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之娇女》 正文 楔子-天外飞仙 你可曾见过飞天? 刘掌柜平生最喜欢问的,便是这句话。 武林中人听了这句话,往往都要呆上半天,然后便是一脸的仰慕神往,难得有个乡野匹夫实在孤陋寡闻的,愣头愣脑的插上一句:“飞天?那不就是庙里壁画上的神仙?见的多了。”话一出口便引来满堂哄笑,刘掌柜也不发话,只是鄙夷的撇撇嘴,悠悠然望着门外,待众人笑够了坐正了,再不紧不慢的细细道来。 正如此时,他半倚在柜台后,眯着眼悠哉游哉的品着一壶碧螺春,三月午后的阳光暖的他遍体舒泰,心醉神怡,大堂内的几张八仙桌上挤满了天南地北的江湖中人。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每年三月牡丹盛开,游人蜂拥而至络绎不绝,赏花问柳流连忘返。但各路英雄好汉齐聚洛阳并非只为赏花,而是冲着七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来的。无论怎样,这都是他一年中兴致最高的的时候,因为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恭恭敬敬屏息凝神的等着他下面的话,毕竟,有几人亲眼目睹过飞天神剑的风采呢? “乍一看去,那剑倒也平常,但只要她一出鞘,便化作一道闪电,一条蛟龙,开天辟地,势不可挡,那凌人的傲气,那迫人的锋芒,逼得你身如抖糠,心惊胆颤,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细看之下,那剑正如一泓秋水,泛出幽森的蓝光,冰寒彻骨,杀气袭人。剑舞动起来时,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但纵有火眼金睛,也休想看清那剑的来势去路;纵然看得清,也休想躲过去;纵然躲过去,也休想保住命!所谓‘飞天一出,劫数难逃’唉!”他故意顿了顿,扫一眼大堂,神秘问道:“可是说到那剑最骇人的地方,你们可知是什么?” 众人一脸茫然的看着刘掌柜,似已痴了,春光明媚的午后,偌大的客栈竟是鸦雀无声。 刘掌柜的嘴角浮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满意的晃晃臃肿的身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那剑是活的,她不单能要你的性命,还要你的魂魄!” 四下仍是阒然无声,众人愣了半响,终于各自回过神来。 “飞天神剑,名不虚传!” “闻听九年前洛家庄中,飞天重现江湖,一剑便叫名震江湖的苍鹰派掌门袁枭命丧黄泉,苍鹰派就此冰消瓦解,树倒猢狲散。” “何止一个苍鹰派!此后两年间,江湖上数十人丧命于飞天剑下,个个都是久负盛名的江湖豪杰,一时间武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只可惜,自从武林第一高手——鬼目宫宫主凌霄败于飞天之后,绝世名剑已经销声匿迹近七年了。” “绝世好剑,也不是人人都有幸见到的。” 刘掌柜仍是笑着,眯起双眼享用香茗,他喜欢这种场面,客栈一年到头只有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孤老头子是最怕冷清寂寞的,只可惜今天他的高兴劲儿很快就被一句话打断了。“掌柜的既然见过飞天,也一定见过飞天的主人,说来听听如何?” 大堂突然一片死寂,好像飞天的主人已经近在咫尺。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飞天,当然人人都知道飞天的主人。 江湖上人人都向往飞天,但人人都惧怕飞天的主人。 刘掌柜也算老江湖了,他的脸色并不变,眨了眨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每一个人,他们大都面露惊恐的东张西望,要找出那个问话的人。唯有角落里的一张破方桌旁,两位客官只顾低头喝茶,全然不理,一人身着文士长衫,一本正经,书生模样,另一人背对众人,葛衣短衫,倒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二人皆默然不语,似是方外人士,毫无兴趣。刘掌柜左瞧右看了半天也没找出那个问话的人来,只得干笑两声:“飞天的主人嘛,如天外飞仙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倒也无人识得真面目。” 其实刘掌柜是见过飞天主人的,而且不止一次,但他从来都不敢对人提及,现在想起来,他仍是微微战栗,暗暗心惊。 二十年前,他还是苍鹰派中一普通弟子刘达,奉袁枭之命趁夜潜入白云山上轩辕山庄后院的松林中。那个十岁的孩子,瘦瘦小小,双目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冷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私闯轩辕山庄!”见那孩子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他们恶向胆边生,便要扑上去灭口。那孩子诡秘一笑,小手一扬,闪身一躲,不知什么东西已附在他们的脸上身上,还顺着领口袖口滚入衣中,瞬间爬遍四肢腹背,全身又麻又痒,抓耳挠腮窘迫之极,只听那孩子哈哈大笑:“此虫奇毒无比,嗜皮嗜肉,嗜心嗜肝,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能将你等化作一堆白骨不过,能死在轩辕山庄少主人手里,也算你们前世修来的福分了!”笑声未绝,人已无影无踪。轩辕山庄与四川唐门过从甚密,人尽皆知,据说庄中少主人自幼师从唐门第一毒手唐师友。他们几人吓得肝胆俱裂,魂飞天外,闭眼等死等了半天却发现,那毒虫不过是几百只再普通不过的蚂蚁,那孩子镇定自若的将他们一伙人搅的方寸大乱玩于鼓掌之间。 那天晚上,御剑山庄庄主,飞天主人风擎天寡不敌众,腹背受敌,惨死于武林三大高手梅镇南,秦漠北,袁枭合围之中。四岁的幼子风灵被袁枭活活摔死,风家满门被斩尽杀绝,风擎天之妹风逐烟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带着兄长十岁的长子风云逃入后院,紧闭门窗,屋外的众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纵火焚烧,顷刻间整个御剑山庄火光冲天,武林第一名庄就此化为一片焦土。自那夜起,刘达的眼前还时常浮现出那滚滚浓烟熊熊大火,耳边依然回荡着风逐烟那凄厉之极的咒骂:“你等卑鄙小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风家一十三口纵然化为厉鬼,也要报今日之仇!” 三年后,苍鹰派已名震天下。那年冬天刘达随着掌门长子袁无双去洛阳拜访姑妈,顺便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年方十八的袁少爷仗着老子威名向来骄横跋扈,为所欲为。那日黄昏一个小乞丐霉运当头,浑浑噩噩和少爷撞了个满怀,便招来一通拳脚,偏偏这小叫花子骨头挺硬,抵死都不肯下跪求饶,袁无双恼羞成怒,打得他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周围众人不敢得罪苍鹰派,都敢怒不敢言。他眼见要出人命,欲上前劝住少爷,却招来一记耳光,只得唯唯诺诺缩在一旁。忽听一人冷笑道:“好个苍鹰派!恃强凌弱,也不害臊!”他正觉这声音好生耳熟,只见一青衣少年缓缓走出人群,约莫十二三岁,双目一扫,神光四射。刘达怔怔的看着二人交上了手,那少年身手迅捷无比,招式精妙绝伦,眉宇间杀气凛然。他闯荡江湖二十余年,自觉见多识广,却不知这少年的武功路数出自谁家,也找不出哪个武林同辈可与之匹敌,一时间羞愧,妒忌,惊恐齐齐涌上心头,被那骇人气势所迫,竟如泥塑木雕般呆在一旁。不出半刻钟,苍鹰派未来的掌门人,自幼身负众望众星捧月的袁无双一声惨叫,被那少年的纤纤五指锁住了咽喉。那少年眼锋一掠,诡秘一笑,戾气横生,恍若幽冥来客,周围众人皆是不寒而栗僵在原地。一贯威风八面趾高气扬的袁大少爷面如死灰,惊惶欲绝,只听“喀嚓”一响,喉骨折断,登时毙命。那少年回头漠然看他一眼:“回去告诉袁枭,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罢负了那小乞丐,扬长而去。残阳泣血,那少年纤瘦挺拔的背影,冷如玄冰的双眼,从此深深刻在了他的脑中,竟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袁无双之死,轰动了整个武林。没人相信刘达的话,堂堂苍鹰派掌门之子,自幼得父真传鲜有对手,即使谈不上所向披靡,也算出类拔萃,怎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下?而且那人竟如孤鸿一现,杳无踪迹。唯有袁枭听罢面色惨白,喃喃自语:“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报应!难道真的是报应?”苍鹰派弟子全数出动,遍寻天下,却永远寻不到那青衣少年的下落。 又过了七年,正值武林盟主梅镇南五十大寿,天下英雄齐聚御剑山庄,寿筵之上众人开怀畅饮,酒酣耳热之际,庄后突然燃起大火,待众人赶到庄后梅林中,只觉热浪袭人,红焰火舌之中,少庄主梅世英正和一青衣人斗得不可开交,那青衣人年纪轻轻,目如点漆,神如冷月。梅少侠天资聪颖,又得父亲悉心调教,年方二十一岁已是武林新人中的佼佼者,头角峥嵘,前途无量,可居然只与这青衣人打了个平手。而且这青衣人奇招诡式层出不穷,千变万化随心所欲,似是通晓武林百家经典集成各大门派精华。围观人等暗暗惊心,皆是惶恐,揣测这人身份来历,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大叫:“是你!是你!”只见刘达闯过层层英杰各路门派,不顾死活地冲进来,指着那青衣人,手指颤抖,似是欣喜欲狂,眼中却满是惊恐之色,全身颤抖:“是你,你,十年前松林中,还,还有,七年前在洛阳城,杀,杀死大少爷的,就,就是你!你这地狱幽灵,阎罗转世,又出来索命了!来索我的命吧!哈哈哈哈”他突然瘫倒在地,放声狂笑起来,疯疯癫癫的模样引得众人一悸。 那青衣人住了手,回头看着他,身姿挺拔,神色自若。他定定的看着刘达,双眼寂灭众生,幽深似海,缓缓张口却如旧友重逢:“不错,是我。好久不见,你别来无恙?” 一阵风拂过,花香扑鼻沁人心脾,刘掌柜终于回过神来,深叹一口气,门外已是日薄西山,暮云低垂。 ------题外话------ 人生第一本长篇小说,欢迎大家多多来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金陵傲雪 (一)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金陵郊外,曙光初现,乱云飞舞。一辆陈旧马车吱吱呀呀使来,少年仆人悠闲自在的赶着马哼着小调,忽然听到车内传来一声低唤“月白。” 他赶紧停了车,身后帘子一掀,一年轻人探出身来,身着灰色文士长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四下张望一番,似在找寻什么。 “少爷,出了何事?” “你可听到有人吹笛?” “这里荒郊野地的,哪里有人影呢!莫不是听错了?” 那公子抬起头来,只见道旁两列郁郁葱葱高耸挺立的梓树,左边第二株最为枝繁叶茂,其间可见青衣衣角一闪,清远悠扬的叶笛声自头顶丝丝不绝。看来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不知这吹笛人是否和自己一样千里跋涉,远道而来?他若有所感,微微一笑。 “树下的朋友可是专程来听曲子的?”笛声忽罢,一道声音穿林而来,清脆爽朗,有隐隐的笑意。 那公子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在下秦维桢,途径此地,闻得兄台笛声,甚为神往。有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秦维桢?”那人语气陡寒,“你爹可是秦漠北?”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老爷与武林盟主梅老英雄师出一门,交情甚好,十年前两位名满江湖,人称”阑干傲雪珠联璧合“,虽说近年来淡出江湖不问世事,可余威尚在,你怎的如此大胆直呼名讳?口气还这般横冲直撞?”一旁的月白心中不忿,嚷嚷起来。 “好个护主的奴才,调教得不错。”那人不怒反笑,反唇相讥,“你们自关外跋山涉水而来,是要去御剑山庄贺寿的吧?既然梅秦两家世代交好,那你爹怎么没来?” 秦维桢觉得此人态度冷淡,语气清高,且声音听着年轻却熟悉武林中人事,连自己这种从未涉足江湖的无名小辈都知道,恐怕是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心中不禁警惕了几分。 “兄台的口音不似金陵人士,难道也是特意赶来拜访故人的?” “呵呵,故人?”那人讥讽之意甚浓,似是被人打断了,顿了一下,又道,“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秦公子还是赶紧上路吧,早日到故人庄中稍事休息,免得长途奔波,旧疾复发。”’ “旧疾”两字咬重了几分,秦维桢面色一黯,只见一道青影闪过,顷刻间消失在古木斜阳之中。忽然一阵林风袭来,森冷阴凉,徒添几分春寒料峭,霜冷长河之意。 “少爷,这人武功不俗,敌意明显,只怕不怀好意。咱们这趟出来,初涉江湖,还是小心为妙,过完寿宴第二日就回去好了,免得夜长梦多,老爷担心。” “也好,爹这次叫我来就是要转告梅师叔他欲退出武林。师叔这么多年来一直修书劝他回中原祝自己一臂之力,可惜他已淡泊名利勘破世事,只能辜负师叔一片美意了。此事一了结,你我即刻回去,绝不耽搁。”他沉思片刻,放下帘子,主仆二人启程上路。帘外,树影幢幢,无风自摇,将如履薄冰颤颤巍巍的马车渐渐吞没,直至不见踪影。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约正午时分,御剑山庄的门前,停下了一驾破马车,颠簸许久几欲散架,却还勉力维持不负所托。风尘仆仆的赶马少年跳下来,自报了家门,从车内小心翼翼取出一把轮椅,然后恭恭敬敬的将车内面带倦容的秦公子扶了出来安置在椅上。不出片刻,一紫衣公子快步迎了出来,步履矫健,丰姿洒落,朗声笑道:“暌违久矣,秦兄安否?”这公子生得轩然霞举,龙章凤姿,潇洒中带尊贵之气,眉宇间露高雅之格,月白登时呆了一呆,心想“这梅少侠年幼时便仪表出众,过了十多年竟越发容颜绝世。这次天下豪杰齐聚金陵,不知有多少门派掌门是来寻访佳婿世家联姻的?不知哪个女子能有这天大的福分?” 他转头瞧瞧神色平常正在寒暄的自家公子,又想到,“平日就觉得少爷儒雅丰仪,世间罕有,如今见了俊美无俦的梅公子,真给比下去了。唉,既生瑜,何生亮。”不曾想,几年过后,二人地位转换,境遇大相径庭,月白只能叹息一声“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秦维桢只能轻喟一句“世事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常鲜饮”。 入门时,梅世英单手扶住轮椅一侧,轻轻一提,月白只觉手下一松,轮椅已经平稳跨过高高门槛,进了梅家大院。梅公子神情坦然,若无其事,他心中暗暗感激。公子自从十岁那年跌下山摔断了腿,便一直行走不便,平日只能靠轮椅出行,尽遭人白眼。梅公子亲自为少爷抬椅,以示秦公子身份尊贵,也不使唤下人上前来帮忙,免得引起少爷尴尬。明明是个养尊纡贵的世家公子,却这般心思缜密体贴周到,当真难能可贵。 主仆二人被安置在一处僻静雅致的院子,屋内窗明几净,宽敞整洁,一应俱全,甚至早已生好暖炉备好姜汤,想必是怕料峭轻寒引得秦公子伤腿疼痛,又防一路奔波使得二人全身酸痛。一进屋梅公子便邀秦维桢坐下饮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专门遣人去杭州西南大慈山白鹤峰麓的虎跑寺中取了虎跑泉水,又请了位茶道高手沏茶。泡茶师傅相貌平平,少年老成,神情淡淡,只朝二人略一作揖,便开始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的备具,赏茶,温盏,置茶,浸润,冲泡,奉茶,用的是行家的“凤凰三点头”法,仪态文雅,动作娴熟,一气呵成。茶叶色泽嫩绿,汤色青绿明亮,香气清香持久,滋味甘醇鲜爽。 两人品后口齿生香,回味无穷。梅世英赞许有加,略有得色道“这位师傅看似初出茅庐,实则是年少有为,他的师傅便是茶圣陆羽之后,世代相传,名满江南,只可惜老人家年事已高,出行不易,退居山野。我爹花费千金,诚意相邀,三番几次,方才请来他门下第一高徒来一展茶技,三日后爹的五十大寿,到时这位得意门生还要为诸位英雄奉上一壶香茗,让大家一饱口福,不虚此行。” 秦维桢听了这话神色如常,细细品茗,心下却暗暗感慨,“爹与梅师叔同出自武当,年少时二人齐名,不相上下,但爹出山更早,风头更盛。谁知不过十年,爹爹销声匿迹,独居关外,师叔风头无二,名冠天下。正所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如此铺张奢侈,煞费周折,只怕是打算昭告天下,子承父业,以图代代相传,荣华不减。” 他端详手中茶杯,茶叶舒展开来,嫩绿成朵,一旗一枪,上下沉浮。人生在世,大都如这茶叶一般起伏不定,辗转无依。 茶余饭后,二人闲聊往事,感慨良多。二人父辈一同在武当山长大,情同手足,义气相投,成年后下山闯荡,各自成家立业,一个身在洛阳,一个定居金陵,却交情不减,秦家父子每年都来庄中拜访走动,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梅世英只大了秦维桢一岁,二人自幼便是玩伴,甚为亲密,也曾抵足而眠形影不离。梅镇南常年忙于武林中事,少有闲暇在家,梅公子十一岁之前每年最期待最开心的日子,便是秦家父子来庄中的几个月,身材魁梧性子豪爽的秦师伯会将他高高举起抗上肩膀,斯文清瘦细心周到的秦维桢会送上一堆攒了一年的文房四宝茶具棋盘。两个孩子手拉手肩并肩去郊外踏青去河中戏水,那秦淮河畔鸡鸣寺中,到处都留下二人足迹。只可惜名山秀水仍在,儿时玩伴已离。十年前,一夕之间,“阑干傲雪珠联璧合”名声大振无人匹敌,爹爹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大权在握,势力渐长。他成为少主人,任重道远,勤于习武,结交名门。同时,年幼的秦维桢突然跌落山崖摔断了腿,昏迷多日方才醒来,此后寻医问药多年仍未痊愈。秦漠北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子,遭此大变,心灰意冷,看淡名利,带着儿子迁徙塞外,远离江湖。 十年不见,秦维桢仍是安静沉稳与世无争的模样,武功虽已荒废,但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文史经书医药星相诸子百家琴棋书画无不通晓,身坐轮椅依然侃侃而谈,不卑不亢。梅公子暗暗钦佩,心道如此气质风华,满腹经纶,多年身居世外,心无旁骛方才修得的,自己近年来忙于诸多杂事,应酬繁多,只能心向往之,身不能至。到底是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至黄昏,寒意袭来,一旁的月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沏茶师傅忽然开口道:“早上闻听梅公子说今晚还要宴请崆峒派掌门甄惔父女,可是要在踏雪斋奉茶?”梅世英方才发觉天色已晚,叨扰半天,耽误秦兄休息,赶忙告辞离开。主仆二人折腾了近一个月,早已人困体乏,精疲力尽,草草梳洗后便各自安歇,沉沉睡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金陵傲雪(二) 第二日醒来,天色大亮,梅府的仆人早已恭恭敬敬候在门外,两个温婉秀气身姿窈窕的丫鬟进了门,从食盒中取出早饭一一布菜,各式菜肴都放置于夹层碗中,尚且温热,开洋干丝,牛肉烧饼,鸡丝浇面和五色小糕,末了还有一碗香气四溢的皮蛋瘦肉粥,干丝嫩而不老,干而不碎,拌上上好香麻油和生抽,清爽可口,锅贴外脆里嫩,馅足汁多,一口咬下鲜美无比。 秦维桢记得年幼时和梅世兄偷偷溜到金陵夫子庙游玩,每次都对着这些小吃拇指大动口水四溢,年年的压岁钱花个精光,夜深人静才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恋恋不舍的回府,再被爹爹好一通责骂,向来温和宽厚的梅师叔赶紧上来劝解打发他们去睡觉。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那繁华夜景恍如隔世,无忧童年终已逝去,可有心人还记挂往日情分,特意准备,秦维桢心中升起暖意,浅浅一笑。 过了晌午梅世英便遣人来报,说请秦公子晚饭后去后院赏梅,秦维桢面露难色,方才道明自己的书童月白太过劳累中了风寒,正卧倒在床休养,自己孤身一人不便出行,谢绝梅公子好意。那人回去复命,不一会儿又请了大夫为月白问脉拿药,顺便换了干净被褥枕头,又留了个年轻仆人伺候。 他一整日就待在房中濡笔妍墨,练字习帖,晚饭后拿起随身行李中的一本《小窗幽记》读了起来,正到那句“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存一点素心”,只见梅公子推门进来,笑道:“秦兄好雅志,如此良辰美景也要错过!”身后还跟着昨日的茶道中人,微微颔首,也不言语。梅世英转身一指这人道:“今日家仆回禀时,这位郝师傅就在旁边,自告奋勇愿陪秦兄后园赏梅,他说自己师傅常年风湿,平日都靠轮椅出行,自己伺候惯了略懂门道。你大可放心,他向来行事稳妥,绝不会妄自夸口。这金钱绿萼梅极为娇贵罕有,是我府中花卉名家煞费苦心养育而成,今年开得极好,花期将尽,可千万不要错过。” 秦维桢见了,也不好再推辞,况且这名花倾城确实令人心生向往。一旁的郝师傅极有眼色,见他默然便上前摆弄轮椅,这人下手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操控轮椅驾轻就熟,毫无颠簸。秦维桢安下心来,与梅公子一同出门。 一路走来,后园屋脊栉比,房舍连云,亭台水榭,比比皆是。佳木葱茏,异卉烂漫,繁星在天,花香沉沉。这是苏州园林,精致小巧,古朴淡雅,写意见长,秦维桢少时来金陵梅家,住的只是普通庄园,从未见过傲雪山庄。梅世英说:“爹担任武林盟主后觅得此处,花费十年功夫,聚集天下能工巧匠,奇花异树,将此处建造为武林第一庄,今年正好借五十大寿之际,请各路豪杰齐坐庄中,共襄盛举。” 见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秦维桢料想后天的寿宴上,梅世兄定将备受瞩目,大放异彩,不过这般丰神俊美的名门之后,本就当逐鹿中原,天定风流。人生在世,就当一展平生所学,不负胸中抱负,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正说话间,忽闻得一阵幽香,沁人心脾,眼前已出现了一片梅林,只见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正中几株梅树尤为出众,花成碟型,层层疏叠,绿萼白瓣,仿佛二八佳人婀娜多姿,长裙皭皭,手臂修长,指尖鹅黄,绿鬓如云,却又不胜娇羞,低头掩住盈盈笑意,也掩不住遍体馨香,绵绵不绝。云生满林,月照长空,三人或站或坐,迷醉林中,心旷神怡。怪不得古人要梅妻鹤子,如此幽境,果然令人心折。神迷意醉间,忽听得一阵琴声,清越空灵,飘忽不定,泠泠鸣玉,余音袅袅。 梅世英笑道:“我等今天好福气,得听一曲,且去瞧瞧。” 秦维桢略显诧异,迟疑道:“这般不请自去,搅了弹琴之人的雅兴,只怕唐突佳人。”他虽不知弹琴的人是谁,但听那曲中的意境气度,绝非歌姬,十有八九是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知书达理,气质出众,他们几人素昧平生,只怕惊扰了女中伯牙。 梅公子戏谑一笑,“兄台有所不知,这人是我府中的花匠,这金钱绿萼便是她的得意之作,琴技也是一流,如此风流人物,难得现身,千万不可错过。”说罢便追着琴音而去,郝师傅顿了一下,也推着轮椅跟了上去。 梅林之外正是一处六角凉亭,红栏绿瓦,珠帘垂地,帘后一人,云鬓如雾,一身浅绿,长裙曳地,背对众人,纤纤十指正拨弄着一把风首箜篌。乐器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琴弦在明朗月光下化为一泓清流,细细流淌。那指甲未染颜色,光润颜泽,如珠如贝一般在水中灵活跳跃,光芒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郝师傅竟然呆了,心想人间居然有这般神仙女子,出尘脱俗,蕙质兰心,只一背影便叫人一见倾心,永生难忘。梅公子看向秦兄,意味深长,“说了不可错过,此言不虚吧?” “梅兄好生小气,有这等美事也不叫上小弟!”突然几人快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声音洪亮,锦衣华服,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帘内佳人,毫不掩饰。梅世英眼中怒意一闪而过,心想这人好生放肆,私自带人闯进后院,不请自来,还这般高声大气,旁若无人,怨不得父亲总是避着他们父子二人。心中不快,脸色却仍是平和,“袁兄来得正好,小弟在此引荐二位,这位秦兄昨日才到府中,是阑干剑秦大侠之子,小弟与他是多年挚交,一直为他学识气度所折服,甚为钦佩。” 郝师傅听到“袁兄”二字,迅速抬头看向来人,袁家二公子无敌身材高大,衣着华贵,只是生得一双三角眼下配一座鹰钩鼻,显得几分阴鸷,外加满面骄横跋扈之色,让人敬而远之。袁公子偏头斜睨秦维桢,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鼻子冷哼一声,“这位兄台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言罢略一抱拳,也不躬身,又转向凉亭。 他话中讥讽之意甚浓,梅公子面色不虞,秦维桢却不以为意,正待要回礼,他又迫不及待的插了一句:“梅兄,这弹琴的佳人可是令妹?闻得梅家小姐才貌双全,盛过当年的‘武林四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吧竟然上前走了一步,似是急不可耐要一睹芳容。 梅世英面色一变,正待上前阻拦,却见帘后女子盈盈起身,略一侧身,敛衽行礼,“小女子见过各位公子。”月光似水,勾勒出她精致下颌,曼妙身姿,肤光如玉,眉眼虽然看不真切,但玉资清仪,丰神绰约,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亭外众人顿时屏气凝神,毕恭毕敬。袁无敌伸直脖子,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痴痴瞧着,险些掉落口水。 梅公子见了他色急模样,心中冷笑,“连箜篌和琴都分辨不出,见识浅薄,不懂礼数,也敢肖想我妹子,白日做梦!”他冲亭外候着的丫鬟素馨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向来伶俐,赶紧入亭禀报:“小姐,夜深露重,该回去歇息了。”梅小姐微微颔首,转过身去,随着素馨缓缓离开,雅步雍容,袁无敌看着美人俏影渐行渐远,没入夜色,心中不舍也无可奈何,悻悻而去。梅世英三人目送他与随从出了林子,方才开口。 “苍鹰门十年来势力渐长,这人仗着自己是未来掌门,越发粗鲁傲慢,秦兄莫要介怀。” “这倒无妨。但我十多年前来到府上,见过他爹袁掌门与他大哥袁无双,大公子比我只年长四岁,体格强健,如今正该是风华正茂,怎么是他成了少主人?” “此事说来蹊跷,七年前大公子出行洛阳,遭人暗算,身死他乡。凶手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苍鹰门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听说是袁老爷子早年的仇家” 梅公子忽然住了口,看向一旁的郝师傅,见他已退至林内,继续赏梅,似是对两人对话兴致缺缺,无聊至极,才又低声吐出几个字:“寻仇而来,父债子偿。” “如此说来,这凶手与袁家的恩怨并未了结,只怕还会卷土重来,苍鹰门还须时时警惕小心才是,这二公子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只怕不妥。” “秦兄有所不知,袁无双在时,长子袭位,风头无二,后来飞来横祸,才有他袁无敌出头之日,一朝得志,自然猖狂。他们兄弟二人素来不睦,他大哥遇难时父亲和弟弟都十分伤心,唯有他暗自得意,私下宣称‘那短命鬼死得正好,给我腾了位置,省得我还要想法子清障碍,’其实他与他大哥容貌性子都十分相像,飞扬跋扈,人憎狗厌,只是他更阴险狡诈,心机深沉。” “家父曾说苍鹰门前掌门袁鹰扬义薄云天,人人称赞,还曾为武林盟主,怎地到了这一代却是骨肉亲情如此凉薄,让人心寒。” “袁大侠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仙逝,他独女远嫁,现任掌门袁枭是他养子,听说天赋不差,但品行一般,未能继承他的名望风采,加之纵容门下弟子惹是生非,以众欺寡,惹得江湖中近年来怨声载道。袁大侠的威望名声,早已给败坏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事,说来甚是奇怪,闻听当年袁大公子死于一招‘咽绝爪’。” “那不是袁大侠的成名绝技,怎么害死了他的徒孙?” “正是,那人绝不是苍鹰中人,却能以派中绝技杀人,岂不稀奇?可我爹说,能为此事者天下只有一人,那人十年前便已死了,这道听途说绝不可信。但此人七年前单枪匹马干掉了袁无双,又逃之夭夭,苍鹰门弟子众多,这么多年来也搜寻不到此人,可见不是等闲之辈。” “所谓物尽而盛,盛极而衰。大抵如此吧。” “维桢此言甚是。” 二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只见阴云四合,月色凄迷,那郝师傅还耐着性子,等在一旁,梅公子赶紧打发他送秦兄回去休息,自己独自回房,走在路上,暗自欢喜,“秦兄性子沉稳大度,谈吐不凡,与妹子真是天作之合,不妨去求爹把他们儿时的亲事定了,省得袁无敌贼心不死,又生事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金陵傲雪 (三) 第二日晚上,梅世英去了爹房中商量寿宴诸事,事毕提及妹子冰清的婚事,大赞秦维桢文采华章,忠厚可靠,妹子有福,梅镇南听罢不喜反忧,面有难色。 “今日一早,袁掌门便来找我提亲,说他家二公子袁无敌对清儿仰慕已久,欲结秦晋之好。” “那登徒子心术不正,目中无人,爹切不可答应,误了清儿一生。”梅世英将昨日园中之事讲了,仍是愤愤不平,若是招上这样一个妹婿,他攀上梅家这棵大树好乘凉,日后越发耀武扬威,无所顾忌,哪里会心甘情愿的听命于自己这个未来武林掌门? “此人确实不甚讨喜,可是苍鹰门现今门徒众多,不容小觑。拂了袁掌门的面子,只怕他父子怨恨,日后必生事端。再者,你秦师伯不理江湖中事已久,维桢这孩子看着虽好,却不良于行,要人照顾,你妹子这般出身,自幼娇生惯养,怎能伺候得了别人?你身为兄长,难道要她被人嘲笑,指指点点?” 梅世英已听出爹的话中之意,简而言之,袁家父子人品不堪,但是势力不小,可以拉拢。当年立下婚约时,阑干傲雪尚且齐名,秦维桢天资聪颖,性子温和,可惜世事无常,如今秦师伯徒有威名,儿子又有残疾,这般寒门敝族对爹毫无用处,成为弃子。当年兄弟怡怡,亲如一家的师兄弟,终究逃不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梅家现居武林第一世家,势力雄厚,怕那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袁家做什么?再说,咱们家大业大,与秦家素来亲厚,他家没落,岂能坐视不管?多陪嫁些仆人丫鬟过去,救济些财物,不会委屈了清儿。爹也知道清儿的性子,她不爱打打杀杀的,对武功之道一窍不通,整日只喜欢莳花弄草鼓琴操曲,与维桢兄志同道合,何必非要她嫁个不懂得心疼她的乡野武夫,整日郁郁不乐?” 梅镇南知道儿子心高气傲,瞧不上袁家父子,加之敬重秦家父子,不愿背信毁约。心想: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不屑于拉帮结派,违心应承,不知道世道艰难,人人自危,也罢,他最近日夜操劳,难免急躁,等过了明日的寿宴,咱们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自此暂且搁下,时辰不早了,明日又要忙碌一天,你早点休息。要记着,爹有今日,绝不是一朝一夕,一己之力而成。要做江边长流水,莫作眼前一日光。否则,即便是武林第一天下无双”他顿了顿,又忆起那夜的冲天长焰,凄厉叫喊,那孩子毫无生气的小脸,那人死不瞑目的神情“也终有一日,会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梅世英刚出父亲院门,只见素馨慌慌张张的奔过来,“少爷赶紧避避吧,甄小姐正要过来找你,被小姐好不容易拖住了,让我来传信,她就快到了。”他暗暗叫苦,这几日被缠的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敢回房,怎么还是躲不过这人?转身就往秦维桢住处匆匆走去,刚进门就听得身后的素馨一声大喊“甄小姐,少爷还在老爷房中呢!”然后就听得素馨一声低呼,像是被人推到一边。他叫声不好,对着屋内面露诧异之色的秦兄打了个手势,飞快溜到屏风后面一躲。秦维桢反应倒快,手一挥,屋内的灯火只剩两盏,屏风那侧漆黑一片,分辨不出人影。他的手刚刚落下,一个人影窜进来,来势极快,进了别人屋子也不收敛,直直撞在他的轮椅上,若不是他赶紧向下一按稳住下盘,只怕连人带椅都要向后跌去,撞个散架。 隔壁房内的月白听到动静,拖起身子过来查看,只见一年轻女子身着蝶戏水仙裙衫,满身珠光宝气,立在公子房中,五官也称得上娟秀,皮肤也称得上白净,可是细长眉,高颧骨配了突上颌,硬生生拼凑成一副刻薄寡恩相,偏偏她还盛气凌人的冲少爷问话:“喂!梅公子哪里去了?” 秦维桢闻到她身上浓艳脂粉味儿,转动轮椅退后几步,面色无怒无喜,“小可一直在房中,未曾见过梅世兄。” 那姑娘立马火了,竖起眉毛,指着他的鼻子,“胡说!我刚才明明看到他进了这园子,若不是那死丫头拦着我,我早在门外就截住他了,你这瘸子真是大胆放肆!敢坏我的好事!” 月白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挡住公子,“你这小姐好没家教!半夜三更闯进门来,还对我家公子如此无礼!梅公子哪里会看上你这般粗野的人!乡野村妇!” 月白一连骂了两个“野”字,那女子当即变了脸色,对着月白上来便是一掌,月白背后是自家公子,退后不得,又怕躲到一旁她会伤到公子,正犹豫间秦维桢一手将他向后一拉,另一手转动轮椅,主仆二人瞬间左移三尺。那女子冷笑,掌风又至,想必是看出轮椅上的人武功不弱,所以下手更狠。忽听的身后传来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什么事惹得甄姑娘如此大动肝火?”三人都是一怔,梅公子怎么到了门口? 甄柬瞬间收手,转过身来已换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羞羞怯怯的垂手低头,“今夜花好月圆,奴家本想邀公子一起赏月,素馨告知我公子在此处,便寻了过来,谁知这仆人好生无礼,竟出言不逊。”眼眶微红,欲言又止,又瞟一眼梅世英,似是想从他脸上瞧出点端倪来,不知刚才的争执他听进去了多少? 梅世英心中厌恶:这大小姐好会做戏!却故作愕然之色,“这位秦兄是阑干剑秦大侠之子,与我是幼时玩伴,挚交好友,此番专程赶来恭贺家父的寿宴,他向来行事稳妥,身边的仆人也是有分寸的,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甄柬一听这瘸子来头不小,暗暗心惊,赶紧向秦维桢一福身,温柔恭敬道,“久闻秦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宇轩昂,温文尔雅。方才一场误会,是小女子失礼了,还请公子大人大量。” 月白被这神乎其神的变脸绝技惊得目瞪口呆,那方才追着我要打要杀的母夜叉是谁啊? 秦维桢神情淡淡,道了声无妨,垂首看地,面带三分笑,背后刀出鞘,此女不是良善之辈。 甄小姐腻腻歪歪纠缠半天也不走,梅世英本是听到争执,从屏风旁边的窗户翻出绕到前门来救场,如今反而难以脱身,无可奈何,耗了半天,终于借口明日诸多事务,琐事繁杂,先告辞回房休息。甄小姐心有不甘,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终于走了。 “少爷,这女子人前人后两副嘴脸,欺软怕硬,好生势利。” “他爹是崆峒掌门甄惔,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想必极为娇宠。爹说过,宁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你我此番出来所见所闻,倒是令人大开眼界。” “什么欺世盗名的英雄豪杰,给老爷提鞋都不配!我看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少爷早些休息,明日拜完寿宴,咱们就走,懒得跟这群奸险小人打交道。” 秦维桢坐在窗前,看夜色浓墨,万籁俱寂。斑竹半帘,唯我道心清似水,黄粱一梦,任他世事冷如冰。 ------题外话------ 下一章女主现身,众人回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金陵傲雪 (四) 梅镇南的寿宴设在庄中清客园中,名字清雅隽永,地方实则富丽堂皇,大厅中未设灯火,悬挂起一粒粒的夜明珠,璀璨耀眼,如同白昼,席间燕翅鲍参,鲜鱼贝蟹,应有尽有,象牙筷子,犀角之碗,白玉之杯,厅内每张偌大的金丝楠木桌正中都摆了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枝柯扶疏,条干绝俗,光彩夺目。客人一进房间都被晃得睁不开眼,待看清屋内摆设后又合不上嘴。那郝师傅在席间走动,秀出一手好茶技,满屋香气四溢,清馨持久。 众人坐定,梅世英率先举杯,先谢诸位英雄不辞劳苦聚集庄内,为父贺寿,日后江湖中事大家理当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又祝梅大侠椿庭日永,瑞霭悬弧。梅少侠身为武林四位贵公子之首,一席话说的大方得体,深入人心,令众人刮目相看。有眼尖的,看到他随身佩剑,剑身剑鞘都比普通剑器长,木质剑鞘略显陈旧,却是梅镇南纵横天下,走南闯北所持的的龙渊剑。借寿宴之机,行传位之实,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各派人士闻弦音而知雅意,纷纷上前敬酒,恭贺盟主好福气,公子人中龙凤,满身贵气,日后前途无量,必成大器。梅镇南抚须颔首,志得意满,梅世英觥筹交错,应对自如。 甄惔甄柬父女端坐席中,对视一眼,动了心思。 “我崆峒虽有盛名,得十几代积累,竟不如这一个武林掌门十年积聚的财产,若得嫁女入梅家,定要狠狠敲上梅镇南一笔,日后再以岳父之尊,让他梅世英俯首帖耳,岂不快哉?” “我贵为崆峒派大小姐,一直被洛家庄那贱人抢了风头,好在他两家素来不睦,梅家若要门当户对,便只能找上甄家。爹爹近日来旁敲侧击,晓以利害,梅老爷子已有所动,若能玉成此事,日后我得嫁良人,又成了武林盟主夫人,在那贱人面前扬眉吐气,岂不快哉?” 甄柬如此想着,隐隐得意,便以傲雪山庄未来女主人自居,如穿花蝴蝶一般寸步不离梅公子,来回穿梭,与各派中人寒暄奉承,敬茶奉酒,一副贤惠持家,乖巧懂事的模样,梅世英脸色越发尴尬,她却浑然不觉,一厢情愿。 月白瞧着甄小姐的百花曳地裙,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头饰,赤金缠珍珠耳坠,满脸鄙夷,明明一副五短身板,偏偏硬要撑起这曳地长裙,也不怕走不了路,明明脑袋偏小,偏偏非要插个满头珠翠,也不怕压断脖子,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丢人现眼。就你这尖酸刻薄的嘴脸,与人家洛家庄“德文武容”的四全姑娘天差地别,我们一路走来,尽听人道洛大小姐宅心仁厚,豪爽果敢,这等出众女子方才配得上梅公子这般天人之资,那里轮的到你? 一旁的秦维桢另有所想:梅师叔十多年前倒也平易近人,不喜浮华,怎地如今这般穷奢极欲,王石炫富?爹与他日渐冷淡,莫非正是为此?又转头打量一下厅内的彩页草,三色堇,到非大红大绿,只是清贵素雅的紫色黄色,倒觉得这府中花匠梅小姐是朴实无华的性子,由衷赞赏。 众人享用山珍海味,美酒香茗,其乐融融。不多时,一面色苍白,鹰鼻锐目的长者起身走到梅镇南身旁敬酒,二人客套几句后竟交头接耳起来,余人虽然好奇,但是席间嘈杂,外加二人刻意压低声音,也探听不到什么。郝师傅暗中留意,瞧出梅盟主表情平静,嘴角却几不可见的下垂了一下,刻意看向别处,似是隐忍怒气。秦维桢随意一瞟,发觉袁枭口中吐出父亲的名字,不禁留心细观,接着袁掌门道“我唱白脸你唱红脸,我种树你乘凉,没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可不是秦漠北那么好打发,这婚事你若不应,我绝不善罢甘休!”心想父亲极少提及陈年旧事,也从不提及袁氏父子,当年这几人可是有所瓜葛,牵扯不清?这般神神秘秘,掩人耳目,恐怕并非好事。 梅袁二位前辈正聊的专心,突然进来了个梅府家丁,短衣佩剑,略显慌张,见老爷正忙着,便走到少爷身边耳语了几句,梅公子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冲众人抱歉一笑,拿剑随那人出去了。众人只道他忙于琐事,仍是开怀畅饮,秦维桢不善交际,不好美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被人冷落,百无聊赖,就看窗外夜幕沉沉,月色如银,只瞧了一会儿功夫,便觉奇怪,明明才过二更,远处突然大亮起来,似是旭日东升,彤云缭绕,片刻间,火炭浓烟的气息扑面而来,焦灼逼人,厅内诸人齐齐怔住,起身张望,清客园居高临下,一眼望去,那后院的稀世梅林已是一片火海。院外传来梅府家丁惊惶失措的叫喊:“有刺客!少爷和刺客在后院打起来啦!” 那是秦维桢第一次看到风云,初见时那人一身青衣,年纪轻轻,游刃有余的穿梭于傲雪剑剑招之下,轻盈如燕,从容不迫。龙渊剑已出鞘,隐约可见北斗七星和飞龙图案,寒光闪闪,杀气纵横,而那青衣人手中竟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毫不起眼,却如灵蛇一般在名剑下来回格挡,一触即走,只凭着一股巧劲儿小心应对。旁人观战,只觉梅公子已尽得傲雪剑法的真传,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如梅花朵朵飘落,弥漫四野。被那剑气笼罩的刺客,只见招架不见还手,必是势穷力绌,节节败退。秦维桢却渐渐忧虑起来,这人招式繁多,高深莫测,不露本门武功,显然留有后手,意欲何为?或许只是想试探梅世兄的剑法深浅,又或许,是在拖延时间,另有所图。 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之际,苍鹰门下的一个中年汉子冲了出来,抖抖索索的指着那青衣人,疯疯癫癫的一阵叫喊,那青衣人被认出后也不躲躲藏藏,痛痛快快的应了一句“不错,是我。”一旁众人都是一震,梅镇南双眉一紧,一旁的袁枭怒发冲冠,大吼一声“拿命来!”一跃而起,半空中独门兵器飞爪百练锁已出手,十指如钩,锋利异常,直扑青衣人胸口,那人横剑一挡,稳住身形,飞爪趾节紧紧锁在木剑上,袁枭鹰目一眯,运功发劲,浑厚内力尽数灌注在兵器上,想要借物传力,重创此人。那人面色不改,双唇紧抿,握剑的右手隐隐发白,二人正在僵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山庄不远处一道耀眼白光直射天幕,划破苍茫,倒如悬在这天下第一庄顶上的一枚利剑,摇摇晃晃,引得众人战战兢兢。霎那间,那白光升起的地方火光冲天而起。 光亮时,秦维桢终于看到那人面目,不甚清楚,但觉得一双细长的眼睛神光璀璨,不畏艰险,睥睨无双。那人身处层层合围,对着绝世宝剑,气定神闲,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很多年后,江湖中人提起飞天传人的种种丰功战绩,振聋发聩,唯有他忆起梅林火光中那惊鸿一瞥,风华初露。那人剑未佩妥,已身在江湖,搅起千重叠浪,掀起乱石穿空。 梅镇南瞧那火光自自己的居所而来,顿时醒悟,“糟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身形一掠,人已不见,梅世英见状不妙,也追了过去。一旁的武林中人跟过去了一大半,只剩秦维桢主仆二人和苍鹰门下众弟子,袁枭丧子之痛忍了七年,好不容易真凶现身,岂能饶过?他面目狰狞,青筋暴起,门下弟子知道掌门近几年来越发暴虐成性,动辄打骂属下出气,轻则皮肉之苦,重则伤筋断骨,今日若不将这青衣人千刀万剐,以消心头恨,只怕自己都要被牵连,于是一个个在原地围个水泄不通,生怕他逃了。 不料那青衣人见了白光一闪后就不欲恋战,手向前一送道,“接着!”袁枭收势不及,木剑直直向自己袭来,临近面门时突然发出异响,爆出火星,他大惊失色,利爪一挥一甩,那剑飞过头顶落向身后,众弟子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正中木剑,不偏不倚把剑撞入林子,只听轰然一声,火光暴涨,几株已经烧成枯木的梅树高高弹起,在半空中炸裂为齑粉,洋洋洒洒的落了众人一身,灰头土脸的苍鹰门弟子劫后余生,喘息未定。 青衣人定定看了轮椅上的秦维桢一眼,见他手中又扣了一枚石子,光滑圆钝,隐隐白光,显然已有戒备,却不愿伤人。那人细目中讶异好奇之色一闪而过,诡秘一笑,“好功夫!后会有期!”言罢凌空而起,窜入茫茫夜色中,身形倏忽而逝。袁枭要追,但月黑风高,对方神秘莫测,又有备而来,只怕有诈。他目眦欲裂,杀意滔天,誓要掘地三尺,找到那青衣人食肉寝皮,嗜心剜肝,祭长子袁无双的坟头。 月白心惊肉跳,“这爷爷是跟火有仇吧,到处放火还不够,连暗器都用硝石硫黄,太可怕了!太残暴不仁了!”但是不久后,当他与公子得知十年前那件轰动武林的灭门惨祸,探明了青衣人的身份来历后,也不得不摇头轻叹,“因果循环,咎由自取。” 秦维桢若有所思,那人离去时乌发飞扬,猎猎如旗,隐于浓浓夜色,漫天火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是今晚,无人安眠。 天下第一庄——御剑山庄在一夜之内化为灰烬,武林盟主梅镇南的五十寿宴凄惨收场,他掌上明珠梅冰清于后院神秘失踪。那神秘奇诡的青衣人孤身一人扬起轩然大波,降下晴天霹雳,一时间武林中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题外话------ 风小魔和书呆子第一次会面,火药味儿十足是不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平地波澜(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秦维桢记得年幼时,父亲带他来金陵的路上,总爱念这句诗。当时二人身在旅途,心在江南,而如今,他人在江南,思念父亲。母亲早逝,父亲一直未再娶,或许是斯人永逝,心已冷却,或许是满怀愧疚,再无他念。多年来父子只分开过两次,第一次是他十岁时去武当山小住了一个月,第二次便是这次来金陵。梅家突生变故,他身无长物,却也不好坐视不管,丢下焦头烂额的梅家父子一走了之,前日父亲忽然来信道自己已动身来金陵,要他在御剑山庄中等候,这信写在寿宴之前,收到信时他老人家已在路上,再过几日就会知道梅家巨变,有所警觉。他隐隐觉得父亲当年激流勇退之事另有隐情,此事背后迷雾重重错综复杂,他疑窦丛生,却也隐含期待。青衣人那句“后会有期”不知何时才能应验?那人究竟来自何方,意欲何为? “少爷,”月白端了一杯清茶过来,“我刚刚去过梅府,全家上下还是怏怏不乐的,听说梅家已经把出城的道路都派人把守,整整两日了,梅小姐音信全无。梅公子说那刺客一定有帮凶,八成是要挟梅小姐为人质,让梅家不敢轻举妄动,可怜素馨急得两天不吃不喝的,只顾着磕头拜佛保佑她小姐平安归来。” “梅小姐不会武功,那人看着眼高于顶,不像是会欺凌弱小的人。我看倒不必如此担心。” “那人气势汹汹的,一上来就把梅家烧个精光,十有八九是来寻仇的,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秦维桢略觉烦闷,掀开窗户,绀香时节,晨曦初露,客栈楼下的早餐铺子刚刚开张,街边热气腾腾的灌汤包,八宝粥,五丁包和松子烧卖新鲜出炉,引来一群流口水的孩子和慢慢摸铜板的孩子他娘,客人如织,生意正好。他观望着这拥挤不堪却又弥漫人间烟火的小巷,面色渐渐和缓,这天气不错,不妨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正待唤月白拿纸笔来,熙熙攘攘,雾气蒙蒙的小巷中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褐色短衣,挽起袖子,手里捧着几个包子一罐浓粥,匆匆忙忙低头赶路,倒像个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小厮,一闪身就进了客栈的门。他眉头一皱,这郝师傅不是已经回杭州了吗?怎地还在金陵?他这身打扮又是要来见谁? 他叫来月白,嘱咐了几句,月白下楼后不到一会儿就回来复命,“掌柜说那人昨晚才进的客栈,房里还有一个青衣人,已经住进来五天了,一直待在房里不出来,没见还有其他人。” 说罢对着左墙一指,怒了怒嘴。 秦维桢挪到墙边,所幸客栈是木质的,两间客房之间只隔了一层薄板,他寻到一处木板接合的缝隙,拿起一个空杯子放在上面,杯底贴着墙壁,耳朵贴着杯口,隐约听到一个年轻爽朗声音含着戏谑之意。 “郝雁奴,我让你去放火,你倒还拐了个大活人回来,顺手牵羊是不是?” “当时起了火,她一个人冲进花房去救一盆花,被烟呛晕了,下人们都跑了,其余人又都被你引到后院去了,只能是我救她了。” “你救人可以,可干嘛非要把人带回来?眼下梅家上下到处寻她,我们哪里都去不了。她一个弱女子,杀了你又舍不得,藏着又是个麻烦,难不成你想要我直接上梅家给你提亲?好正大光明的留着人家?” “咳咳,我已经找好出城的路了,今晚趁夜就走。” 秦维桢听了赶紧让月白去梅府报信,好让梅世英赶来救人。月白走后,他一个人留在房中,隔壁二人再无动静,直到正午才听到一声开门声,门缝里一看,是郝雁奴一人空着手出去了。他在窗前干坐了一整日,听巷子里从热热闹闹到冷冷清清,看人潮从络绎不绝到稀疏萧条,到了傍晚也不见月白回来,天边那一轮红日渐渐隐落,落霞泣血,他的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正暗怪自己轻率遣了月白一人回去报信恐生不测,忽然远方残阳里显出一个黑影,越来越近,竟是一只鸟儿正对客栈方向而来,扑愣愣进了窗户降在自己轮椅扶手上,状似喜鹊,青身白尾,也不怕人,一双白色眼珠盯着自己滴溜溜乱转,一张白色小嘴探过来轻啄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秦维桢忽然想起《山海经》中那只名叫青耕的鸟儿,“可以御疫,其鸣自叫”。再低头细看,它脚边绑了一截纸条,取下来一看,“明日巳时,寒山寺内。只身前来,救月白命。”字迹工整,力透纸背,言简意赅,字字惊心。 那青耕见他阅了信面沉如水,深表同情,小脑袋挨过来蹭蹭他的手指,振翅而起拍拍他的肩膀,极为伶俐的表示了个“后会有期”的姿态,潇洒的一扬头,敏捷的一转身,一眨眼的功夫化为一个小黑点,奔日而去。 秦维桢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雇了客栈的伙计送自己去城外的寒山寺,远远的看到寺外的一角破墙烂瓦,便让伙计停步,自己慢慢摇着轮椅向前独行,那伙计怔了怔,仍是有些不放心道,“秦公子,听说自十多年前那里面住的老和尚圆寂之后,那庙便一直闹鬼,多年来无人敢去,已荒芜多时了。你一个人还是小心为好。”秦维桢顿了一下,回头对那伙计安抚地一笑,“多谢你提点,但此趟我非去不可。” 他三岁丧母,第二年爹爹便收养了月白给他做伴,那时他孤僻的很,整天板着一张冷脸,月白比他还小一岁,却每日笑呵呵的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怕他的脸色,缠着他喊“少爷哥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掏心扒肝的对他好。十岁后他断了腿,坐在床上,脾气大坏,把屋里的东西都摔了个粉碎,月白突然间就不聒噪了,默不作声的把一地的碎片捡起来,换了新的来,把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他出去转转,遇到哪个不长眼的敢笑他就冲上去跟人打一架,平日里搜肠刮肚的搜集笑话哄他开心。 时光荏苒白衣苍狗,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守着,不离不弃,亦仆亦友。他艰难困苦的时刻,月白未曾缺席过,如今这人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又岂能置之不理?好在并无山路崎岖,也并无凄风冷雨,他一路慢行,那陈旧破落,红漆斑驳的庙门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两扇木门开了,郝师傅对着他略一拱手,微微垂首,面色如常,身后站得笔直的青衣人倒是不避不闪的看着他,饶有兴趣,那人目如点漆,修眉隆鼻,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清爽利落,只是身材单薄,面容尚显青涩,竟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梅姑娘就立在青衣人身旁,素色长裙沾了灰尘却未见凌乱,神志清楚,面色平静,肩上立着那昨日送信的青耕,那鸟儿似是极为喜欢她,小脑袋一个劲儿亲昵的磨蹭她的鬓角,痒得她微微侧头,却也不恼。 庙内积满灰尘,蛛网密布,这三人倒是服饰整洁,神清气爽,只有一边被绑了丢在地上的月白显得狼狈,嘴里还塞了块脏兮兮的黄布,仔细一看,是从庙里弥勒佛像身后的帘子上扯下来的,污垢堆积,隐隐发亮,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洗过,想来味道叹为观止。 “你这书童话太多,实在吵得人头疼,只好如此。”青衣人淡淡的扫了一眼月白,后者立马收回怨毒至极的眼刀,可怜巴巴的转向自家少爷,可见是吃了苦头长了记性。 秦维桢知道月白直肠子,想必被抓时破口大骂惹毛了此人,被略施小惩,好在这孩子精神头看着还不错,应当没吃多大苦头。 “在下秦维桢,不知兄台贵姓?” “我叫阿薰,夏日薰风。” “月白性子莽撞,有冒犯之处,还望兄台见谅。” “无妨,我人也整了,气也消了。” “不知兄台与梅家有何恩怨,要如此大动干戈?” 此话一出,梅冰清转头看向青衣人,想从他脸上瞧出点端倪来。她被大火困在花房中,醒来时已在客栈,这两人只说过两日待她好转就送她回家,也对她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只是口风甚紧刻意疏离。这二位会武功,不是御剑山庄中人,起火时却在庄内,她料想他们与那晚变故有关,几次三番开口询问他们与梅家的过解,却回回都被那郝雁奴岔开话题,那青衣人阿薰也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我何止与姓梅的老东西有恩怨,那天庄内的各大门派,包括未到场的你爹,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多活一日,他们便寝食不安,坐卧不宁。” 此话听着甚是讥讽,那青衣人面色坦然不似作假,秦维桢与梅冰清听了心中震惊,后者抬头看了一眼郝雁奴,见他不动声色,显然是个知根知底,鼎力相助的。 “我爹爹十年来不问江湖事,兄台看着尚且年少,可是牵扯到父辈的恩怨?”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爹爹,十年前阑干傲雪如何一夜成名?你爹爹又为何突然隐退,不问世事?他们功成名就,午夜梦回之时,可曾见到红颜枯骨,孤坟泣鬼?”那人语气突然冰冷怨恨起来,眼神中痛苦哀伤一闪而过,整个人犹如冰封,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隔绝。他身后的弥勒佛大肚便便,笑容满面,大肚中包藏世界,一笑后吐出乾坤,似是把这人间疾苦都看在眼里,却又丢在脑后,一笑了之。 ------题外话------ 本文吉祥物出场,华丽丽的转身,不带走一片云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平地波澜(二) “少爷,他们就这么放我们走了?”月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青衣人冷下脸后二话不说就赶他们走了,连梅姑娘也一并放了出来,那鸟儿依依不舍的扯她袖子,被那人板着脸喝了一声“青儿!”泫然欲泣的一扭头飞出庙门去了,梅姑娘神色黯然,正欲离开又被那郝师傅叫住了。 “梅姑娘,那晚火势太大,那盆石竹我来不及救出,就放在桶内吊在花房井下了。姑娘回去找找,应该还在。” 梅姑娘回头感激的看他一眼,一双杏眼秋水盈盈,郝雁奴赶紧低下头去,心如擂鼓,魂不守舍。半晌身后的阿薰幽幽来了一句,“姓梅的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生出这么一对儿神仙似的儿女来,听说他夫人杜若当年也是武林四美之一,名门之后,颠倒众生,只可惜明珠暗投,红颜薄命。” 三人走出庙门不久,便遇到了还守在原地的伙计,站在一株大树下翘首以盼,见这几人安然无恙出来了,喜上眉梢喊道,“秦公子可算回来了,你这兄弟等了好久,正嚷嚷着进去救人呢!”话音未落,几个大汉从树后闪了出来,为首一人面相凶恶,阴阳怪调的来了一句,“秦兄英雄救美,好生风光!” 秦维桢见是袁无敌,顿觉意外,这人自寿宴之后再未打过照面,怎会突然来了这里?难道他一直跟着自己?袁无敌也不解释,只顾盯着他身后的梅冰清,那夜在梅林外珠帘半掩,倩影娉婷,如今终于得见美人真容,眉如弯柳,瑶鼻挺秀,眸含秋水,肤凝如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细看之下心痒难耐,恶从胆边生,怒从心头起,如此绝色,怎能便宜了这个瘸子?径直走上前道,“秦兄折腾了半天,实在辛苦,不妨先回去休息,梅姑娘受惊了,还是由小弟送梅姑娘回府。” 梅冰清见此人面相不善,加之那夜他在亭外举止轻浮,言行傲慢,心中已是不喜,听了此话更是花容失色,直往后退。月白上前一步拦着,气不打一处来,“我家公子单枪匹马的进去救人,你们守株待兔等着捡漏子抢功劳,堂堂苍鹰门也不知羞!” 秦维桢伸手一摆,月白住了口气呼呼的瞪着袁无敌一干人等,心道什么名门正派,礼义廉耻狗屁不通,还不如庙里那两个人堂堂正正痛痛快快。 “多谢袁兄美意,梅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小弟与那夜的青衣人聊了几句,发觉此事牵连甚广,多有疑点,小弟需得亲自去趟梅府,查明这青衣人来历身份。就不劳袁兄费心了,小弟先行一步。”言罢看一眼月白,示意他上路。 袁无敌碰了个软钉子,发觉这瘸子不是个好糊弄的,心下恼怒起来。他手下昨天早上无意中发现这主仆二人在客栈中打听隔壁住户,心下生疑就跟了过去,谁知赶去御剑山庄送信的月白半路上被人劫了,正是那年杀了大少爷又放火烧庄的青衣人,手下赶紧回去禀报他。他才懒的为那短命兄长报仇雪恨,但心道这人八成和梅姑娘失踪有关,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若是能被自己找到也是功劳一件,当下按兵不动,派人盯梢,那青衣人同伙昨天正午就离开客栈,今天早上秦维桢出了门,他溜进客房发现了那青衣人留下的字条,暗暗跟了过来。在此守着,就等着那瘸子与青衣人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正待要进去坐收渔翁之利时,那瘸子却毫发无伤的出来了,还带回了梅姑娘,这般回去那梅家定要奉为座上宾,履行婚约,他却得无功而返,黄粱一梦。也罢,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主仆二人谁都别想回去了! 袁无双心生恶念,狰狞一笑,秦维桢暗道不好,喊了声“月白小心!”轮椅一横护在梅姑娘身前。袁无双五指箕张,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两人瞬间拆了十几招,他招式狠辣,爪爪带风,欲致人于死地,秦维桢行动受限,双手依然灵活,一一化解杀招,轮椅纹丝不动挡着梅冰清。 袁无双本想捡软柿子捏,没想到这是个包着柿子皮的硬石头,占不了上风,渐渐招式穷尽,眼看着这石头要砸了自己的脚,越发急躁,对着周围门下弟子吼了一声“一个个都是死人吗!”弟子们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听了这话却犹豫不决,这些人几日前险些被青衣人暗器击中,多亏了秦公子出手相助才逃过一劫,虽然平日跟着袁氏父子助纣为虐,可这恩将仇报的勾当却是实在下不了手。一旁看热闹的月白冷哼一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缺德无助!” 袁无敌听了此话恼羞成怒,掌风一转,直呼他面门,月白反应倒快,向后一仰,就地一滚,谁知刚才那掌只是虚晃一招,姓袁的欺身上前堵了他去路,一脚踢来,直对心窝,那靴子脚尖上忽然冒出一把匕首,寒芒笼罩,他躲闪不及,眼见着那利刃就要戳进自己心窝,心下绝望,只道“我命休矣!”秦维桢眉头一皱,袖子一甩,飞石已出,却眼看着无力回天。梅冰清躲在轮椅后瑟瑟发抖,见情势危急,惊呼一声。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影直扑月白身后,轻轻一扯将他甩到一边,同时脚尖下点,将袁无敌的匕首压在地上,咔嚓一声折断,同时秦维桢的石头正中袁无敌的小腿,他一声惨叫,抱着腿一蹦三尺高,原地打转,鼻歪嘴斜,模样滑稽至极。 月白抚着胸口半躺在一旁,大口喘气,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他起来,抬头一看却是郝雁奴,一旁刚刚救了他性命的青衣人阿薰正盯着狼狈之极的袁无敌,笑意讥诮,“郝雁奴,你说有好戏看,果不其然,正逮着一只呱呱叫的老母鸡,可是在找他刚下的蛋?” 月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梅姑娘忍俊不禁,秦维桢摸摸鼻子掩住嘴巴,苍鹰门弟子低头看地,太丢人了。袁无敌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瞥到匕首的断尖被那人随脚一踩就深深 嵌入地下,此人看着年轻,实则内力深厚,不可小觑,登时不敢妄动。 “袁公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成后又想杀人灭口,挟得美人归,再顺便栽赃到我身上。”那青衣人顿了一顿,见秦维桢若有所悟,又道,“你们二人的爹爹当年齐心协力,并肩合作,干下了那么一桩丰功伟绩,说起来,他爹还是你爹的救命恩人,你却见色起意,对秦家独子痛下杀手。不知道阑干剑知道此事,作何感想?”见梅姑娘心有余悸,又道,“你欺负人家千金小姐不会武功,涉世未深,落到你手里可以任你摆布,便想杀了与人家有婚约的秦少爷取而代之。不知傲雪剑知道此事,可会善罢甘休?” 一通话说完,袁无敌心思全被道破,见那青衣人洞若观火,言辞犀利,心下又恼又气,手中暗暗扣了一把金钱镖,正待出手,那人又道,“你心眼虽多,但是武功比你那大哥还不如,袁家真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如晴天霹雳,让他羞愧欲绝,忽然想到,七年前此人就能以本门绝技“咽绝爪”杀了自己大哥袁无双,前几日对战傲雪剑传人梅世英丝毫不落下风,自己对此人动手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还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月白瞧着那袁公子一言不发,脸色变幻不定,突然扭头拔足狂奔向城内而去,身后的门人都做鸟兽散。他一脸不屑,“欺善怕恶,恃强凌弱!”又看了青衣人一眼,顿时又有些惭愧心虚,自己昨天被抓时对着人家大骂“鬼鬼祟祟,宵小鼠辈!”如今人家不计前嫌救了自己性命,跟“恶”字委实不沾边,顶多也就是以暴制暴以牙还牙。 “秦公子再不回去,只怕有人要恶人先告状了。”一旁的郝雁奴突然发话。 秦维桢心下一沉,袁无敌这般慌慌张张的跑了,并不是要逃命,而是要先发制人混淆黑白,难不成要诬赖自己与青衣人勾结,挟持梅姑娘?难不成要梅师叔误以为自己恐他取消婚约便与外敌勾结报复?那青衣人武功不弱,但像个直来直去,胸无城府的,这郝雁奴或许功夫不济,但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他假扮茶道高手混入梅家,庄内诸位老江湖也没看出破绽来,他早就发现自己和苍鹰派跟踪,反而将计就计引秦袁两家反目,梅姑娘又目睹全程,受了惊吓,只怕日后梅袁两家势不两立,他故意放跑袁无敌跑回去颠倒是非,梅师叔和爹爹已日渐疏远,此番可会对自己心生嫌隙?