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 正文 第一章 国丧 建业二十四年,重阳方过,便连绵了半月的阴雨,原本暮秋的京城更显得阴冷萧瑟,凋落的枯叶被雨水打湿,一点一点沿着纹路碎裂,埋进了泥中,再也寻不到痕迹。 天还未亮,偌大的京城寂静无声,只街道上零散的小贩方揭开门板,伸欠了两声,慢悠悠的支起了铺子,做起了早食。 殊不知,此时的皇宫内却装扮一新,宫人们皆面露喜色,着红戴锦,来往穿梭,虽是看来热闹,可手上的动作却极轻,讲实了皇家的规矩。 而位于皇城西苑的上阳宫,相比之下却平淡如常。瑞和殿外守夜的宫人仍旧规矩的立在廊下,不出一声,只有洒扫的宫女轻手轻脚的来回,饶是这般,仍旧担心扰了殿内安睡的人。 较之殿外,殿内更是空寂,殿门方推开一条缝儿,浓郁的檀香裹挟着地龙的暖意袭面而来,一眼而去,摆设简单而肃穆,层层的明黄纱幔在灯影下尤显得晦暗,仿若重重的雾霭,紧紧罩住了大殿,让人察觉不到丝毫属于人的生气。 纱幔尽头的朱漆描金雕檐拔步床也垂着双层的床幔,寂静了片刻,灯影下便瞧出了床幔后的人似是艰难的翻了身,随后便传出略有些喑哑的咳嗽声。 在殿外等候侍奉的宫人连忙鱼贯而入,掌事的宫人轻声上前,小心的将床幔挽起挂在凤尾金纹挂钩上,规矩的半跪在脚踏上,将床上的老妇人慢慢扶坐起来,随之接过小宫娥刚绞起的热帕,恭敬地递到眉前。 老妇人枯皱的手缓悠悠接过帕子净了面,浑浊的眸子微微一抬道:“什么时辰了?” 掌事的宫人恭敬的垂眉道:“回太后,刚过了卯时三刻。” 老妇人神情微忪,眸中氤氲着绝望和失落,方才的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曾经的顾砚龄,那个娇然肆意的京城贵女,顾砚龄。 然而如今,她嘴角微微有些沉,缓缓抬头扫了眼眼前的宫殿,眼前的人,再缓悠悠看向自己那双枯皱如老树一般的手,还有那双再无知觉,再也立不起来的双腿。嘴角渐渐浸着一丝笑意,却黯然冰冷。然而如今她却是以休养为名,被幽禁在大兴离宫,瘸了腿的圣母皇太后。 有谁会想到,她顾砚龄为国,为家,临朝扶政十七年,眼看着大兴进入了新的盛世,自己却沦落到如此境地。 用了清淡的素斋,顾太后坐在轮椅上,指尖触碰到扶手雕龙的纹路,没来由地一阵厌恶,倏地蜷回手,眉头微微一皱,淡淡道:“去佛堂。” 掌事宫人小心翼翼地推着顾太后进了佛堂,相比寝殿,佛堂的檀香味更浓郁了许多,待轮椅停在佛案前,掌事宫人轻声上前替顾太后拈了香,敬在香炉中,随之规矩地退了出去,轻掩了门。 佛堂内寂静的让顾太后能听到自己浑浊的呼吸声,她轻轻地抬头看着佛案后供着的观音,此刻正悲悯的看着她。 是啊,虔心礼佛了半辈子,如今她连跪拜佛龛的资格都没有,纵有万人之上的太后之名又如何? 她的一生,竟是个笑话。 顾太后强力抑制住胸腔中燃燃的恨意,深吸一口气,从腕上摸索出一百零八颗的凤眼菩提佛珠,佛珠之间嵌着的和田青玉在指尖划过一丝冰凉,顾太后轻然闭目,每拨动一颗,便欲平静一分。 然而不过寂静了半柱香,门口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久,佛堂的门被小心翼翼推开,顾太后仿若未闻,仍旧闭目,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影响,只见掌事的宫人面露难色,踌躇地走上前,小心抬目看了眼顾太后的脸色,徘徊间,终究道:“禀太后,乾和宫息公公方才来话。” 顾太后手中微顿,掌事宫人眉头紧蹙,仍旧为难道:“圣上命奴婢前去。” 话音方落,顾太后微微失神,手中一紧,险些扯断了佛珠手串,耷拉的眼皮随即微微睁开,看着眼前的观音缓缓道:“何事?” 掌事宫人手上微微绞着,饶是掩在袖笼下,仍旧被顾太后察觉出来。 “今日” 掌事宫人终是小心翼翼道:“今日慈宁宫寿辰,圣上大赦天下,命连摆十二日宫宴,方才乾和宫说宫中人手不够,要奴婢前去” 掌事宫人没敢再说下去,因为眼前的顾太后虽是面色如常,可眼中却是愈发的冷硬。 顾太后有些泛黄的指甲用力抠在佛珠上,嘴边噙着一丝冷意,究竟是宫中人手不足,还是顾砚锦担心远在离宫的她感受不到她此刻身为母后皇太后的荣耀?姐妹六十余年,从前她或许看不清,可在十年前那场逼宫幽禁下,她便再明白不过了。 “去吧。” 顾太后重又阖目,似乎方才什么也不曾听过一般,一如既往地拨起了佛珠,嘴中轻念佛语。 待佛堂再一次恢复寂静,顾太后再拨动手中的佛珠,胸中的戾气却再也无法消退。 “哐当”一声,顾太后将手中的佛珠厌恶地掷开,重重的打在门上,复又掉落,却散了一地的珠子,惊动了伺候在门外的宫人。 顾太后紧紧攥住自己蜷在轮椅上的双腿,手上越用力,心中的恨意便如同烈火烹油,愈来愈烈,仿佛要将一切烧为灰烬。 微微闭眼,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飞速略过,嘉正二十七年,十三岁的定国公顾氏嫡女砚龄嫁与当朝皇九子萧衍为嫡妻,为王妃十年,为后十二年,为太后如今已二十四年,前半生为谢氏和顾氏两族联姻皇室,辅佐皇九子登基,却被自己的夫君冷落了一辈子。 然而一心为家族的她从来不屑这些虚妄的荣宠,凭己之力扶持过继之子登基,本以为终是守得云开的她,却在中秋刚过便收到了父亲骤然中风的消息,而父亲中风当日,只因顾家二老爷顾敬昭提议登假山赏月夜,父亲不慎跌了一跤,半月后,便猝然长逝。 父亲身为嫡出长子,原本的爵位当由其嫡子世袭,然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在九岁时因高烧成了世人口中的“痴儿”。 世人皆知顾太后因骤然得知噩耗,一时不慎从高台上跌下,以至于废了双腿。而定国公爵位也顺理成章落在了顾氏嫡出的二房顾敬昭,那个她曾经最亲近,最信任的二叔头上。 如今的她还清楚的记得,在她小产被府中太医告知失去了生育能力,几近绝望时,是顾敬昭强忍着悲恸,佝偻着背,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提议将唯一的嫡女顾砚锦送进王府中,与她支援,那时她从这位二叔眼中看到了长辈对她的怜爱与心痛,让她竟以为这是为了她和顾氏家族日后的打算。 可她斗尽了宫中的宠妃,终究是为她人作了嫁衣裳,如今顾敬昭的小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国公兼内阁首辅,顾砚锦贵为皇帝生母,成为世人跪拜的母后皇太后。 而她顾砚龄呢? 却成了无父无母,帮人悉心养了半辈子儿子,终究瘸腿幽禁在宫苑一隅,了却残生的孤家寡人。 至今她都忘不了那一日,是她的好二叔,她的好妹妹,还有她那世人赞叹孝顺无比的好继子,图谋逼宫,冷眼将她逼至如今的境地。 她恨,恨得身体不住地颤抖,指甲紧紧抠住扶手,泛黄微皱的指甲蹙然断裂,胸腔内似是憋着一股气,禁不住地往外横冲直撞,终究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一般,直到吼腔的声音变得嘶哑,似是被强烟熏了一样干涸。 待饮了一口宫人递过来的茶,顾太后才渐渐平息,无力地靠在轮椅上,合着眼,感受到喉间的腥味,顾太后噙着冷笑。 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可她不甘,更是可恨,可恶,此刻她的心如钝击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刺痛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饶是断裂的指甲已经浸着血,她仍旧紧紧紧紧抠住轮椅扶手。 若是回到从前,她绝不会为别人养儿子,用半辈子为她人做嫁衣,也绝不让父亲死于非命,让自己半生残废,更不会让仇人善终! 她要让他们一点一点尝试她曾经经历过的噬痛,让他们犹如活在烂泥中的蝼蚁一般,任人羞辱! 是夜,大兴皇城鸣钟二十七声,辅佐两代帝王,荣耀半生的圣母皇太后,猝然薨逝于上阳宫,享年五十九岁,谥号孝正庄康敦仁端惠辅天承圣敬皇太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归来 顾砚龄睁开略有些酸涩的眼睛,眸前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翳,白茫茫下的重影,使得顾砚龄不禁闭上眼缓了半晌。 再睁开眼来,少女独有的粉红撒帐印入眼前,暖暖的日光从格窗中倾泻而来,更显得轻透莹然。 顾砚龄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因为激动,拂开纱幔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待目光触及那白玉般莹润无暇的小手,上面涂了的红色丹蔻刺痛了顾砚龄的眼。 再极目而去,黄花梨木卷草螺钿妆台,上面搁了嵌着珠玉的香粉盒子和妆奁,紫漆彩绘楠木施上整洁的挂着少女的衣饰,窗下的玻璃面镶银华梨木桌上还搁着扣了棋罩的残棋。 犹如一记石锤重重落在顾砚龄的心头,此刻的顾砚龄有些发懵,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顾砚龄紧皱眉,如今的她仍能切身感受到死前的绝望与痛苦,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床上,骤然如刀绞的疼痛让她使劲攥着床褥想起身,刚刚挣起的身子却又重重落回了床上,喉中如枯涸的干井,丝丝的腥味让她想开口,却终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哑声,如腐朽的老树般,绝望而丑陋。 眼前的一切虽恍若隔世,可顾砚龄仍旧清楚的记得,这是她曾经未出阁的少女闺房,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烂漫活泼的季节,而在十五岁出阁之后,她的人生却渐渐走入一滩平静的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沉坐在床上的顾砚龄犹在发怔,耳边却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待床幔再被撩起,少女清脆好听的声音让她身子猛地一僵。 抬头间,看到落葵姣好的笑容,顾砚龄瞳孔一缩,下意识的一把攥住落葵的手。 顾砚龄骤然的动作让落葵猝不及防,感受到手中的疼意,落葵不由想挣开,却在下一刻又压抑住惊慌,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落葵柔软而温热的手让顾砚龄身子一松,头微微垂下,看着脚踏上少女镶了东珠的锦缎绣鞋发怔。 “我活过来了。” 少女的喃喃自语让落葵有些发懵,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发烧烧坏了身子? 想到这,让落葵惊如雷劈,慌忙跪在脚踏前着急的看着顾砚龄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唤大夫去。” 见顾砚龄怔忪着不说话,落葵拔腿就要朝外去。 “我做噩梦了。” 落葵的动作定在那,听到自家姑娘平静的话语,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又半跪在少女面前,温热的手覆在少女手上,温声安抚道:“噩梦都是反的,姑娘莫怕。” 顾砚龄怔怔的点头,转而淡淡地抬头看向眼前温柔笑着说话的落葵。 是啊,她只是用一辈子去演了一场噩梦,现在连落葵都好好的站在她眼前,不是么? 如今她的噩梦是醒了,而那些背叛过她,算计过她的人,他们的噩梦,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对着顾砚龄定定的眼神,落葵一时有些不自在,手上不停的绞着,上前也不是,退下也不是。 顾砚龄扫过这一幕,不经意地偏头,淡淡地抽回了手,轻声道:“我想喝水。” 落葵一听,忙笑着起身:“奴婢日日都让小厨房在炉上温着姑娘喜欢的冰糖银耳炖雪梨,姑娘可要尝一尝?” 顾砚龄嘴角牵起柔和的笑意,宝珠般闪亮的眸子满意地看着落葵道:“好。” 落葵见得了自家姑娘的肯定,跟吃了蜜一般,笑着转身朝外去。 顾砚龄静静的看着落葵喜不自抑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却渐渐变冷。 她如何能忘记,最受她宠信的落葵,在她作为王妃怀着身孕之时,偷偷爬了皇三子的床,硬生生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在皇室上下受尽了他人暗里的嘲讽和耻笑,更让皇三子鄙看了她几分。 “冰糖银耳炖雪梨最是养人,姑娘发烧之时,奴婢半夜守着总能听到姑娘的咳嗽声,这梨水镇咳可最是有效了。” 听着落葵絮絮叨叨的话语,顾砚龄静静打量着落葵的身影,正当芳龄的少女容颜娇美,敷了上好的香粉更显得白璧无瑕,穿着桃红镶领半臂比甲,下着藕粉绘花草纹的罗裙,衬的身姿格外窈窕。 公侯世家如是这般,但凡有脸面的丫头,穿着衣饰比之官宦小户人家的小姐更体面,这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出仕的世袭子弟,仍能抱着祖上的老本啃上几辈子。 顾砚龄身边伺候的两个一等丫头,四个二等丫头皆是从小便选在她身边伺候,不是母亲谢氏所选,便是老国公夫人李氏从自个儿身边拨过来特意伺候的,论容貌能力在府中皆是最出挑的。 可饶是这样,落葵的容貌身段却也是这些丫头中最出众的,因着贴身伺候,娘老子也是在府中混出些脸面的老人,落葵在丫头中不由高出一等来,而从前的顾砚龄喜欢落葵说话伶俐,消息也探的勤快,对她也就另眼相看了几分。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最后与同她斗了半辈子的宸皇贵妃王氏暗中勾结,意图构陷她,饶是赐了她一杯毒酒了结,可那蚀骨的恨意却让如今的她仍难以平复。 半辈子明争暗斗的宫苑生活让她牢牢记住了一句话。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顾砚龄接过落葵递过来的定窑缠枝莲口碗,轻轻拿勺匙舀了起来,轻抿了一口,甜的发腻,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经历的太多,原来,连曾经最喜欢的也会变得不那么讨喜了。 “醅(pei)碧呢。” 顾砚龄淡淡放下碗,头也未抬,似是随口而问。 落葵笑着答道:“醅碧去守着小丫头们侍弄姑娘的碗莲了,这几日姑娘病着,那花似是知道般,都没从前那般开的那么好了,怪不得今儿奴婢瞧那焉儿了数日的花今日开的极好,原来都是姑娘的好兆头。” 顾砚龄只当听趣儿般,嘴角微勾,醅碧沉稳内敛,不喜争功,因此从未像落葵这般时时伺候在侧,唯恐少了显示忠心伶俐的机会。 可这般的人,却在日后不离不弃陪伴了她四十余年,一生未嫁,只因怕她一人在宫中行的艰难,可自己却为她操劳的折损了身子,最后走在了她的前面。 顾砚龄思绪尚在从前,却听得门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似是急匆匆赶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真情假意 “长姊,长姊是不是醒了?” 人还未到,便能听到男孩儿略显稚幼的声音从帘外传来,话音刚落,薄薄的帘拢便呼哧被掀开,随之一个小小的身影蹿了进来,轻轻撞进顾砚龄的怀里。 骤然感受到怀中温软带着熟悉香味的小身躯,顾砚龄身子微怔,眼眶一红,慌忙垂下头,还未等去拭,泪水却已经落在男孩儿的身上。 男孩儿感应极敏,将埋在顾砚龄怀中的脸抬起来,看着长姊红红的眼眶,浸着泪水,眉头不由一皱,着急道:“长姊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发烧还未好?还是有谁欺负你了?” 顾砚龄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扫了眼同是狐疑地看着她的落葵,和幼弟的乳母李氏,顾砚龄淡笑着拿帕子擦了泪,打趣的对着幼弟顾子钰道:“是你撞疼我了。” 顾子钰听了长姊的话,更是手足无措,急忙站直身子,拉开顾砚龄的手着急的打量道:“哪里疼,要不要叫大夫。” 看着稚子纯真的模样,顾砚龄心中的阴翳扫了大半,一股暖意汨汨流入五脏六腑。 “好了,长姊逗你的。” 顾砚龄宠溺地将幼弟环入怀中,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是长姊做了噩梦,害怕的哭了。” 顾子钰的脸埋在顾砚龄怀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稚气:“长姊不怕,阿钰今晚陪着长姊睡,长姊就不会做噩梦了。” 顾砚龄笑着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个声音急忙插进来:“钰哥儿又说着玩了,都说三岁不同席,哥儿身子一向不好,方才偷偷跑出来,已是害得我们跑了大半个院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会儿和姑娘说会子话,可得回竹清院好好习字,不能再瞎跑了。” 顾砚龄听得话来,眉头微皱,顾子钰小心翼翼地窝进顾砚龄怀中,嗫嚅着道:“老师和父亲布置的功课我都习完了。” “浑说!” 乳母李氏似是笑着道:“功课只有学无尽的,哪有学完了的,钰哥儿又想偷懒了。” 瞧李氏还有些见识,顾砚龄眉头才微展,正欲劝幼弟,然而低头却瞥到李氏的手不露痕迹地钳住了顾子钰的手臂,顾砚龄眸子一冷,舒尔淡淡收回目光,微微瞥了眼那李氏,却见那李氏貌似劝说,可眼角的笑意却是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妈妈关心阿钰的紧。” 顾砚龄嘴角的笑意淡淡牵起,随手般将顾子钰揽回怀中坐下。 李氏几乎是同时收回了手,再看时,已是沉稳的立在那儿,笑着道:“钰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不关心咱们钰哥儿,还能关心谁?” 瞧着自己在长房嫡长女面前受了夸奖,李氏眯着眼,心里喜滋滋的,要知道,这位嫡出的姑娘可尊贵着的,父亲将来要承爵,母亲出身于陈郡谢氏,上得老太太的青眼,下得各房的尊敬,年纪虽不大,可谁敢小看? “说起来让姑娘笑话,我家那俩小子如今胡打海摔的长到如今,都不如咱们钰哥儿让我觉得亲。” 顾砚龄笑而不语,只闲来无事般拈起汤匙,有一下无一下的搅着碗中的汤,让李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在愣神中,却听得少女清冷的声音。 “妈妈和钰哥儿亲近是应该的,我这做长姊的笑话不得,我只是有些不解,如今连妈妈这般沉稳的人,却也亲近的有些省不得规矩了。” 话语中倏然的冷意让李氏身子一僵,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姑娘。 不等李氏说话,顾砚龄却笑着温柔的替钰哥儿整理着衣襟道:“在咱们公候府里,就是我这个做长姊的要训导钰哥儿,都要掂量着话儿来说,妈妈倒是训导自家的小子般,就是把方才的话拿到老祖宗和母亲那去,只怕也是越了矩了。说来也不怕笑话,就是老祖宗都从未对钰哥儿说一句重话过。” 说罢顾砚龄最后抚平钰哥儿的玉佩香袋,转而盯着李氏,嘴角勾着浅笑道:“妈妈虽看着钰哥儿长大,可也不得不记住,钰哥儿是咱们定国公府长房嫡子,将来是要袭爵的,可与外面那胡打海摔的孩子不一样。” 话语说到最后愈发显得分量,坐在床上的少女此刻端正的坐在床榻上,瞧着温和,可那通身的气势却让李氏有些冷汗连连,忙赔笑道:“是是是,姑娘提醒的是。” 终究没抓住把柄,顾砚龄未再拿捏,淡淡地收回目光,眼眉一弯,嘴角噙着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老祖宗和母亲向来夸妈妈悉心体贴,我作为钰哥儿的长姊,难免要与妈妈多聊两句,毕竟家大业大,这府里服侍的婆子丫头多了,难免有些骄矜不知深浅的,妈妈也得留神,尤其是钰哥儿院里的,更得时时敲打敲打” 顾砚龄话未再说下去,李妈妈急忙点头应是,心里却叫骂着不知是竹清院哪个不知死活的偏偏惹怒了这位琉璃院的长姑娘,白白累得她挨骂。 “伺候了半日,妈妈也辛苦了,不如先回竹清院吧。” 顾砚龄笑意暖然,低颌摸了摸钰哥儿的头:“既然布置的功课已经习完了,也该劳逸结合,今儿钰哥儿就在琉璃院陪我用饭,一会子我便让落葵与母亲说去,妈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李氏眸中一闪,迟疑地扫了钰哥儿一眼,再一抬头,正对上顾砚龄的眸子,身子一僵,随之笑道:“是,那奴婢先告退。” 顾砚龄点头,示意落葵亲自去送,看着李氏渐渐消失的身影,顾砚龄眸中还冷,沉思不语。 钰哥儿小小的身子大冬日里烧的通红,紧闭眼颤抖着说不出话的那一幕,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父亲与老师布置的功课每天只半日我便习完了,可妈妈只让我反复的练,不准我出竹清院,今日是听得长姊醒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 顾砚龄眉头一皱,低头看着轻声嗫嚅的钰哥儿,正欲说话,窸窣的声音响起,顾砚龄随之缄口,便见得穿着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的醅碧随着落葵走了进来。 顾砚龄身子一顿,眼看着醅碧过来行了礼,却只淡淡点了头,复而看向落葵道:“留钰哥儿用饭的事,你去与母亲说一声。” 落葵接了差事,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的醅碧,下颌微扬,喜滋滋的应了出去。 顾砚龄收回目光看向醅碧,醅碧被这一动不动的眼神看的有些紧张,而自家姑娘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她愣了半晌。 “你去悄悄替我打听钰哥儿的乳母李氏,莫让他人知道了。” 近身打探的事姑娘向来交给落葵,也正因为如此,饶是同为一等丫头,落葵与她共事中,总会自恃几分。可方才,姑娘是在吩咐她? 顾砚龄唇瓣微勾:“醅碧?” 醅碧这才收回思绪,随即敛神道:“是。” 顾砚龄牵起柔和的笑意,醅碧虽内敛,却也是聪颖之人,要不然,又如何在明争暗斗的后宫陪伴了她半生。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从前她给了无数机会的落葵,如今,是再也留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姊妹 待撤了饭,顾砚龄本欲送钰哥儿回竹清院,然而钰哥儿却担心她出去又着了寒,如何也不愿,顾砚龄只得作罢,让醅碧好生跟着。 虽说高烧几日已是退了,可到底还是有些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的感觉,顾砚龄不愿在床榻上窝着,前世在床上躺了数年,如今能再站起来行动自如,让她的内心已是难抑的激动。如此,落葵便扶着她靠在了南窗的炕上。 “只怕姑娘坐在窗前让风打了头,奴婢把这窗给掩了吧?” 听了落葵的话,顾砚龄也未抬头,只点了点,便拿起炕桌上的一卷棋谱,闲来翻着。 过了半晌,顾砚龄抿了口茶,手指轻触到纸页上,正欲翻,便听得打帘进来的声音,抬头间,着水蓝衫子,碧色绫裙的绛朱走了进来道。 “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来看您了。” 顾砚龄眉头微皱,舒尔点头,方将手中的棋谱丢在案上,便瞧着帘子一打,三个少女笑着结伴进来。 “姐姐可好些了?” 闻声看去,居中的少女肤如脂玉,杏眼含春,一身蜜色十二幅襦裙更衬得温柔娴雅,此刻正看着顾砚龄柔声的笑着。 顾砚龄语气更温和了几分:“已是好了,只是还有些头晕乏力罢了。” 说罢看了眼随行的姐妹道:“都坐吧,我尚有些不舒服,便没起身迎你们。” “在老祖宗面前,有些人可讨的一手好巧,这会子姊妹间了,却是矫情到这般,瞧着生龙活虎的,偏生装的起不来床,叫谁信。” 一个语气不满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虽小,却落入了众人的耳中,顾砚龄瞥了眼她这个四妹顾砚朝(cha一),嘴角淡淡,不过仍旧是那骄纵不知高低的性子。 之前的少女更是如同未闻,笑着上前坐到顾砚龄身边的圆凳上轻语:“我和四妹妹,六妹妹刚从老祖宗那过来,临来老祖宗还特意嘱咐我,让姐姐好生休养身子,不急着过去请安,待大好了再说。” 顾砚龄笑着点头:“劳老祖宗惦记。” 说罢顾砚龄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清浅的笑意丝毫不减,有谁会知道,这便是日后大明的母后皇太后,顾砚锦。 “屋里虽暖和,到底是春寒未过,落葵还是去取了薄毯来给姐姐盖上吧。” 听到少女柔语提醒,落葵看向顾砚龄,见顾砚龄点头,随之笑道:“还是三姑娘想的周到。” 顾砚锦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看着落葵退出的身影,顾砚龄一转眸,看到了六妹顾砚澜此刻正坐在圆凳上,到底年纪还小,不过七岁,两只手攥着裙子,一双琉璃珠子般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看着桌案上的两碟小点,偶尔眨巴眨巴眼,看的顾砚龄不由一笑。 “澜姐儿,来长姐这儿。” 一听顾砚龄轻唤,顾砚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高兴的站起来,提着裙子朝顾砚龄小跑去。 顾砚龄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儿,顾砚澜听话的坐过去,顾砚龄笑着将案上的点心朝过移了点。 “这是陈郡师傅做的点心,倒与京城的不一样,你们尝尝。” 听了顾砚龄的话,顾砚澜第一个上手拿帕子包了一个高兴的吃起来,复又抬起小脸,嘴被点心塞得鼓鼓的,看着顾砚龄道:“还是长姐这儿的东西好吃,珍珠院和玉澜院的点心我都吃腻了,一点都没有长姐这的好。” 顾砚龄笑着低头道:“喜欢我一会儿就让绛朱再用攒食盒子给你装些回去。” 顾砚澜兴冲冲不住点头的样子将一屋子人逗笑了,绛朱也“噗嗤”笑着道:“奴婢这就给六姑娘准备去。” 此时顾砚朝的贴身丫头银屏询问的看向自家姑娘,却被顾砚朝一个冷眼戳的身子一颤,顾砚朝犹嫌不够,又鄙声呵斥道:“别给我丢人现眼,不过是些劳什子点心,有什么可拿的,京城最好的莫过于杏花阁的点心,我若要吃,日日都有,还看得上这些?” 顾砚龄瞧着这一幕,唇瓣笑意未减,只当未听见一般,只自顾拈了块吃了一口,反倒是瞟眼看过来的顾砚朝见自己被愣生生忽视了,更是气得不行,手中攥扯着帕子,骄矜的一转头,冷哼了一声。 顾砚锦将一切收在眼底,唇瓣浮起不易察觉的微笑,只抬颌示意身边的画阑也取了块点心,轻抿了一口,舒尔眉眼带笑:“这点心当真比京城做得更细腻松软些,也就只有从陈郡带过来的厨子才会做得出这些来。” 顾砚龄笑而不语,母亲谢氏是家中嫡幼女,远嫁京城,不仅嫁妆八十一抬,就是随行带来的家奴厨子也是不少,因此放眼瞧去,除了父亲顾敬羲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老人儿,整个大房几乎泰半都是谢氏娘家带来的,这般情形,也是放眼四房中独有的。 顾砚朝不屑地冷哧一声,正说着,落葵手中拿着薄毯走了进来,到了近前,顾砚锦自然的转过身道:“把薄毯给我吧。” 落葵一愣,看了眼顾砚龄,便顺从地把薄毯递给了顾砚锦,顾砚锦接过薄毯,轻轻展开,微微俯身搭在顾砚龄的腿上,细心地将两边掖了掖。 顾砚龄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道:“又何必让你来做,让落葵来就是了。” 顾砚锦笑着抬头:“这举手之劳的事落葵代得,姐妹情谊却是代不得的,姐姐这几日病着,莫说大伯父和大伯母担心,母亲也是时常挂念姐姐着的。” 说话间,顾砚锦从袖笼中小心取出一枚平安符来柔声道:“长姐病中的时候,我随母亲去了城外紫阳观的真人宫为姐姐请了枚平安符,是紫阳真人亲自开了光的,以后姐姐就随身带着,替姐姐保平安吧。” 顾砚龄唇瓣微勾:“谢谢妹妹了。” 说罢顾砚龄朝落葵看了一眼,落葵忙上前将平安符接了过来。 “嗬,大伯母和三姐真是体贴入微,倒显得我们三房,四房冷落血缘亲情了?” 一旁的顾砚朝早已坐不住,嘴角嘲讽的上扬,还未等顾砚锦说话,便哧然起身,嘴角不屑的轻撇道:“一个虚情,一个假意,果真是一路人。” 说完又挑衅地看向顾砚龄:“还以为病的连床都下不得呢,若不是三姐在老祖宗面前上赶子提着要来看你,我才不来这带着病气儿的地。” 说罢顾砚朝扭头就走,碰的圆凳险些倒地,顾砚龄早已习惯了顾砚朝趾高气扬的模样,反倒是顾砚锦被噎的有些尴尬,眉头不豫地皱了一下。 顾砚龄看了顾砚锦一眼,眉眼浮起一丝笑意,她却是觉得顾砚朝歪打正着,说对了,如今她与顾砚锦可不是一个虚情一个假意么? 顾砚锦再瞥向顾砚龄,眉目复又舒展开来,笑着道:“说了这会子话,姐姐想必也累了,我便不打扰了。” 顾砚龄也未作留的意思,让绛朱将顾砚锦和顾砚澜送了出去。 落葵这才不快的撇了撇嘴,忿忿道:“四姑娘总是这般与姑娘作对,人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在咱们琉璃院,她还对丫头喊打喊骂的,如何把姑娘看在眼里过?” 顾砚龄抿了一口茶,唇瓣轻启:“她若和气待我,那才怪了。” “再者,你也说了,她打她的人,骂她的狗,与我又有何关系?左右是人是狗,又没咬到我身上,我去吃个什么劲儿。” 说罢顾砚龄将茶盏缓缓落回案上,顾砚朝不过是让老太太这么多年宠的不知道分寸了,事事喜欢与人攀比争高下,说话行事浅薄了些,与顾砚锦这般绵里藏针的相比,反倒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弄鬼 次日一早,天方微亮,顾砚龄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缓缓睁开双眼,眼神迷蒙,怔了半晌,便撑着手慢悠悠坐起来,外间伺候守夜的醅碧听到了里屋的声音,忙起身来,披了件衣裳轻声问道:“姑娘起了?” “嗯。” 少女的声音犹带着几分清晨的慵懒,醅碧利落的穿戴好衣裳,便去外面唤绛珠她们来伺候梳洗。 听着醅碧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顾砚龄环视了眼前的一切,复又将双手置于眼前,细嫩无暇,肤如白玉,一如从前,一夜过去,她仍旧在这里,顾砚龄无声的舒了口气。 怔忪间,醅碧同落葵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绛朱和伺候梳洗的丫头,待用青盐擦了牙,净过面,绛朱替顾砚龄绾了个少女分肖髻,便由落葵与醅碧伺候着换了件杏粉窄袖齐胸十二幅襦裙,胸前,袖口以苏绣的针法淡淡压了一圈忍冬,衬得人更是恬静温婉。 出门时,醅碧取了件斗青云锦披风替顾砚龄仔细系上,温声缓缓道:“春寒料峭,姑娘还是多穿些的好。” 顾砚龄看着醅碧,唇边浮着暖人的笑意,落葵瞧着这一幕,面色便不大好了,拿眼棱了下一旁的醅碧,嘴角微微一沉,似是颇不以为然。 “你就留在院子里守着丫头们,让落葵随我去宁德院一趟。” 听了顾砚龄的话,醅碧顺从的垂首,一旁的落葵顿时眼眉一挑,嘴角是掩不住的得意,扫了眼低首的醅碧,一直身子,忙上前扶着顾砚龄。 顾砚龄瞥了眼落葵,沉默不语,而落葵扶着顾砚龄经过醅碧身边,却是暗暗将醅碧撞的险些一个趔趄,骄傲的一扬头,头也不回地随顾砚龄转身走出了琉璃院。 如今安国府还是顾正德当家,作为安国公,自当与妻傅氏居于安国府中轴的宁德院中,而未来将要继爵的顾敬羲便与谢氏选了东院静华院居住。 顾砚龄因是顾敬羲与谢氏的长女,深得顾敬羲喜爱,因此顾敬羲便特意挑了离静华院最近的琉璃院给了自己的长女,而这琉璃院离宁德院也并不算远,因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顾砚龄便走到了宁德院门口。 顾砚龄上了石阶,踏过门槛,沿着抄手游廊直走到傅氏平日所居的屋前,只瞧着门口的婆子媳妇儿站了两排,眼尖的瞧到了顾砚龄,眉眼间顿生笑意,热络的上前道:“大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顾砚龄抿唇轻笑,温和的回了几句,正招呼间,老太太傅氏身边的周嬷嬷早已听着声儿,打了帘子出来,瞧着裹了披风站在廊下的顾砚龄,忙上前几步道:“姑娘怎么来了,方才老太太还说您正病着,要好好将养着,莫要逃神来应这请安礼,瞧瞧,我不过晚了一步,老太太可要怪我了。” 