能如何呢?” 亦有人回头去看那岸边的女子,一身白衣站在一片白花之中,显得有些茫然。 女子看着河面,静谧得宛如一面银镜,即便是老船公撑着船回来了,水面也未起丝毫波纹。 女子问道:“老人家,为何这水面总是无波?” 老船公道:“幽冥忘川,忘爱忘恨,无喜无悲,永不兴水波。” 女子又问:“忘爱忘恨,便能无喜无悲么?” 老船公道:“爱生忧怖,忘爱忘恨,自然无喜无悲。” “可是有些喜悲,舍不得忘,又该如何呢?” “姑娘,前尘往事都化作烟土,你舍不得忘又能如何呢?” 那女子低头沉思,船上又装满了人,老船公问她:“姑娘,你还不走么?” 那女子似想起了什么又抬头问老船公:“老人家,你认识天神么?天神也会来到此处么?” 老船工道:“天神在九天之上,鲜少来这幽冥深渊?” “那就是能来的了?” “极少,极少。你还上船么?” 女子摇摇头,“我再等等。” 老船公不懂“天神”与她“再等等”之间,有何联系,只好叹口气,撑着船走了。 过了一会儿,船又过来了,一群着白衣的人陆续上了船,竟是夏邑c夏夫人等人,而夏醴突然觉得那白衣女子变成了自己。 她用尽全力呼唤他们,他们却似乎根本听不见。船离岸了,夏醴追过去,却直觉不敢沾那河水,只得站在河边奋力呼喊,奈何他们仍是不为所动。 她只好更加用力,更加大声,“父亲,母亲父亲,母亲” “娘亲,娘亲”夏醴恍惚中听见有人唤道,睁开眼来,发现身侧跪坐着一个小姑娘,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是个陌生的屋子。 想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娘亲,你怎么哭了呢?”小姑娘声音稚嫩,小手在她脸上抹了抹。 夏醴坐起来,摸了摸自己脸上,果然有泪。她擦干净道,“做噩梦了罢。”而后又反应过来小姑娘刚刚似乎在唤自己娘亲,便问她:“你是在唤我作‘娘亲’么?” 小姑娘点点头,“对啊,你就是我娘亲啊!” 夏醴推开一旁的木窗看了看,窗外是一些不高的树,看起来像是一些桃梨或杏树,因着秋日已至,皆无花叶。树再往外是一片空地。 她起身下榻,走出屋子,外屋有两张木案,一张木榻,墙上挂着一大一小两张弓,墙角和木案上都堆着不少书简。 看起来像是什么人隐居之处。 夏醴推门出去,果然是在一座山上。 木屋的东面有条同往山顶的路,山顶也就比木屋的屋顶高出一丈来许。木屋的西面是参天的树木,四季常青,正好把这小木屋遮挡在这山上。木屋的前方,也就是南面,是一处断崖,崖下云雾缭绕,看不清云雾下方是什么。 “娘亲小心!下面就是海了,掉下去就不得了了。” 原来小姑娘一直跟着她。 夏醴转过身来,小姑娘正仰脸看着她,粉嘟嘟的肉脸颊,小小年纪,眉眼却已透出一股英气,那双眉c那双眸子都极黑,像极了那位天神。 她蹲下来问她:“小丫头,你是谁?你爹爹是谁?为何唤我娘亲?” 小姑娘道:“我叫瑶华,娘亲可以唤我阿瑶。我爹爹就是华湮啊,你是我娘亲,我就唤你娘亲啊!” 夏醴越听越觉匪夷所思,想直接找华湮谈,“你爹爹在何处?” 阿瑶道:“爹爹有事要办,让阿瑶照顾娘亲先。可是”她低头摸摸肚子,“可是娘亲昏睡了好久,阿瑶饿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夏醴,着实可怜。 到底是个孩子,夏醴自然会觉得不忍心,但她也不会做饭,况且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吃什么的。 她问她:“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阿瑶回忆道:“在东曦洲的时候,阿阳叔都是给我吃些桃子啊,仙草啊什么的,不过我最喜欢人间的吃食了!娘亲你会做吗?” 夏醴摇头,“不会。” 阿瑶显然有些失望,“这样啊。” 她过来牵夏醴的手,拉她朝木屋走,“我有带些桃子过来,娘亲与阿瑶一同用些桃子先充充饥罢。” 夏醴跟她进了屋,到一张木案后坐下。只见阿瑶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就寻常钱袋的大小,却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大桃来。 按理说,那个布袋连一个大桃都装不下的。 夏醴看了看案上的桃,大而粉嫩,十分不解,“现下正处深秋,怎会有桃呢?” 阿瑶道:“东曦洲四季都一样,常年都有桃的,等娘亲可以去了,阿瑶带你去。阿阳叔可有趣了,娘亲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夏醴已经听不太懂她在说些什么了,她拿过阿瑶的小布袋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 阿瑶问她:“娘亲喜欢么?这是阿阳叔送我的混沌袋,这个是专门装食物的,我还有一个装丹药的,一个装器具的。娘亲要是喜欢,这个送给娘亲。” 夏醴摇头,将布袋别回阿瑶要上道:“不必了,不必了,还是你留着用罢。” “不过”她看着大口嚼着桃的阿瑶问道,“你一直就是吃桃长这么大的么?” 阿瑶咽下口中的桃道:“是啊,这是阿阳叔研制出的特种灵桃,富含灵力的,特别有益修习,神人妖都可以吃,天上的神来找他讨都讨不到呢。” 不管是什么桃,到底不是饭,让长身体的小孩子吃桃,这孩子的娘亲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如是想,夏醴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阿瑶的头。 这日直至晚上华湮都没有出现。夏醴有许多事想问他,包括她族人的生死,包括她与他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阿瑶与她同睡在里屋的榻上,一个劲地往她怀里供,高兴得睡不着觉。 “娘亲怀里香香的,软软的,不像阿阳叔怀里,虽然也香,可是硬硬的,一点也不舒服。” 夏醴问他:“阿阳叔是谁?” 阿瑶道:“就是癸阳啊,他们都叫他东君,可是阿阳叔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他说他就是个看太阳的。” 夏醴决定还是换个话题,“你爹爹何时回来,你知晓么?” 阿瑶又朝她怀里拱了拱,道:“爹爹本来说明日回来的,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罢” 声音越来越小,蜷在夏醴怀中睡着了。 夏醴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刚还说睡不着,转眼就睡着了。 华湮回巫山,是三日之后。 彼时,阿瑶同夏醴已很是熟稔。二人正坐在门槛上,不知在聊些什么。 阿瑶先看到华湮,起身唤他,兴奋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门槛上的夏醴亦慢慢站起来,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忧。 华湮将阿瑶抱起,缓缓向她走去。若不是这山风微凉,他定以为,不在前世,便在梦中。 “阿醴。”华湮叫道。 夏醴将阿瑶从他身上抱下来,对她道:“你先去别处玩儿。” 阿瑶点头跑开了,夏醴又对着她的背影道:“别跑太远。” 阿瑶回头应了个“好”。 华湮看着跑开的阿瑶,心中泛起苦涩。他与他想要的世人所谓的幸福之间,还隔着那么多的东西,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跨越。 他还未思索罢,夏醴便问他:“你将我带来此处是何用意?” 华湮不答她的问题,却道:“我见到了你的父母兄长。” 夏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神殷殷,“他们还活着。” 华湮去看她握住他衣袖的手,“不,他们死了。我在幽冥地府见到了他们的魂魄。” 她的手指幼细白皙,渐渐放开了他的衣袖。有无色的水滴落下,华湮抬头,是她的泪水。 她喃喃道:“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眼中的泪水不住滑落。 华湮想要帮她擦泪水,她却退后一步,坐到了门槛上,将头掩在了双膝上。 “阿醴,”华湮靠近她蹲下,“为何会如此,我现下也未弄清楚。但你信我,我定会查清楚。” 夏醴不应他,只是肩膀不停地抖动。 华湮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夏醴却在此时抬起头来。 她眼睛和鼻子皆是红的,眼中噙着泪水,脸上挂着泪痕。她看着华湮道:“我要见我的父母兄长。” 华湮有些惊讶,只听她重复道:“我要见我的父母兄长,带我去幽冥地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6、忘川 这是一条不知所起c不知所终的河,河面颇宽阔,两岸是连绵的无叶花,此岸雪白,彼岸血红。 “这叫彼岸花,殒命的凡人均在此处渡忘川,忘前生。此岸白色的花便染上他们的记忆,到彼岸长成了血红。” 夏醴紧跟在华湮身后,问他:“那么每个人,每一世,都会有一朵红花么?” “是。” “那么我的前世,也有一朵红花。” 华湮的脚步滞了一瞬,“是。” 此后,两人俱是沉默。 要到幽冥地府,须渡忘川;要到忘川,须走过这片茫茫的雪白花海。幽冥地府,能禁锢凡人的魂魄,能削减神妖的灵力,纵是东皇到此,也是如此。 二人随着殒命的魂魄走,一路来到忘川渡头。撑船的老船公未在此岸,他们便与魂魄等在渡头。 魂魄觉出他们的不同,频频打量,夏醴有些怕,向华湮靠近了些。华湮便牵了她的手,她微微挣了挣,华湮转头看她,黑眸古井无波。夏醴看着他,奇异地不想再挣了,轻轻回握他的手,是一种冰凉温润的触感。 华湮转回头望向河面,夏醴亦望向河面。 半晌,忽闻华湮道:“若可以,你想找回你前世的记忆么?” 夏醴望着水面划过了的船,有些出神,愣了一瞬,方知他是在问自己。 她摇头,“前世无论如何,已与现下无关。” 夏醴感到他的手似乎握得更紧了些,但只是一瞬。她转头去看他,却见他道:“船来了,上船罢。” 一众魂魄依次上船,华湮与夏醴排在最后。上船时,老船公拦住夏醴道:“姑娘,你尚未殒命,怎来得了这幽冥地府?” 夏醴道:“老人家,这您别管,只请您渡我们过河便是。” 老船公拦住她道:“不可,你不能上船,即便我渡你过去了,地府的卫兵也不会让你进去的,你快回去罢。” 夏醴回头看华湮,华湮将她拉到身后,掏了一枚玉牌与那老船公,老船公看过道:“原又是天神大人要办差事,那么小老儿渡你们过去便是。” 华湮拉着夏醴上了船,老船公却盯着夏醴多看了几眼。 夏醴起初不以为意,但船开后,老船公仍时不时看看夏醴和华湮,连华湮也一并觉着奇怪了。 华湮想走过去问他,还未动,却听老船公道:“小老儿我在此渡了这么几十万年的船,稀奇的事儿不少,今日想起来这么一桩,便与大伙儿说说。” 是三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前,小老儿我有些记不清了。当时有位姑娘,死后来到这忘川渡头,却不愿渡忘川,舍不得忘记前世的种种,在那渡头待了一百日,说要等一个什么人。“ 便有船上的游魂道:”是想等凡世的什么人一起走罢。“ 亦有魂魄问:”她等到了么?“ 老船公不答他们,继续讲道:”第一百零一日,姑娘一步三回头,终是上了小老儿这船。可这船开到一半,姑娘还是不愿忘掉前世的记忆,想回到渡头去。可小老儿摇了这么多年船,不到对岸,从未有掉头的道理。“ ”那如何办呢?“ 老船公道:”这姑娘也是个痴人,硬是从这船上跳了下去,想要游回渡头。但这忘川不同与凡世的河流,除了小老儿这条船,别的东西进去只会往下沉。