这般一石三鸟,把人性善恶看得一清二楚,借他人手挑拨离间,可见工于心计。有此人出谋划策,如虎添翼,这二人日后只怕还要生出更大的事端来,不可不防。 ------题外话------ 天下第一聪明人郝雁奴,其实就是个逗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平地波澜(三) 他正琢磨着这二人的下一步棋,一旁始终垂首不语的梅姑娘蓦地来了一句,“我不想回御剑山庄。” 四人一齐愕然,转头看她一眼,又对视一眼,又各自把头一偏。 “我八岁那年便没了娘,爹爹和哥哥都忙着武林大大小小事宜,无暇顾及,我只能待在后院与花花草草为伴。那夜我在房外听到他们的谈话,哥哥要履行婚约,爹爹要拉拢袁家,他们一个要信守承诺,一个要巩固势力。而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主意,他们也不知道,秦公子此行的用意,他来了几日从未开口提过婚事,每次见我都刻意疏远,有意回避,他其实是来退婚的。此事只由长辈做主,全然不虑及我二人意愿。” 梅冰清面色微赧,声音轻颤,像是压抑许久,终至决堤,“身为女子,是不是只能养在深闺,嫁作人妇,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秦维桢心下惭愧,他此行前来正是要告知梅家父子爹爹要退隐塞外藏剑庐中,自己不良于行拖累佳人,这儿时婚约就此作罢。他身有残疾,主动毁约,梅家面子上不至难堪,也无损梅小姐清誉。谁知寿宴突变,耽搁至今,这慧心灵性的女子倒一眼看穿自己心思,当众点破。 郝雁奴瞧着梅姑娘这几日来一直闷闷不乐,只道是伤感家中生变,自己和阿薰是害得人家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总觉得做贼心虚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原来却是为了婚事烦恼,不过这婚约黄了正好,他心中偷乐。 月白却在那里怀古伤今,杞人忧天,我家公子和梅小姐多般配啊,男才女貌啊,怎么就不成了呢?这梅姑娘脑子莫不是被烟熏坏了,平日瞧着贤良淑德,恭孝仁顺的模样,怎么忽然发出这么一番不合时宜的牢骚来? 四人之中倒属阿薰听了这话最为淡定,扫了梅冰清一眼,见她情真意切不似做伪,只问了一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有个姨母在苏州,她自娘过世后便不再与爹爹来往,只有每年哥哥和我的生日会送礼来,她一直很疼我,写信说若是我在家待不惯了便随时派人来接我去她家。” “好,我送你去苏州!”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这下连梅冰清都愣了,这还没完,这人紧跟着几句话把这沉默僵局硬生生炸开了锅。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胡说八道!你愿意嫁谁就嫁谁,不愿意嫁也无妨,凭什么任由他们指手划脚的?” 几句惊世骇俗的话话丢出来,其余三人各自一震,月白的下巴险些磕到地上,这位仁兄当真骨骼请奇独辟蹊径啊,这世上男女的终身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哪家的姑娘迟迟不婚还能不被人戳脊梁骨啊?你这不走寻常路的言论打哪儿学来的啊?不过后来听多了街谈巷议,知晓人家还有个惊世骇俗的爹之后,便也心中释然了,当真骨肉相连一脉相承啊。 郝雁奴无奈的暗暗翻个白眼,你嫁不出去就罢了,还要撺掇人家离家出走逃婚抗父,你明明是要北上,却非要逞一时意气送人家去南边,你这么任性胡来你姑姑知道吗?你不怕他老人家拿鞭子抽你个皮开肉绽吗?心里把这倒霉孩子狠狠埋怨一通,正在此时秦公子悠悠开口了,“如此也好,我旧居关外,也想见识一下吴越风土人情,不妨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 苏州莺时,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客栈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一楼大堂内熙熙攘攘,客如云来,靠窗的一张桌子挤了五个人,梅姑娘饭毕捻着一枚点心喂青耕,后者极为受用,在桌上各种撒娇打滚,粘缠卖萌。 郝雁奴四下打量店内客人,秦维桢专心听评弹,月白则一脸困惑的盯着埋头只管吃的阿薰,暗暗咋舌:长得那么瘦小怎么吃得比我家少爷还多!他自打上路起就一直留心这来历不明的两人,一开始听到郝雁奴这名字,以为是他的家仆,后来发现他看着高冷,其实也没有什么主人家架子,姓郝的又聪明能干,便以为这是个出谋划策的军师;现在才发现这阿薰压根就是个甩手掌柜,一路上吃穿住行大小事宜都是交给这人去打理的,还整天被人各种不待见各种苛刻,简直就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譬如现在,店小二刚从厨房捧了一笼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出来叫卖,皮薄馅嫩,鲜香四溢,阿薰鼻子一嗅眼睛就直了,一转头盯着郝雁奴。结果人家就当没看见,斜眼欣赏窗外柳絮飘飞人来人往。这厢阿薰终于忍不住了,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 “郝雁奴——我要蟹黄汤包。” “太贵了,不买!” “你个小气鬼守财奴吝啬鬼一毛不拔爱财如命六亲不认”阿薰登时怨念丛生,开始碎碎念,打算一直烦到他掏钱袋子为止。 郝雁奴慢条斯理的喝茶,吃饭,整理衣袖,顺便弹弹耳朵,只当没听到。 秦维桢也转过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掐架,这两位似乎亦仆亦友亦敌,郝雁奴明明对这阿薰死心塌地操心劳力,却非要整日冷嘲热讽抠门小气,这阿薰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心情好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叫“郝雁奴!”他便翻个白眼;想买好吃的时候就拖长声音“郝雁奴——”他就充耳不闻;惹急了怒气冲冲的喊“郝雁奴!”他却笑得心满意足。说白了,就是欠揍。 “方才听这店小二说,这家厨师是文楼人,淮安文楼蟹黄汤包,人称天下第一鲜,错过了未免可惜。”梅姑娘终于柔柔开口,阿薰立马坐的更直,虎视眈眈的盯着郝雁奴,大有你敢不让我吃过瘾我就把你剁成包子馅的架势。 郝雁奴一听梅姑娘帮腔,立马缴械投降,不多时两笼蟹黄汤包上了桌,阿薰一边揭笼盖一边忿忿不平道,“重色轻友见色忘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郝雁奴依然笑容可掬神色坦然,梅姑娘薄脸皮沁出一层胭脂色来,阿薰见人家大姑娘红了脸便住了口,继续埋头当吃货,还大方的喊上秦家主仆共享。 这客栈瞧着也有些年头了,但大厅正中的红木台子依旧漆的发亮,光可鉴人,上面一桌两椅,一男一女,一把三弦一把琵琶,男的双鬓微白,一袭长衫洗得泛白,纤尘不染,女的细看也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存纤浓合度,一口吴侬软语十分糯甜。这苏州评弹多为传奇小说,民间故事,今天这先生心血来潮,抑扬顿挫的讲起了侠义豪杰,谈及十年来名满江湖的御剑山庄倾于大火归于尘土,在座众人无不扼腕叹息,郁愤难平。 秦维桢扫了一眼阿薰,只见后者泰然自若的又夹起一个汤包,先放到鼻子边嗅了嗅,皱了皱眉头,仿佛美味一瞬间就成了猪食,无从下口。接着又听那先生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江湖中人,起起伏伏,来来去去,都是常事。话说在御剑山庄之前,江湖上还有个四十余年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一庄,也曾高高在上,风光煊赫,却是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家散人亡。” 客栈内的大多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年纪轻轻满腔热血,一听这叱咤风云颠覆倾辄的陈年旧事顿时起了兴致,一窝蜂似的起哄要先生讲下去。那人也不推辞,抿了口茶,清清嗓子,娓娓道来,“那山庄取名字上古名剑,叫轩辕山庄,那山庄的第一代主人出身于医药世家,原本姓武,祖上代代都是杏林高手,但是有一代出了个怪才,名叫武风,这人自幼痴于铸铁练剑,遍访天下著名铁匠,欲造得一把绝世神兵,可惜迟迟未能如愿。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武风终于在知天命之年时,寻得一块天降陨石,内有奇铁,他从此闭门不出,潜心炼剑。只可惜嘛——” 他顿了顿,又端起茶杯来润润嗓子,旁边的女子极为默契的转轴拨弦,一波三折,婉转叹息,等台下众人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方才慢悠悠接着讲下去。 ------题外话------ 武林第一庄来龙去脉,到底是盛极必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平地波澜(四) “这绝世神兵一炼就是七年,迟迟未成,可怜这武风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夙兴夜寐,形销骨,以至于神思恍惚,身陷魔障,他竟然——”他喟叹一声。 “竟然一头扎入炼剑炉中,以身铸剑,把自己血肉都与这毕生心血融为一体,化作一把三尺利刃,名为‘飞天’。” 台下诸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江南三月春光融融霎时间化作炎炎烈焰血肉横飞,震得他们心惊胆战齐齐默然。秦维桢又看向阿薰,后者面不改色,拎起筷子把早已凉掉的汤包捅了个对穿,似乎在悉心研究里面的佐料配馅。 梅冰清心下感慨,那人跳下去时,到底是万念俱灰还是孤注一掷?到底是魂不守舍还是豁然开朗?这飞天神剑背负这般离奇出世,到底是绝世神兵还是不祥之物?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迟疑着问了一句,“那剑下落如何?” 先生这回倒痛快,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个齐全,“那剑赔上了武风一条命,自然被认为不详,他终生未娶,剑留给了他兄弟,家中人将剑束之高阁,武林中人有人慕名而来,重金求剑,武家人却道本族悬壶济世,不愿助长世间血腥杀戮,此剑绝不传入江湖,还严禁子孙铸剑习武。” “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武家三代之后,飞天的主人终于出现,和他那叔公一样离经叛道,桀骜不驯,不惜违抗族规,被逐出家门,携剑而去,在洛阳白云山脚下建起了一座轩辕山庄,改姓为风,据传那人年少时得遇高人指点,剑术惊人,一出道便轰动天下,其独门剑招飞天五式,所向披靡,轩辕山庄庄主风青萍就此威慑江湖。” “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儿子风擎天,飞天剑第二代主人,二十岁时独下豫章,自创一招”天一生水“大败苍鹰门大弟子袁枭,一鸣惊人,掌门袁鹰扬称‘后生可畏’,奉为上宾,将毕生心血倾囊相授。他随后仗剑天下,立下战帖,各大门派望风披靡,三年后,他携剑上了武当山,得武当掌门冷青松青眼相加,二人彻夜长谈,结为忘年交。那英雄本色,意气风发,当真是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州舟。四十年间,武林中人人‘风’声鹤唳,闻‘风’丧胆。这天下第一庄的盛名,当之无愧。唉——” 那先生一口气道完未见豪气干云,反而一声嗟叹,“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阿薰终于把筷子一撂,霍然起身,径自大步走出客栈,青耕吓得一溜烟钻进梅冰清袖子里,郝雁奴盯着剩下的半笼汤包暗自磨牙“败家孩子!”月白听得意犹未尽,嘟嘟嚷嚷不愿意走,被公子从桌下扯了一把,方才起身。接下来一路阿薰都是冷着一张脸闷头不语,其余几人察言观色默不作声,等快到了目的地郝雁奴喊停车休息,给阿薰递了个眼色,先下了车,阿薰一声不吭跟了过去。秦维桢为了避嫌,由月白扶着下了车歇在路边,留梅姑娘一个人在车上。 远远望去,那柳树下立着的两人对面而立,那青衣阿薰消瘦纤弱的侧影被明媚春光勾勒成了一帧剪纸,犹如画中,他抬起头漫不经心的朝马车方向看了一眼,一双黑眸纯净清澈,灿若星辰,一眼似乎就探明人心,浮华落尽。秦维桢呼吸微微一滞,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柳叶拂青衣,一眼已万年。 “这梅夫人的妹妹名叫杜衡,出生武林世家,却嫁了文官小吏,她夫君前两年已经病故,几个女儿都已远嫁,独自一人居住,她的宅子就在前面十里远处。” “梅镇南飞黄腾达不久,她姐姐就突然离世,此事蹊跷,她一直与姓梅的不睦,或许是因为知道当年之事的内情,咱们去探探她的口风。” “也好,那梅府我都搜遍了,并无任何发现。那东西恐怕并不在梅镇南手中。” “就算不在他手里,他八成也与黑衣人是一伙的,知道东西的下落。当年他们是有备而来,先是栽赃陷害,然后兴师问罪,我爹是中了他们设下的圈套。” “要是在苏州查不出什么来,咱们就得赶去嵩山少林寺了,说不定那年大通禅师也卷入其中。” “我爹说他平生只佩服两人,一位是武当掌门冷青松,另一位便是少林方丈大通禅师,这两位都是德高望重,修为极佳。此人绝不会参与这些卑鄙勾当。此事别有洞天,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此仇不共戴天,我定要十倍奉还。” 五个人不多时就到了地方,苏州小院别致精雅,门口挂了一块牌匾写着两个大字“颜府”,字迹雄秀端庄,饶有筋骨,门前搭设了一个简易粥棚,前面站了两个仆人装扮的人分发米粥,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排着长队领粥,一个个规规矩矩的也不一哄而上,显然是习以为常,遵守秩序。 月白心想:这梅姑娘的姨母是乐善好施之人,想必在乡邻中颇有口碑。 梅冰清轻声细语道,“我姨母每逢初一十五必要施粥,平日也时常接济周遭百姓,她素来与人为善,但是个性情中人,和我娘——”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惊叫,一个人踉踉跄跄的从大门滚了出来,险些撞翻门口的粥棚,幸好阿薰眼疾手快,按住那人肩膀轻轻一带,那人原地转了个半圈向前扑去,正好跌倒在其余几个人面前,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疯婆子!” 紧接着大门里跳出来一个珠圆玉润的中年贵妇人,手里捏了把鸡毛掸子,明明上了年纪也显了腰身,步伐仍然矫捷,两手叉腰柳眉倒竖,对着那人张口大骂,“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儿,净学些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折腾完一个偌大的家业还不够,还敢跑到亲戚家混吃混喝!” 那人磨磨蹭蹭爬起来,模样也算年轻,但是面白无光,眼袋浓重,油头粉面,摔倒时怀里几个骰子咕噜噜滚了一地,一看就是个混迹于赌坊酒馆,烟花柳巷的常客,这二世祖还不服气的顶了一句,“你三个女儿都嫁人了,多个儿子给你养老送终有什么不好?真是六亲不认,不识时务!” 那妇人挥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喊道,“我颜家世代为官,忠政廉洁,脸都被你着这不肖子孙丢尽了!若不是看在你叔叔面子上,我早就把你乱棒打死了!我宁可把家业都捐了香火钱,也不养你这混帐东西!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再跑来惹我眼疼就打断你的腿!”话未说完,手中的鸡毛掸子已不堪重负,一折为二,纷纷洒洒的落了一地鸡毛,那人看得脊背一麻,锁了缩脖子,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连滚带爬跑了。 那妇人把光杆子一丢,面带怒容的正打算回府,忽然听得一声轻唤“姨娘”,转身一看,门前一辆马车旁立了五个人,中间一少女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像极了自己姐姐年轻时模样,她脚步一顿,几乎不可置信的叫了声“冰清?”那少女眼眶微红,盈盈欲泣的迎了上来,可是身边四人依然僵着不动。 月白:这颜夫人——怎一个性情中人了得? 郝雁奴:她要是知道我们烧了她姐姐家又鼓动她外甥女离家出走,会不会剥皮抽筋泄恨? 青耕素来亲近外人,此时一见梅姑娘进了府,只顾战战兢兢的往秦维桢怀里靠,他轻轻把那鸟儿捧在手心慢慢顺毛,只听身旁那阿薰喜不自禁的来了一句“这位夫人甚合我脾气”,然后一道青影闪进了门。 月白,郝雁奴,秦维桢:。 这厢颜夫人已化作一位慈母,面色和蔼拉着梅冰清上下打量,老怀欣慰,“果然是女大十八变,生得这般齐整,你娘若知道,心中必然欢喜。”梅冰清刚刚收住眼泪,听她提起母亲又悲从中来,忽然听她又说道,“我听说御剑山庄已然毁了,也罢,你那爹爹表里不一,坏事做尽,早该有今日。以后你便跟着姨母住在苏州,不去搅梅家这趟浑水。我年纪大了,多个人作伴也是好的,这院子大得很,由着你养花栽树,咱们俩开开心心过日子,有姨娘在,没人敢欺负你。” 话音刚落,她眼角扫到刚刚进门的阿薰,面色一怔,这青衣少年怎么看着眼熟?那少年看了她,不卑不亢大大方方的抱拳行礼,“晚辈阿薰,见过夫人!” 这时另外三人也进了门,梅姑娘一一引荐,到了阿薰和郝雁奴二人时,只说自己那夜在庄中被人劫持,幸好被这两人救了,又说袁无敌欲行不轨,还好秦公子和这两位少侠拔刀相助,化险为夷。颜夫人听完又勃然大怒,“上梁不正下梁歪,袁枭那个缺大德的养出这么个王八蛋!让我逮着了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秦维桢不急不慢的拱手作揖,“晚辈秦维桢,拜见颜夫人。” 杜衡盯着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气火略平,缓色道,“有几分你爹的实诚样子,不舞刀弄枪也是好事,那风刀霜剑能避就避,殊不知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说话间颇有深意的端详起阿薰来,“我瞧你挺像一位故人,你姓什么?” 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梅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看向郝雁奴,只听阿薰淡淡反问了一句, “夫人与那故人交情如何?” “那人是个实实在在的英雄,只可惜,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未曾归。”杜衡眼中似有惋惜之色,幽幽念了一句诗,又刻意加重了那个“风”字。 “既然那人已去,那便从此山水不相逢,不问旧人长与短。夫人在此人间天堂安度晚年,何必还要惦记往事追问故人?” 颜夫人听出他话中有讥讽之意,也不生气,自嘲的一笑,“脾气也挺像。我真的是老了,整日里净是些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也罢,你们路上折腾,先下去休息一下吧,晚饭时再请你们过来。”说罢冲管家一招手,给几位安排客房休息。那阿薰也不推辞,起身便走。她定睛看着那青衣少年挺得笔直的背影渐渐远去,脑中闪过一青衣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影,她杏目半阖,凄然一笑,保养得宜的面庞终是染上风霜之色,“你终是要回来,掀起这血雨腥风了吗?” “你当年说过,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你其实知道终有那一天,是不是?你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所以要这孩子来见我一面?也罢,他们总归是欠了你的,迟早要还你的。” ------题外话------ 风小魔是个火药桶,准备好迎接暴风骤雨吧!战栗吧!颤抖吧! 等一下,下一张先讲她爹,婴幼版风小魔出场,嘿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风声鹤唳(一) 金乌将坠,淡月新升。 晚饭时,颜夫人让厨子准备了猪肉锅贴和胡辣汤,还有鸡蛋饼和家常茄子,她款款一坐,和颜悦色对阿薰道,“我府上的厨子是苏州人,做的面食或许没有你家乡风味地道,我特意叫他别在这茄子里放糖,你尝尝看,可还吃得?” 郝雁奴暗道这夫人心机深沉,借劝菜之机试探二人的出身来历,梅冰清奇怪姨母初次相见怎么就知道这人爱吃什么口味如何。阿薰却不推辞,道了声谢,坐下大快朵颐起来,还夸赞这厨子手艺好,做的茄子味道一流。 梅冰清见此暗暗宽心,她本来还担心姨母和阿薰都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谁知两人倒彼此瞧着顺眼,席间颇为融洽。大家吃得尽兴,秦维桢问道:“不知府上可是颜鲁公后人?”颜夫人眼中笑意一闪。 “你怎么知道?” “我瞧府前门匾的大字方中见圆,大气磅礴,是为颜体,方才又听夫人道府上世代为官清正,闻得颜老英雄刚正不阿,遭嫉被贬,一概是薪火相传,不改初衷。” “你这孩子到有几分眼力劲儿,先夫祖上正是‘颜筋柳骨’中的颜真卿,他一生也不过是个七品知县,不善官场之道,也未光耀门楣,可他一直谨记祖上教诲,心系社稷,造福百姓,绝不媚上欺下,攀附权贵。我当初嫁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一介书生,就是相中了这文人傲骨。”颜夫人出身武林,性子洒脱,提起婚嫁之事也不扭捏,“我这人性子莽撞,得罪过不少人,但有一点,看人绝不出错。我瞧我夫君有他祖先的风范,我们夫妻二十余年,他也从未叫我失望过,只可惜他去的早,丢下我一人守着这空宅子。我第一眼看到颜钰,便知道他贪于享乐,好逸恶劳,果然他才二十多岁就在赌场里败光家业,还想跑到婶婶家里来混吃等死,我当然赶他出去自生自灭。我姐姐当初非梅镇南不嫁,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的劝都不肯听,二人结为连理十多年,人称男才女貌夫唱妇随,最后也不过是心灰意冷撒手而去。”她说着说着,似是忆起往事,眯眼细看那烛影摇曳,依稀可见当年的花容玉貌,宜笑遗光,可她此时却渐渐神情落寞,眉间郁郁。 “我第一次见到那人,青衫潇潇,丰神如玉,长剑在手,睥睨天下。剑一出鞘,便是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那人酒后乘兴,击剑而歌: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平杳冥之上。满座江湖中人,一时之间,无不黯然失色,无人能撄其锋芒。见了他我才知道,那绝世名剑不过只是个死物罢了,只有到了他手里才成了活物,只有到他手里,才造就一代武林神话。我在最好的年纪得见此人,得见他舞剑,也可谓不虚此行,不枉此生了。”颜夫人话锋一转,看向阿薰,“你们可知此人是谁?他名自‘立地擎天’,是轩辕山庄第二代主人——风擎天。” 席上诸人都已变色,唯有阿薰听得入神,痴痴瞧着颜夫人,似是想从只言片语中,找出关于那人的浮光掠影来。 杜衡看向他,目光又柔和了几分,他与那人并不是十分相似,他五官不若那人硬朗陡峭,双眉更为纤长青葱,两颊多了些秀致饱满,可是那双如出一辙的黑眸叫人过目不忘,坚毅,执着,无畏,凛冽,还有几分倔强不屈和针锋相对。 颜夫人拢了拢鬓边的几丝白发,自嘲地一笑,岁月似水,不觉经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那人走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自己却已是这般苍老疲惫,又道,“当年与那人匆匆一别,过了几年,闻得他去了武当山,在那里遇到了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二人一见钟情,虽然屡经波折,多方阻挠,但也总算修成正果。他而立之年,终得一子,我过了近一年方知此事,遣人去轩辕山庄贺他喜瓦弄璋,他回信给我,满纸尽是欣喜若狂,说孩子长得与他相像,而且天赋极佳,悟性极好,毕生所学总算后继有人。我当时就暗自发笑,当了爹的人怎么反而变得这般孩子气,一岁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哪里看得出将来如何?但是我心里清楚,他对这孩子,是极为满意的。他在信里,还讲了几件关于这孩子的趣事,你们可要听听?” 满座阒然无声,唯有青耕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白色眼睛,兴致缺缺的飞出去玩了。月白心中对那轩辕山庄和姓风的前辈生出无限向往,纳闷怎么从未听老爷提起过?当年究竟是什么飞来横祸,让这辉煌一时的武林神话就此销声匿迹湮灭成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风声鹤唳(二) 二十年前,洛阳白云山,山势雄奇,林木苍郁,正值兰秋之季,夜深人静,露水微凉,山脚下的一个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接生婆忙了一天一宿,总算让这磨死人小祖宗呱呱坠地,谁知这孩子不情不愿的千呼万唤始出来,一落地就直接放声大哭震天动地,家里的婆子佣人使出全身解数也不见消停,一个个只差求神拜佛磕头敬香。 孩子的母亲本来就体质虚弱,一番折腾后精疲力尽,恍惚欲眠,又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强撑起来要哄,眼见那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涨得通红,哭得声嘶力竭,心疼不已,不禁抹起眼泪。一双大手忽然伸出来,将孩子接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又腾出一只手来理理她汗湿的鬓角,轻轻搂着她的肩膀道,“你歇息吧,我来照看。”她看着那人一脸初为人父的喜不自胜,抱着那一小团肉手足无措又佯装镇定,不由莞尔,不知怎的反而渐渐安心下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那人把着她的脉,端详了一会儿,她睡颜宁静安详,但时不时被孩子哭声扰得蹙眉。他瞧着心下不耐烦起来,这小东西非要捡个炎炎酷暑半夜三更魔头出世,把全家上下折腾的人仰马翻昏昏欲绝,自己倒是精神百倍毫不愧疚,还嚎的理直气壮干上云霄。他耐着性子温言软语的哄了半天也不见效,心下烦躁,索性随手披了件大氅,把那孩子严严实实的裹在衣服里,径自上白云山去了。 一路上深山寂寂,清风明月,古木参天,苍松怪石,怀中的孩子哭声渐消,呼吸平稳,他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仗着绝顶轻功,流星赶月般直奔第一峰玉皇顶而去,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峰顶,正好赶上日出,千峰凝翠,万峦吐霞,他远观那一轮朝阳喷薄而出,势不可挡,生机勃勃,绚烂之极,心中万念奔腾,纷至沓来。 这时怀中似有异动,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小小婴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目如悬珠,熟悉异常,一大一小俯仰对视,那孩子如花般的小嘴唇微微上翘,仿若嫣然一笑。他心中一动,想起那句“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卿云歌》”那个霞光笼罩,孤峰绝顶的清晨,他为那孩子起名风云。 一年之后,轩辕山庄的一个夏日,一大清早庄内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几个仆佣在院子里铺了张大红毡子,摆上笔墨纸砚和算盘书籍,年轻的夫人又加上勺子,尺子和绣线,甚至把自己细心养育的一盆折鹤兰也搬了出来,打量半天,确定一切安顿妥当后,她方才笑容可掬的从屋里抱出一个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娃娃来,小心翼翼在放在毡子上,全家老小围在毡子旁边,屏息凝神的盯着那一岁孩子,看那漾着酒窝的小手先抓哪一样东西。 那宝宝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围着,也颇为淡定,撅起小屁股东瞧瞧西看看。先瞅瞅离得最近的绣线尺子,不屑的瘪瘪嘴,接着凑近那盆吊兰闻闻,又迅速把头一偏,似是非常不满。母亲见此略显落寞,看着那坐在地上皱着眉头煞有介事的小人儿,又转头去看身边杵着的夫君,那人自从她把自己精心搜集的匕首弓箭都排除在外后就闷闷不乐,郁结神情与孩子毫无二致,她瞧着头就疼起来,怎么一个个的整天都不让人省心,好端端的非要舞枪弄剑干什么? 这时孩子慢慢向一本《黄帝内经》爬了过去,小手刚要摸上书皮,忽然看到一旁身材颀长的青衣男子,一双乌黑眼睛瞬间更亮了几分,摇摇晃晃的立起来,努力举起藕节一般的小胳膊,甜甜的笑起来,脆生生叫道:“爹爹!” 那人立马心头一软,长腿一迈,直接抱起孩子放在怀里,不料这小祖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屁股还没坐稳就伸手去扯他腰间的剑,他怕利刃血气对孩子不利,就一手按住孩子一手握住剑鞘往下一拉,谁知一岁的孩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紧紧攥住剑柄不放,死不松手,只听“咣当”一声,长剑出鞘,寒光四溢。 身边诸人都是一惊,孩子母亲掩面气结,“容貌神情没有一个像我的,连喜好也不像我,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这一定不是我生的不是我生的” 那人敛起笑意,正色看向怀中幼子,那娃娃也一本正经的看向他,一双眸子晶莹璀璨,不惧艰险。二人对视良久,那人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好,给你!” 颜夫人说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又看向阿薰,眼含笑意,老怀甚慰。她有生之年,与那人缘悭一面,今日终于得见那人引以为傲的传人,也是欣喜满足。阿薰却恍然未觉,犹自出神,像是掉进了陈年旧事的岁月长河中挣扎不出,眼中又渐渐浮出些悲凉无奈来,肩膀微微缩起来,身子前倾,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一起,像是情不自禁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却又无可奈何的由它从指缝间溜走,是那世外山庄风景如画?是那无忧童年天伦之乐?还是那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秦维桢见此,心中不禁瑟缩一下,无论如何,那些人生中最珍贵最温暖的东西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记忆涌来又退去,徒留一片凌乱不堪的沙滩,那些杂乱印记瞧着只会让人触目惊心,悲从中来。 “颜夫人,闻听您方才话中,对那人似乎也很是尊敬仰慕,话说这位前辈风采出众,令人佩服。只是英雄末路,墙倒众人推之时,不知夫人身在何方?又作何感想?”郝雁奴态度仍是不愠不火,话中绵里藏针,一听即知是在为阿薰打抱不平,不满杜衡提及旧事,惹其难过。 颜夫人听出了这话外之音,却没作计较,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精致的白玉茶杯翻来覆去的看,神情怅然,“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凡事一定要求个公道。可年岁渐长人就懂了,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世间有太多东西,都如流水落花春去也,不可复得。我当初也曾一腔怒火无从宣泄,要找那些混帐东西讨个公道,可等我赶到轩辕山庄去拜祭故人时,只有一片焦土满目荒凉,那人的遗骨我都未能见到。” “我呆坐在那废墟中整整一宿,心知就算拼他个玉石俱碎,两败俱伤,那人也仍是回不来了,那无双剑法也是无缘再见了。有道是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到头来,只能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她转向郝雁奴,眼中竟隐隐有恳求之色,“你是个聪明人,你想想,那人若还活着,可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整日活在怨恨悲愤中,任那雄雄业火,烧尽自己的大好年华,天赋绝学?你若真的是为他好,便不如劝他不问恩仇,放下执障。他爹这一生,总有过烈马青葱,恣意潇洒的时候,他这一生才刚刚开始,又岂能这般深陷泥泞,举步维艰?” 郝雁奴心机深沉,惯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说话办事向来滴水不漏,只有在阿薰面前时不时会有点皮痒欠抽,其余人见主人句句情真意切,苦头婆心,都以为他会识时务的收敛沉默。谁知这人认真看了眼低着头的阿薰,郑重其事道,“我名叫郝雁奴,本来就是他家的奴仆,一辈子只管听主子的吩咐,断没有教唆主人的道理。他要讨个公道,我就赴汤蹈火,他要息事宁人,我也绝无二话。我主人说过,为何欠债的人可以依然活得心安理得逍遥自在,讨债的的人却要忍气吞声苟且度日。是不是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这芸芸众生就要饱受煎熬苦不能言?”这人在话里把自己说的低三下四,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倒显出骨子里的几分硬气来,月白暗暗的竖了个大拇指,有些刮目相看;梅冰清深深的看他一眼,神情复杂。 杜衡一时间被顶的哑口无言,席间气氛尴尬。正在此时,吃饱了出去遛食的青耕扑愣愣飞进来,慌不择路的一头撞在阿薰肩上,这鸟儿向来怕他,不太亲近,这会儿投怀送抱肯定是遇见了什么麻烦。阿薰坐直了身子,长眉微挑,只见颜府的管家急匆匆的进来,身后跟了一位风姿俊雅的贵公子,腰佩长剑,正是梅世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风声鹤唳(三) 话说梅冰清去苏州时,怕父亲兄长担心,就让青耕送了封亲笔信去御剑山庄,心中只说自己被秦家主仆二人搭救,安然无恙,但是经此大变心情低落,思念亲人,要去姨母家小住几天,到了姨母家再与家中联系。为怕梅氏父子生疑,秦维桢也写信告知自己会安全护送梅小姐去苏州,其中曲折细节等他回到金陵再详谈。他们只字未提阿薰和郝雁奴二人,以防生乱,但是不知青耕在梅府不知遭遇了什么,回来时灰头土脸惊魂未定,蔫蔫的让梅冰清哄了好久才见好转。如今故态复萌,想必是在梅公子那里吃了些苦头。 梅世英一进门就看到席上的两位昔日御剑山庄的不速之客,他何等聪明,瞬时就琢磨明白这两人是一伙的,里应外合诡诈多端,一想到爹爹的寿宴和自己的继任都被这两个祸害搅黄了,心头火起,直接按剑喝道:“总算找到你了!” 郝雁奴一眼瞥见颜夫人正欲起身,赶紧去拉阿薰,谁知这人已经霍然站起,双目喷火,冷冷道:“来得正好!”那架势就差撸袖子直接打一架了。 梅冰清赶紧乞求般看向姨母,秦维桢暗暗稳住桌子,提防这两人随时掀了饭席大打出手。月白却有些欣欣然起来,上次看这两人过招没看过瘾,今晚到要看看谁更厉害,嘿嘿! 这厢颜夫人变了脸色,一拍桌子怒斥起来,“你们做什么!在我府上也敢这么嚣张,是要毁墙拆房上梁揭瓦吗?” 她转向阿薰,疾言厉色道:“我尽地主之谊,你就这般投桃报李?这屋子里有个老婆子你不管,腿脚不便和不会武功的人你也看不见吗?这般逞凶斗勇,伤及无辜,那人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坐下!” 阿薰心中愤懑,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又听她提及爹爹,余威犹在,只能气呼呼的坐回去,一身戾气吓得青耕直接跳到秦维桢衣襟内,半晌才敢露出一个小脑袋偷偷瞄他。 颜夫人怒火不减,手指着梅世英一顿臭骂,“你十多年没来看过我这把老骨头了,现在一进门就要打打杀杀,可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来索命的?” 梅少爷母亲还在时,与这位姨母也算亲厚,也知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定会袒护自己,便有些有恃无恐,“外甥无礼,给姨娘赔不是了。只是这人居心险恶,来路不明,御剑山庄就是被他焚毁的,爹爹现今依然郁郁寡欢,让人忧心不已” “胡说八道!你爹那个老东西是自找的!你回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心虚躲着不敢见我?为什么被人找上门烧了那破院子?什么天下第一庄,我呸!他个背信弃义负心薄幸的王八蛋!” 颜夫人一提梅镇南就如同火山爆发,气血汹涌,“我告诉你,这人是来讨债的,当年你爹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别以为支支吾吾不吭声就没人来收他!” 这下连秦维桢都有些尴尬,这颜夫人出自武林名门,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发脾气时也知道分寸,对着颜钰也不肖侄子也只是骂完赶出去了事,这梅师叔在武林德高望重,人人敬畏,怎么被她骂得一钱不值?简直恨不得一刀杀之以图后快。当年轩辕山庄覆灭一事,难道是梅师叔,爹爹和袁掌门所为?那颜夫人颇为敬重的风前辈和一母同胞的姐姐过世一事,到底背后有何隐情? 梅世英兄妹听着姨母痛骂爹爹,脸上都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梅公子知道自己惹怒了姨母,不敢还嘴,怕她待会儿又当着众人面揭出什么丑事来让自己更加难堪。 梅冰清踌躇半天,上前柔柔挽住颜夫人道:“姨娘,明天就是清明节,我想和哥哥一早去拜祭外祖父母和娘亲,哥哥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不如让他早点去休息,此事等咱们过了清明再议。” 颜夫人骂完气也平顺了不少,心里其实也疼惜这兄妹二人,就降了音调:“也罢,都早点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过了明天再说,不许在我院子里闹腾。” 阿薰观她河东狮吼大发雷霆,反倒觉得解气,听了此话站起来就走,经过梅世英身旁时,脚步顿了一下,偏头斜睨,见他目光阴沉,大有要暂且记下秋后算账的意思,反而嘴角一牵,挑衅的看他一眼,扬长而去。梅世英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见他和郝雁奴都离开了,方才坐下,对着梅冰清道:“那袁无敌来了家中,说你被歹人劫持,还说秦兄助纣为虐,要杀他灭口。我自然不信这话,可是爹他老人家担心你,一定要我来苏州看看。” 梅冰清心想,果然都被郝雁奴料中了,这袁家人好不知羞耻,当下便一五一十的将来龙去脉都讲了,还强调那主仆二人对自己三番几次出手相救,绝无歹意,还说秦公子只是不放心才跟过来的,但也没提及想要毁婚一事,一来自己羞怯,二来怕火上浇油。梅世英听后,话中已带了隐隐怒气,“真是倒打一耙恬不知耻!此事你不必担心,我定会料理清楚,还秦兄一个清名,也断了那袁氏父子的痴心妄想。” 颜夫人此时冷哼一声,“那苍鹰门前掌门袁鹰扬倒是条汉子,只可惜,养了个心如蛇蝎的女儿和义子,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了。我当初一眼看到袁枭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偏偏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坏事做尽,还养出两个混帐儿子来。你爹为虎作伥,反受其嗜,还能怨谁呢?” 梅冰清只觉心中一阵荒凉,外人看来她的人生顺风顺水,无忧无虑,但其实那只是八岁之前的人生,那年爹爹声名鹊起,娘却悒悒不乐了一年多,突然撒手人寰,第二日清晨只剩一口薄皮棺材,姨母不知怎的冲到家里来大吵大闹,硬是把棺材拉走了说要送回苏州与外祖父母合葬,爹爹垂头丧气的居然应了,从此家中冷冷清清亲情淡漠,如今一路见闻和姨母不管不顾的一通大骂,她才有点明白,当年爹爹发迹和娘的早逝另有隐情。富贵东流水,万事皆波澜,那些虚名浮利在爹爹眼中那般重要吗?她又想起阿薰的爹娘,那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终究是毁在自己父亲手里了吗?那冰冷倔强的阿薰,在家毁人亡之后,是如何孤苦伶仃的支撑到现在的? 月白想看打架没看成,略有些悻悻的送少爷回房了。梅世英有些心神不属,只胡乱用了些饭。颜夫人知道他进来诸事不顺,心情郁闷,这孩子自幼聪明伶俐,长得又好,最得她喜爱,如今见了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也软了,好言安慰了几句,说明天去自己爹娘坟前上柱香,求保佑他平安顺利,就让他回房休息了。 是夜,华灯荧荧,冷月如眉,梅公子立在窗前,毫无睡意,他头脑中反复回荡着那青衣人阿薰临走时看他的一眼,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自己那夜在梅林第一眼看到他为何会觉得眼熟,父亲对这人来历为何三缄其口避而不谈,那段羞辱记忆到底还是扑面砸来,淬不及防的将他拉回十一年前的白云山下的轩辕山庄。那时,父亲带着十岁的他,去向那人的长女提亲。 ------题外话------ 总算交代了阿薰的性别之谜,下章开始用“她”而不是“他”了,嘿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风声鹤唳(四) 那时父亲有意与风擎天交好,有心拉拢,又说那人剑法天下闻名,若是成了他未来岳父也可点拨一二。那时小小少年心中便已有了凌云壮志,只想着未来威震四方,诸邦臣服,如何肯错过一个觐见英雄拜师学艺的机会?那轩辕山庄极为普通老旧,但那人挥刃百岳睥睨无双的泱泱气度却让他一见折服,真正的高手,便应该是这般如五岳名川一般让人高山仰止,五体投地的吧? 父亲忙着与那人说话,放他去后院玩耍。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还不到幼学之年的阿薰,那青衣童子正在地上凌空翻筋斗哄一旁三四岁的娃娃开心,他翻得起劲,那娃娃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乐的手舞足蹈:“好棒好棒!”忽然那童子停下来,转头看向他,面露惊艳之色:“哪里来的姐姐?生得这般美貌!” 梅世英少时俊俏清秀,孩提时经常被人误认为女孩子,但是现在已有了青涩少年的轮廓,心下恼这熊孩子眼神真差,偏偏这人浑然不觉,继续拿他寻开心,“灵儿,这位姐姐好不好看?将来照着这个模样给你寻个媳妇怎么样?”那娃娃笑得前合后仰,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梅世英那时年幼,对什么心机城府一窍不通,当时火起就和那童子吵了起来,两人互不相让,针锋相对,最后干脆拳脚相向,他以掌为刃,身形飘忽,对着那童子直劈过去,这人反倒欣喜起来,“傲雪剑?”当即身形闪动,手腕一翻,精准快捷的扣住他的臂膀向后一推,他肩膀一痛,大惊失色,登时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听身后一道声音含怒喝道:“薰儿住手!”只见那人和梅叔叔已经赶了过来。 风擎天本来见梅世英芝兰玉树,颇为满意,没想到自己女儿和人家初次相见就打了一架,还毫不手软的把这孩子的一只胳膊卸了,赶紧帮他接回关节,揉按了半天,见这孩子还是面色苍白,羞愤难当,当即责怪阿薰,“你这孩子太没规矩,怎么对客人这般无礼!” 阿薰抱肩杵在一边,不服气的嚷道:“这人太小气了,我夸他长得好看,他便火冒三丈的冲我叫嚷,明明是他先动的手,输了便要哭鼻子!不服就再比一次好了!” 阿薰自幼好女扮男装,被人认做男孩子也不介怀,她见梅世英生得比女子还要俊秀,便以为这人也和自己一样是姑娘家,口无遮拦调戏人家,谁知捅了个马蜂窝,打赢了还挨了顿臭骂,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风擎天无奈,事已至此,这两个孩子已经结下了梁子,这梅家孩子伤了自尊,自己闺女打上了瘾,以后只怕见一次斗一次,沉吟片刻,对梅镇南道;“令公子龙驹凤雏,仪表非俗,只是小女生性顽劣,少不更事,这二人怕是水火不容,干戈不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才不要这娇气少爷呢!将来定要寻个比他好千百倍的!” “薰儿闭嘴!” 那青衣童子住了口,气鼓鼓的看向父亲,风擎天瞪了她一眼,她也毫无惧色的瞪回去,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连生气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半晌,他无奈地叹口气,语气放缓道:“还不快向梅公子赔罪?” 阿薰唇角一勾,居高临下的瞟了梅世英一眼,干脆利落的回了四个字——“他想得美!” 风擎天面色铁青,一旁的梅镇南头皮发麻,这女娃娃如此桀骜不驯难以管教,日后长大了还了得啊,聘她进门只怕要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罢了罢了。 梅镇南打消联姻念头,带着儿子道别离去。梅世英一直记得父亲那日面色阴鸷,黯然神伤,薄唇紧抿,像是隐隐下定了什么决心。亲事被拒,儿子被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况且有那飞天剑在江湖万众瞩目,自己的傲雪剑就难有出头之日,还有,那女孩子武功资质绝不亚于她父亲,不出十年便会成为下一任飞天主人,难道到时候她也会像她爹一样剑挑各大门派让我等名声扫地?留着她兴风作浪,倒不如趁早除了,免得养虎为患。也罢,事不宜迟,早做准备为好。 梅公子想到这里,渐渐明白了父亲当年用心,推己度人,难道要一生俯首称臣仰人鼻息?人生在世,谁不想站在山巅之上俯视众生?可是如此临阵倒戈,落井下石,这十年来他老人家可曾心中有愧,夜不能寐?如果换作是自己,当年会怎么做?这桩陈年旧债,究竟要如何了结? 夜色浓郁,星光浮动,本应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他却思绪杂乱,一夜无眠。 其实那日轩辕山庄还有一幕被梅氏父子错过了,风擎天素来宠女儿,千依百顺,但也明白修剪枝叶除草松土的要紧,待梅家父子一走便横眉竖眼对着阿薰道, “罚你今天多练一个时辰的功!” “我不!” 他顿时有些错愕,谁料这孩子理直气壮的挺着胸脯来了一句, “我要多练两个时辰!” “” 他哭笑不得的回了房间,对着夫人摇头叹气,阿薰自幼天赋极高,剑谱招式过目不忘,又勤学自律,让他老怀安慰,寄予厚望。这孩子与淘气顽劣俱不沾边,却是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跃跃欲试的要将中原武林整个地动山摇,日后不知要闯出什么大祸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夫人埋怨的看他一眼,又心疼道:“才九岁的孩子,你就敢这么罚她?也不怕伤筋动骨落下什么病根。” 风擎天听了也隐隐有些后悔,怕责罚太过,这孩子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今后只会更加桀骜难驯,看时辰这孩子也该练完了,要去房里瞧瞧。经过灵儿房间时却听道一个熟悉声音道:“灵儿,今天来的那小子功夫真不济,姐姐打得不过瘾,眼下一定要好好练武,早日出去和那些名门正派比试比试,若是他们哪家的姑娘生得漂亮,姐姐就抢来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灵儿听了依然乐呵呵,含糊不清的叫道:“好啊好啊!姐姐真棒!” “” 风擎天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气血上涌,额头的青筋都快跳了出来,险些憋出内伤来,默默回房,一路上暗忖,“这倒霉孩子长大后定是个混世魔王,要上天入地祸患无穷的,过段日子定要带他去见见少林寺的大通方丈,开解一番,免得她日后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可惜他终未等到那一日,终未看到那月光下舞剑的小小身影长大成人。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一年后的那个深夜,当他浑身浴血的躺在沦为修罗场的轩辕山庄时,最后看到的是抱着灵儿尸身哀恸欲绝的妻子,最后听到的是薰儿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呼“爹——” ------题外话------ 九岁阿薰出场,作者默默撒花鼓掌。下一章第一个小高潮,字数有惊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风声鹤唳(五) 第二日清晨,梅冰清起了个早,正要和姨母哥哥一起出门,忽然看见郝雁奴规规矩矩站在院子外面,手里递了个东西过来,细看之下是个鲜翠欲滴的柳叶镯子,纹路精致,小巧玲珑,戴在手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晓得她手腕的尺寸,还知道苏州人清明要戴柳枝的习俗。她心里一暖,心想这人一路上体贴备至又谨守分寸,这番心意着实令人感动。 到了客厅,只见阿薰已经坐在桌旁好奇的瞅着一桌子的冷食,颜夫人和颜悦色笑容可掬的夹起一个色如碧玉的青团子放进她碗里,为她一一介绍,“这叫焐熟藕,要蘸着赤砂糖浆食用,这叫香椿头,这个时令味道最鲜,这个叫酒酿饼,趁热吃最好” 颜夫人眼见这孩子迫不及待,拇指大动,心里高兴,“喜欢就多吃些,我上午要出门拜祭亲人,晚些时候就带你去山塘看会,那里可热闹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苏州,可千万别错过。” 白居易在苏州修建的七里山塘已经沿袭近千年,属每年“三节会”时最为热闹,几人傍晚时分到了山塘,颜夫人带着梅冰清去游人如织的花神庙上香,梅世英也跟着去了,阿薰和秦维桢生在中原,不曾见过这熙熙攘攘船只拥挤的河道,当下便上了最大的一艘画舫,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 梅英落尽,柳眼初开,那雕栏玉砌,古色古香的船儿悠悠荡荡的在古运河航行,月色如银,浩渺一片。几人上船时辰晚了,只能坐在角落里,阿薰在最里面,与秦维桢并排挨着,对面坐了一位年轻公子,身着杏色长衫,纤眉秀目,温文儒雅,秦维桢对面倒是一位一身竹青锦袍的中年人,圆脸微髭,细皮嫩肉,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商人。这两人倒也和气,对着两位新来的邻座颔首致意,便自顾自的观景赏玩。 这时进来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衣,双瞳剪水,两颊嫣红,乍一看倒像个年画上天真烂漫的吉祥如意娃娃,那丫头捧着个小酒壶,挨个给桌边客人倒酒,想来是这船上的童仆,想必是新来的,略显的笨手笨脚,走到阿薰身边时被桌脚拌了一下,一个踉跄,幸亏阿薰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那孩子才没摔倒,但是酒水还是洒了一点出来淌在桌上,阿薰见那船老板探头过来查看,赶紧用袖子擦了酒渍,自己拿了酒壶,打发那孩子走了。秦维桢看了心道:这人看着不好相与,实则心地善良,保护弱小,不像大奸大恶之徒。 这时听得对面公子道:“闻这酒香浓郁,可是‘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阿薰眼睛一亮,吸了吸鼻子,见那公子斟满了一杯酒对着自己遥遥一敬,也不含糊,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只觉入口绵甜,回味悠长,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欣欣然又是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了几番,忽然见方才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急急忙忙的挤进角落蹲下缩成一团,竖起一根手指对着阿薰做了个“嘘”的动作,只见一个燕颔虎颈,浓眉大眼的汉子奔了进来,四下张望,明摆了是在找人,不一会儿便寻到这处,对着几位客人一抱拳道:“打扰几位朋友,不知道可有人在船上看到一个红衣小姑娘?” 阿薰只觉得那丫头扯了扯自己衣角,不动声色的挺直身子挡个严严实实,扫视一周,见另外几人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方才不紧不慢道:“见是见过,但刚刚人已经出去了。” 那汉子面色一沉,道了声谢,又急匆匆出去了。郝雁奴看到他腰间佩的长刀,做工精良,出自名家,面上太阳穴鼓,印堂有槽,是个内家高手,站起来跟了出去。那女孩子抬起头来,冲阿薰得意的眨眨眼睛,露出一双小巧酒窝,颇有些狡黠灵活。阿薰看到这副可爱模样,蓦地心头一动,展颜一笑。 那丫头怔了怔,只觉得这人一笑如同夏日暖风,能使冰雪消融,晴空万里,再大的委屈见了这笑容也烟消云散了。这人看着冷若冰霜,可刚才伸手扶了自己又解了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自己才会第一个找她求助的吧?这时阿薰伸出手来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小丫头忽然扬起脸,蹭了蹭她的掌心,像只小猫咪一样闭着眼撒娇卖乖,这回轮到阿薰愣住了。那孩子犹豫片刻,瞅瞅对面那两个人,终于下定决心凑过来,低声耳语道:“快跑,他们是来抓你的,我在舱外听到他们悄悄话了。” 舱外的郝雁奴尾随着那汉子出去,见一个持刀汉子过来禀道:“听那船老板说,小姐这几日一直混在画舫当童仆,方才还在,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那汉子皱眉道:“这孩子被宠坏了,任性妄为,爹这一个月一直担心芃儿安危,再拖下去只怕要亲自赶过来寻人了。” 那二人交谈了几句,又往别处去寻那丫头了。郝雁奴不声不响的正要退回舱内,忽听得背后一人嗤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兄台可有雅兴一叙?” 梅公子立在花神庙的小桥上等候姨母妹妹,长身玉立,丰神俊美,引得过路游人纷纷驻足,一些旧居深闺的夫人小姐捂嘴偷看,低头浅笑,只恨不得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他却昨晚一宿无眠,今日又在外逛了一天,如今只觉疲惫,身困体乏的只盼着回府。 这时,河上飘来一艘画舫,里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丝竹之声,舱内只有一位二八佳人,身着霓裳羽衣,翩翩起舞,那美人生得柔桡轻曼,妩媚纤弱,一双美目流转,顾盼之间,明艳不可方物。梅世英历来眼高于顶,又有一个倾国倾城,知书达礼的妹子,见了如甄柬一般的庸脂俗粉,自然不屑一顾,但平生头一回见到这般尤物,不觉一怔。 正在此时,那美人轻移莲步,微挑珠帘,对着桥上的他曼然一笑,那一刻,销魂夺魄,心荡神迷。历来英雄,那怕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但有几人能禁得住那一支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颜夫人带着梅冰清出了庙来,不见外甥的身影,听得身边仆人道:“梅少爷说是要见一位朋友,晚些时候自行回府。”她放下心来,正要去寻阿薰一行人,只听河面上一声大叫“打起来了!”只见各路船只纷纷逃散,乱成一团,有的船客索性跳水游走,船上的女子小孩大多不懂水性,都大惊失色的哭喊起来,最大的一艘画舫上跳出一个青衣少年,冷眉肃目,侧身躲过身后追来的一个锦衣人的一掌,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鬼目宫养的走狗!” 这时身后又跳出来一个年轻公子,两人将阿薰围在中间,除去外袍,露出里面的精悍短打,一个掏出狼牙棒,一个举起双剑,行了个礼,异口同声道:“鬼目宫巽木使(坤露使)叶映(孟西洲)请阁下移驾寒舍一坐!” 杜衡闻言一惊,鬼目宫乃天下第一邪派,与所谓名门正派格格不入,与清高傲世的轩辕山庄主人倒有些异曲同工,只是两家从无瓜葛,也未听说有何龃龉。这鬼目宫宫主凌霄年事已高,近十年来已是鲜少露面,为何这么快找上了轩辕山庄后人?那凌霄向来性情乖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中原武林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折在她手里,偏偏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据说天下可与势均力敌者只有武当掌门冷青松,而少林方丈大通禅师此十年前遭人暗算后功力散尽,也无法与此人抗衡。阿薰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如何得罪了这么一个大魔头? 阿薰依然淡定,面色不改道:“想让我听话也容易,这里人多碍手碍脚,咱们寻个宽敞地方比试,赢了就跟你们走!” 叶映孟西洲二人只当她拖延时间,伺机逃跑,哪里肯依,当即互相使了个眼色,扑了过来。狼牙棒棒头硕大,遍布尖刺,双剑剑花错落,寒气砭人肌肤,两者如虎狼一般将那瘦弱少年拢在中心,围观众人无不胆颤心惊,两股战战,替这青衣人捏把汗,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被狼牙棒钉上一排血窟窿,或者被双剑捅个对穿。 那少年身形陡转,电光火时间找了个空隙闪了出去,算准了角度和力度,双掌同时击出,叶孟二人被逼的后退一步,狼牙棒和剑撞在一起,震得虎口隐隐发麻,兵器险些脱手。 两人不敢掉以轻心,又围将过来,阿薰左挪右闪,气定神闲,时不时出手如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一下两人,让他们手忙脚乱自顾不暇,三人就在画舫甲板上斗的难解难分。 秦维桢见阿薰跳出船舱时本想跟过去,谁知被那坤露使孟西洲伸手一拦,客客气气道:“我等此番只为一人而来,与公子无关,也不愿累及无辜,我一番好意,还望秦少侠体谅。”如今见了阿薰以一敌二,毫无窘态,便也放下心来,心道这人赤手空拳也一身是胆,伸手果然了得,不知这飞天传人使起剑来,又是怎样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正在此时,一枚信号弹高高跃起,划亮天幕,阿薰身形一滞,步伐加快,鬼目宫两位使者听说过御剑山庄梅林一事,以为他有人接应急于先走,不免心下烦躁起来。 那巽木使叶映年纪较长,看着倒像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生意人,其实在宫主身边待的时间最久,浸染最多,早已学会了心狠手辣不留后路,他眼神鸷恶,四下一掠,抓起船上一个小工就扔到离得最近的一艘画舫上,那人连尖叫一声都来不及,便直通通撞破甲板跌了下去,整条船摇摇晃晃退后几丈远,抖的像一片风中凋零的落叶,船上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站不稳一个跟头跌进水里,孩子母亲凄厉的叫喊着要扑过去,被人死活拦住了,泣不成声,月白见了再也按耐不住,扑通一声跳到水里去救人。 阿薰情知这人是为了防止自己跳船跑路才出了阴招,如今四面船只都躲的远远的,唯有这艘画舫孤零零的立在河中。耳边人声嘈杂,有大声呼救的,有嘶声悲呼的,还有低声求饶的,她想到那生死不知的孩子,突然燎起满腔怒火,双目含煞,不让走了是不是?好!爷爷奉陪到底! 她捡起船上一支划船用的竹竿,是之前的船工跳水前随手丢的,一劈为二,脚步一旋,凌空而起,半截竹竿在半空中化为一道弧形的光华,化为骇人的利器,化为一道催命符,顷刻间,所有的招式杀机毁于一旦,所有的敌人对手溃不成军,一剑过后,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河面上突然寂静了。 秦维桢双手按住轮椅,几欲立起,世上竟然有如此凌厉的剑招? 月白刚刚把那奄奄一息的孩子举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形如木桩?怎么所有的人都看向河中心那个青色身影,呼吸几乎停滞,面色惊惶欲绝? 孟西洲的双剑已断,他握着手中断剑剑柄犹自战栗,费了好大力气才转动眼珠,看向几步之外的叶映。 叶映仍是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白净脸皮笼罩上一层灰气,他双唇血色全无,微微开启,似是想说什么,目光颤巍巍落到地上完整如初的狼牙棒上,上面鲜血淋漓,那是他的血,那半截竹竿穿胸而过,将他心头血几乎放空,他摇晃了几下,一头栽进水里,染红了偌大河面。 一支普通竹竿斩断了剑,贯穿了心,退了对手,这一剑不只化险为夷,威慑对方,也将剑客的杀心展露的淋漓尽致,在人人心里种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一剑过后,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恐惧,窒息,手足无措,惶惶不可终日。 一时间,风声鹤唳。 ------题外话------ 飞天剑第一式——风声鹤唳,以后会越来越精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危机四伏 (一) 颜夫人已然跳上了一艘小船,正准备去解围,此时却是神色骤变,自言自语道:“风声鹤唳?” 那是轩辕山庄第一代主人的成名之作,他当年凭此突破崆峒三子合围,于虎狼环伺中毫发无伤,从此享誉江湖。这孩子年纪轻轻,居然已有这般剑术,那人信中所言,诚不欺我。只是,这天资卓绝的孩子入了当今污糟腌赞的江湖,究竟是福是祸? 正在人心惶惶之时,一灰衣人驾着小船迅速向河中心靠来,对着阿薰一招手,她轻轻一跃上了船,郝雁奴手脚利索,船桨翻飞,二人身影顷刻间便已消失。杜衡眼光一扫,只见人山人海中一蒙面女子快步离开,背影有些熟悉,便跟了上去。 终于一声啼哭打破死寂长夜,原来是那落水的孩子醒了,放声大哭,母亲赶紧抱着他轻声哄起来,秦维桢这才发觉,那坤露使孟西洲已不知所踪,留下同伴沉尸河中,月白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他回颜府的路上一直问东问西,好奇阿薰那一剑究竟如何厉害。主仆二人回府正好遇到刚进家门的梅姑娘,三个人等至深夜也不见另外几人回来,正要派人去找,只见颜夫人神思恍惚的回来了,目光黯淡,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连背都微微佝偻起来,颇有几分哀毁骨立的样子,梅冰清赶紧上前挽住她,心疼道:“姨娘,你怎么了?” 颜夫人双眼幽深,缓缓叹了一口气,“我见到了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惹得您这么难过!” 杜衡拢了拢乱发,盯着那风中摇摆不定的烛火,摇摇头,“她是个可怜人,心比天高,只可惜命比纸薄。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夜色凄凉,冷月如刀,年近半百的杜衡心力憔悴。那蒙面旧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武林四美之一的风逐烟,她的容貌并非最为出众,却是气质最为独特,最令男子趋之若鹜,魂牵梦引,那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引得多少少年英雄血溅三尺,只为博她一笑。 