顾砚龄唇瓣微扬:“昨儿因着尚未好全,已经耽搁了请安礼,今日已经好些了,若再不来,便是我的不是了。” “再没比姑娘更懂礼的了。”周嬷嬷眯着眼睛一笑,自然的挽住顾砚龄的手臂朝里屋去。 软帘一打,便是淡淡的檀香和着新鲜的果香氤氲开来,丝丝扣扣萦绕鼻尖。 明亮的灯火透过琉璃的镂空灯格,影影绰绰的落在屋内,转过八扇泥金“百寿图”屏风,傅老太太坐在中间的降香黄檀罗汉床上,正与右首坐着的二太太俞氏说着话,顾砚锦静静坐在俞氏身边,微微颌首似是在听,瞧见了顾砚龄的身影,脸上顿时漾起笑容,搭在腿上的手悄悄与顾砚龄打着招呼。 顾砚龄微微一笑,让她奇怪的是,一向伏在傅老太太身边讨巧的顾砚朝此刻却是冷冷清清的坐在三太太秦氏手边,耷着头,看不到表情。 “长姐。” 听到清亮的声音,顾砚龄看到六妹顾砚澜坐在四太太袁氏一旁,正咕噜噜瞪着玻璃珠子般的大眼睛,兴奋的与她笑着打招呼,好似若不是长辈们在这儿,小丫头下一刻就要扑了过来般。 傅老太太转眼瞧到了顾砚龄,笑意更深了几分,招着手道:“还正要让人与你去说,今儿的请安礼免了的,你怎么就来了,可冷着没?” 顾砚龄笑着摇了摇头,规矩极整的行了礼,傅老太太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到底,这才是陈郡谢氏才能教出来的礼仪。 “老祖宗免了阿九的请安礼,是长辈对晚辈的体贴,阿九来给老祖宗请安,是对长辈的孝道,当今圣上都以孝道治天下,阿九又怎能怠慢,更何况今日阿九已是好了许多。” 傅老太太听了,点了点头,笑着招顾砚龄过去坐着,顾砚龄缓步往过去,经过三房身边时,便瞧着顾砚朝狠狠地瞪着自己,却是习以为常,眼也懒得多停留。 “瞧瞧咱们大姑娘多会说话,这么比下来,咱们其他三房都跟不会说话的哑巴似地。” 三太太秦氏似笑非笑的瞧着顾砚龄,怪声怪调的继续道:“以后咱们几妯娌可得多跟咱们大嫂好好学习这教养之道。” 听到秦氏话里有话,众人都没应声,傅老太太更是不豫地微微皱眉,到底是做长辈的,当着她的面这般语气不善,实在是不上台面。 “咱们阿九确实是随了大嫂,举止在京城姑娘们间都是拔了尖儿的,不过咱们朝姐儿,澜姐儿的模样品性拉出去哪个又不是让人夸的?说到底都是老太太教的好。” 二太太俞氏的话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把马屁拍对了地方,傅老太太眉眼间瞬间漾起了笑意。一旁的三太太秦氏堵不过心里的气,正要再说,一对上傅老太太警示的眼神,登时收敛了些,恹恹地不再说话。 说话间,瞧着傅老太太睡意来了,俞氏便极懂眼色地起身,众人也跟着起来,傅老太太点了点头,临进屋前又特意嘱托顾砚龄道:“既是身子好些了,便去瞧瞧你母亲。” 待顾砚龄退出来,俞氏已带着顾砚锦先走了一步,顾砚龄也正欲朝右手游廊走时,前面的三太太倏然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道:“龄姐儿,原是隔着房,我不该说太多,可到底大嫂身子不好,我这做三婶的教导几分也不是不可,你说是不是?” 顾砚龄听了此话,停下了脚步,端庄的立在那儿,微微颌首道:“三婶有话请说,阿九听着。” 秦氏一听,嘴角微一凝:“说到底,你与朝姐儿都是亲姐妹,女儿家之间小打小闹是常有的事,又何须事事都拿着往外扬?” 说话间,秦氏警告般扫了眼顾砚龄身后的丫头冷冷道:“昨儿不过一点口舌之争,难不成非得要闹到老太太耳中,让咱们朝姐儿挨了训,让我这作婶子的为难?” 顾砚龄听完,嘴角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再抬头间已是端庄一笑:“三婶说的是,姊妹多年,阿九如何不知道四妹妹坦率的性子?昨儿是阿九不对,身子虽未好全,却也该起身迎接几位妹妹才是做长姐的道理。” 秦氏一听顾砚龄这么说,却是有些尴尬,正要再言,却见顾砚龄继续缓缓道:“只不过三婶后面的话让阿九有些不明白,昨日送走了几位妹妹,阿九又发了低烧,莫说是落葵她们几个贴身的,就是整个琉璃院的丫头婆子都忙前忙后的请大夫,拿方子煎药的,药房倒是去了,这宁德院着实未踏过,不知婶子方才所言,是从哪听得的?” 秦氏眸中更是一怔,今儿带着朝姐儿一大早来宁德院请安,向来是老太太心头宝的朝姐儿却被老太太严厉地说了几句,还晾了一早上,暗里打听老太太房里的人,才知道不过是因为朝姐儿昨儿去琉璃院时行为无状,她原本以为是顾砚龄让房里的人去老太太耳边多了嘴,如今瞧着,难道竟不是? “你少装,若不是你,难不成是我自己?昨儿当着我的面没胆子说,背地里却尽是坏话,人都说陈郡谢氏是百年望族,上下重极了礼仪,如今瞧着,原来教的都是口蜜腹剑的礼仪。” 听着女儿言语过了分,竟然将谢氏一族拉进来,秦氏忙斥道:“闭嘴。” 顾砚朝不服气地还要说,却被秦氏警告的眼神给压住了,顾砚龄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低头拈了拈手中的帕子道:“四妹妹若不信,可将徐大夫请来,昨儿是他替我瞧的病,问一问便清楚了。” “若还是不信,我可以陪你去老太太那把事情问问清楚,免得惹得你我姊妹之间起了间隙,至于说我外祖母家的礼仪教养” 顾砚龄眼眸微抬,静静看着顾砚朝:“四妹妹去问母亲也好,去陈郡问老祖宗也好,我若是妄言,只怕失了作晚辈的规矩。” 顾砚朝如何听不出顾砚龄话中隐射自己没规矩?可人顾砚龄偏偏一副瞧不见她吃人般的模样,只款款给秦氏行了礼:“阿九还要去瞧母亲,便先行了。” 看着顾砚龄远去的身影,顾砚朝狠狠地跺脚道:“母亲” 三太太秦氏此刻也有些怔然,方才说话间,她瞧着顾砚龄虽如常,可语气中到底有些无力,确实不像是说假话,难道说果真是旁的人在弄鬼,想要挑的她三房与大房相闹? 昨儿去了琉璃院的统不过二房和四房,四房袁氏原就是妯娌间最小的,又向来是个软和的菩萨,没个大用,想来也不敢。 想到这儿,秦氏眸中一狠,那就只有二房了,好啊,平日里一副热情贤良的样,倒是把她三房当刀使,只怕心也太大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谢氏 “姑娘,方才三太太与四姑娘说话也太过分了些,说到底,您也是咱们府里嫡长的姑娘,做长辈的尚且不该这般,更何况四姑娘还算是个小辈,您就该告诉太太和老太太,好好评评这理,免得日后谁都敢在您面前拿大。” 评理?顾砚龄停下了脚步,站在回廊下,淡淡地瞟眼看向落葵,此刻正义愤填膺的说着,当真为她着想一般,可她若真是这般将方才的场面传到老太太那去,岂不是坐实了背后嚼舌根,告暗状的名? 如此昨儿在琉璃院,原是顾砚朝行为无状,不过一句年纪尚小就能搪塞过去,可她作为长姐,却与幼妹争执,背地里嚼幼妹的是非,那便是德行有失,不是一句年纪尚幼便能说过去的。 顾砚龄眼神渐冷,落葵这不分场合,急于邀宠的性子越来越烈性了,看来,确实要挑个时机把人打发出去了。 “主子间的事,你也能置喙了?” 听到淡淡的话语,落葵身子一怔,抬头间正对上顾砚龄清冷的眼神,顿时脸色一白。 “姑娘,我” “日后说话若是再这般不知高低,就让你家里人领回去好好重学了规矩再回来,我是万万保不住你的。” 听到这话,落葵身子一抖,险些跪下去,急切的带着哭腔道:“姑娘,我再不敢了。” 顾砚龄不再多言,转头便先走了,独留落葵抖着身子,久久未回过神来。 到了静华院,顾砚龄来到谢氏所居的正院,只瞧着丫头们规规矩矩的站在廊下,旁的都各做各的活计,没个偷懒说话的。 这就是谢氏院里的规矩,也是从谢氏一族带过来的人,陈郡谢氏是经历了六朝的望族,虽说风风雨雨下,在本朝已经未有当年大周永嘉帝时期的鼎盛,但陈郡谢氏与许郡王氏百年望族的底蕴,仍旧是没有一个世家大族能堪比的。这三百多年来,王c谢两家族能人辈出,仕宦显达,子弟们不是文坛之首,便是官途通达。(注:此处参考东晋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 世人皆言,王谢二氏闺门雍睦,子弟循谨,家教门风极重,应是世家百姓之典范。因此不仅百姓多为敬重,世家大族更是以能与王谢结姻为荣,即便是当今执政的大兴朝,自开国以来,后宫历代为后为妃者,皆有出自于王谢二姓。而如今三皇女生母宁皇贵妃,便是顾砚龄母亲谢氏的堂姐。 顾砚龄敛着步子走过去,便有丫头低头规矩的打起了芙蓉软帘,待走进里间,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萦绕而来,顾砚龄款款走了进去,只瞧着里屋通透,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身形有些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半边身子搭着薄毯,身形清瘦了些,眸中蒙着淡淡的一层雾气,虽因常年卧病显得有些乏力,举手间仍是浑然天成的端庄气质,那容貌更是应了那句“病中西施”。 “来了。” 谢氏唇瓣漾着清冷的笑意,微微起身,原跪坐在脚踏上替谢氏捶腿的安姨娘忙住了手,微微低眉站起身来朝顾砚龄微微含笑欠身,侍立在侧的元姨娘也立即上前替谢氏在身后枕了靠枕,这才静静站立回去。 谢氏轻轻拿食指点了点塌前,谢氏的乳母,也是其心腹的许嬷嬷便眯眼笑着搬了锦杌在谢氏塌边,欢喜地去扶顾砚龄。 “太太原还念着姑娘,这不就来了。” 顾砚龄从善如流的走到塌前,拈了拈帕子,轻捏襦裙,端庄的坐在杌子上,款款放下裙子,再轻轻将襦裙的微褶抚平,一连串复杂而又极富规矩的动作,在顾砚龄做来却是一气呵成,毫不做作,让人观之便觉得如沐春风。 谢氏看着顾砚龄端庄的坐姿,笔直却又不显僵硬的身子,略显苍白的唇瓣浮现起满意的笑意。 “母亲可服了药了?” 顾砚龄轻问,许嬷嬷朝顾砚龄身后桌子方向努了努嘴:“太太嫌药烫,这不还晾着的。” 顾砚龄转头看过去,一旁的元姨娘便已是极有眼色的上前去,将药碗端了来欲服侍谢氏服药,谁料顾砚龄却已是起身接过了药碗,坐回谢氏身旁。 拿绢子的兰指轻翘,缓缓搅着浓黑的药汁,腾腾的热气轻轻打着旋儿升向半空,渐渐消散。 动作间,顾砚龄再自然不过的将一勺药汁递到唇边,微微一抿,许嬷嬷一惊,谢氏却并未说什么,只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时顾砚龄才缓缓将药碗递近了些,轻轻舀了一勺,谢氏唇瓣轻启,将药汁抿入口中,感受到嘴中的清苦,谢氏不由微皱了皱眉,却还是将顾砚龄喂过来的药饮的干干净净。 待药碗空了,顾砚龄转身递给了微躬腰的元姨娘,复从袖笼中取出叠好的丝帕,轻轻替谢氏拭去了嘴角的药迹。 “你二叔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谢氏懒懒的将身子靠了回去,顾砚龄手中一顿,才云淡风轻的抬眸道:“父亲说的?” 谢氏点了点头,顾砚龄覆下眼眸,唇瓣微微抿着笑意:“府里该热闹了。” 顾砚龄淡淡一笑,拈了枚酸梅递给谢氏,复又自己含了一颗。 如今的顾敬昭尚是福建知县,算着日子,也该是回京述职的时候了,这述职一过,只怕就要常留京城了。 如此可不是该热闹了? 人人都当她在老太太眼中最受宠,可顾砚龄自前世便极为清楚,老太太宠她都是因着她母家谢氏的缘故,卖的是谢氏的面子。 但顾砚朝,却是老太太打心眼里偏爱的,不因旁的,只因顾砚朝打小眉目间便颇有些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不仅如此,顾砚朝的生辰更与老太太是同一天,而顾砚朝虽跋扈,却也不笨,知道如何去讨老太太的喜欢,以此固宠。 只从今日之事便能知道了,老太太即便知道昨日顾砚朝在琉璃院中的作为,可今日不也只是单单暗里训了顾砚朝几句,当着众人面,却只字不提,极照顾她的脸面。这若不是偏宠,又能是什么? 只不过,顾砚龄唇角微扬,如今老太太最宠爱的三子顾敬昭回来了,从前不在身边已经是心疼的成什么似的,如今回京城了,爱屋及乌之下,那顾砚锦在老太太眼前自然更多了几分宠爱,可顾砚朝一向是眼里容不得他人受宠的性子,这般下去,可不得闹开了? 顾砚龄微微偏头,拿丝帕一掩,将梅核吐在掐丝珐琅痰盂中,眸中却是一抹清冷的笑意。 至于顾敬昭,前世看尽了他和善的模样,如今带着所有记忆的她回来了,对于即将到来的见面,心中倒有些说不上的兴奋了。 “昨日朝姐儿去你房里闹了?” 听到谢氏问话,顾砚龄不以为意地轻扬笑意,替谢氏掖了掖薄毯:“四妹妹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习惯了,不过小孩子家闹脾气,无碍什么。” 谢氏眸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也只是一瞬便将那一丝不快掩在了眸下,目光渐渐缓和,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清冷道:“你懂得这理就好,只不过我长房规矩再正,也容不得旁人来挑衅,你要懂得把握这个分寸。” 谢家是谢氏最为看重的,在谢氏眼中,谢家从来都是活在旁人的尊敬与推崇之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挑衅于谢氏而言便是对谢氏一族的不满。 谢家,便是谢氏敏感之处,没有人比顾砚龄更清楚这一点。 顾砚龄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谢氏见此,脸色才好了些。 “这几日你可去瞧了钰哥儿?” 顾砚龄微一抬头,许嬷嬷有些尴尬的张口欲说话,终究不知该如何去说,很明显,谢氏忘记了她这几日也是在病中。 终究这样的场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顾砚龄早已习惯,不过淡淡笑道:“这几日染了风寒,在房里调养了几日,怕过了病气儿给钰哥儿,便未去过,待过几日好些了,我便带些钰哥儿爱吃的去瞧瞧。” 谢氏一听,这才有些尴尬的微微启唇,却终究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倒也不急,先将自个儿身子养好了再说。” 顾砚龄点了点头,母女二人闲说了几句,临走时,谢氏便吩咐了身边的大丫头墨兰去取了珍贵的血燕并着一些其他的补品让顾砚龄带回了琉璃院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回京 转眼便到了四月,春寒渐退,大地回暖,京郊桃花遍野,个人结成伴,或踏青的,或放风筝的,极为热闹。京城里上街的人也越发的多,道路两旁的柳树抽了新芽,时而风过,柳枝轻摆,更显得春意盎然。 此刻的定国府也是从里到外的透着喜气,虽未挂上大红灯笼,却也是粉饰一新,正门外整整齐齐的站着家生的奴才,而此时最热闹的,当属宁德院了,此刻廊下婆子媳妇站了一大堆,屋内老太太一身赭石福寿吉祥纹样的镶领团花褙子,下罩赤金撒花缎面黄底马面裙,坐在罗汉床上,眉间掩不住的喜意,一手扶着小案,虽是听秦氏说着话,眸中却不时着急的向外瞧。 今日宁德院难得来的齐整,四房的女眷皆按着辈份坐在两侧,谢氏因着常常卧病,身子有些虚,因此身形略懒的靠在椅背上,偶有拿绢子掩着嘴轻咳,饶是一身绛红妆锻牡丹纹的褙子并着水蓝滚边马面裙,也掩不住微微虚乏的面色。 相比于谢氏,三太太秦氏衣裙倒是寻常,一袭老油绿撒花裙,虽不出彩,倒也庄重。 而今日作为主角,二太太俞氏倒是妆扮的极为精致妥帖,洋红妆蟒暗花缂丝锦缎褙子,里衬雪青缎面裙,此刻眸中瞧着平静,实则是掩不住的期盼,在八宝琉璃灯下,显得格外娇人。 正此时,软帘一打,傅老太太与俞氏便急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急急走进来,脸上满是喜色道:“老太太,二老爷刚下了船,这会子就快到东门了。” “好,好。” 傅老太太与俞氏对视一笑,眼中眯着喜色问道:“老爷们都在哪?” 小丫头急忙答道:“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带着几位哥儿在二门处等着的,一会子同二老爷一起进来与您请安。” 傅老太太满意的笑着点头,一旁坐着的顾砚朝讨巧的剥了个龙眼递到老太太面前,眉眼扬着笑意。 傅老太太笑着接过,扫眼正好瞧到了坐在俞氏身侧的顾砚锦,便顺手将那颗龙眼搁在了一旁的水晶盘子中,招手叫顾砚锦过去。 顾砚锦乖巧的起身,小步走到傅老太太身边,被老太太亲和的拉在身边坐下问了几句话,一旁的顾砚朝顿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咬着牙,狠狠地盯着顾砚锦,却也知道今日场合,不敢轻易闹脾气,因此心下对顾砚锦又记了一笔。 顾砚龄瞧着这一幕,不由笑了笑,优雅地端起手边的宣窑脱胎小盖盅,轻轻拂了拂茶沫,递在唇边微微抿了一口。 这会子老太太眼里满是自个儿的宝贝二子,哪里还记得个顾砚朝?再说了,得了这么多年的宠爱,这才哪到哪,就已经受不住了?顾砚朝这个气,可算是撒早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听着屋外想起了爷们的说笑声,傅老太太激动的险些要站起身子出去,但小辈回家,哪有长辈出门接的道理,傅老太太到底没糊涂,又暗暗坐了回去,瞧着这一幕,一个劲儿同老太太说了半天话却没讨着回音的秦氏有些吃味,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些。 向来察言观色的俞氏此刻听着声,急着掸了裙边,扶了扶鬓边的布摇,已是掩不住急切的朝门口处望着。 软帘一打,谢氏神色淡然地瞥了过去,触及一身石青团纹锦袍走进来,风度翩翩的顾敬羲,目光才不由软了几分。傅老太太顺着目光寻到了顾敬羲身后的顾敬昭,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四房的老爷同孙辈儿齐齐给傅老太太作揖,老太太眼中却只瞧着了顾敬昭,激动地张开双手,眼睛一红,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道:“我的儿,快过来叫我瞧瞧。” 顾敬昭也是眼眶一红,起身跨步到老太太身前,一撩袍,跪在老太太身前,“咣咣”连磕了两个头,还没等第三个头磕下,已是被老太太紧紧扶住,瞧着宝贝儿子清瘦了些,黑了些,傅老太太已是老泪纵横:“难为你离了妻儿去那远的地方,人都瘦了这些,让母亲的肉都跟着疼了。” 一旁的俞氏并着婆子们都跟着拿绢子抹了泪。 顾敬昭急忙摇头道:“儿子极好,只是离家数年,不能尽孝于母亲膝前,让儿子常常食不下咽,夜不能寝。” 顾砚龄拿绢子适时一遮,嘴边却是冷然一笑。 “咳咳。” 一声轻咳,老太爷顾正德背着手,精神矍铄的走了进来,傅老太太连忙拿绢子擦了泪,众人也齐齐站好。 “儿子给父亲请安。” “嗯。” 顾正德淡淡应了声,坐了下去,一旁的傅老太太这才整了整衣裳,坐在顾正德身边。 “都坐吧。” 众人听了,都规规矩矩坐了回去,登时屋内比方才安静了许多,顾正德却是恍若未觉,只来来回回问了顾敬昭在任上的事。 说到后面,顾敬昭笑着道:“回来前,给父亲,母亲带了些东西,这会子摆在院子里” 老太太一听,眯着笑意道:“你好好地回来便好,带那些做什么。” 顾敬昭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个撒娇的声音道:“父亲,我的礼物呢?” 顾敬昭一听,对上自个儿宝贝女儿娇俏的小脸,还有美妻俞氏微嗔幼女的眼神,登时哈哈笑道:“带了,带了,我怎么能忘记带咱们锦姐儿的礼物。” 说着顾敬昭朝身后的德贵使了个眼色,又转身看向顾砚龄,顾砚朝几个子侄亲和道:“不仅锦姐儿,阿九,朝姐儿,澜姐儿都有。” 德贵再进屋时,只瞧手里的漆盘上搁着几面锦缎,色泽娇艳华丽,正是少女们喜欢的样式。 顾砚龄仔细一看,了然一笑,再转头,果然瞧见顾砚朝眼睛死死盯住最上面那宝蓝色缠枝芍药纹的妆锻,那缎子颜色极正,跟那后海的水波一般,晶莹清透,花样更是实打实拿珍珠攒了一圈,花心拿一颗颗宝石镶嵌,在灯下犹显得光辉熠熠。 就是皇城的公主,郡主们的衣饰也不过如此,可见在福建的这几年,顾敬昭捞的也是顺风顺水。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话可见不假了。 前一世,顾砚朝是第一个抢了这缎子,后来急嚷着让针线房做了衣裳,便在生日宴上穿了,向京城的贵女们炫耀了许久,现在顾砚龄还能清楚的记得顾砚朝在收到众人艳羡目光时,得意的扬着下巴,骄傲如一只开着华屏的孔雀。 “阿九,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挑了让针线房拿去做衣服。” 听到叫自己,顾砚龄一抬头,正对上顾敬昭温和的眼神,顾砚龄温顺的一笑,余光中瞧着顾砚朝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重罚 顾砚龄唇角一翘,先一步朝德贵走去,自然而然的拿起最上面那件宝蓝锦缎,果然顾砚朝身子一僵,顾砚龄却浑然未觉般,笑着走到顾砚锦身边,拿缎子在顾砚锦身前比了比,笑着冲傅老太太道:“老祖宗瞧,这缎子和三妹妹多配,远远瞧着,当真跟雨后的芍药一般。” 顾砚锦是顾敬昭的心头宝,傅老太太见多识广,又如何看不出这缎子的难得,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道:“可不是,跟那量身选的一般,还是咱们阿九会挑东西。” 顾砚龄笑着示意顾砚锦接住,顾砚锦到底是少女,如何不喜欢这般好看的料子,自然是粉着脸庞,半推半就的接了过去。一旁的顾敬昭和俞氏瞧了,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只不过。 顾砚龄拿眼瞥了下顾砚朝,此刻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两手紧紧挣着,身子都因气急而有些微微发抖。 顾砚朝被老太太和三房惯了十几年,哪样好东西不是摆在她翡翠院的,如今她怎么能忍的自己的心头好被他人所抢? “老祖宗,我也喜欢那个缎子。” 果然,看着顾砚朝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顾砚龄嘴角一划,这话一出,登时场面有些尴尬了,顾砚锦笑靥一僵,俞氏虽是不高兴但也强忍着,倒是傅老太太,瞧着顾砚朝撒娇的样子一时有些犹豫,但转眼瞧着顾砚锦失落的眸子,还有一旁笑意僵滞的顾敬昭。 终究还是将心偏向了二房,笑着温声劝慰道:“这缎子已经给了你三姐了,朝姐儿再选个旁的可好,你瞧那桃粉的” “我不要,我就要那宝蓝的!” 顾砚朝固执的拿手指着顾砚锦手中的缎子,只见顾砚锦此刻尴尬的站在那儿,手指微微攥着那缎子,不给也不是,给了更不是。 屋内寂静,傅老太太小心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顾正德,终究是蹙眉斥道:“朝姐儿,不要胡闹了。” 向来偏袒自个儿的老太太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自己给顾砚锦作面子,此时的顾砚朝哪里还忍得?登时骄纵的脾气上来,一个步子冲到顾砚锦面前,一把拽过缎子,拉扯的还未回神的顾砚锦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众人登时惊呼,俞氏更是惊的站起,秦氏此时也是脸色一白,哪里想得自个儿的女儿此刻竟敢这般不知场合。 众人还被惊得楞神,顾砚朝却是看也未看顾砚锦一眼,狠狠将手中的缎子掼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在脚下,再死死地拿脚捋了几下。 “还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拉住!” 傅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向婆子们斥着,而向来重视家风教养的顾正德此刻面色已是极黑。 反倒是顾砚朝,却是还不解气,两眼死死寻着,嘴中喃喃道:“剪刀呢?” 婆子们一听,惊得魂儿都快没了,忙去拉顾砚朝,可顾砚朝到底是傅老太太的心头爱,又不敢下了死劲儿去拉。 拉拉扯扯间,顾砚朝从婆子们手中挣身出来,眸中一闪,将发间的金簪一把拽下,拿起地上的缎子,下了死力的往缎子上划,只听着“刺刺啦啦”,沾满尘土的缎子瞬间被划成数片,上面攒着的珠子散了一地。 “反了,反了。” 傅老太太气急了,在一旁念叨,顾正德脸色已是极为不好,如同疾风骤雨前氤氲的雾霭,抬手将案上的茶盏拿起来,掼在地上。 “哐啷”一声,屋内顿时一片死寂,就是顾砚朝也被吓得僵了身子。 “还不把人拉起来,要等着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动手?” 顾正德虽威严,却从未在人前发过脾气,婆子们一瞧,忙上去扶了顾砚锦和顾砚朝两姊妹起来,顾砚朝被惊得身子有些发抖,而一旁顾砚锦却是嘤嘤的低泣。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规矩。” 顾正德起身,面色沉然的看了眼傅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来好面子的傅老太太何曾被顾正德斥过?此刻这般被当众拂了脸面,又气又急,指着顾砚朝颤抖道:“把人给我关到祠堂后面的省吾房去,好好的跪一夜,谁都不许求情!” 罚跪省吾房,从来是犯了极大的错才去的,顾砚朝身子一软,如今老太太竟然让自己去那阴冷可怖的地方罚跪? 顾砚朝抖着身子,登时死死地盯住顾砚锦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咣当”一声,顾砚朝气愤至极,也不管手里攥的是什么,只狠狠朝顾砚锦砸去,在众人倒吸冷气中,那枚金簪擦过顾砚锦的下颌,落在了地上,顿时血珠渗了出来。 顾砚锦感受到簪子划过的刺痛,懵然拿手一抹,却是满手鲜红,吓得当即晕了过去。 傅老太太身子一僵,当即斥道:“还不快拉出去,都是死的吗?” 婆子们被吼声一震,再也顾不得,忙上前将顾砚朝狠狠钳住,使了十足的劲儿把人给拽了出去。随之俞氏也再顾不得规矩,惊白了脸,同丫头急急扶了顾砚锦去了绥荣院。 屋内再一次陷入冷寂,向来只瞧过顾砚朝撒娇嗔闹的顾敬之许久不能回过神来,看到二哥顾敬昭并不是很好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二哥,这” “三弟。” 顾敬昭脸色极沉的转眸看向顾敬之:“我不知究竟是我这做兄长的何时与你生了间隙,还是你二嫂不知礼数,得罪了三弟妹,竟让朝姐儿仇恨至此。” “二哥——” “儿子去瞧锦姐儿,先给母亲告退了。” 顾敬昭面无表情的朝傅老太太作了个揖,转身便走了出去,独留顾敬之傻傻楞在那儿,不知如何收场。 好好地母子重逢,却是到了这般地步,傅老太太无力地坐了回去。 顾敬羲瞥了眼眼前的景,轻轻拍了拍顾敬之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没有隔夜仇,过几日,你亲自带着朝姐儿给二弟和二弟妹还有锦姐儿陪个不是,二弟的气也该消了,你也莫太自责。” 听了这话,顾敬之这才缓了口气儿,忙点了头。 “晚上还有家宴,母亲还是歇会儿吧。” 说完顾敬羲作了个揖,见老太太发怔不说话,便抬眸看了眼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嬷嬷好生照顾。” 周嬷嬷忙点了头,谢氏也起身带了顾砚龄一同请了安,走了出去。各方也忙识趣的起身,当看到起身行礼的秦氏时,傅老太太几乎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老太太那碰了个冷钉子的秦氏此刻也是说不上的气愤,想着朝姐儿被关进了省悟房,却又忌惮着老太爷和老太太不敢去看,待出了房来,登时转头横眉冷对的朝着顾敬之道:“都是没用的你,可怜了我的朝姐儿只能被旁人欺负。” 说着秦氏拿帕子擦着红了的眼眶,由婆子们扶着走了。 只留顾敬之干站在那儿,气急道:“泼妇,泼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温情 作为长辈,顾敬羲与谢氏带着顾砚龄去二房的绥荣院瞧了受伤的顾砚锦,因着那簪子极利,婆子丫头进进出出换了两盆水,上了上好的药,那伤口才不至于血珠直冒,但却还是能从紧绷的纱布中看见渗出的血丝。 屋内气氛压抑阴沉,顾砚锦小脸苍白如纸,饶是昏迷中,仍是紧紧抿着唇,看的俞氏心如刀割,一旁站立的顾敬昭因大房在场,只能压抑住体内的愤怒,将攥的发抖的手用力展开,终究落在俞氏瘦弱的肩上,轻轻一抚,似是安慰。这不动便好,一动反而让俞氏心中一软,不由轻泣出声来。 到底俞氏和二房的妾室在场,顾敬羲也不好多呆,而谢氏向来性子淡泊,并不愿牵扯二房与三房的事,因而劝慰了俞氏几句,便带着顾砚龄,与顾敬昭出了绥荣院。 走至不远的游廊转角处,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些,顾敬羲转头看到谢氏柔弱的身子裹在火狐皮披风中显得更为消瘦,脸色也有些微病态的苍白,不由眸中一软,叹口气道:“如今开春了,你还这般畏冷,可见身子还未养好,早知我昨日便该给老太太说,让你好生养着,今日不用来的。” 谢氏唇边牵起浅浅的笑意,语中一如既往的柔和:“二弟在任多年,好不容易回京,我作为长嫂,若是不出席,让不知就里的外人听了只怕要多想,再者安姨娘,元姨娘如今在身边侍奉的越发体贴,连跟了我多年的白兰她们都自叹比不得,我这身子被她们这般照顾着,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了。” 顾敬羲听了,唇边扬起温和的笑意:“那便好,她们也是难得的有心。” 说着话,顾敬羲已是上前拿手探了探谢氏抱在手中的炭炉,一边给谢氏拢了拢披风,一边吩咐着白兰几个侍奉的大丫鬟日后要多往手炉添些热炭,在饮食上多让厨房花些功夫,做出些好的药膳来。 这般亲昵如新婚夫妇的举动让一旁侍奉谢氏的丫头婆子们眉眼间已是掩不住的笑意,而向来端庄淡然的谢氏此刻在顾砚龄这个长女面前,也添了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云,让顾敬羲心中一暖。 在一众婆子丫头们面前,谢氏再也端不住,嗔怒的看了顾敬羲一眼,落在顾敬羲眼里反而多了一丝娇矜之意,因而哈哈大笑,不顾一旁多余的人,只转身摸了摸长女的头温和道:“今日这缎子” 说到一半,顾敬羲若有所思了片刻,这才道:“我记得前几日有人送来了两匹成色极好的三色金,原也是给你们姑娘家的,我也用不得,一会子我便让徐成给你送到琉璃院裁衣服去。” 顾砚龄一听,心底浮起了丝丝暖意,方才那一闹,自然各房不好再分锦缎,父亲,这是在补偿她。 那“三色金”是金陵云锦中最为难得的一种,只有御贡织造才能做的出来,需织造里最为巧手的艺人拿赤金,青金,纯银的线一点一点勾出纹样,再经过层层繁琐的工序,使得云锦金翠交辉,在光线下映出层层的奇泽。 而因着“三色金”是御贡之物,因此献在御前与等闲王侯所用自然成色不同,方才顾敬羲既说这“三色金”成色极好,可见是难得能与御贡相比的,如此一匹已是极为珍贵,更何况是两匹? “小娘子家的,如何压得住这般难得的东西。” 谢氏见惯了世面,如何不知这两匹缎子为珍品,心中虽是一惊,却很快平静下来,温声劝慰道:“还是送去宁德院吧。” 顾敬羲笑着道:“送来时我留了一匹去宁德院,老太太说颜色太过鲜亮,便又送回来了。” 说着顾敬羲笑着看向顾砚龄宠溺道:“再说了,有你亲自教导,凭什么好东西,是咱们龄姐儿压不住的,前日里首辅张阁老还与我说,阁老夫人总夸咱们龄姐儿的好,说咱们龄姐儿日后及了笄,只怕咱们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谢氏一听,含笑不语,顾砚龄微微一低头,瞧着似是小姑娘害羞了,然而顾砚龄眸中此刻却是掩不住的泪意,自前世闻得父亲骤逝的噩耗,她已是许久未曾感受到这般切身的温暖与宠溺,像是裹着糖粉的姜片,既甜又暖,一路暖至六腑,甜至心底。 虽是谢氏十月怀胎辛苦将她带到这世上,可因着谢氏前世去的早,即便在世时,更多的关爱也是放在了钰哥儿身上,如同老太太之于顾敬昭,因而顾砚龄与谢氏虽未有嫌隙,却也比平常母女多了几分礼矩,少了几分亲切。 反倒是顾敬羲,自打顾砚龄出生,便恨不得将世间一切的好东西都给了这长女,即便是钰哥儿出生,也未能分去顾敬之宠爱长女的心思。 如此,前世里人前端庄有礼,温稳持重的安国府大姑娘,在顾敬羲面前却能卸下一切,真正的做一个也会撒娇嗔痴,娇宠惯养的小女儿。 “吏部还有些事,我先去衙里,待晚上我再回来瞧你。” 顾敬羲扶了扶谢氏肩膀,谢氏微微低颌,顾敬羲笑着又摸了摸顾砚龄的头,这才转身撩袍而去。 