“ 只听魂魄中有人惊呼一声,”那她淹‘死’在忘川中了么?“ 老船公道:”没有,没有。小老儿将她拉了上来“ 讲到此处,刚刚惊呼那只魂魄似乎松了口气,却听老船公继续道:”可她呛了几口忘川水便将以前的生生世世,全都忘却了。“ 船上有片刻的安静,忽而有人道:”忘却便忘却了,反正咱们重新投胎都不记得前世的。“ ”是啊!“ ”是啊!“有人附和道。 船上的气氛才算轻松了些。过了半晌,却听老船公道:”这个傻姑娘,我只是可惜,她心心念念等了那么久的人,即便就在她身边,她也无半分记起的可能了。“ 华湮心下一紧。 船终于到了彼岸,魂魄纷纷下船,华湮和夏醴也是最后。 老船公对要下船的夏醴道:”姑娘,你猜那位姑娘要等的是谁?“ 夏醴不懂他为何偏偏要问她,她觉得那位姑娘有些莽撞了,却让她觉得有些心疼。她道:”想是等她的至亲至爱罢。“ 老船公笑道:”是不是至亲至爱我不知晓,只知晓她等的不是普通人,“他看向华湮道,”是位天神。“ 华湮未言语,推着夏醴的双肩下了船。 渡过忘川,需走过血红的彼岸花海。 地面不平,华湮先牵着夏醴走,后来干脆揽着她的腰。夏醴抗议,却又不想动作太大,惊扰旁边的魂魄。 她愠怒地看他,他平静地回望。 幽冥本就晦暗,她更加看不透他黑眸中的情绪,只感到一种强势的笃定,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凌厉的果决。 ”算了,我只想快些见到父母兄长。“如是想,夏醴便由他去了。 终于来到地府门前,门宽广无比,门中的主道却是仅容两三人通过的宽度,似叶脉一般,无数的小路自中间的主道上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而这些路都悬浮在晦暗的空中。 地府的大门是两半倒垂的圆顶门,关起来时,两边是空的,只正好挡住了中间的主道。但这也是唯一的通路,若从旁边的空处掉入这晦暗的虚空,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夏醴与华湮跟在魂魄队伍中走上了主干道,陆续见到一些魂魄走上了延伸出去的小路。夏醴忍不住问道:”他们是去向何处?“ 华湮道:”去投生,开始自己的下一世。“ ”那我的父母兄长呢,你在何处见到他们?“ ”他们没有投生。“ ”为何?“ 华湮皱眉,”情形有些复杂,到大殿之后,我再与你说清楚。“ 他们走了有一炷香时间方来到大殿。 所谓的大殿,亦是没有墙没有屋顶的一处较宽阔的平地,同样悬在晦暗的空中,空地的尽头有半人高的级阶,上面有一方石案,石案后置着一方青石坐垫,这便是冥君的御座。 此时冥君却不在座位上,他站在阶梯前方的空地上同下属商量着什么,而距离他们两三步远的空地上,幽冥的兵士将魂魄围成了几片,这些魂魄数以千计。 华湮向冥君走去,夏醴则回头在魂魄间张望,想看是否有自己的父母兄长,奈何魂魄众多,根本无法逐一看清。 她回头看向华湮,只见他与冥君交涉着什么,两人的眉头都深深皱着,冥君还不时看向夏醴,最后,他似乎妥协了,向一旁的玄衣人吩咐了些什么,那人便朝夏醴走了过来。 那人衣着看起来颇为深沉厚重,但走起来却很是轻盈,除此之外与寻常凡世之人并无不同。 他对夏醴道:”随我来。“ 夏醴看看华湮,他对她点点头,她便随那人走了。 那人带着她来到一团魂魄前,念念有词地念了些什么,便有几只魂魄自人群中向他们靠近,等近到身前,夏醴发现正是夏邑c夏夫人和夏松。 ”父亲!母亲!大兄!“夏醴有些惊喜。 ”阿醴!“夏夫人也有些欣喜。 ”肃静。“那玄衣人道,声音虽低,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夏醴方觉心酸,终于能见得亲人,却是在这幽冥地府。 ”跟我走。“那人道,而后带他们走上空地另一边的几级阶梯。 穿过灰色的雾气,他们来到了一处与外隔绝的安静之地。 那人交给夏醴一只铃铛,”你们切勿乱走,这里是幽冥虚空,走不到尽头也出不去,若迷失在里面了,谁也找不着。你们说好了就摇响铃铛,我自会来接你们。“ 夏醴接过铃铛,那人便隐入了灰色的雾气中。 ”阿醴,你怎的到了这幽冥地府来?“夏夫人抓住女儿的手,温温热热的,分明不是只魂魄。 ”别管我如何来的,“夏醴道,”父亲,母亲,大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萧乾为何要杀了我们夏氏全族?“ 说起此事,夏夫人眼中便泛泪,放开了女儿的手,看向了夏邑。 夏松也不知如何说,只好看向地面。 夏醴走近夏邑一步,”父亲?“ 夏邑道:”说到底,不过是这乱世当中的一场成败罢了。“ ”与谁的成败?与萧氏的成败?我们不是与萧氏结盟了么“她忽而想起萧乾放她走的前几日,说过她一句奇怪的话,他问她为何不杀了他,她夏氏便可以一家独大。那么,夏氏真的站到了萧氏的对立面么?而那时萧乾就已经知晓了么? ”阿醴,“夏邑道,”你可曾记得你出嫁前,想要说服我莫要将你嫁给萧乾时,说过什么么? 夏醴回忆道:“女儿说,怕萧氏过河拆桥,最后对我夏氏鸟尽弓藏。当时父亲还道夏氏不做良弓,要做” 她恍然忆起,脑中灵光乍现,这些年被她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的那些事,她都渐渐想起。 夏邑接了她没有说完的话:“在后的黄雀。” 自己竟忘了此事!夏醴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些年,她待在南苑,自以为牺牲了自己的自由换得萧氏与夏氏的结盟,如今想来,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萧乾,都从未让她站队或探听对方。在这样波云诡谲的世家倾轧中,他们甚至给了她一个安宁平和的环境,让她忘记了原本或许存在的阴谋,只是觉得嫁了个自己不爱的人而已。 她是那样的狭隘,以为自己身处困顿的境遇中,面对的一切都非自己所愿,却不知,有这么多人在周全她。 夏夫人见女儿半天不说话,反而眼圈又渐渐红了,不知怎么了,想要上前拉住夏醴,却见她退后了一步,跪了下来。 夏醴深深稽首,道:“都是女儿无用,弃族人生死荣辱于不顾,方造成今日的局面,是女儿不好。” 夏夫人赶紧将夏醴扶起,夏邑和夏松也纷纷上前。 夏松道:“阿醴,你何时弃族人生死荣辱不顾了?因着你与萧乾的联姻,我夏氏已壮大了许多,他萧氏内部都已被我安插人手。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夏醴嗫喏道:“我曾求二哥帮我策划过一次逃婚,只是失败了而已。” 夏夫人与夏松均有些惊异,不知夏醴何时曾逃过婚,却听夏邑道:“用了你那个金蝉脱壳之计,也未尝不能达到联盟的目的,只是不若联姻牢靠长久罢了。” “父亲您知晓?”夏醴有些惊异。 “那是何时的事?”夏夫人也想知晓。 夏邑却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罢,如今便不说了。我夏邑的女儿,就该同我一样不认命,就该敢做敢闯。只不过你二兄做事还是欠妥当了些。” 夏邑说话的时候,夏醴甚至从父亲眼中看到了慈爱与欣慰。 原来父亲都知晓,夏醴更觉羞愧。 却听夏邑继续道:“阿醴,回去后,去找你二兄,他在青州,未让他参与此次的行动是想让他牵制住麟州的如今萧乾与都襄联手,我夏氏在泗都的势力尽数被他们吞并,大势已去。你去找你二兄,和他一起远走高飞,离开周国,莫再管这些胜负得失,你们兄妹俩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便是。” “是啊,阿醴,”夏夫人道,“去找尹儿,彻底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父亲,母亲”夏醴有些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夏夫人上前替她擦泪,夏松也拍拍妹妹的肩膀安慰。 看着这一幕,夏邑有些感慨,恍若回到多年前,夏醴还小,怯生生的,爱哭鼻子,家中人都护着这个先天不足的小女儿。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争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家业在自己手中终结,族人跟随自己赴死,一切的一切终归于空。罢了,罢了,人世一遭空空来空空去,事到如今,他只愿他在世的至亲至爱,好好活着便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7、青州 夏醴回到大殿时,冥君已回到御座上,他的周围围着好些玄衣人,就着石案上的竹简,似是在商讨什么,华湮却不在那里。 夏醴环顾寻找,便见华湮站在路口处等她。 她看见他时,他亦看见了她。 夏邑c夏松c夏夫人要回到原本站的地方去,夏醴握着夏夫人和夏邑的手不忍松开。 夏邑推着女儿的手道:“早些回去罢,此处不是你现下该来的地方。” 夏夫人亦含泪让她走。 “阿醴,你回去罢,”夏松扶着父母的双肩道,“这里我会照看好父亲母亲的。” 夏醴的眼泪仍是忍不住流了出来,她看着父母兄长一点点后退远离,直到再也触不到他们的手,她知晓,这一别离,便是永诀。 “父亲母亲,”夏醴重重跪地道,“阿醴此生能生为夏氏女,是阿醴之幸,能做你们的女儿,是阿醴之福。阿醴在此叩谢父母养育之恩,兄长悌爱之情。”说罢,深深叩首三次,额上撞出了青红的印记。 三次叩首之后,她伏在地上,双肩抖动,无声地哭泣。 原本些微嘈杂的大殿,有瞬间的寂静。毕竟都是人世走过一遭的人,都知晓与亲人分离的苦痛,殿中的魂魄,纷纷有些动容,御座上的冥君与玄衣人亦停了商讨向这边看了过来。 伏在地上的夏醴哽咽不止,眼泪从额角流到地上。她其实很后悔,自己那样自私,在夏氏c在父母的庇佑下活了二十多年,一件事也未为父母做过,如今他们魂归幽冥,她如何再尽孝。 “阿醴,我们回去罢。”耳边传来低低的,冰凉的声音,如同春雪初化,冰凉却又温暖,是华湮。 他将她扶起,仍是低声道:“我们走罢。”说罢便揽着她的腰臂,往外走去。 夏醴看了一眼父母的方向,回首默默随他走了。 原路返回,逆着人流,他一直揽着她,将她护在怀中。 她侧首看他的脸,皮肤白皙,眼眉黝黑,薄唇丹红。原来他长得如此脱尘,本就不似凡尘模样。怎的她现在才发现?他身为天神,怎会无端来牵涉这凡尘之事? 世事大多如此,一念爱,一念恨,一念生,一念死,有时转念不过瞬息之间。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世事,只是你待事的念头罢了。 出得幽冥,是在一处山谷之上,旁边是飞泻的瀑布,所谓黄泉之下即幽冥。山林幽深廖无人烟,青山绿水,当真看不出就是人魂命所归之处。 他们坐在瀑布旁的巨石上稍事歇息,华湮问夏醴,“你如何打算?” 夏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的下颌,最后落到自己手上,低头道:“我要去寻我二兄。” 她对他没了愤恨,却又觉得觉得尴尬c不自然起来。 华湮隐隐觉得她似乎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却不知晓她这副拘谨模样是在尴尬,他继续问她:“你父母让你去的?” 夏醴点头道是,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父亲母亲让我去寻二哥,再一同找个僻静处隐居避世。” “也好,”华湮道,“你不就爱避世安静么?挺好。” 夏醴不知继续说什么,便只是低头“嗯”了一声,随后便觉他在伸手揉她的头。 她有些惊诧地抬头看他,他淡然地收回手,一双黑眸望着她,依旧古井无波。