杜衡待字闺中,闯荡江湖时,也曾与她交好,两人脾气性格甚为投缘,自己出嫁时她不远千里来到苏州,送上一份贺礼,讨了一杯喜酒,第二日便不辞而别。十几年过去,武林四美中其余三人,早已嫁做人妇,俱是儿女双全,唯有风逐烟一人年过三十仍孑然一身。 昨晚杜衡才知道,原来她与一男子苦恋多年,一直矢志不渝的等那人上门求娶,谁知郎心似铁,万事皆空。那年噩耗传来,本以为这兄妹二人都已死于非命,谁知她那夜负伤带着薰儿钻入书房下面的秘道,逃出生天。当昔日的金兰姐妹摘下面纱,对着自己凄然一笑时,杜衡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彻肺腑,所有安慰劝解都是徒劳。 十年前那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暗中操纵,她全然不知,如今见了风逐烟这般模样,才明白薰儿的满腔仇恨从何而来,死去的人永不瞑目,活着的人行尸走肉,作孽的人却在夜夜笙歌。临别时杜衡留下一句话,“我姐姐说过,当年少林寺莫执和尚出事前后曾与梅镇南有书信往来,姓梅的阅后即焚,她也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此事,怕是那和尚牵的头。” 暗无天日的大殿内,阴森鬼魅,如豆的烛火摇摇欲坠,奄奄欲熄,孟西洲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打了个寒噤,前方高高的石阶上立着一个人,全身隐在黑暗中,面目模糊,唯有手中的凤头拐杖依稀可见,那凤凰雕刻的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唯有那对眼珠通红糁人,凤凰泣血,凶煞之象,他不由自主的伏下身去,不敢再看那人一眼。 耳旁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倒是隐含期待,“风声鹤唳?果然是那人的后人,命硬的很。”那声音停了停,又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叶秋凉或许能抵挡一阵,不可力敌,只能智取。你传令另外几人带他回来,与他相干之人,一并不可放过,都要带回来细细审问,此事先莫要周望舒知道。” 孟西洲领命离开,如释重负,出宫门时,又听得身后那人自言自语道:“飞天传人?倒要看看有几分真传。” 第二日早上,秦维桢用过饭便和颜夫人请辞,说是父亲快到金陵了,要回去等候,梅冰清有心请他再小住几日,转头一看哥哥梅世英却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想。他只是客套了几句,也未提要一起回金陵,说自己多年不见姨母,还要多孝敬老人家一段时间。颜夫人未作挽留,只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轮椅上的谦谦公子,道:“见了你爹,能否请他来我府上一聚?陪我这个老婆子唠叨些陈年旧事?” 秦维桢略感诧异,仍恭敬有礼道:“不知颜夫人和家父竟是旧识?” 杜衡冷哼一声,“你爹年轻时候。看着倒有几分血性,像个英雄好汉。”她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你倒不太像他,但愿我这次没看走眼。” 秦维桢满腹狐疑,但见颜夫人不愿再提及往事,只好告辞。梅世英送他到门前,扶他上车,被他瞧出几分欲言又止,便问道:“梅大哥可是有话要交代小弟?” 梅世英做出几分吞吞吐吐的样子,“话是有的,但是看似贤弟与那人相处融洽,在下不想挑拨是非,枉做小人。” 秦维桢知道自己一直作壁上观,未曾表明立场,加上袁无敌混肴黑白,恐怕已令梅家父子生疑,便不慌不忙道:“实不相瞒,小弟与那主仆二人并无深交,当初冒然赴约,只是为了月白,后来随梅姑娘来苏州,只是担心袁氏父子不肯善罢甘休,又不知那二人底细,不放心只由他们陪同,这才跟来了。” 梅世英想想倒也在理,“冰清这孩子天性善良,涉世未深,想必是被那二人花言巧语哄骗了,才轻信了他们,难为你费心还受了委屈了。我回去定当禀明父亲,还贤弟一个公道。” 秦维桢听到“公道”二字,便想起那讨债的阿薰,想起那句“天地不仁”,犹豫片刻道:“平心而论,小弟这一路上细细观察,觉得阿薰并非穷凶极恶,反而是个性情中人,扶强除弱,为人坦诚,只是他言语之中,对令尊,家严还有袁掌门颇有些怨恨微词。小弟孤陋寡闻,不知兄台可听说过——轩辕山庄?” 那最后四个字一字一句咬的极慢,只见一贯温润如玉的梅公子脸色一点一滴的暗淡下来,浮云蔽日,大夜弥天。 好一会儿二人相顾无言,梅世英暗自缓了口气,心道这陈年旧案早就盖棺定论了,料这小魔头也翻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来,拖下去反倒欲盖弥彰,惹人生疑,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出来。 “那轩辕山庄在洛阳白云山下,曾经有些名气,只是那庄主风擎天,甚是恃才傲物,剑走偏锋。他早年曾一剑挑遍武林各大门派,惹得人人自危,闻风丧胆。还曾因私人恩怨,逼得前武林盟主袁鹰扬老英雄自断一臂,伤重不治,可谓飞扬跋扈,恣意妄为。” “十年前,少林寺方丈大通禅师突然深夜遭人暗算,昏迷不醒,他门下大弟子莫执禅师目睹经过,称凶手便是风擎天,因为他父亲早年闯荡江湖时,曾败在方丈手下,不久便郁郁而终,定是他怀恨在心,便施毒手欲报父仇。大通禅师素来年高德劭,人人敬仰,不料遭此横祸,父亲,秦师伯,袁掌门一干人等闻听此事大为打抱不平,便连夜赶到轩辕山庄找风擎天理论,谁知那人一言不合便狂性大发,痛下杀手,险些要了袁掌门的性命,最后是阑干傲雪两大高手并肩携剑,解决此人。” “那轩辕山庄就此败落,秦师伯和父亲为武林除了此害,一战成名。”他说到此处,隐隐有些自豪,暗想当年父亲年至不惑,方才尝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滋味,怪不得要多年来步步为营,谨小慎微,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帮父亲除去这个祸根,以绝后患。 秦维桢听后神情平静,思量片刻,只问道:“那兄台可知,风擎天的家人下落如何?” 梅世英不提防他想到这个,顿时有些尴尬,“咳咳,他家人嘛,父亲说袁枭劫后余生,新仇旧恨加一起,起了杀心,将风家上下一十三口统统灭了,还放火烧了轩辕山庄。当时他老人家和秦师伯也想劝阻,不过苍鹰门门徒众多,当时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也无力回天了。” 他又想到那青衣阿薰,隐隐忧患,便道:“那两人来历不明,我看八成是打着轩辕山庄的旗号装神弄鬼,秦兄切莫上了他们二人的当。” 秦维桢面上无波无澜,道自己定会小心,便告辞离去。月白一直在前面驾车,只顾着欣赏沿途春光融融,风和日丽,良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鹜。” 那天下第一的名头,便是个无形枷锁,有人身在笼中而不自知,有人勘破名利远走避世,只是当年那一夜屠戮,英雄末路,如今只被人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只怕是推卸塞责,粉饰太平。 ------题外话------ 我的微博用户名文非87,有兴趣的朋友欢迎关注,一般更新都是在晚上八点,我会在微博提示已更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危机四伏 (二) 颜府,梅冰清回到房内,刚一推开门,一道小小青影扑过来落在她肩上,调皮的啄一下她的耳垂,眼珠晶莹如玉,她喜出望外,赶紧反锁了门,坐下来把那小精灵捧在手心,纤长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的捋着它的背,青耕乐不思蜀,摇头晃脑腻歪了半天,方才跳下来跺着方步慢慢走到桌上的一盆花旁边,立定昂头,拍拍翅膀。 梅冰清定睛一看,那是一盆石竹,花心成紫边缘泛白,一朵朵花团锦簇,繁密艳丽,她本人倒不怎么喜欢这大红大紫的颜色,但是母亲生前极爱这花,留下一盆石竹被她精心呵护了近十年,显见是郝雁奴怕她伤心,又找了一盆相似的送了来,还留了青耕告别。 月色朦胧,温柔轻抚,佳人面绽芙蓉,眼中波光明灭,低头不语,青耕好奇的凑近来,抿抿桌上那刚刚掉落的几滴晶莹,似是感到咸苦,又不解的抬头端详她,有些手足无措,似是怕回去不好向主人交代,但还要马上飞去与他们会合,登时左右为难,搔首踟蹰。 此时,身在徐州的郝雁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阿薰似是全然不知,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小泥炉上的一口铁锅纹丝不动,那锅里堆满鸡块土豆,沿锅贴着一溜儿面饼烤的滋滋作响焦面金黄,那调料葱姜蒜辣椒放得极多,辛辣之味呛得他又打了个喷嚏,一脸嫌弃的往后移了移,心里却想待会儿得向饭铺老板讨教一下这地锅鸡的做法,以后好拿来对付这吃货祖宗。 原来阿薰脾气虽大,却是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且像个小孩一样拿点好吃好喝的一哄就好,两个人常年在深山老林也找不到什么珍馐美味,久而久之逼得他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好在这吃货不挑食,就是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路,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带出来实在丢人。 这边铺子老板已经端了一壶茶水上来,乐呵呵的看了阿薰一眼道:“这菜火候可以了,客官赶紧趁热吃吧!”阿薰立马拿起筷子开动,郝雁奴倒不觉得怎么饿,四下打量一番,这饭铺其实就是靠近大路边临时搭建的一个摊子,白布一搭,桌椅板凳吱呀作响,快要散架,好在老板的手艺还不错,地段也好,南来北往的客人路过都会坐下歇歇脚喝口茶,所以生意也算红火。 正在此时,一队年轻男子出现在大路上,来人手持长剑一身劲装,为首一人浓眉大眼,高大结实,年纪看着也比其余人大了两三岁,只见他身后一人指着铺子跟他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手一挥,十几人浩浩荡荡走到铺子里坐下,要了些牛肉馒头一类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吩咐老板打包些食物带走,这些人身强力壮,又会武功,但既不高声喧哗,也不放肆无礼,与那些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苍鹰门弟子大不一样,郝雁奴正在沉吟,耳旁突然凑上来一张脸,低声吐出两个字“武当!” 他转过头去,阿薰依然埋头吃饭,再不朝那群人多看一眼。 这群人显然初次下山,年轻人朝气蓬勃,谈笑风生,饭铺老板见状也忍不住笑眯眯的插了句嘴,“几位少侠是要哪里去啊?” 一个弟子颇为爽快,立马答道:“我们刚刚去过金陵御剑山庄为梅老英雄贺寿,如今是去拜访嵩山少林寺。”话音刚落便被大师兄一个眼神扫射过来,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多说了话,赶紧低头啃牛肉。 那为首弟子初次带人下山办事,出门之前掌门叮嘱要万事低调,莫大张旗鼓透漏行踪给外人,自然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那老板是个生意人,什么天南地北客人都见过,当即也不再多话,干活去了。 旁边一个弟子犹豫片刻,偏过头来低声问了一句,“何师兄,这次掌门拖了这么久才放我们下山,紧赶慢赶还是误了梅大侠的寿辰,显得礼数不周,是不是有意为之?” 大弟子何思齐,是武当这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平时也得掌门器重,他知道梅镇南出自武当,二十多年前还是声名赫赫的“武当三杰”之一,可自从他二十年前下山自立门户后,掌门便开始疏远此人,近年来更是态度淡漠,逢年过节梅镇南都会遣人送上厚礼,甚为尊重师门,掌门却避而不见,一概打发弟子料理。 这次武林盟主五十大寿,掌门一直毫无动静,众弟子都议论纷纷,后来他主动请缨要去御剑山庄贺寿,掌门不置一词,闭门不出整整三天,方才应了此事。待到他们一路风尘到了梅府,已是满目疮痍,人心惶惶,但是掌门有令,不得多在御剑山庄逗留,他们一行人只好匆匆上路,去给少林寺住持大通禅师送掌门的亲笔信,二人是多年挚交,大通方丈当年重伤之后便缠绵病榻,久居嵩山,他想到这两位前辈的数十年的兄弟情义,也是心中一热。 武当掌门冷青松历来以宽厚仁和,古道热肠著称,无论是德行操守还是武功修为都令江湖中人望尘莫及,心服口服。他们众弟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犯了教规,掌门也只是罚抄几遍经书了事,绝不体罚或是断食。若有人上门挑战,掌门也只是迫于无奈时才比划两招,点到即止,待对手灰溜溜败退后还要嘱咐弟子们不许声张,顾全他人名声。 当年一位武林前辈曾引用一句古人诗词称赞掌门,“去留无意,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武当诸人都道那人与掌门是忘年之交,惺惺英雄,只可惜,那人已湮没于滚滚红尘之中,当年掌门为此消沉良久,从此武当无人再敢提及那人。 何思齐与一干师弟向来敬重掌门,他不信掌门会因为自立门户一事降怒梅镇南,当年那人在武当搅起惊天巨浪,折了门下首席弟子,掌门反倒爱惜人才,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与他切磋武学,相谈甚欢。掌门素来光明磊落,心胸开阔,这与梅府的嫌隙,恐怕是有难言之隐。 何思齐摇摇头,“此事我也不明就里,但是掌门向来做事稳妥,自有他的道理,我等还是切勿妄言。” 饶是铺子狭小,但人声嘈杂,郝雁奴伸长了耳朵,也听不到何思齐二人耳语了什么,倒是阿薰耳聪目明,一清二楚,心想:莫不是冷掌门知道些内情,所以不屑与梅镇南来往?是不是要再去一趟武当,查访此事?忽听得一个清脆女声讥讽道:“武当弟子,何时做了梅府的走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危机四伏 (三) 众人又惊又怒,一齐询声望去,只见一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饭铺外面,冷冷望着他们。那女子正值妙龄,一袭白衣,出尘脱俗,手执一段九节鞭,露出一支欺霜赛雪的纤手来。一胧白纱遮住面庞,越发显得那双丹凤眼清冷孤傲,不沾烟火。 武当众弟子正值盛年,见了这般翩然而至,遗世独立的佳人,自是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何思齐却觉得来者不善,隐隐有些提防。他双手作揖,朗声道:“我们同门师兄弟路过,惊扰了姑娘,小生在此赔罪了。不知姑娘出自何门,尊师何人?” 那女子冷冷一扫众弟子,满是不屑,出言讥诮,“我的来历,你们也配问得?”玉手一扬长鞭一亮,“要怪就怪你们偏要去贺梅镇南那老贼的忌日,与那烂梅园子沆瀣一气。交出剑来,便留你们一命。” 郝雁奴二人听罢大觉痛快,暗暗喝彩。但武当在江湖素有威名,门下弟子莫不洋洋得意,见这女子出言不逊,顿时大为光火,何思齐身边一师弟年少气盛,按耐不住,大喝一声“休得无礼!”长剑铿的一声,已然出鞘。 何思齐眼见对方孤身一人前来挑衅,只怕早有准备,自己轻举妄动正中下怀,欲要阻止,已是不及。身边师兄弟自幼在山上长大,初入江湖,只有满腔热血,意气风发,全无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纷纷拉住他道,“师兄何必这般畏首畏尾,传出去叫人笑话我名门剑派。且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教训,免得她日后狂妄至极,招来祸患。”他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观战。 那同门师弟的剑法倒也不差,大开大合纵横交错,是要先声夺人威慑对手,岂料那女子年纪轻轻身法奇诡,轻功惊人神出鬼没,鞭影丝丝漫天风雨,愣是不落下风。你来我往数十招后,那女子轻喝一声“快去左边!”那弟子一怔,竟往右边一闪,顿觉左肩一痛,惊叫一声,一回首那女子已然不见,他方寸大乱,忽听耳边曼声冷笑“真不听话!”右手手腕一麻,长剑脱手,人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那女子掷剑于地,斜睨众人道:“叫三声‘师祖’,便还你的剑!” 余下弟子各个面有激愤之色,唯有何思齐眉间郁郁,这女子鞭法未见得精妙无双,轻功却是上乘,本门同辈弟子中无出其右。必是出自名师,莫不是武林中轻功第一,年少时人称“天外飞仙”的忽听另一师弟怒吼一声“欺人太甚!”便与那女子缠斗在一起。 郝雁奴也正在琢磨那女子的身份来历,阿薰却径直起身欲离,“走了!” “你不想查明白她的底细?” “对所谓的名门正派深恶痛绝的,除了你我,便只有鬼目宫和幽冥教了。她这轻功路数,天下只有一人可授,不必再看了。” “也不怕她孤身一人寡不敌众?” “她有帮手,且不止一个。” 郝雁奴四下一扫,饭铺的其余主顾早已惊慌逃散,连摊主都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唯有离众人打斗之地最远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喝茶聊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其中一人相貌普通,或许易容乔装过。另外一人垂辫发,窄袖短衣齐膝,长靿靴蹀蹀带,头上一顶斗笠遮住面容。那人从始自终低头不语,也未曾转身瞧过一眼,阿薰却莫名警惕起来:此人只静静坐着便有泰山压顶之势,令人心生畏意,绝非易于之辈。 他们离去之时,那斗笠人微微侧头,薄唇紧抿,肩膀轻耸,似要起身。阿薰身形一滞,转过头去,只见另外一人飞快的使了个眼色,那人迅速把头一低,端起杯子继续饮茶,似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阿薰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却比心细如发的郝雁奴先嗅到敌情,只因高手之间,气场相通,心灵感应,总能比旁人先发现对方的存在。如此错过了,是有几分可惜。不过山不转水转,你既然是冲我来的,想必我们二人很快便会再相遇,到时便可兵刃相见,一较高下。 我等着你,咱们,后会有期。 阿薰唇角一勾,踌躇满志走在前面,郝雁奴掏出一把铜钱放在灶台,余光一扫,只见一熟悉人影躲在里面角落对他招了招手,他眼珠一转,会心一笑,打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又慢慢退出去跟上阿薰。 我等着你,咱们,不见不散。 两人接下来一路无话,健步如飞,直到黄昏,暮云低垂,渐弥山谷,阿薰看了郝雁奴一眼,突然停了下来,“歇会儿再走!” 郝雁奴长舒一口气,他根骨不佳,入门太晚,只学了些皮毛功夫,已是体力不济,气喘吁吁。二人席地而坐,郝雁奴喘息稍定,问道, “那为首武当弟子你认得?” “他叫何思齐,八岁那年我爹带我去过武当山,见过他一面。” “你们可曾交过手?” “你怎么知道?” “你向来都不把闲杂人等放在心上,转头即忘。洛阳城药铺里那个买了你十年药的老师傅,人家每次见你都眉开眼笑,问长问短的,你却连人家姓什么都叫不出来。那十多年前见过的小孩,若不是打过架,印象深刻,你还能记得?” “我爹去和掌门讨教武学了,冷爷爷留他带我四处转转,正好遇到他师弟们练武,不知怎么那群毛孩子看到我就来气,上来挑衅,说要领教轩辕山庄少主人的本事,原来却是一个个三脚猫功夫,上不了台面,只有姓何的能过几招,所以就只记住他了。” “”敢情这祖宗不到十岁就脚踢武当山拳倒傲雪剑了,武林同辈之人是不是少年时都被她揍过一遍?好在郝雁奴武功太差,入不了阿薰的眼,从来没有荣幸领教她的拳脚,心里一阵窃喜。 “事后冷掌门可曾怪罪?” “冷爷爷脾气好得很,十分喜欢我,还要那群弟子给我道歉,还想多留我住几天,可惜爹爹怕我再闯祸,第二日就带我下山走了。临走时冷爷爷还带着何思齐送我们到山脚,拉着我的手说等我下次再来就传我一套内功心法,还送了一大包麦芽糖给我,那个味道好得很。” “你爹是不是跟武当派有什么恩怨?怎么他们一群孩子一听轩辕山庄就来气?” “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回去缠了姑姑几日,她方才告诉我,恩怨倒是有的,不过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是因为我娘。” “是你娘得罪了武当派?” “我娘压根不会武功,也从来不惹是生非,我姥爷是武当山附近的猎户,我爹二十多年前去武当拜访冷掌门,在山下遇到我娘,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但是我娘当时有婚约在身,对方便是当时的武当大弟子,‘武当三杰’之首的陆离。” “这么说来,你爹当年横刀夺爱?” “男女之间,本来就是要情投意合,才能厮守一生。当年的婚事是陆离上门提亲,姥爷做的主,我娘后来也哭着求他退回聘礼,解除婚约,姥爷心疼她倒也应了。只是那陆离气不过,找我爹比试,说是谁赢了就能娶我娘,后来我爹一招‘风平浪静’断了他的剑,他羞惭无地,弃剑下山,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你爹这么折了武当派的面子,冷掌门居然能善罢甘休?” “冷爷爷说婚姻大事若是郎情妾意便是最好,他一个外人也不便插手,只愿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更何况我爹用的是飞天中最以和为贵的一招‘风平浪静’,已是手下留情,给足了武当面子。其实我爹心里不大瞧得上陆离,说他竟然以一场比武来争我娘,把未来妻子当成赌注,实在不是个东西。” 怪不得她那日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胡扯,原来根儿在这啊!郝雁奴心里偷笑,这父女俩一路的孤标独步与众不同啊! “‘武当三杰’中有一个陆离,梅镇南,还有一个可是阑干剑秦漠北?” “对,他与陆离素来要好,情同手足,因为此事一直不与轩辕山庄来往,倒是梅镇南好随风倒柳,见我爹如日中天就有意结交,时常到庄中来走动。” 远山长黯,落霞似血,风擎天年轻时惊世骇俗,抱得美人归,情场江湖双得意,恐怕自己也料不到十余年后自己被人算计,死于“武当三杰”另外二人之手,可谓福祸倚伏,倒不知冷掌门闻知自己眼中的后起之秀和得意弟子殊死相搏,一遁一亡,心中作何感想?还有自己当年颇为中意的天之骄女如今恨海难填,身处险境,心中可会痛惜? 浮云掩月,一片漆黑,一个黑影闪进客栈后院,与早已等候多时的郝雁奴接上了头。这人鹰鼻锐目,五官神情在夜幕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怖,正是苍鹰门少主人袁无敌。 他回到梅府恶人先告状,梅家父子却不好糊弄,全无表态,他老子袁枭还大骂他废物点心,眼睁睁任由杀兄仇人跑了,他一计不成,见梅世英匆匆离府,怕东窗事发,便尾随而去。袁无敌武功计谋一概不行,跟踪盯梢倒是无师自通,眼见梅公子进了颜府找到了妹妹和秦维桢,也无动静传出,料是信了姓秦的。他怕梅世英一回金陵就找自己算账,又怕父亲迁怒,便想着解决了那青衣小子戴罪立功。 他知道郝雁奴是那人的内应,但是瞧着衣着寒酸,还识时务,就又动起了挑拨离间的念头,那夜在船上,他自以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了一席话,郝雁奴起初面露难色显然动了心,他赶紧趁热打铁威逼利诱,最终让对方利欲熏心言听计从。只是郝雁奴说颜夫人一心护着阿薰,在苏州不便下手,要他跟着来了徐州。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他随着郝雁奴溜进那人房间,黑夜之中只见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已昏迷,看来自己给郝雁奴的迷药起了效果,他心中大喜,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慢慢向床边走去。 袁无敌到了那人身边,扬起匕首,正要落下,突然阿薰睁开眼笑道:“袁少爷可是走错房了?”他大惊失色,正要夺路而逃,背后突然一阵剧痛,不知什么冰冷器物侵入体中,全身都已僵硬如铁。 郝雁奴一把拔出手中利刃,袁无敌血流如注,轰然倒下。他面露困惑,似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与自己素昧平生,也无过节,怎么就大费周折的要置自己于死地? 郝雁奴已料到他心中所想,幽幽道:“七年前洛阳城内,那险些死在你大哥手下的小乞丐,便是我。” 袁无敌睁大眼,只觉得全身血液将要流尽,身体渐渐沉寂,坠入黑暗之前,他听到了来自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你不必觉得孤单,你大哥已在幽冥地狱等着你了,很快,我也会送你爹下来陪你,让你们一家团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危机四伏 (四) 与此同时,苏州郊外的一处僻静院子里,月色溶溶,花香沉沉,梅公子掀开层层帷帐,见到帐中那凹凸有致的身影,不由得心摇神驰。一个娇柔糯软的声音传来,婉转唱到“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王观《卜算子》)”唱罢一阵娇笑,珠玉落盘。 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果然销魂醉骨。 梅世英再也按耐不住,揭开帘子,只见佳人方才沐浴过,青丝半湿,披散开来,只裹着一笼红绡,香肩半露,玉足玲珑,却是娥眉微蹙,嗔怪道:“官人昨日一夜不来,可是把奴家忘了?” 他心中叫苦,家中变故尚未平息,自己却沉湎于温柔乡中,传出去肯定被人非议,况且在姨母家中,有所顾忌,哪里敢日日游乐?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出来,一定不能错过窃玉偷香的机会,赶紧把这心肝宝贝抱在怀里,温言软语的哄了半天,又送上一对价值不菲的羊脂玉簪,终于惹得佳人破涕为笑,投怀送抱,这才颠鸾倒凤,轻怜蜜爱。 梅公子不敢夜不归宿,惹人生疑,云收雨歇后起身披衣,佳人依依不舍,盈盈欲泣,他心中大为不舍,又轻声抚慰了半天,打包票明日一定再来探望,才匆匆离去。 那美人见他出了院子,便令仆人关了院门,敛了一脸媚色,嗤笑一声,进入客堂,只见一中年男子负手背门而立,他冷笑道:“梅镇南养的好儿子,却不知温柔乡,英雄冢!” 她目光微动,低头敛衽一拜,“教主打算何时动手?”那人转过身来,眼见才不过三十多岁,鸢肩蜂腰,面目英挺,下颌廉廉有须,只是眼露绿光,阴鸷异常,“不急,网都已经撒下了,还怕雀儿逃了吗?我要断送这小子的一生,让姓梅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可惜,她人已不在了,我纵然将这些人食肉寝皮,剖心挖肝,也换不来她回眸一顾,嫣然一笑。” 一日后,袁枭面如死灰,木呆呆的看着二子袁无敌的尸体,身边门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上前几步,递过一角白色布料,强自镇静说道:“掌门,小的在公子手中的剑上发现了这截布料,昨日听公子说过,他白日在徐州一个饭铺中见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女子,带个两个帮手,手持长鞭,轻功了得,和十几个武当弟子动起手来,最后把那些人打得落荒而逃,那女子临走前丢下话来,说幽冥教还要上武当山再次讨教。这东西,只怕是那女子身上夺来的。他们昨日有人认出了公子,便追到客栈下手毒害。听那客栈小二说,昨日深夜见到后院一白影飘过,还以为是鬼,吓得半死,今天一大早却发现了二少爷的尸身。” 白衣女子擅使长鞭幽冥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袁枭口中念念有词,一双鹰目深处渐渐缩紧,将那布料死死攥在手中,化为齑粉,憎恨不已,“周望舒,你个鬼迷心窍的王八蛋,咱们不死不休!” 郝雁奴此时正抚着青耕的长尾巴,老神在在的赶去嵩山。不错,布料是他放的,店小二是他收买的,既然那几个人是冲着他和阿薰来的,只是半路上顺便教训了一下武当弟子,那就不妨多招惹几个江湖门派好了,如今几路人马都来找阿薰,居心叵测,祸福难料,倒不如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自己先斗个两败俱伤。 目前形势就是一潭死水,他只有把这水搅浑,让潜在水底的那些小鱼小虾都浮出来,说不定能捕捉一些有用的线索,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他和阿薰不同,阿薰恩怨分明,不牵扯无辜,郝雁奴自幼流浪市井街头,见惯了冷眼呵斥甚至无端打骂,只认人性本恶四个字,心肠早就练得比石头还硬了,什么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对他来说只是保命手段,权宜之计,但事后定会反蜇对方,痛下杀手。凡是对阿薰有利的事,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本来杀袁无敌只是为了重挫袁枭,但见了不怀好意的幽冥教中人,他便顺手牵羊栽赃嫁祸。 他本是好谋善断,算无遗策,不料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一场灾难之门,正在前方悄然开启,请君入瓮。 梅冰清这几日一直在颜府陪着姨母,倒也清净安闲,只是这晚突然半夜醒来,心下烦闷,她起身披衣,只见窗外乌云翻滚,雷声滚滚,空气中尘土腥气弥漫,想来是要有一场大雨。她走过去想关紧窗户,以免那盆石竹经不住雨打风吹,凋零残败。突然外面伸进来一只手按住窗沿,低声道:“别关,是我!” 她大吃一惊,正待喊叫,一只青影慌慌张张闪进房内跌在桌上,她赶紧捂住嘴巴,忍住尖叫,定睛一看,郝雁奴满身尘土,跌跌撞撞的扑进来,栽倒在地。她赶紧关紧门窗,点亮灯火,只见他身上大片血迹,面如金纸,她吓得哆哆嗦嗦,正要去拿水给他清洗伤口,郝雁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我没受伤这是阿薰的。” “发生什么事了?阿薰人呢?” 郝雁奴捂住脸,双肩犹在发抖,颤声道:“阿薰受伤了,被他们抓走了,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他伤心欲绝的脸,倾盆大雨倏然而下,像是看到这世间太多污浊沉沦,心生怒意,誓要将这一切冲刷干净,涤荡一空。 他们二人本来与姑姑约定分头行事,在少林寺会合,可是除了袁无敌的第二日就遇到了幽冥教一行人,那白衣女子先发制人,长鞭如灵蛇一般卷来,捆住阿薰的双腕,阿薰双脚一错,稳住身形,反手擒住鞭子,往自己身上一带,那女子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扑去。阿薰出手如闪电,直向她面门袭来,她不得不放开鞭子后退几丈,落定后只觉脸上一凉,原来面纱已经被人揭去了。 阿薰盯着那女子面容,一脸愕然,喃喃道:“姑姑?”郝雁奴大叫一声“小心背后!”原来是那两名男子中一人趁机偷袭,阿薰头也不回,侧身一闪,反手击在那人肘部曲筋,那人痛呼一声,手心一空。阿薰夺剑转身立定,对着那一直观战的另一男子高声道:“亮出你的剑来,我们二人过招!” 那男子似是有些吃惊,觉得这人直截了当单挑,颇有几分豪气,他叶秋凉身为鬼目宫坎月使,纵然见惯了其余人等围攻群殴,背后伤人,自己却从来不屑于这些阴域技俩,有意与此人好好比试一场。这人却自己先提出来了,一拍即合。 他向前几步,从肩上取下随身佩剑,那剑连剑鞘也无,只用黑布包裹了好几层,十分寒碜,阿薰却聚精会神,不敢大意。这人摘下斗笠,高鼻深目,红发碧眼,极具异域特色,郝雁奴心道:原来是个胡人,居然听的懂汉话。 那人举剑对着阿薰比了个手势,阿薰微一颔首,直刺而出,剑光交错,奔雷骇电般,将一道青影和一道黑影都裹挟其中,叫人分辨不清。 郝雁奴看了不久便诧异道:阿薰的剑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快的,怎么这人与她不相上下?这样旗鼓相当,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目光一转,另一男子嘿嘿冷笑,一掌袭来,他躲开欲逃,却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摔倒在地,那人得意至极,伸手抓他脚踝,只觉手心一痛,已是鲜血淋漓,原来郝雁奴裤子里裹了绑腿,遍布倒刺,故意引他中招。 郝雁奴见那人疼得瓷牙咧嘴,心下遗憾:可惜阿薰不爱用毒,好不然淬毒上去,让这厮七窍流血横尸当场。再看那白衣女子一眼,她倒是神情自若,似乎对同伴捡软柿子捏的风格习以为常,但深以为耻,所以袖手旁观,不置一词。 这厢阿薰与叶秋凉正斗的不可开交,这人招式凌厉奇诡,她平生从未见过,倒不是她自夸,风擎天年轻时闯遍五湖四海,少林武当,是天下武功集大成者,阿薰继承了他一看即会,一点就通的本事,小小年纪已经将各派招式背的熟瓜烂熟,历来都是她爆些冷门吓唬别人,但平生第一次被个胡人搅得一团烂麻。更离奇的是,这人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是针对飞天剑法的,她处处受制,伸展不开,那人却步步紧逼,乘胜追击。她未露败象,但已开始惶然无措,隐隐不安。 郝雁奴眼见阿薰额上沁汗,暗道流年不吉,遭遇克星,便要速战速决。正好另一男子又扑将过来,他佯作不敌,仰面倒地,大叫一声,阿薰见状剑向上一挑,挡住叶秋凉的攻势,只觉一股大力自上而下压过来,双臂酸麻,她不敢硬抗,剑一触即走,沿着那人剑身直击手腕,叶秋凉提剑向后一避,她借着对方力道身形倒纵,反手向后一剑直袭那男子右臂。 郝雁奴倒在地上,见那胡人果然追来,心思全在阿薰身上,当即扬手撒了一把透骨钉过去,叶秋凉举剑一挡,钉子咣当坠地,还有几枚擦过耳旁,削掉几根红发,他眼神顿时犀利起来,看向郝雁奴时含了怒气。 另一男子便是鬼目宫兑雨使黎羽,向来诡诈,他瞧出郝雁奴花样百出,阿薰义字当先,不会留下兄弟不管,便冲另外两人嚷道:“先料理了地上这小子,要不然交不了差,宫主发起怒来,咱们都和叶映一个下场!” 阿薰闻言大怒,又是一剑挥出,黎羽轻功不弱,逃跑功夫一流,又几纵几落躲的远远的,饶是如此胸口仍是被剑风扫过,割裂般痛。 这边白衣女子和叶秋凉显然对他提到的宫主多有忌惮,郝雁奴还未站稳,便被一脚踢飞,身子直直撞向路边的一株大树,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身子却滞留原地不得动弹。这厢叶秋凉已一剑刺他心口,白衣女子长鞭卷向他脖子,阿薰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自己是毫无生机,他绝望的闭上眼睛,不知来生能否再遇到那一剪寒梅,两汪秋水,那日花神庙前擦肩而过,竟成诀别。 郝雁奴连黄泉路的路口都没摸到,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撞的生疼,睁开眼睛,阿薰汗如雨下,大口喘气,斜躺着挡在他身前。她手中剑牢牢钉在白衣女子的长鞭上,入地四寸,腹部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叶秋凉手中长剑,后者见她不顾性命,以身挡剑,竟然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阿薰双手按住叶秋凉的剑,深吸一口气,双手一错,喀喇一声响,长剑断为两截,她眼神凌厉,杀气迫人,那三人心中一凛,竟不敢动。只见她拔出腹中断剑,点穴止血,伸手拉起郝雁奴,他这才回过神来,顺手丢出一枚烟雾弹,扶着阿薰趁机就跑。 两人一路奔逃,后面那三人紧追不舍,不多久阿薰气息越发不稳,终于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郝雁奴蹲下来要去背她,却被她一手推开,“你走!” 郝雁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去拉她,这次被一巴掌掀了回来,阿薰怒喝道:“走啊!” 郝雁奴霎时红了眼睛,平生头一次跟她犟起来,“我不!”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阿薰的眼睛也红了,她面无血色,近乎哀求的低声道:“你走啊” 来人脚步声已近,刻不容缓,他再不走,两个人都要被捉去,总要逃走一个,才有一线生机。 郝雁奴咬紧双唇,哑着嗓子道,“等我!”他不敢去再看她一眼,起身转头就跑。 他拔足狂奔,脚不沾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直到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一直到头顶上的残阳如血变成冷月如眉,一直到他精疲力竭双腿灌铅,才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缓缓摊开手来,一片殷红,那是她的血,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天把遍体鳞伤衣不蔽体的他救下来带回家的阿薰,那个给了他人生第一个鸡腿世间第一份温暖的阿薰,那个教他武功替他挡鞭子的阿薰,就这样被仓皇而逃失魂落魄的他丢下了,气息奄奄,生死不知。 他死死的盯住自己血迹斑斑的手,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伏地大哭起来,“阿薰!” 四下无人,唯有寂寂山风,凄冷月光,拂向这痛彻心肺的年轻人。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柳暗花明 (一)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阿薰自幼身体康健,极少生病,习武后又是整天撵着别人到处打,记事以来,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昏倒,浑浑噩噩间她已经回到了轩辕山庄,仍然是山明水秀,青砖碧瓦,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飞出来,笑嘻嘻的扑向她,“姐姐!姐姐!” 灵儿长得像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从来不会像爹爹和她一样板着一张脸,只爱乖巧顺从的当她的小尾巴。她牵了灵儿的手上了山,沿着河边一路小跑,突然背后一股大力袭来,猝不及防,姐弟俩全都跌倒水里,她水性不佳,明明听得到灵儿哭喊姐姐,自己却只能一个劲儿的扑腾,却越来越向下沉去,那年的手足情深,阳光和煦,终究化作一片漆黑,暗无天日。 黎羽走近几步,细细打量阿薰,这人长发散乱,面色苍白,身材瘦小,被他一桶凉水浇过去后全身湿透,竟隐隐显出几分女子特有的纤细身段来,他心下狐疑: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魔头,竟然是个娘们儿?他伸手便向对方领口探去,偏偏这时阿薰醒了,一双黑眸如冰似雪的刺向他,他的手顿时不听使唤,僵在原地,怎么这人明明手脚都被精钢铁链捆着,还能这般嚣张犀利? 他胸口又是火辣辣一阵疼痛,想起夺剑之辱,便恼羞成怒起来,拎起一旁行刑的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不过片刻,阿薰身上就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过她仿佛不知痛楚,眉头也不皱一下,面无惧色,扬起头来轻蔑地瞧着黎羽,似要把他的样子记清楚,嘴里还嘀咕:“郝雁奴说的不对,不是打过架的,才记得清楚,这般不中用的,也忘不了。” 黎羽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五指用力,阿薰瞬间脸涨得通红,连一双眼睛都染的赤红,嘴巴张大,倒如一尾脱水的鱼,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黎羽见她痛苦难捱,隐隐生出一丝快感。 鬼目宫的兑雨使黎羽,武功在五人当中并不出众,却以心狠手毒,折磨残虐著称,所有宫中的犯人,都要进入他所掌管的豹房受刑,十人中有九人都要命丧黄泉,幸存一人也是体无完肤,终生残废。宫中之人都知道他欺下媚上,睚眦必报,又是宫主面前红人,平日不敢得罪他,受他欺辱也是敢怒不敢言。这次出门办事,摊上个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武痴叶秋凉,还有个背靠大山的教主义女周愔愔,险些被这青衣人削了脑袋,那两人却在一旁看笑话,活生生把他气的七窍生烟。 黎羽眼神怨毒,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来,薄如蝉翼,切金断玉,抵着阿薰的耳前慢慢滑下,沿着细嫩修长的脖子直到颈窝,阿薰只觉得那匕尖冰冷如蛇信,一路舔舐厮磨着自己的肌肤,胃里一阵阵直泛酸水,涌上嗓子眼儿,再往下却是领口一凉,她终于变了脸色,眼神转为憎厌不已。 黎羽的匕首已悄然无声的离开她的脖子,上面却挑着一段褪了颜色的红线,上面系着一个小饰物,原来是一朵钗头钿花,上好的白玉雕刻成一朵兰花,那玉器在人的心口紧贴多年,被肌肤滋润的通透润泽,质地细腻,静静地躺在烛火下,温润祥和,隐约可见花瓣背面刻了一个小字,他还要凑近看仔细些,阿薰却当面吐了过来,“滚!” 黎羽躲闪不及,胸口一片狼藉,酸臭之味扑鼻而来,他却邪笑起来,动怒了?着急了?那就好,这东西有用。他不慌不忙的一滑匕首,线断花落,那玉直咚咚砸向以青色石板铺就的地面,眼看就要摔个粉碎。 阿薰睁大眼睛,全身紧绷,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忽见那钿花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凌空转向,飞向黎羽身后,他愕然回首,只见一个黑衣老妇人手握凤头拐杖,杖身比人还高出一尺,她面容枯槁憔悴,银白长发挽在脑后,上簪双凤金胜华,形似降灾残杀的西王母(《山海经》),目光凛冽如刀,令人砭骨生凉。 饶是阿薰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初次见到她也不由得噤若寒蝉。她直勾勾盯向阿薰,似要剥皮入骨一般,缓缓伸出手,掌心摊开,躺着那枚钿花,声音苍老嘶哑,犹如鬼魅,“这是你的?” 阿薰心里已经猜到这人是谁,知道是个厉害角色,不敢掉以轻心,避而不答,便老老实实应道:“是我的,”停了停,又补上一句,“是我娘的。”见那人不语,又问了一句:“你可是鬼目宫宫主凌霄?” 凌霄年轻时以貌美心狠名动天下,轻功一绝,有“天外飞仙”之称,只可惜岁月蹉跎,美人迟暮,但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人手段毒辣天下第一,武功之高也恐怕只有武当冷掌门可与之抗衡。 阿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她,心里七上八下,但是得见神秘高手,总归有些期望窃喜,就如当云巅之上的绝顶风光,世人各执一词众说纷纭,自己却是要攀上高峰,亲眼见识一番,才不会落得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凌霄与冷青松不同,她肃杀森冷,威仪自生,任何人见了都要敛容屏气,忐忑不安。冷青松却是一代宗师,面容和善,倍感亲切,自带渊停岳峙之范。 一旁的黎羽已是诚惶诚恐:宫主说了要活捉此人,周愔愔还为她上药包扎后才送到这里,自己却为泄心头怒气,擅自用刑,甚至欲侮辱之,不知方才情形,宫主看到了多少? 凌霄的面庞在幽幽火烛中忽明忽暗,喜怒难辨,她垂下手,慢慢转身,背对二人,一身黑袍拖在地上迤逦而去,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将她关到暗狱,严加看管。” 秦维桢悠悠醒来,只觉四周漆黑一片,冰冷刺骨,身上药力还未完全消退,头依然昏昏沉沉,依稀记得,自己是在返回金陵的路上又遇到了坤露使孟西洲,此时他身着一袭红衣,面目宛然,眼波如醉,与那日船上神情举止大相径庭,原道他对自己并无敌意,便上前施礼道:“孟兄怎会在此地?”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媚眼如丝,诡秘一笑,“当然是在此等你。”说罢一手拂来,他不假思索便迎上一掌,谁知那人使的是虚招,长袖游鱼般划过自己面前,人如一片落叶般向后漂荡开来,秦维桢嗅到一阵甜腻异香,心道不妙,不出片刻便手脚发麻,人事不知。 他之前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已经被人五花大绑了丢在车上,月白不在身边,或许那人只为抓自己而来,也是好事。 四周寒气袭人,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这里原来是个冰窖,四面石壁凹凸不平,方方正正的大冰块垒得有一人多高,数不胜数。他坐在正中,对面是十几阶台阶,每个高约一尺,沿着向上看去,台阶尽头是一个高约一丈的拱门,上面一个小窗朦朦胧胧的透着些光亮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一个人独坐良久,突然拱门开了,一个人被推进来,踉踉跄跄的滚下台阶,正好到他脚边,那人头发散乱,衣衫凌乱,肩膀胸前鞭痕交错,腹部有暗黑血迹,显然受伤不轻,撑起身来看他一眼,似是有些吃惊,又连忙低下头去。 他却已经认出这人是阿薰,向前挪了挪正要开口,却见这人拢紧衣领,蜷作一团,似是窘迫至极,那一瞬间他隐约看到阿薰胸口紧裹的白布边缘,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尴尬的向后退了退,心道怪不得她身材单薄,样貌清秀,原来是个女子,恐怕是被鬼目宫的人抓到吃了不少苦头。可她武功超群,鬼目宫和幽冥教倒底下了多大血本才把她抓过来的?她身上倒底有什么惊天谜团,值得他们这般大费周折? 二人相对无言,黑暗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人又把门打开,丢了几个冷馒头下来,他慢慢移过去,捡起馒头,顺手递给阿薰一个,却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眉头紧皱,似是强忍痛苦。 她自幼习武,那些皮肉伤本无大碍,只是之前被叶秋凉刺伤失血,又断剑震慑敌人,添了内伤,再被黎羽欺辱,怒火攻心,雪上加霜,如今只觉得体内一阵一阵的发冷,支撑不住。 秦维桢见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上去探她额头,倒不觉得发烫,只摸到满手冰凉,想来是血行不足,身体虚弱,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又按在她肩井穴上输了一股真气下去,不一会儿工夫阿薰睁开眼睛,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开裂的嘴唇微动,却终是没说什么。 他取了些碎冰,捂在掌心融化了喂给她喝下去,见她依然面色苍白,精神委顿,就想怎样才能带她逃出此地,可是这冰窖在地下,门口又有人把守,两个人都行动不便,身无余物,如何出的去? 这时听的阿薰低声道:“有流水声。”秦维桢愣了一下,问道:“哪里有声音?”阿薰伸手指向他背后的墙壁道:“那里。”他抚向墙壁,果然摸到一手湿漉漉的,放在嘴里不似冰水。 阿薰目力极好,视黑夜如白昼,见到水珠在墙壁上方聚集成片,向上一指,“上面更多。”他扶住冰块慢慢站起来,手一放上去袖口都被打湿,退回来对阿薰讲:“这附近怕是有水源,不知石壁另一侧可有暗河。” 阿薰并不搭话,咬紧牙关,一阵哆嗦,秦维桢这才发觉她嘴唇青紫,全身僵硬,连脉象都已微弱,整一人形冰块。他束手无策,呆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取暖,按住背后灵台穴,真气源源不断输送进去,过了一阵儿阿薰终于动了动,面上似有了血色,头却埋得更低,这样一来反倒听到他胸口怦怦直跳,不觉又是脸上一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柳暗花明 (二) 两个人休息了一阵,精神稍好一些,这时门又开了,一女子身材削瘦,肤色黎黑,面无表情的掠过二人,又丢下几个窝窝头,关门之前食指在门后虚晃了两下。秦维桢心知有异,捡起地上的窝窝头摸索了半天,其中一个里面藏了一张小纸条,上面乱七八糟的画了些横线圆弧,正在纳闷,忽然听得阿薰道:“这像是一张地图。”指指冰窖上方的拱顶,又指指图上的圆弧。秦维桢恍然大悟,细看之下冰窖另一侧确实有一条河流,且通往宫外。临河的那面墙上一半都浸在水中,无奈石壁厚实,又没有什么锤子刀斧一类的东西可以凿破墙壁。 秦维桢思索片刻,把阿薰移到一旁,把临河墙壁旁的石块都清空,趔趄着身子推起一块块巨冰上石阶,小心翼翼的累积起来,码放整齐。他本来拖着一条腿还可勉力行走几步,但时间一长伤腿就如针刺一般隐隐作痛,要休养几日才会好,如今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许多,忍着疼痛把大量冰块并排立在台阶上,折腾半天,直冒冷汗,左右打量,估算半天,又看向阿薰,“你可会水?” 阿薰苦笑,“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出去,纵然淹死在水里,也好过困死在这里。”她似是想起些什么,又说:“即便是能出去,也是九死一生,你我都自身难保,你绝不要逞强顾及我,自己保命要紧,我无所怨尤。” 秦维桢想不到她好不容易等到一线生机,竟说出这番话来,本道这人阴阳怪调,尖酸刻薄,却看她一脸郑重其事,目光平静坦然,不卑不亢,想起书中所说:存乎人者,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孟子》)心下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敬重。 秦维桢摸到台阶最上方,努力站直,稳住身子,深吸一口气,运掌用力一推,所有冰块轰隆隆往下滑去,前赴后继,接连不休,集成一座冰舟,排山倒海般向墙壁直直撞去,整座冰窖都剧烈震动起来,似要散架一般,阿薰抱住头捂住耳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震出体外,自己整个人都要凌空飞起,秦维桢冲过来把外袍牢牢系在她身上,抓着她的手喊道“走!” 这时那墙壁上已现裂痕,如龟背一般纵横交错,水流从裂痕中激射而出,两人淬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肌肤生疼,浑身青紫,接着一声雷霆厉响,墙壁终于破了个大洞,河水汹涌而入,偌大的冰窖内不多时便成一片汪洋,门外守卫已经听到动静,情知不妙,正手忙脚乱的找钥匙开门。 秦维桢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拉着阿薰一头扎进水里,从洞中钻出,游了不多远便看到一片耀眼白光,原来已是正午,两人重见天日,欣喜若狂,不防阿薰突然脚下一绊,失去平衡,身子一沉,秦维桢赶紧潜入水中,却见她脚被一张巨网紧紧缠住,挣脱不开,想来是防止有人会沿着河流逃出此地,就张开大网守株待兔,那网用小孩手腕粗的藤条编织而成,极为坚韧,难以扯断,而且越是挣扎便越是收紧,阿薰水性不佳,眼看着呼吸不畅,危在旦夕。 秦维桢一筹莫展之际,一条人影闪过来,手中利刃在她脚腕上麻利一挑,终于得脱。三人浮出水面,阿薰咳嗽几下,把呛得水都吐了出来,喘息方定,才看清那人正是送地图的女子,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年纪,容貌也并不出众,却沉着冷静,稳重老练,莫名其妙的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那女子抹去脸上的水迹,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向右游出,河边一株柳树下系着一只竹筏,上去后顺流而下,便可脱险。”说罢扬起匕首在自己左肩一划,登时血红一片,她把匕首塞到神情诧异的阿薰手中,“如此方可免除他们疑心,这个你拿着防身,我叫莫轻悠,咱们有缘再会!”说罢便催促他们快逃。 二人游出十几丈远,阿薰回头看那女子仍在立在水中望着他们,面露关切之色,她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涌上一股暖意,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吧。 荒山寂寂,夜色渐临,风逐烟忽听得一声长啸如长空鹤唳,无端感到一阵心悸,她回顾四周,空无一人,回过头来,从怀中取出自己惯用的十三节长鞭,紧紧攥在手中,这时她不经意低头,突然发觉一个黑影贴着自己身后,一动不动,那影子袭来时消无声息,如今紧挨着自己竟连呼吸也察觉不到,风逐烟颈上寒毛根根竖起,脊背发凉,如影随形天外飞仙 风逐烟径直向前一纵,长鞭后甩,蛟龙出世般横卷一切,那鬼影飘飘荡荡向后退去,正好避过鞭子,从身后举起一把拐杖来,上面的凤凰面目狰狞,凶煞至极,“铛”一声脆响两兵相接,那鬼影傑傑怪笑,杖头急转数圈,将长鞭牢牢锁住,纵身扑来 不远处山间的密林中,一个小青影躲在枝桠间瑟瑟发抖,腿上系着的纸条原封未动,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索性把小脑袋藏进翅膀里,呜呜咽咽的抽噎起来。 依山旁水的一个小村庄中,晨光初亮,雾气渐散,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一个中年汉子吃罢早饭,拿起斧子在院子里劈柴,门砰一声开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兴冲冲的跑出来喊道:“爹,娘刚发现那人醒了!” 汉子把手中斧头一扔,脸一板,“你吵吵什么?也不怕惊到人家!”说罢搓搓手,走进屋去。 他几日前在河边发现了一对受伤昏迷的年轻人,带回家来让媳妇照顾,结果孩子他娘抹着眼泪从屋里出来,“那个看着年纪小的是个女娃娃,身上被人打得都是伤,看样子流了好多血,爹娘看到了不知道该多心疼,不知道活不活的下来。” 谁知这女娃娃本来气息都已微弱,命倒挺硬,不出两日就醒了过来,第一天就躺在床上吃了一大碗米粥,第二日就拖着身子下炕去瞧另一个年轻男子。那人发了高烧,一直不醒,那女娃娃也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衣不解带,亲自照料,煮了姜汤一点一点的喂给那人,又拿温水一遍遍给他擦拭身体。 谁料这人还久病缠身,高烧刚退就恶心呕吐,水米不进,那女娃娃还懂些医术,说是脾胃虚寒,不思饮食,自己抗了个背篓去山上采药,跑到集市上去卖了换了些白蜜,人参回来,研磨后拌上生姜汁,在锅里煎成药膏,每日喂给那人吃,过了几日那人居然好了不少,开始喝些粟米粥,吃些清淡小菜。 那人醒过来先是谢一家人救命之恩,又说自己姓秦,单名一个真字,这女娃娃是自己堂妹,名叫阿薰,两人出来投奔亲戚,途中遇到劫匪,不慎掉到河里,一路辗转到此。 秦维桢未将实情和盘托出,一来是曾经遭人暗算,心有余悸,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二来怕这些乡民知道后,卷入是非中惹来祸端。 那日二人划着竹筏逃走,顺流而下,直至黄昏,都已精疲力竭,忽然遇到湍濑之流,竹筏撞到岸边巨石上摔得粉粹,秦维桢护着阿薰,伤腿被礁石碎木所挤压,清清楚楚听到那嘎吱一声骨头断裂,苦笑这下即便逃出生天,这条腿怕是也保不住了。两人被水流冲到这村落河边,都晕倒过去。醒来才知道这村名叫大禹村,在深山老林,偏僻独居,不过几十户人家,村民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向来淳朴,与人为善。 这救了二人的人家姓赵,附近村民知道他家有病人,经常送些米啊肉啊的过来给补身子,阿薰谢过之后就拿些羊肉与粟米一起煮了,下五味做粥食给秦维桢服用,过了半个月他的苍白脸色终于渐渐有了血色,胃口也好了不少。 赵婶心道这女娃娃看着年纪不大,模样耐看,也不娇生惯养,还挺会照顾人,端茶倒水洗衣打扫样样都做得,这后生真是有福了。赵叔经常出山,见多识广,觉得二人似不相熟,并非同族,但瞧着阿薰脸上稚气未脱,双眸清澈如水,想来也不过是个心无杂念的孩子,况且那书生也是温良敦厚,面善得很。这二人并非歹人,只怕有难言之隐,自己又何必穷根究底。 村人久居山中,平静安宁,这两位不速之客带伤而来,一个冷冰冰一个病恹恹,初来乍到难免让人心生疑窦,暗自提防。可是这阿薰没来几天便帮着他们治好跌打损伤头痛脑热,这秦真醒了便露出满腹经纶书画双绝,全村登时便热闹了起来,赵婶家的院子整日有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群孩子没事儿便翻墙进去看那个书生挥毫泼墨,那一笔好字比集市里买来的春联还工整峻秀,一川山水竟是平生未见的锦绣壮丽,还有一肚子好学问,将历史典故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娃娃们听的津津有味眼也不眨。听够了便去瞧那少女习武,拳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形飘逸如风,悄无声息,她窜高伏低,轻轻一跃便上了门口几丈高的梓树上,脚尖一点便一个筋斗翻了下来,竟连一片树叶都没掉落,比那年会上能连翻十八个筋斗的武生厉害多了,乡下孩子齐齐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大些的男娃娃摸摸流出的口水,死缠烂打的要拜师学艺,闹腾了半天终于被赵婶一人一个爆栗子轰走了。 ------题外话------ 温馨期,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柳暗花明 (三) 秦维桢自打醒来的第一天便发觉伤腿用木板固定住了,毫无知觉,动弹不得,待身体好些了便问阿薰,“可是我这条腿没了,你怕我伤心,就用了障眼法,不让我发觉?” 阿薰莫名其秒的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腿没了就没了,我瞒你做什么?你那伤腿被夹断了,要绑上一个月才能拆开。” “那为何这腿毫无知觉?” “给你接骨之前用茉莉根兑了酒给你服了,这样便不知疼痛了。怕是这药效力太大,腿还麻痹着,要过几日才好。” 他想想也有理,自己向来滴酒不沾,一碰便醉,再加上麻醉药物自然要恢复几天,又一脸苦闷老老实实道:“我十岁那年断腿之后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拆开后就瘸了,再也不能好好走路,这腿好不了了,不必费心了。” 阿薰眼带笑意满脸戏谑看向他,“那个庸医给你治的腿?” “庸医?” “他给你接骨接歪了,所以你这条腿才瘸了。” “” “不过这次又折断了也是好事。” “” “正好断在原来的伤口上,不过幸亏遇到的是我,已经给接正了,骨头长好一定不成问题,站不站得起来就看你自己了。” “” 阿薰背起药篓子就上山了,留下秦维桢一个人懵懵懂懂,悲喜交加。她熟知各种药理,仗着轻功经常去悬崖峭壁上采些珍贵药材,拿到药房后卖了银子就买些吃穿用度回来,一般都是给他整些牛骨羊骨炖汤喝,或者笔墨纸砚书籍供他打发时间,其余都给乡民们换了柴米油盐针头线脑。 村里人对她很是敬重感激,但有时也不禁咂舌这女孩子胆子忒大。她一个人就敢进深山转悠,也不怕毒蛇猛兽,对药材倒是精通得很,其他事情就大大咧咧马马虎虎了。有一次送了只狼崽子给赵婶儿子当狗娃养,不出几日又抱回一只黄斑小猫要养在家里,赵叔一看那吊睛白额差点背过气去。还有一回,自己一个人进山寻药,天黑了也不见回来,秦维桢担心起来就央人去找,村里集结了十几个大汉打了火把正要出发,阿薰安然无恙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说是在林子里迷了路转悠了好几圈,看到村里灯火才找到路回来。 赵婶一言难尽的对着他念叨半天,说来说去就是你这堂妹胆肥心大还是个路痴,你可得把她看好喽别让她一个女娃娃乱跑。秦维桢啼笑皆非的点头称是,暗道哪里轮得到我来管,谁知有朝一日阿薰真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跑了,把他气个半死郁结难解,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阿薰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功,然后就去叫秦维桢起床吃早饭,饭后定要给他按摩足阳明胃经和足太阴脾经,晚上还要给他针灸泡脚点揉穴位,起初他觉得尴尬,谁知阿薰说医者不分男女,不必忌讳,便只能由她料理了。只是夹板拆了一个月,伤口眼见是长好了,腿仍是酸软无力站不起来,阿薰挠挠头说:“要再多休养一段时间看看。” 秦维桢怕她自责,便道:“我坐在轮椅上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了,即便好不了,也是无妨。”他这样说着,心下却是黯然,本以为柳暗花明重获希望,谁知旧伤难医迁延不愈,难道是天意如此? 阿薰看看他,心里通透,“我家人只懂得跌打损伤,正骨复位,医术粗浅的很,但我有位叔公精通岐黄之术,什么疑难杂症都治得好,这点骨伤更是不在话下,大不了我带你去找他医治。” “你家里还有位叔公?”他有些意外,本以为她家中突变,只剩她一个独活,原来还有亲人。 “他在老家,是我爷爷的亲弟弟,非武林中人,我也从未见过他。我爹爹年轻时倒是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到白云山说曾祖母病重,请爷爷回家见最后一面,爷爷却说自己当年携剑离家时发了重誓,不到黄泉不相见,只吩咐爹爹跟着他回家,结果赶回去时曾祖母已经过世了,爹爹披麻戴孝守过了头七方才回家,一回家爷爷就病了,没过几个月也去了。” 秦维桢没想到那飞天剑第一代主人抑抑而终的真相竟是如此,与梅世英所述大相径庭,但是阿薰略带伤感,不似做伪,也不胜唏嘘。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你爷爷当时应该也很是伤心难过。” “叔公告诉爹爹,曾祖母只有这两个儿子,爷爷幼时聪慧灵敏,极受宠爱,谁知长大后不肯子承父业,离经叛道,偏要习武。曾祖母想拿家规吓唬他,逼他改变主意,谁知他二话不说,立下重誓就走了,从来再未回过家。爷爷在江湖漂泊近二十年,也再未回过老家。他临终前说这世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让爹爹别再回去,免得为家人招来不测,打那之后爹爹就再没见过叔公。” 二人一时相对默然,秦维桢料想在风家祖孙三代眼里,规矩只怕就是用来打破的,他们个个都生有反骨,毅然决然。但是母子亲情并非誓言可断,年少时的叛逆离家,最后终因两代人互不相让,绝不妥协而蹉跎岁月,最终,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爷爷离世前,大概也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只能尽力保全那个家,只叹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你爷爷生前,可曾提过少林寺的大通方丈?” “我爷爷在病中对爹爹说,自己平生所遇对手,只有大通禅师一人叫他心服口服,而且此人德武兼备,心存慈悲,只可惜自己时日无多,无缘再见。我爹爹年少时曾经去过少林寺,得方丈指点,受惠良多,出事之前,他还心心念念的要带我上嵩山拜访他老人家,只可惜。” 阿薰抬头定定看向秦维桢,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这话我只说一遍,我爹出事之前一直在轩辕山庄,绝不曾暗害少林寺方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定要找到那夜栽赃嫁祸之人,还我爹清名。” 她说罢起身就走,把秦维桢一人丢在屋里晾了一天,傍晚才回来。他心里忐忑,以为她在怄气,谁知这人只是去了趟集市,又带了一副围棋回来给自己消遣,神色平常,谈笑自如。他暗暗钦佩她潇洒磊落的性子,也不再提轩辕山庄的旧事,就此掀过。 又过了几日,这天天高云淡,风和日暖,阿薰一早起来就把被褥拿出去晒太阳,又拉着秦维桢教自己下棋,她学得也快,只是于棋艺一道全无根基,只了解规则,对棋谱一窍不通,下了几局都是惨败,倒也不恼。 秦维桢琴棋书画倒是样样都懂,但是寡言少语,不好为师,也不知怎么点拨她。