顾砚龄微微松了口气,若顾敬羲再说两句,她的眼泪却是再止不住的,到时候不说顾敬羲,光是谢氏那精明的眼眸,她都掩不过去,谢氏虽看着端庄温婉,却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单纯贵妇,光是在陈郡谢府,谢氏以幼女的排辈,在出嫁前却能辅助长嫂管家,就断断不是旁人能比的。 要知道,王谢府里的姑娘,代代都是以宫廷礼仪去教导,谢氏能从中脱颖而出,入得谢老祖宗的眼,还未出阁,就能先行管家之事,就可见谢氏骨子里流着谢老祖宗精明而沉稳的血液。 “走吧。” 顾砚龄的思绪被谢氏淡然的话语拉了回来,抬头间,却只能看到谢氏走在回廊下端庄的背影,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顾砚龄却是更平静了几分,整理了思绪,将眼中的泪意抑制回去,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母女 待进了静华院,两边洒扫的丫头婆子早已停了手中的动作,规规矩矩立在两侧,待小丫头打了杏花软帘,顾砚龄同白兰将谢氏扶进了里屋,帘子落下,才又做起方才的活计来。 谢氏缓缓坐在南窗的暖炕上,顾砚龄便坐在了另一边,屋内虽是丫头媳妇儿站了一堆,却是丝毫不见多余的声音,安姨娘端着一个莲纹青花小磁盅,元姨娘小心盛了一碗谢氏每日需饮的冰糖血燕来。 待小心伺候谢氏饮完,谢氏只朝顾砚龄看了看,元姨娘便会意地再盛一碗端至顾砚龄眼前,在顾砚龄婉言推拒下,谢氏便有些神情懒怠道:“你们侍奉的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前儿宫里皇贵妃送来了几匹宫缎,你们拿两匹去做身衣裳。” 说着谢氏看了白兰一眼,白兰便利落地从里屋又取了两个勾勒串枝玉兰的檀木匣子,一打开,里面整齐地摆着两套翡翠头面。 “这两套头面就给文姐儿和安姐儿戴吧。” 元姨娘和安姨娘在府中侍奉谢氏多年,自然看得出这两套头面并非等闲的成色,急忙婉言推却。 “两个姐儿还这般小,哪用得了这般的好头面。” 谢氏却并不甚在意,有些倦怠的斜靠在软枕上:“如今用不着,便留着日后给两个姐儿出阁做添妆,你们在府中多年,一边尽心侍奉,一边为老爷养育两个姑娘也是不易,姑娘家不似哥儿,到时候是要嫁去别人的门里,若是嫁妆压不住,岂非让旁人看低了去,如此指不定被人轻贱。” 想是枕久了不舒服,谢氏稍稍侧了侧身子,声音稍稍柔和了些,却也是掩不住的疲色:“文姐儿和安姐儿虽非我亲生,但我也是她们的嫡母,我与你们的心是一样的,再者从我安国府里走出去的,如何能低人几分,日后等她们姐儿俩出去,不论老太太那添多少,我这里,早已有了定数,我的意思,你们可懂了?” 谢氏抬眸看过去,如今安姨娘与元姨娘如何还不明白,太太这分明是在安她们俩的心,告诉她们,即便两个姐儿是庶出,比不得龄姐儿嫡出的尊贵,但念着她们二人多年的忠心诚恳,日后必会给两个姐儿寻一个好夫家,添一份好嫁妆,给两个姐儿撑门面做脸。 元姨娘与安姨娘登时喜极而泣,二人原本一个是谢氏出嫁带过来的陪房,一个是老太太指给顾敬羲伺候的,家中并非出自官宦,身份实在是低微了些,而安国府从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为了血脉正统,各房但凡是正妻未生子,妾室便要服“避子汤”,非老太太和正房应允,不得生育。 谢氏产下儿女后,便默许了元姨娘与安姨娘,这才有了安姐儿和文姐儿,如此,一心伺候顾敬羲和谢氏的二人从此又多了一个盼头,那就是给两个姐儿奔得一个好前景。 只要女儿所嫁良人,夫家和睦,不求显达,一生平安富贵便好,如今她们从谢氏口中探得了希望,能由出自百年望族的谢氏给两个姐儿相看亲事,未来的夫家自然只有让人羡慕的,如此二人更是感恩戴德,不由红了眼,恭谨地伏地给谢氏磕头谢礼。 谢氏使了眼色,房里的丫头忙笑着上前扶起两位姨娘“这是好事,两位姨娘不为姑娘们高兴,怎么反倒哭上了。” 元姨娘与安姨娘一听,忙拿帕子拭了泪,笑着道:“是了是了,是我们糊涂了。” 谢氏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好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安姨娘与元姨娘忙给谢氏行了礼,复又朝顾砚龄行了礼,这才规矩的退了出去,谢氏看屋内一众人,不由眉头一皱,徐嬷嬷如何瞧不出,忙将众人都退了出去。 乌压压的人一去,屋内登时敞亮起来,却也猛地有些空落落的,只案上的喜鹊登梅掐丝香炉里,缭绕着丝丝沉水香息,轻轻的打着旋儿,没入空气中。 “张弛有度,你可明白。” 谢氏清冷的话语淡淡落入沉水香中,随风而去,顾砚龄微微低颌,不卑不亢道:“阿九省得。” 方才的一幕,于谢氏而言便如同垂钓,从前对两位姨娘谢氏一向是表面随和安抚,暗地里却也不无权衡压制,多年的苦心经营,就像是在一汪暖意的春水里放了长线,直到方才丢下那最为不可或缺的鱼饵,这鱼才算是彻底地钓了起来。 谢氏一边得了贤名,彻底收了人心,而另一边,谢氏这也是当面告诉她,日后出阁为人正室之道。 “线收太紧,只会将欲上钩之鱼惊走,太松,却也难以把控,松弛有度,才是驭人上上之策。” 四周默然,徐嬷嬷静静看着灯下的少女,此刻两手相叠搭在身前,眉目虽温婉顺从,眸中却是清澈澄透,说到一半,唇瓣渐渐浮起一抹皎洁的笑意,在灯下显得那般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 “从今日起,两位姨娘会比之从前侍奉的更为尽心尽力,从前或许是敬畏母亲,日后只怕还有感激。” 说着话,顾砚龄眸光微抬,似是回味般喃喃道:“感激之心到底比敬畏之心更为忠诚,也更易掌握些。” 女儿的终身靠着主母谢氏牵线,若是日后两个姑娘出嫁了,她二人在谢氏前但凡侍奉不周,生了二心,那两个姑娘当初嫁的有多风光,在夫家就能跌的有多狠,毕竟夫家看的是与谢氏的关系,爱屋及乌,这个道理元姨娘和安姨娘安能不懂?方才那一刻,两位姨娘算是彻底与谢氏系在了一起。 谢氏颇有深意地看了长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但在触及顾砚龄看过来的目光时,却又覆在了淡然的眸下,只留简单的一个“嗯”字。 顾砚龄不再说话,只将案上的杏花粉糕捻在指尖,这杏花糕是顾砚龄最喜的点心,瞧着只是简单的甜点,工序却是一点也不简单,反倒是更繁琐淘神了许多,也就只有大房院子里的吃食才经得住这般折腾人。 看着拿杏花模子刻出来的糕点,上面黏着五瓣杏花,杏花的香味和着蜂蜜的味道萦绕鼻尖,使得不贪食甜点的顾砚龄也禁不住品尝起来。 里间的西洋钟每走一步,便是“滴答”之声,过了许久,谢氏斜倚在软枕上假寐不语,顾砚龄也不言,待吃完了杏花糕,又饮了半盏茶,久的几乎让人以为谢氏已经睡熟了。 顾砚龄抬眸看了眼阖着眼的谢氏,便小声对徐嬷嬷道:“母亲既是倦了,我便先回琉璃院了,劳烦嬷嬷照料了。” 徐嬷嬷迟疑了半刻,偏头看向谢氏间,顾砚龄已是轻轻起身,理了理裙摆转身欲走。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顾砚龄此刻背着身子,看不见谢氏的神色,唇瓣却是不由勾起了然的笑意,与谢氏相处多年,顾砚龄如何不知谢氏心思,方才也不过是装作不知,试探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同心 谢氏微微朝后靠在暖壁上,看着眼前少女娇俏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原本她是等着长女自个儿开口,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心思却沉稳的很,竟当着她巴巴儿将一盘子点心吃完,拍拍手就要走了,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旁的人先耐不住性子,如今她倒是被磨急的那个。 明明是承着她的血脉,由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如今她竟是越发看不透了,想到此,谢氏心底不禁生出了一丝惊异。 “母亲是说方才宁德院的事?” 少女娇俏的声音将谢氏的思绪拉回来,谢氏平静了神色,只将手肘倚在炕桌上,微微挑眉看向顾砚龄,虽不语,眸中却是示意顾砚龄说下去。 顾砚龄巧笑嫣然,不紧不慢的坐了回去,抚着褶皱的裙边,似是闲说着庭前的一枝芍药开的正好般徐徐然道:“如母亲所想,今日我若非故意,顾砚朝也不至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二叔疼爱我与钰哥儿多年,这个见面礼,想必也能入得了二叔之眼了。” 原本垂眉低颌的徐嬷嬷听得此话,不由惊得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女静静的坐在炕桌边,唇瓣微微弯着弧度,恬静的如同雨后一枝犹带着水珠的玉兰,声音再温柔不过了,可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却是氤氲着冷冽之色。 徐嬷嬷的心不由一跳,一直以来,在所有人眼中,二房待大房的一双子女极为亲切,顾砚龄自小因谢氏亲手调教的缘故,性子与谢氏那便是一脉承下来的,瞧着对人人都随和,可骨子里却是带着生来的疏离,正因如此,顾砚龄除了与父亲顾敬羲关系最为亲密,与人不同外,便只有在谢氏,二房面前能稍稍亲近几分。 可如今,徐嬷嬷再抬眸看向灯下的顾砚龄,恍然间她发现,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不知不觉间,越发像如今的谢氏,同样清冷的眸子下,谢氏是由出身教养所培养出的对不关己之事的淡然,可大姑娘不过才十二,眸底却像是一方古井深潭,沉的让人看不清,就像是经历了世事一般,这样的眼神,是如今安国府老太太都不曾有过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从徐嬷嬷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徐嬷嬷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顾砚龄。 她记得了,同样的眼眸,她曾在陈郡谢老祖宗的眼中看过,只不过一眼便能让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来。可谢老祖宗却是皇敕诰命,出身平陵姜氏,以乾元朝首辅之孙的身份嫁入了谢氏,掌管谢氏这个百年望族已是三十余年。 想到此,徐嬷嬷不禁为自己所想而惊。 谢氏眸中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又趋于平静,抬眸看向顾砚龄,似是要透过她看出什么一般。 顾砚龄端正的坐在那,毫不躲避地迎着谢氏的目光,寂静了片刻,谢氏淡然收回目光,把弄着腕上碧玉如水的镯子,听不出语气的道:“当着一众长辈的面,你倒也敢。” 徐嬷嬷飞速的看了眼谢氏,随即垂下眼眸,她讶异的是谢氏在意的竟不是顾砚龄对二房态度骤然的转变。 顾砚龄唇角微扬:“今日阿九所为,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关心三妹妹之举,即便是放到从前,我何曾不是这般照顾她?更何况” 顾砚龄唇畔的笑意渐深,一双好看的眸子迎向谢氏,瞧着再单纯不过了。 “今日老太太和二婶满心都在二叔身上,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晚辈。” 谢氏定定的看了顾砚龄片刻,随之眸中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笑意。 要么不动,要么谋定而后动。 谢氏处事向来妥帖,自然希望一手教导的顾砚龄也能如此,毕竟在谢氏眼中,出自陈郡谢氏的女儿,断不能是个毫无思虑,冲动无脑的花瓶。 “好了,闹了一早上,你也回去歇息吧。” 见谢氏神情又恢复懒怠,顾砚龄也不多坐,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眸中荡着柔和的笑意:“母亲也歇息会儿吧。” 说罢规矩的行了礼,这才出了屋子。 谢氏静静看着顾砚龄消失的软帘处,默然不语,见一旁的徐嬷嬷微皱着眉,欲说还休的模样,便好笑的抬眸看过去:“嬷嬷想说什么?” 徐嬷嬷嘴中翕合,犹豫了半晌才不无担忧道:“我觉得,姑娘似乎” “变了。” 谢氏接过徐嬷嬷的话,见徐嬷嬷担忧的点了点头:“姑娘到底才十二,从前虽也聪颖,但却也不至于这般” “早慧” 徐嬷嬷犹豫地吐出了这两个字,继而看向谢氏道:“说句不好的,早慧易夭,我也是担心。” 谢氏神色并未因徐嬷嬷的话有所异动,反倒是唇畔浮起一丝笑意,随即摇了摇头:“我倒与嬷嬷所想不同。” “世家的孩子,哪个不早慧?十三岁嫁入谢府的母亲,十二岁入王府为侧妃的表姐,若不是少女慧极,只怕也过不到如今的日子,阿九早日明白这些,倒也不枉我自小教她,将来嫁了人,也不至于为人掣肘,丢了我谢氏门楣。” 徐嬷嬷听了,见谢氏说的越发严肃,微皱的眉稍稍缓和了些,随即道:“太太说的也对,倒是我多忧了。” 谢氏眸色舒尔柔和一片,唇畔浮起温和的笑意:“你也是关心则乱,阿九可是你看着长大的。” 徐嬷嬷听得,眸中登时浮起慈和的笑意,眼角细微的纹路也不由更深了些。 “可不是,那时还那样小的个儿,如今都已经这般大了” 话说到一半,徐嬷嬷笑着道:“瞧我,说着话又扯远了,到底是人老了,总喜欢叙旧。” 谢氏唇瓣微漾,并未说话,倒是徐嬷嬷骤然想到什么,笑意一滞:“只不过,绥荣院” 谢氏唇边的笑意定格在那,眸中却是更深了一层,自打她进府,无论是顾敬昭还是后来嫁进府的俞氏,在她面前倒是恭敬,俞氏更是亲近于她。而等阿九和钰哥儿出世,绥荣院对两个孩子好的也是挑不出半点不妥。 这原本没什么,她并非多疑之人,到底是连着血脉,亲近也是有的,可顾敬昭和俞氏对阿九和钰哥儿实在是太过好,视如己出犹还不及,有句话说的好,过犹不及,谢氏自然不能不对二房自然多了几分提防,可饶是如此,也丝毫未从二房那寻到什么异端。 “日久见人心。” 谢氏语中带着几分疏离道:“至亲至疏夫妻,连夫妻尚且有争吵疏离之时,更何况隔了房隔了辈的,咱们不得不防。” “尤其是钰哥儿那儿,万不能松懈。” 难得见谢氏如此认真的神色,徐嬷嬷更是坚定道:“太太放心。” 谢氏这才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巧计 从谢氏处出来,顾砚龄本欲回琉璃院,锦缎软鞋方走下第一步石阶,顾砚龄身子微顿,略思片刻便转头道:“还是去竹清院吧,瞧瞧钰哥儿去。” 醅碧未说话,只略一低颌,便随着顾砚龄去了。因正值开春,此时院子里风景极好,西番莲纹的白石台矶下摆着数盆贴梗海棠,花枝妖而细,褐红的花瓣紧紧的贴着,一眼看去,树姿婆娑,迎风之下,有不胜一握之美。 顾砚龄走至廊下的卵石小径,两旁苔藓成斑,藤萝掩映,看着满目的翠障碧屏,顾砚龄也不禁舒尔一笑。 看到一片芍药圃,醅碧笑着道:“一会儿不如让绛朱她们几个剪些芍药来,回去让小厨房做芍药花饼给姑娘吃。” 顾砚龄听了,唇畔浮笑,看向醅碧她们几个道:“到时候你们也分些去。” “落葵姐姐也最是喜欢吃那个了,一会儿子知道了不晓得会多高兴。” 绛朱穿着翠色的小衫,娇俏的面容配着水亮的眸子更显灵动,一听着吃,便忍不住插上了一句。 顾砚龄却是看了绛朱一眼,唇边浮着一抹看不清的笑意:“你怎么就知道了的?” 绛朱看了醅碧一眼便笑道:“上次姑娘赏了咱们芍药花饼,落葵姐姐喜欢的紧,从醅碧姐姐那份子里又多拿了好几样,倒是醅碧姐姐,说不甚爱吃甜食,倒正好了。” 顾砚龄眸色一顿,瞥眼看向一旁的醅碧:“你不喜甜食?” 醅碧手上一僵,继而勉强笑道:“平日倒是吃的少。” 顾砚龄看了醅碧片刻,并不说话,醅碧前世跟了她那么多年,她如何不知醅碧的喜好?那时醅碧最喜顾砚龄赏的小点,倒叫她笑话牙齿都要吃坏了。 如今,顾砚龄如何不了然,只怕是落葵那高人一等的心思作祟,平日里在她面前争脸面,争宠爱,私底下还要同与她平起平坐的醅碧争吃食,争赏赐。 顾砚龄心中虽不豫,却也未表现在脸上,只淡淡道:“那日后便给你些别的。” 说完,顾砚龄便朝前走,醅碧忙跟了上去,看着默然不语的顾砚龄,不由有些紧张,手里紧紧攥着,不敢有丝毫马虎。 醅碧样貌身段虽不比落葵,却也是府里排的上名头的,人又稳重,忠心更是不在话下,可她样样都好,唯独一点,性子太过好了,满心为着她这个做主子的想,一心顾全大局,却独独委屈了自己,这般好商量的人到底是难镇得住一些妖妖艳艳的丫头。 顾砚龄正思虑着顶替落葵的人选,便听着一句小声的嘀咕:“咦?那不是沁祥院的璎珞姐姐吗?” 顾砚龄一听,顺着绛朱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三太太秦氏身边的大丫头璎珞提着一个比普通稍大些的雕漆攒食盒子,瞧着步履轻快,神色沉稳,可一双眸子却不时看看两边,继而又匆匆赶着路。 顾砚龄静静看着璎珞,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倒是醅碧微一思索,平稳道:“转过这条小径,似乎就是祠堂了。” 顾砚龄唇畔微浮,不紧不慢道:“咱们慢慢逛过去。” 醅碧和绛朱稍一敛神,便跟着顾砚龄缓慢的步子朝祠堂方向去。 因着距离隔得远,顾砚龄又故意慢悠悠的缘故,待她穿过肃穆寂静的祠堂来到省悟房的后窗处时,璎珞早已在省悟房中。 绛朱会意地在不远处看着周围的动静,顾砚龄静静贴在后窗下,便听得璎珞轻声安慰道:“这中衣是加了棉的,太太专门让奴婢给姑娘带来的,省悟房湿气重,有了它,姑娘这一夜也能好受些,还有这些小吃食,不敢拿碟子盛,若是叫人瞧见了不好,只能拿这小荷包装了,都还是现做姑娘爱吃的,晚上饿了,姑娘便垫补垫补。” 顾砚龄唇畔浮起一丝笑意,方才她还疑惑璎珞拿那么大食盒做什么,秦氏为了这女儿倒是操碎了心,再周到不过了。 “璎珞姐姐,我怕” 一向嚣张跋扈的顾砚朝此刻却是收敛了往日的气势,那哽咽的说话声倒是委屈又可怜。在丫头仆子们看来,顾砚朝是个跋扈厉害的主子,可在顾砚龄看来,顾砚朝却只是色厉内荏罢了。 璎珞看着顾砚朝怯弱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不由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好姑娘,这次您做的,着实有些过了,如今连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生了气,太太虽有心求情,却也是没法子了。” 原本还因处境而恐惧惊惶的顾砚朝听了这话,眸中顿时充满厉色,声音陡地提高,攥的手直发抖,语中尖利道:“从前她顾砚锦如何敢抢我的东西,如今不就是见二叔回来了,连老祖宗都偏着她,还不能叫我说了?” 璎珞一听,脸都吓白了,忙去捂了顾砚朝的嘴,害怕的看了眼四周,方才的心软登时退去:“我的姑娘,你这一会儿把旁人招来还得了?” 见顾砚朝虽怒气未消,但因着胆怯还是平缓了下来,璎珞忙道:“门口的婆子好不容易被我请着去一边吃酒去了,算着点也要回来了,我也不敢多呆,姑娘只要熬过今夜,明儿等老太太气消了,太太去求个情,姑娘也就能出来了,只一点,姑娘可万万别再惹老太太的火了。” 顾砚朝又胆寒地瞥了眼冷寂的四周,想着前面祠堂满满摆放着一排又一排阴沉而肃穆的顾氏祖宗的黑漆牌位,恐惧腾然再起,方才的火气顿时灭了,声音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了。” 璎珞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奴婢就先走了,免得让人瞧见又生是非。” 顾砚朝虽不舍,但也知道璎珞的话是事实,因此只能轻咬着下唇,眼中含着泪点了点头。 看着璎珞消失的背影,顾砚朝不由心生委屈,从小到大她都是被老太太,父亲,母亲宠到大的,就连顾砚龄这样的出身,也比不得她得的宠,可如今,顾砚朝的眸中又燃燃升起恨意,顾砚锦竟将她害到这般境地,她如何能不恨! 念及此,顾砚朝的手越攥越紧,眸中的恨意越发难抑。 待璎珞小心翼翼走到快至祠堂门口时,顾砚龄早已退至祠堂门前的卵石花径,眼看着璎珞的身影已在门后,顾砚龄唇边的笑意渐深,陡然故意提高声音道:“玉桃。” 一边喊着,顾砚龄一边假意朝着祠堂门前追过去,正欲朝外走的璎珞被这声音一惊,忙将身子闪到门后,透过门缝儿瞧到了顾砚龄主仆三人,已是一身冷汗。 顾砚龄却是丝毫未见门后的璎珞一般,停在祠堂门前石阶下,微皱眉,有些迟疑道:“奇了,明明看着人影我就过来了,这会子怎么又不见了,莫不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顾砚龄偏头看向醅碧二人道:“你们方才可瞧见玉桃了?” 事出突然,醅碧还有些懵,方才半个人影她都没瞧到,一旁的绛朱却是立即会意,忙道:“姑娘没瞧错,方才奴婢也看到了,玉桃姐姐好像刚从祠堂出来,不过眨眼倒是没人了。” 这话一出,门后的璎珞险些惊得叫出声来,此刻的醅碧也明白了过来,轻扫了门后璎珞一眼,柔声和道:“这会子三姑娘正要人伺候,玉桃应该在绥荣院贴身侍奉着,怎么还有时间来这里。” 顾砚龄微微点头,皱着眉头凝思了片刻,似乎也想不出来,因此收回目光道:“罢了,各房有各房的事,管好琉璃院就好了,去竹清院吧。” 醅碧和绛朱顺从地低颌,便随着顾砚龄走了,门后躲着的璎珞正惊惶与方才顾砚龄主仆的对话中,却没注意到顾砚龄临走时看向祠堂门后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待走了一段路,醅碧这才道:“姑娘,璎珞若是把方才的事说给三太太,会不会连累咱们?” 顾砚龄唇畔微扬,简单吐出两个字:“不会。” 秦氏若是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半点法子都没有,若是贸然去琉璃院问她,或者去俞氏那把方才的事说出去,不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把自己供了出来。 即便是后面老太太知道了秦氏派人偷偷去了省悟房,秦氏也只能硬生生接下老太太的责骂,暗自把这笔账算在二房的头上,至于他们大房,在秦氏眼里,她与醅碧,绛朱原本只是在去竹清院的路上偶然瞧见了顾砚锦院里的玉桃,秦氏实在没必要把这件事说到老太太那去,因为这只能证明璎珞确实去了祠堂,而这告密者是玉桃。 可人家既然敢给老太太告密,还怕告密者被拉出来么?秦氏怎么会去做这种对自己百害而无利的事。 见顾砚龄神色自若,醅碧与绛朱也松了口气。 顾砚龄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旁垂眉顺目的绛朱,唇边微微浮起一丝笑意,绛朱虽是二等丫头,年纪比醅碧,落葵小一点,但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平常就伶俐吃得开,父母老子又都在金陵看别院,旁人就是想抓弱点来掣肘都伸不出那么长的手,这样的丫头,若是稍微调教敲打一下,实在是可用之人。 正好,落葵一打发出去,也能顶了这大丫头的位置。 “出了这样大的事,老祖宗怎么能不知道,绛朱,这事就交给你了,只一点,这事从头至尾都不该与我们大房扯上关系。” 听了顾砚龄的吩咐,绛朱哪有不明白的,姣好的小脸甜甜一笑:“姑娘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竹清院 待到了竹清院门口,顾砚龄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走了半天,竟连半个人都不见,顾砚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醅碧和绛朱瞧见了顾砚龄的模样,也不敢多说话,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待到了里院,顾砚龄眸色更深,眉头紧皱,险些抑制不住火气来,连一旁的绛朱瞧着都气愤不过,正欲上前训斥,刚走了一步,却被顾砚龄给拦在了那,绛朱一愣,抬头却见顾砚龄的脸色已平和了下来。 院子里就两个还没留头的小丫头,略显笨拙的扫着院子,而两三个穿戴整洁的嬷嬷则靠在廊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唠着各方各院的琐碎事。 不是这房的小子出去吃酒赌钱又赌输了,败光了家底,就是那房的丫头在丈夫死后不到半年又嫁了人,还得宠的不得了,原本在屋外伺候的婆子比不得里屋的嬷嬷体面,可这般污秽腌臜的事儿就让这两三个婆子毫不顾忌的谈论,让顾砚龄更加生起了怒意。 顾砚龄慢悠悠踏下石阶,那两个丫头和婆子一听着声音,抬头看来已是吓了一跳,急忙过来请安行礼,那几个婆子更是换了无限殷勤的笑脸小心道:“大姑娘来了,快请屋里坐,我们这就使人准备姑娘爱喝的去。” 看着那几个婆子笑的眼角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谄媚奉承的样子更让人生出厌恶来,可面上顾砚龄却是一如既往的端庄,不过是神色淡然道:“无妨,我只来瞧瞧钰哥儿,你们忙你们的,有醅碧她们伺候我就是。” 说着顾砚龄也不停,直直地朝里屋去,那几个婆子瞧顾砚龄没发火的意思,想着方才她们聊得事儿必是没让她听见,眼看醅碧打了软帘,顾砚龄走了进去,软帘一落,她们更是肯定了,因此松了口气,忙各自散了去。 走到里屋,也是冷清清的,翻过一扇垂珠帘,便瞧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正顾自坐在外间绣东西,听到声音一抬头,却是惊得手中的绣花绷子掉在了地上,却不敢去捡,急忙起身行礼。 “起吧。” 顾砚龄的声音淡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那小丫头更紧张的搓着手,手足无措的杵在那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叫什么名字?” 听到顾砚龄的问话,那小丫头抬头一愣,对上顾砚龄的眸子,身子一颤,忙又低下头畏畏缩缩道:“奴奴婢小兰。” 果然,顾砚龄瞧着这丫头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应是进不得里屋伺候的三四等丫头,再一听这毫不讲究的名字就更肯定了。 竹清院里的人,可是越来越翻了天了。 念头从顾砚龄脑中一闪,顾砚龄淡淡打量了一番,继而看向眼前的小兰道:“钰哥儿呢?” 小兰被问得一懵,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奴婢不知,这会子五爷应该还在读书。” 顾砚龄微微挑眉,复又耐着性子问:“那房里伺候的人呢?” 小兰身子一耸,却不敢再说话。 顾砚龄眸色一深,也不多说,只瞥了眼身旁的绛朱,绛朱立即明白,脸色一冷,疾声呵斥道:“死蹄子,姑娘问话没听到吗?难不成耳朵不好使?” 见小兰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绛朱冷笑一声,话却跟刀子一样:“既然耳朵没个作用,倒不如拿那烧红的炭给烙了算了。” 那小兰原本年纪就小,又从未进过里屋伺候,听了这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却还不住磕头哭道:“奴婢不敢,奴婢错了,姑娘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绛朱却丝毫心未软,声音更提高了几声:“那还不如实说!” “奴婢说,奴婢说。” 与顾砚龄对视一笑,绛朱又顺从地站回了顾砚龄的身后,仿佛方才那厉害的人不是她。 待听了小兰那哆哆嗦嗦的话,顾砚龄唇畔不由浮现起一丝冷笑,复而淡淡垂下眸看向眼前的小兰轻声细语道:“宝钏儿她们既然让你在这看着,你就听她们的没错,至于今日我来的事,也没必要与她们说,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 看着怯弱无用的小兰,顾砚龄不再多留,转身朝外走去,待走到门口处,顾砚龄微微偏首道:“我与醅碧去后罩房,绛朱,你去把那几个婆子丫头的嘴给我赌实了,告诉她们,若是今日谁多事,偷偷把咱们来的事告诉房里伺候的那几个丫头,或者是钰哥儿的乳娘,光凭着她们方才说的那些腌臜事儿,我说打死,也没个人敢来我这里喊冤的。” “是。” 绛朱应声而去,顾砚龄和醅碧暗自走到了后罩房,竹清院的后罩房离钰哥儿平日休息处近,方便伺候,因此住的便是钰哥儿的一等和二等丫头。 待走到了后罩房,果然听到了莺莺燕燕的笑声从窗内传来,顾砚龄也不进屋,只站在窗下,随之便传来大丫头宝钏儿尖脆的笑声:“得,糊了,快把你们腰兜里的钱串子拿给我。” 一旁同是大丫头的玉钏儿倒是不乐意了,使着气道:“倒是奇了,你今儿这手气就这么好,连赢了咱们三把了,咱们倒不如把钱串儿提前放你手边儿算了,还不嫌难得取的。” 听到这儿,顾砚龄眸色已是阴沉到极致,人却没再往进走,反倒是转身朝外走去。 出了竹清院,醅碧度了度顾砚龄的脸色,小心问道:“姑娘,咱们不瞧五爷了吗?” 顾砚龄唇畔浮起一丝冷笑:“瞧,如何不瞧?可今天不是瞧的时候,咱们改天再来。” 做粗使婆子的在廊下嗑瓜子聊天,贴身伺候的一二等丫头在一起聚着抹骨牌,反倒是三四等不入流的丫头在屋里顶缸,竹清院里的人当真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 醅碧这时不失时宜道:“姑娘,听闻五爷的乳母李氏家里有事,告假回去了,只怕还得要好几日才回来。” 顾砚龄神色一顿,撇头道:“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好像出去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 醅碧一愣,倒是绛朱答道:“好像也说几日后回来。” “好。” 顾砚龄唇畔浮起一抹笑意,在暖暖的日光下显得异常奇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各怀心思 “你说什么!” 听了璎珞的话,原本坐在炕沿儿上的秦氏不禁急的站起来。 自顾砚龄主仆走后,璎珞便是冷汗涔涔的赶回了沁祥院,如今见秦氏这般,她心下更慌了,急忙跪地道:“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求太太责罚。” 见连平日里一向沉稳的璎珞都这般,秦氏自然知道事情已无转圜之地,因而神色一松,身子缓悠悠落回炕上,摆了摆手道。 随即秦氏似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厉光,紧紧攥着手肘旁的秋香色闪缎引枕,因着用力,留的极好如青葱般的指甲“咔擦”一下,骤然断裂。 璎珞不由抬头,一向重视自己那把好指甲的秦氏此刻却丝毫不在乎那断甲,整个人越发阴狠,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般道:“人家日日里想着要害我们,如何防得住?平日里那俞氏瞧着倒是温柔贤惠的紧,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般阴险恶毒!” 璎珞听了一愣:“太太意思是,今日派玉桃去的,是二太太?不是三姑娘?” “哼。” 秦氏冷笑一声:“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这么多鬼心思?俞氏是当我傻?上次故意挑的咱们去为难人家大房的小姑娘,早上又害的咱们朝姐儿被关去省悟房,这还嫌不够,又派了玉桃。那玉桃自然是顾砚锦的贴身丫头,可那也不过是俞氏的障眼法,知道派自己身边的丫头太起眼,便曲线图之,这俞氏,是想置我们三房于死地啊,二伯方才还问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如今倒想问问她二房与我们三房又是什么深仇大恨,这般害我们!” 璎珞心下一沉,颤着声音道:“太太,那,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听到此,秦氏失望地摇了摇头,无力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我们做什么,都只会更快暴露,只能等老太太发怒了,咱们服个软,认个错,在老太太面前哭一把罢了。到底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亲孙女,老太太还能下死手不成?朝姐儿是我十月怀胎下来的,我这个做母亲的一时心疼,慌了神,做了错事,总不至于就把我休了撵出去。” “太太!”