她眨了眨眼,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样相处,着实尴尬得紧。她想起他的那番剖白,亦隐约觉得自己的前世或许与他确是有甚瓜葛,但自己全无那段记忆,现下对他更无丝毫恋慕可言。面对他就如同一个凉薄负心人面对一个偏执痴心者,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两人无言,静默一阵,华湮道:“走罢,我送你去青州。” 华湮腾云将夏醴带到瑞都城外不远处,二人步行进城,却发现一路上未见一人,城门处更是城门紧闭,无人进出。 夏醴觉得奇怪,华湮亦不知发生何事。 二人走近城门,未及百步忽听得飒飒声响,华湮低呼一声“小心。”勾着夏醴的腰退出几步。三支玄羽箭斜斜插入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夏醴停步抬头一看,便见数十将士张弓拉箭正正对着自己和华湮,城楼上有人喝问:“城下何人?” 怎会一副备战模样? 夏醴仔细看城上,那飘舞的旗上仍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夏”字,再看那领头之人,好似还是当年回泗都时见过的那个。 她掰开华湮的手,上前几步,大声道:“我乃夏邑之女夏醴。” 华湮紧跟着她,以防有何不测。 城上的领头人闻言,举手制止张弓的将士,抚了抚自己的头盔,抬着头像是要将夏醴看得仔细一些。 夏醴道:“孟将军不认得我了么?” 那孟魁像是才认出了夏醴,道:“真是夏小姐!”随后吩咐了左右一些什么,便匆匆下了城楼。 夏醴与华湮见楼上的兵士已经收起了弓箭,便往前走。未走几步,便见护城河上的悬桥放了下来,城门打开,孟魁并两个随从骑着马从城门中出来了,随从一人牵了一匹马。 三人到夏醴近前下了马,孟魁打量一眼华湮,牵过一匹马来对夏醴道:“未曾想夏小姐竟出现在瑞都门前,尹公子一直很担忧你呢,快随我等进城罢。” 夏醴看着那匹马有些犹豫,她幼时虽四处流离,却是由铮舒c乳母带着,未曾学过骑马,回泗都后更未学过。 “上罢。”华湮上前一步,轻推她的腰道。 夏醴回头看他一眼,扶着马鞍,踏上了脚踏。华湮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夏醴便跨上了马。正当她心中稍慌未安定时,感觉身后一沉,是华湮同上了一匹马。 孟魁与随从倒是未再多说,皆上了马往回走。 进得城中,城门闭合,一行五人下了马,随从将马牵走。夏醴方发现,瑞都早无昔日繁盛之景。 城门正对五十丈开外由木栅栏封锁起来,附近的商铺和住户都被清走,街道上摆着车驾弓弩等,数十人有穿便服的,有穿军衣的,或修理或新制这些作战用具。城门的左侧是校场,可听到场内有兵士训练的声音。 孟魁带着夏醴往城门右侧去,一路见人员往来皆步伐匆匆,有人向孟魁行礼,孟魁亦是稍一挥手,不作停留径直往前去了。 夏醴回头看那人,那人却也是未管孟魁反应,径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华湮未回头,推着夏醴,让她跟上孟魁。 三人进得一间屋子,屋中一张矮塌,一方木桌,几张凳子,想孟魁或某个将领的临时休憩之所。 三人围着矮桌坐定,夏醴问孟魁:“孟将军,瑞都这是要打仗了么?” 孟魁叹气道:“怕是快了,敌人已攻破沭北关,势如破竹直取五城,到鲁林关下若是鲁林关再被攻克,便再无关卡可阻止敌军直取瑞都。” 夏醴皱眉,“敌人是何人?” 孟魁看着夏醴,犹疑了一下道:“是萧氏联合那都襄。” 夏醴面上未如何变化,只是道:“我夏氏族人魂魄尚未安息,他便急不可耐打到了家门口,这是打定主意要将夏氏吃干抹净了。” 华湮看着她桌下紧扣的双手,终是没有伸手去握住。她的恨,他不知自己是否也占着一份。 夏醴又问:“二哥与叔父呢?他们去了哪儿?” 孟魁道:“带着五万兵士,都去鲁林关了,留了一万人在瑞都,命我部署设防,若鲁林关被攻下,瑞都就是青州的最后一个可防守之地。” “二哥去了前线?”夏醴问道,却并不等孟魁回答,起身道,“我去找他。” “不可!”华湮与孟魁先后站起,异口同声道。 华湮将夏醴拉回到坐垫上,孟魁亦坐回去道:“当日尹公子得知夏氏一族在泗都尽诛之时,沉痛至极,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吃不喝整整两日,一出门便问:‘阿醴呢?阿醴如何了?’ “大人早已派人去打听,可是未得到关于小姐的消息,倒是先收到敌人突至的消息。 “想不到那萧乾c都襄动作如此之快,将我青州杀了个措手不及,两日便攻破沭北关,又四日轻而易举取我五城。” 说到此处,孟魁不由得重重锤了一下矮几。 夏醴深深皱着眉,孟魁才想起来她与萧乾的瓜葛,不好继续再说,便转而道:“小姐到安然无恙到了此处,也不知尹公子知晓不知晓,我即刻命人通报尹公子。前线危险,小姐还是莫要前去令尹公子忧心了。” 夏醴问他:“敌人有多少人?” “有十八万。” “十八万?”夏醴简直不敢相信,“五万人如何抵挡十八万人?” 孟魁道:“鲁林关本有一万人镇守,加上沭北与五座城池撤退的兵士,统共约有八万。” 夏醴又问:“除了鲁林的八万,我们还有多少人?” “西北桐胜关还可调一万人回来。小姐,”孟魁道,“我青州多山峦,地势易守难攻,纵使敌人势众,想吞掉我青州也没那么容易。” “行军打仗我不懂,孟将军,只是死伤在所难免,我担心二哥的安危。” 孟魁道:“小姐尽管放心,鲁林关有周毅将军c将军在,更有大人在,绝不会让公子受伤的。小姐还是先在瑞都歇脚,等尹公子的消息。” 他见夏醴不说话,便出门吩咐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道:“我已经派人通知尹公子府上了,过会儿赵管家来接您,属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小姐就先在此歇息片刻罢。” 夏醴站起对他行了个礼,“有劳孟将军了。” 孟魁亦抱拳回礼,看了眼华湮离开了。 屋中便只剩了华湮与夏醴。 华湮倒了杯茶递给夏醴,“阿醴,此处不安定。不若你先同我走,过几日我再来寻你兄长。” 夏醴摇头,接过茶,“不必了,我绝不会再扔下我的家人,我就在这里等他。你走罢,这些事你本就不该插手。” 华湮沉默片刻,道:“我确实有事须得离开,你安心待在你兄长府上,莫要将自己陷于不安全的处境。” 说罢,他也未等夏醴有何反应,竟真的就跨门离去了。 夏醴起身去看,门外哪里还有他的踪影。不愧是天神,走得这样快。夏醴如是想,又回到屋中矮几旁坐下,看着炉子上的茶壶,心中有些无所适从。 他前几日好像一副没有她就活不了的情状,今日这般痛快就走了,转变真是大。 她将茶壶提手从这边拨到那边,又从那边拨到这边,未拨两下,便听有人在门外唤:“小姐!小姐!”有些吓到她,险些烫了手。 她起身到门边,是赵管家。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老了些,见夏醴出来便道:“哎哟小姐,真是您呐!孟魁的人来找我我还不信,结果真是您。太好了!太好了!我家公子知晓了得多高兴啊!” 夏醴唤他一声:“赵管家。”又行了个礼。 赵夏赶紧虚扶她一把,“小姐您这是折煞奴才了,哪有小姐给奴才行礼的道理。” 夏醴道:“赵管家是看着哥哥长大的,对阿醴来说就像长辈一般。” “哎哟,我的小姐,还是这般嘴甜!”赵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叹了口气道,“那姓萧的真是可恨,害苦了小姐”未说完见夏醴的脸色晦暗了下来,便立马转了话题道,“哎呀哎呀先不说这些了,小姐先随我回府,我命人备桌酒席,为小姐接风洗尘。” 夏醴点头,“好。” 赵夏道:“近来备战,府中的良驹都拉去做了战马,城中也少用马车了。那孟魁人粗眼拙,我还道他认错了人,未先找匹马来。还请小姐等一等,我先去从孟魁那儿拉来的一匹性子温顺的,给小姐先凑合着代步。” 夏醴道:“不必了,我与赵管家一同走回去便好,也好看看这城中的风物,同n年前相比,变了多少。” 说罢率先向前走去,赵管家便追上去在夏醴前边引路。 街景萧条,许多商家都关了门。 赵夏道:“尹公子走之前便让在城中张贴了告示,道大战在即,瑞都百姓愿意撤走的,尽早离开去投奔亲朋好友;不愿走的,青壮年便从军,保卫家园。瑞都之后便是平原,直至由溱水划出的国界,一旦瑞都落入敌人手中,青州便几乎尽数落入敌人手中了。 “瑞都人多知此事,走的人并不多,大多男儿都参了军。” 夏醴见街上行人皆行色匆匆,有运送军资的车马,都纷纷避让。 有趴在小儿自家窗口往外看,语声稚嫩地道:“娘亲娘亲你快看,好多大马车!” 随后一位妇人走到床边看了看,叹气道:“要打仗了。” 小儿一脸天真地问:“什么是打仗?” 妇人摸摸孩子的头道:“打仗就是有人要来抢夺我们的家园,我们要保卫自己的家园啊” 拉军资的车马走过,夏醴便随着赵管家继续朝前走,逐渐听不清那对母子的对话了。 保卫家园?这场战争不知又会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夏醴随赵夏进了府,回头看了看,街道依旧是当年的街道,天空依旧是湛蓝的天空,但是这一切是否终会毁于一旦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8、阵法 华湮看着夏醴转身进了夏府,便回了九天。 他没回渐修宫,而是去了弱姻的楚镶台。 弱姻近来收敛了心性,除了为凡尘书写姻缘c布送子嗣,便时常修习,偶尔下界杀几个妖练练手。 华湮已多时未参朝,九天之上如何,并不太清楚,便来寻她了解了解情形。 弱姻见哥哥回来,自是高兴,将近来之事悉数告知,还吵着问华湮在凡尘都做了什么。 华湮心中有急事,安抚她道:“阿姻,哥哥有些急事要去寻东君,这些事容后再同你讲罢。” 弱姻便“哦”了一声,脸上有些失落。 华湮便摸摸她的头,起身走了。 弱姻有些讶异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哥哥何时也会做这般亲昵的动作了? 转身离开的华湮自然没有看见弱姻的动作。 东皇仍是未苏醒,云中君屏翳代为理政,东君癸阳则在重兵把守的九辰殿中,与司医神君每日研究为东皇解毒。可是数月过去了,仍旧毫无起色。 华湮被拦在了九辰殿门前,守门神兵道:“大司命,云中君下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华湮寒着脸反问:“我亦进不得?” 神兵有些犹豫,东皇待大司命兄妹不同,九天之上众神皆知。住所衣饰皆与云中君c东君无二,就连那父神劈天之斧铸就的神剑,大司命亦被赐了一柄。 就在神兵犹豫的档口,华湮已经径直走进去了。 身后的守门兵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追上去阻拦。 东君与老司医均不在屋内,只一只青鸟在东皇上方盘旋。 华湮便去了屋子后的小花园。 癸阳在那里煎药,一把蒲扇悬空在药庐前扇火,癸阳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以手支颐似在沉思什么。 华湮走过去,“在想何事呢?” 癸阳回神,一看是他,笑道:“回来了?你媳妇儿的事儿处理得如何了?” 华湮坐到他对面,皱眉道:“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华湮问癸阳,“东皇的毒,还是毫无起色?” 癸阳点头,“是啊,毕竟是新毒,寻常境况那千年乌沉木与九天玄冰莲断断遇不到一处,我研究了这些时日,也未找到头绪。” “东皇一日不好,你的处境亦不安稳。” 癸阳使神诀将屋中的茶具转移到了石桌上,颇不在乎地嗤笑一声,“自然不安稳,那些固执老神都闯到父君的寝宫,要将我这个弑父杀君的不肖之徒捉去剥皮抽筋了。” “云中君怎么说?” “阿翳?