阿薰自己时间一长倒琢磨出一套路数来,也不循规蹈矩,步步为营,反是左突右闯,毫无章法,有时是剑走偏锋打他个措手不及,有时是深入腹地围剿他几个棋子,有时纯粹就是拖延时间让他一时半会儿赢不了,几局下来都是险胜,还有一次她瞎打盲蹿反而小赢一局,自己都不敢相信,还反问他一句“可是算错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开始计算棋子。阿薰伏在案上,好奇的瞅着棋盘,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比棋子还多了几分莹润光泽,额头饱满光洁,肌肤细腻如玉,红唇轻抿,秦维桢一时竟挪不开眼,忍不住要抬手抚那脸庞,见她抬头看向自己,赶紧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只听她闲闲道:“又算错了” “” 将近黄昏,阿薰推他回房,炉子里从一大早就炖着羊骨汤,大块羊骨敲碎了放入一点香料,文火慢熬了整整一天,乳白的汤汁泛着鲜味,香气扑鼻,阿薰把火调大,拿出几个赵婶刚烙的烧饼掰碎了放在碗里,再撒上葱末香菜,就等着汤滚出锅,忽然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她一拍脑袋,懊恼道:“被子还在外面,打湿了今晚可就没得睡了。”急匆匆的就冲出去抢被子。 她前脚刚走那羊肉汤就翻滚起来,把锅盖都顶的啪啪作响,沿着缝隙直漫出来,一锅好汤都要糟蹋殆尽,秦维桢坐不住了,按着墙挪过去掀锅盖,忘了拿抹布垫着,手被烫的生疼,又换了手去提,好不容易移了盖子,只听一声“咦?”回头一看,阿薰把手里的被褥往炕上一丢,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喜出望外,“你能站起来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双手都是悬空,两腿直立,竟是独自站着,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伤腿,一把抱住阿薰,声音激动得发颤,全无了平日的冷静自持,“阿薰,我能站起来了!” 秦维桢失而复得,欣喜若狂,好一阵儿方才发觉阿薰还在自己怀里,虽说当日在冰窖中也曾将她拥在怀中,可当时形格势禁一心救人,毫无风花雪月心猿意马。此时情境大为不同,女子常年习武富有弹性的身躯就在掌间,淡淡的药香萦绕鼻端,乌黑浓密,柔软滑腻的长发轻蹭脸颊,她抬起头来,一双炯彻晶莹的黑眸中尽是他微红窘迫的脸。 秦维桢一时间大为尴尬,手足无措,怀中少女突然伸出手来比比他的头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么高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又伸手比了比他的肩,像是丈量尺寸,“前几日求赵婶给你做的长衫,好像短了些,我赶紧找她改去!”说罢大步一迈出门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僵直身子杵在原地,还不利索的双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半天才扶住墙一声叹息,自己一贯克己复礼,怎么就一时忘形做了登徒子,好在人家根本就没察觉。 ------题外话------ 更新半个月了,来个评价行不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柳暗花明 (四) 这一场梅雨淅淅沥沥下了天,终于停了,村里几个孩子结伴上山去采蘑菇,没过多久着急忙慌的跑回来说山上塌了一个大洞,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还有什么鬼怪飞来飞去,貌似还看到一个墓碑在里面,以为进了阴曹地府,吓得半死。乡民们一听里面埋了死人也觉得不吉利,就严禁孩子再往那里去。 阿薰一听倒来了劲头,拉着秦维桢要去看看,两个人举了火把借了刀斧就往洞里走,果然一进洞口扑面袭来一阵凉气,里面别有洞天,翅膀抖动的声音不绝于耳,阿薰定睛一看,却是些大蝙蝠在洞里横冲直撞,盘桓不去,原来所谓的鬼怪就是这个。 两人又向里走去,却见洞内到处都是些石柱石笋,低则二尺,高则一长,错落排列,形态各异,秦维桢道:“我在书中见过,这叫地下溶洞,西南一带常见,不想北方也有,真是罕见。” 阿薰笑道:“我平生头一次见到此景,当真有趣。”两人肩并肩接着向下走,进了一个如同宫殿一般的大溶洞,洞顶悬挂着成片的钟乳石,沿着洞壁垂下成行成列的石帏幔,火光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洞中央一汪清潭,晶莹透亮,水声泠泠,阿薰走过去掬起一捧水尝尝,甘甜爽口,便喊秦维桢一起来品这地下泉水,谁知他怔怔的看向溶洞一角,喃喃道:“那里似乎有个墓碑。” 两人走过去一看,只见小小一座坟头,前面立了个简易墓碑,上面竟一个字也没有,似乎这墓主人生前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连身后穴都敷衍塞责,草草了事。阿薰嗅到一阵醇香,迎着走去,只见离坟墓一丈开外的洞壁整整齐齐排了一溜儿瓦罐,揭开盖子一闻,惊喜道:“这是东阳酒,这墓主人好杯中物。” 她蹲下来摸摸那瓮身,好像刻有什么图案,火把靠近一看,却是个圆头圆脑颇为滑稽的小人笑嘻嘻的正在舞剑,注意看过去,每个酒瓮上都有这小人,依次看过来像是一套剑法,再一看,酒瓮上方刻了一行字: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阿薰一跃而起,拍手笑道:“同道中人!如今只差剑了。” 二人四周打量一番,不远处立着一个尖顶石笋,身靠石壁,如人一般巍巍独立,两人走过去,秦维桢见那石笋比自己还高出两寸,身披战袍,居高临下,威风凛凛,便道:“这倒像位将军,不知可否佩剑。”说罢向那将军石腰后一探,触到一个剑柄形状的物件,一拉却纹丝不动,原来那墓主人生前竟是把剑硬生生插入石壁中,只余剑柄露在外面,也不知道历经多少岁月,那累积而下的钟乳石在剑柄出凝结成块,状如雪花,竟似与石壁连为一体。 阿薰上前来按住剑柄,潜用内力,屏息凝神,终于剑身破壁而出,厚而钝重,极为古朴,出来时将周围石花化为粉末,洋洋洒洒犹如柳絮飞散。阿薰就势一举,照着酒瓮上的剑谱舞动起来,那剑法轻灵曲折,飘忽不定,亦刚亦柔,别具风骨。那青衣少女身姿矫健,起舞拂长剑,四卒皆扬眉,她脚步轻旋,如风中转蓬,边舞边吟:“诗万首,酒千觞,几层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秦维桢见状也不由得兴致淋漓,鼓掌叫好。 阿薰舞罢,将长剑递给秦维桢,“给你。” “为何给我?你不喜欢这剑?” “那剑法来自武当,想必这墓主人是武当派人,你们同出一门,你用这剑正好。再说这剑是你先发现的,你们之间有缘分。我已经有自己的剑了,只等着我去拿。” “我也道这剑法眼熟,原来是出自武当,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留剑于此。” “这高人怕是已过世百十年了,这剑名叫巨阙,是春秋时期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铸,名中有一缺字,实则坚硬无比,无坚不摧,号称‘天下至尊’,得此剑者,大多称王称霸,号令天下。这你可知道?” 秦维桢原想着自己要当一辈子的废人,衣食住行都要别人费心,不料阴差阳错经历一番劫难,因祸得福,雨过天晴。如今得了把宝剑,只想着总算可以练爹自成一家的阑干剑,什么雄心壮志称霸江湖倒是没有的,梅世兄或许倒可匹配这几个字,至于阿薰,她的飞天剑到底在何处?为何要这般故弄玄虚?当年到底还有什么变故是自己不知情的? 两人一起出了溶洞,一人手里还抱了一个酒坛子,回家又喊村里男子一起回去搬了个干干净净,大家平生头一次看到溶洞奇观,也是咂舌。阿薰连剑带酒一起顺走了也毫无愧色,理直气壮道这前辈遗愿便是有缘者得之,若还要客气他老人家只怕要从地底下跳出来诈尸,秦维桢暗笑:就算真的诈尸又有什么用,遇到你这种遇神杀神遇鬼灭鬼的角色也是白搭。 是夜,全村人一起品尝这百年陈酿,都觉痛快,秦维桢却推说自己不胜酒力,阿薰递了一杯过来,“我知道你脾胃虚寒,不宜饮酒,只是这东阳酒是个好东西,少饮和血生气,壮神御寒,只一杯就好。” 他不好再推辞,饮罢只觉得一股暖意淌遍全身,消愁解忧,欣欣然也。阿薰几杯酒下肚,也觉爽快,拉着他去河边散步,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坐下来,倚着颗大树,四下无人,看树影横斜,听水声潺潺,他触景生情,脱口而出。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阿薰不假思索的接上两句,“你喜欢王右丞,苏子瞻是不是?” “你也爱读诗词?” “我爹爹喜欢,我自小耳濡目染惯了的,不过我更喜欢李太白,刘梦得,豪迈豁达,随心所欲。不献媚世俗,也不同流合污,有道是,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尤为夭。” “一个诗仙,一个诗豪,落拓不羁,狂放恣意,确实令人叹服。李太白那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其傲然风骨,流芳百世。” “那苏子瞻倒是个全才,诗词中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一应俱全,那句‘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豪气不熟唐人。” 二人相见恨晚,无所不谈,聊至深夜,方才回去,乡亲们都已散去,赵叔一家人也已经熄灯休息,这二人却毫无睡意,阿薰从怀里掏出一把笛子来,要他吹上一曲。 “你怎么知道我会吹笛?” “那日在集市上见到这个,觉得喜欢就买了,我猜你应该会这个,郝雁奴说你听曲子的时候手指会轻敲节拍来着,显然懂音律的。你不会吹也无妨,随便比划一下就好,我是音痴,一窍不通,好坏不分的。” “原来那日金陵城外吹叶笛的人不是你。” “那是郝雁奴吹的叶笛,咦?你怎么以为那人是我?” “你那声音我一直记得,后来御剑山庄再次相见,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那日在树上的可是你和郝雁奴两个人?” “是,只不过他一直不做声躲在暗处,你就没发觉,他还打手势要我住口,以免节外生枝。” “这人心思缜密,却不显山露水,真是难得。” “这人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诡诈多端,面善心黑,你可要小心,千万别上了他的当,追悔莫及。” “”有这么夸自己兄弟的吗? 正焦头烂额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郝雁奴突然打了个喷嚏,怀里的青耕本来蔫蔫的耷拉着脑袋,顿时吓了一跳,满腹委屈的看着他,这鸟儿本是聪明伶俐,记性极好又嗅觉灵敏,平日里循着药香味就能找到阿薰,只是这次信没有送到,还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一回来就大病一场,直到现在还是无精打采。 郝雁奴好不容易才找到鬼目宫,却因为戒备森严而不得入,只能在河边打转,他端详了那貌似平静的河面半天,终于把青耕小心放在河边草丛中,摸摸小脑袋,又从怀里掏出一把豆子来喂他,然后转身一头扎进水中。 他不一会儿就在水下找到那张巨网,隐隐看到上面卡了个东西,凑近一看是只鞋子,边缘似是被什么锋利东西给划破了,网上也有划痕,他扯出那物件来,浮出水面,月色汤汤,旧鞋子在水中泡的已经颜色模糊,微微泛出一点青色,内侧绣的一朵彤云若隐若现,鞋身只比他的巴掌大了一点,他盯着那鞋子,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两个月来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生气,难道阿薰已经逃出来了?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不若郝雁奴的清脆悦耳,秦维桢的笛声清远悠扬,配上这山间月色,让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连树上的知了都不觉得聒噪了。阿薰不识音律,可也听得舒服,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恍恍惚惚间回到了白云山,回到幼学之年,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 她蹦蹦跳跳的走在山间小路上,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临近崖边的一片空地上,淡月疏星,点点流萤,一人长身玉立,仙露明珠,手持宝剑,步履生风,剑势如虹,明光铮亮,铺天盖地的袭来,似要让漫天银河都黯然失色,将日月江海都席卷一空,纵横驰骋,势不可挡,阿薰痴痴的看着,唇角含笑,沉醉在那剑光缭绕中。那人舞罢回首,收回长剑,一双熟悉的黑眸带着笑意看向她,遥遥伸出一只手,“薰儿,过来。” 秦维桢一曲吹罢,不敢起身,一旁的阿薰正靠在他肩上,已沉沉睡去,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样子倒像个孩子,他轻轻放下笛子,忽听得她低低叫了声“爹爹!”睫毛轻颤,双目紧闭。 她可是想家了?可轩辕山庄已经不在了,她还回的去吗?说到底,这也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罢了。她长发被露水打湿,几根湿发散落在衣襟上,悠悠荡荡,撩人心弦,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拾起来放进怀里。 此时此刻,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题外话------ 潜水的冒个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陌上花开 (一) 第二日,秦维桢又去了溶洞,在那位武当前辈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行了拜师礼,又想起那酒瓮上所刻剑法的精妙之处,不明觉厉,心道这高人生前或许也曾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晚年却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找到这么一个风光无限的地下洞穴为安息之所,只留了酒和剑在身边,连名字和身后事都懒的交代,倒也洒脱痛快,无拘无束,怪不得阿薰引为同道中人。武当派百年前还有这么一位奇人,不知冷掌门可知晓? 他携剑下山来,寻了一处僻静开阔处,开始研习阑干剑,秦漠北自离开武当后就常居北地,足迹遍布关外,见惯了胡马嘶风,汗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悟出一套阑干剑法,纵横交织,弥漫嵌合,使起来如银涛卷雪,寒气凛冽,与这古朴厚重的巨阙剑相得益彰。他自幼聆听爹爹教诲,早已将一招一式都记得烂熟,不出一个时辰,已将七十二手剑法全都演习一遍,稳住身形,长舒一口气,莫名的怅然若失起来。忽听得有人拍手叫好,原来是阿薰不知何时躲在一旁看他练剑,他正要开口,却听她笑道:“你这阑干剑只得其形,未得其意,还得多加揣摩。” “此话怎讲?”秦维桢心中讶异,但知她心直口快,无嘲讽挖苦之意,更何况闻听这父女本来就对功夫剑法悟性极高,想必定有一番见解。 “阑干剑来自严寒北地,那里雪虐风饕,朔风凛冽,剑法中应有悲怆苍凉之意,就如陈子昂那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秦维桢没想到她长在中原,居然知道关外情形,还知道阑干剑中真意,登时愕然。 “不仅如此,还有孤独落寞,知己难求。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若能将这剑意融入心中,再习此剑,当事半功倍。” 他暗暗咋舌,心道天下竟有一人对自家剑法如此心领神会,爹爹知道了可会欣喜?其实他不知道,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一高岭冰雪般的聪慧女子对秦漠北说过类似一番话,也让阑干剑引为知己,一见倾心,只可惜时乖运蹇,缘分耗尽,到头来,大漠孤烟命沉浮,剑指伊人泪有负。 “还有,剑也是有灵性的,你这巨阙剑有缺憾之意,凝重迟缓,你方才武剑时却步步紧连,密不透风,想来是你还不够沉稳老练。你只需记着,此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剑在手,便无人匹敌,你只管放缓脚步,神清气定,方才配得上此剑。” 秦维桢打小就被人说少年老成,稳重沉着,听了阿薰这么一番话,不觉赧然,心中越发佩服。 “我当年随爹上武当山时,听山中弟子说我辈之中,冷掌门最看重赏识轩辕山庄少主人,我还道是怎样的天纵奇才,今日听到这般真知灼见,才知名不虚传。” 得他头一次夸奖,阿薰却恍若未闻,反问道:“你何时去的武当?” “九岁那年,好象是秋天。” “你爹当时可是与你在一起?” “爹爹说他有事要办,留我在山上待了一个月,好在武当弟子很是照顾,有不少同龄玩伴,我走时还依依不舍,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阿薰记得那个秋天,姑姑在屋子里闷了半个月,消瘦了一大圈,然后便一声不响的出门走了,过了几个月方才回庄,之后便有人陆陆续续找上门问罪,说姑姑喜怒无常,到处伤人。风家人向来护短,长兄为父,自家孩子只有自己能骂,况且爹爹知道内情,便未责怪姑姑,只道赔医药钱可以,赔礼不成,那些人悻悻走了,之后便传出了爹爹纵妹行凶的恶名,他置之不理,也不找姑姑追根究底。或许他知道姑姑心高气傲,受了委屈也不愿诉苦,等着姑姑走出低谷,云开雾散。只可惜,天意弄人,姑姑终其一生,也走不出那人留下的阴影重重了。 她面色一沉,秦维桢不知又勾起了她什么心事,一时语塞,转头四顾,方才发觉彤云密布,已是黄昏,连忙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阿薰回过神来,看他一眼,悠悠道:“不必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哑然失笑,着实觉得这人有趣,全无扭捏任性之态,让人放松省心。使人有乍变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两个人沿着山间小路慢慢地走,肩并着肩,时不时相视而笑。晚霞绚丽,风生四野,两个年轻人两个多月来朝夕相处,声气相投,在这世外桃源中颇有些乐不思蜀,只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那恩怨纠缠,精心布局,终有一日打破山中宁静,将这二人拖回原位,横刀拦断,天各一方。 “你怎知道他们二人是在这里?” “我在路上问了沿途村庄的老人,每年春天这段河域都会涨水,水流湍急,极有可能将他们冲到这里来。” 梅世英瞧着天色已晚,今日怕是要在这穷乡僻壤过夜,心下不禁烦躁。月白在两个月前找到自己,眼泪汪汪的说秦维桢被人抓走了,对方八成是鬼目宫的人,上次在山塘看会时没有得逞,便趁少爷落单时下了手。秦梅两家交情深厚,他与维桢又是自幼相识,不能坐视不管,只能辞了美人,回府安排人手到处寻人。折腾了一个多月毫无头绪,鬼目宫神神秘秘,大海捞针,宫人行踪飘忽,出没无常,如何找得到?这时正巧遇到郝雁奴,他说自己已经探查清楚,阿薰和秦维桢已经逃出宫来,要借他人手,沿着河道逐一查找。他知道这人和阿薰是一伙的,之前假扮茶道高手欺瞒自己,又参与御剑山庄被焚一事,心里大为光火,但是救人要紧,此人颇为精明干练,只能暂且忍下不提。 两人乘着小船顺流而下,鸣蜩时节,两岸郁郁葱葱,绿荫如画,船上的人却无心欣赏,一个担心阿薰伤势,一个挂念秦兄安危。 眼见着前面便是一个小村庄,暮色已至,淡月初现,炊烟袅袅升起,男人们都扛起锄头田间归来,河边一株大槐树却挤满了一群孩子,树下一方巨石四平八稳,光滑如镜,一个青衣少女坐在石上,一方青巾挽住满头乌发,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一双玉白小脚和纤细脚踝,不住拍打水面,激起朵朵浪花,手里扬着一截柳枝左挥右舞,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声音宛若娇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树上的一群孩子大字不识几个,听得云山雾罩,只是见她兴致盎然,便也跟着起哄喝彩,喊声震天,吵醒了青耕,他探出脑袋眨眨眼睛,忽然欣喜若狂,振翅向那株大树飞去,梅世英还未反应过来,这厢郝雁奴便激动不已的大叫起来,“阿薰!阿薰!” 那少女转过头来,眼如琉璃,眉如远山,正是他心心念念找了两个多月的阿薰。 她跳起来大喊“郝雁奴!”足尖在石面上轻轻一点,一个跟斗翻到小船上,还未站稳就被郝雁奴一把搂进怀里,谢天谢地,安然无恙,谢天谢地,完好无损,正在此时他看到阿薰脖子上残留的鞭痕,血痂已落,伤口淡红,声音陡寒,“谁干的?” 阿薰扯扯衣领,一脸不屑,“鬼目宫的黎羽,什么兑雨使来着,废柴一个。你放心,已经好了,再过一个月这痕迹就完全消了。” 郝雁奴不再提起,把这名字记在心里,暗下杀心。梅世英头一次见到阿薰着女装,居然还有几分清秀样子,但一见他二人亲密举动,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偏偏这二人还旁若无人,顿觉不妥,只得轻咳一声。 阿薰看过来时,郝雁奴赶紧道:“梅少侠同我一路来找秦公子,出了不少力。”他知道这二人向来互不顺眼,一见面就要打架,出面周旋,谁料阿薰心平气和道:“书呆子在家里,我带你们去见他。” 一群娃娃刚从阿薰纵身一跃中回过神来,纷纷爬下树跟在几个人身后,有的嘻皮笑脸的要她传授功夫,有的头一次见到梅世英这般翩翩贵公子,看傻了眼,还有脸皮厚的上去扯扯他的袖子摸摸他的玉佩,梅少爷哭笑不得,推推搡搡着进了赵叔家,只见一人正从院子里的石凳上站起来,手里还捧着几样晒干的药材,“阿薰,这几味药我整理好了,你可是要梅大哥!” 梅世英见了秦维桢,也是喜上眉梢,上去握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贤弟,你能走了?” 秦维桢看起来精神焕发,气色也比金陵初见时红润了不少,笑容满面道:“多亏遇到了杏林高手。”说罢与阿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情景被郝雁奴尽数收进眼里。 两个人别后重逢,自然欢喜,梅世英听他把这几个月的经历都讲了一遍,到了溶洞得剑那一段也不禁入神,道:“世间竟有如此高人,定要拜会一次。”又提起那把巨阙剑,连声称赞,暗暗羡慕秦兄这番奇遇获益匪浅,阑干剑后继有人。 这时,阿薰端了饭菜,领了赵家人来见,梅世英拿出几锭银子来谢赵叔救命之恩,他却一个劲儿的摆手,“这丫头治好了村里不少人的伤病,又大方和气,你这兄弟一肚子的学问,把村里这群混小子教得服服帖帖的,乡亲们都说我捡了两个宝贝回来,造福一方,哪里还敢收你的钱?” 赵婶也道:“这两人住在这里,我们欢喜得很,但也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待不久的。你可是来接他们回去的?”说罢眼圈也红了,阿薰低头不语,秦维桢面有黯色,赵叔见状就把自家媳妇拉走了,留下这几人在院子里吃饭。 饭后秦梅回房讨教那高人剑法,只剩郝雁奴和阿薰二人,她挂念姑姑,便问起来。郝雁奴犹豫片刻,还是道出实情:“青耕信没送到就回来了,还吓病了,说是你姑姑被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妇人抓走了,那人十有八九是鬼目宫宫主凌霄。” 阿薰沉吟半晌,轩辕山庄近十几年来与鬼目宫唯一的纠葛,源自于姑姑风逐烟和幽冥教教主周望舒,后者是凌霄唯一的弟子,向来对她视若生母,恭敬顺从,直到有一晚在月下初见冰清水冷,凛如霜雪的风姐姐,惊为天人,一见钟情。 两人相差五岁,世人看来实不相配,周望舒却不管不顾的追着风逐烟死缠烂打,让她不胜其烦,东躲西藏。凌霄见爱徒沉湎于儿女情长,惹人耻笑,也是暗暗气结,伤透脑筋。周望舒平生只为风逐烟一人违背过她意愿,如今她抓了姑姑去,难道是为了那桩年少情债?还是为了要挟自己?她当日未杀自己,只怕别有用心。 无论如何,自己躲在深山中逍遥自在之时,姑姑被囚禁在暗无天日之地,心中如何能不愧疚自责?她当下就决定,即日起身,随郝雁奴去鬼目宫解救姑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陌上花开 (二) , 第二日一早,梅世英起床后便去找秦维桢,门却是开着的,他正襟危坐,阿薰站着身后给他梳头,顺带给他讲些村里娃娃们的糗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说的眉飞色舞,妙趣横生,秦维桢神色安详,微微笑着,似是听的津津有味,偶尔被粗手笨脚的扯痛了头皮也不做声,只是把头轻轻一侧,顺着她的力道任她摆弄。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见这温馨一幕,梅世英这下无论如何也不能镇静自若了,见惯了这女魔头横眉冷对,大打出手,谁承想还有这活泼天真,喜笑颜开的一面?秦兄在金陵时,见了自家美若天仙的妹子也是矜持有礼,怎会和这冤家亲密无间了?这二人逃命流落此地,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难道不仅化敌为友,还暗生情愫?若真如此,秦兄辜负了我那妹子,实在糊涂膽妄,这阿薰也是勾三搭四,不知廉耻。 他心中忿忿,藏了怒气上前招呼秦维桢,说要去溶洞祭拜那位武当前辈,二人一起出了赵家向山上走去。阿薰便开始收拾行李,将秦维桢的文房四宝整理归拢好了,又打扫院子清洗衣裳,赵婶见了便知道她要走,心里不舍,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半天,不住地掉眼泪。她心里也是感动,姑姑自那夜飞来横祸后性情大变,平日对她严加管教,动辄打骂,十年来第一次有长辈对自己这般关怀备至。两人正说话间,赵家儿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喊道:“阿薰姐姐,又来了一个伯伯说是要找秦真大哥。” 他身后跟着一人,身材高大,两鬓斑白,禁不起岁月侵蚀的面上纹路纵横如刀刻,憔悴枯槁,背上负着一柄长剑。 阿薰一见那人,眼中锐光乍现,飞奔回房,出来时手中巨阙剑已经出鞘,寒光暴涨,杀气腾腾,一言不发就对着那人刺了过去,那人不敢怠慢,手持长剑一挡,顺势向后掠去,阿薰此时已经像换了个人一般,浑身笼罩着阴森肃杀之气,紧追不舍,似要将那人挫骨扬灰。 那人功夫显然不弱,却不愿还手,剑仍在鞘中,一味躲闪,步步后退。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村外河边,阿薰见他只是避让,道他理亏,怒火冲天,冷冷喝道:“出剑!”说罢持剑由上而下纵劈下来,恨不得将他一分为二,那人饶是内力深厚,也不敢硬挡这开天辟地气壮山河的一剑,闪过之后,只觉右肩疼痛,原来已被剑气所伤,裂开一道长约五寸的口子,血液渗出,染红衣衫。 阿薰却气焰更盛,手腕一抖,长剑如游龙般卷来,一旁的男女老少都目瞪口呆,两股战战,郝雁奴叫他们站得远远的,以免刀剑无眼,这时只见一人纵身上前,按住阿薰的手道:“别伤我爹爹!” 那长者见了秦维桢,饱经风霜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喜色,“然儿!”这人正是阑干剑秦漠北,他独子秦维桢的小名便是一然。 阿薰见这父子情深一幕,神情古怪,难以名状,把剑一丢,转身就走。秦维桢赶紧拉住她,“阿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恨我爹?” 阿薰的一双黑眸仿佛冰冻住了一般,寒气逼人,语气嘲讽,“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爹爹?!” 其余众人见他二人争执,情形不妙,都作鸟兽散了,只剩郝雁奴和梅世英二人立在一旁。 “当年阑干剑一夜成名,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 “因为飞天剑主人,死﹑于﹑阑﹑干﹑剑﹑下!” “”爹爹亲手杀了风擎天? “那夜,所谓的名门正派打进轩辕山庄,老弱妇孺一个都不肯放过,袁枭活活摔死了我五岁的弟弟,我爹悲愤欲绝,找他索命,却敌不过阑干傲雪二人背后联手偷袭,就是他!”阿薰指着秦漠北,孤苦激愤,声音微颤,“一剑穿心而过,我爹” “当年之事,想必有什么误会,我随你去少林寺,查清” “误会?那我亲眼看到他在白云山与我姑姑相会,又亲耳听到他对我姑姑讲‘为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害得她失魂落魄,憔悴支离,这可是一场误会?你九岁那年一人留在武当,他却来了轩辕山庄与我姑姑斩断情丝,弃她而去。”姑姑与他相恋七年,当年日思夜盼的等着心上人来提亲,不料却等来个绝情负心之徒,她历来受众星捧月,心高气傲,这番打击如何禁受的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见曾经恋人那夜,他拔剑相向,手弑兄长,那剜心椎骨,痛不欲生,几人能体会? 这下连一旁的梅世英都露出震惊错愕之色,秦师伯与风家女子有染?风家行事乖张,历来为人诟病,这般风流韵事,只怕要被人不齿,只怕飞天剑袒护妹子,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一不做二不休,既扬名天下,又杀人灭口,一举两得,也未尝不可。只是秦师伯为人坦荡,不擅心术,这绝情忍性之举,当真做得出来? 秦维桢想起颜夫人临别时意味深长的几句话,又想起金陵郊外阿薰语气不善的提起父亲,细思恐极,再看看一脸冷寂灰败之色的爹爹,悲从中来,他以为父亲一生只爱过母亲一人,自她去世后就郁郁寡欢,孑然一身,谁知还与其他女子有过一段情缘,又忆起在洛阳时,父亲问过自己可愿多个继母照顾家中,他当时年纪还小,只当父亲忘了母亲,另结新欢,闷闷不乐,父亲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十年前自己摔断了腿,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此便带着他隐居塞外,相依为命。回想起来,在洛阳那几年,正是父子二人最为开心的一段岁月,那时父亲整日笑容满面,容光焕发,或许都是因为阿薰姑姑的出现,他心中对那风家女子,其实极为喜欢的吧?难道是因为自己,两人最终情断义绝,分道扬镳? 郝雁奴被阿薰救上山时,风逐烟怪她多事,很是不满,阿薰跪下求了姑姑半天,说他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留着劈柴做饭也是好的,她姑姑沉吟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平生所见之人无数,只有两个是真心对他好的,一个是阿薰,一个便是收养了他的瞎子爷爷,那人几年前却已经在冰天雪地里冻饿死了,他迟疑道:“我没有父母,是爷爷捡来的,他活着时,时常叫我‘好儿’。” 风逐烟冷哼一声,“男人哪个是好东西?”不怎知的又恍了下神,神色凄然,加了一句,“你姓郝,以后便叫郝雁奴吧,大雁的雁,奴仆的奴。今后你便效忠风家,一生为奴。” 他后来才知道,大雁多在极北严寒之地,莫不是她姑姑与秦漠北初见于关外?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倒底是爱恨交加,永生难忘。 周遭鸦雀无声,在场几人,或面色凝重,或神情悲怆,各怀心思,默然不语。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 是夜,梅世英思前想后,还是去找秦师伯商议明日一早就离开此地,免得节外生枝。到了门口,却听道屋内传来说话声,心道晚些时候再来好了,正待离开却听到秦师伯提高声音,隐含怒气,“此事内情复杂,以后再说!” 另一个声音却紧跟着响起,丝毫不让,“孩儿愚钝,但知阿薰是光明磊落之人,由颜夫人口中所言,她爹也绝非蝇营狗苟之辈,为何当年一众前辈仅凭一人之词,毫无实据,便将她全家斩尽杀绝?难道是以‘莫须有’罪名,排除异己,以泄私愤?”梅世英认识秦维桢多年,从未见他如此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也是一愣。 秦漠北听罢勃然变色,“此事牵扯众多,关系重大,你身为局外之人,莫要胡言乱语,执迷不悟!”他愁眉紧锁,心痛不已。他能如何解释?自己当年终是顾忌世俗,念及兄仇,辜负佳人一片痴心?当年逞兄弟义气,被人蛊惑,去了轩辕山庄,又见梅镇南出剑救人,不能袖手旁观,于是酿成大祸?当年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悲愤欲绝,困于火中,却被梅师弟死死拉住,道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莫被人耻笑。”然后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亲生儿子成了残废,他方才如梦初醒,自己已然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大错已铸,斯人已逝,又能如何挽回? 秦维桢忽然跪下,对着父亲一字一句道:“孩儿不孝,只想求个明白,心中无憾!”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梅世英心道:这风家女子好大能耐,一个惹得秦师伯斩尽红尘,孤独终老,一个唆使秦兄顶撞父亲,出言不逊,当真是红颜祸水。轩辕山庄一事,栽赃嫁祸也罢,掩人耳目也罢,已成定局,何必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殊不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转身欲走,突然看到几步之外的墙角处消无声息的站着一个人,似是已经洗漱,临时起意过来查看,她只着单衣,黑发如墨般散于耳后,鼻梁挺拔秀气,星眸波光明灭,面露凄楚之色,白日戾气荡然无存,他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阿薰,登时一怔,她却似完全没看到自己一般,一言不发的从身边走过,径自去了。 第二日清晨,阿薰与郝雁奴已是人去屋空,只言片语也未留下,秦维桢得知后喃喃自语了一句“为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沉默半晌,便收拾行李,当日就离开了大禹村。 那日,风烟俱静,天山共色,一叶扁舟,飘然而去,他坐在船头,轻抚那只竹笛,掂量半天,缓缓放回怀里。 你来自乍暖还寒时,去时仲夏夜未眠,此生若能再相见,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 工 中 好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陌上花开 (三) 这三人不过两日后便到了下蔡,在此见到了等候多日的月白,他本是寝食难安形容委顿,见到秦维桢气色不错腿也好了,便喜极涕零,问起阿薰在哪里,还说要好好谢她,秦氏父子听了都不做声,梅世英顾左右而言他,“小侄欲回金陵家中,家父与伯父也是多年未见,不知可愿同往?” 秦漠北其实已经去过御剑山庄,见过梅镇南,但是闻知儿子被掳,又匆匆别过,找到此地见到月白,方知儿子和风家女儿一同逃走,郝雁奴带着梅世英一起去沿河寻人。如今好在儿子因祸得福,又得宝剑,只是已经荒废了十年时间,进益有限,便寻思尽快带他上武当找师父指点一二,就辞了梅世英,朝西去了。一路上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那夜的争执,倒是月白终于忍不住私下又问起公子阿薰的下落。 “她一天夜里不辞而别,和郝雁奴一道走了。” “她这人脾气虽大,心倒不坏。我后来回颜府找梅少侠时,颜夫人说当年轩辕山庄出事后,她连夜赶过去,却见风家人都已被收殓下葬了,原来是附近百姓都感念这一家人平日乐善好施,行医解难,纷纷赶去收尸修坟,还在坟前哭成一片,哭苍天无眼,冤杀好人。” “我想她爹爹并不是坏人。” “颜夫人说这风家人都是面冷心热,只是孤标独步,落落寡合,才会树大招风,惹人非议。” 秦维桢心道:这父女二人只怕都是一样的个性,随心所欲,独步天下,却不为天下所容。曲高和寡,便是如此吧。 “颜夫人当时还提到了一桩奇事,风家有一十三口人,装殓之时却少了几具尸体。” “阿薰和她姑姑逃了出来,自然不会有十三口人。” “不是这个,连风擎天夫妇的尸首也不见了,他妻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则是下葬后坟墓又被人掘开来,尸骨被偷了。附近乡亲还以为闹鬼了,说那地方怨气大,不敢再去了。” “” 主仆三人赶到武当山时,何思齐带领众弟子前来迎接,却道冷掌门下山去了,还未回来,请几位先在山上客房就寝。何思齐是冷青松十多年前收的弟子,按辈份要称秦漠北一声师兄,秦维桢要称他一声师叔。可是二人相差不了几岁,又是幼时相识,在众弟子中与秦维桢最为亲近,只让他以兄弟相称。 何思齐因为师父不在,平日主持大局,都要板着一张脸做老成持重,立下威信,如今见了旧日玩伴,不必端着架子,喜上心头,游兴大发,拉着他去后山喝茶叙旧,聊近年来种种经历,提及下山时遇到鬼目宫中人挑衅伤人,众弟子信也没送到就狼狈不堪的赶回来,怒道:“这等魔教中人,是非不分,喜怒无常,侮辱我武当弟子,当真可恨!” “冷掌门知道此事后作何反应?” 何思齐为人正派,不好是非,但是对武林昔日风云人物的种种逸闻还是颇感兴趣,平日身为表率,不能与师弟们闲议,如今见了个话少本分的秦维桢,又非同门,便少了几分顾忌,索性一吐为快。 “师父叫弟子们先好好休养,再作计较。谁知不出两日来了一个老婆婆,手持凤头拐杖,面目可怖,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与掌门大吵一架便走了,吵了些什么没人听到。但是师父神情难堪,第二日就出了门,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你知那老婆婆是谁?” “莫非与鬼目宫有关?” “对极了,那人便是神出鬼没的鬼目宫宫主凌霄,近年来极少露面,是山上住了几十年的伙房老头认出她来的,说这人上一次来武当可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才二十来岁,容颜正盛,明艳无俦,江湖人称‘天外飞仙’,她只身上山,打伤了师祖,带着当时的杨掌门私奔去了。” “杨掌门?” “那是师父的师兄,听说是宋朝名将杨业之后,出身名门,但是命途多舛,儿时流落江湖,被师祖带回武当抚养长大,他年轻时相貌堂堂,武功卓绝,二十出头便被立为武当掌门。” “也是位少年英杰,怎地从未听人提起过?” “此事甚不光彩,当年武当弟子人人忌讳,那火房老头是喝醉了,被几个弟子拉着刨根问底才道出这件事的。原来杨掌门年纪轻轻出去闯荡江湖,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与那魔女凌霄互生情愫,私定终身,此事被师祖知悉,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他抓回山上关了起来,说要他闭门思过。那凌霄恼恨师祖棒打鸳鸯,竟然独闯武当,单挑师祖,赢了之后就带着杨掌门跑了。” “”鬼目宫宫主,胆色过人,果然彪悍。 “师祖伤怒交加,郁郁而终,临去前立了师父为掌门,还说与杨师伯恩断义绝,将其逐出本门,终生不得再入武当。师父与他却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就隐瞒遗言,不许声张。过了几年,又听得杨师伯与凌霄闹翻了,自觉愧对师门,无颜回来,便遁入山林不问江湖。那凌霄经此一事,性情越发乖戾,自立鬼目宫,收了个养子周望舒,就是后来的幽冥教教主,这师徒二人专与名门正派为敌,明目张胆,嚣张至极。”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天下又有几对夫妻做得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此事师祖本有先见之明,无奈师伯色迷心窍,一意孤行,此事又怨得了谁呢?那老头子也有几分为老不尊,还拿此事调笑起来,说当年拐了杨掌门下山,如今可是来拐冷掌门下山的?只怕师父也一去不归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背后忽然想起一个声音,低沉浑厚,隐含威仪,二人暗道不妙,回头一看,山上树影重重,凉风习习,一位乌簪高髻,须发如银的长者站在身后不远处,广袖宽袍,气度沉穆。 秦维桢赶紧叩拜师祖,何思齐一同下拜,只觉忐忑不安,师父虽然和蔼大度,可是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以致终生未娶,他作风正派,如今听到有人背地里拿他和凌霄那等邪派女子混为一谈,取笑作乐,只怕也要动怒。 冷青松倒没责骂何思齐,只罚他回房抄写十遍道德经,待他走后便老怀安慰地看向秦维桢,“然儿,当年听说你摔断了腿,不良于行,我心中难过了好一阵子,如今总算渡尽劫波,平安无事了。不知是哪位杏林高手医好了你?” 秦维桢便将自己遇到阿薰的始末经过和盘托出,最后说到她掷剑于地不辞而别,只觉心中怅然若失,冷青松微不可查的轻喟一声:“那孩子和她爹爹一样清高孤傲,这心结能否解开,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秦维桢忽然又想到什么,回房取了那把巨阙来交给冷掌门,又提及阿薰的话,冷青松微微颔首,略带讶异,“不错,我师父在世时,曾提及他初上武当时门中有一位师叔,惊才绝艳,豪迈不群,剑法天下无双,当时武当掌门欲传位于他,他却丢下一句‘鱼与熊掌,皆非我所欲也’,便携剑下山而去,从此雁杳鱼沉,信断音绝。那位前辈所配之剑,便是上古名剑巨阙,他平生最爱两样东西,一是剑,二是酒,常道‘日常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 冷青松又流露赞许之意,“那丫头说的不错,此剑名有残缺,实则强横霸道,大开大合,配上阑干剑法适得其所,既然你与此剑有缘,便自己留着好了,莫要再推辞了。若是前辈地下有知,名剑得遇良主,也只会欣慰不已。这丫头对武学一道的悟性得天独厚,比她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仔细揣摩她的话便好。老夫不用兵器已久,荒废剑法,也没什么可指点你的,你留在山上多住一段日子,明日起便传你些内功心法,略尽绵薄之力。” 秦维桢心道:师祖果然对阿薰青眼相加,其实也不无道理。听闻绝顶高手,不用兵刃,飞花摘叶皆能伤人,内家功夫炉火纯青,若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受益终生。 他感激不已,看向冷青松时,却见他有踟蹰之色,欲言又止,便问:“师祖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嘱咐,维桢定当谨记。” 冷青松迟疑片刻,终是问道,“我上次见阿薰时,她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今年也要二十岁了,已是长大成人,她如今,模样如何?” “上次在苏州见到杜衡前辈,说她长得像她父亲,神情也酷似,她平日好做男儿打扮,是个干练爽快的性情中人。” “生女肖父,果然不错只愿这孩子平平安安,余生再无波澜。” 夜凉如水,秦维桢回到房内,斟酌再三,小心翼翼的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三枚铜钱来,投掷六次,全神贯注演算半天,终于得出一卦——初九,潜龙勿用,宜隐忍不言,厚积薄发。他双眉微蹙,喃喃自语,“到底是福是祸?凶多吉多?” ------题外话------ 到底有没有人在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陌上花开 (四) 鬼目宫大殿之内,殿内四周皆是黑色长幔低垂,长年不见天日,阴森冰冷,只有两侧的长明灯巍巍闪烁。宝座之上,一袭玄色长袍的凌霄居高临下的看着阿薰,她长发高高束起,不卑不亢的回视自己,挺直了背,昂然而立。 两旁立着叶秋凉,黎羽和白衣女子周愔愔,还有两名生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一个身着杏黄长衫,一个披着水红长袍,一个面色拘谨,一个风流媚色,一个手执双剑,一个轻摇扇子,两人长相酷似,却似乎相看两相厌,各据一方,互不搭理。秦维桢若见了定会恍然大悟:原来那日迷倒他的不是孟西洲。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名叫南风意,为鬼目宫离霞使。 “你叫什么名字?”凌霄声音苍凉低哑,如晨钟暮鼓,回荡在大殿之内。 “关你甚事。” “谁教你的剑法?” “孤魂野鬼。” 周围人等暗暗心惊,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顶撞宫主? 南风意仍是嬉笑自如,看向阿薰时却多了几分审视味道,凌霄反倒笑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在坟地里好好陪你的师父?” “他老人家闲来无事,想请宫主去府上一聚。” “哪个府上?” “阴曹地府!” 阿薰说完,眼神一厉,身形倏然而动,一掌袭向一旁的黎羽,他早有防备,右臂一格挡住,谁知这是虚招,她一手已经拂向他腰侧,直取长剑。他上次被她空手夺剑,已是丢人至极,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这个丑,只好按剑直退。 南风意知道上次叶映和孟西洲联手对付此人,一个横死当场,一个断剑败逃,或许是被那一剑“风声鹤唳”吓破了胆,至今见了这阿薰仍是一触即溃,不敢出手,连素来无所不为的黎羽与她教过手后连剑都不敢亮,这年纪轻轻的纤瘦女子究竟有多大本事?有意思,倒要领教一下。 他身形还未动,却见长鞭一晃,周愔愔纵身一掠,直取阿薰,她面纱已褪,容颜皎洁,雪洗玉濯,被称为教中第一美女,向来自负容貌,上次听得这人叫自己姑姑,顿觉恼怒,自己明明比她还小上两岁,怎么就硬生生长了一辈?这人眸子乌黑明亮,眼神却差劲的很。 阿薰却不如上次一般直接接招,却是拔地而起,悬身周旋,周愔愔见识过这人的身手,不敢轻敌,只将长鞭挥舞的密不透风,让这人近不了身也脱不了身,两人缠斗了一会儿,只见阿薰忽然翻身仰面,钻到鞭下,角度刁钻,直扑而来。 凌霄双眼一眯:这丫头明为躲闪,实则在找这鞭法的空门,伺机反攻,果然聪明。 周愔愔花容失色,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转眼间已被阿薰擒住腕上脉门,动弹不得。阿薰夺过她手中九节鞭朝殿中一丢,冷笑一声,“十三节长鞭被你截为九节,周望舒真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姓周的滚出来,还我姑姑!” 她一见到周愔愔真容,就知道这人必是周望舒养女,他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定不会加害姑姑。看鬼目宫中人对周愔愔毕恭毕敬,不敢得罪,这女子必是身份尊贵,如今落在自己手里,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危及教主的掌上明珠。 凌霄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一片痴情仍是遭人嫌弃,你若在此,定是又要伤心了。” 周望舒不在此地?难道凌霄怕他护着风家人,一直避人耳目?站在大殿门口的郝雁奴转头看向一旁的莫轻悠,这女子之前救了阿薰,又暗中告知自己二人下落,这鬼气森森,居心叵测的宫中,只有这一人可信。 阿薰来的路上说,自己家里有个管家姓莫,年轻时在江湖中闯荡,血气方刚,打抱不平,结果惹了厉害仇家,一家老小都被杀尽了,只有他和弟弟两个人被爹爹救了,他那仇家不依不饶,纠集高手追到轩辕山庄,被爹爹一剑斩断右臂,怨怼而去。莫叔感激爹爹救命之恩,从此留在风家为仆,他那弟弟不到两年却想下山,爹爹也不挽留,赠了盘缠由他去了。不到几年,莫叔收到信,喜气洋洋的说自己弟弟已经成家生女,自己做了伯父,爹爹还送了他一对银手镯做贺礼。如此说来,这莫轻悠大约是莫叔弟弟的女儿了,至于她如何流落至此,却是不为人知了。 莫轻悠奉命看守郝雁奴,实则暗中保护,知道事情有变,淡定自若的对郝雁奴使了个少安毋躁的眼色,她心道宫主之前见阿薰逃了勃然大怒,又一直下令活捉此人,想必是见她出类拔萃,想留为己用,不会舍得害她。 凌霄笑罢,一脸鄙夷之色,“你们一家子都是孤芳自赏,人憎狗厌,如今却连姓名都不敢讲出来,哼!” 阿薰瞠视着她,一声不响,凌霄别有深意道, “风,起于青萍之末” 风青萍,那是飞天剑第一代主人,她当年找上门去要与那人比试,却被那人一番羞辱,道她武功平平,不配自己出剑,倒不如再练上十年,或许才有资格受教。向来心高气傲的天外飞仙,怎能忘得了这番奇耻大辱?如今,不妨也叫他家人也尝尝这其中滋味。 “瞧瞧当年的武林四美,如今成了什么模样!”凌霄双掌互击,三声脆响,一人从宝座一侧被推了出来,摇摇晃晃的伏倒在地,满身凌乱,脸上覆着面纱,抬起头来,凤目含煞。 她循声望向阿薰,却在看到周愔愔的脸后,惊恐万分,一声尖叫,不住向后退去,却又好似牵动了伤口,双眉紧蹙,苦痛不堪。 阿薰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姑姑!”一把推开周愔愔,纵身向她跃去,前面却突然闪出一人,两人双掌一碰,各自后退几步对峙。 阿薰双目喷火,脚一勾地上的九节鞭,拎在手里,手腕一振,长鞭暴展,以横扫千军之势,袭向叶秋凉。对方长剑出鞘,迎敌而上。大殿之内,鞭风虎虎,剑光缭绕,砭人肌肤。 周愔愔见状惭愧:怪不得她说义父东施效颦,原来我的鞭法和她的一比,竟是不值一提。可是怎么她的招式不像鞭法,却像剑招? 她有所不知,阿薰自小练剑成痴,拿着一截树枝都能比划半天,随手拿起什么都可以当剑使,意在心中,招随心动,所以上次在御剑山庄拿了一柄郝雁奴削的木剑就敢单挑梅世英的龙渊剑,在苏州手持半截竹竿就逼退鬼目宫两位高手。这天下有一种人,信手拈来什么东西都可当作杀人利器,势不可挡,随随便便一站便是戾气横生,威慑四方,那双手可行医济世,也可杀伐决断,是生是死,全在他嬉笑怒骂,一念之间。 两人势均力敌,斗了许久都不分胜负,阿薰担心姑姑,招式狠辣,欲速战速决,却久攻不下,不禁焦躁起来。郝雁奴暗道糟糕,关心则乱,凌霄放她姑姑出来就是动摇军心的。毕竟男女有别,招式越是刚猛,她越是容易体力不支,果不其然,阿薰稍一迟滞,长鞭被叶秋凉绞住,以内力断为三节,她退后两步,紧握鞭柄,咬牙切齿道:“你要怎样?” 凌霄如隔岸观火,漠然道:“你杀了宫中巽木使,便赔一个给我,从此拜入鬼目宫,为我效力。” “你做梦!”阿薰怒不可赦,手中断鞭掷向她面门,凌霄挥杖一挡,甩了回来,她侧身一避,忽然听得背后风声飒然,劲风掠颈,只得低头闪过,顿时感到背上如泰山压顶般的力道铺天盖地而来,叶秋凉和南风意一人持剑一人持扇牢牢压制住她,她终于支撑不住,双膝跪倒,动弹不得。面朝宝座,犹自努力扬头看向姑姑。 郝雁奴正待上前,被莫轻悠一把拉住,他默了片刻,颓然垂首,指节握紧,隐隐发白。 凌霄一脚踢倒毫无还手之力的风逐烟,冷然下望,厉喝道:“还不下拜!”说罢杖头抵在她颈上大椎穴上,只要再往下一寸,定要当场气绝。 我就是要抑其锋芒,挫其锐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正直什么傲气是全无用处的,要想不受制于人,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强大起来,所向无敌。 风逐烟半边脸都紧紧贴在地上,面纱被扯落一段,露出的脸颊上依稀可见狰狞通红的疤痕。那是十年前的夜里,她趴在爹爹尸身上痛哭流涕,一个黑衣人突然窜出来,姑姑抢上来把她抱在怀里,中了黑衣人喷出的毒液,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从此之后姑姑就再也不照镜子,黑纱蒙面,再无笑容。那夜二人从书房下的地道逃出,她坐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守着昏迷不醒的姑姑整整一夜,从此以后,就只有他们姑侄二人相依为命了。 我已经是断梗飘蓬,颠沛流离,我不能再失去你,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报仇,活着才能查清真相。 风逐烟凄然看向阿薰,即使是轩辕山庄满门被灭的那一天,这孩子也不曾这般狼狈不堪过,那双黑眸饱含屈辱,水光隐隐,她伏在地上,十指紧扣,指甲迸裂,石板上血迹盎然,却似浑然不觉,她定定看着自己,挤出一丝凉薄笑意,终是逼退眼中湿意,双手握拳,缓缓低下头去,一字一顿道:“属,下,拜,见,宫,主!” 一瞬间,风逐烟的心支离破碎,泪如雨下:大哥,你在天有灵,可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这般卑躬屈膝,低如尘埃? 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风谲云诡(一)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梅世英回到金陵,得知苦缠了他几个月的甄柬大小姐总算哭哭啼啼的跟着父亲回了崆峒派,顿时长舒一口气,心道有鬼目宫幽冥教一群邪门歪道追杀阿薰,谅她也无暇再来添乱,又苦口婆心劝说妹妹回了家,免得姨母整日在她面前斥责父亲,使得父女二人日久生隙。 梅冰清见他时似乎有些忧心忡忡,问起阿薰下落,他以为妹子是关心和阿薰一道落难的秦维桢,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拐弯抹角,便道:“她和姓郝的小子突然不告而别,也不知在哪里,秦兄的腿已经好了,现在武当。这下正好,待庄内修葺完毕,就该办你们二人的婚事了。” 见她仍是悒悒不乐,又想起秦维桢和阿薰当日的亲密之举,心下不悦,便道:“眼下袁无敌正好没了,袁枭提亲一事已罢,你若是担心夜长梦多,我就请爹爹先将婚事提上议程。” 梅冰清闷头不语,兄长道她是小女儿忸怩害臊,一笑了之,安慰了几句便回房去了。她一人独坐房中,想起郝雁奴那夜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禁又难过起来。这人无父无母,命途坎坷,跟着阿薰又是九死一生,步步惊心,何时才能安身立命,何时才能再相见? 接下来一个多月,梅世英都待在家中,苦练剑法,原来是经此一变,明白江湖中卧虎藏龙,人杰辈出,若要立于不败之地,还是要武功卓绝,让人心服口服。那轩辕山庄父女二人恃才放旷,目中无人,无非便是依仗那柄飞天剑,总有一日,要让那女魔头知晓傲雪剑的厉害,也让她尝尝挫败滋味。 至于几个月前在苏州的那场艳遇,待他回去再寻时佳人已不见踪迹,他记得那女子巧笑嫣然,名叫玉玲珑,也隐约猜到她并非良家女子,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权力唯有一人可控,美人却是数不胜数。所以,这段风流韵事,露水姻缘,就此掀过不提。 这日用过午饭,府中家丁来报:苍鹰门门下弟子数十人在金陵西郊出没,似是暗中有所谋划。上次袁无敌趁火打劫,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挑拨离间,已惹得二人十分恼火,袁二公子蹊跷死去,父子俩才不再追究,但也与袁枭形同陌路,如今这苍鹰门卷土重来,蠢蠢欲动,他也起了戒心,不得不防。 他当日便去了西郊最大的客栈,正遇到两个商贩打扮的汉子在大堂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人,其中一人低头时脖子后面露出一个鹰头纹身。他与苍鹰门打过交道,知道有此纹身者在门中地位不低,此人是袁枭的得力干将,鬼鬼祟祟乔装在此,必有要事。于是跟着此人到了客栈后院,只见另有几人上来与那汉子在墙角窃窃私语,他施展轻功跃上墙头,只听的那汉子道:“今夜丑时,客栈二楼东厢房,准时动手。这女子武功不弱,一定要带上家伙。” 另一人嘿嘿冷笑,语气淫邪,“大哥,这丫头颇有姿色,不如等她中了招之后,让兄弟几个乐上一乐,再料理也不迟。” 那汉子隐隐得意,“这是自然,只要留得一口气在,交给掌门发落就好,到时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 梅世英听到此处,怒气上涌,他自诩君子风流而不下流,更不会联合他人欺辱孤身女子,这苍鹰门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群乌合之众。他不愿再听这些污言秽语,悄无声息的离开后院,打算晚上来探个究竟逮个正着,心中也好奇那女子是何来历,究竟怎么招惹了袁枭。 流云顿飞,月华轻掩,他尾随那几人上了客栈二楼,躲在拐角处,只见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个管子来,捅破窗户纸往里面吹,心知是迷烟一类的下三滥玩意儿。过了一阵儿,为首那汉子推门要进,梅世英跳将出来,飞起一脚踢在最后那人身上,让他直咚咚跌下楼去,不能动弹,紧接着转身一掌又打落了一个弟子,带头人见状不妙,道他是那女子的帮手,打了个胡哨,埋伏在客栈四周的手下统统涌了过来,一哄而上。 梅世英虽然在阿薰面前占不了上风,但是在武林年轻一代中却是佼佼者,这几十个毛贼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当即拔出龙渊剑,急如流星,轻灵飘忽,化作一团白影,顷刻间便将多名弟子刺伤,东倒西歪,叫苦连天。为首汉子自知不敌,便使出暗器,他长剑一挥,将那些金钱镖如意珠梅花针统统打飞,不经意把其中几枚打入房中,心中一紧,那女子或许正昏迷不醒,不知有没有误伤到她。 只听一声巨响,一道长鞭破门而出,正中一人头颅,当场一命呜呼。一道白影闪出门外,娇声冷叱,“贼胆包天!半夜三更送上门来找死!” 梅世英一见那女子,竟然呼吸一滞,话说灯前和月下,最好看佳人,这白衣少女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出尘脱俗,遥不可及,他却对这一轮冷月着了迷,失了心,痴痴看着她微微上翘的眼角和紧紧抿着的红唇,想着若是能博她一笑,哪怕死了也心甘情愿。 苍鹰门众弟子却是知道这女子厉害的,一个都打不过,这来了两个煞星还了得,当下便要鸿飞冥冥,周愔愔却恼他们卑鄙下作,要斩尽杀绝,轻身飞起,长鞭直取带头汉子,那人肩头中招,惨叫一声,扑倒在梅世英面前,认出了龙渊剑,心道御剑山庄和苍鹰门素有交情,便上前欲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梅少侠救命!”她一直在房中,只听到打斗之声,不知谁敌谁友,见此情景还以为这两人是一伙的,长鞭如灵蛇般卷向梅世英。 梅世英不愿还手,一味躲避,无奈苦笑,“姑娘明鉴,在下来自御剑山庄,闻得苍鹰门弟子密谋害你,特来相救的。” 那女子一听御剑山庄四个字,怒火更炽,面若寒霜,“天下谁人不知你们两家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还说什么特来相救,唬我是三岁小孩吗?!”说罢长鞭又至,漫天如雨。 话说周愔愔自小被幽冥教教主周望舒抚养长大,视若生父,他与凌霄不同,一直仰慕风逐烟,又钦佩风擎天,自打轩辕山庄被毁后就对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深恶痛绝。她见闻习染,都道这些人乌烟瘴气,一路货色,尽管杀了再说。 梅公子平生头一次心里埋怨父亲交友不慎,害得自己百口莫辩,把心一横,对着那领头汉子天灵盖上就是一掌,那人惨叫一声,七窍流血,登时气绝,其余众人抱头鼠窜,四散奔逃。 他反手嗖嗖几剑,迅若疾风,点到即止,剑影散去,周愔愔只见地上残枝断叶围绕成一个圆圈,自己刚好立在正中,毫发无伤。她晓得此人手下留情,自知不敌,也不好意思再出手。这下总算看清梅世英模样,只见一个翩翩公子锦衣华服,风姿如玉,笑意吟吟看向自己,一瞬间羞红了脸,呐呐垂首。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梅世英回到府中,向父亲讲明此事经过,梅镇南面露不悦之色,“你出手阻拦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杀下他得力手下?不到两年便是武林盟主大会,你得罪了苍鹰门,到时候少了一个帮手,自然不妥,万一袁枭恼羞成怒,硬要抢夺这武林盟主之位,到时又当如何是好?你向来行事稳妥,这次如此鲁莽,教我如何放心?” 他自幼甚得父亲欢心,这次父亲有意在五十大寿时让他出尽风头,成为众望所归,这一番苦心他心中明了,自知欠缺考虑,便服软认错,“爹爹教训的是,孩儿自当谨记在心,今后定当谨小慎微,勤于练剑,不负爹爹厚望。” 梅镇南今生只有这一个儿子,也是视若珍宝严加管教,好在这孩子一贯聪明懂事,不像风家那倒霉孩子无法无天,也罢,毕竟他还年轻,年少气盛偶有失蹄也是常事,吃一堑长一智也好。 他沉吟片刻,正色道:“风家那女儿绝不能再留着了,上次在苏州有你那糊涂姨母护着,不好下手,怎地后来在穷乡僻壤也让她跑掉了?此人留着祸患无穷,下次一定不可放过。我知道她和那帮手不是易于之辈,话说回来,非常时便行非常手段,不必太过拘泥。” 此话寓意深刻,梅公子定了定神,终是点了点头。既生瑜何生亮,你爹如此,你也是如此,注定为敌,怨不得我。 梅世英立下杀心,接着自己却隐隐的神思不属,惴惴不安。第二日,有人送了一个锦盒来,要当面交给梅家少爷,他心中提防,见了人也不作声不接手,那人倒也乖觉,自己开了锦盒给他看。 原来是条白绫帕子,香气馥郁,极为熟悉,他心念一转,拾起那帕子摊开来,上面竟是唇印眉痕,嫩吴香,月棱眉,正是那玉玲珑的妆容,佳人有约,岂能辜负一片春心?当夜就去了她的居所,玉姑娘颜如渥丹,云髻峨峨,备上美酒佳肴,温言劝菜,席间又特意抱出琵琶,烛影摇红,乐声缠绵悱恻,迷人心魄,他不知不觉间便醉得东倒西歪,人事不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风谲云诡(二) 梅世英醒来时,只觉全身酸麻,动弹不得,身上已经被比拇指还粗的绳索捆成了一个大粽子,惊愕不已,身体所触之物坚硬冰冷,四周漆黑一片,他此生何曾沦落到这般境地,不免惶恐,惴惴不安时忽闻有人在一旁低语,然后突然眼前大亮,他猝不及防,好一阵儿才能睁眼视物。 原来自己就在院子正中,身处一个铁笼,笼下还架着几十根粗壮木头,笼子上本来罩着一个厚厚黑布,如今给人一把揭了下来。一中年男子立在笼前,俊目垂鼻,颌下微须,笑容诡异莫测,令人不寒而栗,他身后上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低声讲了几句话,他瞥了梅公子一眼,似笑非笑道:“还不快有请盟主大人!” 不多时梅镇南便跟着那人进来院子,梅世英中了美人计,落入他人手里,连累父亲,实在羞惭无地,但是眼见父亲仍是一脸平和,镇定自若,对着那中年男子抱拳施礼,倒似颇为熟稔,“一别久矣,周教主别来无恙?” 这人正是凌霄养子,幽冥教教主周望舒,他冷哼一声,不屑一顾道:“你儿子还在我手中,你不挂念他的安危,反倒先来跟我寒暄客气,真是铁石心肠啊。” 梅镇南与鬼目宫幽冥教本来并无恩怨,但因为风家的缘故势同水火,上次武当弟子前来御剑山庄贺寿,回去路上被周愔愔一伙人存心挑衅折辱一番,这笔账还未算清楚,周望舒又算计上了他独子,眼下可真的是流年不吉,诸事不宜。好在梅大侠历来擅长虚意逢迎粉饰太平,当年武林各派对风擎天又嫉又恨,视为异类,他师兄陆离因其情场剑场皆失意,厌世离去,他却向其主动示好,得其信任,后来借着为大通方丈讨一公道的由头,暗中纠集一众高手突袭轩辕山庄,摇身一变就成了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侠义英雄,风擎天到头来成了他的垫脚石,怪不得那夜目偨欲裂,死不瞑目。 这世上有一种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如同洞里蝮蛇,沙中毒蝎,随风倒柳,揣合逢迎,一切只是为了蓄势待发,致命一击。梅镇南身为武林掌门,大家风范随时不丢,听了这尖酸刻薄话仍是笑得如沐春风,“事情经过我大概已经知晓,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犬子年少无知,与你教中女子暗通款曲,得罪了周教主,还望教主网开一面,饶了他这一回。” 这一番话说的貌似诚恳,实则圆滑至极,明明知道是对方挖坑设陷,反倒把罪责一力承担下来,低三下四,开口求饶,给足了对方台阶下。 