璎珞一听慌了神儿。 秦氏一扬手打断了璎珞的话,这次防人她是失利了,可演戏却是她拿手的,俞氏想凭这样打击他们三房,休想! “待这次的风波过了,二房的这笔账,咱们也该算算了!” 秦氏唇畔浮起一抹冷笑,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厉色,随之便消失不见了。 入夜时分,皎然的月光慢悠悠落下来,将琉璃院也笼罩在沉静的月色中,屋外只有守夜的小丫头静悄悄的立在廊下,屋内灯还亮着,顾砚龄穿着一件玉色绿萼刺绣的软纱寝衣,靠坐在炕上,左手轻轻托腮,手肘边搁着一本翻开的棋谱,右手边搁着墨玉棋,顾砚龄缓悠悠捻出一枚棋子,凝神沉思,那枚棋子轻轻夹在纤细的食指与中指间,却久久未曾落下。 醅碧与落葵知道顾砚龄是入了神了,因此也不敢出声打扰,只静静立在一旁。 过一会儿,外间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随之软帘被轻轻掀开,一身碧色绫裙的绛朱悄悄走了进来,醅碧与落葵闻声抬起头来,绛朱出于礼矩,眼眉一弯,微微低颌,算是打了个招呼,醅碧回之一礼,倒是落葵眼眸一横,极为不快的扫了绛朱一眼,随之神情鄙夷的偏过头,丝毫不搭理绛朱。 醅碧在一旁瞧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微微皱眉,垂回眼眸,绛朱对落葵的举动也不作反应,仍旧恭敬的上前给顾砚龄行了礼。 顾砚龄虽一心在棋局上,可方才的那一幕也是入了她的眼的。 “姑娘。” 顾砚龄扫到绛朱垂头等候的样子,自然知道是事情办完了,正欲开口,谁知一旁的落葵却是先不先呵斥道:“没瞧着姑娘正研究棋局,无暇分心吗?你能有什么事,需要这般火急火燎的,半点规矩也没有!还不快退出去!” 绛朱仍旧垂头候在那,丝毫不作回应,落葵眼眉一挑,更是来气,一个小小的二等丫头,从前都入不得她眼的,这几日眼见着却比她还受姑娘器重了,现在倒好,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这还了得! 眼看落葵就要发火,顾砚龄却是淡着眸子,懒懒丢下指间那枚棋子,墨玉质地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回棋盒中,发出的声音清脆而透亮。 “方才让小厨房炖的红豆糯米汤怎的还未好,落葵,你去瞧瞧,嘱咐她们把那红豆再炖烂些。” 落葵听了,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家姑娘,一向机灵的她如何看不出姑娘这是在打发她。 从前的她是府中大姑娘身边的红人,府中上下皆知,可如今,眼看醅碧这平日里不吭不响地慢慢在姑娘面前长了脸,现在连绛朱这般不入流的二等丫头也要爬在她头上了。 早上去宁德院请安,姑娘把她留下了,如今醅碧和绛朱都留在屋里,姑娘独独把她给遣走,落葵心底越发泛起止不住的慌乱,若她当真在姑娘面前失了宠,那可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到时候还不得日日承受旁人的白眼和嘲笑? 想到此,落葵身子一个颤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顾砚龄面前。 听得声来,顾砚龄眼眸都未抬一下,只慢悠悠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回到棋盒里,唇畔只简单的溢出两个字:“怎么?” “姑娘,奴婢是不是哪里惹了姑娘生气,奴婢错了,求姑娘莫要厌弃奴婢,奴婢是从小侍奉在姑娘身边的,奴婢对姑娘的忠心,对姑娘的情分是旁的人及不得的,姑娘万万不要把奴婢遣走,奴婢去了便罢,只是怕旁的人哪里如奴婢般懂得姑娘,伺候的不好,叫奴婢就是去了也不安心啊姑娘。” 这话如一颗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的涟漪,看着落葵姣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泣不成声的伏在地上,当真是字字真心,顾砚龄平静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唇畔微微浮起,眸中却是冷冽的笑意。 好一个七窍玲珑心的落葵啊。 到如今都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请罪之间一边表着自己的忠心,一边还不忘了明的暗的贬压醅碧,绛朱。好似偌大的琉璃院,就只她一个最忠心。 “我何时说你错了?” 听到自家姑娘淡淡的话语,落葵不由抬起头,仍旧带着哭腔道:“姑娘——” 顾砚龄缓缓抬起眼眸,平静的看向落葵:“你又从何听得,我要将你遣出去?” 对上顾砚龄的眸子,落葵有些承受不住,不由低下头,不知道为何,如今的姑娘,越发让人害怕,即便只是静静的看着你,却也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张网,紧紧的将人罩着,沉抑的让人难以呼吸。 “我不过是吩咐你做事,做主子的吩咐什么,下面的就去做什么,琉璃院的规矩向来如此,还从未有人能质疑主子的话。” “落葵。” 骤然清冷的声音让落葵身子一抖,抬头却正好碰到顾砚龄冷淡的眸子。 “你很聪明,可随意揣摩主子心思,胡乱猜测的聪明,我是不需要的,你可明白?” 犹如一个霹雳,落葵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不由惊恐的连连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妒争 “去吧。” 顾砚龄淡淡转回头,仍旧捡着棋子,仿佛方才什么也未说,只留落葵惊惶不安的退了出去,而一旁的醅碧和绛朱,额际不知何时也是凝着冷汗,手心一片冰凉。 “事情好了?” 听到顾砚龄的问话,绛朱瞬间整理了心绪,轻声道:“奴婢去寻宁德院的碧玺姐姐说话,假装不小心说露了嘴,只说自己经过园子的时候,听到两个婆子悄悄说二房派了璎珞去看省悟房四姑娘了,因着事情牵扯着上面的主子们,我没敢多听,又是隔着假山,也瞧不见是谁说的,我还故意央求着她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从前在金陵时,碧玺姐姐家与奴婢家住隔屋,她一向照顾奴婢,必不会带上我的。” 听到绛朱的话,顾砚龄不由托腮轻笑,看向她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碧玺必然会将事情告到老祖宗那去?” 绛朱见自家姑娘有了笑脸,瞬间放松下来,眉眼一弯笑道:“碧玺姐姐的姑妈原本是三房屋里管库房的,三太太进府后,就立即将三房原来的旧人换了下来,其中碧玺姐姐的姑妈就被换到管厨房了。” 绛朱的话没有再说下去,顾砚龄与醅碧却也是听明白了,进府的新妇想要掌权,自然要“大换血”,可这也最最是容易得罪人的时候。 相比于母亲谢氏进府,三太太秦氏到底是情急了些,要知道谢氏进府,先不先施好了各种恩惠,安抚了人心,理清了府中各个关系网后,这才下了手,关系硬的自然换了个不碍着她,也算不错的好地方。 要说她如何知道这些,谢氏有心培养她,自然少不了告诉她这些。 顾砚龄笑眼一凝,赞许的看了眼绛朱,继而对醅碧道:“这丫头机灵度快赶上你了。” 醅碧唇畔微凝笑意,谦慎的低颌道:“都是姑娘教导的好。” 顾砚龄笑着道:“前儿针线房送来了几匹新缎子,你和绛朱便拿去分了,做两件好衣裳。” 醅碧和绛朱忙谢了赏,顾砚龄微微沉吟了片刻,似是在思索什么,继而眸子一暗,又缓悠悠道:“落葵喜欢穿鲜亮的衣裳,有匹银红的缎子就给她吧。” 醅碧一顿,自然明白顾砚龄的意思,忙又应了声。 待醅碧和绛朱退了出去,顾砚龄的笑意渐渐凝住。 预想去之,必先予之。 这点东西,她还是舍得起的。 待到了外面,醅碧与绛朱方走到人少的地方,醅碧微微一顿,终究还是低声道:“绛朱,你今日在姑娘面前说的太多了。” 绛朱一愣,不过片刻便了然,醅碧姐姐这是在怪她白天将落葵争宠抢东西的事情故意说出去。 “我们都是伺候姑娘的,若是咱们自个儿都这般明争暗斗的闹起来,便要让旁人看笑话了,落葵原本出身好,又是老太太亲自挑来的,性子虽有些好强,但左右不过是些小事情,让一让就好,何必闹的姑娘知道,白白让姑娘添烦,今日这般到底是孩子气了些。” 醅碧以为这般劝慰,绛朱因是会听进去的,然而偏头间,皎月落下的清辉映衬着绛朱分外沉静的小脸,醅碧微微一愣,一向跳脱伶俐的绛朱何时这般过。 绛朱微微抬眼看向醅碧,语中是从未的正经:“绛朱知道,姐姐这是为姑娘好,为我好,可我虽然年纪小,却也分得清是非曲直,在琉璃院伺候这么久,我看的出姑娘待我们是真的好,姐姐待我们也是真的好。” “可落葵姐姐。” 绛朱唇畔微沉:“因着出身,日日排挤姐姐你,同是一等,她却能在众人面前给你脸色,更不说对我们这些二等,三等的丫头。” 醅碧说不出话来,绛朱却继续道:“说到底,能同在琉璃院伺候,原本就是缘分,为何我们旁的姐妹们都能彼此同心,同气连枝,独独落葵姐姐高人一等,何时与我们同心过?姐姐如今还不明白?不是我们不与她好,只是她从来不屑于咱们罢了。” 末了,绛朱凝眸看着醅碧,终是叹了口气:“原本这话妹妹不该说,但如今也不得不说,姐姐人好,可有时候若是太好,也会失了理性的判断。” 醅碧神情一震,绛朱恭恭敬敬给醅碧行了礼,温声道:“姐姐早些歇息吧。” 看着绛朱渐行渐远的身影,醅碧有些怔然,难道她,真的错了 待回了房间,醅碧也有些累了,一进门,轻轻掩了门,刚转身,坐在妆台前的落葵“啪”的将香木梳拍在桌上,眼眉一横,唇边扬起冷笑,声音尖刻道:“哟,咱们琉璃院的大红人回来了。” 醅碧闻言一顿,对上落葵刻薄的眼神,只作不知的微笑道:“姑娘一向最信任你,这话可是在说笑了,方才姑娘还说你喜欢亮色的衣服,要把前几日送来的那匹银红的缎子给你做衣裳,你明儿少不得要去姑娘面前谢赏的。” 落葵冷哼一声,听得这话不由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想想不由偏过头,倨傲地对镜继续取着头饰,嘴角嘲讽的一扬:“知道就好,说到底,我从前是在老太太那伺候的,娘老子也是在为老太太做事,这基底与你们是不同的,再说了,我入琉璃院做大丫头的时候,你还没来呢,人到底是要自知之明些,才不惹人厌。” 醅碧身形一愣,却也没说什么,只转身默默走至床前去铺被子,谁知落葵瞧了,唇角一划,不紧不慢道:“我有些乏了,你先替我把床铺好,我收拾好便好睡了。” 醅碧一愣,同是一等丫头,如何还能支使她? 还未等醅碧说话,落葵又道:“我那躺枕有些旧了,知道你针线好,赶着再替我做个新枕,里面再搁些安神的干花。” 说完,也不管醅碧应不应,落葵便一扭腰肢出去打热水了,倒留醅碧久久怔在那,耳边却渐渐响起方才绛朱说的话。 “姐姐人好,可有时候若是太好,也会失了理性的判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妯娌 翌日清晨,天还不见亮,顾砚龄便微微睁开眼,糯着声音唤了醅碧她们进来伺候梳洗,待换了粉紫的芍药纹压线褙子,梨花白的花草纹十二幅湘裙,顾砚龄便只带了醅碧与绛朱前往老太太傅氏的宁德院,独留恨恨看了眼醅碧和绛朱的落葵守在院子里。 等走到宁德院时,便瞧着外面留着各房的丫头,当看到谢氏身边的丫头时,顾砚龄眉眼微微一抬,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自打母亲谢氏生钰哥儿难产,伤了身子后,老祖宗便免了每日的请安礼,除了像昨日那般场面,谢氏鲜少出面。 看来今日,老太太必是有要事与谢氏相商了。毕竟于老太太而言,能商量正事的除了二太太俞氏,便是谢氏了。而俞氏相比于谢氏,在老太太面前便又少了几分分量,倒不仅仅是因为谢氏是长媳,更多是因为谢氏背后的谢家罢了。 顾砚龄淡淡收回目光,轻轻捻起裙边,走了进去,转过屏风,老太太还未出来,也未有谢氏与俞氏的身影,想必是在里屋伺候着老太太起身,不过谢氏原本身子不好,真正能伺候的也只有俞氏罢了。 可饶是看着是伺候人的事,在几房的媳妇儿们面前,却也是个体面,老太太傅氏喜欢谁,信任谁,才会亲选谁前去伺候,谢氏向来养病静和院,每日伺候的事便落在俞氏身上,如此三太太秦氏可不吃味? 果不其然,看到秦氏微微下沉紧抿的嘴角,顾砚龄却是唇瓣微浮,极端庄的走过去,给秦氏和四太太袁氏请了安,便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袁氏看到了顾砚龄,唇边泛起柔和的笑意,轻声的问着这几日的起居,顾砚龄皆细心的回了。 对于四叔顾敬明和四婶袁氏,顾砚龄如今不由多了些亲近,四太太袁氏性子温和贤惠,对顾砚龄虽非二太太俞氏那般细致入微,却也是很好,而顾敬明看似清冷严肃,府中的哥儿姐儿都害怕他,可经历了前世的顾砚龄却深深明白,顾敬明是真正外冷内热的人,前世的他对自己也是真的好,不同于顾敬昭那般虚情假意的好。因为此,顾砚龄的神色不由也更舒缓了些。 正此时,便听着轻微的声响,果然瞧着二太太俞氏恭敬地扶着老太太慢慢走出来,而谢氏由徐嬷嬷扶着,走在老太太身边。 顾砚龄忙起身,与秦氏,袁氏,以及一众姐妹给老太太行了礼。 老太太一眼扫过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都坐吧。” 刚坐到罗汉床上的老太太又抬头看向谢氏温和道:“你们也坐吧,伺候这么久也累了。” “伺候母亲是媳妇儿们的福分,怎么会累呢。” 谢氏未说话,只微微颔首,便由着徐嬷嬷伺候着坐下,俞氏却在一旁笑着回了话,倒听得老太太唇角一扬,浮着满意的笑。 一旁的二太太看着更是不快,拿眼角瞥了二太太俞氏一眼,这才带着恭敬的笑,看向老太太道:“昨日母亲睡得可还好?今日媳妇儿做了些血燕银耳羹,带来给母亲尝尝。” 说着秦氏笑着一扬颌,示意一旁的璎珞将东西提过去,璎珞会意的点头。 “亏得你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睡得好不好,昨儿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睡得好?” 老太太的话将璎珞上前的身影定在那,秦氏听得一慌,面上更加恭敬,连忙起身请罪道:“是媳妇儿平日将朝姐儿宠坏了,年纪虽小,却一时沉不住气,惹得这般事来,还请母亲责罚,只是母亲万万莫因此伤了身。” 见秦氏在自己面前这般谦卑恭敬,将所有事一力承在自己身上,老太太倒也满意了几分,说到底顾砚朝被宠成这般,老太太很明白,自己也不无助力。可如今秦氏既然能替她承了这过,她又如何能不给秦氏一个台阶?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抬了抬眼皮道:“罢了,朝姐儿既已罚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只不过姑娘还小,但日后,你这做母亲的也该好好管教约束了。” 秦氏一听,忙点头应是。 见老太太神色缓和了些,秦氏低垂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手中的帕子捏了捏,随之又跪了下去坚定道:“媳妇儿做了错事,还请母亲责罚。” 这一幕倒把众人惊住了,不知道三太太这唱的是哪出,可不管唱的是哪出,二太太俞氏却都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看了眼,便收回目光,抬起茶盅,轻呷了一口。 谢氏原本对旁的事都不甚在意,因而神情依旧淡然,一旁的顾砚龄捻起帕子轻压嘴角,抬手之间,却是一抹扬起的笑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秦氏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 这样,很好。 这一次老太太眼皮抬都未抬,只淡淡道:“怎么?” 秦氏垂下了头,低垂的眼眸冷冷斜了二太太俞氏处,很快又收回目光道:“昨日媳妇儿派璎珞前去给朝姐儿送了点衣物和吃食,未曾向母亲请示,还请母亲责罚。” 众人又是一惊,老太太这才抬了抬眼皮,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这才道:“做都做了,这会子请罪不嫌太晚了么?” 秦氏一听,心下更是确定俞氏已经将昨日的事提早说给老太太了,因此恨意之下,也更加恭敬的弯了弯身子,埋着头听不出情绪,只那向来板正的肩膀此刻松了下来,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颤,让秦氏的身影此刻看起来添了几分柔弱。 “媳妇儿自知犯了错,可朝姐儿到底是媳妇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省悟房湿冷,媳妇儿实在是担心朝姐儿体子弱,禁不住生了病,那就是要了媳妇儿的命了” 说着说着,秦氏的声音渐渐哽咽,再抬起头来,眼眶已红,看起来此刻也只是一个心疼子女的母亲而已。 “朝姐儿虽犯了错,却也真的知道悔改了,昨儿璎珞去时,朝姐儿实实在在的跪在那青砖地上,见着璎珞时,还哭着让璎珞劝我莫要为她求情,更莫要老祖宗为她伤神,罚在儿身,痛在母心,媳妇儿实在不能不担忧啊。” 说着秦氏情不自已哭出声来,随即弯腰伏在地上,顾砚龄瞟眼看向老太太,果然,秦氏字字都说着顾砚朝对祖母和母亲的挂念,孝顺,句句戳中老太太的心,一番下来,老太太到底是禁不住的有点红了眼,终究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老太太又如何不心疼? 可昨日是气急了,又是当着顾敬昭的面,如今听了秦氏的话,老太太早已心软,不由有些后悔,罚在儿身,痛在母心,这句话放在她这个做祖母的身上也是一样的。 俞氏冷眼旁观,神情不由更冷冽了几分,正欲说话,谁知老太太已然出声:“好了,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在妯娌们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起来吧。” 袁氏瞧了,也起身去扶秦氏道:“三嫂快起来吧,虽隔着毯子,地上到底凉。” 秦氏点了点头,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眸中却划过一丝光亮,她知道,老太太这是已经松口了,因而压住心内的喜意,扶着袁氏的手颤颤巍巍起了身,却也谦恭的未敢坐回去。 一旁的俞氏胸腔微微起伏,虽压着怒意,却也不得说什么,老太太的心思,俞氏很明白,说的多了,逼得太紧,从前她在老太太面前端庄贤惠的一面便要没了。想到此,俞氏咬了咬牙,恨恨地却也只能掩饰了下去。 “昨日朝姐儿做事太不成规矩,原本我是打算让她在省悟房足足抄够两遍《女戒》才算好的。” 秦氏听了心下一惊,老太太抬了抬眼皮,不紧不慢道:“可朝姐儿到底年纪小,如今听你说,说明那丫头也知道自个儿错了,既然这样,便将她禁足两个月,抄两遍《女戒》和一遍《佛经》才是。” 秦氏一听,心下一喜,与省悟房相比,禁足又算得什么,连忙道:“媳妇儿省得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复又敛神道:“只一点,朝姐儿也得亲自给锦姐儿认个错,虽是孩子小打小闹,可错了就是错了。” 秦氏瞥了眼憋着气的俞氏,心下一哂,忙恭敬道:“母亲不说,媳妇儿也会带着朝姐儿亲自去给二嫂和锦姐儿道歉的,还希望二嫂大人不记孩子过,原谅了朝姐儿和弟媳。” 俞氏一听,死死攥了攥手心,这才勉强浮起温和的笑意:“三弟妹言重了,母亲也说了,孩子们玩笑之闹而已,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老太太见俞氏如此善解人意,倒也十分满意。 一旁的顾砚龄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当不花一个铜板儿,看了一场好戏罢了。 眼看着老太太有些乏了,谢氏便带着顾砚龄告退,各房人瞧着,也都一一出了来。 谢氏方带着顾砚龄走出门几步,俞氏正欲上前,谁知一旁的秦氏连忙横插上来,热络的看向顾砚龄不无关心道:“龄姐儿的病可好些了?眼看着前几日小脸白的,让我这做婶子的都心疼的紧。” 顾砚龄飞速的看了眼一旁皱眉不语的俞氏,自然明白秦氏如今的心思。她现在是巴不得将其他两房笼络住,将二房孤立起来,更何况能在出身上压得住俞氏的就只有谢氏了,秦氏又不蠢,哪里有不巴结的道理? 因而顾砚龄抿唇一笑,端庄的回头颔首道:“劳三婶挂念,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了。” 秦氏一听,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抬头看向谢氏道:“不是做弟妹的眼红,大嫂可真真的好福气,龄姐儿生的跟那天宫的仙女儿一样,性子端庄又孝顺,钰哥儿又是聪颖体贴的,我若是有大嫂一半的福气,便要高兴的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谢氏唇瓣淡淡浮起笑意,看了眼顾砚龄道:“三弟妹太夸赞他们姐弟了,朝姐儿也是个机灵的姑娘,平日里在老太太身边尽孝,倒是连我这做伯母的都比不得的。” 秦氏听了,眼眉一抬,朝俞氏瞥了瞥,俞氏见不得秦氏如今的得意样,生生压住了怒意,转身走了,谢氏冷眼一瞧,便淡淡收回目光,看向秦氏柔声道:“我身子有些乏,便先回静华院了,弟妹也早些回去吧。” 秦氏一听,忙道:“瞧我,这廊下风大,大嫂快回院子吧,莫要着了寒。” 谢氏眉眼柔和的点了点头,便由顾砚龄和徐嬷嬷扶着朝回廊尽头走去,独留秦氏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想到方才俞氏那咽不下吐不出的样,她就觉得爽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千金难买早知道 回了静华院,顾砚龄服侍着谢氏坐在软塌上,徐嬷嬷原想伺候着谢氏靠坐着,谢氏却懒懒地摆了摆手道:“整日里躺着,身子都懒了,略坐坐吧。” 徐嬷嬷点了点头,忙又从芷兰手中接过毛毯,小心翼翼地搭在谢氏腿上,一旁的顾砚龄也将手炉送到谢氏手中,在谢氏的示意下,才稳稳坐了下来。 谢氏手肘靠在桌案上,手边是一盏天青釉汝窑莲花式汝瓷小茶盅,与顾砚龄桌案上的茶盏出自于一整套,汝窑色泽淡而莹润,多为天青,月白,有“千峰碧波翠色来”的美名。 因而素来得谢氏喜欢,当年谢氏的嫁妆中便有不少这般成套的上等汝瓷。偏生谢氏所喜的这等汝瓷,还是钦定的宫廷御用,如此,谢氏嫁妆中这些汝瓷的珍贵便可见一斑了。 顾砚龄小心托起茶盅,粉白的手指轻轻捏起茶盖,轻轻拂了拂茶面,水汽缭绕,一股淡淡的茶香便蔓延开来,顾砚龄轻嗅,看着翠色的茶盅里茶汤银绿碧透,唇瓣便浮起笑意,偏头看向谢氏道:“听闻去岁气候不足,今年开春苏州的茶叶采收不好,母亲这能有这般成色的碧螺春,倒是不容易。” 谢氏闻言,唇边的笑意柔软了几分,眸中带了几分亲切道:“你倒是会识东西的。” 顾砚龄抿唇一笑,便听谢氏不紧不慢道:“这是今年御贡的,圣上得了后,头一份便给了翊坤宫,另一份也只给了东宫而已。” 顾砚龄一听,便明白谢氏语气突然的柔软是因为什么了。 当今除执掌六宫的元皇后以外,后宫便以翊坤宫宁皇贵妃为尊,因宁皇贵妃在潜邸时便已是王府中唯一由先皇钦定给四皇子,便是当今圣上的侧妃,伺候圣上多年,诞有一女,又出自陈郡谢氏,新朝初便被册为皇贵妃,辅助管理后宫事务,位同副后。 而同样出自许郡王氏的长春宫成贵妃,虽也是潜邸的老人,但因比宁皇贵妃进府晚,即便诞有一子,仍旧只能屈居宁皇贵妃之下。 自古以来王谢两族出美人,因此宁皇贵妃与成贵妃自打进府便深得帝心,不过到底宁皇贵妃跟随皇帝时间更久,且年龄还比成贵妃小上了两岁,如此久之,翊坤宫的恩宠便更比长春宫还多了几分。 顾砚龄抬眸看了眼心情颇好的谢氏,宁皇贵妃是谢氏嫡亲的堂姐,谢氏这一辈多子,女儿只得宁皇贵妃与谢氏二人,因而谢氏从小与宁皇贵妃这位大伯的嫡女极为交好,虽异父异母,却也好的如一母同胞般。 如此,宁皇贵妃得了好东西便给谢氏,便不足为奇了。 “因着养病,除了逢年过节去宫里问安外,我也许久未踏足了,亏得贵妃还能总想着,念着日子,我也是该去翊坤宫请安了。” 顾砚龄闻言微微颔首,如今安国公府只老太太与谢氏为皇封的诰命,老太太是因国公夫人的身份,且顾正德又身居内阁,为文华殿大学士,便被封了一品的诰命夫人。 而顾敬羲虽是要承爵,但到底是三品的吏部侍郎,未有匡扶社稷之功,因而无法荣及妻子,不过有宁皇贵妃向皇帝亲自请封,谢氏便破例被封为三品的淑人,凡至年庆,都要与老太太一同进宫觐见。 谢氏微微抬眸,见顾砚龄只顺从的坐在那,低颌不语,便似不经意的问道:“可知今日我去宁德院做什么?” 顾砚龄唇角一挑,抬起头来嫣然道:“必是有什么要事,祖母要与母亲相商吧。” 谢氏淡淡的拿帕子压了压嘴角,不置可否道:“那你倒是猜猜,是为着什么。” 顾砚龄听完一愣,谢氏这话问的便是赌气了,她又不是先知,哪能事事都猜到? 谢氏睨了眼顾砚龄,终究也有她这个女儿猜不到的。 因而嘴角微微一扬,这才不紧不慢道:“老太太同我说,以你二叔的文才,庶吉士一职也可,想让我去翊坤宫走动走动。” 顾砚龄一听,嘴角哂然,不由有些想笑,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庶吉士?顾敬昭倒是敢想! 谁人不知如今翰林院庶吉士为天子近臣,行起草诏书之事,更是入阁的储备人选?前一世,顾敬昭也是将她逼至离宫后,连内阁的门都未入过,便被顾砚锦直接升为内阁首辅。 如今,连这都等不及,便想入阁拜相? 见顾砚龄哂笑的脸色,谢氏也颇为不耐的微微蹙眉,语中不乏清冷:“都说世家大族惜长子,百姓人家疼幺儿,咱们的老太太大的不惜,小的不疼,偏偏宠着二儿子,叫人寻不出道理。” 顾砚龄挑了挑眉角,何止是没道理?她如今觉得老太太简直宠人宠的任性,若她喜欢顾砚朝仅是因为那一纸生辰,那这般偏袒顾敬昭她却是实在不知道缘故了。 “你如何看?” 顾砚龄一抬头,对上谢氏淡淡的眸子,微微一低眉,舒尔缓缓揭开小茶盅道:“后宫不得干政,因着当今太后,圣上一向忌惮‘牝鸡司晨’的说法,皇贵妃插手这般要职实在不好,且咱们府中有祖父一位阁老已足,何需要再添一位撑门面?” 说着顾砚龄摩挲片刻,清冷的声音骤响,汝瓷的茶盖又落回茶盅上,再抬首,少女的唇角多了一抹冷漠。 “更何况,即便是有,也轮不到二房,光论二叔这些年外放的业绩,实在谈不上入阁的资格。” 的确,只嫡非长,政绩又非极为卓越,竟让她去拿谢族的关系去求恩典,说来都好笑。 顾砚龄见谢氏在沉思,便又缓缓道:“非阿九见识短浅,容不得人,只是此消彼长,若二房当真在京城站的高了,将来置父亲于何地,置钰哥儿于何地,更置我大房于何地!” 一听到钰哥儿,谢氏沉思的眸子骤然一冷,顾砚龄的这句话说得极耐人寻味。 这是在向谢氏暗示,一山,是容不得二虎的。 若二房将来身居高位,得的多了,难免想要的就更多了。顾敬昭正值盛年,而钰哥儿尚小,即便不说顾敬羲,她也不得不为钰哥儿的将来打算。 叔叔强势了,对于年轻的侄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定国公的爵位,只能是她丈夫的,她儿子的,也只能是! 所以,顾敬昭不仅不能入翰林院,即便是有一点脱颖而出的要职也不可。 谢氏一双漂亮的眸子微眯,继而看向顾砚龄道:“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老太太可是笃定我这儿媳不好拒绝她的。” 顾砚龄微抿笑意,眼眸灵动一挑道:“母亲为何要推拒?听闻二婶的父亲定安伯前儿参了两江总督一本,可这位两江总督,将来可是要和咱们当朝的严阁老结为姻亲的。就凭着此,严阁老能不为他未来的亲家出出气儿?那如何能在亲家那抬得起头来?” 谢氏微微凝眉,这般事她都不知晓,未出阁的阿九如何知道的? “哦?” 谢氏微不可及的挑眉,看向顾砚龄的眼眸多了几分探询。 “你从哪儿知道的?” 顾砚龄仿佛并未察觉谢氏的异样,只笑意嫣然道:“日日和京城世家的贵女们交集,除了脂粉膏子,总是能寻到几分不一样的消息。” 谢氏一听,这才眉头微舒,颇有些夸赞的意味看向顾砚龄道:“你倒是会听消息。” 顾砚龄抿唇微笑,方才的话自然是假话,若没有前一世,她自然不知道不久之后两江总督的嫡次女要许给严阁老的嫡孙,更不会知道,这严阁老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魏安,长春宫成贵妃,甚至是当今慈宁宫的郭太后都早已暗中搭上了线。 就因为她的未察觉,前世的她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功夫,才将这一团乱麻斩断的干干净净,顺利的坐上太后之位。 果然,千金难买早知道的好。 顾砚龄尚在回忆,此刻的谢氏早已有了成算,顾砚龄所言的确是个好计策,老太太托付的,她该进宫的进宫,该求恩典的求恩典,不过这消息走漏给严阁老,却不是她一个妇人家该承担的责任。 到时候,怪只怪俞氏的父亲参错了人,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女婿的脚罢了,那老太太便是要怪,也只怪得了儿媳妇儿俞氏,怪那没成算的亲家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家信 谢氏再抬眸看顾砚龄时,神色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语气中却平添了几分温暖。 “你外祖母来信了。” 顾砚龄微微一愣,抬起头来,谢氏身边站立的芷兰已上前,将信件递到她的眼前,顾砚龄伸手接过,只看一眼信封上的那一抹墨色,便知是谢家的表哥谢昀亲笔所写了。 一阵恍然,顾砚龄才发觉自己的手竟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发抖,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信纸,轻轻抖开,一阵荼蘼的墨香拂面而来。 董其昌盛赞的歙县“池春绿墨”掺入末夏的荼蘼花汁,落在与“薛涛笺”齐名的深青色“谢公笺”纸上,这般的风雅也只得陈郡谢氏的嫡长子谢昀了。 念及此,顾砚龄唇角不由地微微翘起,看着纸笺上熟悉的字体,眼眶渐渐有些模糊,江南文人皆道“陈郡谢氏公子颇有魏晋之风”,孰不知若看了谢昀的字体,便能从脱俗中隐隐看出日后他沉着大气,杀伐决断的一面。 谢氏见顾砚龄低着头,发丝微微落在侧颊,并不说话,只以为她为信中的字所吸引,眸中不由多了几分自豪,继而不紧不慢的回忆道:“这是你表哥谢昀亲笔所写,你五岁时,带你回过你外祖母家,那时你谁都不喜欢,只喜欢缠着你表哥,如今这么多年了,你只怕是也忘了。” 顾砚龄下意识的想要摇头,手中紧紧捏住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强忍住想要落下的泪水。她如何会忘记,她如何能忘记! 顾砚龄难以想象,前世若非谢昀,她将会活成什么样子? 郭太后,成贵妃,皇九子,还有后来太多太多的人那时的她真道是日日与虎狼为伍,一个不慎,随时都可能被撕碎了,连骨头也不剩下。 但是最终是谢昀陪她走过那一路的荆棘,将她扶上了太后之位。 耳边再一次传来谢氏娓娓而道的声音:“明年开春,你表哥也该参加春闱了,凭着他的才能,想来你外祖母和我们也只需等好消息了。” 顾砚龄微微闭眼,将眼前的那抹湿润抑制了回去,谢氏说的没错,如今谢昀尚才十四,可谁不知名动天下的陈郡公子谢昀? 前一世一切都毫无悬念,谢昀以一甲进士及第出身入了文华殿,后为翰林院编修,升入内阁,直至她为太后时,谢昀便做了当朝首辅。 这般风华绝世的人,不知天下有多少女子为之倾慕,可他却孑然一身未娶,那时作为太后的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因而亲自挑选了许多知书达理的韶龄女子送去首辅府,他从未拒绝,可却也从未回应。 没有人知道为何,就连她,也从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不答。 直至最后劳心过极,走在了她的前面。 或许,他若不为国事累得早逝,她便不会走至那般地步。因为,他绝不允。 “阿九?” 猛地一声将顾砚龄从回忆中唤了回来,顾砚龄一阵慌乱,忙整理了思绪,一抬头对上谢氏狐疑的眸子,手上一紧,面上却嫣然一笑道:“表哥的字竟这般好,叫阿九看的都入迷了。” 说着顾砚龄又继续道:“阿九刚刚还在想,明年等表哥进士及第,翰林院庶吉士这一职该是囊中之物。” 