他自然是拦着,道此事尚未定论,不可错少,况且父君解毒还需我才行。” 华湮问癸阳:“你觉得云中君他信你吗?” 癸阳摇头,“我摸不清他的态度,他每次来除了问我父君伤势外并不多言。这个弟弟与你一般,一张冰块脸,你是无欲无求,他是七情六欲不上面。我除了隐约知晓他想要什么外,别的不比你知道更多。” 华湮被癸阳从云渊捡回来时,癸阳已是少年模样,而屏翳也是已知事的孩童。三人虽被赐了神剑,却是分别修习。屏翳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一心钻研灵力修习,华湮虽看着冷,却是闯进了他划的圈子便可做自己人。癸阳与他交好,反而与自己的弟弟有些生疏。 几十万年来,需要他们三人碰头和承影c含光c宵练之力解决的事并不多,华湮与云中君虽见过几次,却未曾多说过话,对他的了解自然更少。 华湮便道:“此事拖着没个了解,九天之上便不会消停。” 癸阳自然知晓,他专心在此为东皇解毒,都有老神闯到他跟前了,九辰殿上朝会时,自己更会被如何细数罪责。 癸阳是对的,如今九天上的朝会,诸神仍为该如何处置东君争论不休。有人认为东皇去东曦洲看了东君一次便被刺中毒,知晓东皇行踪的只有东君,很显然罪魁祸首就是他;亦有人认为证据不足,尚未定论,不该匆匆定东君的罪。 先时,大半时间都花这上面,屏翳不喜,想要威压下来。一众老神如何将他一个黄毛小儿看在眼中,他制止时他们便不再言语,下次朝会却仍旧重提。 屏翳便是这般艰难地在纷杂大殿上处理天上地下所有事,有些焦头烂额,却仍顶着压力由得东君救东皇。 也不知是护着东君,还是只因他善医或许能解东皇之毒,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但不论什么原因,如今东君被困在这里,屏翳理着政事,华湮便只能去找屏翳商量。 华湮与东君道明了缘由,便去寻云中君了。 因代为理政,云中君便搬到了xx殿的偏殿。华湮进去时,他跪坐案前,正在看公文,一丝不苟的模样与东皇十分相似。 “云中君,”华湮唤他,“臣有事相告。” 屏翳抬首,合上手中的绢帛,起身指着一旁的矮几对华湮道:“坐。”自己也走了过去。 二人面对跪坐在矮几两旁,屏翳开始煮茶。 华湮便开口道:“我近来发现了些事,甚蹊跷,或许与东皇遇刺一事有关。” 屏翳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手中继续煮茶。 “冥君亦遭了行刺,就在东皇遇刺后不久。且幽冥最近无端多了许多游魂。” 屏翳皱眉,“为何没有上禀九天?” 华湮沉默不语。 屏翳却有些明白了,如今的九天之上如此之乱,冥君怕是不想再添麻烦。 他又问华湮:“你觉得有何蹊跷?” 华湮道:“我在下界还遇到了另两庄事。我要催动一个阵法时,受到另外一个阵法的干扰压制,我感受到那阵灵力极大,像是借了天地之力,但那阵似乎欠缺了些什么,故而未成功。而后来我意图施展神力时,又被另一个阵法弹了出去。” 屏翳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问他想要催动什么阵法,又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想要施展神力却未成功。 他问:“你认为冥君遇刺,与父君遇刺有关?你认为这两个阵法,也有关?” 华湮道:“只是觉得蹊跷。” 屏翳倒了杯茶递给他,华湮结果饮了一口,又问他:“云中君可知当年除了许巫族有求必应之外,可还给了他们什么?” 约三万年前,神与妖之间,有过一次大战。那时人刚被造出来不久,最后一场战斗刚好打到了巫族聚居之地,那妖族使了诡计,东皇与东后不小心陷入危机之中。 巫族认出那就是创造他们的神,不顾生死,以微弱的力量c几乎灭族的代价,暂时拖住了妖族,使得援兵赶至救出了东皇东后,战争最后赢了,东后最后却伤重难愈羽化了。 但巫族还是得了神族许诺,但凡巫族有所求,神族必应允,且予他们预见族人命运的能力。 彼时屏翳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未必看到了什么,但他的老师,元朗尊神是创世以来最德高望重的神,这些事,应该知晓。 “老师在世时曾说过,”果然就听屏翳道,“那时巫族对神的知识很感兴趣,父君便让老师送了几本书给他们。” “可有阵法之书?” “是何书老师未曾说过,不过应是九天都有抄录的书。”屏翳思索一阵道:“老师说过阵法都是利用地利天时协助催阵人达到目的,许多威力巨大的阵法还要有催阵的引子,要有特定的地点c时辰。” 华湮问他:“云中君可曾研习过阵法?” 屏翳摇头,“未曾。我们神本就是天地所生,用一己之力足以对付妖族,研习修炼提升神力即可,何需用到阵法?” 他只是淡淡叙述,并未带着不屑或蔑视。 华湮却看着矮几道:“总是有一己之力所不及之事的。” 他亦是淡淡叙述,面目并未有所变动。 人情世故,屏翳比华湮懂,很容易体味出他话里的无奈。 屏翳便道:“幽冥之事,我寻个时间去找冥君问问清楚;人界之事,便请大司命继续调查;至于那阵法” 只见他口中念神诀,右手一翻转,手心便有一璀璨宝镜呈现。他将它放在华湮面前,继续道:“老师生前,常于万虚化境演练阵法,想要教我我却不肯学,便将摆的阵法全用这回光镜记录了下来,让我某日想学时便学,或是赠与有缘人。” 万虚化境无时间流淌c无物质生灭,在那里摆阵会是什么样子,华湮未见过。他将宝镜拿在手中看了看,道:“我定不辜负尊神一番心血。” 此后,华湮躲在渐修宫中,将回光镜中的阵法细细看过。阵法涉及大大小小统共八十余种阵法,华湮反复研究,将他们牢牢记在脑子里。 等他研究完,竟小半个月过去了。他担忧夏醴的境况,匆匆朝瑞都去了。 ------题外话------ 还在追文的读者,即便现在来看,情况比较惨淡,我也会将这篇文更完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9、兵临城下 华湮回到瑞都时,瑞都城外十里之处,已布满了营寨,飘荡的旗子上写的是个萧字。 萧乾这般快便已兵临城下! 萧乾是帝王命格,有一天确会征战四方统天下。 华湮借玄云遮挡身形,在营寨上方的空中逡巡,却见大帐之中出来的不是萧乾而是都襄。 都襄出了萧乾的大帐便回到了自己的帐中。此次攻打青州,名义上是萧乾奉姬玄之命缉拿叛贼,他来做督军。他并没带多少人过来,军中大部分是萧乾的人。身为大丞,原以为萧乾对行军打仗之事不会懂太多,都襄却发现他除了刚开始的两场战有些不适应外,很快便能自如用兵,进步神速,这般快便攻到了瑞都城下。 不愧是天定的帝王! 对于都襄居然未带多少人来这件事,萧乾也很吃惊。他不可能不在意夏氏这块肥肉,那么他是想等战后坐收渔翁之利,还是留人在泗都想在泗都做什么大动作? 无论哪一种,萧乾都不会让他得逞的,他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青州,占到地盘后自不会让出去。若是都襄在泗都有了动作,他更可以护驾为名杀回去,届时什么都名正言顺了,周国拿下后再修养些时日,而后将周围小国纳入囊中,他便是真正的天下帝王。 华湮不知二人的心思,只知晓这是萧乾与都襄联手想要拿下青州的军队,应有十万之众。 他回到瑞都,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地,而后步行去了夏府。 到了夏府,夏尹c夏醴具不在,连赵管家亦不在。下人都忙忙碌碌地收拾些什么,不太搭理他。华湮有些心慌,强硬拉着一个下人他们的去处,方问出是去了瑞都西边郊外一个名为赵庄的村庄。 原来眼看即将开战,夏尹决定让城中妇孺撤退到赵庄,能少受些惊吓。若是城破,便立即发信号让他们逃走,若是城不破城不破也不能先让他们回来。 夏醴不愿离开夏尹,失去了至亲又经历战争的夏尹,再不是以前那个鲜衣怒马c笑容明媚的少年,他只剩这个亲妹妹,他不容她再受半点伤害,便让赵夏夫妻带了两个侍女押着夏醴去了赵庄。 夏醴在一堆妇孺中间,颇感绝望。兄长有多在乎她,她便有多在乎兄长,兄长有多想她离开,她便有多想留在他身边。人世茫茫,他们只有彼此了。 可是这些离城的妇孺们何尝不是呢?他们的兄长c丈夫c父亲也都在城中坚守,他们也为至亲的安危担忧。 华湮到赵庄时,夏醴已被安置在赵庄最好的一户人家家里。赵夏未见过华湮,不让他进门,夏醴在屋中听像是华湮声音,便出门来看。 “阿醴。”华湮唤她。 见真是他,夏醴心中一动,唤道:“阿衍,你回来了!快进来!” 她眉眼带笑,一声“阿衍”让华湮心中惊了一惊,是惊喜的那种惊。他如她所言随她进屋。 赵夏见是小姐的熟识,也不再阻拦,由着华湮进了屋,只命丫鬟留意屋中的动静。 华湮坐下后夏醴便问他:“你的事处理完了?” “恩,”华湮答道,又问她,“你的魂伤可还发作过?” 夏醴摇头,“你给的药我这里还有,每月提前吃便没事。其实,有了这些药,那魂伤不治好也不碍事。不如劳烦大司命将药方告知,我自己找人配制便可,大司命便不用忧心我这个毛病了。” 华湮心中有些失落,她先前的亲昵全不见了,又是那个疏离的她,又是将他不断推远的她。 他面上未表现出来,只答她的话,“这药是东君培植的神草加上太阳之气制成,只有东君能制,寻常医士做不出来。” 他如是说,她便知不可能了。本也是他问到了她才想起,她叫他进来是想说另一桩事,便转了话题道:“如今萧乾已攻到瑞都城下,二哥要守城却将我赶到此处。你能不能帮帮我,送我回瑞都?” 她微微仰头看他,桃花眼中满是期待。他是见过她这副样子的,当时未动心或说未知自己已动心,如今清楚自己已动心,更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华湮道:“我同意你兄长的做法,你在此处等他便是了。” “可是我担忧他,”夏醴急了,“我要待在他身边。” “不可,”华湮如同一个严厉的家长,“瑞都不安全。” “不安全?还有那么多人待在瑞都,他们都不安全,你怎么不管?你不是天神么?你不应该心怀天下苍生么?” 华湮丝毫不为所动,“天下人有天下人的生死,我不插手。” 夏醴想起死去的父母,气急,提高了声音,“是不插手还是插不了手?既然不插手又作何来管我?” 院中的赵夏都听到了小姐的声音,微微诧异。小姐脾气好,对下人也从未发过脾气,怎的就发起脾气来?看来来的那人不是可恶至极,就是小姐信赖之人。想想那人周身脱尘的气质,赵夏想应是后一种吧。 华湮无言以对,深潭般的黑眸盯着地面半晌道:“我会去瑞都,你兄长不会有事。”说完便起身离去,未再看夏醴一眼。 前面的话是气话,夏醴说完便有些后悔,父母的事上,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但道歉的话却也无从说起,由是华湮离开,夏醴也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急急消失在门口,然后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了句:“你又何必再掺和进来呢?” 瑞都城门位于两陡峭高山之间,利用天险将两山相连之处凿了个短短的隧道,进城便修了城墙 华湮回到瑞都,并没有去找夏尹,而是在城门西南侧的高山上寻了个明晰的角度,暗暗观察两军交战。 萧乾亲自带兵来了一次,手下副将带兵来了三次,皆是寻常攻城的手段,云梯弓弩战马,华湮并未看出有何不妥。 先时夏醴在巫山时,他便去都襄和萧乾府上查过,未发现有何可疑,毕竟即便真是他二人之中一个,不摆阵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都襄虽未习得巫族人的本领,到底本就是巫族,萧乾府上也养着一批能人异士,那法阵的幕后之人最有可能在二人之中。 萧乾的人一个月里来来往往攻了五六次,夏尹仗着的天险闭门不出,萧乾的人一鼓作气的气势渐渐衰落下去,后几次进攻明显显出颓势来。 