周望舒却显然不吃这一套,有了风擎天这个前车之鉴,他哪里会重蹈覆辙? “国有国法,教有教规,凡与我派弟子有染者,要么以死谢罪,要么拜入门下,任我差遣,不知道傲雪剑意下如何?” “周兄未免强人所难了,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小儿是傲雪剑传人,若是归顺于你,岂不是要不孝不义,遭人唾弃?” “正邪不两立?呵呵,当年他风擎天独行特立,武林中人颇有微词,你还不是照样巴结奉承?你当年做得?你儿子就做不得?” 一番话连讽带诮,又是当着亲生儿子的面一针见血,梅镇南的脸终于有些挂不住了,近十年来被人前呼后拥,风光煊赫,今日却被人扒出这么一段伏低做小的不堪过往,沉下脸道:“周望舒,你到底要怎样?” “当今天下,有谁的武功可以与我师父抗衡?她老人家有意一统江湖,你若是还如当年一般识相,就投靠在我门下,事成之后,定不会亏待你父子二人。” “笑话?!我已经是武林盟主了,还要将这天下拱手相送,便宜了你师徒二人?你非要咄咄逼人,那我也只能” “你要先礼后兵是不是?姓梅的,你是个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的很,你今天根本就没打算留活口,怕此等风流韵事传出去败坏你梅家的名声,我这院子前后,你早就派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飞了吧?也罢,我先料理了你这宝贝儿子,再来会会你。” 周望舒一扬手,身后几人迅速提起几个大桶,将里面的东西往木头上一泼,火油味儿浓郁刺鼻,他瞧着笼子里的梅世英面如死灰,笼外目睹一切的梅镇南瞬间变色,只觉得解气:叫你也尝尝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的滋味,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被烈火焚身之痛,你可晓得? 他两指捏着一个火折子,阴森诡谲的一笑,那一点火星如离弦之箭向铁笼袭去 须臾之间,一剑夾风而来,平地立起霜雪,那支火折子在半空中被一分为二,梅镇南顺势向前跃向铁笼,龙渊剑以劈山裂地之势将笼子硬生生削去一角,然后反手一剑,挡住周望舒的攻势。他手中是两截钩镰,形似鹿角,名家所锻,伴在身边已经三十余年,双钩较其他兵器较短,抗衡刀剑不利,而且使用起来易缠头裹脑,极难练成。周望舒却擅长此物,刺c戳c扎c挂c勾c挡c架c绞c拖绊c缠无比纯熟,动起手来如波浪起伏,翩翩优雅,将对方去路挡个严严实实,两人斗了一百来招,不相上下,梅镇南居然奈何不得。 当年风擎天对周望舒武功人品其实甚为赏识,也不介意他出身门派,倒想玉成他和自己妹子的姻缘,可惜风逐烟心有所属,不可强求,只能作罢。而风家出事后,周望舒大受打击,心灰意冷,越发愤世嫉俗,阴戾乖张。凌霄由于早年受过风青萍耻笑,一直耿耿于怀,不许他牵扯到轩辕山庄一事,他忍气吞声多年,还想趁着御剑山庄被毁一事悄悄的给梅家来个落井下石,于是暗中筹划了这一出美人计。但不久前师父来信要重出江湖,大杀四方,留着梅氏父子有用,他便趁机逼他父子就范。 梅镇南久站不下,便使出傲雪剑中一招极为刁钻的“零落成泥”,缤纷如雨,寒气凛冽,终于将周望舒逼退几步,他正待上前,忽见对方拔地而起,凌空后翻,比他早一步到了铁笼,一把钩镰伸进去扣在梅世英脖颈上,恻测阴笑道:“想父子全身而退,没那么便宜的事!” 梅世英被点了哑穴,出声不得,只觉那锋利钩子凉意砭人肌肤,呼吸被阻,惶恐欲绝,只能哀求般看向父亲,虎毒尚不食子,梅镇南又岂能无动于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之奈何?他决心要将风家人斩尽杀绝的那一刻,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今日? 说来说去,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七月初七,青城派掌门王不识带着一众弟子出门狩猎,这天天气正好,晴空一碧,了无纤云,他们行至郊外,他射中了一只梅花鹿,那东西困兽犹斗,挣扎着闯进密林中,待他们追入林中时,只见一青衣少年不慌不忙的拔出鹿身上的铁箭来,泰然自若地给那畜生包扎伤口,一弟子上前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抢我们掌门的猎物?” 那人起身抬头,眉长而秀,两只眼睛神采明朗,暗芒涌动。少年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手持铁箭,飞身而起,王不识大惊失色,来不及下马,便拔出身后长剑,精光贯天,日月争耀,却是春秋大师欧冶子所铸的湛卢剑,曾是唐将薛仁贵和宋将岳飞的佩剑,如今流落江湖,进了正宗剑派。 可这所谓的名门正派,十年前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芸姐一剑封喉,抢过她怀中的灵儿掷向袁枭,五岁的孩子就此丧命。阿薰双眼微眯,身如鬼魅,剑光铺天盖地而来,弥漫纵横,如同迷雾重重,捉摸不定。霎那间,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终至剑光散去,王不识已跌落在地,那人明明是从高处跃下,与他过招,却瞬间身形扭转到马腹之下,铁箭自下而上,贴着马背插入他大腿内侧,血如匹练横洒,漫天飞溅,那马毫发未伤,却已经瘫倒在地,四蹄僵直,他的身体渐渐冰冷,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眼,是那少年漆黑的双眸,似曾相识,杀意彻骨。 这是飞天剑最变幻莫测,神出鬼没的一招,源自兵家鼻祖孙子那句“兵者诡道也”,本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荣枯贵贱如转丸,风云变幻诚多端,名为“风谲云诡”。 八月初八,漫天残阳,凄然似血,昆仑派掌门巴凉端坐在高墙之内,手中的鬼目令乃汉白玉制成,精致洁白,一朵红花形似漏斗,沿着令牌攀援而上,直至顶端,傲然绽放,嫣红欲滴。这小巧滑腻的令牌却如附骨之蛆,让他颤抖不止,如坐针毡。一个多月前,青城派掌门王不识接到鬼目令,劝其归顺魔教,他仗着剑法卓绝,声名显赫,根本不把这旁门左道放在眼里,当场将令牌摔了个粉碎,不出七天,便被一诡异莫测的青衣少年一招毙命,青城派群龙无首,已是一团散沙,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武林,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巴凉自三日前接到令牌起便闭门不出,戒备森严,甚至放出话去,已布下天罗地网,要将鬼目宫杀手瓮中捉鳖,这夸下海口之人却是个色厉内茬的,三日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觉得要大祸临头。 此时,一队昆仑派弟子正在巡视四周,忽然一阵飘渺不定的歌声传来,隐隐约约听得是一出戏文,“肚里一团清趣,外头包裹重重。有人吃着滋味,一时劈破难容。只图口甜,那得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 众人不明究底的询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房顶上,一个红衣男子翘着兰花指,手持折扇,身如飞絮,气若游丝般边舞边唱,眼波如醉,慵懒靡丽。那人如同舞台上被人追捧簇拥的名角儿,被人围观也毫不怯场,大大方方的一甩袖子道了个万福,拖长尾音慢悠悠道:“客官有请——” 右手一扬,一把扇子脱袖而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半圆的弧形,光华漫烂,优美炫目,只是那群昆仑派弟子当即惨叫连连,狼奔豕突,原来那是把铁扇,沉重如棍,边缘锋利如刺刃,一被击中,或血流如注,或闷哼倒地。那凄艳男子见了这般混乱场景,邪魅一笑,轻飘飘的自房顶飞下,接住扇子,直接杀入人群,扇子开开合合,漾起一团团惨烈红花,那鬼目宫的豹房暗狱,幽冥地府,硬生生被他搬到昆仑派中,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巴凉早已听到动静,却只敢僵在房内,喊众弟子把住门口,众人都还等着那戏子杀进大堂,只见一道黑影追风逐月般扑将过来,瞬间把个人肉屏障冲的七零八落,那人长剑凛冽,异常高大,似一团冰雪包裹着黑色巨石,势如破竹般冲向巴凉,碾压过去 昆仑掌门巴凉,时年四十五岁,死于鬼目宫坎月使叶秋凉剑下,教中弟子溃不成军,十之五六死于离霞使南风意之手,昆仑派从此一蹶不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风谲云诡(三) 九月初九,夜色浓郁,杀气喷薄,长江中一条大船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淮阳派掌门单雄韬坐在舱内,一边端着陈年美酒,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舱中领舞的美艳女子,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舞坊坊主此前还特意神神秘秘的告诉自己,这女子不但一舞销魂,而且闺房之内也别具一格头发花白,满脸横肉的单雄韬痴迷不已,脑中只有寿宴过后将这尤物按在身下时,那销魂醉骨滋味。 舱外,淮阳派弟子各个如临大敌,神色严峻,掌门拒接鬼目令,一直躲在家中。江湖中已有两大门派掌门死于非命,这次六十大寿本不该如此大肆张罗,可是人在江湖,面子比天大,比命重。堂堂淮阳派,被邪教中人逼得龟缩不出,提心吊胆,传出去必然被人耻笑。 于是寿宴就被安排在了一艘巨船之上,除了武林同盟,教中弟子外,只有一干舞坊女子被带上了船,船在正中,离江边少说也有十余丈,船上各处都有人把守,若有异动必立马启航回岸,他们自幼生长在长江边,极通水性,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杀手来此之前,想必也要掂量一下。 舱内春光融融,那女子纤腰如蛇扭动,飞了个媚眼过来,单掌门早已不能自持,按着桌面摇摇晃晃站起来,上前去搂她,忽见她身后,一个黑脸高挑的舞女神情古怪,那目光中有不屑,冷漠,厌恶还有仇恨领舞女子娇笑一声,脚步飞旋便躲到了后面,那女子趁机欺身上前,他只觉胸前一凉,一柄匕首尽入他肋下,乌黑的血液渗出来,剧毒已扩散全身。 单雄韬面上也弥漫着一层黑气,呼吸困难,惊怖万分的看着她。十年前,他在轩辕山庄要杀那人十岁的长子,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脸汉子扑上来紧紧抱住他,他手中的剑将那汉子身上捅出无数个血窟窿,那人仍是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撒手,最后以一招成名绝技错骨分筋手折断了那人脖子,方才得以脱身。直到现在,他小腿上还有那人临死前留下的牙印。又过了一年,他出行遇人行刺,那兵刃再深入一分便可要他性命,侥幸大难不死,那是个形貌相似的黑脸汉子,一被活捉便直接咬舌自尽了,临死前还仇恨至极的死死盯着他。这女子 莫轻悠俯下身来,目光幽暗,声音低沉,“我伯父还有爹爹,已经在阴曹地府等了你很久了,你下去,找他们谢罪吧” 除了领舞的玉玲珑外,所有的舞坊女子都扯去外衣,露出一身劲装,拔出腰间软剑,奔向大惊失色的淮阳派弟子,有人走投无路,横尸当场,有人见风使舵,跳水逃生。已是秋天,水间凉意汹涌而来,船下忽然现出一个全身苍白的怪物,傑傑怪笑,身如游鱼,异常矫健,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水鬼,吓得水中的人魂飞魄散,那鬼怪穿梭其中,手持一截薄刃,将诸人手筋脚筋一一挑断,不多时,弟子们的尸体一个个浮出水面,簇拥在巨船周围,映着惨白月光。丝竹悦耳,欢声笑语,顷刻间化作一片死寂,尸骸遍江。 鬼目宫宫主凌霄公然挑战,大开杀戒,不到半年,众多门派纷纷惨遭毒手,武林盟主梅镇南明面上要大家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实则明哲保身,坐视不管。终于有个别门派为求保命,归降凌霄,也有的向武当少林两大掌门求救,还有人奔走哀求与御剑山庄分庭抗礼的洛家庄出面。 终于在十二月,洛夫人发出招贤令,请天下英雄于明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到洛阳共商大计,并发信邀少林武当两位大师主持大局。鬼目宫得知后倒是悄无声息停了动静,或许是伺机而动,或许是另有谋划,无论如何,这血雨腥风,惊心动魄的一年,总算是就此落下帷幕了。 芳菲已尽,树木凋零,鬼目宫内,凌霄召集众人议事,两位年轻女子一左一右,站在殿前,一个燕瘦,一个环肥,举手投足默契老练,这两位女子名叫棹兰,流光,自幼在凌霄身边长大,深知她喜好恶憎,甚得她信任,在宫中掌管大小事宜,举足轻重,连常年在外奔波的五使都忌惮三分。 众人都已坐定,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殿,前者青衣束发,大步流星,后者紧跟其后,笑容满面,却是阿薰和郝雁奴。大伙儿睁大眼睛上下打量这位新任巽木使,偏偏她旁若无人直接就座,嘴巴绷成一直线,满脸都是“别来招惹我”几个大字。明明知道这人不好惹,偏偏就是忍不住偷看。 郝雁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母夜叉女土匪吗 其实郝雁奴心知肚明,他们二人刚来时宫中人都既好奇又害怕,阿薰乍一看面冷寡言,他却是个平易近人的市井小贩模样,又是她唯一亲近信任之人,很快就有人找他套近乎探底细,他倒是和蔼可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这人什么都好,只有一样需要提防,便是记仇。” 好事者有幸灾乐祸的,有为坎月使,兑雨使和离霞使捏了一把冷汗的,神情各异,心思都被郝雁奴一眼瞧了出来。 “各位有所不知,她还有一样长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年轻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诘,慢悠悠说道, “有仇必报。” “” 郝雁奴再接再厉,立志以黑化阿薰威慑旁人弘扬假恶丑为终生目标,没事就与大家聊聊白云山的陈年旧事,哪怕天马行空无中生有,“她在山上时便独来独往,黑灯瞎火的也敢一个人往林子里钻,说来也怪,那山里无论什么毒蛇猛兽,虫蚁飞鸟,从来都不敢招惹她的。” 他一边说一边捏一下青耕的小脑袋,那鬼精灵赶紧把脖子一缩往他怀里一扎,做出一副听到名字就怯的模样。众人被一人一鸟唬得一愣,几次三番后皆道巽木使可射石饮羽,铁胆无双,惊天地泣鬼神,上刀山下火海。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发白,僵成木桩,郝雁奴低头窃笑:吓死你们! 凌霄端坐宝座之上,棹兰流光二人开始论功行赏,多是金银地契等物,郝雁奴听了数额倒是咋舌,暗忖这宫主原来富可敌国还慷慨大方,怪不得招来这么一群能人为她卖命。轮到巽木使时,他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票向自己招手了,刚刚裂开嘴就听阿薰道:“我不要这些,我要那日你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 郝雁奴:我的元宝啊,我的房契啊,我的钱庄啊 凌霄瞧了一眼阿薰,仿佛自嘲般笑了笑,也不说话,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来交给棹兰,她拿给巽木使时,见阿薰打开盒子,手指轻轻抚了上去,脸上突然涌上暖意,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却见盒子里是一朵小小的玉兰花,也不像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怎么就这么稀罕? 此时一中年男子走进大殿,对凌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转身向阿薰走了过来,原来是周望舒。他倒底还是知道了风家姑侄在鬼目宫一事,如论怎样恳求宫主都不得见风姐姐一面,今日方才见到阿薰,自觉长她一辈,肩负起管教之职,责无旁贷,见她第一句话便是,“都道侄女仿姑,你这孩子怎么越长越歪?” 阿薰当即火大,风家家训历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便回敬道:“我从小就像我爹爹,几时像过我姑姑?你单相思成了失心疯啦!” “你这孩子目无尊长!” “你这老头倚老卖老!” 周望舒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且常年习武,养护得宜,依然丰质翩翩,如今被个小辈讽老,自然挂不住脸,可碍于心上人,打也不能打,骂也骂不过,恨恨道:“待见到你姑姑,定要她好好责罚你” 郝雁奴暗暗好笑,堂堂一教之主,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告状,这是有多满腹委屈无可奈何啊! 阿薰直接笑出声来,“哈!”周望舒这副样子她见得多了,丝毫不怵,“你道我姑姑会袒护你?我七岁那年你跑到白云山来找我姑姑,她烦不胜烦躲了起来,结果你打定主意赖着不走,整天在庄里对我吹胡子瞪眼睛大呼小叫,我爹实在不堪其扰,把你打晕点穴后差人送回鬼目宫的,后来怎么着来呢?哦对了,听说宫主把你关在暗狱里整整一个月,差点没把你冻成冰雕!” 周望舒的脸红红白白,甚是精彩,一旁众人早已笑得站都站不直,哪里想的到平日冷眉肃目不假慈色的幽冥教教主居然还有这等丰功伟绩? 周愔愔听了义父年少情事,倒是想起那夜持剑微笑的俊俏公子,脸上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赶紧低下头。 凌霄捂住嘴巴,哭笑不得,只得轻咳一声,宣布散场。 从此大家都知道巽木使和幽冥教教主不合,一见面就要掐架,偏偏宫中冷清惯了,大伙儿都爱看热闹,每次好事分子如南风意都要三言两语推波助澜,唆使周望舒摆摆姑父架子,惹得阿薰反唇相讥,凌霄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二人闹去,倒底是人生如戏,乐在其中。 一干人等退出来时,坎月使故意落在后面,待他人都离开才低着头慢慢往回走,突然眼前出现一角青衣,阿薰眼也不瞬的盯着他,波澜不兴道:“跟我来!”说罢转身就走,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不会跟过来。 叶秋凉迟疑片刻便跟了过去,郝雁奴暗暗叫苦:怎么这么快就忍不住要算账了,你好歹先捡软柿子捏嘛!黎羽南风意你都不搭理,偏偏要啃这个硬骨头,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风谲云诡(四) 三人走到僻静处,是靠着山脚的一处林子,这是阿薰每日清晨过来练剑的地方,她走到一棵大树下,手拍了树干一下,忽然转过身来,叶秋凉只道她突然动手,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全神戒备,却见她手上捧着一把剑,往他面前一递。 “给你的!” 叶秋凉将信将疑的接过剑来,轻轻一拉,顿时再也移不开眼,他习剑近二十年,岂看不出这剑锋利无比,世所罕见? “此剑名为湛卢,我从青城派那个短命掌门那里得来的。上次我挫断了你的佩剑,你后来使的又好像不太顺手,你若喜欢,这剑便是你的了。” 叶秋凉是个比阿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武痴,得了上好兵器自然激动不已,一头红发险些要群魔乱舞,把剑往腰间一别,开始哆哆嗦嗦的比划起来,这下阿薰和郝雁奴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茫然不解。 “他的意思是怎么自己明明伤过你,你却要赠剑与他?”突然听得一女声柔柔道。只见一少女从大树背后慢慢走了出来,长颦减翠,瘦绿消红,左眼外眼角下一颗泪痣,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郝雁奴眼尖,扑捉到叶秋凉在看到她时,愣了一下。 阿薰对那少女一抱拳,也顾不上问她姓名,便答道。 “我爹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赢了也别目中无人,输了也别嫉恨对手,技不如人,便要甘拜下风。” 叶秋凉和那女子露出诧异赞赏之色,一旁的郝雁奴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你什么时候不是目中无人了?你当别人都瞎吗?你什么时候听过你爹的话?话说他老人家不是被你活活气死的吗? “不过我只听进去了他中间那句话,其余的权当耳旁风了。” “” “不过,我送了宝剑给你,礼尚往来,你要怎么谢我?” 叶秋凉登时愁容满面,纠结怅然,一双绿眼睛瞅瞅阿薰又瞧瞧湛卢,举着剑想还又舍不得,欠人人情是麻烦,但是这湛卢剑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怎么办? 郝雁奴心想这孩子是不是跟自己混久了沾染了无利不起早的习气,话说你图他什么啊?难道见色起意?你不是一直对那书呆子念念不忘吗?什么时候改换异域风情了?! “不如这样”阿薰向前半步,循循善诱道,“不论何时我要找你比剑,你都要奉陪,咱们点到即止,不伤和气,如何?” 叶秋凉怔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把剑收好。 那少女饶有兴致的打量了阿薰一番,若有所思。 郝雁奴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整天就想着找人比试,你什么时候能不把男人吓跑?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得用左手跟我比剑。”风云一看利诱成功,便开始得寸进尺。 “你怎么知道我左手会使剑?” “你刚刚一看到这剑就两眼放光,用的是左手抚剑。不过,我发现你总是刻意掩饰这一点,总是把左手揣在怀里,你天生就是左撇子,擅用左手使剑,那便用好了,何必要遮遮掩掩的?” “” “还有,我们比试过两次,第一回我是为了救人才被你伤了,第二回是心慌意乱,不成章法才输了,平心而论,若是咱们正大光明的打一场,你需得用左手才赢得了我。” “好。” 阿薰心满意足的带着郝雁奴走了,俗话说,剖去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她与叶秋凉不打不相识,凭着一把剑化敌为友,深觉痛快。青耕探出头来对叶秋凉和那少女扬扬翅膀,挤眉弄眼,惹的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秋凉回去路上,摩挲着湛卢剑,心事重重。 他一直生下来便是个哑巴,他母亲是族中出了名的美女,却爱上了一个远道而来的汉人,随他私奔,生下了他。他继承了母亲的相貌,却在中原被视为蛮夷,加之生来不会说话,没多久母子俩便被父亲抛弃。母亲没有苦苦哀求,带他回了西域,在族人的白眼的嘲笑中艰难度日。 终于在他七岁那年,一个高人相中了他,收他为徒,教他剑法。那高人年轻时,曾败在洛阳一位剑客手下,后来连着多年都去白云山找那人比试,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孤独激愤之下,隐居深山,专门研习出一套剑法,为的就是克那人剑招。 母亲知道此事后,苍白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凉儿,那人是很厉害的呢,中原的剑客都无人胜得了他,你若能赢了他,你爹爹一定会以你为傲的!”事隔多年,他阴差阳错的赢了那人的女儿,却无半点骄傲,因为,母亲早在十年前已经不辞而别了,他再也见不到她温暖欣慰的笑容,再也听不到她浅浅的呼唤“凉儿”。 那人的女儿与他喜好一致,志同道合,她还不计前嫌,宽宏大度的赠自己宝剑,想起自己曾经刺伤过她,还帮助宫主要挟羞辱她,便隐隐的内疚起来。这人是自己的对手,但也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叶秋凉暗暗下定决心,以前各为其主,他奉命行事,与她为敌,但今后这阿薰便是他的朋友,他绝不会再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 过了几日,终于迎来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纷飞,银装素裹,阿薰这日清晨练完剑后便拉着郝雁奴一起收集松枝上的雪,要他酿成松酒喝,郝雁奴懒得动弹,她便提起扫帚追着他满院子跑,时不时丢个雪球砸的他透心凉,郝雁奴捂着脑袋东躲西藏,不多时便晕头转向。 两人闹了半天,都精疲力尽,往雪地里并肩一坐,喘了半天气,阿薰突然碰碰郝雁奴的肩膀道:“哎,你看这雪花,有没有想起今年春天咱们在金陵看过的梅花?”郝雁奴神色一黯,忽听的后面一个女声含笑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二人扭头看去,一少女披着穿身着鹅黄衫子,眸含秋水,耀如春华,就盈盈立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原本怕冷躲在屋里的青耕这时已经抢先飞了出来,兴高采烈的去蹭她的脸庞。 阿薰喜笑颜开,直接跳起来上去一把抱住那少女,扑上去之前还大喊了一声“郝雁奴你的梅姑娘来啦!” 郝雁奴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结果她一嗓子吼的整个鬼目宫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只能僵在原地不动了。 梅冰清俏脸晕红,任阿薰拉着自己往屋里走,还偷偷看了他一眼,满是关切,他登时心跳得飞快,满脑子都成了浆糊,阿薰口中的天下第一聪明人,竟然结结巴巴的连句寒暄的话都凑不齐全了。 梅冰清在几个月之前,突然被人从家中接了出去,安置在一处别院中,只能在院子里抚琴养花,衣食住行倒也有人伺候,只是平日不得出门。她情知自己是被人软禁了起来,爹爹兄长只怕是受人挟持,心下不安,便求见这院子的主人——幽冥教教主。 周望舒素来对御剑山庄的人很不待见,却不欲为难她,闲谈之后知道了阿薰主仆与她的一段过往,心想这犟丫头见了她只怕会收敛脾气,心情大好,还总归欠自己一份人情,日后定要低声下气,无论如何这步棋不会走错,于是便把她送到鬼目宫风云的住所。 郝雁奴听了,暗叹梅姑娘命苦,遇到这么一对无情无义的父兄,阿薰则心情舒畅,“这样也好,你跟我们一起住,做个伴儿,在我这儿没人敢来招惹你。” 第二日便是冬至,郝雁奴忙活了一上午,做了饺子端出来,阿薰流着口水扑上去,咬了一口便皱起眉头瞪着他,梅冰清连忙解释,“这馅儿是瘦肉,芥菜,茭白,胡萝卜,油豆腐切成小丁炒熟制的。是我家乡的口味,他昨日特意问了我配方。你生在中原,只怕吃不惯。” “郝雁奴,你明明知道我爱吃羊肉馅儿的,整出这个给我干什么?今天是冬至,你存心不让我好好吃饺子是不是?!” 郝雁奴只当没听到,继续悠哉悠哉的讨好美人,阿薰怒极反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吃。他倒底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忘了她只要被搅了吃饭睡觉两样事,是一定会发火的,她发起火来,后果很严重。 大年三十一大早,郝雁奴一醒来就看到屋子里堆积如山的面粉,羊肉,芹菜,鸡蛋,韭菜还有葱姜蒜,然后就听到阿薰嘹亮的大嗓门儿响彻云霄:“大年三十晚上都来吃饺子啊!肉馅儿素馅儿都有啊!要多少有多少啊!喜欢吃还可以带走啊!” 他仍然呆若木鸡的坐在床上,阿薰不紧不慢的晃进来,闲闲道:“我今天晚上要请客,只请羊肉芹菜和鸡蛋韭菜两种饺子,你现在起床给我准备,若是招待不周,我就去找宫主把你撵出去,让你再也见不到你的梅姑娘。” 郝雁奴在厨房守着一堆食材那个欲哭无泪啊,整整一天脚不沾地足不出户,和面擀皮剁馅包裹,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饺子了,直恨不得把阿薰当饺子馅剁了。 好在还有个善解人意的梅姑娘,一直守在身旁帮他摘菜剥蒜打下手,一点千金小姐架子也没有,郝雁奴心里那个甜啊,要是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待一辈子厨房也成啊! 晚上第一锅饺子煮熟,阿薰拿食盒装了满满一盒,又用棉絮裹着保温,提着便向暗狱走去,那里已经修葺好了,旁边还加了一座小牢房,还好不是个冰窖,还开了一扇小窗,也算干净。 她还没到门前便见到周望舒很不耐烦的扒着门口,躬着身子往门上的小窗里探头看,口里轻声唤着“风姐姐”,看守一个头成了两个大,一个劲儿求他赶紧走人,“教主大人,求您行行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办不好要掉脑袋的,宫主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进去,尤其是您” 周望舒直接一把推开看守,正要开骂,却看到阿薰立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个食盒,不言不语的看着他。他自觉被人逮个正着,想起她之前奚落自己的一番话,顿时有些讪讪的,颜面无光。 阿薰把食盒递给看守,客客气气道:“这是我姑姑最爱吃的素馅饺子,麻烦你趁热赶紧给她送去。”食盒旁还放了一锭银子,是她出门前顺手从郝雁奴私房钱里拿的。那看守收了赏钱,心道巽木使原来出手如此大方,眉开眼笑的就送饺子去了。 周望舒神情尴尬,走也不是留也难堪,阿薰突然抬起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当年爹爹也曾这么做过,不过她个子矮了些,做起来颇有点别扭滑稽。 周望舒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活像见了鬼,她却一反常态,和和气气道:“郝雁奴做了好多饺子,他的手艺可棒了,叔叔不妨跟我一起去尝尝吧!大过年的,总归是热热闹闹更好!” 她突然改口叫“叔叔”,可把堂堂教主吓了一跳,连被她带着回家的一路上都是晕乎乎的。那天的饺子是什么味道的,他已经完全忘了,只是打那天起阿薰就再也不和他顶嘴,也不再横眉冷对,被他训了也是闷声不吭,所有人都以为这巽木使被教主大人收服了,教主威武,他心中那个得意啊,自觉离升任姑父一职指日可待了。 这年除夕,巽木使的院子里挤满了人,阿薰把郝雁奴私藏的用来讨好梅姑娘的烟花一股脑全放了,五颜六色缤纷绚丽,寂寂冬夜霎时浓墨重彩,一院子的人齐声叫好,连关着的风逐烟也望得一清二楚。 南风意望着梅冰清的笑颜失了神,孟西洲投其所好带了梅子酒,叶秋凉摸着鼓囊囊的肚子扶着墙立不起来,那林中少女送了个手炉过来,怯生生的说自己名叫“药奴” 凌霄站得远远的看着一群年轻人插科打诨,看财物两失又做了一天苦力的郝雁奴蹲地抱头欲哭无泪,周愔愔被阿薰笑嘻嘻的抱着膀子喊“姑姑”气的柳眉倒竖 那一年的武当山大雪纷飞,山路阻断,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立在桌前,盯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那上面的青衣少年腰悬长剑,英气逼人,双目细长,神情专注,眸中的明朗舒爽似能穿透乌云,刺破苍穹,傲啸烟霞。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题外话------ 留个言吧留个言吧留个言吧,好歹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扑朔迷离 (一) 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 流光迎着冬日暖阳慢慢走着,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处深潭,那深潭处于一座山崖下,中央是一座小亭,本来崖上有一川瀑布飞流直下,如今天寒地冻,石壁上光秃秃的一片荒芜,水面连带着亭子上都是一层薄冰,光滑如镜。一黑一青,一老一少面对面坐在亭子里,闭目盘腿,运功打坐,也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她一来不敢惊扰宫主和巽木使,二来她这般圆滚滚肉乎乎的身材,也决计过不去潭心,只能立在水边静静的等。 阿薰进鬼目宫第二天,凌霄就开始传授她独门吐息之道,每日都是打坐静养。她自幼就每日被爹爹丢进药液中浸上两刻钟,点按揉搓经脉,易筋洗髓,所以内脏坚实,体质强壮,一经高人点拨,进展神速,短短几个月内力大涨,事半功倍。等入了冬潭水结冰第一天,凌霄就带她到这里,道她剑法刚劲有余,轻灵不足,要多练脚下功夫。她正打算问如何历练,那老妖婆飞起一脚就把她踢到亭子里,然后要她自己走回来,就飘飘然离去。她一开始自然是摔得七荤八素鼻青脸肿,没过多久便可在冰面上来去自如,健步若飞。 再后来,凌霄便要她站在亭子顶上往冰面跳,并说一条裂缝也不许留下,阿薰二话没说纵身一跃,第一日在潭里洗了个冷水澡,衣服和冰面紧紧黏在一起,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快到晚上才被郝雁奴找到背了回去。第二日灌了碗姜汤接着来跳,晚上回去梅冰清看着她一身的青紫肿胀颤着手给她热敷上药,再看她的神情,却全无沮丧之色,嘴角倔强紧绷着,一双黑眸乌光湛亮,深处燃着两簇小火苗,蓬勃旺盛,生生不息。 一个冬天过去,那冰层越来越薄,她的身形却越来越轻,无论从多高的地方落下都是悄无声息,如雁过无痕,风过无影,连冰面下的鱼儿也不会惊到,有一次甚至追着青耕在潭上跑,乍一看像一只青色大鹏展翅欲飞,腾云驾雾,直上九霄。 宫中之人都已知道这巽木使后来居上,已成了宫主的关门弟子,得其悉心调教,倾囊相授,不禁又羡又妒,又因她平日特立独行,不好应酬,背后颇有微词。郝雁奴听了依然笑呵呵,全不理会,却想起阿薰说过的话:他们只道我清高傲物,目中无人,却不知我花了多少心思琢磨对手的武功路数,优劣长短;他们只道我出身名门,却不知我自五岁起每日不到五更便起床习武,严寒酷暑,风霜雨雪,从未间断。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绝不是凭运气天份,而是勤学苦练,他们无人知晓我的辛苦,又何必来评头论足。 流光在潭边等了半天,忽然见二人一跃而起,飞出亭子,追逐跳跃,起伏不定,如两只轻盈灵动的羽毛穿梭于悬崖峭壁,嶙峋巨石之间,又如两股藤蔓随风摇曳,悠悠旋转,却始终不着地面,流光看了许久,杵的脖子都酸了,二人方才不紧不慢的滑过薄冰,落脚水边。 凌霄身子落定,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心忖自己到底是老了,力渐不支,扭头却见阿薰仰头望着那瀑布孤亭,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忽然咧开嘴粲然一笑,颇为孩子气,却比那灼灼暖日还灿烂闪耀,光芒四射。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问道:“你笑什么?” “想起一句话,‘朝闻道,夕可死也’。”她并非生来便是站在众生之巅的,可那绝顶风光,总归不是遥不可及了。兴许,自己有生之年,也可鬼斧神工,风景独好的。 凌霄一怔,然后摇头苦笑,“你这孩子尽爱胡说。好好活着,你的大好前程还在后面。” “我爷爷晚年所创的最后一剑,名为‘风清月朗,’便是参透造化,大彻大悟所作,他历经母子阴阳永隔之痛,明白这世间烦恼多为执念所生,放下心魔,才得自由,爹爹说他临终前神色安详,想必终得宁静。” “那一招风清月朗,老身倒是从未见过。你爷爷是个高手,只可惜食古不化,心中竟是些男尊女卑的迂腐教条,瞧不上女人。” “这话从何说起?”阿薰愕然看向凌霄,“他这一生瞧上的人本来就不多,与是男是女有何关系?再说了,爷爷生前曾说,平生所见女子,最为出色的便是鬼目宫宫主凌霄,我当时还不到一岁,他去世前指着我道:若是这女娃娃有凌女侠那般天资根骨,老夫便此生无憾了。” “什么?你爷爷竟然这么说过?那他当年……” “爷爷说你当年遭逢大变,剑走偏锋,好与人争斗比试,怕你因此招来不测,便出言相激,以求你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他说武学一道需得独自钻研,若是争强好胜的心太过,便失了主次轻重,浪费了天赋本领。”阿薰说的头头是道,全然忘了自己年少时如何见一个打一个,整天气的她老子捶胸顿足的。但她向来不善掩饰,一望便知,此话是出自真心,童叟无欺。 凌霄听罢,脸上突然涌上悲哀惭愧之色,喃喃自语道:“倒底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武林之中,人人骂我魔女,却只有他叫我一声女侠。” “宫主当年独上武当山剑挑掌门师父一事,爷爷闻得后深为佩服。他平生最喜欢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讨厌断绝七情六欲,满口嚷嚷着正邪不两立的虚伪君子。很多人一脸的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追名逐利。只有武功修为,人品性情令他佩服者得称之为侠。他说当今天下,只有三个人配得上一个‘侠’字,一位是您,另外两位便是武当冷掌门和少林寺大通方丈。” 凌霄面色不期一变,默然不语。 “我倒觉得,若是天下的大侠都是梅镇南,袁枭,王不识,巴凉之流,这个‘侠’字还是不要也罢,免得同流合污,作践自己。”阿薰最后一句话说的甚是尖酸刻薄,流光听了也不禁瞠目结舌,这位巽木使倒是愤世嫉俗,敢言敢当。 凌霄终于扫了一眼僵着的流光,淡淡问道:“何事?” “禀报宫主,有人在宫外送贴求见。” 凌霄拆开帖子一看,目光一沉,吐出几个字,“我正忙着,不见客!” “那人说有一封要紧的信要亲自转交给宫主,事关重大,不敢借他人之手。”流光偷偷瞄了巽木使一眼,欲言又止。 阿薰对遮遮掩掩吊人胃口的事情向来没兴趣,对着凌霄行了个礼便告退了。她内功轻功都小有所成,心情大好,走起路来连蹦带跳,四处逛游,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她自幼在药罐子里泡大的,耳濡目染,对这味道极为熟悉亲切,那嬴弱女子药奴身上便有,难道她也懂医术?她家便在这附近?她循着中药味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小院子,院门大开,外面晒了些草药,也有几盆花花草草,倒是干净别致。她正要上前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低声啜泣,“黎大人,求您饶了药奴……” 那男子却愈发放肆,淫声荡语,“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害什么臊……”而后便是衣衫撕裂声。 阿薰蓦地火起,一把推开门来,只见茶杯水壶全部碎在地上,黎羽那厮正把药奴按在桌上解她腰带,被人撞见也不觉得难堪,反而调笑起来,“怎么?你这贱人还攀上了一座靠山?”说罢又去捏药奴的脸蛋,那药奴只是泪水涟涟,也不挣扎。 她勃然大怒,直接操起一个捣药用的药杵劈头扔了过去,那黎羽赶紧闪开,谁知这人力气奇大,准头极好,脸颊还是中了招,火辣辣的疼,他自知不是对手,如今此人又成了宫主面前的红人,闹大了自己也捞不着好处,只能跳窗而逃,临走前眼神怨毒,咬牙切齿。阿薰见了冷笑一声,一脸不屑,转头冰冷冷看向药奴,向前走了一步。 药奴已经站起身来,双手拢住衣领,低头抹眼泪,见她突然靠近,吓得退后紧贴墙壁,瑟瑟发抖。 “刚才为什么不喊?为什么不反抗?”阿薰怒气未消,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药奴抬眼看向她,泪光盈盈,凄苦哀怜,嘴唇嗫嚅了半天,终是扯起一抹凄凉笑意,“没用的,以前我喊过,没人来救我,反倒是爷爷被他打断了腿,然后他老人家就被宫主撵出宫去了,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阿薰面色一白,半晌才问道:“宫主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和你爷爷怎么到了这里来?” “我也不知道,爷爷说是因为家人得罪了宫主,才会给抓过来的。我是爷爷收养的,宫主给我改了名叫药奴,说我不过是个下贱奴婢,这宫中人人都是我的主子,人人都可对我打骂欺辱,我不能违抗主子意愿,所以,黎大人早就……” “我去他妈的王八蛋!老子非宰了黎羽这个畜生不可!”阿薰直接吼了一声,一拍桌子,摔门而去,把药奴吓了一跳。后来听说巽木使拎着刀到处找兑雨使,黎羽躲了起来不敢应战,前来劝架的周望舒也险些被她一刀砍在脖子上,最后她把黎羽的房子拆了个片瓦不留,钱财全部拿去施舍乞丐了,宫主出面方才平息此事。黎羽从此见了阿薰就绕道走,当着她面大气都不敢喘,再也不敢打药奴的主意,心里对她恨之入骨。 宫中女子大多心中暗喜,这兑雨使好色贪婪,阴险狡诈,却仗着有宫主撑腰,平日里作威作福,横行不法,不知道祸害过多少姐妹,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阿薰凶神恶煞不管不顾的大闹一通,倒让他畏惧几分,收敛不少,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巽木使倒是个惩恶扬善,以牙还牙之人,让人刮目相看。 药奴自从那日阿薰离去后便暗自垂泪,郁郁寡欢,心道这人只怕瞧不上自己这等人人可欺,自甘下贱的女子,没过几日却见她拎了一壶米酒来了,若无其事道:“梅姑娘做的酒酿,我可喝不惯,你要不要尝尝?” 从此便三天两头喊她去自己那里吃饭喝茶,郝雁奴向来一团和气,梅冰清又是温婉善良,还有几回阿薰还把周愔愔拉过来吃饭,嘻皮笑脸的终于把冷美人逗乐了。这几个人待药奴都是一片赤诚,亲切温暖,她心中感动,但依然有些惴惴不安,终于还是有一天忍不住开口问阿薰:“你为何要帮我?” “我为何不能帮你?” “他们都说我下贱卑微,低如尘埃,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啊!他们说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我有眼有心,难道自己不会分辨是非?为何要听那些闲言碎语?” 药奴呆呆的看了她半晌,忽然展颜,阿薰也莞尔一笑,两个少女肩并肩一路走着,夕阳余辉将两人的影子拖长纠结,青耕扑棱着翅膀挤进两人中间,惬意的蹭蹭这个肩膀,挨挨那个脸蛋,舒服的喟叹一声,缩起脑袋。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题外话------ 终于多了一个收藏,好开心,哦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扑朔迷离 (二) 森冷阴暗的大殿内,凌霄冷冷望着阶下的不速之客,目光锋利如刃,那中年男子半张脸都隐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幽深变幻,他面色从容,不急不躁,似是在等她拿定主意。 “你回去告诉那人,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劳他费心了。” “晚辈自从听说那孩子仍活着的消息,便是心神不宁,只怕要大难临头” “哼!难将由我,我不为为难,谁为之?” “眼下局势不稳,人心动荡,这孩子留着终究是个祸端,还望宫主早做决断。” “呵呵,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提点老身如何行事了?” “晚辈不敢,当年之事,多人都卷入其中,如今他们各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愿旧事重提了。小侄在宫外等了一个月,只是为了给前辈送信而已。更何况,论起辈份来,小侄还要喊您一声伯母,也是为了您老人家着想” “谁是你伯母?!少来跟我提那档子破事!”凌霄面如寒霜,厉声叱道,“回去告诉那人,既然入了佛门便要六根清净,整日惦记江湖中事做什么?他想瞒天过海,斩尽杀绝,老身偏要留着这孩子当他的心腹大患,看他能怎样?!” “前辈志向高远,想要一统江湖,晚辈等人也可效劳,以我等的势力人脉,也不是非轩辕山庄后人不可” “哈哈!就凭你们,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事到临头便明哲保身,各自逃难,老身会信你们?这孩子眼下我留着有用,你们哪个要是敢打她的注意,坏了我的大事,老身绝不轻饶!若再来逼迫,老身索性就把当年隐情和盘托出,让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江湖中人声名扫地,要你这毒蝎子也成众矢之的!” 阿薰和郝雁奴行至宫外,只见一中年男子缓带轻裘,迎面而来,阿薰抬头不经意看了一眼,只见这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清风朗月,洒脱倜傥,仿佛是二十年后的梅世英,褪去青涩骄傲,由内而外的流露出沉敛尊贵,蕴雅风仪。这人见了她一身青衣,眉眼神情似曾相识,微微怔忡,面色不变,脚步不停,径自去了。阿薰正待往里走,却看到郝雁奴扭头盯着那人背影,一脸狐疑。 “郝雁奴,怎么了?” “这人你可曾见过?” “我从未见过他。” “若是初次见面,他为何如此讨厌你?” “讨厌也无妨,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哪里一个个理会的过来?” “” 两人到了门口,阿薰突然转身,后面的郝雁奴毫无防备,险些一头撞在她身上。 “你说那人讨厌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神色平常,但是双手上的手套被攥的发皱,已经扯出了裂缝来,想必不能再用了。若不是恨之入骨,怎会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手套?” “那手套看着柔软光泽,极为名贵,想必是天蚕丝所织,这人衣衫单薄,却带了双手套,有些蹊跷。” “莫非是他” “谁啊?” 阿薰也不答话,只管八步赶蝉进了大殿,凌霄还未开口,她便问道:“刚才来的那人是顾卿桃?” 凌霄双目幽沉无波,情绪莫测,缓缓开口,“是又怎样?” 郝雁奴瞪大眼睛,顾卿桃?当今武林与鬼目宫,幽冥教并称三大邪教的相思门门主顾卿桃!鬼目宫除了五位长使外全是女子,幽冥教除了周愔愔,玉玲珑外皆为男徒,而且这两家主人本是师徒,实为一家,与武林正派分庭抗礼,势同水火。至于相思门嘛,门徒都是男子,闻听这门主顾卿桃相貌俊美,武功高强,专好搜集俊俏后生纳入门内,这断袖之癖引得各大门派纷纷侧目,连凌霄也不屑为伍,所以,黑白两道之中,相思门可谓独树一帜,惹人遐想 “我义父唐师友与顾卿桃有仇,唐门十二年前满门倾覆,我义父闻讯离开轩辕山庄后就再无消息,此事八成与他有关。还有,我姑姑中的‘千机变’,多年来一直未解,这下毒之人或许与他有关。” “千机变是唐门独家所制,向来不外传,你怎么不怀疑是唐师友所为?” “我义父不会害我家人的,定是顾卿桃灭了唐门后得了此毒,又唆使别人用来对付风家,他因为断指之仇,一直对我爹爹心怀怨恨,甚至见了我都心怀恨意。” “轩辕山庄当年巨变,江湖中谁人不知?你义父若还活着,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们姑侄二人?莫不是心里有鬼?” “我义父全然不会武功,除了用毒外一无所长,顾卿桃这么多年一定在到处找他,他为了自保,东躲西藏,怎么敢回白云山?” “人心叵测,世态炎凉,你怎么就能肯定你义父绝不会做对不起风家的事情?你还年轻,涉世未深,总对他人怀抱希望,可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就算是血肉至亲,枕畔之人,也会背叛你出卖你,更何况是一个擅长用毒的阴柔奸佞之徒”凌霄似是忆起往事,语气越发不善,那“血肉至亲,枕畔之人”八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蹦出来的。 换了旁人只怕要悄没声的偃旗息鼓,偏偏阿薰是个硬碰硬的,也动了火气,斩钉截铁的怒视凌霄,“我义父不是这样的人!” 郝雁奴见了她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德性就头大,赶紧上去扯扯她的袖子,对着凌霄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低声道:“巽木使年少气盛,冒失顶撞,还望宫主大人不计小人过。不知宫主传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凌霄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还算有眼色,有些满意,“洛家庄的招贤令,再有两个月就要到了,你们两个去一趟洛阳,探个虚实。拿我的令牌去,她向来识趣,不会难为你。” 郝雁奴心想阿薰整天念叨自己老家的风味小吃,这下总算如愿以偿了,应当喜不自禁,转头一看阿薰却是一副拧着眉头老不情愿的样子,怎么回事? “哪里都去得,唯独洛家庄我不去”阿薰终于犹犹豫豫开了口,表情纠结,莫名其妙的英雄气短。 “怎么?你也跟你爹一样,怕那只老狐狸?”凌霄别有深意的瞧她一眼,微微一哂。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日子还早,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郝雁奴出了门便追问阿薰自家与顾卿桃的恩怨,阿薰答了一句“这厮禽兽不如”便只字不提,郝雁奴心道这相思门灭了唐家八成是为了这天下无双的祖传毒术,至于与她爹结怨嘛他开始浮想联翩,闻听伯父当年一表人才卓尔不群,莫非是顾卿桃色胆包天,企图染指飞天剑主人,结果被削成了残疾,因爱生恨 “阿薰,你说当年投毒夺剑的黑衣人,会不会就是顾卿桃?” “那人蒙着头巾,身材矮小,出手敏捷,就体形来看,不会是他,就身手来看,那人不亚于我姑姑,顾卿桃可未必是我姑姑的对手。” “如此说来,那人会不会就是暗害大通法师,然后栽赃嫁祸给你爹的元凶?” “若是想假扮我爹混淆视听,必得身材高大,武功高强,我一直都怀疑这人是梅镇南或者秦漠北,他们伙同黑衣人趁火打劫,夺了飞天。可是你上次在御剑山庄潜伏了那么久,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毫无线索,秦漠北倒像是良知未泯,心怀愧疚,或许,他们二人对剑的下落,也是一无所知,伤我姑姑者另有其人。” “听说大通方丈那夜正在闭关修行,心无旁骛,那人背后偷袭之人方才得手,连他本人都未看清模样,只有他徒弟莫执一人出言指证是你爹作为,万一莫执与那人本来就是一伙的——” “梅夫人也道那和尚有古怪,可莫执一个出家人,四大皆空,我爹也向来与少林寺无怨无仇,为何他要害我爹?” “近来我打听到,这莫执和尚是大通方丈第一高徒,极有可能是少林寺下一任住持,但并非自幼出家,是年轻时遁入空门,身怀别派武功,莫非他出家之前认识你爹?” “我爹从未提过此人,他年轻时挑过江湖上各大门派,是得罪过不少人,但和我娘成亲之后脾气便收敛了不少,加之性情孤僻,极少和外人打交道,到底何时招惹了莫执?” 郝雁奴苦笑:姑奶奶啊,正是因为你爹他老人家性情孤僻偏又身怀绝技,才会让人又嫉又怒怀恨在心啊,你们爷儿俩一样的性子,都是圣人惧之小人忌之,得罪的人不计其数,这下有的查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扑朔迷离 (三) 两人一路上满腹心事的走着,进了一条僻静小道,忽然眼前闪过一袭红衣,南风意侧脸紧贴着道边一堵矮墙,聚精会神,眉飞色舞,被人抓个正着也不尴尬,反倒冲二人招招手,邪魅一笑,大有邀人一同来听墙根的盛情美意。 阿薰:这都一群什么货色,我怎么沦落至此 她视若无睹的继续向前走,偏偏耳朵比常人好使太多,不用扒墙也听得一个熟悉声音冷冷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她不由自主就停了脚步,看向墙内,这一停下不要紧,鼻子便奇痒难耐,这么浓郁的香粉味儿,墙那边有个女子? “玲珑知道公子心里怨我,可我一个弱女子,受制于人,命不由己,万般无奈之下,才对公子下了药”这声音娇柔甜美,略带凄苦,让人一听便不得不软下心肠。 “我明白你的苦衷,你若是早点告诉我实情,或许我还能帮你脱离苦海,可你偏偏一再隐瞒拖延,如今我父子都遭人胁迫,我爹的苦心经营危在旦夕,连我妹妹也做了人质,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请公子放心,梅姑娘自从来了宫里,便与巽木使过从甚密,这宫中又有众多仰慕者小心护着,平日里无人敢怠慢,倒是玲珑因为替公子求情,被教主迁怒,周遭之人向来势利,我一直受了不少冷言冷语” “看来你也受了委屈,冰清少不更事,毫无戒心,多亏你好心提醒。”梅世英语气缓和不少,反倒感激起这红颜祸水来。 南风意大开眼界:这玉姑娘的本事当真了得,玲珑面孔玲珑心,颠倒是非扭乾坤。周教主的美人计,果然百发百中,屡试不爽。 郝雁奴打个寒噤:这女子好生厉害,三言两语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味示弱激起男子怜香惜玉,还不动声色的抹黑梅姑娘,到底何方妖孽? 这墙内墙外是两重风景,玉玲珑娇滴滴的软着嗓子,眼神顾盼流转,梅世英只觉得骨头都酥了,哪里还恨得起来?外面的阿薰却暗暗的皱起眉头,心想这婆娘莫不是蜜罐里泡大的,怎地话音如此甜得发腻,细的发痒,脖子上汗毛根根直立,鸡皮疙瘩直接掉了一地,真恨不得堵上耳朵或者割了她的舌头。 阿薰回家见了梅冰清,只字不提此事,梅世英来找妹子时她借口带郝雁奴出去了,等回来时便见梅冰清眼圈微红,面露委屈,闷闷不乐好几天。她知道梅氏父子向来视自己为邪派异类,见家人和自己亲近定会刁难阻挠,心里把梅世英这丧门星骂了千百遍,却明白疏不间亲,只让郝雁奴想法子哄佳人开心,却见他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当下便忍俊不禁。 “郝雁奴,人家一个大美人西子捧心也就罢了,你帚着一张苦瓜脸,东施效颦啊?” “梅姑娘这两日见了我神情落寞,欲言又止,定是她兄长叮嘱她疏远我,前日我见到梅少侠,他看我时颇有些恼怒轻视的意味,想必是当他妹子是天鹅,我却是高攀不起。” “有什么高攀的?你是我轩辕山庄的人,当年他们父子俩来我家提亲的时候那般低声下气,我跟我爹都没正眼瞧他们,如今你肯娶他家女儿,他们理当感恩戴德烧香拜佛。” “人家明明当年是被你气跑的,你还把你爹拉下水”郝雁奴低声嘟囔了一句,见阿薰竖起眉毛,立马岔开话题,“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一个没爹没娘的穷苦出身” “门户之见最是迂腐蠢笨,梅姑娘这般冰雪聪明的人,绝不会计较这个,你何曾见她嫌贫爱富,瞧不上别人?” “那毕竟是她父亲兄长,血浓于水,她如何能不管不顾?”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便是天作之合。她这般踟蹰不定,只因你还未明确心意罢了。你是信不过梅姑娘?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 阿薰停了片刻,见他还是犹犹豫豫,突然垂下眼睛,幽幽道:“郝雁奴,我能治你的伤,教你识字,传你武功,可你心里住了个乞丐,我帮不了你。” “”郝雁奴儿时记忆一直是辗转流离,无枝可依,阿薰待他虽好,可她行事做派甚为直来直去,极为简单。似梅冰清这般温婉含蓄,柔情似水的女子,他还是头一遭遇到,虽然心仪,却也诚惶诚恐,就好似初见那名为金钱绿萼梅的奇珍名卉,只觉得自惭形秽,莫敢亲近。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还是珍惜眼前吧。”阿薰丢下这句话便走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自己提起那书呆子还是一脑门官司呢,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郝雁奴回房后琢磨到半夜,第二日开了窍,邀二人出去游玩,他眼见梅姑娘在阿薰的小院子锄地松土了一个来月,就等着春天播种生苗,想必要找集市,提早打听好了地方便领着她们去。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梅冰清低着头一家家的搜寻花种,郝雁奴瞧着鬓云欲独香腮雪的佳人懵懵整整,半晌二人抬起头来却不见了阿薰,好一会儿见她如获至宝的捧了本《小窗幽记》回来了。 梅姑娘打趣道:“我怎么记得秦公子喜欢这本书来着?” 阿薰把书往怀里一塞,顾左右而言他,“卖书的人说这集市旁边的河对面有间花圃,里面的老翁养的尽是些稀有名卉,爱花之人不去看看真的可惜了,咱们去瞧瞧。” 郝雁奴跑去买糖葫芦,阿薰带着梅冰清去找渡船,到了河边,只见一艘孤零零的小木船停在岸边,上面一个梢公打扮的人仰面躺着晒太阳,脸上盖了一个草帽,想必是新年刚过不久,河面上结的冰刚刚消融,船夫们还未生意开张。阿薰走进船边唤道:“这位船家,可否载我们几个过河?”那人懒洋洋取下草帽坐起来,二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阿薰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一步,身后的梅冰清惊叫一声在她身后躲的严严实实。 原来这人肌肤苍白,脸上毫无一点血色,没有一点人气,眉毛头发俱是白色,一只眼睛微微凹陷,毫无光泽,一只眼睛却是赤红,直勾勾的盯着阿薰身后的梅冰清,尽是馋痴之色。那人嘿嘿一笑,声音如破锣一般刮得她耳朵生疼,“两位客官这就动身吗?” 阿薰定了定神,道:“我们改主意了,不去了!”说罢拉着梅姑娘就头也不回地走,仍觉得一道目光痴缠不休的紧紧黏在二人身后,犹如针刺,她急匆匆的走出河岸就赶紧转弯进了一条小巷,方才放缓脚步,对一旁喘息未定的梅冰清道:“没事了!别怕!” 梅姑娘紧紧攥着她的手,颤声道:“那人好生可怕,像是《山海经》里的一种兽,名叫蜚。” “那是什么东西?” “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如此了得,那岂不是个祸害哎呦!” 阿薰走在前面,只顾着扭头与梅冰清说话,不提防眼前出现了一个彪形大汉,脑袋直接撞在那人胸口上,硬邦邦的好似一块铁板,砸得生疼。 她捂着额头看向着来人,却是个身披袈裟的中年和尚,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魁梧奇伟,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上一头,一尊铁塔似的把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她仰起头看那和尚,那和尚也低下头来看她,一长一少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那人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声如洪钟,“你这小身板儿居然没给洒家撞散架嘞!下盘稳当!不错不错!” 梅冰清眼睁睁看着阿薰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心有余悸,只当她要发飙,谁知她揉揉脑袋,瞅瞅那和尚,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和尚,你好端端的钻到这小巷子里来,可是迷了路?” “谁说洒家迷了路?!洒家特意找到这里来的,来寻一个祸害你刚刚也说什么祸害来着,那东西什么模样?” “那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独眼龙,我们刚刚在河边见” “可算找着他了!”那和尚不等她话说完就大喝一声,一阵风似的奔出巷子去了,大袖一挥险些把梅姑娘带个趔趄,阿薰扶住她,依然笑意吟吟,“这大和尚有意思!可别是少林寺那鬼地方出来的。” “” 两人回到集市见了郝雁奴,他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一个船夫,给了丰厚酬劳,好说歹说人家才愿意接了今年第一桩生意,到了河对面的花圃,果然见了大棚里的各种奇珍异草,大冷天的依然有万紫千红,芳菲满目,梅冰清在里面流连忘返,不停请教主人养花秘诀,阿薰一个人溜到厨房吃了不少玫瑰糕藤萝糕,又嗅出了人家珍藏的桂花酿,随手写下几张延年益寿的养生方子要跟老翁换,人家脾气好乐呵呵的也就应了。三人一直过了晌午方才尽兴而归,主人还教自己儿子架船送他们回去。 几个人尽兴而归,坐在船上喜笑颜开,阿薰抱着个酒罐子不撒手,到了河心时突然船身一震,她向前一扑,那坛桂花酿咕咚咚滚进了河里,她火冒三丈的正要立起身来,郝雁奴一把拉住她,沉声道:“赶紧向岸边划!水下有人!” 船家赶紧奋力挥桨,好在河面不宽,不多时便可到达对岸,可没驶出多远就又是一震,这次动静更大,他们几个紧紧扒住船沿才没掉下水去,看来水下的人是铁了心要凿穿沉舟,接连几下船帮上便出现了一个大洞,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小船剧烈颠簸几下便翻了,众人皆都落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扑朔迷离 (四) 阿薰费了老大劲才从水里探出头来,想起梅冰清不通水性,赶紧大喊:“郝雁奴,赶紧去找梅姑娘!”她水性一般,最多只能自保,绝对救不了别人,下去也是添乱,那船家又不会武功,只能全凭郝雁奴一人去救人。 郝雁奴这时已经潜到水底,四处寻人,却发现一个全身苍白的怪物挟着双目紧闭的梅冰清向远处游去,他追过去,却险些被一把锋利刀片划破肩膀,周旋了半天,那东西赤条条滑溜溜的似鱼一般,抓不着触不到,水性极好,拖下去自己绝不是对手。 他眉头一皱,突然拔出匕首刺向一动不动的梅姑娘,那水鬼大吃一惊,赶紧拖着人避开。接着郝雁奴只管不停的对人质下手,逼得他手忙脚乱,处处受制,最后不得不放开手,郝雁奴抓紧时机,一把抓住梅冰清向岸边游去,那贼人岂能甘心?只管在后面穷追不舍,郝雁奴几次挥出匕首都被他躲开了,虽说离岸边越来越近,可是自己也力渐不支,孤立无援,只怕撑不了片刻便要束手待毙,心生绝望时忽然一声巨响,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直直落在身后,那怪物惨叫一声,登时不见踪影。 郝雁奴抱着梅冰清浮出水面,阿薰和船家见了赶紧游过来帮他,河水极为冰冷,众人颤个不停,精疲力竭,忽见一个大和尚立在岸边,高声喊道:“拉住那锤子,洒家带你们上来!”只见他胳膊一抬,方才那重物破水而出,却是一把流星锤,上面连着一条长链,阿薰一把抓住锤柄,只觉得肩膀险些要脱臼,心道这和尚天生神力,怪不得一锤下去进了水里还能砸伤那贼人。四个人上前扯住长链,那和尚大喝一声,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口气将他们拉上岸。 阿薰上了岸,赶紧给梅冰清按揉推拿,不一会儿她总算吐出不少水来,悠悠醒转。那和尚见他们全身湿透,天气尚冷,就带着他们去附近的人家生火取暖,郝雁奴拿钱买了几件旧衣服让众人换上,又托主人家熬上一锅姜汤,把湿衣服架在火旁烤着,方才坐到梅姑娘旁边守着,见她劫后余生,花容惨淡,不禁心疼起来,问那和尚:“大师可知那水下怪物是何来历?” “那人名叫鱼腥儿,是东南沿海一带出了名的采花贼,三脚猫功夫,但是水性极佳,专好趁尾随乘船少女,中途沉船把人掳走奸淫,不知多少良家女子不堪其辱,自杀身亡。洒家这次追查了三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畜生,还是给他逃了!唉!” 那和尚颇为懊丧,说未说完便一拍大腿,身下的椅子跟着抖了抖,摆出一副快要破碎支离,寿终正寝的架势。 “这是中原地带,离海边甚远,他怎会来此地?”郝雁奴登时有些不祥预感。 “这里是鬼目宫的地盘,那水鬼几个月前投靠了宫主凌霄,帮着灭了淮阳派,杀尽船上弟子,之后便一直在中原地带出没,祸害女子,洒家这次来,不惜对抗邪教,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宰了这狗东西!”那和尚言辞慷慨,双眼圆睁,金刚怒目之像,令人望而生畏。 四下一片阒寂,阿薰和郝雁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道这凌霄不择手段的集结党羽,杀戮异己,这样下去只怕引起众怒,引得群起而攻之。阿薰盯着那和尚仔细打量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和尚,你可是少林寺的莫嗔大师?” “哎?你怎的知道洒家法号?” “你十多年前还是绿林好汉的时候,我爹便提到过你,说你是隋唐第一猛将李元霸转世,使一对混元锤,重达两百余斤,力大无穷,威猛无比,专好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是个大英雄!” “额洒家出家之前的事,你这娃娃都知道那时洒家落草为寇,逞一时义气,结果得罪了官府,要不是少林寺容纳收留,洗心革面,洒家哪儿能活到现在?” “我爹说盗亦有道,你替天行盗,是黎民百姓之福,何来洗心革面一说?” 