谢氏一听,定定看了顾砚龄片刻,继而神情欣然,眸中柔和道:“你表哥的字便是说千金难求也不为过,至于他的才能更不是等闲人堪比的,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一手好字却也是该习的。” “是。” 谢氏见顾砚龄恭谨地颔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道:“我也有些懒怠了,你便替我向你回信吧,说一说日常的事,最后告诉你表哥,你外祖母的六十大寿,我们必会前去,叫你外祖母且安心。” 说完谢氏又抬眸补了一句:“以你的语气回便好。” 顾砚龄一愣,写家信之事谢氏可是从不假手于人,这会子叫她来写,倒是让她有些摸不清深意了。 孰不知字如其人,谢氏自上一次便对顾砚龄多了几分打量与探究,她觉得自己,越发有些摸不清这个女儿了,因而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重新认识。 饶是如此,顾砚龄还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大丫头白兰和墨兰忙叫人搬来了长案,上面铺展好了文房四宝,搁了盏掐丝兽形香炉,里面苒苒缭起了淡淡的苏合香。 顾砚龄用兑了花汁的温水净了净手,走至案前,看了眼上面的澄心堂纸,略想了想,便偏首道:“换薛涛笺来。” 芷兰一听,忙下去换了桃粉的薛涛笺来,拿镇纸一平,身边的醅碧便轻车熟路的替顾砚龄研起了磨。 顾砚龄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捏起右手腕的衣袖,右手取来玉笔狼毫,轻蘸了蘸墨,略沉吟了片刻,便沉下心来,将墨迹落于纸上。 顾砚龄万没有想到,这一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谢昀“见面”。因此笔尖微微的颤抖隐隐显露出她此刻内心的激动与紧张,但在谢氏面前,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因而强压住内心的波动,直至最后落款写成。 顾砚龄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小心将镇纸移开,轻轻拾起薛涛笺,吹干墨迹,递到了谢氏手上。 谢氏接了过来,抬眸一看,竟不由一震,纸上的字迹不同于闺阁女子的簪花小楷,竟多了几分沉淀与稳重,颇有几分腕力,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绣阁少女所写,倒像是 谢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顾砚龄,语中淡然道:“你摹的是前朝孝穆太后的字?” “是。” 这下谢氏当真是怔了半晌,前朝孝穆太后一生辅佐三代帝王,名垂史册,其字更是大气凛然,腔圆有力,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不仅为闺阁才女模仿,便是许多文人政客也无不争相效仿。 可终究摹的了形,摹不了神。 然而眼前薛涛笺上墨迹尚未干的字,竟已有了许太后六七分的神韵,只不过每个字收尾间略有些颤抖,倒符合少女心浮气躁的性子。 这一次,谢氏深深的意识到,她竟真的从未了解过这个嫡出的长女。 谢氏将信笺折好,交与了徐嬷嬷,转而抬眸看向顾砚龄道:“好了,你也回琉璃院吧。” 顾砚龄也不敢再多呆,怕久了会露出什么叫谢氏察觉出来,忙应声去了。 只谢氏静静坐在软塌上,看着少女姣好的背影,却沉思了许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苟且 待走出了谢氏的静和院,顾砚龄猛然停在那,怔怔的似是在发呆。一旁的醅碧先是一愣,随即颇有些担心的与绛朱交换了个眼神。 打从大太太屋子里走出来,她便感觉出自家姑娘有些不对劲儿,看似沉稳与平常无异,实则姑娘的步伐却越来越快,扶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而此刻,醅碧眼神下滑,看向顾砚龄搭在她腕上的手,发现那双细嫩的小手竟有些发凉。 “姑娘” 醅碧小心的出了声。 听得醅碧骤然的一唤,顾砚龄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眼谢氏的院子,复又垂下眼睑,收回思绪道:“走吧。” 醅碧见此,这才舒了口气,顺从的应声跟着顾砚龄走了。 然而待回了琉璃院,绛朱消失的担忧却又升了起来,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独自坐在南窗下,看似是拿了卷《诗经》在看,可那《诗经》自始至终都翻在《淇奥》那一篇,自家姑娘的眼睛却不知道落在何处,一直怔怔的出神。 正此时,醅碧恰好从外面打帘进来,随着绛朱忧愁的眸子看过去,正欲唤顾砚龄,谁知顾砚龄却早已被打帘的声音惊动,猛然偏头看向醅碧吩咐道:“既然外祖母大寿咱们要去陈郡,便少不了要带些衣裳礼物,我们也该提早打点着,你就和绛朱提早商量着办,有什么问题便来问我。” 说着顾砚龄沉吟了下,似是在回忆什么,复又道:“对了,将前两日父亲送给我的那两匹三色金拿去针线房,叫绣娘们提早做出衣裳来,去陈郡的时候我要带上的,也不要太赶,一定要做精细了,对了,还有那件水墨的梨花白绫裙,还有那几双镶了南珠的缎鞋,都一起带上,至于头面首饰” 眼看着眼前的少女秀眉一皱,似是又陷入了沉思,一旁的醅碧和绛朱交换了眼神,随即“噗嗤”笑出声来,醅碧不由上前出声劝慰道:“我的好姑娘,您这走了一上午的神,把我们魂都快吓没了,敢情是想着带什么衣服首饰去陈郡,离咱们谢老祖宗的大寿还有六七个月呢,您慢慢想,也是来得及准备的,何必这般火急火燎的。 顾砚龄拿手撑着腮,话虽是这么说,可她总想着提早准备,将好看的都带过去,因为这是她与谢昀这一世第一次见面,她想慎重去对待。 “姑娘。” 顾砚龄的思绪再一次被拉回来,抬头对上醅碧欲言又止的眸子,便知道必是有什么要事了,因而示意醅碧近前来。 醅碧小心走至近前,微微弯腰,在顾砚龄耳边道:“奴婢打听了五爷的乳母李氏。” 顾砚龄眉头不由微微一蹙,抬头看了眼绛朱,绛朱随即会意地守在了屋外。 醅碧见此,这才继续道:“李氏本是老太太瞧着奶水足,模样周正,性子沉稳才专门指给五爷的。” 顾砚龄点了点头,示意醅碧继续,这些她从前都是知道的,醅碧见此,声音不由又压了几分下去才道:“原本开始打听不出什么生疑的事,所以奴婢便叫奴婢的妹妹没事就去厨房碰消息。” 对上顾砚龄探询的眸子,醅碧这才解释道:“厨房的管事余瑞家的与李氏有些过节,偏生余瑞家的性子又不属于沉稳的,灌点黄汤便能拉着熟稔的叨叨两句。” 顾砚龄了然的点了点头,醅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却让顾砚龄为之一震。 “偶然一次,便听到余瑞家的喝多了,一个人骂骂咧咧的说李氏是个不要脸的” 见没了声音,顾砚龄抬眸看去,却见醅碧小脸涨得有点红,声音又细弱了几分道:“娼妇旁人听了也只当笑话听了,在旁边劝劝便罢了。” 见顾砚龄听得眉头一皱,醅碧便忙解释道:“不过从余瑞家的口中,奴婢的妹妹似乎听到了什么周川,奴婢悄悄一打听,才知道那人是二太太俞氏陪嫁过来的奴才,也是二房的一个管事,听闻模样周正,办的了事,家里有个病着的媳妇儿,在二房,那周川是出了名的好丈夫,从不沾花惹草。” “后来奴婢叫奴婢的妹妹盯紧了李氏,最后竟发现李氏与周川竟行了私情。” 顾砚龄手中一紧,眸光紧紧看到醅碧越发小心道:“因着二人小心谨慎,倒从未被人发现过,不仅如此,他二人,还” 醅碧觑了顾砚龄一眼,难为情的嗫嚅道:“约莫每隔七日亥时在落芳阁幽会。” 听完醅碧的话,顾砚龄只觉得银牙都要咬碎了,好个李氏,没想到大房上下正直清贵,倒出了这么个祸害。一个病了媳妇儿,一个没了丈夫,胆子竟大成这般。 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行那般苟且之事,若不是醅碧提起,顾砚龄都快记不住落芳阁了。 原本府中西苑种了一大片杏花,像现在这三月份正是落英缤纷,赏花的好时候,因而便修了个落芳阁,做歇脚赏景之用。可到后来老太太嫌落芳阁路远难行,便让人在敬修堂南边儿辟了片花圃出来,取名落魁坊,专培育珍稀的花种。因而一年四季,落魁坊都花香四溢。 时日久了,落芳阁相比落魁坊离各房太远,里面的杏花也不过开个春季,且旁边又有一小片池塘,便是夏日里尚且无人会为了纳凉散步去那荒凉的地方,更何况旁的季节,因着那池塘,落芳阁更是冻人。因而落芳阁便被闲置了下来,而定国府的规矩,每日亥时是府中交接守夜的时辰,倒是给周川偷偷溜进内院行了便宜。 好得很! “那他们何时再见面。” 听到自家姑娘问话,醅碧压了压头道:“五日后。” 说完醅碧微微抬头,看到眼前的少女眼眸微眯,不过片刻,唇瓣划出一个恬静的弧度,声音软和却满含冷冽。 “你这会子就去母亲那,告诉母亲,去宫里的帖子,就递在大后日吧。” 醅碧微微一愣,继而顺应的点头道:“是。” 顾砚龄手中摩挲着帕子上的刺绣,笑意越发深,这一次,她可要让俞氏在老太太和顾敬昭面前落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清理 翌日晌午,醅碧和绛朱陪着顾砚龄在花园散步,顾砚龄着雪青勾竹叶边的里裙,外面是一件杏粉遍地的挑花罩衫,行动间裙袂纷飞,更显得有几分孤冷脱俗。 绛朱提着一个保暖的攒食盒子,小心的跟在身后,醅碧则扶着顾砚龄,未曾有半点马虎。 顾砚龄淡淡抬眸,看了看暖暖的日头,偏首对着醅碧道:“你可打听清楚了?” 醅碧顺从的点颌,继而压低声音道:“每日午时,老太太便要午睡,周嬷嬷与阮嬷嬷轮班后,就出府回自个儿的宅子去照看照看,这里是周嬷嬷必经之路。” 说到这儿,顾砚龄已经微微点头,竹清院那群莺莺燕燕的妖精跳脱太久了,该是清理的时候了。 “姑娘。” 醅碧压低声音的提醒勾回了顾砚龄的思路,抬眸间,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正从回廊那边走下来,顾砚龄唇瓣微勾,状似无意般也朝周嬷嬷那方走去。 周嬷嬷抬头间瞧着了走近的顾砚龄,面色松缓了些,眉间隐隐带着一丝亲和道:“大姑娘怎么在这儿?” 顾砚龄笑着疾步上前,轻轻扶起了周嬷嬷行礼的身子,清冷的语气也稍稍带着几分亲近:“前几日着了风寒,因而许久未去竹清院瞧钰哥儿了,这几日眼瞧着身子好了,便带了钰哥儿爱吃的去看看他。” 周嬷嬷瞥了眼顾砚龄身后提着食盒的绛朱,面色更柔和了许多,不无叹息道:“大姑娘有心了,看着大姑娘与钰哥儿这般亲近,奴婢看着心都化了,更莫说老太太了。” 顾砚龄纤嫩的手轻轻抚上周嬷嬷的手,语中真挚道:“要说亲近,嬷嬷与钰哥儿的感情就是我这个做长姊的都羡慕,每每我去竹清院,钰哥儿都要问您呢。” 周嬷嬷一听,眸中微微有所动,不由叹声道:“奴婢也有些日子未去竹清院了,也不知哥儿好不好。” 顾砚龄眉眼轻笑:“嬷嬷不如与我同去,想必钰哥儿一瞧着您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周嬷嬷听了,略思忖了一瞬,继而笑道:“也好。” 顾砚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由着周嬷嬷挽着她,一同朝竹清院走去。 醅碧和绛朱紧紧跟在后面,彼此眼神交汇,看着前面亲近和睦的二人,却是深深明白,今儿竹清院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到了竹清院,想必是因为上次顾砚龄的敲打起了作用,外院伺候的婆子丫头倒没敢偷懒,见着顾砚龄和周嬷嬷都忙恭敬的行了礼,眼看着二人眼也未抬的朝内屋走,她们便知道,屋里伺候的丫头今儿可是要倒大霉了。 这时一个婆子两手杵着扫帚,拿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婆子,低声道:“怎么现在上面来人,都没人通知咱们了,连个准备都没有,你瞧上次——” “嘘——” 原是听话的婆子打断了她的话,拿眼横了下,小心翼翼看了屋内一眼,这才极尽小心道:“这还瞧不出来?上次绛朱姑娘敲打的话你忘了?别看咱们这位大姑娘年龄不大,心可大着呢。” 说着那婆子躲躲闪闪的把人拉到一边,声音又压了几分:“这分明是瞧屋里那几个主不顺眼,想着法子打发出去了。” “那我们上次!” “呸!” 眼看着身旁的人慌了,那婆子忙堵了她的嘴啐道:“怎么还有你这样把屎盆子朝自己身上扣的?上次怎么了?你还怕因为上次那几句话,大姑娘就收拾我们几个?凭你还不够格,这是上面的神仙打架,跟咱们可没半点关系,咱们只管在外院伺候好就是了,你可管住你的嘴,别去掺和说胡话。” 原先那婆子一听,不由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口,麻利走开干自己手头的活去了。 这厢,顾砚龄同周嬷嬷进了屋内,转过窗格,正要朝里间走,却听到里屋娇俏的谈笑声几乎穿过整个过廊,顾砚龄扫了眼顿步不前,骤然跨下脸的周嬷嬷,唇瓣微浮,也停了下来。 “玉钏儿,前儿针线房送来的那匹银红蔷薇纹和芍粉的缎子瞧着成色好,你说我让她们做件束腰的裙子怎么样?” 里间的玉钏儿瞥了眼坐在东窗下低头绣花的宝钏儿,小巧的嘴微微上翘,唇边那颗小痣倒更显得几分娇俏,信手从桌案上的青瓷小碟里抓了把奶油松子儿,右手拇指与食指灵巧的捻起一颗,递到嘴角,腕上那金闪闪的嵌珠镯子随之滑到手肘处。 “你那衣裙都能搁满一间屋子了,还做,怎么?做一件束腰的裙子,是要把你那不盈一握的纤纤小腰给谁看?” 玉钏儿的调笑将原本趴在软塌上小憩的宝帘扰醒了,宝帘也懒怠理会那松乱的领扣,只揉了揉迷蒙的睡眼,笑了笑走到宝钏儿身边道:“这还瞧不出,当然是给咱们钰哥儿看了,以咱们宝钏儿姐姐的样貌,又是老太太亲自指给钰哥儿的,将来自然是要提为姨娘的。” 一边说着,宝帘还有模有样的给宝钏儿蹲了个礼,眉眼满是带笑道:“给宝姨娘请安,日后还望宝姨娘多多提携咱们姊妹才是。” “呸!小贱蹄子,你这话只怕说的是你自己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背着咱们琢磨着怎么爬床了。” 宝钏儿红着脸,斥声却显得几分娇嗔。 听得玉钏儿随之不掩打趣的娇媚笑声,周嬷嬷此时的脸已是黑如锅底。 钰哥儿才几岁啊?经得起这些不要脸的狐媚子调笑? 顾砚龄知道时机到了,提步转进里间,听到声响,宝钏儿她们一转头,却是惊得一震,看到顾砚龄身后的周嬷嬷,更是犹如雷劈,不由呆在那里。 见着宝钏儿她们惊怕的样子,周嬷嬷眼如刀子般扫了一眼,顾砚龄却是仿若没听到般,不紧不慢的走到软塌边坐下,眼眸淡淡扫了一圈,面色虽不像周嬷嬷那般凌厉,却比之平日更冷淡了几分,打量间,瞧着宝钏儿方才坐的地方搁着一个花绷子,因而拿起来看了,有意无意的赞上了一句。 “鸳鸯戏春,这针线倒是好,一双鸳鸯活灵活现了。” 顾砚龄唇瓣看着浮起了笑意,却是无比的清冷,周嬷嬷的眼神随着话也落在了顾砚龄手中的绣品上面,看着上面成双成对的锦绣鸳鸯,更是气的红了眼,只觉得满是污秽不堪。 顾砚龄也懒怠再看,指间一松,花绷子落回了绣筐中,再收回目光看向周嬷嬷:“嬷嬷你看——” 说着顾砚龄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是钰哥儿的长姊,可处理这些事到底经验不足,又未出阁,实在不好着手,恐怕是要麻烦嬷嬷了,毕竟母亲那身体不好,我也不好去拿这些个事让母亲烦心耽误了养病,钰哥儿小时候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来处理也是应该的。” 看着眼前的少女似是力不从心的样子,可周嬷嬷却是看的出来,大姑娘这是温温柔柔的把一件烫手的事交在了她手上。 宝钏儿是老太太亲自指给钰哥儿身边伺候的,其余几个也都是老太太着人挑的,大姑娘这样一个做晚辈的不能说老太太的不是,便把这事给了她。 虽是这般,周嬷嬷却并未心生不喜,因为钰哥儿六岁以前一直都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钰哥儿也是她抱大的,中间的情分早已超过了主仆。 更何况,大姑娘是钰哥儿的长姐,这样做也并没有错,反之搁在她身上,她必也会这样做。 要说错,错的是那些个不要脸的妖精才对! 念及此,周嬷嬷再看了眼妖里妖气的宝钏儿一行,尤其是看到刚睡醒,领口的盘扣尚还松了几颗,睡眼盈盈,鬓发微散,多得是一副勾人样的宝帘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周嬷嬷微微颔首,对着顾砚龄抿唇道:“姑娘放心,方才的事,奴婢会亲自告诉老太太,由老太太亲自裁决。” 听得此话,宝钏儿几个是当头一棒,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发抖,想求情却不敢开口。 因为她们都知道,府里下人都将周嬷嬷和阮嬷嬷唤为老太太身边的两大护法,阮嬷嬷是铁面铁心,周嬷嬷面上看着慈和,那收拾人的手段却与阮嬷嬷一般,凡是经了她们手的人,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 人都说,阮嬷嬷与周嬷嬷,是能从死人嘴里撬出东西来的。 周嬷嬷眼风淡淡扫向跪着的宝钏儿几个,嘴角却是带着狠意的冷笑:“哥才多大?经得住你们这些污言秽语?叫你们几个伺候在钰哥儿身边,还不把哥儿教坏了,有什么话你们好生想,一会儿到老太太那好好说去吧。” 看到宝钏儿她们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周嬷嬷冷眼收回目光,转向顾砚龄时,眸中多了几分恭谨道:“姑娘先去看看钰哥儿吧,这里让奴婢来收拾,免得污了您的眼。” 顾砚龄微微颌首,端庄的起身道:“那就劳慰嬷嬷了。” “姑娘言重了。” 顾砚龄与周嬷嬷低颌示意,这才扶了醅碧的手出去,经过宝钏儿她们时,却是眼也未抬一下。 待顾砚龄的身影被软帘没去,周嬷嬷再转头,却是从未有过的寒厉。 “鸳鸯戏春?不知道你是要与谁成双成对做一对鸳鸯?” 听到这话,跪在那的宝钏儿脸一白,身子一软,险些没倒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鬼祟 晚间,静华院一如既往的平静。 徐嬷嬷伺候谢氏饮了半盏杏仁枇杷露,将莲口玉碗搁在托盘上,由着白兰拿了下去。 徐嬷嬷递了帕子,谢氏接了沾了沾嘴角,复又递回给徐嬷嬷,微微撑着身子,将背轻轻靠在软枕上,徐嬷嬷小心翼翼替谢氏掖好了被子,生怕有一丝冷风钻了进去。 “今儿竹清院出了事,闹到老太太那去了。” 谢氏一听,当即眉目微挑,眸中闪过一丝紧张:“怎么?” 徐嬷嬷将晌午的事说给了谢氏听,谢氏听了,一双美目满是厌恶,淡淡吐出了几个字:“不知死活的东西。” 徐嬷嬷知道谢氏这是真生气了,毕竟,钰哥儿是谢氏此生最为在意的。 “老太太知道了,大发雷霆,将宝钏儿,玉钏儿两个大丫头各赏了三十板子,扔去西市了,至于旁的人也直接被发卖了,如此老太太还不解气,说里屋的人都是这些个妖精,外屋伺候的又能是些什么好东西,没得教坏了哥儿,因而外院的婆子丫头也都换了。” 徐嬷嬷忖着谢氏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这才道:“宝钏儿从前也是入了老太太眼的,那西市是什么地方,可见这次老太太为了钰哥儿,是真上了火了。” 谢氏冷笑一声,打老太太将宝钏儿指到竹清院,她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即便将来老太太不把她抬为姨娘,也是要做钰哥儿的婚前教习丫头,教钰哥儿行人伦之事的,谢氏向来看宝钏儿她们几个不入眼,若不是生钰哥儿难产损了身子,顾及不暇,只得由着老太太亲自抱了钰哥儿亲自教养了几年,谢氏又怎会眼看着老太太将那起子人送进竹清院? 孝大于天,即便她出身谢氏,也须守着。 西市怎么了?不就是教坊妓子交易的地方么?想着钰哥儿这些年身边是这些腌臜的人伺候着,便是立即打死都解不了她此刻的怒气。 徐嬷嬷度着谢氏的面色道:“这次外院的人都是周嬷嬷亲自挑选的,老太太还说,屋内的丫头便由太太您挑几个合眼规矩的送去吧。” 听到此,谢氏这才缓了脸色,忖了半晌道:“将芷兰,汀兰送去做钰哥儿的大丫头,至于下面的小丫头,你亲自去选好的,有芷兰她们两个机灵的,下面的就挑几个老实的。” 徐嬷嬷笑着道:“芷兰,汀兰是白兰,墨兰带出来的二等丫头,有她们俩坐镇,凭谁也不敢再翻天了。” 谢氏眉目一顺,眸中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然而转念间,谢氏抬眸看向徐嬷嬷道:“你方才说,和周嬷嬷一起去竹清院的还有阿九?” 徐嬷嬷听了,眸中更亲和了些:“可不是,大姑娘身子才好,便去看钰哥儿,真是有心了。” 徐嬷嬷原是想在谢氏面前说顾砚龄的好话,毕竟在徐嬷嬷眼中,大姑娘也是极懂事的,可相比钰哥儿,谢氏对大姑娘总是太冷淡了些,让她看着也有几分不忍。 谢氏眸子微眯,舒尔唇瓣浮着淡淡的笑意:“当真是有心了,竟知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道理,给了咱们的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 徐嬷嬷微微讶异,随之压低声音道:“太太的意思是,今儿个这是大姑娘故意为之的?” 谢氏笑而未语,到底是她生的,这心思她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不然哪就有这么巧?更何况通过前两次的试探,她更是确定了。 “亏得她有心,替我除了这几个碍眼的,说到底当初是老太太挑的,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徐嬷嬷听了,很快掩了惊讶,笑着道:“大姑娘现在也能帮衬您了。” 谢氏唇瓣浮了浮,随之阖了眼养神。 翡翠院。 顾砚朝坐在妆镜前,保养纤嫩的小手微翘,正比对着傅老太太刚送来的一对儿攒丝金凤,琉璃宝灯下,更衬得如玉的容颜荣光熠熠。 “老太太这是知道姑娘您受了委屈,给姑娘做补偿呢。” 顾砚朝的贴身丫头银屏一看成色便知这对儿金凤的贵重,想着自个儿姑娘如此受老太太重视,自己不由也心生几分得意,嘴角微微上翘,喜上眉梢来。 顾砚朝听得银珠的话,美目一挑,唇角嘲讽的笑意骄傲的一扬:“就只有那顾砚锦还不知道高低,竟想跟我争东西,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老祖宗知道我这次受了委屈,可我却记得,这委屈是她顾砚锦给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将来,将来我岂有不还的!” 银屏听了,抿唇一笑,正欲顺着顾砚朝的话说什么,只听得软帘一打,同是顾砚朝贴身丫头的银珠走了进来,向着顾砚朝行了礼,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琉璃院的小眉来了。” 顾砚朝眸中一闪,唇瓣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一个眼神示意,银屏便退到了身后,银珠又转身打开软帘,下一刻,一个身穿碧色衣裙,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畏畏缩缩走了进来。 “四——四姑娘。” 因着紧张,丫头小眉捏着衣角,连头也不敢抬起。 顾砚朝眼中是掩不住的嫌恶,要不是琉璃院个个嘴边牢的紧,不好收买,她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么个没用的小丫头,因而只把玩着手中的那只攒丝金凤,挑眸道:“顾砚龄有什么动静了?” 小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只偷偷看了一眼顾砚朝,便被吓得又低回头唯唯诺诺道:“前几日奴婢偷偷听到姑娘屋内的醅碧姐姐和绛朱姐姐说话,说姑娘要悄悄把埋在落芳阁多年的杏花酿取出来作谢老太太的寿礼,余下的都送给老太太,以作孝敬。” 顾砚朝一听,不由嗤之以鼻:“果然没一个省油的,都巴巴地去老祖宗面前讨巧卖乖的,以为就凭这么些劳什子就能得老祖宗青眼了?做梦。” 丫头小眉见自己好不容易偷听到的消息顾砚朝压根儿不放在眼里,急着抬头又补了一句:“姑娘不知,这杏花酿是谢氏一族不外传的秘方,与别处的不一样,里面的讲究又多了许多,是长姑娘亲自做的,丝毫未假手于人。” 顾砚朝眉头不由一蹙,直直盯着小眉气闷道:“当真?” 见小眉忙不颠儿的点头,顾砚朝更是上了火气,不由怒极反笑,眼波一挑,平添了几分妩媚道:“很好,你倒还算个有用的,下去让你银珠姐姐给你看赏吧。” 小眉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忙谢了赏跟着银珠出去了。 “姑娘打算如何?” 见银屏问自己,顾砚朝唇瓣一勾:“赶早不敢晚,咱们抢先把这东西送上去,那份孝顺的心意岂不是我们的?既能哄得老祖宗高兴,又能让顾砚龄吃个亏,长个教训,何乐不为?” “可姑娘,落芳阁虽不大,却也不小,咱们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如何寻得到?” 见银屏一脸疑惑,顾砚朝嗤然一笑,看着银屏道:“自然有她顾砚龄给我们带路,你还怕寻不到?” 听了自家姑娘的话,银屏顿时会意,笑着道:“是奴婢愚笨了。” 顾砚朝闻言,登时笑靥如花:“到时候顾砚龄即便知道东西是她的,也没证据告到老祖宗那去,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鬼祟 晚间,静华院一如既往的平静。 徐嬷嬷伺候谢氏饮了半盏杏仁枇杷露,将莲口玉碗搁在托盘上,由着白兰拿了下去。 徐嬷嬷递了帕子,谢氏接了沾了沾嘴角,复又递回给徐嬷嬷,微微撑着身子,将背轻轻靠在软枕上,徐嬷嬷小心翼翼替谢氏掖好了被子,生怕有一丝冷风钻了进去。 “今儿竹清院出了事,闹到老太太那去了。” 谢氏一听,当即眉目微挑,眸中闪过一丝紧张:“怎么?” 徐嬷嬷将晌午的事说给了谢氏听,谢氏听了,一双美目满是厌恶,淡淡吐出了几个字:“不知死活的东西。” 徐嬷嬷知道谢氏这是真生气了,毕竟,钰哥儿是谢氏此生最为在意的。 “老太太知道了,大发雷霆,将宝钏儿,玉钏儿两个大丫头各赏了三十板子,扔去西市了,至于旁的人也直接被发卖了,如此老太太还不解气,说里屋的人都是这些个妖精,外屋伺候的又能是些什么好东西,没得教坏了哥儿,因而外院的婆子丫头也都换了。” 徐嬷嬷忖着谢氏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这才道:“宝钏儿从前也是入了老太太眼的,那西市是什么地方,可见这次老太太为了钰哥儿,是真上了火了。” 谢氏冷笑一声,打老太太将宝钏儿指到竹清院,她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即便将来老太太不把她抬为姨娘,也是要做钰哥儿的婚前教习丫头,教钰哥儿行人伦之事的,谢氏向来看宝钏儿她们几个不入眼,若不是生钰哥儿难产损了身子,顾及不暇,只得由着老太太亲自抱了钰哥儿亲自教养了几年,谢氏又怎会眼看着老太太将那起子人送进竹清院? 孝大于天,即便她出身谢氏,也须守着。 西市怎么了?不就是教坊妓子交易的地方么?想着钰哥儿这些年身边是这些腌臜的人伺候着,便是立即打死都解不了她此刻的怒气。 徐嬷嬷度着谢氏的面色道:“这次外院的人都是周嬷嬷亲自挑选的,老太太还说,屋内的丫头便由太太您挑几个合眼规矩的送去吧。” 听到此,谢氏这才缓了脸色,忖了半晌道:“将芷兰,汀兰送去做钰哥儿的大丫头,至于下面的小丫头,你亲自去选好的,有芷兰她们两个机灵的,下面的就挑几个老实的。” 徐嬷嬷笑着道:“芷兰,汀兰是白兰,墨兰带出来的二等丫头,有她们俩坐镇,凭谁也不敢再翻天了。” 谢氏眉目一顺,眸中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然而转念间,谢氏抬眸看向徐嬷嬷道:“你方才说,和周嬷嬷一起去竹清院的还有阿九?” 徐嬷嬷听了,眸中更亲和了些:“可不是,大姑娘身子才好,便去看钰哥儿,真是有心了。” 徐嬷嬷原是想在谢氏面前说顾砚龄的好话,毕竟在徐嬷嬷眼中,大姑娘也是极懂事的,可相比钰哥儿,谢氏对大姑娘总是太冷淡了些,让她看着也有几分不忍。 谢氏眸子微眯,舒尔唇瓣浮着淡淡的笑意:“当真是有心了,竟知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道理,给了咱们的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 徐嬷嬷微微讶异,随之压低声音道:“太太的意思是,今儿个这是大姑娘故意为之的?” 谢氏笑而未语,到底是她生的,这心思她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不然哪就有这么巧?更何况通过前两次的试探,她更是确定了。 “亏得她有心,替我除了这几个碍眼的,说到底当初是老太太挑的,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徐嬷嬷听了,很快掩了惊讶,笑着道:“大姑娘现在也能帮衬您了。” 谢氏唇瓣浮了浮,随之阖了眼养神。 翡翠院。 顾砚朝坐在妆镜前,保养纤嫩的小手微翘,正比对着傅老太太刚送来的一对儿攒丝金凤,琉璃宝灯下,更衬得如玉的容颜荣光熠熠。 “老太太这是知道姑娘您受了委屈,给姑娘做补偿呢。” 顾砚朝的贴身丫头银屏一看成色便知这对儿金凤的贵重,想着自个儿姑娘如此受老太太重视,自己不由也心生几分得意,嘴角微微上翘,喜上眉梢来。 顾砚朝听得银珠的话,美目一挑,唇角嘲讽的笑意骄傲的一扬:“就只有那顾砚锦还不知道高低,竟想跟我争东西,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老祖宗知道我这次受了委屈,可我却记得,这委屈是她顾砚锦给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将来,将来我岂有不还的!” 银屏听了,抿唇一笑,正欲顺着顾砚朝的话说什么,只听得软帘一打,同是顾砚朝贴身丫头的银珠走了进来,向着顾砚朝行了礼,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琉璃院的小眉来了。” 顾砚朝眸中一闪,唇瓣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一个眼神示意,银屏便退到了身后,银珠又转身打开软帘,下一刻,一个身穿碧色衣裙,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畏畏缩缩走了进来。 “四——四姑娘。” 因着紧张,丫头小眉捏着衣角,连头也不敢抬起。 顾砚朝眼中是掩不住的嫌恶,要不是琉璃院个个嘴边牢的紧,不好收买,她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么个没用的小丫头,因而只把玩着手中的那只攒丝金凤,挑眸道:“顾砚龄有什么动静了?” 小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只偷偷看了一眼顾砚朝,便被吓得又低回头唯唯诺诺道:“前几日奴婢偷偷听到姑娘屋内的醅碧姐姐和绛朱姐姐说话,说姑娘要悄悄把埋在落芳阁多年的杏花酿取出来作谢老太太的寿礼,余下的都送给老太太,以作孝敬。” 顾砚朝一听,不由嗤之以鼻:“果然没一个省油的,都巴巴地去老祖宗面前讨巧卖乖的,以为就凭这么些劳什子就能得老祖宗青眼了?做梦。” 丫头小眉见自己好不容易偷听到的消息顾砚朝压根儿不放在眼里,急着抬头又补了一句:“姑娘不知,这杏花酿是谢氏一族不外传的秘方,与别处的不一样,里面的讲究又多了许多,是长姑娘亲自做的,丝毫未假手于人。” 顾砚朝眉头不由一蹙,直直盯着小眉气闷道:“当真?” 见小眉忙不颠儿的点头,顾砚朝更是上了火气,不由怒极反笑,眼波一挑,平添了几分妩媚道:“很好,你倒还算个有用的,下去让你银珠姐姐给你看赏吧。” 小眉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忙谢了赏跟着银珠出去了。 “姑娘打算如何?” 见银屏问自己,顾砚朝唇瓣一勾:“赶早不敢晚,咱们抢先把这东西送上去,那份孝顺的心意岂不是我们的?既能哄得老祖宗高兴,又能让顾砚龄吃个亏,长个教训,何乐不为?” “可姑娘,落芳阁虽不大,却也不小,咱们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如何寻得到?” 见银屏一脸疑惑,顾砚朝嗤然一笑,看着银屏道:“自然有她顾砚龄给我们带路,你还怕寻不到?” 听了自家姑娘的话,银屏顿时会意,笑着道:“是奴婢愚笨了。” 