孟魁估摸着敌人已经身心俱疲,命手下带人夜袭萧乾大营。夏尹知萧乾狡诈,瑞都又是最后的依仗,格外谨慎只同意让两千人去,探探敌情,扰得敌人不得安歇也好。 孟魁拧不过,只挑了五百死士刺杀萧乾c都襄,外加一千五的兵士做掩护,亲自带着他们去了。 却发现萧乾真是挖好了陷阱请君入瓮,原来先前种种不过佯攻做戏而已,正正等着他们来偷袭。 两千士兵尽数被围,无一人逃出。孟魁方悔犯了大错,无颜面对两千兄弟,大呼一声“吾错矣。”举剑向萧乾而去,未近得身前,便被围着的兵士以长戟插穿腹而死。 二千兵士见将领如此,群起反攻,厮杀至最后一刻c最后一人。最后一个兵士望着瑞都的方向道:“我等已尽力。”终倒下。 消息传到瑞都,夏尹怒且痛,一双拳捶在案上,渗出了鲜红的血。 现下夏尹手中本就只有三万人,若不是凭着瑞都的天险,对阵萧乾的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胜。如今又损失了一员大将c两千兵士,那不仅仅是两千兵士,那更是两千条性命啊! 次日,萧乾将孟魁并其余几人头颅挂在城下,当着城上人的面,远远用箭去射,射中了便一阵哄笑。 城上兵士皆愤慨,夏尹却再不许开城门。他知萧乾是在激他,但他不能上当,只要不出门,萧乾便拿他没办法,瑞都便不会落到他手中,青州便不会落到他手中。 萧乾日日命人到城楼前喊话,无非一些“缩头乌龟c不顾同袍生死”之类的话,夏尹就在城楼上看着,却置若罔闻。 夜里也有人偷偷溜出,意图取回孟魁等的首级。未等萧乾的人动手,夏尹却自己动手将那人射死了。 如此,萧乾倒是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印象中,夏醴的这个哥哥不过是个吊儿郎当c无甚作为的纨绔,却不想有一天还能算得上是他的对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0、求雨 瑞都内校场上,夏尹手上还拿着弓箭,是他刚刚在城上用来射自己人的那把。他看着场内站着的铮铮儿郎道:“我知你们念同袍之谊,我知你们不满我对自己的兄弟动手。但,军令如山,战场之上,不服从命令者死,这是每一个士兵都应铭记于心的准则。” “那边,”他指向西方,“是你们的父母妻子,那边,”他指向士兵们身后,“是你们的家园。这扇门是保护你们父母妻子c保卫你们家园的最后一扇门。我们理当死守再死守,敌人狡诈,我们必须小心,必须同心协力。今日之事,我希望不再发生。”说罢,重重将手中弓弩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校场之上,将士们站得笔直,胸腔沸腾。他们是铁血男儿,他们理当护卫亲人家园,他们决不能后退一步。 夏尹看着众将士,问道:“尔等听懂了吗?” 一小将答道:“我等明白,军令如山,惟命是从,保卫家园,死守城门。” 众兵士跟着齐齐呼道:“军令如山,惟命是从,保卫家园,死守城门。” “很好!”夏尹高声道,而后离开又到城楼上去了。 知夏尹不会上当,萧乾便未再命人在城下叫骂。 当夜,夏尹命人在箭头上沾了油点了火,向挂着孟魁等人人头的树干射去。烈火熊熊,将昔日兄弟的头颅化为灰烬。 与其让他们的尸首遭人凌辱,不如火化,让他们的魂灵早日安息。 萧乾未在孟魁等人的尸身上花心思,却在次日开始在瑞都城门前百丈开外搭了祭台。 夏尹不知萧乾意欲何为,只站在城楼上静静观看。 祭台到傍晚方搭好,搭好后又有人抬了一方木案摆在祭台的正北方,上面摆着羊头c牛头。随后,数名兵士压着十余名布衣百姓祭台旁,只是看那些百姓的衣着不似周国人。两个兵士将他们手上绑着的绳索解开后,又押着其中的一个白衣女子上了祭台,而后退了下来,独留白衣女子在祭台上。 白衣女子回身看看身后的人,兵士将他们踢倒跪到了地上,而后拿着长戟朝着他们的后背,似乎只要他们之中谁不听话,就会立即殒命长戟之下。 都襄自兵士背后走出,朝那祭台下跪着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便唱起歌来,都襄又对祭台上的女子说了什么,女子似乎不愿,却也跳起舞来。 歌声低沉悠缓,虽听不清唱的什么,却让人觉得古朴沧桑,似乎是来自远古的吟唱。祭台之上,女子的舞姿亦不似寻常舞姿柔美,而是呈现一种肃穆大气,让人不禁肃然升起敬畏之心。 夏尹未听见都襄说了什么,华湮却听见了。他知晓这是一群巫族人,他们被都襄胁迫吟唱起舞,是在祭祀天神。 这种祭祀便是巫族与神之间沟通的方式,平常凡人亦有似巫族这般行祭祀之礼的,但那只能表达他们对神的敬仰,唯有巫族,能通过这种形式向天神祈求,天神多年前定过盟约,必会答应所求。 华湮看看那白衣女子,清晰看到了她额上的玄色纹路,自发间延伸至两眉之间,蜷曲繁复,古老而神秘——那是巫族圣女。 巫族圣女,世代单传,世代为女子,可聆听神的言说,向族人传达神的旨意。 着白衣,面朝北方的祭礼这是祈雨的祭礼。 果然,那女子伴随着吟唱起舞之后,天空乌云聚拢,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立冬已过,本不该有这样的雨,夏尹也想到这雨与那祭台上行的仪式怕是有什么关系。可是萧乾要这雨来又有什么用呢?夏尹想不通,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可随着吟唱愈加快速,祭台上白衣女子的舞动亦快了起来,天上的雨亦越来越大,如同盛夏时节的瓢泼大雨一般。 华湮看看瑞都城墙下,护城河本是半干涸的情形,如今这般下雨,应是用不了几日便涨起来,河水涨起来又有何用呢?难道萧乾要去哪里找船来渡河么?不可能。护城河虽宽,也容不下多大的船,萧乾若硬攻,冲到城门前便要死伤一批,然后再用小船渡河?绝不可能 想到此处,华湮突然觉察头上出现了一柄雨伞,夜幕已至,华湮看不出伞的颜色,转身看到执伞的女子,眉目清冷,身上带着淡淡梅香,是阿摽。 华湮上次让她去查看阵法之事,之后便是夏氏一族出事,他便将她忘了,如今她过来找他,华湮想,她估计是有什么发现。 他便问她:“可是查到了什么?” 阿摽道:“那阵法,我未曾查到。可我发现这大地上的妖似乎突然少了许多,不见踪迹。” 妖少了许多?东皇中毒未醒九天纷乱,诸神或在找寻解毒之法,或在调查下毒之事,除妖之事不会比以前更上心,按理妖应更活跃多见才是。 华湮不说话,阿摽见他似在思索,也不再说话打扰。 都襄在离祭台不远处搭了个雨棚,点了一团篝火,直接在雨棚后面扎了营帐。烈火烧得噼啪作响,与打在棚上的雨声混在一起,让人生出不知身处何年何月的苍茫感。 都襄怡然自得地躺在榻上,风偶尔将他的帐门吹起,露出外面的篝火,和正对着的城楼上的熹微的火光,宛如垂死挣扎的蝼蚁,终将被那团熊熊烈火吞噬。 萧乾看了他一会儿,掀开帐门出去,翻身上马冒雨回了营地。 既然都襄自己愿意待在这里,那他便不用管他。最好是夏尹沉不住气出城将都襄除去,他再赶过来攻入瑞都。 不过只是想想,以都襄的狡诈,萧乾知他不会轻易犯这样的错误,更不会轻易拿自己当诱饵。 若不是想诱夏尹出城,那他在城门口摆出这样的阵仗,是想水淹瑞都?瑞都地势外高內低,凭借东北c西南方向的两座绵延大山将城守得死死的。水淹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冬日干涸,想要水淹瑞都绝非一两日可以办到。那祭台上的巫女真会乖乖听他摆布?她又能一刻不歇地跳那么久的舞?即便她跳那么久,天上便会真下那么久的雨? 回到营地,萧乾不再去想,此事既然由都襄来做,那么他便只需暂时退避等待时机,有利便动c有害便退。 他叫萧源到帐中,吩咐了一些事宜便安心睡了。此次都襄未带多少人过来,萧乾觉得可以应对,便带着二弟一起出来历练历练。 睡前又不可避免的想起夏醴来,她去了哪里?按理说她如今举目无亲,很可能来找夏尹,但她的那个侍卫,他会带她来瑞都么?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翻个身,萧乾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本就劳累,他很快就入睡了。 另一边,山上,华湮突然转身对阿摽道:“你藏好,别出来。” 阿摽正疑惑,便见他腾身向空中去了。她不太理解他那句“藏好”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她藏好,可她还是敛了气息,躲在树丛间。 正逢黎明将至,夜色浓重,只听得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只看得见山下那堆篝火,熊熊燃烧,始终不灭。不一会儿,天空渐渐泛出一点鱼肚白,天要亮了。 阿摽从枝叶间向天空望去,便见华湮与一白衣男子正站在云端,说着什么。阿摽未见过那白衣男子,揣摩着或许又是某个天神,这才明白他为何让她藏着别出去。 华湮确是怕她被云中君发现,他答应了不杀她,答应要帮她达到她想要的,自然不会让她丧命,至少不是在他眼前丧命。 屏翳感知到布雨的反常,便过来看看。他见过那个祭台上舞蹈的女子,每次祈雨,她便会如此面向北方而舞。不过这次,屏翳感到她舞里的忧思,似乎并非自愿。果然他看到祭台下,她的族人们性命正握在别人手中,拿来威胁她。 屏翳正思索发生了何事,便看到华湮不知从何处过来了。听他讲述了大概的情形后,屏翳便将与冥君会晤一事一并告诉了他。 冥君几日前受屏翳传召上了九天,上禀了幽冥的异事:似乎自东皇受刺之日起,幽冥中的游魂便渐渐多了起来。这些游魂未在魂士的名册上,按理说性命未尽,不应到幽冥来,却偏偏在凡尘已经死去。这些游魂下一世还未到时候,便不能投生只能在幽冥等候。 这与华湮知晓的无甚出入,他便看看祭台的方向问屏翳,“眼下该如何处置?” 屏翳道:“巫族于我神族有恩,自然是要将他们救出。只是人族为母神所造,我们不能随意处置。” 言罢,他便招来了鹍鸟,对着巫族人身后的兵士吹了一口大风,将他们卷到空中而后落到数十步开外的地方。 这股风来得蹊跷,巫族人停止了吟唱,看看身后再看看空中,一人叫道:“天神显灵了!”而后齐齐以额触地。 白衣女子停止了舞蹈,累得瘫坐在祭台上,看着天空的方向。 都襄听到动静,走出营帐,看了看空中,勾唇一笑,向一旁的兵士下令,“补上。” 便又有一队兵士补了上来,拿着长戟对着地上跪倒的巫族人。 屏翳皱眉,正要让鹍鸟直接飞过去,将补上来的兵士扇走,再将巫族人驼走,便听得下方有人仰头对着空中道:“天神大人别费劲了,你救不走他们的。” “去。”屏翳冷冷道出一个字,鹍鸟便俯冲着去了,将将要靠近巫族人的时候,却被一个无形的罩子弹了出来,摔倒在瑞都城门与祭台之间的空地上。 鹍鸟乃神鸟,轻易不在凡界出现,巨大的身形足有半个城楼那么大,看得瑞都城上的兵士和都襄这边的兵士均是新奇又敬畏。 鹍鸟受伤,哀鸣一声,扑腾起来飞到天际消失了。 华湮看鹍鸟被弹飞的情形,分明与自己先时想救夏邑一家时一模一样,他看向屏翳,屏翳也看向他,分明是也想起了他说过的情形。 屏翳略一思忖,便动身向下去,最后停在了都襄前面三丈远的半空中。 他一身白衣,上饰金纹,面目清冷俊美,负手站在空中,彼时太阳初升,正正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俯瞰都襄,正是尊贵天神俯视众生最平常的态度。 都襄的兵士见天神显灵便想要跪,被都襄一声喝止“不许跪,违者斩!” 世人对天神大多敬畏,屏翳打量起这个不怕他的人来。 都襄最讨厌被人俯视,偏偏那位天神大人又要停在空中不下来。他便不抬头,以免仰视他,只对着正前方道:“巫族与神族有盟约,凡巫族之人所求,神族必应允。” 屏翳道:“是。” 都襄便抬头道:“若是我巫族之人要这天地之主的位子呢?” 屏翳不说话,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不知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竟敢问出这样的话。 