莫嗔听罢哈哈大笑,大嗓门险些掀翻房顶,“你爹爹是条汉子,有些见识,洒家若是能见他一面,定要请他喝上一壶好酒!” “我爹爹,他早已不在了”阿薰怏怏垂下头,莫嗔挠挠光头,正在懊恼,却见她飞快起身,在一旁的湿衣服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皱巴巴的湿纸来,小心翼翼的摊开平放,细看半天总算长舒一口气,“好在这桂花酿的方子没丢,只可惜了那坛好酒” “什么好酒?在什么地方?”莫嗔登时来了兴致,凑上来问道。 “那桂花酿已经沉到河中去了,大师若是会水,或许还捞的上来。”郝雁奴戏谑的看他一眼,这出人家好杯中物,还爱憎分明打抱不平的,莫不是个假和尚? “这可使不得,洒家若是下了水,可就和那锤子一样直接沉底了,那兵器只有洒家一个人拉得上来,可是我比它还重上几十斤,下去了可就没人拉得上来了。” “大和尚,你这番救了我们几人,等来日制成了这桂花酿,定要送到少林寺,请你痛饮一番,咱们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阿薰豪气冲天的挺直肩膀,朗声一笑。 “哈哈!你这娃娃爽快!洒家喜欢!这话洒家记下了,待剿了那祸害,一定找你喝酒!” 莫嗔和尚不多时便告辞离去,阿薰几人赔了老翁儿子船钱,辞别回宫,路上暗忖:大和尚不知我便是鬼目宫巽木使,可终有一日他还是会晓得真相,不知那时他又作何反应?那书呆子若知道我助纣为虐,会不会对我失望至极,退避三舍? 她挣扎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世道坎坷,聚少离多,一见如故,再见陌路,罢了罢了。 过了几日,到了首阳之末,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凌霄设宴款待众人,南风意和孟西洲兄弟二人自然是遥遥相对,不一会儿阿薰,叶秋凉和梅世英,黎羽也一前一后进了门,四人径直走向两边落座互不理睬,不出片刻周愔愔也来了,见了梅少侠面色微赧,低头不语,挨着阿薰坐了。 最后一人姗姗来迟,却是位红粉佳人,身穿曳地望仙裙,头梳倭堕髻,手执六菱纱扇轻掩红唇,明知众人都瞧着自己,还是不紧不慢的莲步款款,蛇腰婷婷,举手投足间风韵诱人,媚眼如丝,直接将众多男子的魂都勾了去。她见到梅世英时,特意轻抚发间的羊脂玉簪,却见旧日相好的眼睛一直盯着周愔愔不放,不曾转向自己半分,当下目光便哀怨了几分,突然听得巽木使打了个喷嚏,一声大吼,“原来是你!”当即扑上前来。 玉玲珑花容失色,阿薰却是扑向她身后,这时众人才发现玉姑娘身后跟了个苍白似鬼畏畏缩缩的怪人,应该是跟她一道进来的,大家都只顾盯着美人,却忽略了他,那怪人见了巽木使吓得魂飞天外,只顾抱着脑袋直往后退,棹兰赶紧出言阻止,“巽木使,不可冒犯宫主的客人!” 阿薰站住,冷冷回望,眼中寒意令棹兰不禁瑟缩一下,“他叫鱼腥儿,是个作恶多端的淫贼,祸害四方,怎的成了鬼目宫的坐上客?!” “他灭淮阳派时立下大功,自然有资格当作贵客。老身在此,便容不得你放肆。”凌霄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大殿,不慌不忙的环视一周,不怒自威。 一干人等赶紧落座,鱼腥儿窝窝囊囊的躲进角落里,不敢轻举妄动,莫轻悠上前来对着阿薰递个眼色,她只能罢手,郁愤难平的回去坐下,低头喝闷酒,桌上的菜也没动几筷子,气也气饱了。 梅世英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月中嫦娥,席上自然也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不过一会儿工夫,只听凌霄传令,“上酒!” 一少女捧着酒杯缓缓走出来,身着藕紫色长裙,神情萧索,眉间若蹙,左眼下一点泪痣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抬头看向巽木使,欲言又止,仍自低了头挨个敬酒。 阿薰脸色一变,按住酒桌,被郝雁奴在桌下扯了一把,又转向凌霄,却见宫主也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又瞟了侍候众人的药奴一眼,暗藏深意。她登时明白了其用心,忍住冲动,一言不发。 药奴依次走到鱼腥儿桌前,浅浅一福身,拿起酒杯斟满,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摸了上来,连手带杯一把握住,轻轻摩挲起来。那目光赤红,正如毒蛇的芯子一般在自己身上舔来舔去,她又恼又怕,却挣脱不得,也知道宫主在场,无人敢来搭救,顷刻间便眼泛泪光,全身颤抖。 叶秋凉握紧酒杯,死死盯着任人宰割的药奴,心底一片荒凉。 梅世英见状隐隐发怒,自己却是初来乍到,且受人挟制,不敢造次,只能作壁上观。 南风意仍是嬉笑自如,眼神偷偷溜向巽木使。 玉玲珑和黎羽见人受辱,隐隐得意,嘴角勾起,一副悠哉看戏的姿态。 周愔愔,孟西洲,棹兰,流光一干人都低下头,虽说见惯了这等场面,可仍是意难平。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踟跽不敢言! 一众默然间,一人倏地立起,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劈手夺过酒杯对着鱼腥儿泼了满头满脸,大声骂道:“你这畜生也配喝人敬的酒!” 郝雁奴的手僵在半空,抓了个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明知是个圈套你还往里钻,怎么就非得强出头?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反而害了她! 鱼腥儿头发上湿嗒嗒的往下滴酒,也不敢去擦,缩成一团,眼看巽木使戾气横生地扬起巴掌,吓得魂不附体闭上眼睛,只觉全身一震,面前的桦木红桌上陷下一个深深的掌印,咔嚓一声整张碎成一堆破烂木头,酒水饭菜尽数溅在自己身上,一片狼藉。 阿薰转身对着凌霄冷冷道:“我去洛家庄,但药奴从此便不是下贱奴婢了,谁敢再欺辱她,下场有如此桌!”说罢拉起这可怜姑娘就走,留下殿中诸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叶秋凉长舒一口气,起身告辞。 黎羽把郝雁奴方才的神情尽收眼底,目光微动,心生一计。 莫轻悠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心中暗叹赞赏。 南风意瞟向宫主,只见凌霄向后靠着,一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仿若石刻雕像一般,不辨喜怒,端坐不语。 你答应的正好,我有一份大礼,在洛阳等着你。 这世道污浊泥泞,万马齐喑,你杀出去,搅个天翻地覆吧! ------题外话------ 风小魔开挂上场,握拳期待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天一生水(一) 严寒飞雪盼日暖,转眼桃花满树开。 秦维桢在武当山住了大半年,得冷青松悉心指教,进步飞快,他寡言少语,性子温和,与其他弟子相处甚欢。过了新年,冷掌门把他叫到房中,商量洛家庄招贤令一事。 冷青松的屋子极为简朴,三面墙壁都是书架,子,史,经,藉,医,卜,佛,道,应有尽有,无不通读。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本书——《梅花易数》,《邵子算数》,《阴阳五要奇书》,页面泛黄,已经卷了边,想必主人经常翻阅。 二人坐定,冷青松问道:“我不理江湖中事久矣,但洛家庄送了请帖过来,少林武当两大门派首当其冲,推脱不得,思来想去,还是你和思齐替我走一趟洛阳吧!他年少气盛,难免有时行事莽撞,有你在我方可放心。洛夫人拿到我的书信,也会对你们礼让三分。” 秦维桢犹豫片刻,说道:“洛夫人召集天下英雄,只怕是为了推举一人为首,对抗鬼目宫和幽冥教,少林寺处在六合之外,不理俗事,师祖若不出面,晚辈和思齐二人只怕难以服众。” “有你梅师叔这个武林盟主在,还怕无人领头?”冷青松神色淡淡,转开眼去,“此事并不简单,洛夫人只怕别有用意,鬼目宫也不会善罢甘休。老夫若去了,节外生枝,反而不妥,不如静观其变。” “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冷青松似是早有预料,神色如常。 “这鬼目宫宫主杀戮成性,与正教为敌,要称霸江湖,可是因为陈年旧怨,冲着武当来的?” “不错,她年轻时只是性情乖张,霸道逞强,直至她夫君,也就是我师兄,带了孩子不辞而别,才会性情突变,喜怒无常。” “孩子?他们二人有孩子?” “不错,我师兄与她下山成亲不久,便知道了师父死讯和遗嘱,悔痛不已,几年后两人有了孩子,却终是性情不合,渐行渐远,他临走前写信给我,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冷青松转向窗外,神情落寞,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武当风景一如既往的好,可惜那情同手足对床夜雨的兄弟,却是心灰意冷一去不归了。 “话说骨肉情深,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定是痛苦万分,由爱生恨。那杨前辈此举,恐怕欠妥。”秦维桢想起苏州河中那哭的撕心裂肺的母亲,倒对凌霄生出几分怜悯。 “我师兄本意是不想孩子跟着母亲堕入魔障,谁知酿成大祸,凌霄自那时起便对正教恨之入骨,心心念念着要一统江湖,排除异己。唉,倒底是一步错,步步错,事已至此,任谁都无力回天了。” “不知师祖可知道那孩子的下落?”秦维桢自忖凌霄因子成魔,良知未泯,若是能找回她爱子,此事或许尚有转机。 冷青松背对着他,双眉紧锁,沉默良久,“那孩子命途多舛,已不在人世了。”停了停,又道:“我见过那男孩,性情温顺,与世无争,一点儿都不像他爹娘,只可惜,偏偏卷入江湖,造化弄人” 秦维桢和何思齐二人即日起程,奔赴洛阳。路上提起洛家庄那位神秘夫人,何思齐道:“闻听洛夫人年轻时位居‘武林四美’之首,家世容貌无人能敌,洛家庄庄主仰慕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对其言听计从。她一进门就大权独揽,手段了得,夫君几年前过世后更是与御剑山庄断绝来往,遍施钱财,广交豪杰,洛家庄近年来成为北地‘天下第一庄’,她功不可没,咱们见了她,可要小心行事。” “梅师叔做人向来滴水不漏,左右逢源,怎地得罪了洛夫人?” “之前下山时听人提过,说是与轩辕山庄主人有关。”何思齐一提起那人便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 “这何兄,街谈巷议,道听途说,咱们还是莫要理会了。”秦维桢从未见过那人,可由颜夫人话中可知,风擎天夫妇二人情深爱笃,偷香窃玉之事只怕是子虚乌有。 “此话有理,十多年前我曾见过飞天剑主人,言行举止倒也正派,武学造诣确实了得,令人钦佩。轩辕山庄出事之后,掌门难过了许久,从此便对傲雪剑爱搭不理,如今想来,大概是因为风家。” 十多年前,武当山来了一对父子,那中年男子青衫广袖,萧疏轩举,英华隐隐,身旁的小人也是一袭青衣,和男子一样抱肩而立,不苟言笑,五官神情简直就是父亲的缩小版。待那男子自报家门后,少年何思齐方才知道:这形相清癯的男子居然就是鼎鼎大名的轩辕山庄主人,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飞天剑乍看之下,倒似个慕名来访的文人墨客,谦恭和善,知书达礼,只有对着自己那嚣张桀骜的儿子才会疾言厉色,目光如电。何思齐想起去年引发轩然大波却又销声匿迹的神秘青衣人,年轻轻轻便火烧御剑山庄,竿挑鬼目宫两大高手,不禁暗生疑窦:难道飞天剑少主人还活着?这血腥屠杀,倒底是魔教作乱?还是报仇雪恨? 初春早上,开封城内的一座客栈门前,店小二正把一个老乞丐向外赶,见那老人弯腰驼背慢腾腾的向外挪动步子,立马不耐烦起来:“赶紧走赶紧走!大清早的招晦气!”说罢扬起扫帚做势要赶人。 忽听的一人高声道:“店家,我要十个肉包子,十个菜包子,一碗面汤。”那店小二赶紧敛了怒容,点头哈腰的去端包子,不料那人又接着道:“去请门口那老人家进来坐着吃。” 伙计顿时笑容僵在脸上,这客人瞧着年纪不大,青衣束发,明明坐在桌旁,却是扬起下巴居高临下般看向自己,威仪自生,身旁还有两女一男三名年轻同伴,其人一女子持剑在手,一看便是不好招惹的。 这时那乞丐突然开口推辞,“多谢相公美意,可老叫花子臭气熏天,只怕要扰了诸位客官吃饭的兴致,不如就坐在门口好了。” 阿薰听了也不勉强,径直起身端起热气腾腾的面汤就出了门,那店小二赶紧拿起包子跟过去,只见她蹲下来和颜悦色的对那老人道:“老人家慢慢吃,剩下的都打包带走。” 那乞丐道了谢接过食物,揉揉眼睛,飞快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捡起个包子狼吞虎咽。他天生驼背,老态龙钟,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肩上背了个油乎乎的布袋,手里拄了个胳膊粗细的木制拐杖,陈旧笨重,他却很是宝贝这破木头,一只手时时刻刻都握紧了不放。 阿薰收回目光,坐回桌旁,接着用饭,突然低声道:“他跟了我们多久?” “三天。” “三日。” 梅冰清有些错愕的看向同时答话的郝雁奴和莫轻悠,这两人倒是淡定自若,不动声色。 阿薰脸上漾起笑意,却察觉到有人窥伺,转头看去,身后一张方桌旁的四人赶紧若无其事般扭过头去,原来是几个俊俏公子,服饰华美,举止优雅,乍一看像富贵人家出来的养尊处优的少爷。她半信半疑的端起茶杯,刚抿了半口,脸色一变,吐了出来,声音陡寒,“茶水有毒!” 郝雁奴和莫轻悠当即放下杯子,抠喉吐出,梅冰清自幼学的尽是些贤良淑德礼仪教范,口中含着的一口茶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吐出来,捂着嘴巴左右为难,竟咽了下去,顿时天旋地转。莫轻悠上前扶住梅姑娘,阿薰不慌不忙地指挥郝雁奴拿出一粒解药来给她服下,接着上前几步,一把将茶壶往柜台上掼去,摔个粉碎,厉声喝道:“谁下的曼陀罗?!” 掌柜的早已躲在柜台后面缩成一团,战战兢兢道:“咱们开门做生意十多年,哪里会算计客人?刚才伙计倒是提过,方才端茶时被那几位公子中的一位撞了一下,他只顾着低头赔罪,没看清楚谁动过手脚——” 那几人见事情败露,眼中掠过一抹狠色,直接起身,一摸腰间,只听嗖的一声,四把软剑同时弹出,将她围在正中,阿薰冷笑一声,讥讽道:“一群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可是来耍杂的?”那四位公子并不搭话,脚下不停,步伐一致,配合默契,顷刻间换位移行,竟是将她围了个插翅难飞,莫轻悠看得目眩,暗叹这步法如此诡异精妙,出自哪家? 阿薰见了此景,眼睛一亮,“‘四面楚歌’?你们居然会武当阵法?” 那四人仍不发话,背后一人见她一动不动,自以为占了上风,率先一剑刺向她肩头,她顺势面朝下飞起一脚,直踢那人京门穴,那人闷哼一声倒下,但是这一招居然是个连环飞踢,一脚未落,另一脚飞起,旁边一人环跳穴一麻,也倒地不起。其余两人见她这一手极为厉害,自求自保,刚退了两步,只见她身形耸动,凌空而起,双手同时一挥,那二人被暗器砸中喉间“廉泉穴”,齐齐倒地。 郝雁奴走上前来,却见暗器不过是几枚蚕豆,原来这丫头在深山老林待了几个月,养伤医人两不误,顺带着还把秦维桢的飞石绝技学来了,一招制敌,接着又听到这厮气死人不偿命道:“这破阵法我八岁就会解了,你们几个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莫轻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天一生水(二) 郝雁奴自发自觉的替那几位动弹不得,凄凄惨惨的翩翩佳公子默哀片刻,然后拾起一把软剑对着四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比划半天,待他们个个面如金纸,抖如筛糠后,方才笑眯眯的问道:“几位背后的主子是谁?招出来吧。” 那几人不敢开口,其中一人哀求般看向二楼客房,莫轻悠循着他视线望过去,低声道:“西厢房。”话音刚落便见一物从那房中破门而出,袭向众人。四人赶紧闪到一旁,那东西刚好落在地上躺着的几人身上,顷刻之间他们便全身漆黑,一命呜呼。阿薰几人走上前来,却只见到一个裂成几瓣的木头匣子,并无他物。 青耕探头过来,白眼珠中精光一闪,迅速啄上来一条长虫,竟是一条四寸长的蜈蚣,通体洁白如玉,张牙舞爪的在克星嘴巴里挣扎不休,亦是徒劳无功,阿薰眼中染上慑人煞气,“唐门白玉蜈蚣顾卿桃!”兔起鹘落,已然不见。 莫轻悠追上来时,阿薰已和顾卿桃交上了手,相思门门主端的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打起架来专好阴招,暗器毒物如漫天飞雨般对着阿薰招呼过来,被她随手操起一个长凳纷纷打落,说来也奇怪,那些蝎子毒蛇见了她也不敢上前,四下流窜。见顾卿桃面露诧异之色,阿薰冷哼一声,“我自小跟着天下第一毒手长大,早就百毒不侵了!” 顾卿桃想起旧事,面色一沉,一截白练从袖中甩出,直袭她面门,阿薰知道他一身毒物,不敢碰触,只能游走,旁边一只流浪狗避闪不及,被那东西擦到,当即皮肤溃烂哀嚎而死。莫轻悠见情势危急,拔出长剑投掷过去,阿薰一把接住,旋身错步,剑如流光,疾若奔雷,将那白练断为几截,顺带着将他的一只天蚕丝手套也绞了下来,定睛一看,仰天哈哈大笑,“原来你被我爹削成了这副德性!” 莫轻悠也忍俊不禁,原来顾卿桃中间三指都被齐根断掉,只余下大拇指和小指,倒像是比了个“六”字,颇具喜感,怪不得整日都要遮遮掩掩的,唯恐给人见到。风伯父年轻时,也是独辟蹊径行事狠绝啊! 顾卿桃负手而立,眼神怨毒至极,阿薰正要欺身上前,忽然背后风声飒然,劲风掠颈,有如利刃,只听得莫轻悠大叫一声“小心!”她侧身一跳,转身一看,一黑衣人手持长棍,直取自己“紫宫”,“玉堂”两处要穴,她提剑一挡,还隐约闻到一股檀香。那人看似矮小,却内力浑厚,棍法雄健,几招之后,兵器相格,她喉咙立即涌上一股腥甜,当即后退几步,以守代攻,那人也不恋战,收了棍子,拉起顾卿桃飞一般的跑了。 阿薰二人回到客栈,那老乞丐已不知去向,郝雁奴守着梅冰清一脸焦急,问阿薰怎么还不醒,她从怀里取出一根银针来,对着梅姑娘的十指指腹各扎了一下,刺激十宣,片刻工夫人便恢复了意识。阿薰无奈笑道:“留你一人在鬼目宫,郝雁奴实在不放心,带你出来又遇到这群牛鬼蛇神,看来江湖险恶,在劫难逃啊!” 梅冰清红了俏脸,嗫嚅道:“我这一趟出来是为了看牡丹。前人道‘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我向往已久,不愿错过。只是我全然不会武功,也无心机,处处拖累大家——” “啰嗦这些做什么?”阿薰打断她,“我若是嫌麻烦便不会带你出来,咱们开开心心的游山玩水便是。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郝雁奴,我要吃灌汤包子和炒凉粉!” 郝雁奴,莫轻悠: 冷月千里,山脊绵延,顾卿桃缓过气来,斜靠在一株大树上,斜睨一眼背对自己的黑衣人,笑意嘲讽,“你明明打得过,却逃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怕成这样,这父子俩又不是降龙伏虎十八罗汉” 那人身子一僵,却不回头。 “咱们久别重逢,你却站得那么远,难道你也怕我?” “” “不愧是那老顽固的嫡传弟子,对我这等邪门歪道自是不耻,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大费周折的跑来救我?还不是因为咱们同坐一条船,十多年前那夜密谋——” “够了!你欺师灭祖,罔顾人伦,这么多年依然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黑衣人终于转身,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呸!”顾卿桃一听他提及师门,顿时怒火中烧,磨牙凿齿道:“他当初六亲不认,逼我下山的时候,就和我毫无干系了!你们一个个道貌俨然,装腔作势,还不是要靠我这旁门左道出谋划策,整的你那死对头一命呜呼!还不是要我低声下气的去求那女魔头,索那孩子的命!她多活一日,你们便寝食难安!” 那人讷讷垂首,不置一词,顾卿桃目泛邪气,身形忽动,一把扯下他的头巾,对着那月光下净光发亮的秃头放声大笑,状若癫狂,“哈哈哈!——什么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不过亦是魑魅魍魉,群魔乱舞罢了,哈哈哈哈——” 难定纷纷甲子午,千魔荡荡白阳天。 此时的鬼目宫却是金风玉露,颠鸾倒凤,玉玲珑懒洋洋的起身梳妆,从铜镜内瞟了身后心不在焉的黎羽一眼,心里冷哼道: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提上裤子便不打算认账了 她堆起如花笑靥,酥心醉骨,“怎么?兑雨使改过向善了?你若打算对她俯首称臣,现在走还来得及。” 一句话正中痛处,黎羽切齿一笑,“就凭她?也配我低头捧着?” “你若不甘心,就该早做决断。出了鬼目宫,她可是众矢之的。咱们借着别人的手,还能摘个干干净净。” 黎羽的样貌本是不错,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可惜歹毒心肠已经把一双眼睛浸的阴沉诡诈,灯下一看便让人想到死气沉沉的幽冥鬼差,冷不丁要打个寒颤,可他这厢还尽职尽责的想送对头进地府。 “我这边自然已有主意了,可是你那相好可还靠得住?” 玉玲珑会心一笑,“这个自然请你放心,他们父子对这人也是恨之入骨,必欲除之,事成之后,你可就是江湖上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名门正派了,到时可别忘了,我这个牵线搭桥的” 黎羽如今正用得着她,赶紧上前搂着美人一阵甜言蜜语,耳鬓厮磨,心里却迫不及待的要将那对头剥皮抽筋,掏心挖肝。他兵行险招,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他入门比阿薰早上许多年,也一直得凌霄信用,论资排辈自然不把这丫头放在眼里,武功虽然比不过她,可那个更胜一筹的坎月使叶秋凉还不是这么多年坐个冷板凳受人白眼?虽说眼下是平起平坐,可宫主明摆着就是偏帮着她,而且宫中一干女子好像找到人撑腰,一夜之间底气十足,近来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动不动便跑去找她告状求助。这么一个刚满二十岁的丫头片子,倒底是怎么赢得众人尊重信服的?他想不通,气不过,恨不够。 玉玲珑把他那点小心思瞧得一清二楚,口中娇笑,心中怨毒。 她本来也是清白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如今却成了倚门卖笑的狂蜂浪蝶,那药奴本是比自己更为不堪的,那梅冰清本应与自己沦落一处的,凭什么这两个贱人都得了巽木使庇护,安枕无忧?凭什么你们都能干干净净的?我偏要垮了你们的靠山,拉你们一道受尽煎熬屈辱! 他们有所不知,女子若水,初时澄清明澈,不染尘埃,可多少红颜往往逃脱不过世间的污糟腌赞,世俗礼规,终究百般无奈,陷于污沼,从此化作一潭死水,毫无生机。但是也有女子,出生时不过是甘霖初降,积聚成洼,却不惧风吹日晒,野兽蚕食,顽强而执着地吸收着天地精华,雨露霜降。日积月累,由洼成溪,由河成江,最终再汇成一片汪洋大海,那水深不见底,波澜不兴,却时时酝酿着一股滔天巨浪,席卷一切,将世间浊物,蝇营狗苟涤荡一空,从此山明水阔,云淡风轻。 黎羽和玉玲珑口中的相好,正在花前月下对着周愔愔一诉衷肠,“那夜匆匆一别后,小生一直打探姑娘下落,没想到却在鬼目宫遇到了。” “我义父是幽冥教教主,我自小便是由他抚养长大,常来宫中。” “姑娘这般清姿玉仪,惊为天人,却流落在此,怕是明珠暗投。”梅世英不动声色的明捧暗贬,却见周愔愔微微蹙眉,已然不悦。 “我在这里一直有义父护着,和众多姐妹都是亲如一家,出去见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却是拉帮结党,横行霸道。去年在金陵,那些苍鹰门中人平白无故的便来找我麻烦,还不是见我一孤身女子,便伺机下手。” “姑娘这般容颜,行走江湖,惹坏人窥伺也是常事。那苍鹰门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二公子袁无敌也曾见色起意,想掳掠我妹子来着,幸好冰清被朋友相救,自那时起,我们御剑山庄便与苍鹰门泾渭分明,不相往来。”梅公子想起那救了妹子的“朋友”,微一迟疑,心道自己撇清了与苍鹰门的干戈,可周姑娘与阿薰恐怕就撇不清楚了。 “如此说来,你的确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那夜我错怪你了。” “江湖中门派众多,难免鱼龙混杂,姑娘有所误会,解开了就无妨。只怕姑娘心存芥蒂,对小生退避三舍,那我可真的要寝食不安,伤心欲绝了。” 周愔愔抬头看向梅少侠,真的是丰神俊朗,人才出众,自己平生所见未有一人可比,当下也是芳心鹿撞,神思不属,正不知如何应答,却见他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老者,紫衣尊贵,面色不善。 ------题外话------ 妖魔鬼怪都快跑出来了哈!等着看好戏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天一生水(三) 梅世英见她面露戒色,回头一看,却是父亲正紧紧盯着周姑娘,神情晦暗复杂,难以言表,他极少看到父亲这般样子,赶紧上前叫了声“爹爹!” 周愔愔以为自己方才对正教言词不敬,惹怒了武林盟主,也不愿解释,便就此告辞。梅镇南待她离开,方才沉声道:“你在金陵郊外杀了苍鹰门弟子,可是为了她?” “爹爹都已知道了。” “唉,倒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怨不得你,当年连你秦师伯也你今年便要二十二岁了,是该成家立业了,甄家那丫头你不喜欢也就罢了,这次去洛家庄,听说那洛大小姐却是才貌双全,落落大方。” “孩儿心里只有周愔愔一人,求爹爹成全!”梅世英伏地拜倒,哀求起来。自去年深夜那惊魂一瞥,他朝思暮想的都是佳人的音容笑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什么正教魔教都已顾不得了,什么玉姑娘洛姑娘都已看不进去了。 “哪家的姑娘都可以,唯独他风家的不行!”梅镇南怫然变色,恨恨道:“你可知周望舒为何收养她,将她视如己出?因为她长得和风逐烟几乎一模一样!无论如何,我梅家都不能和这家人牵扯不清!” 原来如此,怎会这样? “当年我出山之时,求师父卜了一卦,只得了八个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后来见到了风擎天,费尽心机方才有出头之日,却不曾料到,风家那丫头竟然还活着,一把火烧了御剑山庄还不算,又在鬼目宫平步青云,我父子二人却要对魔教俯首称臣,难道——真的是劫数难逃!”梅镇南抚膺长叹,愤恨难平,“英儿,你难道要看着爹一生的心血都付之东流?难道要将这武林至尊之位拱手让人?” 梅世英看向父亲,五味陈杂,不过短短一年,昔日荣光焕发的他已苍老疲惫许多,鬓边白发丛生,为人子女,岂能只顾着儿女情长,风月无边?一味清高傲物,不懂得审时度势,又岂是聪明人所为?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偏要逆天而行,荡剑破风! 洛阳位居天下之中,洛水之阳,“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者也”,史称“神都”,司马光曾道“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这是中原要塞,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几经战火,灰飞烟灭,历尽沧桑劫难,依然光耀九州。这一年三月,这位乱世佳人拈花微笑,菩萨低眉,坐观洛家庄中群英聚集,人心浮动。 崆峒,苍鹰,点苍,峨嵋几大门派硕果仅存,谋求对策,武林掌门梅镇南携子前来,少林莫执大师与武当大弟子何思齐应邀出面,阑干剑独子秦维桢也出人意料的亮了相,去年在御剑山庄此人还是坐着轮椅,无人理睬,如今却身携武当掌门亲笔书信,来头不小,虽然还是一副谦和恭顺的模样,但是腰间长剑一看及知不是俗物,且身姿挺拔,神采奕奕,倒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众人去年还不以为意的叫他“秦公子”,如今都恭敬周到的称为“秦少侠”,不敢怠慢。 这一日天气陡变,雨横风狂,落叶纷纷,一架马车颤巍巍停在洛家庄门前,帘子一卷,传来一个少女怏怏不乐的声音,“洛阳三月花如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她身边探出一个脑袋来,眉目含笑,“有你这女夷花神在,定然妙手回春!”莫轻悠和郝雁奴忍俊不禁,梅冰清也抿嘴一乐。这时,大门开了,一锦衣长者老气横秋的走出来,正准备上车前还转身嘱咐了身边下人几句话,颐指气使,颇为老练,看样子是洛家庄的管家。 阿薰认得此人,他在袁家伺候洛夫人长大,又跟着她来了洛阳,年年爹爹生辰的时候,洛夫人都会遣他送来贺礼,但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可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一年娘抱着灵儿带自己出了门,袅袅婷婷,轻轻柔柔的对来人说:“有劳你家夫人挂念,麻烦你回去告知夫人,他如今儿女绕膝,琴瑟和鸣,一切安好。” 她现在仍然记得管家面有菜色落荒而逃的样子,从此便再未见过此人。她心中好奇,死缠烂打磨着姑姑将那段往事讲了出来,末了姑姑提了一句,“那女人心狠手辣,当年你娘的性命险些折在她手里,你爹对她也是唯恐避之不及,谁知她见了你会不会翻旧账重疯魔,你可千万要避开她。不过她听说袁鹰扬临死前逼她发下重誓,她十多年来从未出过洛家庄一步,只要你不去那里,想必也见不着她。” 可她如今就站在洛家庄的大门外,望着那红底黑字的辉煌牌匾,轻抚脸上的面具,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秦维桢正在桌前执笔挥墨,何思齐和一绛衣女子并肩走进来,见了纸上的青衣少年,连道神气,又见旁边提了一首诗: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那姑娘道:“真是好字!不知师承哪位大家?”她年方二十,眉目英气,顾盼神飞,是洛家庄大小姐洛缤纷。 “承蒙小姐谬赞,是初唐欧阳询的楷书,小可只学了些皮毛罢了。” “秦兄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谓文武全才。”何思齐与他在武当山相处了大半年,早就十分欣赏,自觉这“德文武容”的四全姑娘与他极为相配,大有撮合之意。 “闻听欧阳询是唐人楷书第一,秦少侠笔力险峻,法度严谨,尽得其精妙之处,令人佩服。”洛缤纷由衷赞赏,又忍不住看了卷上的少年一眼,问道:“这人气质非凡,可是秦少侠的朋友?” 秦维桢不愿透露阿薰的来历,几句话搪塞过去,却又想起大禹村时与她的一席对话。 “我小时候看过欧阳询的碑文,和褚遂良的分不清楚,后来才听爹爹说这人还精通飞白篆体,为翰墨之冠。” “这二人字体是有几分相似,不过褚公重在以意导形,舒朗自如。” “听你这么一说,这褚老头还挺有能耐。不过他字虽漂亮,人却迂腐,当年唐高宗要立武则天为后,他守着陈规旧俗不放,倚老卖老偏要阻拦,还以死相逼,气的武才人在帘后大骂‘何不扑杀此獠!’呵呵,想想这场景倒也有趣!武后能驯服狮子骢,却降不住一个糟老头子!” “大小姐,有客人来访,夫人请您去正堂。”一个仆人进来打断秦维桢沉思。 洛缤纷告辞离开,来到正堂,只见两男两女立在堂中,皆是衣着朴素,看似寻常,最后一女子却是荆钗布裙,亦为国色,为首一人脸上带了个面具,似金似玉,薄如蝉翼,抬进头来泰然自若的与她对视一眼,一双黑眸华韵内敛,流光暗藏,竟让她心中一凛。 郝雁奴看向洛家母女,洛大小姐肤色杏黄,眉目周正,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江湖儿女的英姿飒爽和名门世家的大方得体,顿感几分亲切熟悉。这洛夫人肤若凝脂,柳眉如烟,眼角上翘,媚意横生,与女儿如同姐妹一般,怪不得宫主要叫她“老狐狸”。身旁一年轻男子与洛缤纷年龄相仿,生得高大威猛,浓眉似剑,冷冷看向一行人,似有不平之色,莫不是名列“武林四贵”之一的洛家二少爷?怎么这姐弟俩长得都不像洛夫人亲生的? 这厢洛夫人放下手中的鬼目令,慢条斯理的打量了四人一眼,最后眼神落在为首之人身上,曼声道:“你可是那一剑杀了青城掌门王不识的鬼目宫巽木使?” “正是在下。”阿薰道,“闻听洛夫人下了招贤令,天下豪杰云集庄中,宫主特意遣在下几人前来凑个热闹。”她淡淡几句话,却是意有所指。 那年轻男子闻言变了脸色,喝道:“什么凑热闹!你们魔教中人杀尽武林中人,还敢跑到这里公然挑衅,明欺洛家庄无人!” 阿薰不动声色,态度从容,“王不识他们技不如人,身死敌手。成王败寇,他们怨不得别人。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位兄台在此咄咄逼人,不过是因为鬼目宫还未成气候罢了。” 她明嘲暗讽,一针见血,让那男子哑口无言,气结当场,一旁的洛夫人嫣然一笑,轻咳一声,“凌宫主果然眼光独到,收了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下属,只可惜,洛府中人还未有幸见识鬼目宫的真功夫。” 话音刚落,那男子大步上前,列了个起手势,高声道:“洛府家丁鹰不泊,承蒙赐教!” 洛缤纷见人家使者初次前来就被迫应战,心觉不妥,看了一眼笑容淡漠悠远的娘亲,不便干预,却见这巽木使眼中精光四射,跃跃欲试般看向鹰不泊,道:“多谢指教!” 鹰不泊知道此人不是易于之辈,一上来便爪上翻,十指如钩,如爪似锁,身形如豹,直袭面门,阿薰叫道“鹰扬虎视”,飞起一脚踢向他肋下,逼得他收爪防守,这人步法奇诡,无迹可寻,且每次都能找出他身上空门,让他无从招架,白有一身力气却施展不出,连对方的影子都打不到。 两人斗了上百招,见这人花样百出,越战越勇,他把心一横,飞身到一侧的落兵台上提起一根链子锁,那人见状也拾起一把长剑,他持链胸前,雷霆一击,狂风倒卷,横扫千军,这是苍鹰门前掌门袁鹰扬独步天下的绝技“鹰击长空”,那狼视鹰顾,纵横睥睨之势令诸多英雄望而却步,心生畏惧。 大堂之内一片肃杀,这一招来势汹汹,绝难抵挡,莫轻悠屏住呼吸,郝雁奴咬紧牙关,梅冰清干脆捂住眼睛,青耕也夹紧尾巴缩进她怀里。 洛夫人目不转睛,身子前倾,看着那蒙面少年身形微动,闲庭信步,举起长剑,缓缓上扬,眼前浮现出三十年前那青衣人不慌不忙的一剑,那年冬至将临,雨雪霏霏,大师兄袁枭趾高气扬,势在必得,其他弟子纷纷笑这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蚍蜉撼树,自不量力,那人却使出自上而下,简简单单的一招“天一生水”,有大地结冰,万物蛰伏之势。 历来对手,都只想要盖过那“鹰击长空”的王者气势,唯有他反其道而行之,秉着物损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一剑,力克强敌。那人得胜之后,飘然后退,风神绝世,睥睨天下,对着颓然落败的袁枭和鸦雀无声的众人,嘴角缓缓勾起,与这少年神情肖似,言词无二——“苍鹰门功夫,不过尔尔”。 洛夫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下,周围一干人等或喜或悲,或惊或恐,她都置若罔闻。十多年来的荒芜寂寥,终于又见一抹青色,那人,终是回来了。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题外话------ 阿薰他娘:为毛小三比我先出场?!我才是原配 作者:您消消气哈,我回头慢慢收拾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天一生水(四) 鬼目宫使者一行人被请入洛家庄后院客房,奉为上宾,这消息不出半日便人尽皆知,各大门派都不知洛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她面柔心狠,独断专行,都打算到了招贤令上的那一日再做计较。洛大小姐心存疑虑,但也不愿违背母亲,还加派人手保护这四人。 说来也奇怪,那巽木使整日闭门不出,诸事不理,那美貌姑娘也是整日捣鼓花草,不沾尘埃,那郝兄弟却是为人和气,长袖善舞,不几日便和洛府中家丁打成一片,那莫姑娘为人沉稳体贴,细致入微,很快就和丫鬟厨娘混个脸熟,这令人谈虎色变的鬼目宫人,居然不爱惹是生非,不好倚势凌人,倒让人啧啧称怪。其实诸位有所不知,这二人不出三日便把府中地貌布局,宾客名单摸了个门清,甚至连各色人等的喜好怪癖都罗列出来,逐条分析,名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出几日,梅姑娘从这二人那里得知洛家庄内有一片牡丹园,正值养花天,便来了劲头,整日念叨着“弄花一年,看花十日,”缠着阿薰陪自己去观赏,二人一大早摸到花园,只见花团锦簇国色天香,梅小姐兴致盎然的奔上前去,一株株的对号入座,验明正身,自言自语道:“这是姚黄,这是玉板白,这是鹤翎红,这千叶紫花,其色如墨,可是叶底紫?” 正待上前看个究竟,忽然一个酒气熏天的中年人从花丛后面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把梅冰清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这人生着一张娃娃脸,顶着一张圆滚滚的肚皮,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大而通透,颇为无辜愕然的看着她,倒是头发杂乱,下颌胡须浓密,硬生生磨出几分粗砺样子,阿薰凑上前来嗅了嗅,眼中含笑,“这位大叔可是昨晚喝醉了酒,在花丛中睡了一夜,刚刚被我们吵醒了?” 那人有些尴尬,摸摸脑袋,“你们不是庄中的人,跑到后花园来做什么?” “我对花花草草向来没什么兴趣,但我这妹子是个花痴,非要来赏花,我推辞不掉,只得随她来了。” 梅冰清目光含嗔,红着脸道:“都说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这般盛世美景,岂可错过?” “这话倒是真的,你看这位叔叔更胜一筹,酒醒只在花前坐,酒后还来花下眠。” 那人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打量阿薰一番,似是一愣,又垂下眼道:“你们来后院赏花倒也无妨,但其他地方不要随便走动,免得入了禁地,招来不测。这位姑娘若是喜欢,老朽倒认得这园子里的花匠,可带你们四处走走。” 梅冰清闻言大喜,见了洛府花匠,将《洛阳牡丹记》和《洛阳花木记》倒背如流,人家还道她是花仙下凡,心悦诚服,将多年养花心得娓娓道来,毫无保留。阿薰在一旁兴致缺缺,转念想起那醉酒大叔来,忽然灵光一闪,折回去寻人,哪里还有人影。c 她四处逛荡,一无所获,倒是犯了老毛病,在偌大的花园里对着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一筹莫展,忽听的背后一人轻声道:“这位兄台可是迷了路?” 阿薰和梅姑娘回到房中,咕咚咚一碗茶下肚,长舒一口气。 郝雁奴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好奇,武林四贵中最为神秘低调的洛公子,长年卧病在床,闭门不出,居然被她头一次出门就撞到了。 “那洛公子什么模样?” “不像人。” 郝雁奴愕然。 “像只狐狸。” 郝雁奴默然。 “八成是只狐狸精。” 郝雁奴怅然。 “还是只公狐狸精!” “” 日后他见到洛公子,便明白了阿薰所言。果然是生子肖母,那洛公子像极了洛夫人,小脸尖下巴,狐狸眼翘鼻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和一身苍白皮肤更显得娇弱不堪,旁人和他说话时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张口便把他吹散了架。他病骨支离的往哪儿一坐,众人便都起了怜香惜玉,捧若珍宝之心,还有那眸中转瞬即逝的狡黠多端,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这一日月白回来见了秦维桢道:“少爷,我今天在庄里见到了郝雁奴,他如今竟然入了鬼目宫,见了我倒似素昧平生,听说与他一道前来的巽木使,青衣蒙面,剑法超群,该不会就是阿薰吧?他们二人怎会投靠了魔教?” 秦维桢低头不答,忽然问道:“月白,你可曾见到我桌上的那副画?” “昨儿个还在的,该不会是我昨晚忘了关窗,被风吹跑了吧?” “我屋子里都已经找遍了,你待会儿出去帮我找找看。” “好,不过她人都已经来了,近在咫尺,都不相见,公子何必还要惦记着她?我瞧洛大小姐倒是不错——” “时候不早了,你去瞧瞧午饭好了没有?” “是。” 浮云掩月,一片漆黑,屋内的洛夫人拨了拨微弱的烛火,看完了手中的信,打量了眼这驼背老乞,声若春莺,婉转动人,“她叫你来送什么东西?” 那老人颤巍巍跪下来,把身旁拐杖放在地上,伸手在两端扭了几下,只听咔嗒几声,原来这看似普通的拐杖是空心的,内藏玄机,如今打开机关,木头断裂,露出里面的一物来。 洛夫人见了此物,眼中光芒大盛,缓缓起身,也不顾一旁乞丐身上的污浊臭气,俯下来轻轻覆手上去,拂去东西上的灰尘,声音都不禁轻颤起来,“你这一路着实辛苦,可也值得了。回去告诉她,我一定不负所托。” 郝雁奴伏在屋顶上,看着这乞丐步履蹒跚,随着洛府下人离开,对着肩上的青耕使个眼色,那小精灵转转白眼珠,一振翅膀,跟了过去。 他慢慢滑下屋顶,使了个倒挂金钩,朝里面张望,却不见一人。他沉思片刻,从窗户翻进屋内,进了洛夫人卧室,躲在床后,闻得香气馥郁,久久不散,原来身处一座沉香暖阁,四周皆是厚重的锦绣垂帘,精致的镂空雕花,对着床的一面立了一架“银平脱”的落地屏风,寻常屏风上都是山水花鸟,荒寒清冷,这扇也不例外,是一座高堂广厦的巍峨一角,楼外烟光浩渺,水天一色。 他正纳闷这是何处风景,忽听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吱之声,似是机关响动,正中两扇屏风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折着的一面人物像来,却是一年轻男子手持长剑,临阁远眺,那人五官深邃硬朗,下颌轻扬,神情冷峻,凝神专注。清襟凝远,卷秋江万顷之波;妙笔纵横,挽昆仑一峰之秀。他突觉好生眼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 正在此时,帘子微动,洛夫人空着手从屏风后款款走进卧房,拾起床上的玉枕,打开床头暗格,取出一个红木匣子来,抱在怀里,端坐下来,那盒子材料上乘,却遍布划痕,交织纵横,郝雁奴情不自禁的伸长脖子,什么东西让洛夫人如此宝贝?磨损成这样也舍不得扔掉? “我见到你女儿了,”洛夫人轻抚盒子,呢喃细语,红晕满颊,好似初见意中人的二八少女,“生得真像你,那神情,那口气,那举手投足,还有舞剑的模样若是除了面具,想必眉眼也是和你一模一样。” 洛夫人是在说阿薰? “还记得三十年前,你我在此地初次相逢吗?”洛夫人轻移莲步,走到屏风前,去触摸那男子的脸庞,喃喃自语,“紫芝眉宇,思曼风姿,原来世间真有呢” 这人是阿薰她爹? “为什么?”洛夫人忽而神情哀怨,如泣如诉,“这么好的孩子,本当是我生得,为什么却是那贱人的骨肉?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都不肯见我?你气我下毒害那贱人,可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我哪里不如她?你为何心里就是没有我?!” 洛夫人背对着郝雁奴,双肩颤抖个不停,郝雁奴只听得一道道刮擦声,原来是她染了凤仙花的长指甲刮破木匣,又留下道道划痕,她声音拔高尖细,一字一句恨恨道:“也罢,我得不到你,守着你的骨灰也是好的,我留不住你,就把你女儿留在洛家庄,我要她一生一世都困在这里,不得自由,不见天日!我尝过的种种滋味,也都要她也尝过一遍,你误了我一生,我也要断送她一辈子!” 郝雁奴心里突突直跳,头皮发炸,这疯婆子是要父债女还啊!这一趟可是羊入虎口,正中下怀了。他想要脱身,缩着身子往后挪,四下打量出去的路,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身下一空,直接掉落到一个密室中,四周空荡荡的皆是石壁,光滑如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机关是专为藏身暗处的人设置的,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他摔了个七荤八素,心中慌乱,抬头一看,那洛夫人俯身下望,邪魅一笑,合上了开关。 ------题外话------ 郝雁奴:洛大美女,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洛夫人:想出去可以,留个言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天一生水(五) 郝雁奴一夜未归,众人毫无头绪,青耕守着愁眉不展的梅姑娘抓耳挠腮,莫轻悠猜测此事与洛夫人脱不了干系,但又不能上门质问,阿薰心里焦急,又想起那酒鬼大叔,想来对自己并无敌意,便想去寻他求助。到了花园却见到另外一人,洛公子一袭月白色云纹长衫,弱不胜衣,惫懒慵然道:“你可是又迷路了?” 阿薰看得出他全然不会武功,比那书呆子还置身事外,况且上次还帮自己指路回去,全无恶意,但毕竟母子情深,也不便告诉他详情,便问道:“我来找一位叔叔,生得白白胖胖却又胡子拉碴,你可认得?” “这人是为我治病的郎中,前几日出门买药去了,还未回来。” 阿薰白跑一趟,闷闷不乐,正待回去,那洛公子却叫住她,欲言又止,似是左右为难。 “你到底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我今天一早去给母亲请安,见到一个人被五花大绑了在受刑,似是伤的不轻,瞧起来像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姓郝的兄台。” “真的是郝雁奴?” 洛公子四下张望一番,似是不太放心,“这里随时会有人来,不大方便,不如到我房中,我一五一十的讲给你。” 阿薰略一思忖,便跟着去了,洛公子房中并无多余摆设,屋子正中放了一个麒麟香兽,他向里面添了一把香料,待炉烟袅袅后方才转过身来,给她沏了一杯茶,自己也端起茶杯了轻抿一口,缓缓道:“你那兄弟昨夜潜入我娘房中,被机关所擒,娘发了好大脾气,鹰不泊正在审他,想必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阿薰不觉担心起来,郝雁奴进洛夫人必有缘由,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洛夫人才会发怒,只怕还要杀人灭口 洛公子看了她一眼,凉凉道:“凡是惹怒了娘,可都没什么好下场,鹰不泊在后山驯养了十几只藏獒,专好吃生肉——” 阿薰顿时觉得心烦意乱,口干舌燥,不由自主的端起茶杯,试了一下并无异样,便尽数喝了下去。 “你可有什么法子救他出来?” “你要是亲自去求娘,为她做一件事,或许可以救他出来。” “做什么事?” 洛公子眼底幽深无垠,直直看向她,突然伸手过来摘下她脸上的面具。阿薰没想到他这一举动,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躲避不开,顿感不妙,正欲站起身来,眼冒金星,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抬起头咬牙问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洛公子神情狡狯,施施然起身,从书桌上取出一张画来,与她对照起来,果然就是此人,“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这是唐代李峤的诗作《风》,亏得姐姐无意中提起这画中人和诗,又见到了你,我方才知道,原来那人的儿子还活着,居然还来了洛家庄。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别怨我。” 他奶奶的,从小到大都没中过圈套,居然栽在你这小狐狸精手里了。 “你们父子俩都是天降灾星,祸害四方,我娘已经被你爹误了一生,姐姐提起你来也是满心好奇,我绝不能让她也毁在你手里” 阿薰意识逐渐混沌,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有气无力的苦笑道:“承蒙你姐姐错爱,只可惜——” 她不知睡了多久,悠悠醒转,只见一张笑意盈盈的圆脸凑的极近,那大眼珠子上方的长睫毛都快要蹭到自己脸上,原来是那苏州画舫里见过的一身大红的年画娃娃,她两手撑着下巴,悠哉悠哉地盯着自己,甜甜道:“姐姐,你怎么睡到别人房里来了?” 她一低头,只见手脚都被捆的结结实实,躺在床上,便问那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那日在船上你摸我脸的时候就知道了,男子的手不会生得这般小巧柔软。”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跑到洛阳来玩,身上没有钱了就进庄里找吃的,被洛夫人抓到了,把我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本来看这院子僻静,那哥哥又被人叫走了,就进来躲躲,谁知道又遇见你了。你武功这么厉害,怎么被他弄晕的?那位哥哥为什么捆着你?” “他跟他娘一样都是疯子,专门跟我家里人过不去。”她暗自谋划着等把那小狐狸的皮扒下来之后是做成皮袄还是皮靴,迫不及待道,“咱们要想办法赶紧出去,你能不能解开我身上的绳子?” “这绳子绑的好生奇怪,我解不开。”那丫头摸索了半天无济于事,眼睛骨碌碌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把一尺长的刀来,刀鞘华贵,嵌珠镶玉,极其锋利,对着她身上轻轻一划,绳索皆断。 两人出了门去,她不敢再回花园,那孩子自告奋勇带着她七拐八绕,奔到一片林子,郁郁葱葱,枝叶蔽天。结果走了半天也没出去,这下俩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年画娃娃低下头,颇有点不好意思,慢吞吞道:“其实我也不认得路” “”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阿薰转身将那孩子护在身后,循声看去,洛公子立在几丈开外,手持一个金属圆筒,尖端锐利。林中阴影下,他越发显得眉目幽深,神情晦涩,终是抬起袖箭,寒光一闪。 阿薰双眼微眯,抓住那孩子,侧身一跃,却见背后一兽倒在地上,黑黄长毛,体型健硕,脖子上的毒箭只余下一截短尾在外面,口吐白沫。她想起他提过的“后山藏獒”,叫苦不迭,你个路痴还把咱们带到阎王殿来了! 这时四周扑出来几只巨兽,龇牙咧嘴的一通狂吠,露出利齿,慢慢围将上来,三人只得步步后退,背靠一株大树。洛公子一时间白了脸色,那小姑奶奶倒是浑然不觉,运筹帷幄般地冲他喊:“这不是你家养的狗吗?你去叫他们退下!” 洛公子:“这藏獒是平日都养在笼子里,只听鹰不泊的话,我若早知道它们今天跑了出来,一定不会跟来。” “” 阿薰甩出一枚信号弹,毫不客气的打断二人,“别废话了,把你的刀给我!” 那小姑娘递过刀来,阿薰举在手里,把孩子向洛公子怀里一推,他神色一黯:三人中,她武功最高,可是要夺了兵器自保,把我们留给猛兽吗?我的袖箭只剩五支,可杀不光这些畜生。 紧接着便听阿薰道:“这林深难找,恐怕他们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树后没有藏獒,通向外面,你伺机带她逃出去,我来断后。” 他微微一愣,难以名状,这时一只藏獒按耐不住,纵身直扑,阿薰大喊一声:“快跑!”同时双膝跪倒,身子后仰,一刀对着腹部刺了过去,那畜生肠穿肚烂,一地腥臭,另外几只赶紧上来争相撕咬分食同伴尸体。 洛公子见状欲呕,捂着嘴巴拉起那孩子往外跑去,快到林边又见一只藏獒堵在路上,磨牙霍霍,馋涎欲滴的盯着二人。他连放两只袖箭,那畜生十分灵敏,都躲了过去,他冷汗涔涔,连声喘息,怀中女孩咬紧嘴唇,泪光盈盈。那猛兽狡猾得很,见二人黔驴技穷,面露怯意,暴吼一声,冲了过来 洛公子闭紧双眼,只觉得耳边风声闪过,淡淡药香扑面而来,自己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滚倒在地,那兽从几人头顶擦过,惨叫一声,颈部中刀,一命呜呼。 阿薰从地上爬起来,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左臂鲜血淋漓,定睛一看,那藏獒的尸体还有一只长箭,箭头露出体外,尾端犹自颤个不休,射箭之人必然膂力奇大。 回头一看,十几丈外,一古铜色肌肤的高大男子垂下手中一柄震天弓,打了个胡哨,几头跟过来的藏獒都纷纷跑到他身后,一边摇尾,一边嗅闻,极为亲热驯服。 阿薰与鹰不泊对视一眼,意气自若,上前拔出那兽身上的短刀,一旁的洛公子一声不响的递过一只干净帕子,她瞥了他一眼,接过帕子拭去刀上的血迹,还给那孩子,又撕下一截衣袖裹住伤口。 洛公子: 鹰不泊见自家少爷和这小姑娘安然无恙,一颗心总算落回原地,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看向巽木使时脸上多出几分赞许之色来。 年画娃娃瞧瞧神情尴尬的洛公子和板着冷脸的阿薰,瞥瞥地上可怜兮兮的脏帕子,大眼珠子团团转,正要开口问些什么,被阿薰一把拉起来就走。 她牵着小女孩正要回去,忽见一人立在不远处,一袭文士长衫,容颜清隽,温润无声,她顿时一怔,呼吸一滞,一瞬不瞬,看向那人。 洛缤纷,莫轻悠,何思齐,甚至连郝雁奴都匆匆赶了过来,只见秦维桢和除了面具的巽木使二人沐风而立,凝目而视,对周遭人等一概无动于衷,似乎眼中只看得到对方,只容得下彼此。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题外话------ 郝雁奴:我才不在一会儿你就出幺蛾子,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阿薰:咱俩到底谁皮痒痒了(磨牙声) 郝雁奴:是那小狐狸,我去扒了他的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风流云散 (一) 阿薰被郝雁奴拉回房间,一坐下来便问那小姑娘:“你姓穆,名字叫什么?” 小丫头眨巴眨巴毛茸茸的大眼睛,不明所以般反问一句:“穆什么?木桌子还是木板凳?” 阿薰一指她怀中的短刀,“小小年纪便身揣七星宝刀,你定是来自蜀地穆家,你爹便是穆云平。” 莫轻悠:穆云平?十多年前与飞天剑主人并肩齐名,争斗不休的穆一刀?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仇人女儿了 “我叫穆芃,在家里惹爹爹生了气,被赶出来了,一路上没吃没喝,到处乞讨,流浪到洛阳”小丫头见搪塞不过,便老老实实交代始末。 郝雁奴:你这小不点儿糊弄谁呢?明明是你自己跟你爹怄气离家出走的吧?上次在苏州画舫到处找你的不是你大哥穆清吗?一路乞讨还能这般珠圆玉润的? “洛夫人知晓我爹爹是谁,凶了我一顿,还把我关了起来,我便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姓名了,怕要挨打——”那孩子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的越来越低,一副可怜委屈的小模样儿。 莫轻悠:你不告诉别人自己姓名是怕你爹和大哥找到你吧?一瞧你那眼睛滴溜溜乱转就知一肚子的鬼主意,现在使上苦肉计了是不是? 阿薰不自在的转过脸去,默了片刻,道:“自然如此,你便留在我这里,别再到处乱跑,让你爹爹担心。” 穆芃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并无半点湿意,兴冲冲的答道:“好!” 莫轻悠,郝雁奴: 第二日洛大小姐带了厚礼来谢谢巽木使救了自己弟弟,阿薰不知道那小狐狸怎么瞒过他姐姐三人相遇经过的,也不揭穿,只说是穆家的七星宝刀立了大功,还请洛夫人不要跟个孩子计较。洛缤纷也是个爽快人,便道自己母亲气已经消了,早就让人快马加鞭去给穆大侠传信来接女儿,穆小姐受了惊,如若喜欢便留在这里与巽木使做伴好了。 郝雁奴一回来便将自己如何进了洛夫人卧房,又如何舌灿莲花终于让她把自己放了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道:“我说杀了我只会逼得巽木使反目成仇,甚至得罪鬼目宫,不如留我做个内应,以谢她不杀之恩。这洛夫人独揽大权久了,便自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众人都会为她效力,便信以为真了。” 莫轻悠道:“这洛夫人看似娇慵柔弱,实则精明强干,做事都要掂量再三,斟酌利弊,绝不做损人不利己之事,洛家庄日益兴旺,想必都是她的功劳。” 郝雁奴又提起那屏风上阿薰她爹的画像,她听罢沉吟片刻,远眺窗外,似看入了那一江碧水,飞檐凤阁。 “那屏风上画得是滕王阁,她初次见我爹,便是在那里。” 郝雁奴的八卦之心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一连串的问题都拎了出来正打算连珠炮似的开轰。 “洛夫人与伯父可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伯父可曾移情别恋,另结新欢?” “你娘可曾河东狮吼,横刀夺爱?” “你爷爷可曾棒打鸳鸯,斩断情缘?” 他还没开口阿薰便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眉肃目笑意全无,郝雁奴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吱声。 “那年我爹游历四方,途径豫章,悟出一招‘天一生水’,让苍鹰门袁鹰扬大为赞赏,他因此也名震江湖。掌门独女袁新桐对他一见倾心,痴缠不休,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爹说她性子偏执,实在不喜。过了三年他在武当山下见到我娘,两情相悦,立下婚约,她嫉恨交加,下毒谋害我娘,好在当时有毒圣唐师友在轩辕山庄,救了我娘一命,爹爹去了苍鹰门找她算账,袁掌门自觉教女无方,代她受过,自断一臂,又将她远嫁到洛家庄,自己不久后也撒手人寰。” 莫轻悠和郝雁奴听后各自无言,这袁鹰扬实在是条汉子,只可惜一世英名断送在不肖女儿手里。 “我爹爹从此之后便不再见她,她为此耿耿于怀多年。我娘亏了身体,成亲后好几年一直无孕,但好在唐师友精心调养,我爹呵护备至,几年后总算有了我,我爹便认了唐师友做我义父。天下人都嘲讽轩辕山庄和唐门毒手过从甚密,却不知没了我义父,哪里会有我。凌霄还道我义父背信弃义,我爹爹若还活着,定不会教我义父平白无故被人诬陷。” 郝雁奴心道:怪不得她对唐师友如此敬重,可是十多年了,这人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杳无音讯?忽然听阿薰道:“郝雁奴,你该回去了。” “急什么?我又不累。” “你是不急,可有的人等了半天,可是要累坏了,你难道不心疼吗?” 郝雁奴回头一看,梅冰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见了他扭身便走,青耕见了翅膀一扑愣便跟着去了,他平日见了风云便贫嘴贱舌,不气得她暴跳如雷死不罢休,见了梅冰清反而张口结舌,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讲给他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呆坐无主间,阿薰直气这烂泥糊不上墙,喊了一声:“还不去追!鸟都比你识相。”他方才面红耳赤地跟了上去。 莫轻悠见状抿嘴偷着乐,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艳阳和暖,南风薰人,穆芃缩着脖子摸到一处院子里东张西望,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洛公子白衣曳地,眉目如画,见了这个小丫头略感讶异,“你来这里做什么?” “大哥哥,这个瓶子可是你的?”她举起手里的白玉瓶子。 洛公子顿感窘迫,明明送伤药的时候无人看到的,怎么被她发现了,“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这瓶子下面的花纹和你手帕上的一模一样,我猜便是你的。”穆芃一双眼睛骨碌不停,“不知为什么,阿薰姐姐见了这瓶子就来了气,说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碰也不碰,你说她哪里长得像耗子了?” 洛公子脸上的白腻肌肤登时红得能滴出血来,薄唇紧抿,一言不发,拿过瓶子就走,关门之前还瞪了她一眼,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带错了路,才会遇到那些藏獒” 穆芃不满的撅起小嘴,怎么一个个的都来寻我的不是?跟我一个孩子过不去,真是小家子气!过两天我还要来烦你 郝雁奴这两日有些纳闷,他问阿薰怎么跟洛公子一起进了后山,她闭口不谈;他问穆芃这洛公子为什么偷偷送上好伤药过来,那鬼精灵笑嘻嘻道“我不知道唉”;他见了洛公子还未发问,那小狐狸就神神秘秘地绕道走了,唯恐避之不及。 他看到阿薰隐忍怒火绝口不提就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怪就怪在阿薰历来行事坦荡磊落,对他毫无隐瞒,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渐渐升起隐忧,阿薰毕竟是女子。 虽然他压根不想承认这一点。 虽然这厮霸道嚣张肆无忌惮的性子让他倍感头疼怨怼不已。 虽然他也很想问问素未谋面的伯父是如何生出这般别具一格标新立异的女中豪杰的。 虽然他也很想问问秦维桢是为何心水这种整日打打杀杀咋咋呼呼的纯爷儿们的。 但是对此他可以不满可以吐槽可以煽风点火可以明嘲暗讽,要是别人敢对这丫头动什么歪脑筋打什么鬼主意,他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也定要此人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 洛葆光,咱们走着瞧。 这日清晨,阿薰上后山练罢了剑,一个人慢慢往回走,林涛如海,叶语沙沙,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笛声,飘渺如烟,凄清萧索。此时春风拂槛,生机盎然,弄笛之人却似是有些苦闷,借曲抒情,满腔郁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不由自主循声而去,穿过层层绿荫,林子深处,那人横笛在手,孑然独立,本是淡定自如,和风细雨的一个人,见到她时却笛声骤停,神情错愕,似是没料到再次不期而遇。 阿薰怔了片刻,便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拉住那人的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秦维桢心念未动,已经身不由己的跟了上去,两人脚步飞快,半个时辰便爬过山头,到了林子尽处,却是两山对峙,一水中流,两岸之间仅以一座吊桥相连,山水相衔,江天一色,她指着吊桥对岸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石洞,兴致勃勃,“那里便是伊阙,我看到碑文字帖的地方!” 两人识阶而上,观摩佛像,从北魏到北齐,从隋唐到宋,从修长清瘦到丰满端庄,从潇洒飘逸到宁静安详,从温和质朴到气势磅礴,最后来到那尊卢舍那大佛前,阿薰走上前去倒头便拜,叩首三下,凝神屏息,抬头仰望,只见那大佛方额广颐,龙睛凤颈,神色安详,睿智天成。 她平生第二次来到这里,却如同隔世,周遭景色未变,心境却是大大不同,大约是情随事迁,感慨系之。恍惚间只听一苍老声音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多年未见,想必是渡尽劫波,平安归来了。” ------题外话------ 洛公子和秦维桢,你们喜欢哪一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风流云散(二) 二人回头一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着百衲袈裟,双手合十,笑意温和。阿薰眼睛一亮,站起来叫道:“原来大师还在这里!还记得我!” “小施主十多年前,是和另一位施主来此处拜佛,那时还帮贫僧打扫佛像,清理香炉。”