顾砚朝闻言,登时笑靥如花:“到时候顾砚龄即便知道东西是她的,也没证据告到老祖宗那去,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辛秘 “姑娘当心脚下些。” 醅碧手中打着琉璃绣球灯,小心地扶着顾砚龄,唯恐夜黑看不清路,自家小姐跌了脚。 顾砚龄却是不紧不慢,丝毫不担心,眼看着到了一株老杏树下,顾砚龄顿了脚步,唇瓣浮起的笑意在皎然的月色下格外恬静。 “就这里,你们俩当心点,东西埋的不深,当心磕坏了。”顾砚龄轻轻抬手指着杏树角落的一处,柔声的嘱咐着。 绛朱一扬笑脸道:“姑娘放心。” 说着绛朱便取出小铲来,醅碧忙扶着顾砚龄往后挪,自个儿也欲上前帮忙。 恰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叫醅碧二人都止了动作,只见一个面生的丫鬟走了过来,直直地对着顾砚龄行了礼。 顾砚龄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丫鬟道:“你是?” 那丫头颇为镇定的低下颌道:“奴婢是宁德院的玉珠,老太太寻大姑娘过去一趟,因着锦鸳姐姐她们手头上有事,脱不开身,便让奴婢来请姑娘。”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见顾砚龄语中多有戒备,那丫头却仍然不慌不忙道:“奴婢去琉璃院,听说姑娘在园子里散步,便一路走一路问人寻过来的。” 顾砚龄也不接话,打量了那丫头半晌,确实未瞧出异样来,这才淡淡道:“知道了,走吧。” 说着又转头对醅碧道:“你俩随我一起吧,左右那盆素心兰也不急着培新土,明儿再来挖吧。” 醅碧与绛朱听了顾砚龄着莫名的话,自然会意,忙收拾了东西,扶着顾砚龄小心的跟在那丫头的后面。 “幸得咱们找的丫头还算机灵,不然就叫顾砚龄识破了。” 披着莲青色斗篷的顾砚朝从花影中走出来,再低头瞥到那杏花树根,不由唇瓣一勾:“快把东西给我取出来。” 身后的银珠与银屏闻声,忙上前,轻手轻脚的挖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站在一旁的顾砚朝还未瞧见东西便有些不耐烦了:“不是说埋得不深么?怎的这许久还不见东西。” 正发着牢骚,耳尖的银珠却听着有人声朝过来,忙提醒了顾砚朝。 顾砚朝一愣,仔细一听,的确有人朝这边来,心中暗想,只当是顾砚龄又带着人回来了,又是气又是急,却还是不得不熄了灯,带着银珠,银屏朝一边躲去。 转眼间,便瞧着两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借着那二人手上微弱的灯影,顾砚朝却是瞧得一愣,那分明是顾子钰的乳母李氏,至于李氏身旁的人,她却一时有些记不起来了。 这大夜里的,这二人跑到这儿来作什么? 狐疑间,只瞧着李氏与身旁的男子分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异样时,这才一前一后进了落芳阁作为小憩的阁楼内。 四周再一次没入夜色中,只有远处落芳池的光影晕了过来,隐约能看到眼前的路。 顾砚朝微微蹙眉,转头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瞧出方才那是谁?” 银屏尚还茫然,银珠却是忙道:“奴婢瞧着,像是竹清院哥儿的乳母李氏,还有一个” 银珠思索了片刻,脱口道:“应该是二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家生奴才,如今是二房的一个管事周川。” 顾砚朝的侧脸隐没在夜色中,听到此,眸中登时划过一丝光亮,随之一抹算计的笑意浮在唇边。 看来,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小的秘密。 “咱们过去瞧瞧。” 说着,还未等银珠二人反应过来,顾砚朝便急不可待的朝落芳阁阁楼走去,待提裙刚踏进去,看着阁楼内黑漆漆一片,只有几分月色洒了进来,楼外的竹影落在屋内墙上,像是萧瑟的手影一般,显得有几分阴测测的,不由有些瘆得慌。但一想着此事牵连着大房和二房,便还是壮着胆子轻声走了进去。 随着声音,顾砚朝主仆三人走到了一扇窗格外,只听得屋内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随之一个分外妩媚惑人的声音从窗格传了出来。 “你急个什么劲儿。” 李氏眼眸如丝,两只玉臂轻轻的勾着周川的颈脖,内里的纱制小衣微微半敞着,露出颈部妩媚的曲线,姣好的身子柔弱无骨般似有若无地贴着周川,语中虽是嗔意,可落出嘴边却是娇媚无比。虽非少女,却有着少女没有的成熟妩媚。 周川感受到李氏说话间,有意无意擦过他脖间的发丝,只觉得体内如久未逢甘霖一般干涸不已,心下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意,原本还能压抑住的小火苗,此刻被李氏似有若无的撩拨的快要燃烧起来一般。 周川不由凑在李氏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个狐狸精。” 窗外的顾砚朝尚还是闺阁少女,听得这些之语早已脸红到脖子,而随之一波高过一波的低吟浪语,让顾砚禁不住有些发颤。 回头间,瞧着银珠二人也是恨不得将耳朵埋进去,头都不敢抬得,顾砚朝随之赫然醒悟过来,悄声示意银珠二人一起退到远处。 银珠二人见此,巴不得一般,急忙跟着朝外走去。 “姑娘,这——” 还未等银屏将话说完,顾砚朝便低声吩咐道:“你快去外面园子里,找几个守园的小厮来,就说我的福官儿跑进这落芳阁找不到了,谁若是寻到了,重赏。” 银屏听得一愣,随之从顾砚朝的眼中瞧出了意思来,忙应声去了。 看着银屏的身影消失在落芳阁,顾砚朝的嘴角扬起妩媚的弧度,这一次,当真是要狠狠地打一打大房二房的脸了。 这厢,顾砚龄主仆正随着那丫头行至半途,说话间,那带路的丫头却身影一闪,朝着一旁的小路跑去,绛朱作势去追,直到那丫头没入夜色中,绛朱这才不紧不慢回到顾砚龄身边。 “姑娘,若四姑娘发现落芳阁没有什么杏花酿,会不会寻姑娘的麻烦。” 听到绛朱的疑惑,顾砚龄却是哧然一笑,颇为悠闲道:“今夜她满心都搭在李氏二人的事上,这杏花酿是顾及不上了,待明日——” 顾砚龄唇瓣慵懒一勾:“祖父只怕是短时间不会让她出如意院了。” 原有的禁足令还没遵守,现又添新事,一向重规矩的祖父怎能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辛秘 “姑娘当心脚下些。” 醅碧手中打着琉璃绣球灯,小心地扶着顾砚龄,唯恐夜黑看不清路,自家小姐跌了脚。 顾砚龄却是不紧不慢,丝毫不担心,眼看着到了一株老杏树下,顾砚龄顿了脚步,唇瓣浮起的笑意在皎然的月色下格外恬静。 “就这里,你们俩当心点,东西埋的不深,当心磕坏了。”顾砚龄轻轻抬手指着杏树角落的一处,柔声的嘱咐着。 绛朱一扬笑脸道:“姑娘放心。” 说着绛朱便取出小铲来,醅碧忙扶着顾砚龄往后挪,自个儿也欲上前帮忙。 恰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叫醅碧二人都止了动作,只见一个面生的丫鬟走了过来,直直地对着顾砚龄行了礼。 顾砚龄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丫鬟道:“你是?” 那丫头颇为镇定的低下颌道:“奴婢是宁德院的玉珠,老太太寻大姑娘过去一趟,因着锦鸳姐姐她们手头上有事,脱不开身,便让奴婢来请姑娘。”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见顾砚龄语中多有戒备,那丫头却仍然不慌不忙道:“奴婢去琉璃院,听说姑娘在园子里散步,便一路走一路问人寻过来的。” 顾砚龄也不接话,打量了那丫头半晌,确实未瞧出异样来,这才淡淡道:“知道了,走吧。” 说着又转头对醅碧道:“你俩随我一起吧,左右那盆素心兰也不急着培新土,明儿再来挖吧。” 醅碧与绛朱听了顾砚龄着莫名的话,自然会意,忙收拾了东西,扶着顾砚龄小心的跟在那丫头的后面。 “幸得咱们找的丫头还算机灵,不然就叫顾砚龄识破了。” 披着莲青色斗篷的顾砚朝从花影中走出来,再低头瞥到那杏花树根,不由唇瓣一勾:“快把东西给我取出来。” 身后的银珠与银屏闻声,忙上前,轻手轻脚的挖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站在一旁的顾砚朝还未瞧见东西便有些不耐烦了:“不是说埋得不深么?怎的这许久还不见东西。” 正发着牢骚,耳尖的银珠却听着有人声朝过来,忙提醒了顾砚朝。 顾砚朝一愣,仔细一听,的确有人朝这边来,心中暗想,只当是顾砚龄又带着人回来了,又是气又是急,却还是不得不熄了灯,带着银珠,银屏朝一边躲去。 转眼间,便瞧着两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借着那二人手上微弱的灯影,顾砚朝却是瞧得一愣,那分明是顾子钰的乳母李氏,至于李氏身旁的人,她却一时有些记不起来了。 这大夜里的,这二人跑到这儿来作什么? 狐疑间,只瞧着李氏与身旁的男子分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异样时,这才一前一后进了落芳阁作为小憩的阁楼内。 四周再一次没入夜色中,只有远处落芳池的光影晕了过来,隐约能看到眼前的路。 顾砚朝微微蹙眉,转头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瞧出方才那是谁?” 银屏尚还茫然,银珠却是忙道:“奴婢瞧着,像是竹清院哥儿的乳母李氏,还有一个” 银珠思索了片刻,脱口道:“应该是二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家生奴才,如今是二房的一个管事周川。” 顾砚朝的侧脸隐没在夜色中,听到此,眸中登时划过一丝光亮,随之一抹算计的笑意浮在唇边。 看来,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小的秘密。 “咱们过去瞧瞧。” 说着,还未等银珠二人反应过来,顾砚朝便急不可待的朝落芳阁阁楼走去,待提裙刚踏进去,看着阁楼内黑漆漆一片,只有几分月色洒了进来,楼外的竹影落在屋内墙上,像是萧瑟的手影一般,显得有几分阴测测的,不由有些瘆得慌。但一想着此事牵连着大房和二房,便还是壮着胆子轻声走了进去。 随着声音,顾砚朝主仆三人走到了一扇窗格外,只听得屋内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随之一个分外妩媚惑人的声音从窗格传了出来。 “你急个什么劲儿。” 李氏眼眸如丝,两只玉臂轻轻的勾着周川的颈脖,内里的纱制小衣微微半敞着,露出颈部妩媚的曲线,姣好的身子柔弱无骨般似有若无地贴着周川,语中虽是嗔意,可落出嘴边却是娇媚无比。虽非少女,却有着少女没有的成熟妩媚。 周川感受到李氏说话间,有意无意擦过他脖间的发丝,只觉得体内如久未逢甘霖一般干涸不已,心下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意,原本还能压抑住的小火苗,此刻被李氏似有若无的撩拨的快要燃烧起来一般。 周川不由凑在李氏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个狐狸精。” 窗外的顾砚朝尚还是闺阁少女,听得这些之语早已脸红到脖子,而随之一波高过一波的低吟浪语,让顾砚禁不住有些发颤。 回头间,瞧着银珠二人也是恨不得将耳朵埋进去,头都不敢抬得,顾砚朝随之赫然醒悟过来,悄声示意银珠二人一起退到远处。 银珠二人见此,巴不得一般,急忙跟着朝外走去。 “姑娘,这——” 还未等银屏将话说完,顾砚朝便低声吩咐道:“你快去外面园子里,找几个守园的小厮来,就说我的福官儿跑进这落芳阁找不到了,谁若是寻到了,重赏。” 银屏听得一愣,随之从顾砚朝的眼中瞧出了意思来,忙应声去了。 看着银屏的身影消失在落芳阁,顾砚朝的嘴角扬起妩媚的弧度,这一次,当真是要狠狠地打一打大房二房的脸了。 这厢,顾砚龄主仆正随着那丫头行至半途,说话间,那带路的丫头却身影一闪,朝着一旁的小路跑去,绛朱作势去追,直到那丫头没入夜色中,绛朱这才不紧不慢回到顾砚龄身边。 “姑娘,若四姑娘发现落芳阁没有什么杏花酿,会不会寻姑娘的麻烦。” 听到绛朱的疑惑,顾砚龄却是哧然一笑,颇为悠闲道:“今夜她满心都搭在李氏二人的事上,这杏花酿是顾及不上了,待明日——” 顾砚龄唇瓣慵懒一勾:“祖父只怕是短时间不会让她出如意院了。” 原有的禁足令还没遵守,现又添新事,一向重规矩的祖父怎能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私通(今日中午三点加更一章) 这厢,钰哥儿的乳母李氏正与那周川颠鸾倒凤,两耳不知窗外事,可窗外的顾砚朝一瞧着零星的灯火朝落芳阁靠近时,便知道时机到了,因而唇瓣一扬,疾步朝李氏私会的小屋走去。 乍然听到悉悉索索的人声,那周川和李氏还未反应过来,只当自己幻听了,这都快落锁了,又是落芳阁这般清净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但当众人的灯火照亮了落芳阁时,周川和李氏是彻彻底底遭了雷劈一般,手脚无措地下了榻来,急忙要穿上衣物躲藏起来。 突然“哐当”一声,门被重重推开,周川和李氏脸一白,手上的动作不由一僵,转头间,却是看到顾砚朝呆愣的表情,随之顾砚朝慌乱无措地惊叫声将屋外的一众下人都引了过来。 当众人进屋看到李氏二人衣衫不整,鬓发凌乱,面色溢着异样的潮红时,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什么,李氏身子一软,就这般瘫坐在了地上,此刻拿衣物遮挡的心思都忘的一干二净。而此刻的周川哪里顾得上李氏,自个儿的腿肚子都打颤了,却是想不出丝毫对策来。 他从未想过,常在河边走,总会有湿了鞋的那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完了。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们二人绑起来?” 顾砚朝又羞又气的偏过头捂住了眼睛,而随之拔高的斥责声将一众人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们都晓得,这府中的四姑娘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宝,她的吩咐那自然是得抢着头去办。 因而尚还僵神的李氏二人便这般衣衫不整的被众人拿绳子捆了,扭送到宁德院处去。 看着李氏二人被架出去的身影,顾砚朝这才不急不慢地将捂住眼睛的双手拿开,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嘴角一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因着谢氏与顾敬羲早已睡下,因而当宁德院派人来请时,谢氏虽不快,也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同顾敬羲起身,当收拾好方抬脚出门时,便瞧着披了芙蓉色云锦披风的顾砚龄静静等候在门口。 看着长女雪瓷般的侧脸在月色下泛着宁然的光芒,顾敬羲眉间不由浮起柔和的笑意,上前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满是宠溺道:“小九,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里面等着。” 掌下的女儿微微一动,随之抬起小脸来,嘴角噙着稚嫩的笑意道:“阿九见外面的月色正好,一时贪看忘记了。” 顾敬羲听了,不由失笑道:“你倒是有兴致。” “人人都赞誉父亲是京城的风流雅士,阿九这也是有样学样罢了。” 看到了女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顾敬羲哈哈大笑,直点了顾砚龄的鼻尖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谢氏静静看着这一幕,当眼神落在顾砚龄撒娇般的笑脸时,却是微微有些失神,在她的记忆中,这样的女儿似乎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在她们的相处之间,这个长女似乎更多的是沉稳,端庄,甚至还有几分不服年龄的心机。 而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女儿天生就是清冷孤僻的。 顾砚龄正沉浸在与顾敬羲的撒娇之时,恰好对上了谢氏定定的目光,不由地便敛了笑意,身子微微一直,身形端正,语气自然的给谢氏行了礼。 “母亲。” 短短的两个字将谢氏的思绪硬生生拉了回来,再看顾砚龄时,谢氏的眸子微微黯了几分,随之淡然的“嗯”了一声。 因着要赶去宁德院,便不再多说,一行忙朝那去了。 宁德院。 待顾敬羲一行赶到时,宁德院上下已是灯火通明,门口守着的婆子闻声一看,顾敬羲这位未来的国公府主人正体贴的扶着谢氏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不由暗道一声谢氏的好命,但说到底,人家也是出身好。 哎,同人不同命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大老爷,大夫人。” 顾敬羲轻“嗯”了一声,丫头们忙上前恭敬地伏身打了帘拢。 进屋转过那扇八扇泥金“百寿图”屏风,顾敬羲发现老太爷顾正德竟也与傅老太太分坐在降香黄檀罗汉床两边。 顾敬羲微微有些讶异,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还惊动了父亲。 当顾砚龄随着顾敬羲夫妇行了礼,顾正德脸色一如既往的看不出神色,只轻“嗯”了一声,傅老太太才出声道:“坐吧。” 坐下后,谢氏发现四房的人都来了,包括平日里少有露面的各房妾室,看来,今夜是有什么不小的事了。 不由地,谢氏不易察觉地看了眼身旁,长女顾砚龄此刻端庄的坐在自己身边,眉目柔和,两手交叠大方地搭在身前,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对身边的异样没有丝毫的好奇,带着天生的清冷与疏离。 不知为何,谢氏总觉得,今夜的事与她的这个女儿有着某种关系。 甚至,是她的一步棋。 顾砚龄早已察觉到谢氏那并不明显的目光,转过头时,谢氏已然收回目光,似乎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但顾砚龄知道,那并不是错觉,她自然知道此时谢氏打量她做什么,不过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谢氏虽少有掺和府中的争斗,但对府中那些明里暗里的弯弯绕绕却早已了然于心。 就算谢氏怀疑什么,也不过是凭着这几日相处下来的缘故,但二房,她却是自信那俞氏绝不会知道,也不会想到。 毕竟,她有顾砚朝这样一个绝好的出头人。 顾砚龄淡淡的扫过顾砚朝,只见此刻她坐的笔直,下颌微微上扬,眸中带着比之平常更为张扬的得意与光芒。 “朝姐儿,四房的人到齐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顾正德从众人间扫了一眼,落到顾砚朝身上,眉间微皱,淡淡收回目光,按捺住心中的不喜,托住手中的茶盅,轻轻拂了拂茶沫,低沉出声。 不得不说,对于顾砚朝,顾正德是有点不喜的,平日里如何被传得张扬跋扈也就罢了,公府里的姑娘哪有不骄纵尊贵的,但自打上一次当着众长辈的面都敢闹得鸡飞狗跳那件事上,他才真的觉得,傅氏这些年太过骄纵这个小辈了。 想着方才他还忙着内阁的几件棘手事儿,这本该禁足的孙女就公然找到他书房前,口口声声说事情重大,关系府中声誉,要当着府中众人,由他与傅氏亲自决断才行。 说到底,就是傅氏也不曾轻易拿后宅的事来扰他,看来这府里面他当真是要借此好好敲打一次了。 “祖父,祖母。” 顾砚朝从容起身,甚为端庄的给顾正德和傅老太太行了礼,这才道:“原本孙女儿今夜让丫头们抱着福官儿出去散步,谁知途中那福官儿一溜儿蹦出去了,孙女儿一时担心,就急着和丫头们一起寻,谁知福官儿跑进落芳阁里去了,那落芳阁那般大,孙女儿便叫了人一起来寻,可是,孙女儿进去却在一个小阁楼里发现” 前面那些事儿听得顾正德已有几分不耐,不过是丢了只狗,竟然比长辈立规矩的禁足令还重要,顾正德不由起了几分怀疑,按理禁足令一下,周围都有专门的人看管着,这顾砚朝是如何轻易跑出去的? 定国公府的家规还不如一条狗,这传出去叫人如何看他们这个颇有底蕴的世袭家族? 更何况,落芳阁离翡翠院甚远,又是个人影稀少的地,遛狗竟能溜到那去? 顾正德眉头渐渐蹙起,审视顾砚朝的眸子越发深不可测。 随之又神色冷淡的看向身旁的傅氏,见傅氏暗里给顾砚朝使眼色不成,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便更为不豫了。 慈母多败儿,傅氏当真是老糊涂了。 然而顾砚朝却丝毫不知,仍旧佯装为难的扫了眼谢氏和俞氏,最后还耐人寻味地看了眼顾砚龄,一旁的老太太瞧见了,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孙女儿向来有什么事第一个寻她,今儿却是不管不顾地去找老太爷,顾正德此刻的表情,傅老太太哪里瞧不出来,此刻恨不得堵了顾砚朝的嘴,莫要再招惹出什么是非来。 可她的眼神压根儿没落在顾砚朝的眼中,气的傅老太太只得拿眼狠狠棱了秦氏几眼,倒叫秦氏颇为委屈与不甘。 然而傅老太太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才是真正将她置于了凛冽的寒潭中,冰凉刺骨。 “孙女发现,竟有人在其中私会” “什么!” 还没等顾正德出声,傅老太太已是惊得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砚朝,而此刻的顾正德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眉间紧缩,不发一言。 看到所有人包括向来神色冷淡的谢氏和顾砚龄此刻都有些错愕,顾砚朝心下一哂,知道这个铺垫极好,只不过等一会儿看到李氏二人,只怕谢氏和俞氏的脸上才更好看呢。 说完顾砚朝更正色了几分,分外严肃道:“孙女进去见那二人衣衫不整,甚是异样,又紧张又害怕,便着人将二人捆了来。” 顾砚朝一个眼色,当即便有人将李氏和那周川给捆了进来,待看清二人,傅老太太,俞氏,就连谢氏,秦氏也无不是惊了神。 只不过,谢氏是惊于钰哥儿的贴身乳母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与二房的人有染,手中一紧,看李氏的眼神瞬时冷冽了几分。 而当秦氏看到李氏进来时,却是一个咯噔,知道这次顾砚朝闯了大祸了,但看着老太爷阴沉平静的脸色,却是挪不动步,不敢上前去阻挡。 上座的顾正德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更感觉到了身旁傅氏的惊措,不由多看了下面二人一眼,不徐不疾道:“朝姐儿,你继续说。” 顾砚朝见祖父对这件事上了心,忙道:“祖父,这二人一个是二房的管事周川,一个” 顾砚朝微微抬眸,生怕漏掉顾正德的一丝表情缓缓道:“是五弟的乳母,李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苦果(提前到两点加更) 话说完的那一刻,屋内的时间似乎凝滞了,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即便是呼吸也是极尽小心。 因为此刻定国府的老太爷顾正德,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似乎是气极了,握住茶盏的手,力度大到可以看到凸起的指骨和青筋,甚至是连胡须都在颤抖。 世人皆知,顾子钰是长房嫡子,将来就是这定国府的接班人,可哺育这位世孙的竟然是这般品行不堪的人,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分明是在世人面前打他定国府的脸,又教他以后如何在内阁抬得起头来? 顾正德有些厌烦地阖上眼,再一次睁眼时,握住茶盏的手一松,神情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眼中的冷冽却是如一柄寒刃,告诉了所有人,这时候闭嘴,才是自保的方法。 “李氏欺上瞒下,刁难幼主,屡教不改,念及进府多年,准将其送至家庵,念经悔过,终身不得出。” 听到最后五个字,李氏的身子都凉了,两眼木然,抽了魂儿一般,却不敢发一言。 家庵是什么地方,顾氏上下都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对于府中犯了极重罪恶的女眷的惩罚,地处人迹罕至的青峰山上,只一个小小的庵,日夜有人把守,凡是送进去的人不得出庵,只得一个聋哑又瞎眼的老婆子每日送饭送水,没有陪着说话的人,只能日日向菩萨悔悟自己的罪行,数年下来,活着也与死无异了。 “这般如何。” 顾正德转头看向身边的傅氏,从顾正德的眼中,傅氏明白,顾正德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只是在默然地告诉她,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很清楚,李氏是谁精心挑给钰哥儿的。 傅氏身子一僵,自从老国公夫人,她的婆婆过身后,她已许久未感觉到这股压力了,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但傅氏知道,不能在小辈,仆子们面前丢了脸面,因而收回攥住衣襟的手,强撑道:“这样的奴才,就是当即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老爷仁慈,这样的惩罚已是好的了。” 顾正德深深看了傅氏一眼,这才转头看向瘫软的如同一堆烂泥的周川,眼中不无嫌恶,语气更漠然了几分:“周川做事不力,赏三十板子以示惩戒,既然家里有久病缠身的妻子,这府中的差事就不用办了,回家安心照顾妻儿吧。” 听到顾正德对周川的家事如此了解,俞氏心下一沉,几乎悬到了崖底,从前只以为府中傅老太太当家,顾正德是无暇顾及府中的家务,可如今看,顾正德竟比傅老太太知道的更清楚! “老二媳妇儿,这是你陪嫁过来的人,我这般处置,你看,可行。” 虽是问,却是没有半点询问的语气。 俞氏听到提及自己,心下一惊,强压住想要颤抖的手,抬头正对上顾正德看似问询的眼神,可她分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猜测,怀疑,甚至是警醒。 俞氏郑重的起身,蹲身行礼,说话极为平静:“媳妇儿自嫁入顾家便是顾家的人,带过来的奴才更是顾家的奴才,这般毫无品行的奴才只怕会毁了我顾氏多年的积蕴,不可饶恕,媳妇儿无能,但凭父亲处置。” 俞氏说完这番堪称极识大体的话,却仍旧不敢松懈,生生顶住了众人或不屑,或揣测的目光,其中最令她冷汗淋漓的便是顾正德那一抹深不可测的眼神。 顾正德无声地打量了俞氏片刻,复又神情一缓,颇有些赞赏道:“好。” 可俞氏很清楚,老太爷那分明不是赞赏的语气。 众人紧绷的神经一松,稍微缓了一口气,顾正德转而将目光对上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砚朝,神情多了几分严肃,缓缓开口道:“禁足未除,公然出房门,可见我府中的规矩松散了,那便由我亲自下令,将四姑娘禁足两月,罚抄写《女戒》十遍,写完再亲自交给我,这次若行令之人再不严加看管,就自行去诫行院领罚吧。” 一听到诫行院,众人为之一凛,头皮都不由发麻了。 原本除了皇室,任何人不可设私刑,但公府之家内务杂乱,多年下来腌臜事不少,因而私设刑院,处置奴才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定国府因着重仁义,体贴下人,这诫行院也极少用过,但即便是这般,府中上下皆知,这诫行院进去了,是能让人生不如死,剐下一层皮的。 众人无声,顾正德缓缓起身,看不出神色道:“内阁还有政事,子升,你随我来敬修堂。” 话音落地,顾正德已踏出门槛儿,抬头是一抹皎洁的银月,顾正德微微蹙眉。 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自小他最注重的便是尊长爱幼,最怕的便是为争一个位子而自相残杀 多年来,府里也向来是他所期盼的兄友弟恭的画面,可今日这事,让他对从前所见开始怀疑,甚至是开始不安了, 难道,一切的暗流涌动都掩盖在这所谓的平静之下?竟将他也麻痹了? 子升是顾敬羲的小字,听闻父亲唤自己,便知应是有朝事相问,忙起身向老太太作了一揖,看了眼谢氏和长女,作了安抚的眼神,这才撩袍走了出去。 看着屋内乌压压的人群,老太太傅氏没得一阵心烦,看着被惊愣在那儿的顾砚朝更是气急不已,她实在不明白,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位置,想安享晚年,怎么就能有这么多不省心的事儿?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回你的翡翠院反省去?” 老太太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惊醒了顾砚朝,剧情转变太快,顾砚朝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大房,二房的过错,为什么要她受罚?委屈之下,不由滑了泪道:“祖母,我” “闭嘴!” 老太太当即厉声打断顾砚朝的话,怒目而视道:“无视我的禁足令你竟还有理了?你还委屈?你若委屈怎不敢在你祖父面前喊?当真是我太宠你,竟把你宠糊涂了!还不快给我下去!” 顾砚朝原本就被顾正德那无声的气压给惊了神,这会子又见老太太从未发过如此的怒气,心下到底有些畏惧,嗫嚅了几下,却再不敢出声,只得含着委屈的泪,被银屏和银珠劝了下去。 谢氏见戏也算完了,起身向头疼的老太太行了礼准备告退,这会子的老太太最不好见的就是谢氏。 作为婆婆,当初专门去谢氏的病榻前好说歹说,才劝动了谢氏,将体弱的钰哥儿抱过来养,结果自个儿亲自指派过去伺候钰哥儿的人,里里外外,竟没一个好东西,教她这个做婆婆的怎么好说话的,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个长媳面前挺得直背? 因而老太太疲惫的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好抬一下。 顾砚龄随谢氏起身向外走,明显察觉到,当谢氏走至俞氏身边时停了片刻,微微的侧首,眸中多了几分冷意,但还未令外人察觉,谢氏已然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地走了出去。 顾敬昭见此场面,心下也生出一丝烦闷与不快,方才谢氏冷凝的态度他不是没感觉到,他这个长嫂一向精明,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只怕就要打破了。 “母亲,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儿子们先回去了。” 众人见顾敬昭起身,也连忙起身,尤其是三房夫妇,恨不得马上逃离,谁知原本有些疲惫的老太太骤然抬起头来,瞳孔一缩,眼神直直盯着俞氏,语气不好道:“其余人都回去吧,老二,老二媳妇儿留下。” 顾敬昭微微一楞,俞氏却是有些觉得不安了,众人一听,忙逃也的走了。 屋内瞬时间安静下来,老太太靠在那儿,不说,也不问,只盯着俞氏打量。 虽说今夜事发,搅坏了顾敬昭的棋,但这些事他也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许的,到底多年的夫妻,他也不能全怪在俞氏的身上。 顾敬昭正欲说话,老太太却是率先张了口,语中冷淡却满是试探:“老二媳妇儿,今夜的事,你知不知道?” 顾敬昭眉头一皱,俞氏却是微微一愣,未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坦白的问话,只得冷静道:“媳妇儿不知。” “当真不知?” 