都襄却突然笑出声来,“天神大人别太认真嘛,说笑而已,只不过攻这城久攻不下,天神大人不如帮帮忙攻一下城?” 屏翳便道:“神族不插手人族间的纠纷。” 都襄道:“那你看请您帮忙攻城也不行,我求点雨总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屏翳又微微皱了眉,不知这人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他便道:“冬降骤雨,违反天时。” “萧乾是帝王命格,这城必将是会攻下来的,我求点雨一来有盟约为证,二来也算是顺应天命了,违反一下天时应不碍事吧。”都襄把玩着自已额前的一绺银发道,“再说了,天时不都是天神定的吗?” 屏翳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同他纠缠,便道:“你强迫巫族人为你求雨。” 都襄笑道:“天神言重了,我亦是巫族人,何来强迫一说,我只不过求我的族人帮忙求点雨,求完了自然好好感谢c好好送他们回家。” 屏翳见他恬不知耻狡辩得理直气壮,知他是不会轻易放了巫族人的,更觉得他的目的绝不是攻个城那么简单。 他看了都襄两眼,转身回了云端。 都襄看着天神离去的背影,讽刺地笑了笑。什么天神,屁事不敢干的黄毛小儿! 华湮还在云端等着屏翳,屏翳交待他:“你且在此守着,巫族人在他手中,我们须得小心行事,我先叫河伯和海君来同你一起,若有异常,你直接命令他们便是。我先回九天将九天之上的事料理一番,再看是否需要叫上大哥一同来处理此事。” 华湮点头,同意了云中君的安排。 下方祭台上,白衣女子见屏翳走了,心中有些失落。他与都襄的对话,她听见了,知他不好动手,却也相信他不会就此不管他们。但,她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他,她必须设法自救。 都襄这边发生的事情夏尹也看见了,却因隔得太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屏翳走后,都襄便大声对他道:“夏公子,看到了吧,天神也无法阻止我们。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顺天而行,你就不要再负隅抗争了。” 夏尹听了,不置一词,转身走了。 都襄勾唇一笑,反正还有些时间,如此看人挣扎也有些趣味。 一会儿河伯c海君就要来了,华湮想起了阿摽,不能让她在他们俩面前露面。他便返回山上,让阿摽去西边的村子找夏醴。 阿摽有些不愿,“又要我去做阿醴的侍卫么?” 华湮觉出她这话有些奇怪,可是未去深究奇怪在何处。 阿摽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补充道:“你答应我帮我得到我想要的,可是直至现在,我只见你一心帮阿醴修补魂魄,我想要什么你是真知晓c真能帮我达到还是只不过是敷衍我?” “我知你想堂堂正正存在这世间,只是”华湮垂眸,他似乎确是在敷衍她,只叫她帮自己做事,却未想过如何帮她。他原本想,阿醴寿命有限,他帮她修补完魂魄,再筹谋阿摽的事,未曾想牵扯出这许多事,连为夏醴修补魂魄都未做到。 眼下他必须先查清阵法之事还有凡界命格错乱之事,她二人都需容后再处理。 阿摽见华湮久久不说话,也不去计较了,道:“罢了,我去找阿醴便是。” 望着离去的鲜红背影,华湮陷入了深思:他该如何帮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1、前缘 阿摽出现在夏醴面前时,夏醴面露微笑,“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很美!” “多谢。” 夏醴递了杯茶给她,“他又让你来我这儿?”她猜测阿摽是华湮的人,前面来到她身边,多半也是得了他的命令。 阿摽接了,“是,他担忧你的安危。” 夏醴笑,“我躲在这儿,有什么好担忧的呢?他还在瑞都?” “是。” 赵管家时不时望望屋中,只大约望见一红一白两个人影。说来也奇怪,最近老有奇人来寻小姐,前些时日来的那位公子就不说了,今日来的这位姑娘,一身红衣,脸看上去冷冷的,哪里像寻常女儿家娇娇的样子。 不过听说是小姐以前的近身侍卫,赵管家便肃然起敬了。身为侍卫自然是要冷冷的,才能保护得了小姐,不过就是穿得太艳了些,长得好看了些。但小姐都没说什么,他一个管家也不好对小姐的人指指点点。 如此,阿摽又在夏醴身边留了下来,此次华湮未封她妖力,只让她自己敛了气息,没事不要用妖法,阿摽也照做着。 大雨连天地下,夏醴去不了瑞都,也不好出门,除了听每日送信的兵士讲讲前线的情况,便是与阿摽说说话。 这日,赵夏找到些酒,温好让丫鬟端给了夏醴,夏醴便与阿摽对饮起来。人喝了酒,就会放得开些。 夏醴便问了想问未问的问题:“你与他,是何关系?” 阿摽正拿着酒杯在鼻下闻,酒香悠悠,她好像有三百多年没饮过酒了,而三百年前的那次,还是与眼前的这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已没了那段记忆。 她其实有些不懂,这些寿命有限的人,隔数十年便要重来一次的人,脆弱无比的人,为何会是天地间合理的存在,而他们靠自己苦修的妖,反而要被赶尽杀绝。 听到夏醴的问题,阿摽拉回思绪,放下酒杯道:“我与他说白了就像一场交易,我帮他做事,他再帮我做我想做的事。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远不如我与你之间深。” “是吗?”夏醴有了兴趣,不知自己与她竟有过怎样的纠葛。 阿摽平静道:“我是一只梅花妖,成形之日遭他妹妹追杀——他们神对妖总是杀之而后快的——我受了重伤,逃到你的屋子里,你便将我救了。” 夏醴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但有过华湮的经验,她便猜到,阿摽说的或许是她的前世。她问她:“那时的我是什么?也是只妖么?” 阿摽摇头,“妖怎能轮回投生呢?那时的你也是一个人,一个独居于深山的女孩,比你现在小个四五岁的样子。” 夏醴笑,“那我怎么敢救你呢?” 阿摽道:“我也不知,或许你不知道我是一只妖吧。” “后来呢?” “后来他便寻了来,我以为他是来杀我的,却不想他竟是来娶你的。” 夏醴奇道:“他一个天神,为何要娶我一个凡人呢?” 阿摽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我也不知,我伤重经不起风雪,藏在你家中几日,待他离开便逃去别的地方疗伤。待我伤好些回去时,你们已经成了婚。” 夏醴为她斟酒,继续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阿摽又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你似乎被一个女妖拐到了一个凡人去不了的地方受了伤,我恰好碰见给了他一个可给你疗伤的果子,最后却害得你早逝。” 说及此处,阿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敬夏醴道:“阿醴,我欠你句道歉,对不住。”说罢自己将那杯酒干了。 夏醴全没有记忆,感觉在听别人的故事,自然不怪她,只觉得故事中那个女子的命运,神奇而又有些哀伤。 她也将那杯酒一干而尽,道:“我都不记得了,不怪你。只是听你这么说,总觉得那个女子与他的故事似乎是由你而起,也是因你而终。”她无法将那个女子的经历往自己身上套,只能称前世的自己“那个女子”。 阿摽又饮了一杯,“什么‘那个女子’?那是你自己啊,阿桑,阿醴,你不怪我便好,不怪我便好。” 饮了些酒,夏醴当夜睡得有些熟,当阿摽将她摇醒时,她还懵懵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阿摽唤她:“阿醴,快醒醒,发水灾了!” 夏醴看看塌下渐渐涨高的水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办。 阿摽安慰她:“没事,别怕,先下去,只是有点凉而已。” 夏醴镇定下来,伸脚下地,已经深冬,自然寒凉无比。但现下情况紧急,她忍者涉水走出屋子,赵夏夫妇并几个妇人c小厮已在外面院中,见夏醴出来,急忙道:“小姐没事罢?” 夏醴摇头,“没事。” 赵夏命人牵来几匹马,让夏醴上马。 夏醴看到附近屋子陆续有人出来,便道:“我不用了,赵管家快命人将村里人全叫醒,让大家收拾些东西,咱们村口集合。这些马用来驼行礼罢。” 说罢,夏醴便由阿摽扶着向村口去了,赵夏追不上,便先按小姐说的做。 水灾事大,不快些便可能危及性命。不一会儿,村里人便悉数收拾好聚集到了村口。 夏醴对着村民及瑞都逃过来的老弱妇孺们道:“此处地势低,暂时不能再待了,我们现在要往西北去,那边地势高些,短时间内应不会淹到。 “这样,赵管家,你带着大家往西北去,我与阿摽姑娘一起回瑞都,告诉他们大家的情形,以免大家在瑞都的亲人担心。” 赵夏当然不同意她的做法:“瑞都危险,小姐可千万不能回去,我们叫个人回去报信便是,小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罢。” 她走向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摸摸她怀里的孩子道:“我想去瑞都。因为那里有我的兄长,他为了保护我,还在那里死守,我只有他了,我想回去。我会将你们都安好的消息告诉你们的亲人。” “夏小姐,我随你回去。”一个妇人道。 “我也随你回去。”随后,陆续有人道。 “不可,”夏醴道,“你们还有老人幼子需要照顾,不能跟我回去。”而且回去的人太多,怕会影响军心。 赵夏看得着急,“小姐,战争结束前,公子命你无论如何不能回瑞都的呀!” 夏醴问他,“赵管家便放心兄长一个人在瑞都么?” 赵夏道:“自然是不放心,可” “那便走吧,早些走到,便早些不用泡在这冷水里。我有阿摽陪着足够了,她的本事,你们早有耳闻的。”夏醴说罢便率先由阿摽扶着走了,赵夏犹豫了两下,还是照夏醴说的,带着大家往西北去了。 夏尹不知自家小妹正过来,还忙着抢救城中还未撤走的百姓和军队的粮草等物。 萧乾让人将东南边的堤坝挖了,护城河里的水流到此处便涌出来将瑞都淹了。初时,刚决堤的河水奔涌着向西北地处去,将城中好些房屋都冲毁了,好在城中百姓大多早就迁走。水势渐渐小了之后,只是将城的北边大部分浸在了水中,城门在东南,水还未漫过来。 只是地势更低处的百姓必然遭难,庄稼粮食都毁于一旦了。不止百姓遭殃,军队后续的粮草也会是个问题。 眼看危及这么多凡人的性命,华湮自不能再袖手旁观。 这场战争确是萧乾命中应有的一战,只不过提早了几年。华湮掌管凡人命格的这两万多年里,因种种原因也出现过事件提早或滞后的情形,这时华湮便稍稍改动一些因素将其他事件调整,然后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因而这场战争,若是没有反常之处,他本不打算正面阻止。但如今都襄用胁迫巫族人,利用与天神间得盟约,使得洪水爆发,将致千万不应丧命的人丧命,他必须出手。 他一边命河伯c海君疏导泛滥的洪水,放青鸟传信给云中君。自己则提出宵练剑,劈向祭台,看是否能破了法阵。 却见祭台轰然倒塌,祭台上的白衣女子滚到地上,受了伤。 都襄在华湮出现时便看见了他,他拔剑要劈,他也由着他去,未驱动法阵。见他劈完拿着剑停在空中,都襄便朝他走了几步道:“天神大人莫要冲动,待会儿伤了无辜可就不好了。” 