阿薰只道他要问起爹爹,谁知那老僧接着道:“贫僧那时便知道,与那位施主只有一面之缘,与小施主却是缘分未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佛慈悲!” “你这老和尚真是啰嗦,净提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三人只觉得身后一阵大风袭来,来者身材奇伟,怒目圆睁,身后背着两柄混元锤,见了阿薰哈哈大笑,震耳欲聋,“你这娃娃与洒家才是有缘,这才两个月就又见着你了!” “大和尚!”阿薰兴高采烈的迎上去,引荐莫嗔与秦维桢认识,又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这里离少林寺不远,洒家师兄莫执来了洛家庄赴那个什么令,洒家在庙里整天烧香念佛实在吃不消,便跟过来瞧瞧,顺便来找这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这诵经修行本是出家人份内事,可惜这位大师却如此沉不住气静不下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你这和尚真是聒噪!” “这位大师好生无趣。” 老和尚看看大和尚和小施主,微微一笑,老神在在道:“贫僧如此惹人嫌,那两位施主特意来此处,又是为何啊?” “洒家来吃斋菜的!” “大师的斋菜好吃!” 莫嗔与阿薰对视一眼,放声大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结果人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他挠挠光头,嘿嘿一笑,“你这娃娃太过单薄,待会儿可要多啃几个馒头。” 老和尚晃悠悠的领着三人回到住处,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两笼窝窝头,一道素三鲜,一道凉拌豆腐,一大碗北方炒饼,外加一盆芥菜豆腐汤,色香味俱全,三个人走了一上午,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莫嗔一个人吃了一大半美食,仍叫肚饿,老和尚又蒸了十个素包子,他吃完了意犹未尽的对阿薰道:“洒家还记得你说要做桂花酿来着” “善哉善哉,酒是色媒人,出家人五戒十善,需得谨记。” “大师可听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薰戏谑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旁静了半晌的秦维桢忽然恭谨有礼道:“小可记得《坛经》中说到”道须通流,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大师又何必执着?“ 老和尚眯起双眼,若有所思,”‘若言常坐不动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却被维摩诘诃。’的确是贫僧膽妄了,多谢这位施主指点迷津。“ 莫嗔闻言大喜,笑声震天,”洒家大字不识一个,你的话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可你这人招人喜欢,来来来,洒家请你们二人去喝酒!“说罢辞了老和尚,带着两人进城。 洛阳城四四方方,道路宽窄不一,纵横交错,星罗棋布,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声鼎沸。洛阳之俗,大抵好花,街上无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皆配鲜花,春光明媚,笑意盈盈。莫嗔对此地极为熟悉,七拐八绕,摸进了一条小胡同里的酒肆,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洒家喝了四十年的酒,总算逮着一个好去处!“ 阿薰笑道:”这里卖的可是杜康酒?“ ”你怎么知道?“ ”这酒肆名字叫‘解忧坊’,曹操曾经写过‘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那这里必产汝阳杜康了!“ ”这句诗洒家喜欢,只知道曹操是个奸雄,原来还是个酒徒,你这丫头懂得还真不少!“ ”这书呆子饱读诗书,懂得更多呢!对了,他不能饮酒,店家这里可有茶?要普洱茶或者铁观音—— 她正说话间,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叔从外面挑帘进来,见了三人怔忡片刻,扭头欲走,阿薰敛了笑容,厉声叱道:“你敢走!”他登时僵在门口不敢动弹。 莫嗔和秦维桢面面相觑,不知这人何时得罪了阿薰,只见她大步一迈,把那人按倒在地,伸手便向他脸上扯去,那人捂着脸一阵求饶“别别别!疼死我了!”满脸胡须没几下便被拔个干净,秦维桢仔细一看,居然是假的? 那人坐起来,面白无须,圆脸大眼,双颊红润,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倒瞧不出真实年纪来,若不是眼角几道若隐若现的细纹,秦维桢还以为他是同辈人。他有些胆怯的瞅瞅阿薰,不敢吱声,她余怒未消,指着他质问:“唐师友!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少林寺不理俗事,莫嗔长于关外,对江湖中人知之甚少,更何况唐师友多年来销声匿迹。秦维桢倒是大吃一惊,唐门毒圣沉寂江湖十几载,居然躲到一个小巷子里喝酒来了?还居然还长了这么一副人畜无害涉世未深的模样? 唐师友蜷成一团,期期艾艾道:“我怕你怨我,当年我不辞而别,你爹我当时也不在,这么多年也不敢回去找你”说着眼眶就红了。 他泪眼汪汪,阿薰不禁动容,口气也软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庆幸你当时不在,你不能自保,还傻头傻脑的,我一直担心你没钱付酒账,或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秦维桢:有这么说自己义父的吗? 莫嗔看了个如坠云雾,百思不解,索性上来一把拉起唐师友,朗声一笑,“今儿个日子不错,净是故人重逢了,来来来,咱们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唐师友见阿薰气消了,如释重负,本以为这小祖宗会像儿时一样骑在自己背上连捶带骂,闹个没完,谁知她这么容易就消停了。他多年忐忑一扫而空,坐下来自斟自饮,十分豪爽,莫嗔见了大喜,本想着酒逢知己千杯少,要与他喝个痛快,捧了一大碗酒刚递过去,却见他毫无征兆的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莫嗔瞠目结舌的看向阿薰,她却镇定自若,似乎尽在意料之中,“有劳大师晚些时候送我义父回洛家庄。” “你义父酒量怎地如此浅?” “他嗜酒如命,一沾即醉。我五岁那年随他进城,他醉倒在酒肆睡了一天一夜,我爹寻来时,老板正欲将我卖了抵酒钱。多年来我爹用了许多法子,仍是戒不掉他的酒瘾,只能由他去了。” “” 其实阿薰还有件事未曾提及,唐师友不但好饮,而且还教出一个好徒弟来,风擎天明令禁止他在轩辕山庄喝酒,他只能偷偷摸摸的喝,可是不管躲到哪里都有个嗅觉灵敏的小祖宗跟过来,黑眼珠子亮晶晶的盯着他的酒杯,脆声脆气道:“义父你在喝什么?我也要尝尝。” 莫轻悠在院子里等了整整一天,夜里阿薰总算回来了,身旁还有着秦维桢和一个平生未见的彪形大汉,居然是个和尚,肩膀上还抗了一个醉醺醺的圆脸男子,阿薰与那和尚兴致湍飞,笑声不绝,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罗隐《自谴》)” 莫嗔拍手叫好,“好诗好诗!”举起手中的酒葫芦便是一大口。 “还有一句,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好句好句!”大和尚又是痛饮一回。 “这书呆子还教过我一句,叫什么来着,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有诗又有酒,极好极好!”莫嗔目不识丁,也不大明白诗词之意,只觉得听后壮怀激烈,豪气干云,酒兴大发,提起葫芦来又要畅饮,“哎?怎么没酒了?” 秦维桢哭笑不得,一路上她念一句诗词你便饮一次酒,十个葫芦也不够你喝的。 阿薰酒劲儿上来,豪兴大发,意气平云,“什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江湖儿女便当醉里挑灯看剑,酒酣胸胆尚开张。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偏要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莫嗔没了酒喝,只能把巴掌拍得山响,如雷灌耳,笑声穿云裂石,直上九霄,结果整个院子的人都给震了出来,正在打盹的青耕一脸惆怅的看着二人。 风云毫无察觉,意犹未尽,拉着秦维桢要他吹笛子,嚷嚷着要听“阳春白雪”,好不容易才被梅冰清哄去睡了。郝雁奴安置唐师友睡下,送莫嗔和尚走了,回来时正巧遇到莫轻悠和秦维桢两人在院子里对话。 “她姑姑还被宫主关在暗狱中,这次找到了唐门毒圣,或许有办法解风姑姑身上的千机变,也是好事。” “她被迫拜入鬼目宫,这一年可是过得很辛苦?” “从未听到她嚷苦叫累,只是一年来头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怀,这还多亏了秦少侠。” “时辰不早了,小生告退。”秦维桢被困暗狱时得莫轻悠营救,心中甚为感激。可毕竟才与她见过三次面,交浅言深,只怕不妥。 “秦少侠,不日便是招贤令之期,你可准备好了?” “” “人事反覆哪能知?谗言入耳须臾离。当年的那桩血案,总归要真相大白。不论风刀霜剑,流言蜚语,你只要信她便好。我言尽于此,不送了。”莫轻悠冲他略一点头,转身回房。 秦维桢走在路上,凉风习习,扑面而来,他紧了紧衣领,加快脚步。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题外话------ 喜欢大和尚的出来吼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风流云散(三) 第二日上午,郝雁奴去看唐师友,却见阿薰坐在他床边,问道:“你这么多年躲到哪里去了?” 唐师友喝了口茶,缓过神来,“当年我回了四川拜祭哥哥一家人,被相思门的人盯上了,千辛万苦才摆脱他们,没过多久便闻听轩辕山庄出了事。我怕他们在那里守株待兔,不敢回白云山,只敢在洛阳城打转,结果在这里被洛夫人抓到了,从此便留在了洛家庄,我怕再被人认出来,所以这十几年一直乔装易容。” “你不只乔装易容,还把自己硬生生吃成一个胖子,害得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中年发福,情非得已。” “那你是怎么收了个徒弟的?” “那女人整日把我关着,不许别人搭理我,好在她那儿子好心,偷偷的给我送好吃好喝的,还跟他娘说自己体弱多病,需得我医治照顾,然后她才放我出来,这两年还准许我在城里走动。那孩子根骨不佳,不能习武,怪可怜的,我禁不住求,就答应收他为徒了。” “你收徒弟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把我家里的事都告诉他?让这小狐狸算计人。” “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可他老给我送酒喝,我一喝多,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了他算计谁了?” “他骗我去找郝雁奴,知道我识得了全毒识不了半毒,用熏香和茶水混成软筋散让我中了招,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把他娘的疯癫都算在我爹身上,要我父债子还。” 阿薰年幼时,风擎天知道明抢易挡,暗箭难防,便请唐师友教她辨识天下百毒,却不让她学制毒用毒之术,不入暗流鬼域之道。所以,这丫头虽然师从天下第一毒手,但对于用毒之道,其实只是一知半解,粗浅的很。 “这半毒之法是我这几年才琢磨出来的,没教过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 “我去毒死那小畜生!” “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醒来时身上衣服完好,回来仔细查过了,也并无异常。不过,他应该知道我是女子了。” “我去毒死那小畜生!” “他只不过是和他娘一样的疯子罢了,之前也不知道我真实身份,后来又在后山杀了藏獒救我,还送了上好伤药来,八成也是追悔莫及。你现在去把他杀了,还能活着走出洛家庄吗?这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咱们岂能逞一时之气,轻举妄动?” 唐师友听罢泄了气垂了头,他向来都是小孩心性,也没什么主见,以前在轩辕山庄一直被风擎天父女牵着鼻子走,如今见了阿薰仍是习以为常的俯首帖耳。 郝雁奴听罢神色不变,若无其事般进去和二人闲话家常,东拉西扯了几句后便道:“明日便是招贤令之期,那老狐狸和梅镇南想必各会有不少花招,咱们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阿薰沉吟片刻,道:“梅家父子都在,梅姑娘只怕要为难,咱们暂且瞒着她,让她留在后园。” “你放心,莫姑娘都已安排好了。” 第二日,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洛姑娘早早进了聚英堂准备迎客,雕花展腿方桌靠墙一字排开,两边摆着紫檀扶手椅,桌上摆着茶点水果和信阳毛尖茶,一切安置妥当后便见崆峒派的甄惔甄柬两父女来了,甄小姐今天穿了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配饰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玛瑙项链,竟叫人一时无从着眼,一言难尽。她一进门便四处搜寻洛公子的身影,洛缤纷暗暗好笑:这人去年在御剑山庄没当成少夫人,这番又对洛家庄动起心思来了,可惜自己那好弟弟早就被她吓得旧疾复发,称病不出。 崆峒,点苍,峨嵋诸多门派都已到齐,少林武当也已就坐,这时一位老者手执长剑走了进来,身后的年轻人丰质翩翩,气宇轩昂,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满座之人无不羡慕梅盟主生此玉郎,洛小姐也是芳心紊乱,禁不住多看了几眼梅世英。 月白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兴奋不已,这时一青衣少年流星赶月般走了进来,身后一男一女貌不惊人,还有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大红衣裙粉嫩脸蛋,眼泛笑意喜气洋洋,好似逢年过节走亲访友一般。这人脚步飞快,只在经过秦维桢座前时略一停顿,去过御剑山庄的武林中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待他落座细看之下,少年鼻梁高挺,长眉轻挑,双唇微抿,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冷直视前方,全身上下笼罩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凌霄送了阿薰面具,本来是不想她立马就被他人识出身份,成为众矢之的,可面具给洛公子夺去了,她就索性不遮不掩大大方方的赴会,反正迟早都是一场恶战。 月白悄悄靠近秦维桢耳旁,小心翼翼问道:“少爷,瞧她这气势,这次是不是又来杀人放火的?” 秦维桢: 这时洛夫人身着藕荷色百褶裙,雍容雅步,款款而来,坐在主座的太师椅上,身后不但跟着家丁鹰不泊,居然还有一个洛公子,一身杏白长衫飘逸出尘,一身清贵浑然天成,仪容气质竟与梅世英不相上下,他鲜少露面,今日来了倒是令众人大感意外。 甄小姐赶紧坐正身子轻咳几声,盼望能得心上人一抬头回眸,只可惜呕心沥血地咳成一篇长篇大论,周遭男子都退避三舍如临大敌。 洛公子站在母亲身后,偷偷瞟了一眼阿薰,见她也看过来,赶紧垂下眼,阿薰却看的是他手中的长木匣子,这人来干什么?吹拉弹唱,登台献艺?这时身后的郝雁奴暗暗点了她右肩一下,她顺势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和尚坐在右首上座,垂眉敛目,双手合十,上了年纪但是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俊面容,但与身后身材魁伟的莫嗔和尚一比,显得格外矮小,那莫嗔自她进门后便瞪大眼睛,似乎搞不明白她倒底出自何门何派,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洛夫人嫣然巧笑,声音婉转,“诸位英雄跋山涉水,远道而来,为了武林公义,慷慨赴会,齐聚洛。今日春和景明,群英荟萃,使得蓬荜生辉,妾身感激不尽,还请各位好汉受妾身一拜。”说罢起身敛衽,盈盈一拜。 众人连忙起身,抱拳行礼。这时一鹰鼻鹞目,身材高大的男子扬长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齐整,不如父亲一般凶神恶煞,见了洛夫人老老实实的下拜行礼,“侄儿拜见姑姑!小侄昨夜染了风寒,今日起的晚了,连累父亲忧心来迟,还望姑姑恕罪。” 原来这人是袁枭幼子袁无克,兄弟三人因着父亲是洛夫人义兄,都以姑侄相称,自幼常来洛家庄走动,袁无克不若两个哥哥还有父亲一般恣意任性,罔顾声名,倒继承了母亲的孝顺仁义,颇得洛夫人喜欢。 这厢洛夫人本恼袁枭不识礼数,听了这几句托辞气也消了,温声道:“你既然不舒服,便赶紧坐着吧,好好歇息。” 袁枭正待坐下,突然看到身后坐着的阿薰,立马染上煞气,额上青筋暴起,“原来是你这小子!” 阿薰冷冷一笑,眼皮都不抬一下,“正是我。一年不见,袁掌门别来无恙?” 袁枭找了她整整一年,连亲生儿子的命都搭了进去,又被骗恨上了周望舒,跟幽冥教殊死相搏,损兵折将,如今狭路相逢,岂可错过?当即亮出飞爪百练锁,便要动手,“老子今日先料理了你这小混蛋!” 阿薰唇角仍是浅浅勾起,一双黑眸却是冷意渗人,口中恨恨吐出两个字:“袁枭!” “袁枭。”另一道声音响起,却是洛夫人,“谁敢在这里杀人?” 她端端正正的坐着,认认真真的望着,低低软软的说了一句话,方才还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袁掌门立即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规规矩矩的回去坐着了,心里都是小师妹当年的一颦一笑,宜喜宜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呢? 洛夫人眼中波光流转,扫视一周,整个大堂鸦雀无声,郝雁奴顿时叹为观止,这女人言行举止间全都透着温良恭俭让的闺阁之德,怎么就这般轻轻松松的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了呢?媚骨天成所向披靡啊! “诸位与鬼目宫幽冥教的恩怨,妾身心中明了,稍后自会议及此事,不过——”洛夫人话音一转,“妾身今日先要谢各位前来敝庄捧场,特意备了一份厚礼。” 她意味不明的轻瞟阿薰,一支纤纤玉手拂向头顶的金錾花篦,上面的花纹繁密精细,四周刻着梅花,蝴蝶,鱼鳞纹样,中间则是一对活灵活现的歌舞飞天包围在缠枝卷叶之中,阿薰目光微动,若有所思。 众人只道是什么吉光片羽奇珍异宝,一个个翘首以盼迫不及待,只见洛公子放下木匣,从中取出一把剑来,毫不起眼,陈旧至极,剑柄剑鞘上全无任何装饰,莫不是从街边随随便便捡来唬人的? ------题外话------ 老狐狸带着小狐狸出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风流云散(四) 莫嗔是个急性子,直接嚷道:“洒家可瞧不出这剑有什么值得拿来送人的!可否拔出剑来看看?” 洛夫人见阿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剑,笑意越发深不可测,“诸位想要亮剑,那就得凭自己的本事了。若只是个寻常物件,妾身怎么敢拿出来贻笑大方,败坏洛家庄百年声誉?” “不过,江湖上已成名的各位英雄,早就有了趁手兵器,其中不乏稀缺珍贵之物,也不可过于贪心,不如这机会就留给年轻后辈吧?若是有哪位少年英雄夺了此剑,想必明年武林大会上也可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武林中人都知道,这武林盟主的印符就在洛家庄,梅镇南心心念念了十多年也没拿到手,如今甚至亮出玉树临风百里挑一的儿子来博取洛家大小姐的欢心,上赶着讨好洛家。这洛夫人却是个心思叵测的,竟然一上来就提携后辈,可是要招贤纳士,自立门户?难道这天下第一庄的名号还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如今连武林盟主之位也要染指? 梅镇南因着被周望舒威胁,对邪教一年来的种种恶行装聋作哑,名望大损,这番前来招贤令便想收复失地,网罗人心。他今日准备了一肚子的豪言壮语来挑唆众人要巽木使有来无回,谁知洛夫人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还旁敲侧击不许自己夺宝,明摆着教唆那丫头大展身手,怕是已经知道她的底细,旧情复炽,爱屋及乌。 他满腔怒火无从发泄,低声唤儿子过来,把龙渊剑一递道:“你去把剑夺了,叫他们见识一下傲雪剑的厉害!” 鹰不泊举起一张方桌,移到院外正中,把剑放在桌上,对着众人道:“请各位移步堂外,各派年轻弟子想要此剑者,两两对决,胜者得剑!” 初次挑战者竟是崆峒甄柬大小姐和峨嵋派一名女弟子,甄掌门贪恋宝物,大小姐想出风头,剑法使得叫一个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结果如她那穿衣风格一样,画蛇添足,全无益处,被一个峨嵋派年轻女弟子打得气喘吁吁,蓬头散发。各派中人满面郁卒,不忍直视,穆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甄掌门橘皮老脸涨得通红,洛姑娘终于看不下去,跃入战局,双臂一格,分开二人道:“甄姑娘今儿个身体不适,还是下去歇着吧!”甄柬羞愤交加,怨毒的看了她一眼,退在一旁。 袁枭嗤笑道:“哼,女人家非要比武打架,出尽洋相,瞎凑什么热闹!” 阿薰听罢不置一词,继续观战。 又有几个年轻弟子陆续上来,然后是武当弟子何思齐技高一筹,挑战者纷纷铩羽而归,众人正赞叹他英气勃勃,出类拔萃,道冷掌门名师出高徒,这时梅世英走上前来,长剑出鞘,寒光凛冽,朗声道:“请何兄赐教!” 在场之人,大多暗叹梅镇南老奸巨猾,逞着龙渊剑的锋利无双,去抢另一把宝剑,但是洛夫人也未言明不可用自家兵器,只能听之任之。 梅世英长剑一抖,剑光如飞虹电掣,将春光灿烂化作点点残梅,将风和日暖转为雪花横飞,只见树影横江,鱼游枝头鸦宿浪,山色倒海,龙吟岩畔虎鸣滩,何思齐见他剑势劲疾,无与伦比,苦思冥想也找不出破解之法,只得运剑防守,步步后退,众人正看得入神,只听喀嚓一声,他手中长剑已被龙渊剑一分为二。 梅世英打个稽首道:“承让!” 诸人齐声叫好,赞不绝口,梅镇南端坐不语,脸上颇有傲然自得之色,洛姑娘心道梅公子果然是武林后辈中的佼佼者,看来这宝物定要被他收入囊中了。 何思齐面色微赧,抱拳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说罢便退回座位。秦维桢见他神情沮丧,大为挫败,暗忖:比武诣在夺剑,梅兄何必要断他佩剑,当众羞辱,何苦来哉。 梅镇南微微颔首,示意儿子,梅世英正往方桌走去,巽木使蓦地起身,随手拿起莫轻悠的剑,挡住去路。众弟子大惊失色:武当派大弟子都败在傲雪剑下了,这少年还敢来送死? 梅世英一动不动,面露不屑,“魔教中人,也有资格上来比武?” “怎么?是我没资格比武,还是你输不起?”她轻飘飘一句话出来,梅世英顿时羞愤不已,幼时惨训历历在目,好!咱们一较高低!长剑一弹,声如龙吟,闻者色变,好绝技!好内力! 阿薰见了嗤之以鼻,“华而不实,虚有其表!”又转身看向何思齐,“出手迅疾者守御并不严固,你若不是被他剑招慌了神智,自乱阵脚,武当剑法又岂会输给他人?” 何思齐面色微赧,只觉得这口气好生熟悉,忽然想起一人来,试探般看向秦维桢,后者却是早有意料,会心一笑。果然是那人 梅世英听了她方才的话,如临大敌,出剑时严防死守,密不透风,可是这死对头将他的一招一式算得一清二楚,又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他本是由下而上一剑,她便攻他下盘,他原要剑转圆弧,她便攻他圆心,好好的招式被她冲的七零八落,一盘散沙,存心就是要他手忙脚乱,出尽洋相,周围人等见梅少侠受挫,无不咂舌:这小子倒底出自哪家门派? 其实风擎天年轻时剑挑各大门派,只是为了采他山之石,博众家之长,后来把天下各家剑法都传给阿薰,第一便要她找出破绽,引以为戒,完善精炼自家剑法,第二便要她将招式全部忘记,只将剑意融会贯通,招由心生。他最常告诫女儿的一句话便是“剑是死的,人是活的,莫要拘泥不通。”刘掌柜说那剑是活得,能吸人魂魄,不过是那剑法凌厉,令人肝胆俱催罢了。 两人斗了百余招,梅世英久战不下,心念电转,横剑一架,仗着内力和利刃将阿薰手中的剑断为两截,接着转身便去拿桌上的剑,手方伸出便听吱呀一响,原来阿薰将手中的剑柄掷出,不偏不倚,正中一角,整张桌子转了个半圈,这下他只抓到了剑鞘。眼前青影一闪,阿薰拔剑立转,向上一举,青光甫展,遍体生寒,剑身抵上他的脖子,她下巴一扬,目光挑衅,“你这回输得可服气?” 这变故突如其来,在场之人无不勃然变色,直直看向这二人。 梅世英只觉得颈部冰凉,呼吸停滞,那剑只要再向上一寸,便可叫他命丧黄泉。十多年前初次交手,她便卸了自己一条臂膀,如今她手握利刃,杀心自起,自己还有命在? 他颈部一凉,只见一缕血色沿着那剑身缓缓滑下,滴落在地,那剑居然泛起青光,几近透明,持剑的青衣少年一双眸子反倒越发幽深,捉摸不透,阿薰恍然一笑,喃喃自语道:“你终于回来了” 袁枭骇然木立,颤声道:“见血变色,若隐若现,这剑是” “这剑名叫飞天,来自轩辕山庄。我叫风云,是她的主人。”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之后硝烟弥漫,经久不散。 一干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武林中人险些魂飞魄散,梅镇南与莫执大师对视一眼,神情古怪。 洛夫人手托香腮,笑意不减:剑是还给你了,可担不担得起飞天剑的招牌,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可别叫他失望 秦维桢认识她一年多,第一次听她报出姓名,想必这剑一直是她的心结,如今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可是一场劫难已近在咫尺,昭然若揭,这剑犹如鬼魅,终究不祥 “阿薰,求你别杀我大哥!”梅冰清不知何时赶了过来,花容失色,苦苦哀求。 郝雁奴眉头一紧,瞪向莫轻悠,“不是让你看好她吗?” 莫轻悠无辜耸肩,两手一摊,“我又不能把她捆起来关起来,不过好在看来你心上人也不傻,骗也骗不了她” 郝雁奴: 风云幽幽看向梅冰清,惨淡一笑,“我不杀他,难道他就会放我一马吗?” 她缓缓放下剑,转向众人,“我爹在世时从未对你们痛下杀手,你们还不是要我风家满门罹难?” 王不识,巴凉,单雄韬他们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深夜突然袭入轩辕山庄,哪个不是双手沾满风家人的鲜血?哪个不是死有余辜? 满座之人惭愧惊惧,心思各异,莫执大师突然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爹暗害大通方丈一事暂且不提,你拜入魔教,助纣为虐,残害武林中人,昆仑派淮阳派那些无辜惨死的弟子,可曾得罪过你?空造杀孽,必折福寿。” 莫轻悠:这老和尚好会混淆视听,昆仑派淮阳派之事是宫主下令,叶秋凉与我们一干弟子所为,现在全推到她一人身上,可是要引发众怒,借刀杀人? 风云还未开口,袁枭已然跳出,眼神阴鸷,恨之入骨,“老子不管你来做什么,今日你送上门来,老子便要给无双报仇!还有无敌的一条命,也是折在幽冥教周愔愔的手上,你们两个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风云冷笑一声:“谁说袁无敌是周姑娘杀的?” 袁枭如临雷击,惊道:“什么?” 她一指郝雁奴,神色傲然道:“那兔崽子是我们俩一起杀的,袁枭,你中了他的移花接木之计了!” 袁枭听罢嗔目切齿,怒火中烧,身后的袁无克低低的叫了声“爹爹”,他什么都已顾不得了,飞爪百练锁横空飞来,此物非但能伤人,还可擒人,各节都有精巧机关,伸缩自如,爪尖乌黑,显然淬有剧毒。 ------题外话------ 风小魔挥舞着飞天叫嚣:留言留言留言,要不然我持剑走天涯让你们没热闹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风流云散(五) 风云手持宝剑,却一反常态,只顾躲闪游走,将一套“如影随形”的轻功施展的淋漓尽致,不一会儿工夫袁枭便急火攻心,双爪齐出,饿虎饥鹰般扑向这青衣少年,只听“咣当”一声,兵器相接,不过这次风云没有松手,而是奋力一错,飞天破爪而出,爪尖迸裂,袁枭赶紧收索,反攻为守,她趁机欺身上前。 莫执大师瞥向梅镇南,后者心领神会,拔剑而起,梅世英颈间伤痕犹在刺痛,迟疑片刻,与父亲一起攻她后背,以三围一。莫嗔见状欲要阻拦,却被师兄止住,正懊恼间只见秦维桢已执剑纵身上前,挡住梅家父子,护住风云背后空门。 秦维桢此番再次与梅世英相见,总觉的对方神情闪烁,有所隐瞒,后者见他身份与以往大不相同,也感五味杂陈,两人虽然疏远,但是他一直敬重梅大哥,这番阿薰身陷险境,他不能坐视不管,却清清楚楚的看到梅世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梅镇南神情自若道:“秦世侄不可一时糊涂,与魔教中人夹缠不清,赶紧退下。” 秦维桢彬彬有礼道:“梅师叔,既然同为武林正道,若是以多胜少,背后伤人,传出去岂不遭人非议?还望三思而后行。” 梅世英默不作声,梅镇南只想着一击必中,机不可失,迫不及待道:“贤侄,这魔教中人作恶多端,留她不得,咱们大行不顾细谨,莫要迟疑了。” 梅冰清在外面看得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哭道:“大哥,她方才饶了你一命,你便要恩将仇报了吗?” 梅镇南面露不悦,冷冷叱道:“清儿休要糊涂,赶紧退下!” 梅冰清掩面低泣,双肩轻颤,青耕心疼地蹭过来轻啄她的衣袖,百般讨好安慰,莫轻悠见梅镇南转过身去再也不瞧自己女儿一眼,心中对这冠冕堂皇的武林盟主嗤之以鼻。 洛缤纷对魔教杀戮行径一贯不满,对轩辕山庄旧事也一知半解,她不清楚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好当着外人面冲撞母亲。如今眼见梅世英父命难违,众目睽睽又被亲妹子指责,面露惭色,十分难堪,反倒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何思齐已瞧出秦维桢画中之人便是阿薰,那日林外见二人神情异常便起了疑心,知这二人是旧相识,还好心提醒过他要与魔教中人泾渭分明,没想到这人看着中规中矩,行事却是颠三倒四,唉!这飞天剑到底有什么能耐,教你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连你爹的颜面都不顾了?连武林正教的体统都不要了? 场上诸人见阑干剑传人为了鬼目宫巽木使不惜与傲雪剑父子对抗,将“傲雪阑干,珠联璧合”的声誉损毁殆尽,自然交头接耳,不以为然,甚至有人明嘲暗讽,笑话秦漠北教出个不肖子来。 阿薰向来不理会闲杂人等,却知这书呆子生于名门正派,自幼便被些条条框框束手束脚,怎能置之不理?心里稍一迟疑,只觉秦维桢紧握巨阙,退后一步,离自己更近了些,他一句话也未说,甚至连扭头看自己一眼都没有,只是紧盯着梅家父子,镇定自若,寸步不让,低声道:“小侄得罪了!” 她想起在冰窖,他瘸着一条腿抱紧自己冲出暗河,自始至终也未松开自己的手;前几日喝醉了缠着他胡闹,他对着酒气熏天的自己一脸的无可奈何,但也未松开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如今那只惯用来执笔抚笛的手竟然拿起利器,神情凛然,旁若无人。一年过去了,这书呆子仍是立在原地,不改初衷。 飞鸟走兽都知道趋利避害,凡夫俗子都懂得明哲保身,你怎会这么死脑筋?可我偏偏又喜欢得很。 你不会甜言蜜语,我就喜欢笨嘴拙舌;你不会风趣活泼,我便喜欢沉静内敛;你不能长相厮守,我只要你患难时不离不弃就好了。你是独一无二的书呆子,天下再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梅世英忆起大禹村那夜听到的“孩儿不孝”,从此自己便对这结义兄弟心存芥蒂了,今日必是不能善了,你旧疾痊愈,幸获名剑,拜入名师,本应飞黄腾达,否极泰来,却拎不清正邪之分,硬要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般际遇,看来你是无福消受。 袁枭见秦维桢不肯退让,怒斥道:“姓秦的小子居然行事如此荒唐,也罢,老子先替你爹宰了你这个不肖子!”说罢弃风云不顾,手中飞爪百练锁又袭向秦维桢。 其实袁枭瞧出来梅家父子碍于阑干剑的面子和自家声誉不愿对其子出手,可这么一个绊脚石实在让自己眼疼,姓梅的向来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个恶人还是只能自己来做了。今日若不能杀一儆百,日后他们岂不要骑到我苍鹰门头上作威作福?当年那登临绝顶的飞天剑老子都料理了,如今还怕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不成? 袁枭眼中杀意横生,秦维桢瞧得一清二楚,倒是处变不惊,与风云瞬间移位,巨阙出鞘,白刃如霜,将阑干剑七十二手剑法信手拈来,苍劲古朴,大气坦荡,在老练毒辣的武林前辈手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举座皆惊,莫不折服,当真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莫轻悠在一旁洞若观火,这秦维桢毕竟是个君子,又顾及父辈交情,已然手下留情,步步退让;这袁枭却丝毫不念及当年秦漠北救命之恩,只管凶狠蛮横地一味猛攻,全然不留活路,相较之下,那日公然挑战鬼目宫却只为一较高低的鹰不泊倒是条真汉子了。 这厢风云与梅家父子三人对峙,成犄角之势,梅镇南何等狡猾老练,就等着她按耐不住转身助阵秦维桢就伺机偷袭,眼见袁枭已使出了一招极为毒辣的“雕心鹰爪”,刁钻古怪,秦维桢倒底年轻,经验尚浅,巨阙慢了一瞬,衣袖不慎被飞爪百练锁扯破,哗啦一道裂口刺痛了风云的眼。我都舍不得动一根头发的人,你他奶奶的找死啊! 她长啸一声,刷刷刷六剑直刺梅氏父子,尽数笼罩对方空门,逼得对方连退十几步,趁着这一空档转身,衣裾飘飞,势如惊鸿,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取袁枭。 袁枭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一剑,是那人临死之前,剑式如那人神情一般凄厉至极,悲怆之至。若不是秦漠北背后致命一击,他注定躲不过这一剑,活不到今日,而此时此刻,阑干剑的儿子却与飞天剑传人并肩而立,齐心协力,或许,这一切便是因缘宿命吧。那人冥冥之中,或许已经预感到繁华尽头,英雄末路,便有了这悲歌易水,神来之作,只可惜斯人已逝,无迹可寻,天涯浩渺,风飘四海之魂;尘土流离,灰染半生之劫。 袁枭仰面倒地,正中一道伤口自眉间到胸口,血肉狰狞,双目圆睁,他看到不远处的洛夫人已然起身,笑意宛然,眉眼盈盈,仍如少女时一般,让他怦然心动,魂牵梦萦,她低头看向自己,心满意足般喃喃道:“十一年了,我总算等来这一天了他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吧。” 三十年来,他胸口一直盘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苍鹰门初遇那人便已种下孽果,在师妹被迫远嫁那时便根深蒂固,那觊觎多年的掌门之位也无法弥补内心的这股愤懑缺憾,终于在十一年前,那人从俯视众生的神位上跌落深渊,他手上沾满那人一家老小的血,得意至极的猖狂大笑,扬眉吐气。可失去的东西终是无法归来——师父的恩深义重,师妹的如花笑靥,两个爱子的性命原来自己这一生,并未得到真正的痛快,并未得到解脱,甚至并未得到她的半分真心。 恶贯满盈,天命诛之。 袁无克扑了上来,搂住目光涣散的父亲失声痛哭。洛夫人淡淡把脸转向一旁,事不关已。秦维桢却见风云略带怔忡的看过来,痛苦悲凉的神色稍纵即逝,只怕是想起了十一年前那夜,父女天人永隔的那一幕 风云明目张胆的率先对梅家父子出手,威慑对手,争取先机,转身杀敌,一系列举动一气呵成,杀伐果断,梅镇南竟是始料未及。他终于发现这丫头比她老子的杀伤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多留一刻自己都只能苟延残喘,便不再耽搁,挺剑上前,忽然一个老汉飞奔出来,将他前路堵个严严实实,“咣锵”一声长刀出鞘,锋芒逼人。 这老汉方面大耳,须髯入戟,大马金刀的往场中一横,身材短小却是气势俨然,“格老子的!背后伤人算什么本事!” 他又转头看向这青衣少年,圆溜溜的眼睛大放异彩,似曾相识,“小子,这一剑使得漂亮,名叫什么?” 一众人等噤若寒蝉,看着风云紧握飞天,睥睨无双,她缓缓回首,一字一顿道:“穆前辈,这一剑名叫——风﹑流﹑云﹑散。”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题外话------ 这一章结束了才发现洛公子几乎木有存在感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风平浪静 (一) 大都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穆云平听到“风流云散”四个字,定睛看看她手中的剑,仔细打量她一眼,脸立马拉长了,扭过身去冷哼一声,不再发话。 风云尴尬的摸摸自己的脸,一脸狐疑的看向秦维桢:我长得很不堪入目吗? 秦维桢: 江湖中人十多年前津津乐道的“北剑南刀”,总算重聚洛阳,当年穆一刀与风擎天争个不休,年年千里迢迢奔赴白云山找飞天剑单挑,一直都分不出高低胜负,直到有一年他莽莽撞撞的闯进轩辕山庄,把生完幼子身体孱弱的风夫人吓得晕厥,这下捅了马蜂窝,被风擎天气势汹汹提剑追杀了一百多里地,点穴之后将他平生最为宝贝的一把长髯刮得干干净净,从此两家结下深仇大怨,水火不容。围观看客见穆大侠如此神情,不乏幸灾乐祸者,就等着一场刀光剑影殊死相搏了。 这是袁无克已哭得神志不清,洛夫人吩咐鹰不泊“抬他下去,安置袁公子”,然后闲闲道:“穆大侠总算来了。” 她话音刚落,莫轻悠就发觉穆芃已经悄没声息地闪到自己身后,打算开溜,下一刻便听得穆一刀怒吼一声:“你往哪里跑!”然后一堵矮墙呼啸而过,又把小丫头的去路挡个稳稳当当,对着这倒霉孩子就是一通咆哮:“去年逃去江南才被你大哥找回来,今年又一声不响跑到洛阳来,你属地老鼠的啊!要气死老子啊!” 原来这穆云平年过四十方得一女,自然宠得无法无天,结果这丫头说一不二,我行我素,去年被他骂了几句就离家出走,过了三个月才被长子穆清找回来,结果在外面玩了一圈心就野了,今年春初又偷偷溜了,跑来洛家庄来凑热闹,害得他马不停蹄赶过来,刚一来就听说她误闯后山遇到藏獒的事,当即新仇旧账一起算,大发雷霆,惊风怒涛。一干人等没盼到刀剑相向,反倒一饱耳福,振聋发聩。 穆芃眨眨眼睛,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泣不成声道:“谁让你天天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被人锁起来没吃没喝,差点被藏獒抓住吃掉,受尽委屈没人照顾,你怎么这么晚才赶过来?来了还要骂我?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心疼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洛夫人:你什么时候没吃没喝了?明明我怕你到处乱跑才把你关起来,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洛公子:藏獒连你的衣角都没碰到,明明是她临危不乱獒口逃生 洛姑娘:谁敢让你穆大小姐受尽委屈,明明对你有求必应千依百顺 穆云平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家中娇妻,一个便是这个宝贝女儿,如今这小祖宗委屈至极,又威胁要告状,到时候后院失火,他可要焦头烂额。当即什么雷霆之怒燎原大火都没了,耷拉下肩膀小心翼翼的抱住她肩膀哄起来:“莫哭了莫哭了,哪个龟儿子欺负你,老子去揍他们” 穆芃仍是低头啜泣,双肩颤个不停,风云正待上前,结果见她悄悄抬起头来,睫毛泪光闪烁,对着自己眨了下眼,略带得意。 风云: 飞天剑离奇失踪,多年后又诡异现身,轩辕山庄一夕覆灭,今日后人卷土重来,这场变故突如其来,云迷雾锁。众人折腾了一天,身心俱疲,顿生倦怠,洛夫人道时辰不早,打发大家回去用饭休息,第二日再做商议。 是夜,风云求见洛夫人,张口便问:“你从何处得到的飞天剑?” 洛夫人眼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拿回你自己的东西便好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当年那人是有备而来,夺剑伤人,他必定知道我爹被陷害的内情,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我若帮你,你又打算如何谢我?” “你明明一直恨着这些人,又大费周折的助我夺剑杀了袁枭,何必还要如此拐弯抹角?” 洛夫人冷冷刮了她一眼,敛下一丝怨意,那年在苍鹰门,爹爹被逼断臂,自己被迫出嫁,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恩怨两讫,永不相见。她一片痴心,却怎奈郎心似铁,要我帮你找出真凶 “那人身形瘦小,黑巾蒙面蒙头,留下剑便跑了,我也不知他究竟是谁。” 风云略一思忖,问道:“那人身上可有异香?” 洛夫人垂下眼帘,长长睫毛挡住双目幽光,闲闲道:“你不提我倒忘了,倒不是什么脂粉花香,闻起来倒是凝神静气,好像——” “庙里的檀香?”郝雁奴突然插了一句嘴,仍是眼观鼻鼻关口。 洛夫人向椅背上一靠,轻拢鬓发,意味深长的笑道:“正是檀香。” 风云声音一沉,面露疑虑,“正是此人,他把剑藏了这么多年,怎么又会舍弃?” “说不定是他怕你查出身份,索性弃剑,嫁祸于洛家庄,挑起风波。” “上次从你手下救了顾卿桃的黑衣人,就是此人。”郝雁奴道,“这人每次都蒙住脑袋,莫不是怕露出来给人识破身份——” “这人是个和尚?”风云眼中寒芒一闪,“你说看到莫执示意梅家父子暗算我,又阻挠莫嗔救我,难道是他?” 洛夫人抿嘴笑道:“想不到莫嗔大师生得高大威武,却这般畏惧自己的师兄?” “莫嗔喝酒时提到过,十一年前他在关外被官兵围剿,身受重伤,是他师兄路过时救了他,带他回少林寺拜入佛门,所以他对莫执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如此说来这莫嗔大师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令人” 正说话间鹰不泊推门进来,低声向洛夫人说了几句话,她听罢看向风云笑道:“凌宫主还真是深谋远虑,担心巽木使势单力薄,又派人来鼎力相助,刚进了门就是一场恶斗,我这洛家庄如今可真是热闹。” 风云闻讯便随鹰不泊前去一探究竟,郝雁奴刚刚迈出一步,洛夫人又不胜娇慵道:“时不我待,可要早作定夺。”他略一迟疑,风云早就对这老狐狸处处机锋废话良多的德性厌烦透顶,径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几人赶到前院,只见何思齐正与周愔愔缠斗不休,秦维桢和月白站在一旁,另一旁站着流光,孟西洲和黎羽三人,原来鬼目宫一行人刚刚进了洛家庄就撞上了何思齐,他凭着那双丹凤眼和一身白衣认出这去年在徐州挑衅打伤武当弟子的女子,当时她有高手叶秋凉助阵,自己需得照顾同门保全大局,只得忍气吞声退回武当,每每想起此事都心中义愤填膺。如今仇人相见,血气方刚的何思齐岂会轻易饶过?当即使出长剑一抖,寒光凛冽。 其实他身为武当大弟子,剑法中的精髓自然领会通晓,白日又得了风云提点,稳住心神,任对手轻功鬼魅,只管将武当剑法施展的淋漓尽致,寸步不让。周愔愔毕竟是女子,体力不济,渐渐招架不住他剑招中的刚猛之势,落了下风。这下流光看不过去,冲着何思齐喊道:“你这大老爷儿们好不害臊!仗着身强体壮欺负女人!若是要比力气,你怎么不找少林寺的莫嗔和尚比去?” 月白看得正起劲,见这女子出来捣乱,本来就对少爷今日帮风云解围一事耿耿于怀,怪这女子把少爷推到风口浪尖上受人微词,便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你们魔教女子好生胡搅蛮缠,赢了便要趾高气昂,输了便说欺负弱小,哪里比得过洛大小姐侠肝义胆一团正气!” 何思齐听了流光的话也是气急,边打边应道:“是极,秦兄也道洛姑娘英风朗烈,岂是邪门歪道女子可比?” 秦维桢:我何时说过这话? 月白越说越勇,停不下来,“对极,我家少爷与洛大小姐这般人物才算般配,闲杂人等也敢痴心妄想——”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间,忽见背后一言不发的青衣人和横眉立目的鹰不泊,登时噎住了。 何思齐也停了手,看向风云,奇了怪了,这人明明在笑,怎么让人只觉得大祸临头? 郝雁奴笑得云山雾罩,意味不明,周愔愔和流光好整以暇的看向这武当派大弟子:让你骂我们邪门歪道女子,待会儿看你被女人打得哭爹喊娘! 果然风云走上前来对着何思齐一抱拳道:“十多年未见,何兄风采依旧,不知小弟可有幸再次领教武当剑法?” 何思齐:你想削我就直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打不过你。 但他这时若不应战,必大大折损武当的面子,已是骑虎难下,索性硬着头皮往那一站,丧气倒灶道:“请!” 这时秦维桢终于上前道:“阿薰,何兄方才的话是有口无心,冷掌门还几次三番向我问起你,十分挂念,还是不要与为难武当同门了吧?” 何思齐知道秦老弟是有意解围,甚至不惜搬出师父来重温旧谊,可“武当同门”四个字是几个意思?这小魔头只十几年前来过武当山一回,还折了我不少师弟,就算师父再偏爱他,也万万不是我门中人啊!你这是护犊心切,硬生生把整个武当拉入巽木使大营啊!你比师父还公私不分啊! 流光见了何思齐这般死撑硬抗的模样,反倒有些好笑,心道这人有点骨气,上前对风云说道:“巽木使,宫主有口信要我们传给你,事不宜迟,咱们进去详谈吧?” 风云把剑一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流光等人紧随其后,何思齐逃过一劫,正纳闷间只见那圆润少女转过身来粲然一笑,竟是顾盼生辉,娇俏动人魔教女子,倒也姿容尚可。 ------题外话------ 这个阅读量真心让人泪奔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会更新到底的,因为小说已经写完了,想烂尾也不成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风平浪静 (二) 原来凌霄闻听顾卿桃半路刺杀风云一行人,大为光火,下令围剿相思门一众人等,让周愔愔几人领了两百名鬼目宫精锐女子前来护卫,那些人都驻扎在洛阳城内,听候调遣,只有这四人进了洛家庄与风云接头。郝雁奴则将风云一进庄就气吞山河,力克群雄,上至苍鹰门傲雪剑,下至洛府家丁藏獒,连说带划,惟妙惟肖,流光和孟西洲听后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叫好。 黎羽心中不快:宫主明知我二人有过节,仍要我来护她周全,可见是要我以她为尊,同为鬼目宫五使,凭什么她这众星捧月,我却要低人一等? 周愔愔想起梅世英那般金尊纡贵的名门少爷,本来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经此一败,只怕要颜面尽失,不禁隐隐心疼起来,不知他现在一切安好? 夜色已深,静谧无声,莫轻悠待众人都回去休息后,对风云道:“黎羽与郝雁奴私下往来,你可知道?” “不知。” “我在宫中时便有所察觉,今夜还看到二人互使眼色,必是有所密谋,不可不防。” “你多虑了,郝雁奴不会害我。他若要瞒我,自有他的道理。” “我知你二人相识多年,情同手足,可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风云缓缓起身,抱住莫轻悠的双肩,一本正经道:“莫姐姐,你知道你是为我好,正是因为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那人与人之间的一片赤诚之心,才最是难能可贵。我信得过郝雁奴,也信得过你,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二日,晨星乍起,天光蒙亮,洛夫人便差人来请鬼目宫一行人前往聚英堂,少林,武当,崆峒,点苍几大门派都已到齐,蜀地穆家父女二人也在,穆一刀仍是懒得多看她一眼,穆芃却直勾勾的望着她,笑意全无。秦维桢远远坐着,面露担忧之色。梅镇南一反往日的伪善面容,一上来便兴师问罪道:“请问巽木使昨夜丑时去了哪里?” 风云冷冷一笑,不慌不忙道:“我在房中休息。” “昨夜袁家三公子被人刺伤,命悬一线,你可知道?”梅镇南说罢一挥手,几个大汉抬了担架上的袁无克出来,他面色惨白,胸前白布隐隐渗出血迹,见了风云双目喷火,嘴唇微颤,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能勾起嘴角,勉力恶毒一笑。 梅镇南道:“袁少侠身上共有大大小小剑伤二十余处,其中一处只需偏上一寸,便可要他横死当场。幸亏莫执大师拿出少林寺秘制伤药,洛公子医术通天,救治及时,他才保住一命。我已经请各派掌门验过伤口,是剑伤无疑,方才袁少侠刚刚醒来时曾提及,伤他的人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长剑青光闪耀,极为罕见。”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风云,昨日亮剑之后,谁还能忘了这好似天外来客的轩辕山庄少主人和他手中的飞天剑? 洛夫人并不发话,笑得淡漠悠远,鲜红指甲轻划桌面,一旁的洛家姐弟和鹰不泊心知有异,可见了母亲这副架势,只能作壁上观。 流光等人愤愤露出敌意,莫轻悠上前一步道:“袁公子丧父丧兄之痛,恕在下难以感同身受,可这栽赃嫁祸之心,倒是路人皆知。” 梅镇南岂会听不出她指桑骂槐,只管肃然道:“你不必急着袒护主子,那人百密一疏,昨夜被袁世侄用飞爪百练锁划破上衣,那是已故袁掌门的独门兵器,容易辨认,老夫昨夜未曾打草惊蛇,便是要找出他的夜行衣来,指认凶手。这人十分狡猾,企图销毁证据,抵死不认,好在老夫的帮手及时赶到。”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裹,摊开来是一件烧得残缺不全的黑色上衣,上有暗红血迹,肩膀处有齐刷刷三道利刃划破的口子,他取出飞爪百练锁一比对,众人确信无疑,也看出这夜行衣是身材瘦小之人所穿,这巽木使首当其冲。 甄惔轻喟一声,紧盯着风云问道:“巽木使,敢问这可是你的衣物?” 流光怒道:“你们随便上哪家铺子都能买来这么一件衣服,拿兵器划破了染了血迹便道是铁证无疑,何其容易!” 梅镇南胸有成竹地一笑,正待开口,只听风云淡淡道:“流光,不必多言,这衣服是我的。” 秦维桢身子一僵,只听她又道:“这衣服是有人从我行李中偷出来的,他们苦心积虑设的局,自然有办法让我抵赖不得。” 黎羽暗自得意,尽被莫轻悠看在眼里,她目光转向郝雁奴,手暗暗移向佩剑,只要这人露出异样,必然击杀。 梅镇南痛心疾首道:“你年纪轻轻,却如此心狠手辣,赶尽杀绝!袁掌门和两位公子都已丧命在你手中,为何连袁家最后一点香火也不肯放过?” 风云轻描淡写道:“袁枭残害我家人,活该有此恶报。至于他那两个儿子嘛,人品能力皆差,野心欲望却强,留着百害而无一用,索性杀了。不过——”她话锋一转,直直看向秦维桢,“我没伤过袁无克,你信不信我?” 她懒得掩饰,三言两语便交待了个一清二楚,表面上漫不经心,骨子里却是俯瞰众生,那下颌微扬,双目轻敛的神情酷似某人,对面端坐的莫执心中陡刺,捏紧佛珠。 秦维桢看着她坐在那里,任尔等狂吠乱叫,我自岿然不动,想起暗狱中她忍着伤痛蜷抱双腿,不肯示弱也不愿拖累旁人,只觉得一阵心酸,恍如隔世。那时自己单枪匹马尚能带她逃生,如今境况凶险,千夫所指,巨阙在手也未必能护她周全。他双唇微翕,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旁的何思齐道:“昨日在下目睹巽木使一剑杀了袁掌门,且不说其中恩怨是非,那一招飞流云散精妙绝伦,世上可在其下全身而退者,只怕屈指可数。昨夜那刺客留下二十多处伤口,居然还让袁少侠逃出生天,想来蹊跷,不知是袁少侠武功过人,还是刺客剑术不济?”他虽然不喜风云的嚣张气焰,但是自幼瞧这人行事气度,不像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之人,再说飞天剑向来以一招制敌闻名,岂会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杀不了? 梅镇南闻言也不动气,道:“何少侠此话有理,可万一是那刺客故布疑阵,要我等怀疑不到他身上,又当如何?何况袁世侄昨夜命悬一线,诸位都可佐证,若不是有少林莫执大师的铁胎丸相救,又以真气续命,他岂能在此指认凶手?况且,老夫也找到两位人证。” 洛夫人掩嘴暗笑:昨日他伏尸痛哭时,未见你出来安慰一句,如今要利用他栽赃陷害这丫头,倒是一口一个“袁世侄”叫的亲热,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梅镇南话音刚落,黎羽便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对着众人道:“在下黎羽,原是鬼目宫兑雨使,可近一年来,眼看宫主被奸人蛊惑,为害武林,残杀无辜,我良心实在难安,好在梅盟主宽宏大量,叫我弃暗投明,悔过自新,在下得遇恩公,感激不尽。”说罢对着梅镇南行了个叩拜大礼,阿谀至极。 流光柳眉倒竖,戟指大骂,“姓黎的!你这卑鄙小人,明明是你在鬼目宫中整日挑唆宫主,借刀杀人,现在反倒把罪过都推到巽木使身上,若不是有她在,宫里不知还有多少姐妹要被你祸害?!宫主若知道你背主求荣,绝不轻饶!” 黎羽搭上梅镇南这棵大树,自知便没了退路,只管拉人下水,指着郝雁奴道:“我与巽木使向来不和,宫中人尽皆知,一家之言自然不能服众,可是这位郝兄弟与她却是自幼相识,随着进了鬼目宫,如今也对她所作所为也是甚为不耻,决意与她割席绝交,形同陌路。” 郝雁奴身子未动,莫轻悠长剑倏然出鞘,向他脖子抹去,电光火石间只见一人从身后抢出,出手极快,长剑一挑,沿着剑身向她手腕刺去,这厢风云仍自坐着,陡地抬手,把剑一横,剑鞘抵住龙渊剑,眼中暗云压城,冰凌横肆,“你可是要再斗一场?” 梅世英眼中怨怼之色一闪而过,不动声色,护着郝雁奴走到场中。 莫轻悠自知方才一击不中,反倒让众人愈发猜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次怕是难以脱身,她向一旁伫立的孟西洲打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郝雁奴敛眉沉眸,面无表情,“在下昨夜见巽木使在后院焚烧血衣,心中生疑,便借口支开了她,拿了残衣交给梅大侠,正是他手中这件。” 一时满座哗然,梅镇南昂然道:“这位郝少侠本是巽木使的心腹,去年乔装潜入我家中放火接应她的人,便是此人,如今悬崖勒马,为时未晚,老夫大局为重,既往不咎。” 甄惔道:“如此看来,此人可信。这巽木使为虎作伥,死性不改,已是天怒人怨,无药可就。” 其余各派昨日被她当头质问,心怀鬼胎,未免秋后算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此时纷纷出来应和,义愤填膺,都借机要梅镇南执掌大局,严惩风云。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你个邪门歪道,乳臭未干,为之奈何? ------题外话------ 梅镇南一拍惊堂木:来来来!三堂会审,我让你有来无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风平浪静(三) 何思齐心存疑虑,但少林寺向来被公认为武林第一门派,莫执大师德隆望尊,尚不置一词,自己一个晚辈岂可放肆?只是此事诸多疑点实在不通,难道自己要装聋作哑袖手旁观?十多年前轩辕山庄莫名其妙一夕覆灭,师父心灰意冷沉寂良久,那般无可奈何的心绪,自己今日总算能体会一二了。 再看梅盟主已是胜券在握,沉声对着风云道:“老夫念在你父亲的面上,又见你天资聪颖,一直对你诸多容忍,百般退让,可你恣意妄为,骄横跋扈,竟和你爹一样犯下大错,还死不悔改,既如此,老夫留你不得了!”说罢向前走了几步,峨嵋,崆峒,点苍等各大门派高手也一齐起身,围住风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将这魔头擒了就地正法。 秦维桢终于神色微变,还未起身,梅世英已拔剑立在他面前,朗声道:“若是秦兄还要似昨日一般,亲疏不分,包庇此人,恕小弟只能先礼后兵了。” 穆芃瞅瞅这苦大仇深的名门正派,小脸一僵,扯扯爹爹的袖子,呈上一副与青耕如出一辙的可怜兮兮神情,眼泪开始团团打转。穆一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倒底是年纪小,那小魔头比你沉得住气多了,跟她老子一样能唬人。 眼看风云仍是端坐不动,巍然如山,梅镇南道:“此事是这孩子自作孽,不可活,与鬼目宫无关,几位姑娘若要离开,现在还来得及。洛夫人,借你宝地一用,待擒得真凶,还袁家一个公道,老夫自当向你赔罪。” 洛缤纷暗道此人并未认罪,怎么这一干人等便火急火燎的要风云伏法,太过武断,正要探询洛夫人,只见弟弟伏在母亲耳旁低低哀求道“娘亲!” 洛夫人施施然斜睨儿子一眼,笑意凉薄,纹丝不动。 莫轻悠心知形势险峻,不能善了,一身硬骨头却是铮铮作响,遇强则刚,她正色道:“你们勾结内奸陷害鬼目宫巽木使,我们身为宫中弟子,岂可坐视不管?我们魔教女子,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自当和衷共济,同生共死。此事已有人传信给宫主,她老人家定不会善罢甘休,所谓名门正派,实则以多欺少,落井下石,徒有其表,惹人耻笑罢了!” 她搬出凌霄这大魔头镇宅,实在有狐假虎威之嫌,意在为孟西洲拖延时间。这洛夫人心思叵测,正教中人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秦维桢孤掌难鸣,自己这点微末功夫不足挂齿,风云一柄剑能抵住万箭齐发?也罢,你爹对莫家恩重如山,咱们相见恨晚,我无论如何不会独善其身。 莫轻悠年纪轻轻,却老成持重,毫不露怯。方才喊打喊杀的武林中人听她提及鬼目宫宫主,想起几乎倾巢覆灭的昆仑派和淮阳派,不由得喉咙一紧,那凤头拐杖是大凶之物,见者十之八九吹灯拔蜡。得罪凌霄死无葬身之地,可饶过这飞天剑,这孽障成器后难道不会是下一个凌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莫执大师终于缓缓起身,双手合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施主又何苦执意要造下杀孽,生灵涂炭?只要你自断经脉,废去武功,贫僧保你性命无虞,安度余生。”说罢向前几步,正好将风云最后一条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风云看看众人,又望向人海之外遥遥立着的秦维桢,忽然笑了。 这一笑却叫秦维桢心中一疼,如坐针毡,她的眼中毫无笑意,尽是凄凉悲苦,无边无垠。十一年前那天夜里,虎狼环伺,杀意喷薄时,她爹是不是也这般满心荒凉,无可奈何?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也罢,索性批荆斩棘,杀出个海晏河清。 风云终是起身,紧盯莫执,似是要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莫执大师,你为何这般恨我?” 莫执仍是垂首,神情寡淡,“阿弥陀佛,老衲身在佛门,六根清净,不知施主何出此言?” “顾卿桃见我第一面,也如你一般神色平常,但是暗中将自己的手套都扯烂了,你每次见到我都低头念经,将胸前佛珠拨的飞快,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你到底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忍住自己的杀心?你可知匣剑帷灯,欲盖弥彰?”风云笑意森然,审视莫执,“你我素昧平生,自然毫无瓜葛,难不成你和顾卿桃一样,都是因为我爹?” 莫执放下手中佛珠,双手背在身后,目视远方,“请施主放心,贫僧与施主无怨无仇,出家人不打诳语。” “既然如此,请问大师为何要暗中策划谋害巽木使?”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变色,竟源自那刚刚背主投诚的郝雁奴。他举起手中的半张残纸,道:“这上面写道:狂风遮天,乌云蔽日,事不宜迟,速速决断。请问这信可是出自莫执大师之手?”前两句话正好凑成风云的名字,这信中深意,不言而喻。 梅镇南面色不虞,深深看了黎羽一眼,后者顿时成了惊弓之鸟,惴惴不安,这老东西何等狡猾,当着自己面出示莫执书信后便去焚毁,自己偷偷捡了残纸来给郝雁奴看,只因这厮总是担心梅家这座靠山不够大,心想若是还有少林寺暗中扶持,自是高枕无忧。哪诚想这小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张纸偷了!他想干什么? 莫执大师近年来执掌少林事务,与各个门派都有书信往来,他好习赵字,喜好在楷书中参杂行书笔法,那一笔遒美秀逸的好字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见了那信上的熟悉字迹,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秦维桢道:“晚辈游览香山寺时,曾见到一块石碑,上面的字体笔圆带方,遒劲挺健,甚得赵孟頫神韵,落款为少林莫执,不知可是大师亲笔?不妨请人鉴定墨宝,一辨真假。” 莫执叹了口气,道:“不必多此一举了,那封信是贫僧所书。贫僧昨日见苍鹰门袁施主惨死,心绪难平,彻夜未眠,所以请梅施主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望风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无论如何,贫僧是方外之人,不可插手世间之事,这番回去自当闭门思过,好好反省。” 众人听他说得在理,频频点头,这时穆芃脆生生道:“这位大师好生奇怪,方才还要飞天剑自废武功,认罪伏诛,如今却道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前后变得好快啊!”她不明所以般转转眼珠子,看向爹爹。 一直冷眼旁观的穆云平嘲弄道:“少林僧人,几时开始饰言伪过了?”言外之意,莫执不过是佛口蛇心,饰情矫行。 “这”莫嗔一贯向着师兄,但眼下也有几分惭愧,无力辩驳。 风云冷笑道:“大师何止写封书信,那在开封从我手中救走顾卿桃的黑衣人,便是你吧?那人使的可是少林棍法。” 莫轻悠赶紧添上实槌,道:“是有此事,当时城中不少百姓看到巽木使与一持棍的黑衣人相斗,那人身形与莫执大师相似,内力浑厚,绝不是泛泛之辈。” 莫嗔听罢急了,“唉,你这丫头可别胡说啊,相思门顾卿桃是什么人?我师兄哪里会和他搅在一起,光凭身形兵器就认定我师兄了,简直儿戏!胡闹!” “不知莫嗔大师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何年何月进了少林寺?”郝雁奴蓦地开口问道,随即便觉察到莫执几不可见的皱下眉头。 “少林寺对我有再生之恩,这个洒家岂能忘记?那是十一年前,丙子年腊月。” “请问大师,是何人带你进的少林寺?” “是莫执师兄,他为了救洒家,身受重伤,耗尽真气,一进寺门就昏倒在地,足足躺了三日才醒过来。” “在座各位不乏江湖中的老前辈,想必都记得,十一年前,丙子年阳月,大通方丈遭人暗算,危在旦夕,足足过了十日方才醒来,闻听大师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能下床,不知此话真假?” “那还能有假?洒家进寺时,师父他老人家还卧床不起呢!