俞氏抬头,对上老太太深不可测的眼神,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强撑着起身,竟跪下身来,神情不无几分委屈道:“今夜之事,媳妇儿当真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怎会纵那周川至今” 老太太见此,眸中微微一缓,却还是紧盯着俞氏,顾敬昭见此时的俞氏的确被逼得没有退路,忙起身道:“母亲,阿语温婉贤慧,您是知道的,儿子相信她,必不会知情不语。” 原本缓下气来的老太太见顾敬昭如此为俞氏求情,压下去的火气不由又窜了上来,再也压不住了。 “够了!” 见老太太发了火,顾敬昭不由有些楞住了,往日老太太对他极好,只要他求情,老太太没有不应的,今日怎么怒气至此? “你又知道什么?” 老太太怒指着顾敬昭,似乎要将今夜所承受的所有憋屈与不快都发泄出来。 “我好不容易舍着老脸让你大嫂去向皇贵妃帮你讨翰林院庶吉士一职,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你那老丈人倒好,得罪了人严阁老,人家严阁老入阁比你父亲还早,人家一句话,让你如今只能做个礼部员外郎!” 犹如一个惊雷,炸在了顾敬昭与俞氏的耳边,顾敬昭懵了,俞氏更是懵了。 礼部员外郎,从五品,听起来是京官,比之福建知县是上调了,可相比于六部中其他五部来,礼部算不得有权势,也算不得有油水,除了上面的尚书和左右侍郎以外,和跑腿的闲人有什么区别? 而翰林院虽是从七品,却是世人争破脑袋也想得的,如今内阁之中,除了顾正德因立功,特破例引入内阁,而上至首辅张阁老,及至次辅严阁老,徐阁老,无不是进士及第,庶吉士出身。 “原本还指望日后由你大嫂再去皇贵妃那多作转圜,如今出了这般事,你叫人如何不生疑?叫你大嫂如何不心寒?又叫我这老婆子如何再开口?” 见顾敬昭怔在那里,脸色极为不好,失了魂般,久久不说话,只干站在那儿,老太太终究忍不下心,看了眼一旁脸色苍白的俞氏,终究不快的皱了皱眉,冷淡道:“罢了,你们走吧,老婆子也不想管了。” 说完傅老太太便扶着周嬷嬷疲惫的走了,独留下顾敬昭夫妇,夜凉如水,顾敬昭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紧握的手已冰冷的没了知觉,这才冷淡地扫了俞氏一眼:“你回去吧,我去书房。” 俞氏听完,身形一颤,急忙出声唤顾敬昭的小字。 “蘅臣——” 然而话音刚出,顾敬昭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眼前,俞氏身子一软,坐回椅子上,多年的夫妻,她知道顾敬昭最为在乎的是什么,是权势,是地位。 而如今因着这份对权力的在乎,他们夫妻之间却是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沟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苦果(提前到两点加更) 话说完的那一刻,屋内的时间似乎凝滞了,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即便是呼吸也是极尽小心。 因为此刻定国府的老太爷顾正德,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似乎是气极了,握住茶盏的手,力度大到可以看到凸起的指骨和青筋,甚至是连胡须都在颤抖。 世人皆知,顾子钰是长房嫡子,将来就是这定国府的接班人,可哺育这位世孙的竟然是这般品行不堪的人,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分明是在世人面前打他定国府的脸,又教他以后如何在内阁抬得起头来? 顾正德有些厌烦地阖上眼,再一次睁眼时,握住茶盏的手一松,神情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眼中的冷冽却是如一柄寒刃,告诉了所有人,这时候闭嘴,才是自保的方法。 “李氏欺上瞒下,刁难幼主,屡教不改,念及进府多年,准将其送至家庵,念经悔过,终身不得出。” 听到最后五个字,李氏的身子都凉了,两眼木然,抽了魂儿一般,却不敢发一言。 家庵是什么地方,顾氏上下都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对于府中犯了极重罪恶的女眷的惩罚,地处人迹罕至的青峰山上,只一个小小的庵,日夜有人把守,凡是送进去的人不得出庵,只得一个聋哑又瞎眼的老婆子每日送饭送水,没有陪着说话的人,只能日日向菩萨悔悟自己的罪行,数年下来,活着也与死无异了。 “这般如何。” 顾正德转头看向身边的傅氏,从顾正德的眼中,傅氏明白,顾正德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只是在默然地告诉她,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很清楚,李氏是谁精心挑给钰哥儿的。 傅氏身子一僵,自从老国公夫人,她的婆婆过身后,她已许久未感觉到这股压力了,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但傅氏知道,不能在小辈,仆子们面前丢了脸面,因而收回攥住衣襟的手,强撑道:“这样的奴才,就是当即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老爷仁慈,这样的惩罚已是好的了。” 顾正德深深看了傅氏一眼,这才转头看向瘫软的如同一堆烂泥的周川,眼中不无嫌恶,语气更漠然了几分:“周川做事不力,赏三十板子以示惩戒,既然家里有久病缠身的妻子,这府中的差事就不用办了,回家安心照顾妻儿吧。” 听到顾正德对周川的家事如此了解,俞氏心下一沉,几乎悬到了崖底,从前只以为府中傅老太太当家,顾正德是无暇顾及府中的家务,可如今看,顾正德竟比傅老太太知道的更清楚! “老二媳妇儿,这是你陪嫁过来的人,我这般处置,你看,可行。” 虽是问,却是没有半点询问的语气。 俞氏听到提及自己,心下一惊,强压住想要颤抖的手,抬头正对上顾正德看似问询的眼神,可她分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猜测,怀疑,甚至是警醒。 俞氏郑重的起身,蹲身行礼,说话极为平静:“媳妇儿自嫁入顾家便是顾家的人,带过来的奴才更是顾家的奴才,这般毫无品行的奴才只怕会毁了我顾氏多年的积蕴,不可饶恕,媳妇儿无能,但凭父亲处置。” 俞氏说完这番堪称极识大体的话,却仍旧不敢松懈,生生顶住了众人或不屑,或揣测的目光,其中最令她冷汗淋漓的便是顾正德那一抹深不可测的眼神。 顾正德无声地打量了俞氏片刻,复又神情一缓,颇有些赞赏道:“好。” 可俞氏很清楚,老太爷那分明不是赞赏的语气。 众人紧绷的神经一松,稍微缓了一口气,顾正德转而将目光对上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砚朝,神情多了几分严肃,缓缓开口道:“禁足未除,公然出房门,可见我府中的规矩松散了,那便由我亲自下令,将四姑娘禁足两月,罚抄写《女戒》十遍,写完再亲自交给我,这次若行令之人再不严加看管,就自行去诫行院领罚吧。” 一听到诫行院,众人为之一凛,头皮都不由发麻了。 原本除了皇室,任何人不可设私刑,但公府之家内务杂乱,多年下来腌臜事不少,因而私设刑院,处置奴才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定国府因着重仁义,体贴下人,这诫行院也极少用过,但即便是这般,府中上下皆知,这诫行院进去了,是能让人生不如死,剐下一层皮的。 众人无声,顾正德缓缓起身,看不出神色道:“内阁还有政事,子升,你随我来敬修堂。” 话音落地,顾正德已踏出门槛儿,抬头是一抹皎洁的银月,顾正德微微蹙眉。 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自小他最注重的便是尊长爱幼,最怕的便是为争一个位子而自相残杀 多年来,府里也向来是他所期盼的兄友弟恭的画面,可今日这事,让他对从前所见开始怀疑,甚至是开始不安了, 难道,一切的暗流涌动都掩盖在这所谓的平静之下?竟将他也麻痹了? 子升是顾敬羲的小字,听闻父亲唤自己,便知应是有朝事相问,忙起身向老太太作了一揖,看了眼谢氏和长女,作了安抚的眼神,这才撩袍走了出去。 看着屋内乌压压的人群,老太太傅氏没得一阵心烦,看着被惊愣在那儿的顾砚朝更是气急不已,她实在不明白,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位置,想安享晚年,怎么就能有这么多不省心的事儿?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回你的翡翠院反省去?” 老太太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惊醒了顾砚朝,剧情转变太快,顾砚朝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大房,二房的过错,为什么要她受罚?委屈之下,不由滑了泪道:“祖母,我” “闭嘴!” 老太太当即厉声打断顾砚朝的话,怒目而视道:“无视我的禁足令你竟还有理了?你还委屈?你若委屈怎不敢在你祖父面前喊?当真是我太宠你,竟把你宠糊涂了!还不快给我下去!” 顾砚朝原本就被顾正德那无声的气压给惊了神,这会子又见老太太从未发过如此的怒气,心下到底有些畏惧,嗫嚅了几下,却再不敢出声,只得含着委屈的泪,被银屏和银珠劝了下去。 谢氏见戏也算完了,起身向头疼的老太太行了礼准备告退,这会子的老太太最不好见的就是谢氏。 作为婆婆,当初专门去谢氏的病榻前好说歹说,才劝动了谢氏,将体弱的钰哥儿抱过来养,结果自个儿亲自指派过去伺候钰哥儿的人,里里外外,竟没一个好东西,教她这个做婆婆的怎么好说话的,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个长媳面前挺得直背? 因而老太太疲惫的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好抬一下。 顾砚龄随谢氏起身向外走,明显察觉到,当谢氏走至俞氏身边时停了片刻,微微的侧首,眸中多了几分冷意,但还未令外人察觉,谢氏已然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地走了出去。 顾敬昭见此场面,心下也生出一丝烦闷与不快,方才谢氏冷凝的态度他不是没感觉到,他这个长嫂一向精明,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只怕就要打破了。 “母亲,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儿子们先回去了。” 众人见顾敬昭起身,也连忙起身,尤其是三房夫妇,恨不得马上逃离,谁知原本有些疲惫的老太太骤然抬起头来,瞳孔一缩,眼神直直盯着俞氏,语气不好道:“其余人都回去吧,老二,老二媳妇儿留下。” 顾敬昭微微一楞,俞氏却是有些觉得不安了,众人一听,忙逃也的走了。 屋内瞬时间安静下来,老太太靠在那儿,不说,也不问,只盯着俞氏打量。 虽说今夜事发,搅坏了顾敬昭的棋,但这些事他也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许的,到底多年的夫妻,他也不能全怪在俞氏的身上。 顾敬昭正欲说话,老太太却是率先张了口,语中冷淡却满是试探:“老二媳妇儿,今夜的事,你知不知道?” 顾敬昭眉头一皱,俞氏却是微微一愣,未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坦白的问话,只得冷静道:“媳妇儿不知。” “当真不知?” 俞氏抬头,对上老太太深不可测的眼神,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强撑着起身,竟跪下身来,神情不无几分委屈道:“今夜之事,媳妇儿当真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怎会纵那周川至今” 老太太见此,眸中微微一缓,却还是紧盯着俞氏,顾敬昭见此时的俞氏的确被逼得没有退路,忙起身道:“母亲,阿语温婉贤慧,您是知道的,儿子相信她,必不会知情不语。” 原本缓下气来的老太太见顾敬昭如此为俞氏求情,压下去的火气不由又窜了上来,再也压不住了。 “够了!” 见老太太发了火,顾敬昭不由有些楞住了,往日老太太对他极好,只要他求情,老太太没有不应的,今日怎么怒气至此? “你又知道什么?” 老太太怒指着顾敬昭,似乎要将今夜所承受的所有憋屈与不快都发泄出来。 “我好不容易舍着老脸让你大嫂去向皇贵妃帮你讨翰林院庶吉士一职,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你那老丈人倒好,得罪了人严阁老,人家严阁老入阁比你父亲还早,人家一句话,让你如今只能做个礼部员外郎!” 犹如一个惊雷,炸在了顾敬昭与俞氏的耳边,顾敬昭懵了,俞氏更是懵了。 礼部员外郎,从五品,听起来是京官,比之福建知县是上调了,可相比于六部中其他五部来,礼部算不得有权势,也算不得有油水,除了上面的尚书和左右侍郎以外,和跑腿的闲人有什么区别? 而翰林院虽是从七品,却是世人争破脑袋也想得的,如今内阁之中,除了顾正德因立功,特破例引入内阁,而上至首辅张阁老,及至次辅严阁老,徐阁老,无不是进士及第,庶吉士出身。 “原本还指望日后由你大嫂再去皇贵妃那多作转圜,如今出了这般事,你叫人如何不生疑?叫你大嫂如何不心寒?又叫我这老婆子如何再开口?” 见顾敬昭怔在那里,脸色极为不好,失了魂般,久久不说话,只干站在那儿,老太太终究忍不下心,看了眼一旁脸色苍白的俞氏,终究不快的皱了皱眉,冷淡道:“罢了,你们走吧,老婆子也不想管了。” 说完傅老太太便扶着周嬷嬷疲惫的走了,独留下顾敬昭夫妇,夜凉如水,顾敬昭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紧握的手已冰冷的没了知觉,这才冷淡地扫了俞氏一眼:“你回去吧,我去书房。” 俞氏听完,身形一颤,急忙出声唤顾敬昭的小字。 “蘅臣——” 然而话音刚出,顾敬昭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眼前,俞氏身子一软,坐回椅子上,多年的夫妻,她知道顾敬昭最为在乎的是什么,是权势,是地位。 而如今因着这份对权力的在乎,他们夫妻之间却是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沟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风光(今日中午三点和氏璧加更一章) 春寒料峭,这会子又已深夜,廊下的风难免更入骨了些,因着当年难产落下的病体,谢氏便一直畏寒,这会子即便抱着手炉,也觉得有些抵挡不住,正在此时,却瞧见有人渐渐走近,温暖而昏黄的光晕将那人裹挟其中,身影静谧而安然。 到了面前,谢氏才打量出来,却是顾砚龄身边的大丫头醅碧,手中小心地抱着雪白狐毛披风。 “夜深天寒,担心母亲身子吃不消,我方才便让醅碧先去静华院取了母亲的狐狸斗篷来。” 谢氏微微一愣,只见顾砚龄边说边示意白兰替她穿上,斗篷覆上的那一刻,谢氏深切感受到了那股暖意,竟有些烫人心底,谢氏身子微微一僵,不由有些怔了。 “这样可觉得好些了?” 月光探入廊下,落在顾砚龄的脸上,月光皎洁之下,少女的脸庞柔和恬静,梨涡浅笑间,像是镀了一层光华,让人移不开眼。 “嗯。” 谢氏目光不由柔和了许多,微微低颌。 顾砚龄笑意更深,上前扶过谢氏,谢氏只顿了一刻,便不紧不慢的由着少女扶着朝回走。 一旁的白兰和醅碧这些个丫头们看了,不由也险红了眼,做主子的母女情深,总是好的。 谢氏低头看了眼身旁的幼女,舒尔缓缓回眸道:“过几日你随我进一趟宫里。” 顾砚龄微微一愣,却见谢氏平视前方,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前日进宫,皇贵妃便提了你,想看看你,说起来,也只有你洗三的时候,皇贵妃才驾临府中见过你一面。” 顾砚龄听完,微微颌首:“知道了。” 谢氏担心顾砚龄年纪尚小,因而又叮嘱道:“到时候妆扮得体一些,宫中不比国公府,你自小礼仪是学的谢氏家族的,相信你有分寸。” “母亲放心。” 见顾砚龄柔顺的点头,谢氏便不再说话,顾砚龄也只一心一意服侍着谢氏,直回了静华院。 待知道顾砚龄由皇贵妃亲点,要随谢氏进宫,傅老太太第二日一早便着身边的大丫头锦鸳赶紧送了好些珍贵的衣服首饰去了琉璃院。 但谢氏是如何重场合底蕴的人,早在顾砚龄陪她回静华院的当夜,便将备好的衣饰给了顾砚龄。顾砚龄只接过手看一眼便知,这些都是谢氏精心挑选的,许多应是谢氏的陪嫁。 要知道谢氏的陪嫁都是谢家压箱底的宝贝,样样掂出来都得价值连城,不仅如此,世族不像一夜发家的富贵户,而是百年风雨中走过来的望族,因而谢家的东西,样样都是低调却华贵异常的,这才是时代相传的望族象征。 进宫当日,顾砚龄还沿袭着上一世的生活习性,作为个孤寡离宫的老妇人,自然没什么瞌睡,因而日日都无需人唤,也能自个儿早醒。 与平日无异的梳洗后,便瞧着绘夫人走了进来,亲自为她梳妆打扮,绘夫人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宫女,曾经侍奉过当今的许太妃。 顾家女儿在外重姿仪口碑,由她为自己梳妆,再合适不过了,因而顾砚龄毫无意外。 待梳妆后,醅碧和落葵伺候着顾砚龄穿上了谢氏所选的那身绯色倒仙牡丹重锦衣,下衬粉白宝相团花瑞草锦裙,腰间束着一枚豆绿玫瑰结子长穗宫绦。醅碧再上前来从卷草朱漆盒中取过镶着一枚暖玉的赤金项圈与顾砚龄戴上,这才同绘夫人扶起顾砚龄对镜自照。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顾砚龄在京城贵女的圈子中,原本就有着让人不容移眼的气度,如今这一身贵气却不落俗的打扮更是给她镀上了一层绝然的光华。 鸽子血一般嫣红的宝石原本珍贵,再加上工艺复杂的点翠手艺,只一只点翠红宝石簪子就价值千金,可顾砚龄简单而大方的少女髻上却是一整套点翠红宝石的头面,做工精细而巧妙。偏生这般光华璀璨的打扮,顾砚龄却凭着绝妙的容颜和气度给生生压住了。 绘夫人看着眼前清冷而华然的少女,不由微微一怔,莫说是京城的贵女们,便是从前在宫中所见的那些贵主们,又有几个能有这般的风华。 也不枉大太太将苏州重锦这般寸锦寸金的陪嫁送过来,将来的顾大小姐只怕是贵不可言啊。 微微侧首,顾砚龄唇角似有若无的牵起淡淡地笑意:“母亲常赞夫人的手艺和眼光非比寻常,今日得见了。” 听得顾砚龄的赞誉,绘夫人眉眼浮起恰当的笑意,微微颔首:“大姑娘气度芳华,奴婢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说完绘夫人又抬头语中不失恭谨道:“大夫人正在静华院等着姑娘。” 顾砚龄轻轻颔首,转身由着醅碧扶着朝外走,落葵瞧着忙上前跟着,正要去另一旁扶顾砚龄,却被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醅碧随我去便好,落葵,绛朱就在院中守着吧。” 绛朱利落的应了,一旁的落葵却是愣在了那,抬头看向径自朝外走的顾砚龄,不由生出几分委屈和落败,但随之看向顾砚龄身旁并不作声,只尽心伺候的醅碧时,落葵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却是越来越烈。 随侍入宫自然是长见识,得见贵人们的好机会,若是从前,姑娘身边的位子自然是她的,如今竟然成了醅碧,这教她如何不恨!这会子的她,恨不得抓烂醅碧那张狐媚子脸! 已经走出门的顾砚龄自然知道此刻落葵是什么心思,不过既然知道落葵是个什么眼皮子,贴身侍奉的事落葵自然不能再接手,离得越近,知道的越多,她还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做。 更何况入宫万一遇上他那前世的丈夫,再看一眼身旁爬上她丈夫床而上位做妾的落葵,泥人也有三分性,更何况她从来都是个人若犯我,必除之的性子。 宫中个个都是人精,一时忍不住露出什么,半点不妥都可能成为大错,如今的她,绝不容半点变数。 待到了静华院,精致着装一番的谢氏不负从前陈郡第一美人的风华,虽为人妇,却是有着少女所没有的另一种风采。 看到了进门的顾砚龄,衣着奢华而不张扬,举手投足间竟有着几分雍容自得的气度,谢氏眼中划过一丝怔然时,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骄傲。 继而谢氏母女前去宁德堂给傅老太太请安,自打顾砚龄一进门,老太太的眼睛就没移过,同样是府里的嫡女,长在她身边的朝姐儿和由谢氏亲自教导的龄姐儿相比,怎么就这般比不得? 而撇开在一旁吃味的秦氏,二夫人俞氏看着盛装华服的谢氏和顾砚龄,心中却满是不甘和嫉妒,她不明白,她的母家不过低谢氏几分而已,可为什么所有的光华都属于她谢氏母女。 似乎若有她谢氏母女二人在,她与锦姐儿便永远是边缘不被人注意的那个,永远都是被她谢氏母女那夺人的光环笼罩着。 她也是堂堂伯府嫡女,少女时也是被所有人宠着捧着,何时被人这般生生压过一头。 再想起如今顾敬昭对她的冷淡,俞氏的面上虽是一如既往的和善,眉眼间荡漾着柔和的笑意,可手中的帕子却是被她越攥越紧,手中力度之大,从白嫩手背上竟能看到微微突起的青色血管。 骤然,一抹温柔的暖意覆在她的手上,俞氏身子微微一怔,顺着鲜嫩的小手看去,顾砚锦恬静的侧脸落入眼中,顾砚锦始终带着得体的笑意看着谢氏和顾砚龄,并没有回望俞氏,可这一双手却让俞氏安下了心来。 感受到了母亲的平静,顾砚锦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意,很感谢顾砚龄送给她的那瓶价值不菲的玉肤露,让她的伤口才能好的这么快,才能坐在这里看到顾砚龄母女那夺不去的风光。 她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是什么,她虽不言,却不代表她没有同样的心思。 人,总该是为自己活的。 而她也很清楚,她想要的东西不是易得的,所以她才更要学会忍,然后徐徐图之。 凡是要为大事者,就该禁锢自己所有的。 无欲无求,无求则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进宫(和氏璧加更) 在众人的注目下,谢氏由墨兰扶着上了前面的马车,顾砚龄则由醅碧扶着上了后面的马车。安定国公府是太祖皇帝钦赐的府邸,原本是前朝后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南王的王府。坐落于离皇城最近的华巷。 华巷,顾名思义,自然是京城达官贵人的聚集地。且仅为三品以上朝中大员,以及亲王,公侯的住宅区。因为寸土寸金,等闲的京官自然住不起,如此才能衬托出这华巷的贵气。 虽说定国公府离皇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府中女眷出行的马车却并不简便,车内一应俱全。 顾砚龄端庄的坐在车内,鼻尖萦绕着沉水香的味道,醅碧跪坐在绣金软垫上,从嵌在轿壁的雕花屉格内取出提前备好的小点,小心翼翼地放在顾砚龄面前的矮桌上,继而小心取过茶炉上煮好的碧螺春,替顾砚龄斟好了茶盏。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砚龄,醅碧小心问道:“姑娘想看什么书?” 说着醅碧欲从简便的小书格上提顾砚龄去取,顾砚龄微微侧眸,摆了摆手,轻声道:“你也坐下休息吧,一会儿进宫,我们时时都得提着神了。” 醅碧听了,知道自家姑娘说的有理,因而微微颔首,规矩的坐在了顾砚龄的左手边。 顾砚龄托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继而微微阖眼养神。醅碧见了,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家姑娘自病愈之后,变得多思多虑起来,时而总能看到姑娘独自坐在窗下,微微蹙眉,让人不由有些心疼。 十二岁的年纪,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世族大家,都该是天真烂漫,撒娇嗔痴的少女而已。 约莫一盏茶后,渐渐响起的人声打破了平静,顾砚龄微微睁开眼,她知道,车马已然行出华巷,进入了朱雀街。 顾砚龄不由抬手将车帘轻轻掀开一角,透过车窗,是皇城正街最喧闹的早市,看着冒着白色热气的蒸屉,撸着袖子正揉着面团的商贩,还有手捏油糕,咬下一口烫的直拿手扇凉的总角小孩儿。 掀开车帘的手微微一顿,顾砚龄对于这般鲜活生动的场面不由生出了几分贪看之心,前一世出嫁前,她尚且还能在元宵节随大哥,还有京中的手帕交们一起出门赏灯。 可当出嫁入了王府,她却再没能那般自在出门过。那时的她每日一边忙于与皇室的妯娌们周旋,小心翼翼地侍奉她那天家的公公婆婆们,一边还要接管王府的大小事务,镇压那些妖艳的侧室,权衡内院的各方势力。 直至后来从王府斗至后宫,成了皇后,太后,她要操劳的从中馈家务成了天下国事。 她操劳了一辈子,后来皇帝下旨要南巡,群臣反对,认为过于耗费人力财力,皇帝却在大殿上亲下谕旨,要以天下奉养圣母皇太后,更要亲自陪她一览这大兴的江山。 孝大于天,再者因她这个圣母皇太后辅佐两代帝王,更是垂帘听政多年,积威多年,因而反对的朝臣们都默不作声,再不敢多言。 南巡的排场之隆重,让世人都禁不住赞叹皇帝的孝顺。就连那时的她也以为这个从亲妹妹那过继而来的儿子是真的与她如同亲生,可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她只是皇帝掩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幌子。 皇帝真正想的,是带顾砚锦这个生母看一看属于他们的锦绣江山而已。 可那时候还有谁记得,真正将这大好的江山送到他萧誉手中的是她这个圣母皇太后顾砚龄,将他牢牢扶稳在那龙座之上的更是她顾砚龄! 顾砚龄紧紧攥住手,往事就像是一把刀刃,一下又一下的磨着她那颗已经冷硬的心,虽不再疼,却是留着一道道磨灭不去的痕迹,让她穷尽两生也绝不会忘却! “姑娘,姑娘——” 顾砚龄被唤回了神,转头恰好对上醅碧担忧的眸子,顾砚龄勉强浮起笑意:“无事。” 醅碧知道顾砚龄并不想说什么,便不再多问。 顾砚龄手一松,车帘重落了下来,顾砚龄再一次阖眼,眉目舒展而坚定。 这一世,是她的,她不会再让,否则,她宁愿毁了它! 定国公府的车马进入了皇城,谢氏和顾砚龄由皇贵妃派遣来的宫女侍奉着换上了宫中代步的车马,直至到了内苑,又辗转换了等候许久的暖轿,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翊坤宫门口。 扶着醅碧的手,顾砚龄不紧不慢地下了暖轿,眼前的一切对于顾砚龄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翊坤宫,后宫中除坤宁宫以外最华丽的宫殿,前一世不仅仅住过她的姨母宁皇贵妃,最受她丈夫萧译宠爱的宸皇贵妃也曾是这里的主人,仗着自己的母家与宠爱,与她争斗了半辈子,最终却与她的儿子死在了她的鸩酒之下,抱着做太后的痴想下了黄泉。 看着宫殿之上悬着的鎏金大字,顾砚龄微微扬颌,唇角浮起了清冷的笑意。 她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从前不是,而这一世,更不会是。 “奴婢华枝给世子夫人请安,见过长姑娘。” 一个温柔却不失稳重的声音打断了顾砚龄的回忆,随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眉目清秀的宫人立在眼前,面上的妆容细腻盈透,可见是傅了上等的香粉,挽着中规中矩的燕尾圆髻,只简单的插着一只碧玺簪子并着两朵玉色绢花,身上的墨碧色宫服虽看起来不甚鲜艳,但领口那两朵并蒂清荷香远益清,活了一般,便知是苏绣圣手这般的绣娘才可达到的。 再转而看向华枝那温柔的面庞,顾砚龄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华枝是姨母宁皇贵妃最信任的陪嫁丫鬟,忠心且多谋,终其一生未嫁人。 姨母在过身之前将华枝送到了她身边,成为了她的贴身姑姑,直至她成为太后,华枝也自然而然成了慈宁宫的掌事姑姑,不仅在宫人们眼中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便是当时的少年皇帝皇孙们也视她为长辈一般尊敬。 然而,在她入住慈宁宫,垂帘听政的第七年,华枝却是撒手去了。 如今再见华枝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顾砚龄不由有些失神。 “阿九。” 听到谢氏清冷的声音,顾砚龄侧首正对上谢氏不豫的眸子,她知道谢氏绝不容许自己亲自教导的人在外面有半点不妥,尤其是对于她这个女儿。 有时候顾砚龄觉得,与其说谢氏视她为亲生的女儿,倒不如说是一个画师对待自己的画作。谢氏永远只想把她培养的更完美,在世人面前展现谢氏百年的积淀,却从来不富有一丝自己的感情,因为她只是她的作品罢了。 再回神,顾砚龄已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唇瓣自然地勾起得体的笑容,对上华枝的眼眸暖如春水,微微启唇,语中如徐徐清风,不急不缓。 “看着华枝姑姑,竟有几分故人的感觉,倒让人失神了,姑姑莫笑话。” 方才谢氏与顾砚龄那并不易察觉的眼神交汇,华枝都收在了眼中,压在了心底,顾砚龄母女似乎并不如寻常那般温情,华枝虽奇怪,却并未多想。 反之,看着眼前端庄得体的少女,却是觉得气度自然,唇间的笑意便更多了几分。 “长姑娘抬举了。” 说着华枝再转而看向谢氏:“娘娘在东配殿等着夫人和长姑娘的。” 谢氏笑意温暖,微微颌首,由华枝引着,朝内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翊坤宫 跨过一道道朱门,翊坤宫正殿豁然眼前,左右约莫五间,廊檐下施斗拱,梁枋之上皆饰以鸾凤还巢苏式彩画。 穿过回廊,辗转至东边延洪殿,便瞧着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前垂手侍立着规矩的宫人,殿前设“光明盛昌“屏门,台基下静静陈设着三对铜凤c铜鹤c铜炉。明暖的阳光洒落在黄琉璃瓦歇上,泛着跳跃的光芒,使得整个大殿更显得金碧华丽。 再穿过西廊,独有的江南苏氏小筑坐落在绿荫花木之中,朱红底鎏金匾上书“庆云斋”,左右各书“彩云宝树琼田绕,仙露琪花碧间香;德茂椒涂绵福履,教敷兰掖集嘉祥。”的字样。 因着宁皇贵妃生于南方,新朝初建,当今乾元帝便特嘱内务府在翊坤宫修建庆云斋,以慰皇贵妃思乡之苦,如此的恩宠放眼六宫也是独有的了。 顾砚龄迈着徐徐的步子跨过朱槛,只见正中安置着凤榻,两旁置放着两溜七张椅,上罩锦色重锦椅搭,东侧是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将正间与东c西次间隔开,东西次间与梢间用隔扇相隔。树影透过万字团寿纹,敷了银红折枝霞影纱的步步锦支摘窗,落在屋内,泛着疏疏浅浅的影儿。 屋内宫人侍立两边,人虽多,却是安静异常,规矩严谨一如谢氏房内,只窗下搁着的铜镀金转花水法人打钟一下一下的走着声响。 一位二十七八面容姣好的妇人斜靠在凤榻上,手肘轻轻撑着扶手,身穿玫紫印月季团花图案的缎面宫装,领口是繁复却不多余的绣金杜鹃图案,挽着寻常的抛家髻,发间点缀着赤金点翠凤凰玫瑰簪子,凤眼嵌着殷红莹亮的镶黑红宝石,鬓边斜攒一只织金镂雕刻的水纹浮花镀金点翠步摇。 手中闲来把玩着一柄嵌碧玺的羊脂玉如意,衬的玫瑰红的丹蔻更为亮丽。一旁的宫女跪坐在榻前,小心地替妇人揉捏着小腿。 “来了。” 面容白皙如雪的妇人眼神落在谢氏身上,唇瓣荡起亲切的笑意,恰如飞鸿轻盈掠过一池春水般生动了几分。这般的容貌气质也只得是她出身陈郡谢氏的姨母了,如何怪得了人伴君多年,恩宠不绝。 谢氏一向冷凝的表情此刻也温柔了许多,亲切的上前,顾砚龄不紧不慢的随着谢氏一起上前请安,谁知方屈膝,便被宁皇贵妃的大宫女扶了起来。 “自家人,要这些虚礼作甚么。” 宁皇贵妃微微坐正身子,示意人伺候谢氏与顾砚龄入了座。谢氏原本与宁皇贵妃亲厚,如此也不多推却,自然的坐了下来。 宁皇贵妃噙着笑意的眼眸落在了顾砚龄身上,唇边的笑涡又深了几分:“这是——阿九?” 听到唤自己,顾砚龄对上了谢氏的眼神,继而不慌不忙的起身,自然而然的敛衽施礼,轻声唤道:“阿九给姨母请安。” 