这些天都匀未曾好好休息过,又受了伤,便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华湮看着都襄,“你胁迫巫族人祈雨,引发洪灾致千万无辜百姓受难,我可以杀你。” “不不不,”都襄笑道,“这都是萧乾的主意,我只不过是听他话求些雨而已,挖了堤坝的是萧乾的人,这事儿不能算到我头上。再说了,战争嘛,死些人是常有的事儿。” 他这般狡辩,华湮压根不信,却碍于巫族人在他手中,不能轻举妄动。华湮便道:“那你便不许再求雨,若再求,我便杀了你。” 都襄不置可否。 华湮问他:“你可听清楚了?” 都襄笑,“听清楚了。” 华湮便转身腾空走了,走了没多远,天上又下起雨来。回去一看,果然都襄又强行将那巫女押起,就在毁坏的祭台旁逼迫她舞起来。 都匀动得很吃力,祭舞已不再连贯,天上也应着她的节奏,断断续续下着雨。她的身上全是疲倦与疼痛,但她不能停下,否则她的族人便性命不保。 华湮的宵练还在手中,他食指c中指在剑刃上一擦,剑刃上便沾了他的血。人乃天神所创,天神杀人,必以自己的血为祭。 华湮闪身出现在地面,却发现都襄已与另两只妖身处法阵之中。华湮去刺那法阵,那法阵又运转起来,将他震得退后稍许。 都襄便对华湮道:“天神大人莫要着急,听我讲几句话我便出来。” 华湮不动声色看着他,都襄便道:“此阵名唤回安阵,将阵中人层层包裹起来,像天神这般有灵力的人靠近,便会唤醒阵法,借天神的灵力来阻挡你自己,灵力越高自然受到的阻挡便越大。你若不用灵力走进来,你前脚踏进这阵法中,后脚便会被我请来的这两位伙伴杀死。” 华湮皱眉,脑中思索着计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2、对峙 另一边水君疏导洪水时,却遇到一玄一白两条龙阻挠。他初初还以为是九天之上来帮忙的神兽,后来才发现是来捣乱的妖龙。他便与两条龙打了起来,自然腾不出手来管地上的洪水了。 夏醴等人还未入城,远远便看见空中一人与两条龙在云间上下翻飞,似乎在打斗。 阿摽认出那两条龙便是北海妖龙来,她嘱咐夏醴寻个地方躲好便飞身上去加入了打斗。 夏醴望望空中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带着身后的妇孺择路继续前行。 水君看又来了一只妖,以为是帮那妖龙的,不想她竟帮自己一起对付它们。 二对二,水君被压制的局面渐渐改变。但阿摽其实敌不过一条龙的,她便引那条白龙离开,飞身停在一个山头上。那白龙也化了人形,落在她后面。 “你引我过来是为了什么?”敖白问她。 阿摽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是他的龙珠,道:“还你这个。” 敖白上前要去拿,阿摽却又收了起来。敖白看着她,她道:“你为何在此处与一天神打斗?这洪水便是你做的好事?” 敖白道:“你又为何帮着个天神来打我?”他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把扇子,说罢拿扇子敲敲自己的头,佯装恍然道:“我忘了,你一直就跟着一个天神来着。怎么没见你的天神大人呢?他不要你了?” 阿摽作势便要将他的龙珠捏碎,敖白急忙制止,“哎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虽少了个龙珠不会死,但那可是聚集了他多少年修为的一颗珠子啊! 阿摽便拿着龙珠负手于身后,道:“回答我的话。” 敖白便换了副轻松的样子道:“这洪水自然不是我的手笔,我不过帮忙过来捣捣乱而已。” “帮谁的忙?捣什么乱?” 敖白却不说了,“这我不能告诉你,除非” “除非什么?” 敖白用扇子挑挑阿摽的下巴,活似个凡界的浪荡子。阿摽嫌弃地退后一步,敖白便作罢,望着山下的风景道:“你同我一道。你我想要的都是堂堂正正存在这世间,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法子,如今看来,我的法子似乎要快些。” 他忽然认真,阿摽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你有什么法子?” 敖白又偏过头看她,恢复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样子道:“都说过不能说了。怎么样?要不要同我一道,我就告诉你。” 阿摽不愿,将龙珠扔给他,回去找夏醴了。回到原本的地方却不见人影了。 夏醴已经跑进了城,碍于高过膝盖的洪水,走得有些艰难。水中有浮木飘过,不知是哪家人家的房梁或是柱子。她小心地走,绕过障碍,快要见到兄长了,却突然害怕兄长怪自己任性。可即便夏尹怪她,她也要来找他。 夏尹不知夏醴要来找他,只隐隐担忧小妹的处境。西村地势较瑞都低,肯定免不了受灾,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兵士迟迟没传消息来,不知阿醴是否安全。 但他并不能花太多心思来担忧夏醴,手下将城下发生的事告诉他时,他还出神担忧夏醴未用完早膳。于是忙活了一晚刚坐下一会儿的夏尹,立马放下碗箸上了城楼。 夏尹望见那个持剑而立的玄黑背影,隐隐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未及他多回想,便又有一白绯两个背影从天而降。 白色背影是上次已经见过的,似乎是想救那祭台上女子和她的族人的。 屏翳带着癸阳一起来的,他想若是最后仍破不开阵,便用承影c含光c宵练合为一体,父神之斧天地都能劈开,还有什么不能劈开?只是因威力太大,怕波及无辜。 屏翳看清现场情形后道:“都襄,你今日与妖族为伍,便不再被我神族庇佑。若再不及时悔过,我便将你当做妖来处置。” 都襄丝毫不怕的模样,“如何处置我?杀了我么?还是让我魂魄具散?我可真怕啊,不过我会拉着我们圣女作陪的。就看你们在不在意我们圣女的性命了。”说罢将都匀拉了过来,掐住了脖子,天上的雨便瞬时停了。 都匀不看屏翳他们,眼中没有恐惧或不安,只有对都襄深深的恨意。 都襄在她耳边道:“你看这些天神还真听你的话,你一舞便下雨,你一停雨便也跟着停了。不过呢”他拿一把匕首轻轻滑过她的脖子,“你也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杀了你哦,不,我先杀了你的族人,让你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因你而死,最后再杀了你。” 说罢便将她推回祭台前方让她接着舞了。 癸阳刚过来,不知具体怎么回事,便不说话。华湮也等着屏翳发话。 屏翳便道:“那我们便看着你,你最好是在里面永远都别出来。”说罢领着飞身到了瑞都城楼的房顶上,站着,就那么直盯着都襄。 夏醴快到城门处时,将将看到一玄白绯三个背影落到了城楼顶上,似护卫瑞都的天降神兵,让人看着就燃起希望。 她知道,那个玄色背影,是华湮。 夏尹正往城楼下走,想远些好看见屋顶上的三个天神,却先看见了自己的妹妹,提着湿透的裙摆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些妇女有些还抱着孩子。 他看见她时,她也看见了他,笑着大声唤他:“二哥!” 华湮也听见了,强忍着方没回头。 夏尹又喜又气,喜的是见到小妹没事,气的是她居然不听话自己跑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拉着脸将夏醴拉进自己休息的屋中,让人找了套妇人的衣物给她,“先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再跟你算账。” 夏醴换好衣服,叫守在门外的夏尹进屋。 她虽已二十,穿妇人衣裳看上去也还是个孩子模样,她在他眼里就永远是个孩子。夏尹瞪她,“不是让你好好待在西村么?跑回来做甚?” 夏醴抱着杯热茶,喝了一大口烤着炉火道:“西村都被水淹了,哪儿还能待人啊?” “村里的人呢?” 夏醴道:“赵管家带着他们往西北边去了。” 夏尹作势要敲她的脑袋,“你怎么不带着大家都跟着去?你知不知道这样贸然过来很危险?” 夏醴往后躲,“我这不是安安全全地过来了么?”她抱住哥哥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又道,“真好,还能这样跟二哥说话,我多怕再也见不到二哥。” 夏尹一下子软下心来,他何尝不怕再也见不到小妹?于是将本要敲她脑袋的手翻转过来,改为柔柔她的发顶,“罢了,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待在此处,别乱跑。” 夏醴想了想道:“我从西郊过来时,看到城中房屋大多被毁,一片狼藉。这场仗又打了这么久,我将将在外面看到将士们似乎士气有些低迷。二哥,我想帮你,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夏尹道:“你有这份心便好了,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好好呆着便是了。” 夏醴摇头,“哥哥可知晓,我在泗都时,曾被百姓传为天神。” 夏尹好笑,“你又不是真的天神,你要如何做?” 夏醴弯唇一笑,“哥哥等着看便是了。” “大丞是有什么话对我说?”都襄饶有趣味地问萧乾。 萧乾道:“王上命你我消灭叛贼收复青州,想不到大巫竟与妖孽为伍。看来此事只有由我一人来完成了。” 他不知晓都襄怎会与妖扯在一起了,也不知他为何会与妖扯在一起,不过应不是为了攻城那么简单。但如今有这么几个天神看着他,萧乾想他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他认得其中一个是夏醴出嫁前的侍卫,夏醴婚时遇刺也是被他救了。原以为只是个能人异士,不想竟是个天神,想到他曾想救夏邑一家,萧乾不知他会不会阻挠这场战争。 都襄笑,“是啊,攻城一事怕是只有交给大丞了。我要好好陪这几位天神还有我们圣女玩儿呢。” 萧乾望了望对面城楼顶上的三个神,都襄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道:“大丞放心,你与夏尹皆是受天神庇护的子民,天神不会偏心谁的,他们站在那里只不过是要盯着我罢了。” 萧乾向他拱拱手,“大巫珍重。”而后就要离去。 “大丞且慢。”都襄叫住他。 萧乾回头看他。都襄示意他走近些,萧乾便朝他走近了几步。 都襄便道:“大丞,今夜将有大雾。” 萧乾看着他,不做声。有雾做掩护,乃攻城的好时机。 都襄便又坐回道祭台边,似自言自语道:“明日便是冬至了,泗都的儿郎们怕是早就想家了罢。” 萧乾静静看着他,不置一词,忽而却听到一阵响亮又熟悉的声音。 “将士们,我回来是带来了你们亲人的消息,他们很安全,没有一个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们都搬去了安全的地方,等着与你们团聚。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亦想同我一道回来,被我劝阻了,毕竟瑞都如今还处于危险的境况中。他们想与你们并肩作战,与你们想保护他们的心意一样。 “敌人贪婪暴虐,与我结为夫妻却又将我瑞都的家人尽数屠尽,”夏醴指着城外的方向,“这样的人占领了我们的家园会怎样?若是城破,会对你们的家眷怎样?” 夏醴看看屋脊上,继续道:“将士们,我们凭借一己之力已经守了这么久,如今我们有天神相助,还怕赢不了这场仗吗?” 屏翳回头看了看校场上的夏醴,又看了看旁边的华湮,最终什么也没说,又盯着巫女的方向了。 癸阳忍不住用神诀传音问华湮道:“你这是帮你小妻子忙来了?哎哟,都学会假公济私了?” 华湮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众目睽睽之下癸阳也不好有多的动作,只能学屏翳和华湮继续做雕塑状。 