是另一位师叔给洒家受戒的。” “闻得莫执大师是大通方丈高徒,”郝雁奴看着莫执的手不知不觉移至胸前合拢握紧,心中越发笃定,悠哉悠哉道,“为何方丈劫后余生,刚刚苏醒,他不在少林寺服侍左右,稳定大局,反倒下山去了关外,遇到莫嗔大师?” “额,这师兄说他是外出云游来着。” “师父重伤未愈,弟子还有闲情逸致出寺远游,倒是奇事。” “哎,你这小子好生罗嗦,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 郝雁奴仍是一脸温良无害的笑容,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叫众人噤若寒蝉,划然失色,“莫嗔大师,若是你的得意弟子趁着你受伤昏迷之时,诬陷是他人所为,待你醒来,发现大错已铸,那人家破人亡,身陷恶名,可你对着昔日爱徒,又狠不下心以寺规处置——” “这——” “你隐瞒此事,逐他下山,可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身受重伤,还救了一名改过向善的江洋大盗,向你苦苦哀求,再三发誓要洗心革面,你又会如何?” “这——师父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他害死的那一家人呢?那人的孩子大难不死,回来要查明真凶,那弟子慌了手脚,联合顾卿桃要这孩子的命,顾卿桃失手之后,他又来到洛家庄,勾结他人,如法炮制,再次诬陷仇人之子,要置于死地。”郝雁奴一口气说罢,高深莫测的一笑,众人的目光都已转移到莫执大师身上,鸦雀无声。 ------题外话------ 郝雁奴:这个谍中谍玩的怎么样?快来夸我,快来夸我—— 风云:你个丢人现眼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风平浪静(四) “想不到这位郝公子,编得一手好故事。”梅镇南嗤笑一声,“你方才还指认巽木使杀人,现在却又污蔑莫执大师,不知有何凭证,胆敢诬陷少林寺高僧与相思门门主勾结?” “我若不拿出夜行衣,让你们留下印记,构陷巽木使,你们又岂能信我?我又怎能拿到莫执大师的真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郝雁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淬决绝: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她养的一条狗,用几块肉骨头便可收买,但你们忘了,狗是不会咬主人的!我郝雁奴这一生,都只会是阿薰一个人的奴仆,忠心不二,至死不变! “莫执大师与顾卿桃是老交情了,当年他去轩辕山庄趁乱夺剑,用的便是顾卿桃相送的唐门秘毒‘千机变’。”郝雁奴把底牌一张张揭开来,不知不觉间用“人面兽心”四字将这和尚盖棺定论,让他至死也翻不了身。 梅镇南按下把这小子千刀万剐的心,强自义愤填膺般叱道:“荒唐,既然是唐门秘毒,那自然是毒圣唐师友所有,说不定是他与那黑衣人勾结,背信弃义,残害义兄。” 风云登时要拔剑把这老东西的厚脸皮戳出一排洞来,却瞥见一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约莫三四十岁,白白胖胖,颌下无须,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无邪通透,满脸尽是委屈沉痛之色。你来干什么?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避风头,你竟敢自作主张,你不怕他们把你泄给顾卿桃那毒蝎子吗? 唐师友似是知道她要埋怨自己,只管站得远远的,低声道:“唐师友从来未曾背叛义兄。” “原来是你小子!”穆云平眼珠子险些瞪出来,跳起来嚷道:“唐师友,十多年不见,你怎么发成个白面馒头了?” 唐门和穆家都在蜀地,二人相识已久,年少时还经常一起结伴饮酒,甚为熟悉,唐门天塌地陷时,穆云平正陪娇妻北地游玩,赶回去时只见一片死寂,他一直心怀愧疚,如今见了故人,乍惊还喜。 “老弟,当年到底是谁害了唐家?”穆一刀早知此事与相思门脱不了干系,只是苦无实证,眼下干脆抖露个明白,谁也不能平白冤枉了自己兄弟。 “穆大哥,我闻讯赶回去时,险些被相思门中人抓住,才知是顾卿桃所为,他害死我大哥一家,夺了唐门各种秘毒,连镇山之宝白玉蜈蚣也被他拿走了,差点害死阿薰这孩子。” 穆云平听罢又纡尊降贵地掠了风云一眼,鼻孔哼了一声,“白玉蜈蚣都奈何不了你,难不成你是天煞孤星转世,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穆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小心眼刻薄嘴不是我爹不是我爹 风云: 唐师友躲在洛家庄十多年,灭门之仇苦不得报,闻知义兄身死也无能为力,被人怀疑也要忍气吞声,眼下义女又被人设计,自己满腔愤懑忧急如焚,把心一横,走到洛夫人面前立定,对着众人道:“唐师友对天发誓,此生从未做过对不起轩辕山庄之事,断臂为证!”说罢从袖中拔出一把刀来,咬牙对着左肩就砍了下去。 风云大叫一声“义父!”已然来不及了,只见洛夫人霍然起身,五指如钩,陡地上翻,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刀丢在地上,指甲在他手背上划过时留下两道细长的血口子。 洛夫人听到“轩辕山庄”四个字便气血翻滚,五内俱摧,瞬间面笼寒霜,尖声叱道:“糊涂东西!断了胳膊他人就能回来了吗?” 唐师友垂头不语,抬起手看到那两道浅浅血痕,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一干人等全部瞪向洛夫人:她还用毒? 洛夫人也诧异的看向自己的纤纤玉指,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风云淡淡道:“我义父晕血,掐他人中就醒了。” 洛夫人:就这怂样儿还敢用刀? 唐师友这番一闹,倒令人心生敬意,免了疑心。穆云平挺身上前护住他,白鹿刀横着一架,大有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气势。一时间各路人马举棋不定,众说纷纭。 洛夫人既然起身就没打算回去,她眸光流掠,莲步姗姗,对着只管低头念佛的莫执道:“都道佛门清净地,大师却如此日理万机,奔波劳碌,真是辛苦。” 莫执略一怔忡,她接着幽幽道:“一个月前,半夜来洛家庄送飞天剑的黑衣人,身形熟悉,还有寺院特有的檀香味,被我截住后使了一招龙旋掌,逃之夭夭。白天吃斋念佛,夜晚潜行无踪,所谓千佛千面,果然不虚。” 龙旋掌乃少林独创,精奥玄妙,密不外传,历代少林只有掌门方丈和得道高僧有此际遇,寥寥无几。莫执是大通门下第一高徒,万众瞩目,备受推崇,是公认的下一任少林掌门,会此掌法也在情理之中。 洛夫人这两日一直依阿两可,作壁上观,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可谓石破天惊,却教人无从质疑。她与少林寺素无瓜葛,何必要平白无故冤枉少林高僧?只是她这般一搅和,局势峰回路转,洛公子暗暗松了口气。 郝雁奴道:“大师十多年前栽赃陷害,又趁火打劫夺了飞天剑,后来怕东窗事发,便把剑送给洛夫人,可是想借着陈年旧怨,令洛夫人背上黑锅,百口莫辩?” 洛夫人待字闺中时,名叫袁新桐,对飞天剑主人一见倾心,苦恋成狂一事,流传甚广,但是后来两人各自成家,洛家庄百年威名,不容诋毁,此事也渐渐受到压制,被人遗忘。但是今日在座之人,不乏闯荡江湖二三十年者,岂会不知?当即有人觉得郝雁奴说得合情合理,只是苦无凭据,单凭一张字条,可无法服众。 莫嗔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左右为难。他与风云一见如故,对英年早逝的风擎天也暗自钦佩遗憾,可莫执师兄对他有再生之恩,无以为报。眼见众人面露狐疑,师兄眉头紧皱,他终于忍不住道:“你说我师兄做了这么多耸人听闻之事,可他皈依佛门二十余年,潜心侍佛,尘缘已尽,何苦来哉?” “因为他便是陆离!”一道清脆女声划空而来,石破天惊,只见一白衣少女从人群中走出,肌肤胜雪,绰约似仙,莫轻悠一愣:一个上午都不见人影,周愔愔怎么现在才来?可她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长发尽数束在脑后,脂粉不施,英气逼人,一双凤目棱棱生光,高岭冰雪,不容轻亵,与风云并肩一站,好似兄妹。 梅世英此番又见佳人,寤寐反侧,求之不得,如今却是各自为阵,针锋相对,他四顾茫然,心下失落,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周愔愔指着莫执,不屑一顾道:“他便是二十多年前与我大哥决一生死,落败之后销声匿迹的”武当三杰“之首陆离。你与梅镇南是同门师兄弟,都恨毒了飞天剑,自然会狼狈为奸行此勾当。” 风云:奇怪,她说话的口气怎么听着不太对劲,怎么这么像我姑姑 莫嗔面色不期一变,喃喃道:“风逐烟,你明明中了千机变,居然逃过一劫?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周愔愔曼声冷笑,“心体光明,暗空中有晴天,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倒底是我装神弄鬼,还是你心中有鬼?” 穆云平细看莫执,恍然大悟道:“我说你这和尚怎么瞧着眼熟,原来竟是陆离,老子三十年前见过你一面,那时周遭人等都夸你是武当后起之秀,前途无量,谁知竟遁入空门了?还老成这般模样!” 穆芃觑了一眼自己爹爹的花白头发,沟壑丛生,不禁撇撇小嘴:你还好意思笑别人? 穆一刀表面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陆离相貌变化虽大,可是在场中人未必瞧不出来,只不过个个瞒心昧己视而不见罢了。一群擅长变脸画皮的龟儿子,老子偏要点破他身份,看你们还怎么装? “爹爹,这莫执大师原来与你是旧相识,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如今为什么来了这里?难道说莫非如此说来那是一定的了!”小女孩声音脆如银铃,一番话说的众人啼笑皆非,却细思恐极。 风云:有你这么推理论证的吗? 秦维桢:这穆家小姐思路与众不同。 郝雁奴:这丫头明摆着想帮阿薰,却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娇憨模样,人小鬼大。 莫执此时,身份呼之欲出,心思路人皆知,二十余年苦心积虑即将毁于一旦。梅镇南叹了口气,黎羽面如死灰,甄惔赶紧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架子,莫嗔则寸步不离师兄,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带他离开此地。 莫嗔眼中只有自己师兄,不料莫执恍若未觉的紧盯着向风云和周愔愔,自言自语道:“他们姑侄二人没被火烧死,居然逃出来了。” 他突然一掌袭向周愔愔,目偨欲裂,声如夜枭:“是人我也要你变成鬼!” ------题外话------ 某人撒娇卖乖求抱抱:姑姑,姑姑,好姑姑—— 周愔愔:我一鞭子抽死你个肉麻兮兮的东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风平浪静(五) 风云一把推开周愔愔,伸指疾点他胁下京门穴,莫执撤掌回防,翩翩大袖向她一甩,使得正是武当的“流云飞袖”,外人看来是长袖翩跹,影摇千尺龙蛇动,风云却只觉得胸口犹如巨石撞击,闷哼一声,脏腑欲裂。 她蓦地转身,“呛啷”一声,飞天出鞘,莫执也拾起一杆长棍,迎将上来。他使得是少林六合棍,直取快攻,一招制胜,烈风虎虎,几次三番的擦着风云衣角而过。她身形快若奔雷,剑锋迅如闪电,剑气如风雨骤至,瑞雪飘飘,竟是平分秋色,不遑多让。 莫执棍势一转,仍然迅捷无比,虚实兼备,刚柔并济,乍看之下只觉长棍一端摇摆不定,微微轻颤,犹如花落纷纷,洋洋洒洒,秦维桢心中纳闷:这既不像少林棍法,又不若武当剑法,到底出自哪家门派? 忽听得穆芃一声惊叫,原来莫执的长棍正击向风云,不知怎的她身子微微一滞,竟未躲开,右臂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飞天似要脱手而出。郝雁奴知她平日悍勇,却不是个生死不吝的,想必是方才与莫执对掌时受了内伤,应变不及,他担忧之余,只觉自己胸口也隐隐作痛起来,好似千虫万蚁咬噬。 秦维桢心神俱震,冲上前去,却听风云厉喝一声,横身一掠,飞天游鱼般一挑,剑化长虹,乘风破浪,雷霆激荡,草木皆栗。这一剑并无凌人杀气,却化干戈为玉帛,化墙橹为灰烟,她危在旦夕,却未退后,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剑过后,羲和敲日琉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万重天。 莫执长棍脱手,跌倒在地,捂住肩头,指尖鲜血汩汩而出,风云重伤之下仍是失了准头,未中对方要害,自己也向后倒去,秦维桢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只见她面色惨白,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摇摇欲坠,手中仍是紧握着飞天不放。 穆云平眼睛一亮,振臂一呼,“好一招风平浪静!” 穆芃待要上前查看风云伤势,却被爹爹扯住不放,气的想咬人,转眼瞥见洛公子仔细打量着风云身后的秦维桢,薄唇微抿,面色不善。 莫嗔上前要扶起师兄,却发现莫执神色狂乱,死死盯着秦维桢和风云二人,不可置信道:“风擎天?你也没死?”原来莫执被郝雁奴设计,误以为风逐烟安然无恙,心绪错杂,再次败在那招“风平浪静”下后,心神激荡,惊惶欲绝,恍惚间只见一高大清俊的男子护住风云,便以为这人是平生死敌——风擎天。 莫执忍痛立起,转向梅镇南,满是恨意,声嘶力竭吼道:“梅师弟,你们一个个都告诉我他死了,为何他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来骗我!” 梅镇南摇了摇头,神情郁结,“陆师兄,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是心有魔障,竟和秦师兄一样瞻前顾后”他忆起自那夜之后便和自己分道扬镳的阑干剑,去年御剑山庄匆匆一面,秦漠北竟劝说自己激流勇退,昔日的“傲雪阑干,珠联璧合”,几时曾这般英雄气短?难道你们都要望风披靡? 梅镇南抚膺长叹:“即便功亏一篑又怎样?你我都出自武林正统,一呼百应,这一家人向来不合时宜,孤掌难鸣,这正邪是非,天壤之别,他能改得了吗?” 洛夫人攥紧双手,指甲几乎尽数折断在掌心,恨恨不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这群嫉贤妒能的一丘之貉,你们怎么不都去死呢!你们全下阿鼻地狱去吧! 唐师友刚刚醒来,听得梅镇南这话,只觉凛栗凄惨,冷意透骨,颤声道:“何为正,何为邪,不过是寡不敌众罢了!” 秦维桢面色一黯,只见怀中的风云双目水光隐隐,却死死的咬住下唇,嘴角一抹血色更为嫣红。他看向周围的各路人马,殊途同归,暗自叹息:你们当她是异类,势必除之而后快,说到底,她只是和你们不一样罢了。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究竟是源于憎恨,还是出自恐惧? 这厢莫执神智已然不清,奋力甩开莫执,直直撞向梅镇南,后者赶紧退后防御,不料他脚步踉跄,疯疯癫癫的从梅镇南身边一闪而过,转眼便没了人影,莫嗔见状紧跟而去。 莫轻悠见郝雁奴站着不动,对着青耕打了个手势,那小精灵轻盈一跃,追踪上去。 黎羽见大势已去,正要趁乱开溜,忽然胸前剧痛,宛若冰封,背后的梅世英从他身上拔出龙渊剑来,眼神厌恶至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不足惜!” 洛夫人淡淡一瞥眼神怨毒的袁无克,凉凉道,“被人挑唆利用,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怪得了谁呢?原以为你比你那两个哥哥都聪明,居然也没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 袁无克脸上血色尽失,唯有双目一片赤红:我眼睁睁看着爹爹横死当场,杀父兄仇人近在咫尺,却安然无恙,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洛夫人知他正是鬼迷心窍,自己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还是待他养好了伤从长计议。正要抬手喊鹰不泊好生照料侄儿,庄外突然传来一片喧闹,沸反盈天,全是年轻女子呼声,原来孟西洲带着那两百名鬼目宫弟子赶来,围在门口,声势浩大的要解救巽木使,洛缤纷带着鹰不泊匆匆赶去调解。 风云见莫执跑了,自己行动不便,急忙对流光几人喊道:“快去追他!”话音刚落,郝雁奴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唐师友从床边站起来,长舒一口气道:“找到了,是中了蚀心丸之毒。” 风云心急火燎道:“解药呢?” “我去配,最快十天就好。” “那他还能撑几天?” “最多三天。” 风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一脸的山雨欲来,铅云密布,秦维桢这下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一见这义父就想发飙了,赶紧问道:“前辈能否找到现成的解药?” 唐师友挠挠脑袋,略显为难:“我给洛夫人配过毒药和解药,她那里或许还有,可她不会白白给我。” 莫轻悠顿时豁然开朗,“怪不得洛夫人肯放郝雁奴出来,原来是给他喂了毒药挟制住他,他明明知道,却只字未提,一直瞒着我们。洛夫人近日说话总是暗有所指,原来是在威胁郝雁奴。” 风云眼中厉芒一闪而过,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这疯婆子究竟想要什么?” 花影摇曳,日光澹澹。洛夫人斜斜靠着黄花梨木桌,瞟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儿子,浅笑吟吟,“我是有解药,但需你亲自来换。” 风云念起含屈忍辱的郝雁奴,见了这老狐狸就火大,巴不得速速了结,早点离开此地,耐着性子道:“你要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只身报仇,为你爹扬眉吐气,难能可贵——”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明知道我是女的你还忍到现在才戳破,又憋着什么坏招呢! 洛夫人也不生气,嬉笑自如,眼波流转。 风云心浮气躁的看向小狐狸:你娘有病吧? 洛公子万般无辜,只得低头假装喝茶。 洛夫人和蔼可亲,慢条斯理道:“你这么想报仇雪恨,不如你嫁入洛家,做我的儿媳妇,我帮你清除障碍,斩尽仇人,如何?” 洛公子一口茶水尽数灌进喉咙,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饶是莫轻悠淡定自若,此时也不禁笑出声来:瞧把你给吓得!怕她一言不合把你给揍散架了? 风云只觉得内伤又要发作,嘴里涌上一股铁锈味儿:大惊小怪什么?怎么不呛死你呢! 风云回到房中,只见梅冰清守着昏迷不醒的郝雁奴,一双杏眼哭成两个桃子,梅家父子遣人来接她回去,被流光怒气冲冲大呼小叫给赶跑了。一屋子人干立着束手无策,莫轻悠原先误会了郝雁奴,心里愧疚,就道不如先应了洛夫人拿了解药再做打算,唐师友立马跳出来说那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孟西洲提议趁机挟持洛夫人威逼她拿出解药,他又道那女人歹毒心肠恐怕换了真药给个假药;周愔愔要他连夜赶制解药,他又一脸为难的说有几味贵重药材需得细细寻访仓促不得。几个人吵吵嚷嚷无休无止,唯有秦维桢保持缄默,风云心中愈发烦闷,推开门来出去透气,忽然发现门外站着一身广袖宽袍,飘然出尘的洛公子,当即警惕起来,“你来干什么?” 一行人噤声齐齐看过来,洛公子难为情的抿抿双唇,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秦维桢,讷讷道:“我有办法救他。” 平地坦途,车岂无蹶;巨浪洪涛,舟亦可渡;料无事必有事,恐有事必无事。 ------题外话------ 郝雁奴:作者大大,我受委屈了,你给我发朵小红花。 作者:连个留言都木有,我也很心塞,怎么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物是人非(一)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风云拿了洛公子给的钥匙,悄悄潜入洛夫人卧室,转动屏风,进了密室,找到解药,又顺带着把她枕下那个破破烂烂的红木匣子取走了。回来给郝雁奴服药,不出一时三刻人就醒了,众人便收拾行囊速速离开,屋内就剩下风云﹑洛公子还有躺在床上的郝雁奴。 他暗中瞧着风云的态度总算和缓不少,只是面色依然惨淡,心思转了个九曲十八弯,怀里的伤药瓶子仍是原封未动,终于丧气倒灶地起身告辞,风云忽然叫住他,“洛葆光!” 洛公子微微一愣,只见她郑重其事的对着自己一抱拳,“多谢!” 他一时百感交集,能得她一句谢,殚精竭力,实属不易,紧跟着又听她道:“你不必担心,我马上就走个干干净净,免得你娘再拿这鬼亲事来吓唬你。” 洛公子: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郝雁奴斜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这厢睁开眼刚好搜刮到小狐狸脸上转瞬即逝的失落怅然,心里笑骂阿薰你个没心没肺的管杀不管埋,不动声色的阖上眼继续装死。 几人等到后半夜,趁着夜色茫茫,匆匆赶往后山,唐师友在前面带路,孟西洲背着身体虚弱的郝雁奴,风云和秦维桢二人断后。风云前脚刚进林子,突闻一道尖锐之声,一杆铜箭擦着自己肩膀掠过,直直射入身旁一株大树,树身晃了几下,叶子簌簌掉落。 她霍然转身,鹰不泊已经又搭了一只长箭,手持鸣镝,高声道:“我家主人盛情相待,巽木使岂能不辞而别?” 风云握紧长剑,眼神凌厉,“她没安好心,我怎能不走!” “在下身为洛家庄家仆,只知道听命行事。”鹰不泊说罢一挥手,四周围上来十几个彪形大汉,皆手指长弓,对准一行人,秦维桢只觉月色下密林中利光一闪,树上有人?原来洛夫人早有准备。 “在下知道巽木使武功高强,即便带伤上阵,我等恐怕也不是对手。但是夫人有令,只保巽木使一人性命,其余人等不必顾忌。在下只好带了几十张连珠箭来,不知道一柄飞天可能挡得百箭齐发?” 风云面色更白,嘴角紧绷,莫轻悠上前一步道:“在下一直钦佩鹰大哥膂力无双,箭法盖世,是个真英雄,又何必要愚忠误已,乘人之危呢?” 鹰不泊面露惭色,迟疑片刻,仍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巽木使一人留下,我绝不为难其余人,想必你也不愿连累朋友,愧疚余生。” 他缓缓抬起手来,待要下令放箭,眼看风云闭上双目待要喊停,一人如白驹过隙般闪了出来,剑走龙蛇,专刺右臂,十几名大汉躲闪不及,痛呼不停,长弓坠地,乱成一团,那人朗笑大声,穿梭不停,“秦兄好生吝啬,这等扶危济难的好事也不叫上小弟!”原来是何思齐。 秦维桢欣慰一笑,双手一扬,几枚石子飞向树顶,将埋伏的弓箭手一一打落,流光周愔愔赶紧上去点住他们穴道。 鹰不泊见势不妙,抬弓要射,一个绛衣女子突然奔上前来,按住鸣镝道:“住手!放他们走!”竟是洛缤纷。她转向风云道:“其中内情,二弟都已告诉我了。我自会去向娘亲解释,苍鹰门,洛家庄与轩辕山庄的恩恩怨怨,咱们今日就此了结,你们走吧!” 鹰不泊怔了怔,看着洛大小姐,一脸的刚毅之色无形中缓和柔软下来,垂下手心道:若是夫人怪罪下来,鹰不泊定当一力承担,绝不累及你。 风云冷哼一声,扫了秦维桢一眼,心想:这三家的恩怨是了结了,可你跟这书呆子的一笔烂帐,我回头再算! 何思齐跟着鬼目宫一行人出了林子,走了不多时便进了洛阳城,东方已隐隐现出鱼青之色,路边的早饭铺子刚刚开张,老板正老练的搅着一锅麻辣酸香的胡辣汤,一抬头只见一个青衣少年立在摊子前,一双黑眸湛湛发亮,他还没来得及招呼客人,那人已经一溜烟儿钻进铺子,捡了宽敞地方坐下,大声道:“老板,可有羊肉汤?要大碗的!” 莫轻悠哑然失笑,领着众人进去,郝雁奴撑着身体掏出手巾来把长凳擦了一遍,方才让梅冰清落座,又知道她不喜欢羊肉的膻味,吃不惯胡椒,便叫了锅贴和面汤给她,还不放心的小声嘱咐:“这锅贴里面烫得很,吃的时候可要小心,不妨先咬破了晾一会儿再尝。” 梅姑娘霞飞双颊,也不推辞,何思齐见其余女子都捂嘴偷笑,莫名其妙,一片茫然,流光递了双筷子过来,笑意盈盈,这下他总算有所动容,却全无之前以一挡十的豪气,束手束脚,不敢抬头再看人家姑娘一眼。 月白这几日大开眼界,意气风发,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下肚顿觉遍体舒泰,神清气爽,赞道:“来洛阳城这一趟当真不虚此行,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英雄少年,话说洛大小姐真的是巾帼女英,义薄云天——”刚没说完只见对面的梅冰清秀眉微蹙,莫轻悠面露嗔怪,郝雁奴则笑得万分期待。 他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赶紧换了话题,“飞天一出,谁与争锋?此言果然不虚,月白佩服之极,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一室寂静,风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瞥他一眼,揶揄道:“不敢当,我这闲杂人等,哪里敢抢洛大小姐的风头。”郝雁奴诚不欺人,巽木使向来记仇,一顿饭惹她不快,她能搅得你大年三十不得安生。敢算计她看上的人,只怕要掏心嗜肝﹑挫骨扬灰。 月白知道自己祸从口出,罪不容诛,暗暗叫苦,求救般看向按兵不动的自家公子:少爷啊,可要救救月白啊,要不然你就从了她吧。 一行人只顾着看月白焦头烂额难圆其说,莫轻悠余光所及,发觉此刻屋子里除了他们一行人,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惊道:“老板去了哪里?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众人立即起身,突然房顶轰然倒塌,瓦片砖块齐齐掉落,地动山摇一般,连忙举起桌子护住头冲出去,只见街上和房子上都跳出上百人来,都是青壮男子,俱都身着青色头盔和铠甲,质地甚是奇特,似甲非甲,似席非席,手中兵器似是毛竹制成,枝杈密而多弯,顶着一个铁枪头。一个个披坚执锐,虎视眈眈。 风云皱起眉头,“这老狐狸还没完没了啦!哪里请来的杂耍?” 莫轻悠放了信号弹,鬼目宫弟子就在周遭,两百人不多时便围拢过来。 何思齐先发制人,飞舞长剑,剑身却在那些人身上一触即走,滑不溜鳅。流光拔剑直刺,却卡在铠甲之间,动弹不得,连兵器都给人抢夺了去。鬼目宫女子冲将上来,只觉这铠甲既坚不可摧,又富有韧性,拳脚刀剑都是徒劳,反倒有人被对方兵器所伤,伤口涌出黑血,惨叫连连,无从招架。 众人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困守僵局。风云几人将唐师友﹑梅冰清﹑月白和郝雁奴挡在身后,面向敌人站成一圈,怪人们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又成一圈,外面的鬼目宫弟子聚拢过来,形成包围之势,这环中环将偌大的街道堵了个寸步难行。 秦维桢道:“这好像是三国南蛮所用的青藤甲,刀枪不入,耗费两年才能制成一套。这兵器名叫毒狼筅,沾有毒药,碰不得。他们精心谋划,有备而来,大家小心。” 突然有人拍手喝彩,“不愧是阑干剑之后,见多识广,临危不乱。” 风云识得这声音,当下双眼一眯,心中恨恨道:冤家路窄! 只见一人从人群中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藤甲人纷纷让路,唯他马首是瞻,在他身后自动合拢。此人容貌俊美,风流倜傥,这道上店铺林立,熙熙攘攘,他却似不食人间烟火般纤尘不染,笑容清浅,他身后两排清秀少年衣着华贵,个个生的面如傅粉,唇若涂脂,抑扬顿挫的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风云见了相思门这般矫揉造作的做派,刚刚喝下的鲜美羊汤顿时都在胃里翻腾起来,相当不爽,“顾卿桃,你与莫执沆瀣一气,阴谋败露,我还未找上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顾卿桃与风家人向来相看两相厌,他面带傲狠之色,冷冷道:“那蠢货自乱阵脚,枉费我心机。要不是为了一个人,我才懒得见你这死丫头。” 何思齐:死丫头?难道她是女的?又看看众人淡定如初,立感悲催不已,为什么不明就里的人永远是我? 风云听罢却神情微妙,几不可查的脚步一错,刚好把身后的唐师友挡个严严实实,这下郝雁奴才发现自打顾卿桃出来后她义父就一直蜷在地上龟缩不出,怀里还紧紧抱着风擎天的骨灰盒子,硬生生把自己挤成一个肉丸子。 ------题外话------ 风云抽出飞天气势汹汹对着作者:还有烩面,凉皮和肉夹馍,你怎么都没写?我还没吃饱喝足就要打架,我很愤怒! 作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物是人非(二) 顾卿桃今日似是心情大好,笑的如沐春风,声音低沉暧昧,“你躲起来十多年,我好容易才知道你的下落,就赶紧眼巴巴的赶了过来,你怎么还是不肯见我?” 郝雁奴赶紧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这里哪位公子这么可怜,孩提时期就惨遭毒手了?话说这厮也太禽兽不如了 风云只觉得手痒难耐,总算明白自己老子当年为何要削这毒蝎子手指头了,我也想断了这臭不要脸的烂舌头 顾卿桃浑然不觉,依然深情款款道:“友弟,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虽然未曾结发,但那些日子耳鬓厮磨夜夜厮守,那快活滋味” 他刻意停顿片刻,意犹未尽般绵绵道:“倒也胜似夫妻。” 众人只觉得晴天一个厉雷劈下来把自己炸的外焦里嫩,目瞪口呆。这顾卿桃与唐师友这人还真是独辟蹊径与众不同啊。 唐师友双目泛红,一张圆脸皱巴的紧,五官都挤成一团,浑身上下颤个不停,那屈辱怨恨的模样倒让人心生怜悯。堂堂男子受此奇耻大辱,却又当众被人揭开陈年旧疤,人言可畏,今后在武林当如何容身? 梅冰清﹑周愔愔与流光都涨红了脸偏过头去,莫轻悠肤色较黑,未见异常,但眉宇间隐隐染上一层怒气,两排牙齿紧紧扣着,蓄势待发。 秦维桢与何思齐对什么龙阳之癖断袖之好倒是泛泛的很,可眼见这人厚颜无耻的自我陶醉,把唐师友逼得山穷水尽无路可逃,那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心就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风云倒是一言不发,镇定自若,自始至终未看向唐师友一眼,只死死盯着顾卿桃,目光锋利如刃,似要将这贱人千刀万剐,食肉寝皮。 郝雁奴:难道她早就知晓此事?她爹也知道? 顾卿桃对这一干人等的敌意视若无睹,依然笑靥如花,心满意足道:“如今那人已经不在了,没人再会拦着你我,你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又找到了你。何不随我回去长相厮守?你若要再辜负我一片心意,我可要生气了。” 一行人听了此话,叹为观止,明明是霸王硬上弓强占良男,怎地还说成牛郎织女两情相悦?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被污成仗势欺人横刀拦爱?明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怎么美化成破镜重圆共谐鸳梦?这人的脸皮厚的天下无敌人神共愤啊! 唐师友眼泛泪光,痛彻心扉,那年他刚满二十岁,懵懵懂懂的独自一人出门游历,被顾卿桃相中掳走,关在客栈,受尽侮辱,十几天后他穿着单衣跌跌撞撞的逃下楼去,身后多名相思门弟子凶神恶煞的追过来,四周之人皆是视而不见,甚至轻浮调笑,当他是南风馆调教出来的小倌儿。万念俱灰之时,只听一声“且慢!”窗边立起一名年轻男子,身佩长剑,青衫磊落,黑发如墨,神情冷冽,那人沉声道:“把他放了!” 他紧紧护着怀中物件,那人生前顶天立地,刚直不阿,死后却栖身于这一方木匣中,被个痴缠不休的疯婆子藏在床头十多年,如今仍是含冤莫白,有家不能归。 世上那么多人,只有你挺身而出救了我,可这世间,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你呢! “那人是不在了,可还有我!”风云拔出飞天,一道青光闪过,与她一袭青衣相映成辉,锐不可挡。 顾卿桃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近乎切齿道:“你们父女俩真是一路货色,游手好闲,多管闲事。” 郝雁奴收回下巴,语重心长道:“顾前辈,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还是要点脸的好。她义父明摆着不想见到你,她若不管不顾,那可是忤逆不孝,你若强人所难,那可是欺男霸女。” 顾卿桃听罢直接呸了一声道:“欺男霸女?我恨不得将天下女子尽数杀光,连碰都不愿碰。” 风云二话不说,一剑横扫过来,以千钧之势,直击贱人咽喉。顾卿桃不闪不避,面容阴晦,突然斜刺里闪出一把刀来,直接架住飞天,二人顷刻间连过数招,各自向后一退,竟是穆云平,手中一把长刀锋芒毕露,不可直视,便是他惯用兵器白鹿刀。他拉着一张脸,颇为不满道:“伤还没好就出来动手,火候比你老子差得远了!” 原来顾卿桃这几日就在洛家庄附近窥探,获悉莫执与梅镇南二人被郝雁奴耍了一招反间计,如意算盘落空,他本该躲避风头,却闻知唐师友现身洛家庄,心中不舍,索性带了苦心经营的藤甲兵前来劫人,来的路上还碰到了穆一刀。他知这人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大败飞天剑,有这位高手料理风云,其余人等,他一概不放在眼里。现在看来,这丫头受了内伤,根本不是穆云平对手,哼,你们父女俩今日便可地下重逢了。 唐师友见风云面色惨白,喘息不定,颓然道:“我随你走就是了,你放了他们。” 顾卿桃喜不自禁,风云左手抚着胸口,犹在起伏,右手中飞天却转了个圈,列了个起手式。 “我风家的人,可以败,可以伤,可以亡,但绝不可以退!”一字一顿,坚毅凛然。 秦维桢定定看她一眼,举起巨阙;何思齐暗生钦佩,也不退让。 流光高呼一声:“痛快!”莫轻悠终于展颜:咱们江湖儿女便要快意恩仇,携手齐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风云眼中厉芒一闪,长剑抖出,如蛟龙入海,呼啸而过,穆云平挥刀迎刃,迅快轻急,如果说飞天剑是霸道张扬,大气磅礴,白鹿刀便是刚烈威武,力挽狂澜,霎时间刀光剑影,一派峥嵘。 月白:穆前辈生得这般短小精悍,却有力劈华山之劲,不可小觑。 秦维桢:糟了,她身子尚弱,如何经受得住这般力道。 顾卿桃见状暗暗得意,一声令下,周围的几个美少年拾起身后的竹篓向郝雁奴几人掷了过去,里面尽是些蜘蛛,毒蛇,蝎子,蛤蟆,四处攀爬,张牙舞爪,梅冰清和流光见了几欲昏倒,秦维桢和何思齐左支右绌,唐师友撒了一包药粉下去,那些毒物迅速退散,他又赶紧将药粉洒在众人身上,顾卿桃冷笑道:“你那驱毒药挥发极快,撑不过一时三刻,你若再不出来,我可要下令藤甲进攻了。” 风云听了不觉急躁起来,直接来了一招“横切天河”。将穆一刀生生逼退一步,她正待上前,只觉胸口一痛,暗道不好,不料姓穆的趁势后退,反手一刀袭向后面,将那几名少年齐齐割断脖子,转身又是一刀,切金段玉般将十几根狼筅一齐砍断,顾卿桃大惊失色,喝道:“姓穆的,我带你来杀仇人女儿,你怎地恩怨不分了?” 穆云平横刀立马,破口大骂:“先人板板,我穆一刀斗了半辈子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会是你们口中暗箭伤人的货色!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蛇鼠一窝,叫老子憋了十多年的气,至今找不到一个人打个痛快!今日不砍了你个龟儿子,老子就不叫穆一刀!” 他一刀劈向顾卿桃,后者自知不敌,只能满街游走,东躲西藏,穆云平身形虽快,但是顾卿桃身材高挑,一步抵他两步,一时之间竟也追不上,气的捶胸顿足,“龟儿子”骂个不停。 这边藤甲人开始进攻,秦维桢掷出石子,为首几人大声呼痛,捂住眼睛,后面的人又挤上前来,圈外的风云挥掌连连击倒几人,四周的人又一拥而上,采用人海战术,让他们双拳难敌百手。何思齐之人挥动长剑,只能斩断几根狼筅,却也无法让这些人退下,大家仍是被围了个风雨不透。 秦维桢叹了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之奈何?掏出火折子向其中一人人掷去,藤甲一点即着,那人惨叫不停,挣扎无用,迅速被火苗吞没,火光蔓延,附近的人也被波及,连连在地上打滚哀嚎,空气中尽是皮焦肉烂之味,惨不忍睹。 藤甲之围不攻自破,顾卿桃见势不妙,对着穆云平甩出一个小匣子来,在半空中被一分为二,唐师友惊呼道:“白玉蜈蚣!小心!”穆一刀向后急跃,再抬头时,顾卿桃已不知去向。 青耕见了毒物又要去啄,唐师友赶紧把那长虫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进随身小袋中,低声下气道:“养一只白玉蜈蚣耗费许多药材,很不容易的,我捉别的虫子给你吃好不好?”青耕对他翻了翻白眼,径自飞去捕食地上的蜘蛛蝎子。 唐师友对着穆云平深深一揖道:“多谢穆大哥相救之恩!” 穆云平摆摆手道:“你我多年兄弟,何必客气!老子若早知道唐门是这龟儿子祸害的,哪能容他活到今天!”又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若想回家,就莫要见外,跟老子一起回四川。” ------题外话------ 作者一摊手:今天没有什么想说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物是人非(三) 唐师友听到“家”字,泪光隐隐,悲哀不已,“唐门已经没了,轩辕山庄也没了,好不容易又见到阿薰这孩子,自然是跟她一路了。”他小心翼翼的抱紧红木匣子,衣袖拭了拭上面灰尘,嗫嚅道:“总得先回趟白云山,送他落叶归根。” 穆云平不大乐意地看向风云,“一个女娃娃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东奔西跑,还要连累你义父跟着你担惊受怕,你这内伤不轻,还不赶紧消停几天?” 风云把头一昂,无所畏惧道:“莫执逃往少林寺方向去了,近在咫尺,我要去管大通方丈要人!” 穆云平:格老子的,你咋不上天呢? 风云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穆大侠,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一直不明,你当年与我爹多次交手,也见过阑干傲雪还有袁枭,你觉得这三人联手,能否敌的过他?” 穆云平眉头一拧,半晌才不情不愿道:“这三人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以一敌三,你火候未到,自然不行,他嘛倒未必会输。” 他见风云若有所思,又忍不住道:“其实老子当年也不信他会败在这几个龟儿子手里,十几年了也没寻思明白,眼下要回去了,若是得着些什么有用的消息来,立马传信给你。” 龟儿子的后人秦维桢斟酌片刻,恭谨有礼道:“穆大侠不打算在洛阳多呆几天?” 穆云平大手一挥,怒气冲冲道:“老子过来就是来接闺女的,什么招贤令推贤令的一概不理,这疯丫头一天不看好就到处乱跑惹麻烦,老子要赶紧把她领回家拿条链子锁起来!” 郝雁奴窃笑不已:这穆一刀与风伯父,还真是难兄难弟,整天被女儿气的跳脚骂街。 众人辞了穆云平,往少林寺赶去,郝雁奴问风云道:“你爹当年到底如何招惹了穆一刀的?” “他们二人初次比武,他输了,气的在我爹面前上窜下跳大呼小叫的,晃得我爹眼疼,随口嘲讽了他一句,就得罪他了,打那之后他隔三差五就要跑来山下找我爹比试。” “伯父说了什么?” “” “到底说了什么?” “你站起来说话,不要跪着讲。” “”郝雁奴觉得风云那毒舌一定是一脉相承的。穆一刀少年成名,颇为自得,平生最忌讳的便是别人笑他矮,可伯父偏偏戳他的软肋。 想象一下当年风擎天居高临下气定神闲的对着只与自己胸口平齐的穆云平丢下这句话来,对方登时指天誓日骂不绝口,从此二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郝雁奴不屑地撇撇嘴,话说还一代宗师北剑南刀呢,一个尖酸刻薄一个小肚鸡肠,如同两个孩子般互相置气,太幼稚了。 这厢风云却想起穆云平临走前留下的一番话:“你爷爷是飞天剑创始者,那一招‘风声鹤唳’,开辟鸿蒙,独一无二;你爹重在以意导形,招由心生,那一剑‘天一生水’,已跳出了他老子的框架束缚,所以才让袁鹰扬青眼相加。你这娃娃根骨天分绝不输给上两代,但是通透了悟一道,还须多下工夫。你如今虽已脱颖而出,可要切记,功夫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论春风得意还是灰心丧气,都别原地不动。” 穆前辈推心置腹,言辞恳切,她当即动容,只是这一丢丢的感激涕零在他下一句话后便烟消云散,姓穆的把对自己那忤逆女儿的一肚子三味真火全都撒在她身上了——“只要你不整天忙着到处找死,你老子有朝一日还是能含笑九泉的。” 风云: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到了嵩山少林寺山门前,秦维桢沉默了一路,终于问道:“阿薰,你进了少林寺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求见大通方丈,请他交出莫执。” “万一他不肯呢?” “他替莫执隐瞒实情这么多年,想必也是师徒情深,可事情已然败露,莫执便是陆离的事,江湖中人尽皆知,他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少林寺大打出手。我只是想为家人讨回公道,若是他执意不肯,那我就先回鬼目宫,日后再慢慢想办法。” “你一定不肯饶过这些人?是不是都要他们和袁枭一个下场?” “当年我十岁,灵儿才五岁,家中女子都不会武功,他们动手之前,可曾想过饶了我们?” “” 风云停下脚步,干脆利落道:“你若不肯去,现在走还来得及,我绝不怪你。” 莫轻悠道是二人起了争执,急忙上前道:“秦少侠曾经见过大通方丈,又行事向来有分寸,你头一次上少林寺,还是同他一道的好。” 风云却一本正经道:“你在洛家庄因为帮我,已经得罪了梅家父子,现在若是再惹上少林寺,只怕连冷爷爷也护不了你。当年他师兄背弃师门,千夫所指,想必后来也是追悔莫及。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她直言不讳,秦维桢垂首不言,两人僵持不下,周围人求救般看向郝雁奴,他熟视无睹,不慌不忙地走到那朱红大门前,撸起袖子就来捶门,砰砰响声在寂静山林空旷门口格外突兀。 莫轻悠: 郝雁奴:我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少林寺庙门轰然大开,一个瘦长中年和尚站在门前,身后的莫嗔一座铁塔般巍然而立,那僧人见了众人合掌行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住持道今日会有贵客来访,不知可是这位女施主?” 风云上前还了一礼,道:“在下风云,求见大通方丈,麻烦大师通传一声。” 那中年和尚进去通传,莫嗔立在原地未动,泥塑木雕一般,仍然是两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瞠目结舌看向她,自聚英堂重见那一刻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风云被他盯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昂首挺胸气壮山河道:“不错!我是鬼目宫巽木使,魔教中人,我还是轩辕山庄后人,你师兄的死对头,那又如何?你要怎样?!” 她与莫嗔一开始只是萍水相逢,后来两个吃货加酒徒臭味相投,相见恨晚,莫嗔马马虎虎惯了,从未问过她的出身来历,她自然也不会傻到主动坦白,如今这大和尚有嗔怪之意,她无名火立马升腾,反倒理直气壮的兴师问罪,明摆着要恶声恶气的倒打一耙。 莫轻悠这下连少林寺的门都不想进了,连大通方丈的影子还没见着,这姑奶奶就跟人干上了! 月白武功不济,看热闹的心一如既往:这莫嗔和尚砂锅大的拳头好生了得!谁打得赢? 莫嗔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怒,而是懊恼的低下头,咕哝道:“魔教就罢了,轩辕山庄也没什么,这两日听了不少你爹的旧事,觉着倒是条英雄好汉可是洒家这辈子最怕女人和小孩,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唧唧歪歪的,前几日竟然和你个女娃娃喝酒吃肉,称兄道弟,这传出去,岂不让道上的兄弟笑掉大牙?这洒家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风云: 这时中年和尚缓步而来,回复道:“住持有请风施主和秦施主两位进去,佛门净地,寺小院窄,其余各位施主还请在外面等候。” 秦维桢道了声“多谢!”便同风云一道进去,穿过松柏苍翠欲滴,碑石如林的甬道,经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几座辉煌庙宇,最后来到寺后的一处天然石洞前,洞内隐约可以看到三座石像,极为庄重。 秦维桢知道这里便是“达摩洞”,里面供奉的是达摩祖师和其两位弟子,暗暗生奇:这大通禅师不在方丈室中,怎么来了这里?风云看到洞旁左上角有两座石塔,里面地方甚是狭小,塔前立着一位老和尚,身披袈裟,庞眉苍颜,但是身材魁梧,精神矍铄,见了二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想不到老衲与飞天剑如此有缘,二十多年后,得以见其后人。” 二人向前施礼,风云暗忖:怪不得爹爹一提起大通方丈便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大家风范,不怒自威。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便是如此吧。 秦维桢幼时曾与父亲一起来过少林寺,拜访过大通方丈,还得其传授过拳脚功夫,受益匪浅,但是后来一夕巨变,大师武功散尽,江湖中人无不扼腕叹息,如今见了他,只觉神色坦然,一如既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中修为,当真令人佩服。 三人寒暄了几句,大通道:“洛家庄一事,我已知道了,你们连夜赶来,想必一路上阻力重重,不妨有话直说。” 风云听了,开门见山道:“莫执便是武当三杰之一的陆离一事,大师可知道?” 大通面色平静,道:“老衲知道。” 风云低头抱拳,道:“那便垦请大师交出陆离,让晚辈查清当年与他背后勾结之人。” 大通沉吟片刻,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说罢走到左边的石塔前,指着门上一狭窄窗口道:“两位请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物是人非(四) 风云凑上前来,只见外面春光灿烂,石塔内却是昏昏暗暗,一人光头赤脚坐在冰冷的石板上,神色木然,念念有词,满身尘土,胸前的血迹已成暗红,正是莫执。 大通沉声道:“他昨日被莫嗔带回来时,已是这个样子。老衲与他师徒几十年,他也认不出来。他已是心智大乱,疯疯癫癫了。” 秦维桢想起莫执昨日种种言行,暗自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风云突然道:“万一他是装疯卖傻逃过一劫,又当如何?” 大通合掌低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教徒无方,铸成大错,现已将他关在舍生塔中,终生在此悔过。一切冤孽皆由老衲一人而起,也当由老衲一人承担,这昏聩老朽之身,听凭施主处置,绝无二话。” 风云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大师可知二十多年苍鹰门与飞天剑结怨一事?” 大通方丈沉眉敛目,不言不语。 “事情起因是那掌门侄女袁新桐起了嫉妒之心,毒害我娘,我爹千里迢迢奔赴苍鹰门讨个公道,结果袁掌门自断一臂,替女赎罪,我爹素来敬重袁鹰扬,此事便一笔勾销。袁新桐远嫁避祸,摇身一变,成了洛夫人,仍是容光焕发,家世显赫。可这二十多年来,她积怨甚重,甚至想把我留在洛家庄,终生不得自由。相反,我爹因为此事惹得天怒人怨,都道他逼死前任武林盟主,恶贯满盈,这也成了梅镇南袁枭等人清剿轩辕山庄的由头之一。” 她抬头看向大通禅师,双目犀利,斩钉截铁道:“这冤有头,债有主,此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佛门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苦苦相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一己之身,对抗群魔,为风家老小讨回一个公道,何错只有?何罪之有?” 风云一双黑眸染了怒火,熊熊燃烧,寸步不让,大通方丈眉头紧锁,僵持半晌,缓缓走向右边那座石塔前,把门一推,里面空无一人,他转过身来,看向风云。 “唇舌之争,百无一用。施主若能在十招之内让老衲挪动半步,那莫执便交予你处置。如若不能,那这座舍生塔便为施主而设。有道是伏魔先伏自心,权衡先平此气,望施主在此处闭关修行,潜心静养。” 秦维桢知道大通方丈武功散尽,赢了并无光彩,输了被人耻笑,便扭头对着她摆摆手。 谁知风云不假思索就走上前去,两眼灼灼生辉道:“晚辈此生得与大师过招,幸至甚哉。” 秦维桢: 风云右拳击出,大通左手上旋上拖其肘,这本是少林十三趟金刚把中的拉肘劈心锤,下一步本要进右步出右拳,她早有防备,谁知大通右掌缓缓拍向她头部,她瞧得清清楚楚,偏生躲不过去,直接像个陀螺似的转了个圈,等她立定,那老和尚仍是原地不动,稳如泰山。 她定了定神,双拳同时击出,大通抓住他的双臂回拉,这招本是白鹤亮翅双抱肋,可这人不拍她双肋,却伸出右腿勾她脚踝,她仗着身子轻盈一脚踩过去,猱身而上,双手反搭住对方双臂,谁知大通不紧不慢的伸手恰好抓住她一只脚踝,喝声“去吧!”将她一把反掷出去。 风云自知遇到劲敌,右拳右脚同时出招,大通本可提右膝屈右臂封她拳脚,这次却不避不闪,等她拳至胸口,方才伸手握拳,另一只手化掌为刃,直劈她后颈,她只好低头绕过,大通双掌交错,按住她双肩向后一推,将她挡了回去。 秦维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禁啧啧称赞,大通方丈全无内力,只拼招式,闪转腾挪的一举一动看似极慢,却如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一般,叫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不知怎地,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微妙之处,心道大通禅师与冷师祖也是多年故交,这天下武功源自少林,海纳百川,异曲同工,倒也平常。 风云与大通不知不觉已过到第十招,毫无胜算,索性使了一招少林的转身甩劈锤,被推出后跃起翻身砸向大通,顺便一肘后击,不料大通侧身让开,提起她双肩,直接丢进背后的舍生塔中,把门一关落锁,道了声“有请!” 秦维桢: 郝雁奴,莫轻悠一干人等还守在门外,秦维桢知道拖下去不是办法,到时候两派大斗,两败俱伤。只得留在寺中,设法说服大通方丈放人。大通多年未见他,如今见已是个疏朗清华的少年英杰,心下欣慰,便邀他到山上饮一杯清茶。二人闲聊片刻,大通禅师微微一笑道:“秦施主面有难色,可是挂念那塔中之人,心事重重?” “晚辈不敢。” “为何不敢?” “《心经》有云: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挂念反而妨碍悟法,自是不妥。” “你自小便有慧根,如今依然灵性不减,我佛慈悲。” “大师看那塔内之人如何?” “阿弥陀佛,莫嗔讲述那洛家庄两日激战,提起这位风施主时赞不绝口,这情形与二十年前,武当冷施主提起她父亲时如出一辙,这位小施主在武学一道慧根不浅,乃天纵奇才,可惜却是与我佛无缘。” “大师可是惋惜她入了魔教?这其中另有隐情。” “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老衲向来不理正教魔教之争,可她戾气横生,杀孽太重,且刚极易折,过犹不及,老衲只望这晨钟暮鼓,诵经念佛,能帮她降除心魔,早日解脱。” “如此甚好,多谢大师。只是《六祖坛经》中有云:又有人教坐,看心观静,不动不起,从此置功。晚辈鲁钝,不知她身困石塔,心存怨念,可否能领会大师一番苦心?” “这”大通方丈放下茶杯,沉思不语。 “大师,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这父女情深本是人伦天性,她佛性尚浅,岂能说放下就放下?不如放她离开,自行领会,终有一日,自当觉悟。” “”大通方丈知道这孩子本性不坏,虽好逞强却从不欺软,她明知自己劣处,交手时却全然未用内力,只想领教招式,输了也不争不闹,老老实实地呆在里面生闷气。胸中天地宽,常有渡人船,自己费尽心机渡她过岸,却是杞人忧天了。桨已在她手中,爱憎善恶,只在她一念之间,何须别人插手?操之过急,只怕适得其反。 秦维桢见他态度已有所松动,缓缓起身,从容沉静,指着寺外西面成群古塔道:“敢问大师,那是何处?” “那是少林寺的塔林,历代高僧的尸骨都葬于塔下的地宫中,以示功德。”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晚辈今日,只见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怎话怎讲?”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秦维桢不疾不徐的后退一步,对着大通方丈长长一揖,不再多言。 大通方丈若有所思,犹自沉吟,这时一小和尚急匆匆奔上山来,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便告辞匆匆离去。 秦维桢挂念风云,就回到石塔,从窗隙内只见她伏地侧身,单手支撑,仔细一看,只用了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着地,似已入定,心无旁骛。这姿势好生奇特,他在外面站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又怕出声打扰她练功静养,转身向门外走去。 原来风云被关进石塔后气愤难当,内伤发作,只能盘腿调理,却觉得地上凹凸不平,依稀看到几张和尚俯身练功的刻画,本来不屑一顾,可是这和尚姿势甚是怪异,生平未见,她不由自主的就探身细看,还隐约摸到图旁注释,是吐纳呼吸之法,她照着做了片刻,只觉胸口闷痛之感顿减,心下大喜,将这刻画注解都牢牢记在脑中,运气全身,吐故纳新,渐渐的伤势好转,内力暴增。她有所不知,这神功看似简单,奇效惊人,却是她爹神往已久求之不得的少林寺不传之秘——易筋经。 这厢郝雁奴听秦维桢讲了经过,不咸不淡问了一句:“阿薰被关在什么地方?” “藏经洞旁的石塔。” “那里与主殿挨得可近?” “石塔在后山,与主殿相聚甚远。” “那太好了,你带我进去见大通方丈。” “你可是打算说服方丈?” “你跟他那么熟,都说服不了他,我就不必白费口舌了。幸好我早有准备,带了不少震天雷来,要是他不放人,我就把他少林寺的宝殿炸个粉碎,只要阿薰安然无恙就好。” 秦维桢,莫轻悠:这人平日看着识相,关键时候怎么是个混不吝? ------题外话------ 郝雁奴挥舞着震天雷:要把潜水的都炸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物是人非(五) 郝雁奴自小无家可归,颠沛流离,尝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见惯冷眼呵斥,甚至无辜打骂。他那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的本事,也是苦于生计,被逼无奈练就出来的。他心中早已认定了人性本恶,并无是非对错观念,所以只要为了他心中在意的人,即使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惜,即使呵佛骂祖焚琴煮鹤无所不为,不放人是吧,好!我炸出一条路来。 秦维桢正六神无主间,莫嗔大马金刀的走了过来,“秦施主,师父请你去后山石塔,有事商议。”说罢对郝雁奴挑了下眉,倒有喜上眉梢之意。 郝雁奴心领神会,立马收了火药,带着一众人等下山等候。 秦维桢到了石塔,见了大通方丈,顿时一愕:这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大师怎有天壤之别? 大通方丈的仪容未变,可是神态全然不同另了,黯淡无光,委顿萧索,似是山崩地陷,不堪重负,一夕之间便生出老态龙钟,暮气沉沉。这情景不禁让他想起那日大禹村,在风云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不愿招架的父亲,究竟出了何事? 大通方丈低着头,也不看向他,声音低哑,“秦施主,还请你带她出去,莫嗔会领你们下山。” 秦维桢从他手中接过钥匙,打开门来轻声叫了“阿薰”,转身恭敬道:“多谢大师。” 大通方丈双手合十,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与佛门有缘,临行前老衲送施主四句话:兀无不修缮,腾腾不造恶。寄寄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秦维桢正要道谢,风云已经从塔内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这才两个时辰便又是生龙活虎嚣张至极的魔头一个,她在大通方丈面前立定,一瞬不瞬的盯着老和尚。 大通方丈仍是一动不动盯着地面,如老僧入定,泥塑木雕一般,秦维桢以为她要寻衅挑事,赶紧劝架,谁知还未张口风云扭头便走,边走边表决心:老和尚你给我等着,下次我再来少林寺,定如出入无人之地。 她心心念念要杀个回马枪卷土重来,可这之后的十年她再未踏上嵩山一步,即便真凶已经伏罪,即便一切都尘埃落定,即便莫嗔寻遍江湖几次三番求她回来,为了说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金刚经﹑心经﹑坛经倒背如流,自己成就了一代佛学大师,她却梗着脖子不肯回来,这其中曲折,却是一言难尽了。 秦维桢和风云走出好远,大通身后的小和尚好奇探头,只见方丈双目紧密,神色灰败,良久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此时的洛家庄,洛夫人终于失了风度,气急败坏的指着女儿一顿痛骂:“越俎代庖,你好大的胆子!这里到底谁是当家的?” 洛缤纷面不改色的跪在堂前,鹰不泊想要负荆请罪,被她止住了,又犟着不肯走,在她身后僵成了一根铜柱子。 洛夫人被这一仆二主的玩意儿杵的眼疼,扬手一个青花瓷杯甩了过去,擦着洛缤纷额头在他脚边碎裂一地。她只是头略微一偏,蹙了蹙眉,洛公子赶紧上前给姐姐拭药,鹰不泊瞪着她发鬓旁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直接硬邦邦的顶了一句:“我是洛家庄的家仆,自然是听大小姐的话!” 洛夫人被这厮的大逆不道当场惊呆,回过神来只见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其余人等都低垂着头,只有一旁垂垂老矣的管家黎叔看着自己,这人照顾自己长大,又千里迢迢陪着自己嫁到洛阳,操心劳力,尽职尽责,此刻他却满是怜惜无奈。原来,自己执掌大权二十年,表面风光无限,在他们看来却只不过是个外人罢了,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女,一个不知不觉的抢班夺权,一个挖空心思的吃里扒外,这还真是作茧自缚呢! 洛夫人不自主的笑出声来,眼中水光盈盈,洛公子心中不忍,轻声道:“母亲——” “呵呵——”洛夫人只觉自己身陷囹圄,这骨肉至亲也有那狱卒的一半血脉,爱恨交加,怨天怼地,冷冷道:“你打小就是个聪明孩子,惯会藏锋算计,谁知也比我高明不到哪里去!你以为欲迎还拒欲说换休便能让她动心?她一样也是个没心肝的!宁可跟杀父仇人的儿子远走高飞,也不愿留在这鬼地方多待一日!不愿多看你一眼!” 洛公子: 甄柬本来是这天鬼鬼祟祟的躲在洛公子回房的必经之路上来个偶遇,结果百年不遇的撞见了洛公子愠怒神情,他眉梢眼角都是恨意滔滔,一双薄唇紧得冷酷无情,冷飕飕的刮了她一眼,一张玉脸上隐隐约约大写着一个“滚”字,生生的把她准备了一宿的绵绵情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洛缤纷出来追弟弟时已是不及,却刚好碰到了梅世英。她见梅公子神情黯然,想到自己任由他亲妹子梅冰清与毕生仇家走了,坐视不管,难辞其咎,不禁惭愧道:“你妹妹放心不下郝雁奴,想必随他们回了鬼目宫。” 不料梅世英释然道:“她留在此处,只会夹在正邪两派中左右为难,坐卧不宁,走了也是好事。好在风云和郝雁奴向来不曾亏待她,想必也不愿把两家的深仇大恨算在一个弱女子头上。” 他这时抬眼瞥见洛姑娘额上伤痕,问道:“你额头怎么回事?” 洛缤纷挨了母亲责打时也未掉一滴眼泪,可被心上人一提,不禁眼眶一湿,声音轻颤:“娘怪我擅自放人”想到梅世英前几日才败在飞天剑下,梅掌门颜面尽失,父子失和,想必他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当即就住了口,反倒关切的看向他,若非铁石心肠,岂能无动于衷? 梅世英信誓旦旦的认准了此生挚爱是周愔愔,可那怜香惜玉的心倒是一视同仁,恰巧四下无人,他手不由自主的就抚了上去,轻轻揉按。洛姑娘本来用了伤药,冰冰凉凉的甚是舒爽,这一瞬间患处却野火燎原,连带着整张俏脸都彤云满布,羞怯难当。 她落落大方,豪爽果断,梅世英早已觉得十分投缘,如今见了这幅小女儿情态,登时起了狎昵之心,耳边又响起父亲苦心积虑的那番话,自觉责无旁贷,于是理所当然的佳人在怀,吟风弄月。 一旁花丛中的甄柬嘿嘿冷笑:什么德文武容的四全姑娘,还未出阁就学会了眉来眼去投怀送抱,也不怕传出去惹人耻笑! 醉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莫嗔带着二人下了山,一路上脚步不停,尽是无话,快到了山下方才停下,回头看看风云,似是有些别扭,踟蹰半晌,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讷讷道:“洒家就剩这点口粮了,你省着点吃。”风云打开来一看,竟是几张凉透了的葱油饼,油光发亮,香气全无,可难为他竟然记得自己爱吃这个。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洒家既然认了个女娃娃当兄弟,那便反悔不得。你答应过洒家的桂花酿,也别想耍赖!洒家有空一定去找你喝酒!”莫嗔说完便转身上山去了,一边走一边大声诵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秦维桢忍俊不禁,一回头看到风云仍是板着一张脸,劈头就问他:“那老和尚跟你说了什么?可是要渡你出家当和尚?” 他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道此话从何说起。 “当年我爹见了他之后便不知中了什么邪,整日读佛经,闭门不出,废寝忘食,害得我娘担心了好久。你与他是老相识,通晓佛理,方才他又说什么你与佛门有缘,还送了你似是而非四句话,谁知道你会不会也着了那和尚的道?” 她顿了顿,见这书呆子不作声,便直眉楞眼怒气冲冲道:“你要是敢出家,我就一把火烧了这破庙,叫你没处念经去!” 秦维桢: “呵呵,十多年不见,你这孩子脾气依然大得很,老夫在此等候二位多时了!”山路尽头转出一位老人来,一袭道袍,鹤发童颜,相貌清奇。 秦维桢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她平日提起冷青松就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这番再见他老人家必然开心。 风云怔怔看向这位老人,上次见他时,还是在武当山下,他牵着自己的手万般不舍,千叮咛万嘱咐要爹爹明年再带她来武当,可岁月变迁,世事无常,她再也找不到去武当的路了。 她失魂落魄的挪动步子,一头扑进那老人的怀中,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冷爷爷,他们害死了爹爹和灵儿,娘也不见了,姑姑还被关在鬼目宫,那老和尚把莫执藏了起来,我报仇无门,没脸回家,怎么办?呜呜呜呜” 秦维桢一时有些慌乱,冷青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神色痛惜,悲不自胜,循声赶来的郝雁奴站得远远的,默不作声,肩上的青耕有些胆怯的缩成一团,白眼珠子晶莹欲滴,似是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哀哀欲绝,不能自己。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