瑞都的军士可不像他们三个一般镇定,早在看到三位天神从天而降时就疑惑,如今听闻是来帮忙的自然激动不已。有人想起当年传遍周国的一则传闻,忍不住道:“当年都说夏家小姐是天神下凡,代民受过而病倒,那年天灾才无伤亡——原来这些天神都是小姐请来帮我们的!” 军中渐渐嘈杂起来,有忘记当年之事的,便在旁人的讲述中想起;有不知当年之事的,也在旁人的讲述中明了。最后大家都深信,立于屋脊之上的那三位从天而降的神祗,是来帮助他们打胜这看似不可能胜出的一丈的。 最后夏醴道:“我夏氏之女,夏醴今日在此立誓,若不手刃仇敌,以萧氏性命祭我族人,便死不得安宁,魂不得轮回!” 夏尹一把拿过夏醴手中剑,高举向天道:“我夏氏之子,夏尹在此立誓,必手刃仇敌,为孟魁,为沭北关c为鲁林关战死的兄弟报仇,血债血偿!” 将士们想起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义愤填膺,齐声喝道:“手刃仇敌,血债血偿!手刃仇敌,血债血偿!” 萧乾听着城内阵阵高呼,面无表情,握紧了拳转身走了。 都襄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萧乾。你最好自己来,你若是不来,我也有方法抓你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塑命魂》正文 12、攻城 明日便是冬至了,军中厨房为给兵士们准备了热腾腾的冬至面,夏醴帮着分发给还守在岗上的人,偶尔遇到询问亲人消息的,她便耐心解答,尽量让他们知晓更多关于他们亲人的消息。 谈话间,夏醴忽听兵士将一旁的战鼓敲得轰隆隆响,有兵士冲下城楼,边冲便高呼:“敌人进攻了,敌人进攻了。” 随后听得一声“备战!”,是夏尹的声音。 夏醴站起身向城下望了望,下了多日的雨,今日雨停,夜间起了大雾,浓迷灰芒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忽听得有漱漱声,夏醴被军士压着肩膀蹲下身来,她知晓,那是羽箭刺破风的声音。 果然,瞬息便有无数的箭订到了城楼的墙上,发出铮铮声。 “夏小姐,您先下去罢,城楼上危险。” 夏醴推他,“我无事,你不用管我,我知道小心。” 那军士听她如此说,见敌人马上就要攻了上来,便快速应战,只让夏醴快些下城楼去。 夏尹很快上来,见到夏醴,便对一小将道:“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随后便与人商讨战况对策了。 夏醴知不能在此时分他心,便乖乖随小将走了。只是待到达歇息之处小将走后,又偷偷跟出去。 都襄悠然坐在阵中,看萧乾带人攻城。 大雾确是很好的掩护,萧乾的人都要接近护城河了,城上的人才发现敌人。萧乾的人备了云梯,搭在城墙上并不往上爬,只是用来掩护下边的人。另一些人备了长长的木头,一根根并列搭在一起,便成了同往城门的桥。 城楼上的兵士朝楼下射箭c扔巨石,被这些云梯遮挡了些,杀伤力便小了很多。夏尹见已有人在撞城门,立马派更多人加固城门守在城门后。 都襄看不清城门处的状况,他只看见萧乾骑在马上,立在后边不远处。他想站起来,却不想一个白色的人影扑了过来,伸手要夺他手中的匕首。 白衣巫女看准时机扑过去,想杀了都襄,她恨他,恨他杀了她的族人,还把他们捉过来祈雨。可是她刚扑过去,便被一只妖提了起来,人与妖,相差还是太大。 此时,因为浓雾不知去了哪里的三位天神突然出现,白衣天神举着剑道:“你敢伤她,我便教你们灰飞烟灭。” 不知道的听起来还以为是男子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 都襄勾唇一笑,唤来更多的妖,一人抓住一个跪在祭台下的巫族人,连着抓住白衣巫女的那只,朝不同的方向飞走了。 华湮c屏翳c癸阳兵分三路,去追那些妖。都襄便大胆地从阵中走了出来。 什么天神?还不是莽夫! 一只妖显出原型是一只鹰,都襄坐在它背上,由它带着飞到了萧乾附近。 都襄看看时辰,对萧乾道:“怎么样,大丞,是否要我帮着攻攻城啊?” 萧乾一心在攻城上,未看见刚刚都襄这边发生的事。看到他坐在一只鹰背上惊讶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道:“不必。” 都襄道:“还是我帮帮你罢。”随后大呼一声,“城门。” 随后便见护城河中腾起一条玄龙,将萧乾架在河上的木桥及桥上的兵士全都掀翻,而后对着城门喷出巨大的水柱,不消片刻,城门轰然倒塌。 夏尹未想到敌人竟能找来妖龙攻城,听到城门倒塌的声音,赶紧往下跑。 好在妖龙未能继续作怪,被天上陆续来的神兵追着打跑了。 天上竟派了援兵来,都襄干脆将所有的妖都唤出,让他们与天神周旋,虽实力比不上神,但妖多势众。他自己下了鹰背,混在萧乾的队伍中。 “城门开了,接下来就看大丞的了。”他对马上的萧乾道。 萧乾顾不得怪他伤了自己的人,也来不及想太多旁的,命人重搭了木桥,冲进城中。一旦进了城,夏尹便再无抵抗之力,青州便是囊中之物。 夏醴躲在城下,城门倒塌后,夏尹带着人往隧道中赶,她便跟了上去。 夏尹火速带了兵马往隧道中去,虽然城门破了,但隧道狭窄,若能在隧道中将萧乾的人赶出去,那么瑞都或许还不会失守。 两军在隧道前部相遇,开始交战,萧乾和夏尹皆亲自上阵,都襄混在队伍中看着时机不时后退,夏醴则是总最后不断向前挤。 两军酣战了一个多时辰,夏尹与萧乾皆杀得满身是血,也不知有全是敌人的还是有自己的。 终于,两主将相遇,夏尹自幼好动,自认为武艺上颇有造诣,见了杀父杀母杀兄仇人自然拼尽全力。萧乾自幼遭亲叔父绑架,苦练武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由是两人竟一时未分出高下。都襄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本想再唤两只妖来帮忙,却一下看到了人群中寄过来的夏醴。他突然心生一计,有她在,或许那天神便不那么容易坏得了事。 夏醴在人群中寻找哥哥的身影,挤到前面终于看见了,却也看见了与之交战的萧乾。夏醴心中也升起深深的恨意,那便是令她和哥哥家破人亡的祸首。 突然,夏醴望见萧乾的人要从背后偷袭哥哥,而夏尹丝毫未觉。她着急大喊:“二哥小心!” 却被身前的萧军听见,那萧军见此人乃夏氏首领的兄妹,举起长戟便要刺去,杀了怎么也有个功勋,却同时听得三人大呼“住手”,吓得他堪堪停了手。 同时呼喊的三人是夏尹c萧乾,还有萧源。 夏尹分心,虽躲过了身后偷袭,却被萧乾所伤。肋下喇开一条口子又深又长,很快渗出血来。 萧乾趁夏尹未反应过来,将剑驾到了他脖子上。 夏醴看到身边的萧源,勾住他的脖子,摸出腰间的匕首,对准了他的脖颈。 萧源本比她高,被她拉得侧弯着腰,他惊讶道:“嫂嫂” “别说话。”夏醴叱道,转到他身后而后高声对萧乾道,“放了我哥哥,让你的人退后!” 夏醴绕到了他身后,萧源便是仰着头向后弯腰的姿势,更是将脖子全部露了出来。 “好,我都照做,你别伤害阿源。”交战的两军早已停了下来,萧乾命自己的人退后,而后放开夏尹。 夏尹受了伤,跌倒在地,被两名军士扶起来。 夏醴朝那两人道:“快带公子回去疗伤。”两名军士便驾着夏尹走了。 夏醴又对萧乾道:“让你的人撤出去!” “这不可能,”萧乾道,“我已然攻了进来,绝不可能撤退。阿醴,你们已经输了。你放开阿源,只要你们投降,我会放过你和你哥哥,你们要去哪里便由你们去。” 夏醴冷笑,“我的父母族人呢?你怎么不放过他们?如今我家破人亡,你倒要来放过我?不如我也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说罢,她的匕首离萧源的脖子又近了几分。 “不可!”萧乾急道,“阿醴,杀你家人的是我,与阿源没有关系。” 夏醴笑了,“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原来你也如此在乎你的亲人。” 萧乾也笑,“是啊。谁不在乎自己的亲人呢?”原本她也是他在乎的人啊,如今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阿醴” 萧乾正要进一步劝说夏醴,却见一只巨鹰飞进了隧道,将将停在他们头顶,巨大的翅膀来回扑腾,形成巨大的风,将两军往隧道两边吹退了数十步。 夏醴c萧源c萧乾皆站不稳,被那股强风吹得摔倒在地,只是未像其他兵士一样被吹走很远。 不一会儿,巨鹰的翅膀停止了煽动,落地静静站在一旁不再动作,隧道内的风便停了。 夏醴爬起来去捡地上的匕首,刚拿到却被萧乾握住了手腕,他轻轻扭了扭她的手腕,她手中的匕首便又掉落地上。她左手使劲扇了他一巴掌,他仍未放开她的右手,她想要再扇他一巴掌,左手却也被他捉住手腕。 萧源从未见过哥哥嫂嫂动手,由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无奈地唤他们:“大哥,嫂嫂” 萧乾喝他道:“回到军中去。” 萧源不肯:“大哥!” “快走!” 萧源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夏醴继续挣扎打他,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萧乾将她禁锢在怀里道:“阿醴,先别动,此事有蹊跷。我们先离开此地。” 夏醴哪里肯听他的话,“是吗?有蹊跷吗?我才不怕,最好有大蹊跷,你我都死在这里。哈哈哈哈”她很痛快地笑,“天下唾手可得,你一定很不甘。” 萧乾想带她走,她却不肯,萧乾便一把把她抗起往城门方向走。 都襄却在此时闲庭信步地走到萧乾前面拦住了去路,“大丞别急着走啊,我看大丞夫人还不想走呢。” 萧乾不理他,都襄道一声:“拦住他们。”那只巨鹰便化了人形,一瞬息便闪到了萧乾身前。 萧乾往左,他便又闪到了左边,萧乾往右,他便又闪到了右边。 萧乾不动了,直直站着问都襄:“大巫这是意欲何为?” 都襄道:“大丞稍后便知。”说罢拾起地上的一柄长戟,围着萧乾在地上划了个大圈,而后又在圈中画了些奇怪的折线。划完便将长戟扔到一旁,双手合十翻舞,空中念念有词,身体渐渐离地悬空。 鹰妖看了看困在阵中的二人,又化作一只鹰飞走了。 萧乾感到似乎落入一个牢笼,有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他将肩上的夏醴放下来,周围风渐起,尘土渐飞扬。 夏醴也忘了与萧乾纠缠,望着眼前的情形,让她想起了以前华湮说要为她补魂的阵法。 “这是什么?”萧乾问都襄。 都襄道:“这是一个阵法,你们二人中只有死一人,此阵法放会散去,否则你们二人便永生困在阵中出不来。” 萧乾走近地上的圆圈,用手中剑去触碰边缘的上空,刚刚碰到,剑便“噌”的一声断了。 夏醴看着这一切,觉得可笑,都襄专门弄这么一个阵法来,就为了看萧乾与她你死我活?不可能。但若说他只是想杀了萧乾,而自己不过是个顺带,那么为何一定要此时此地才杀,他以前应该有过更好动手的机会才是。 夏醴想到的,萧乾一样想到了。什么死一个活一个,只怕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不能或者走出这个阵法了。 可是萧乾想不通,与都襄结盟那么久,虽也防着他,但他要杀他,早可以动手。现在动手,虽说城都已经攻下了,但军中都是自己的人,大多还是自己的亲信,阿源还在这里。都襄是一定得不到那渔翁之利的。 或者说他偏要现在杀,那命那只鹰妖使个妖法,自己也会轻易死去,为何偏偏要用个阵法? ------题外话------ 又更啦~快更完了,真不知道该说些啥,坚持看完的筒子,真是谢谢你们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