看到眼前的少女大方得体,宁妃眼中不由升起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谢氏瞧见这一幕,唇角的笑意便也不加掩饰了。 谢家的女儿,生来就当是贵女之间的典范,就当站在众人之间,享受世人的赞叹。 “阿九,来。” 顾砚龄抬首间对上宁妃清亮的笑眸,便款款走上前去,宁妃将手中的玉如意递给了身边的大宫女华月,轻轻拉住顾砚龄柔嫩的小手,打量了片刻,这才笑着偏首对谢氏道:“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原见阿九才那般小,如今竟出落的这般,倒把未出阁时的你我都比下去了,可见你好福气。” 说完宁妃回首再看顾砚龄,少女已是微微低头,好看的红晕微微泛在小脸上,谢氏听了抿嘴一笑:“阿九再好也比不得如意公主。” 一提到如意公主,宁妃的脸上泛起了温暖的光芒,如意公主便是乾元帝与宁妃唯一的女儿,排行老十,如今也年方十二,只比顾砚龄大了几月。乾元帝前面一连得了四个皇子,到了宁妃这里才得了第一皇女,又因是最喜的宁妃所生,因而乾元帝对十公主甚为喜爱,当即下诏大赦天下,取名如意。 如意,如意,称心如意,可见十公主生而便是乾元帝的心头宝,事实上自打出生至今,十公主的受宠程度只与东宫的太子一般。 “那丫头一听说你们来了,昨儿就跟皇上请恩典,今儿上书房的课也不上了,这会子只怕是要过来了。” 宁妃一边笑着,一边拿保养得宜的纤手轻按了按额际,甚为无奈道:“我如何不知,她不过是不想去上书房听大学士们的课罢了,偏生皇上还顺着她来,同样是公主,人家十岁的怀平公主都比她能坐得住些。” “天家的公主平日里还是自由,娇养些,不必如皇子们一般日日点着卯的上学,女儿家天真活泼些,总比那拘谨内敛的好,怀平公主是静,可皇上喜欢的却是如意公主的开朗,各有各的好,娘娘何必这般比。” 听了谢氏的话,宁妃的眼角淡淡的苦恼化为笑意,转而看向顾砚龄颇为高兴道:“我却是喜欢咱们阿九的臻静。” 顾砚龄听了微微颌首,看着小姑娘这般害羞,宁妃笑着给同是大丫头的华珠递了个眼神,华珠随即捧出了个装饰精致的锦盒,打开便是两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南珠,周围便是铺撒着拇指大小的东珠,颗颗晶莹透彻,甚为圆润。尤其是那两颗南珠隐隐还氤氲着淡淡的冷色光芒,可见绝非凡品。 谢氏瞧了微微一愣,正欲说话,宁妃却是笑着闲话道:“从前见阿九还是十几年前,如今虽非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做姨母的总要送些什么,这些珠子成色尚好,那南珠拿去做套头面,下面的珠子缀在衣裙也罢,绣鞋上也罢,配在咱们阿九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谢氏便默许了,顾砚龄却是并不讶异宁妃的大手笔,备受圣恩十几年,又是谢家嫡长女,如何的珍品未得过?这些东西于宁妃而言再珍贵,也只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娘娘,十公主来了。” 听到小宫女来报,宁妃眉角跳跃着温柔的喜意,还未等宁妃说话,便见着一抹亮丽的身影进来了,少女的声音如玉质的佩环一般清脆好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结亲 “给母后请安。” 少女一身杏色蝶舞飞花的蜀锦绫裙,挽着百合髻,发间点着碧玺珠花更显得几分娇嗔可爱,如意公主承袭了乾元帝和宁妃的好相貌,即便是在京城贵女中,也是出挑的。 此刻她正娇笑盈然的捻裙给宁妃请了安,回头一瞧着要起身的谢氏和顾砚龄,忙上前来扶住谢氏,止住了谢氏的礼,旋即抿唇笑道:“按辈分,该是如意给姨母见礼才是。” 谢氏泯然一笑,正侧首要介绍顾砚龄,如意公主却是打进来就瞧见了谢氏旁边与自己大致同龄的少女,虽是自始至终静静的站在那,未曾出声,但那极为姣好的面容和隐隐的气质,便叫人猜出了身份。 因而当顾砚龄正欲行礼时,如意公主却是热络地拉住顾砚龄,亲切道:“如意一眼便瞧出龄表妹了,世人都道外祖家的女儿是贵女之范,从前只从母妃和姨母身上便能瞧出来了,如今看到比我还小一些的龄表妹,如意却是更佩服外祖家的百年礼矩了。” 宁妃与谢氏听了不由扬起了嘴角,如意公主更是越发熟络道:“龄表妹都看些什么书,平日里都爱做什么?听母妃他们都唤你阿九,我也叫你阿九可好?” 顾砚龄被眼前少女的活泼打动,不由牵起笑意道:“公主也唤阿九表妹了,既是表姐,这般唤阿九有什么不可。” 说着顾砚龄语气缓慢轻柔,徐徐回答着如意公主的问题。 “平日里打发时间,阿九多喜欢研究棋谱,独自对弈,至于看书,若是说《女训》,《女戒》这些,公主只怕怪我场面话。” 少女说到此,明亮的笑眸闪过一丝狡黠,唇角弯的更深了:“相比于那些,阿九倒是更喜欢看历朝历代的史册,尤其偏好那些非士大夫所记的野史籍目,比之那些正史却更是食之有趣。” 此刻的如意公主一听,眸中带过一丝光芒,更是喜欢眼前的这个表妹了,和京城的闺阁少女接触的多了,难免有些对比,在她看来,那些闺阁的小姐们平日一个比一个能装,掩饰自己真心所喜的,只谈符合女子规范的。 倒是眼前的表妹,言语坦率而不做作。 谢氏听到顾砚龄的话原本有些皱眉,一个闺阁少女喜好野史书籍,确实不大好听。但看到如意公主唇瓣含着欣喜的笑意,便是宁妃眸中也带着几分满意时,便也不再说什么。 “倒是巧了,阿九爱看的我也看。” 如意公主侧首望向宁妃笑谈一句,随即开心地回头继续道:“不过我最爱看那些闲散的游记,里面倒是把整个大兴各地的趣事风闻都写了个遍。” 见两个少女一见如故,宁妃唇瓣微抿,笑言:“如意,阿九初进宫,你同她去转转,如今万秀园的花开得最盛,女儿家总是喜欢的。” 如意一听,只要不让她回上书房听那些老学究的课便是最好的,因而少女兴然道:“母妃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顾砚龄知道宁妃与谢氏自是有话要说,因而微微蹲身,便由着如意拉着她出去了。 宁妃满意的看着两个少女远去的身影,唇瓣浮起安然的笑意,侧首对谢氏道:“如意想是被惯的了,一向心气高,跟旁的同龄女儿倒不怎么熟络,今儿才与阿九见一面,便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可见到底是连着血脉,总是偏亲的。” 谢氏笑着道:“阿九性格内敛,待人总是有几分疏离,原本我还有些担忧,如今瞧着倒叫人安心些了。” “你可是多想了,这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夸咱们阿九的。” 谢氏微微一笑,也只听一听罢了。宁妃的笑意却微微凝在眼角,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阿瑗莫以为我在与你玩笑话,咱们阿九的好可是连宫中都传开了。” 谢氏听到此笑意微顿,抬眸对上宁妃的眼神:“阿姐的意思是,莫非圣上——” 宁妃摆了摆手,唇角凝笑道:“圣上倒未有提及此事,只不过上次你进宫,不是恰巧遇到了长春宫。” 谢氏抿思一想,也算有了些眉目,宁妃也知谢氏已明白了大半,因而语气不急不慢道:“你走后,成贵妃便来找我闲话,说到你,便将话题扯到了阿九身上,成贵妃只说她娘家侄女远在许郡,九皇子又不得时时伴在身侧,只余她孤身一人在长春宫,少了几分生趣,说我们王谢两家既是世交,咱们阿九就与她亲侄女无异,与我说若是哪日召了阿九进宫,便与她说,她也想瞧瞧咱们的阿九,让阿九也认认长春宫的门,闲来也可去她宫中玩。” 谢氏听完,唇角轻咧,不由摇了摇头道:“成贵妃这话倒是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这哪里是要阿九去认门,分明是想让咱们谢家和顾家去与她王家认亲。” 谢氏话语一落,便又询道:“那今日如何不见成贵妃来?” “我倒是命人与长春宫报了信,不过听闻成贵妃染了风寒,今日身体抱恙,应是来不得了,不过——” 宁妃微微拖了个音,唇角的笑却隐了下去:“她却让人送了阿九一份见面礼,这份礼倒是不轻,是长春宫封贵妃那日圣上亲赐的一套赤金凤眼宝石打造的凤飞牡丹头面,成贵妃一向珍贵的紧,还从未戴过的。” 殿内顿时宁静了下来,见谢氏笑意已敛,宁妃便道:“此事倒也不急,礼物再重,到底也只是私下的试探,还未搬到台面上,儿女婚姻是大事,尤其是在咱们世家,其间到底复杂了许多,何况阿九还是顾家的嫡长孙女,能否也得听顾家的意见,成也好,不成咱们便是送一份更大的回礼回去,也叫人说不得什么。” 谢氏眉头一皱,微微犹疑片刻,随即抬眸看了眼宁妃,轻轻压了压声音。 “不瞒阿姐,九皇子论容貌家世与阿九倒也是门当户对,只不过皇子生来体弱,虽未有大碍,但到底让人不得不多虑。” 宁妃会悟地点了点头,语气却和然道:“你想的不无不对,只是,自高祖以来,我们谢家的女儿代代总有与皇室联姻的,这不是咱们谢氏的规矩,却是安抚大兴历代皇帝,消磨皇室对我们世家猜忌之心的良策。” 宁妃缓缓起身,走下脚踏,轻然坐在谢氏身侧,抬手按在谢氏手上:“世家从成长到鼎盛,直到如今隐有式微之势,从前春笋般的世家大族们被铲除殆尽,如今也只余我王谢两家唇齿相依,如今阿九这一辈的嫡女只如意与她,阿九的祖父又是如今内阁的阁老,身份尊贵,阿九无疑是最佳的联姻之选。” 宁妃朝谢氏打量过去,只见谢氏神色微微松动,眸中渐渐清明,殿内安静的只得西洋钟的敲打声,片刻后,谢氏缓缓抬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安稳柔和。 “九皇子年十三,王家与我谢家历辈的交情,也是知根知底,于阿九而言,也算得一个好去处,能为谢家的百年族运联姻,传承先祖之托,是阿九的福气。” 宁妃知道,眼前的幼妹与谢氏的每一代女儿一样,这一生都是以家族命运为重,或许旁人只觉得执拗,疯狂,但于她们而言,这是骄傲,是责任。 如同为君愿意战死沙场的那些将士一般,只要能保风雨飘摇中的谢家屹立不倒,便真是马革裹尸又何妨? 宁妃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阿九聪颖,必然也会明白其中的轻重。” 谢氏轻轻点头,其实从阿九出生,她便已然想到今日,以阿九的身份,必然会嫁与皇室,而与皇帝最亲近,又与阿九年龄正当的莫过于皇九子萧衍,还有东宫的皇长孙萧译。 萧译身份尊贵,品貌皆优,极讨当今的喜爱,但正因为萧译的身份,这东宫才危机四伏,旁人看着或许一派和谐,但她却清楚,当今郭太后,皇帝,皇后,昭懋长公主,乃至于病中多年的太子还有太子妃之间盘根错节,私下已不知多少较量。 阿九若是为皇长孙妃,看似尊贵荣光,其实无异于是踏进一个致命的漩涡,最重要的,是会将一向不参与朝党之争的谢家和顾家也拖进去,成为彻底的太子派,一不留神,便是满盘皆输。 她不能拿谢家去打这番赌,便是顾家也不能,更何况谢家和顾家如今的风光,也不缺这皇长孙妃的名号。 反观九皇子萧衍,见之也是翩翩的少年郎,家世不凡,只可惜了病多缠身,只能做个闲散的皇子,可正因这,宫中的纷争他从未卷进去,倒是难得可置身事外,再者,王家与谢家倒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两相之下,阿九若是许给皇长孙,他日若败,便是身死倾覆之时;但若许给九皇子,他日不论谁胜谁败,以谢顾两家的实力,做个闲散的王妃不无不可。 想到此,谢氏眸色渐深,如此既是为阿九好,也是为谢家好,想来阿九也能明白她的一番权衡,到底,她也是她的母亲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偶遇? 御花园位于后宫中轴线的最北端,在坤宁宫后方,以钦安殿为中心,万秀园便是其中一景,绕过延辉阁,走过一个青石夹道,入目便是不远处以太湖石叠筑的石山,山势险峻,磴道陡峭,叠石手法新颖有趣。 山上的御景亭便是帝后重阳节登高的去处,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藤萝掩映,古树成荫,又放置各色山石盆景,千奇百怪。 远处为四出抱厦组成十字折角平面的多角亭,屋顶是天圆地方的重檐攥尖,浮于碧波万里的池中,十里长廊延伸至岸,岸边杨柳依依,西湖景石分布其间的低矮灌木丛中。 顾砚龄同如意沿着卵石小径朝园中心走去,只见在一处歇脚的小亭石阶下遍植牡丹,四周翠竹林立,六块长短不等的淡绿色的剑石矗立其间。其中最惹眼的莫过于其中的一片墨色牡丹。枝梗挺拔有致,重重花瓣,墨色晕染,风中轻曳,雍容中更多了几分妩媚。(注:参考百度“故宫御花园”整理修改。) “母后最喜欢的便是牡丹,这里的牡丹多是从菏泽,洛阳精选,移植而来的珍品,算是万秀园的一处奇观了。” 听到如意絮絮叨叨的话,顾砚龄点头轻笑,如意口中的母后自然是当今太子的生母,皇帝的发妻元皇后,元皇后出身于先帝朝显贵的元氏,祖父曾是先帝托孤大臣之首。元皇后对于牡丹的挚爱,前世的她也是知道的,不过元皇后身份尊贵,母仪天下,喜欢牡丹也不为奇。 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墨色牡丹,顾砚龄不由微微屈身,右手轻轻探过去,抚了抚犹带露珠的花瓣。 正惬意安然时,只闻身旁的如意犹疑的“咦”一声,顾砚龄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如意却语中带着惊喜的拔高声音道:“九哥!” “嘶——” 顾砚龄冷吸一口气,指腹间骤然的刺痛只觉得差点钻进心口,微微抬手,只见中指指腹间一抹殷红的血珠渐渐凝滞,越来越大,再侧目看方才那枝牡丹,枝梗上一处青嫩的刺俨然其间,如今还尚沾染着莹莹的血迹,顾砚龄微微皱眉,不由压抑着一些冷意。 当真是前世的孽,如今连上天都在警示她么。 “这是怎么的。” 如意闻声转过来,看到顾砚龄手指上的血珠,忙上前来,顾砚龄掩去眉间的冷意,拿帕子轻轻包了手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无妨,不过是不小心被扎了一点,不深,从前摆弄家中的几株山茶时,也被扎过几次,倒是习惯了。” 如意见顾砚龄这般轻松,倒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肯定是我刚刚吓到你了。” 顾砚龄正欲出口宽慰时,便从余光中看到一抹白底云纹织锦缎的袍角,顺而从下至上看去,正对上一抹清朗柔和的眸光。 这一抹眸光正属于眼前的这位少年。 少年面容灵秀,发丝清雅的拢起,肤色竟比之腰间的羊脂白玉佩还要莹透瓷白些,明明春阳和煦,少年清瘦修长的身形却裹在酡色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之中。 清风微拂,鬓边的发丝微微吹散在唇边,少年不由握拳轻咳出声,修长的手指轻拢了拢鹤氅,阳光落在少年指尖,泛着莹莹的光芒。 “九哥。” 听到如意欣然的声音,顾砚龄淡然地收回目光。 萧衍转而看向眼前的幼妹,不由宠溺地摸了摸少女的发鬓,唇角含笑道:“小十,你又逃了大学士们的课了,当心明日于师傅罚你。” 如意听了,唇角微微一翘:“才不会呢,今儿的课是父皇给我免了的,于师傅才不敢罚我。” 说完,少女又鬼精灵的看着萧衍,挑眉挑衅道:“倒是九哥,今日九哥也该去上书房,这会子竟然在这贪玩,没想到啊——” 如意摇头晃脑笑道:“咱们一向受上书房师傅夸赞勤学的九哥也会逃课了,于师傅的胡子只怕是要气歪了。” 听完萧衍轻笑出声,倒未发脾气,手上却是轻敲了一下如意的脑袋,如意佯装吃疼的叫唤,萧衍却是毫不上当道:“你莫拿我与你比,今日我是向上书房师傅们请了假,来照看母妃的。” “哦?” 如意听完忙道:“成娘娘怎么了?可还好?” 萧衍轻语安慰道:“放心,母妃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 如意放心的点了点头,复又道:“那九哥怎么还在这闲逛?” 萧衍唇角浮起温柔的笑,没有回答,只左手轻轻一抬,这才从他隐藏在鹤氅的手中出现一个竹编的小篮来,里面正放着几株玉色的太平花,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刚服侍母妃吃了药,清晨落了点小雨,想着母亲最喜欢的太平花应开的正好,我便来摘几株回长春宫插瓶。” 顾砚龄冷然看着这一幕,却有些想笑,前世作为成贵妃的儿媳妇,最初的她也以为成贵妃一生挚爱太平花,可直到萧衍坐上皇位的那一刻,成贵妃却是偏执而又狂拗的在皇宫,乃至行宫都遍植牡丹,那时的她才知道,成贵妃心下最爱的又怎会是太平花? 看似贪享太平,可成贵妃却一生都执拗于权势,皇位,若论玩弄权术,却是丝毫不亚于当今的郭太后,昭懋长公主。 成贵妃一生恋眷的是权位,挚爱的是国色芳华的牡丹,可为了能真正的拥有这两样,她却是可以蛰伏半生,与她的儿子倒是像极了。 “如此成娘娘病中也能赏花了。” 一旁的如意了然的翘嘴笑着道:“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九哥更贴心的人了,想必成娘娘知道了九哥的心,心情一好,病也该好了。” 萧衍唇间带笑,微微弯身,习惯的又摸了摸如意的头道:“那就借我们小十的吉言了。” 如意侧头一躲,佯装不耐道:“我都十二岁了,九哥还摸我的头。” 萧衍直起身子,笑的更如春风拂面般温柔道:“好好好,是九哥的错,都忘了咱们小十都是大姑娘了,就快要嫁人了。” “九哥——” 少女红晕浮面,不好意思地跺脚,语中似娇似嗔,萧衍眼中的笑意却越发多了几分打趣。 “这位是?” 萧衍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顾砚龄身上,如意听完,笑着去挽顾砚龄到萧衍的面前,顾砚龄虽心下不愿,但面上却还是随着如意去了。 “九哥,这是我的表妹,是定国公顾家嫡长孙女,顾砚龄。” 萧衍闻声微微打量了一眼,继而唇间带着温和有礼的笑意:“原来是顾长姑娘。” 顾砚龄唇角微微浮起笑意,端庄的微微退后半步,敛衽给萧衍行礼:“臣女顾砚龄,见过九皇子。” 萧衍笑着将手虚抬:“顾姑娘请起。” 顾砚龄微微颔首,继而缓缓起身,轻轻抚裙,一如既往地柔和,而眸中也是一贯的带着规矩的疏离。 “顾姑娘无需如此拘谨,王谢两家是世交,小十叫我一声九哥,顾姑娘也可同小十一般。” 顾砚龄闻言,唇瓣勾起浅笑,将头微微一低,再一次行了一礼,语中轻柔而缓慢:“早闻九皇子为人亲和,如今臣女才是体会到了,只是母亲从小便教导臣女要谦和守礼,不可落了谢家女儿的规矩,臣女不敢忘了母亲之言,还望九皇子体谅。” 眼前的少女温婉的将头微微的低着,看似柔弱,实则周身却是泛着清冷的气质,以为柔和,却是与人疏离。 萧衍心下虽琢磨,却并未露与表面,谢家的规矩他有所耳闻,定国府长姑娘的性子他也知道一些,事情只可慢,不可急,因而他也只浅笑道:“无妨。” 无意间低头,萧衍瞥到了那几株姣好的太平花,唇角笑意渐深,伸手拾起一株,将枝梗捻在手中微微摩挲着打了个转儿,抬首间将那株犹带雨露的太平花递到顾砚龄的面前。 “母妃常提及顾姑娘,今日若非病中便是要见上姑娘一面的——” 低着头的顾砚龄微微皱眉,抬头对上萧衍时,漂亮的眸子已是带着一丝懵懂少女的茫然,萧衍语气温和而不失礼的徐徐道:“在园中遇见顾姑娘便是缘分,想来这株太平花送给姑娘,母妃也该是高兴的。” 顾砚龄与萧衍对视片刻,继而淡然收回目光,礼貌地回了一礼道:“臣女多谢九皇子所赠,也劳九皇子代臣女向成贵妃问安。” 萧衍笑着点头间,顾砚龄轻盈地抬手将花接过,捏在手中。 “九哥偏心。” 如意在两人逡巡了一眼,这才假装使气道:“我也在这儿呢,九哥怎不赠我一株?” 萧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竹篮递到如意面前温和道:“咱们的小十若要,这一篮子给你也无妨,你要哪株,自己挑便好。” 如意顿时粲然一笑,挑了一株拿在手中,朝萧衍撒娇道:“就知道九哥最好了。” 看到如意手中的太平花,神色淡然的顾砚龄也松了口气,如此倒也不叫人说什么。 萧衍看着撒娇的少女,不由微微轻笑,正要习惯性去抚少女的发髻,然而胸腔陡然的郁结却让他笑意微滞,萧衍脸色一僵,随即将手紧紧攥了回去,捂住嘴强烈的咳嗽起来。 如意见此笑容一僵,忙上前扶住萧衍,小心替萧衍抚着后背顺气,有些手足无措道:“方才九哥还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然而萧衍咳嗽声并未渐止,反倒更严重了些,转眼间白皙而俊朗的脸竟似透明一般,一双好看的眸子充斥着红色的血丝,连声音都咳的嘶哑了几分。 顾砚龄淡然的站在一旁,平静的看着这一幕。 萧衍强忍着一把抓住如意慌乱的手,明明手背上的青筋都已显出,却还以平和的语气虚弱地安慰道:“小十别慌,九哥无事,老毛病罢了。” 说着萧衍又强忍着,内里调息了许久,咳嗽渐渐止了,可脸色却是隐隐呈现出病弱来,看起来似乎更严重了。 一旁的如意红了眼眶,险些吓得哭出声来,倒看的萧衍牵起无奈地笑意,轻轻抚了抚如意的头。 “好了,九哥没事,我也出来的久了,母妃午睡也快醒了,九哥先回宫了,小十好好陪顾姑娘赏园子吧。” 见萧衍这般,如意不无担忧道:“九哥当真没事?要不我陪九哥回去吧。” 萧衍摇了摇头温声道:“无事,你莫要担心了,顾姑娘是客,你这个做主人的走了如何好。” 如意见此,便叫自己的贴身侍女服侍萧衍回宫,萧衍执拗不过,便也罢了,转首对顾砚龄扬起温柔有礼的笑意:“那,顾姑娘好生赏景。” 看着眼前那一双温柔而明朗的眸子,还有那抹谦和的笑意,顾砚龄微微覆下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冰冷,恭谨地回之一礼。 再抬首间,只余少年郎略显消瘦却仍不失气度的背影。顾砚龄默然不语,却听得耳畔传来如意戚戚的悲叹声:“九哥那般好的人,只可惜这身子却累了他——” 可惜? 顾砚龄不由想嗤然一笑,若是让人知道真相,不知世人可还会这般看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疑窦暗生 越过花影,一道朱梁绿漆的长廊隐在其后,廊下一前一后站着两个少年,靠前的少年一身檀色宝相花纹织锦袍,腰间系着嵌玉缎带,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修长且正,此刻静静负手而立,虽未发一言,却隐隐透着清冷而慑人的贵气。 其后的少年看起来年龄与之不相上下,穿着虽也可瞧出非寻常人,但相较于锦袍少年却到底要低上许多,头微微垂着,眉目间带着隐隐的顺从恭谨,模样也算是俊秀。 静默之下,靠后的少年微微挑眸,瞧见自家主子目光淡淡地看着园中,好似是在看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看,终究憋不住,眼睛滴溜溜一转,机灵的一笑,微不可察的凑前了一点自顾自道:“殿下,听闻今日翊坤宫的娘娘今日召了定国府的世子夫人和世子长女进宫小叙。” 说着他再看向远处两个少女,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估摸十公主身旁的应就是宁娘娘的亲侄女,顾长姑娘了吧。” 顾长姑娘。 萧译眸色深了几分,再一想方才离开的九皇叔萧衍,唇角旋即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来,与他同岁的这位九皇叔也快要开衙建府了,若是让母妃和皇祖母知道了,只怕又该急着催他了。 “不过殿下,今儿上书房停课了吗?怎么九皇子和十公主都在园子里?” 听到耳畔的话,萧译的笑意渐渐隐去,微微侧首,语气缓慢而淡然的看着自己的小厮檀墨道:“你说,如今在成娘娘心里,九皇叔上课重要还是娶妻成家重要?” 檀墨一听,想都无需想,当即拔高声音道:“那还用想,当然是娶妻了。” 话刚出口,檀墨微微一顿,继而看了眼园中,方转头道:“殿下的意思是,成娘娘有意让九皇子来万秀园——” 萧译唇角浮笑,随即向远处望去:“九皇叔到底也十三了,二皇叔十二岁就娶了淮王妃的,如今也该到九皇叔了。” 檀墨一听,随即一翘眉,得了吧! 自家主子与九皇子同岁,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如今也急的跟什么似得,偏自家主子对儿女之事冷淡的很,要不是身边贴身伺候起居的都是宫女,只怕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要以为自家主子有龙阳之癖了,这会子说起人家长辈倒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了。 想到这儿,檀墨不由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继而小声嘀咕道:“自个儿的热稀饭还没吹冷呢,倒去吹人家的冷稀饭了——” “啪!”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檀墨吃痛的摸着自己的头,随即便看着萧译将手中的折扇翻花打了个转,别回了腰间。 “下次说坏话就给我憋肚子里自个儿说,我这扇子的脾气可不好。” 少年清冷的声音让檀墨小心翼翼地瘪了瘪嘴,随即便瞧着萧译颇有些朽木不可雕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么笨,真不知道那些小宫娥是怎么看上你的。” “许是可怜你罢了。” 说完少年郎负手悠悠地走了,独留檀墨摸着自己的头,看着那清冷而贵气的背影。 冥思一想,嘿! 要说他檀墨有颜有貌有身手,身怀一手撩妹的好技术,怎么就笨了!怎么就可怜了!他那小眼一挑,还不得一堆小宫娥巴巴儿围着他转呐! 这厢,顾砚龄与如意也出来了许久,便结伴回了翊坤宫。 一进殿中,便瞧着宁妃与谢氏正两相坐着说笑,顾砚龄瞧了眼谢氏眼角毫不加掩饰的笑意,可见除了父亲和阿钰以外,谢氏也只有对谢家的人才会流露出这般真挚的笑意。 座上的宁妃瞧见了如意二人,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招着手道:“回来了,来,快过来歇息会儿。” 如意笑着挽住顾砚龄朝宁妃走去,宁妃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个少女,眼神无意间落到了顾砚龄手中的太平花,随即眸色一凝,要知道,太平花可是长春宫最喜的。 宁妃顺着看向了顾砚龄,妄图看出什么,然而眼前的少女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丝毫瞧不出什么。 宁妃看到两个少女敛衽施礼,坐在了椅子上,佯装无意的笑道:“我说你们两个怎地去了这么久,原是去摘花了,怎地才摘了这两枝,插瓶也嫌少了。” 顾砚龄面色平静,并未出声,倒是如意高兴道:“方才去万秀园,九哥也在那。” 宁妃和谢氏交换了眼神,猜测出了几分,随即便听如意自顾自道:“九哥原是替成娘娘摘花插瓶,遇见了我们,便也送了我们一人一枝。” 无巧不成书,这可真巧的能编成书了。 宁妃对此事已了然于胸,便含笑道:“原是这样。” 留了谢氏和顾砚龄用了午膳,宁妃便命华枝亲自相送,临走前如意公主倒是捏着顾砚龄的手不愿放手,只约着下一次见面了。 待出了宫门,华枝恭谨地行了礼,便转身回去了,顾砚龄随墨兰扶着谢氏上了马车,便转身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阿九。” 顾砚龄脚步一顿,便听得谢氏的声音淡淡的从车帘后响起:“来。” 顾砚龄心中大约也摸索出了几分,只吩咐微微有些讶异的醅碧道:“你去后面与墨兰坐吧。” 醅碧微微点头,顾砚龄已然转身扶着墨兰上了谢氏的马车,微微倾身,挑谢氏左手的位置坐了,车帘落下,顾砚龄轻柔而缓慢地抚平了衣裙,便感觉到马车已缓缓行驶了。 两相静默下,谢氏身形端庄的坐在那,顾砚龄双手叠放身前,车内只能听得车马行走的细碎声。 约莫片刻,谢氏扫了眼桌上的锦木盒子听不出语气道:“这是成贵妃送你的见面礼。” 顾砚龄淡然地挑眸,知道谢氏示意她看看,便抬手将盒子打开,随即便是流光溢彩的赤金宝石头面闪过眼前。 打量到顾砚龄淡然的表情,谢氏微微有些诧异,然而谢氏却不知,顾砚龄前世也收到过同样的礼物,不过是时间不对,场景不对罢了。 随着轻轻的响声,盒盖落了回去,顾砚龄的手也收了回来。 谢氏知道顾砚龄应猜出了几分,因而收起了诧异的神色,语气认真道:“说一说你如何想的。” 少女陡然轻笑出声,谢氏微微皱眉,却见顾砚龄一双美目正盈盈看着她,语中娇笑道:“阿九若说不同意,母亲该如何。” 谢氏微微一愣,未想到答的这般干脆。 随即谢氏神色柔和了许多,微启唇瓣道:“我知九皇子自幼身子弱,但若论家世,相貌,品性,却是出色的。” 说着谢氏看着顾砚龄的眸子又深了几分,语气越发认真:“况且你也知道,为了权衡皇室与世家,两相联姻自打高祖便传承下来了——” “母亲。” 陡然的声音打断了谢氏的话,眼前的顾砚龄却是从未有过的清冷肃穆,一股莫名的气势让谢氏微微一愣,不由的竟等着顾砚龄的话。 “母亲作为谢家的女儿背负的责任,阿九也可以背,但前面的路却不能乱行,行错半步便是尸骨无存,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能见人心,母亲如何肯定当前看到的便是真的。朝局从来变幻无常,母亲又如何保证如今看起来平安的选择,日后不会是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 谢氏微微蹙眉,猛然抬头,阿九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顾砚龄并未多做解释,只眸色更重了几分:“蜜糖再甜,却会蛀了牙,良药再苦,却是能救人命。” 说着顾砚龄抬眸意味深长道:“智者千虑也终会有一失的,联姻并非阿九一人之事,更关系着祖父和外祖母两家,谨慎小心总是好的,阿九年纪尚小,便是等上一等,想来成贵妃也不会不体谅。” 谢家的女儿生来精明,更何况宁妃和谢氏在谢家的调教下更会权衡之术,于她们而言,难免自视甚高,怎会觉得自己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可正因为这般,成妃母子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骗过了所有人。 见谢氏眉目微蹙,顾砚龄便知谢氏将话听了进去,此时总能暂时搁置一时,旁的事也就罢了,但若是关系着谢家生死存亡的事,谢氏却是决不允许出半点错。 这样也好,即便未定性,只要先在谢氏心中种下一点谨慎与小心就好,若是谢氏私下发现出些什么,那倒更替她省了些事,要知道,疑心也是能生暗鬼的。若谢氏发现不出,那便由她来亲自斩断成贵妃母子的嚣想了。 旁人打如意算盘,她不在乎,但绝不要妄想打在她的身上。 此时暗自琢磨的顾砚龄不知道,谢氏心下的迟疑并非只是因为涉及谢家,而是在她心中,隐隐中觉得眼前的长女比她想象的更要聪慧,深沉。 不是故作大人,而是有着异于同龄人的心机。而刚刚那股莫名的气势,竟也有慑人之感,仿佛生来便是居高俯视一般。 谢氏静静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这样陌生c压抑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对弈 马车行到定国府侧门缓缓停了下来,墨兰早已立在车边,将脚踏安置好,上前轻打车帘,唇角含笑道:“到了,太太,姑娘。” 谢氏微微“嗯”了一声,便伸手由墨兰搀扶着下了车,顾砚龄紧随其后下去,刚站好身子,抚平衣裙,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衣料窸窣的声音,闻声看去却是定国府三老爷顾敬之,此刻正跟一个约莫二十三四的男子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随即便折扇一打,有说有笑的上了马车。 马车逆光而去,顾砚龄却盯着那马车并未动,随即唇角微微浮现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顾敬之身旁那人,虽然逆着光来身影模糊,但她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耳畔此时传来墨兰低语声:“和三老爷一起的,似乎是二老爷的小舅爷。” 顾砚龄闻声笑意更深,不是似乎,是肯定。 谢氏眉头微微一皱,面上虽未表露出来,眼底却是带着几分不屑,淡然出声道:“走吧。” 说完谢氏便转身而去,顾砚龄收回目光跟了上去,唇间笑意却是不减。 她的这位三叔若说是府里最闲散的人,便找不到第二个能跟他相比的,每日抱着闲职混俸禄,在家里旁人都是娇妻美妾的,偏生他一回家,便是秦氏的争吵。 秦氏向来喜欢攀比争面子,可奈何自个儿母家比不得前面两个妯娌,丈夫又比不得最小的四夫人袁氏。因而日日嫌这嫌那,那顾敬之又是个贪图清净,悠闲惯了的,不喜欢与人争吵,尤其还是妇人,因而完全置之不理,只逼急了才怒骂两句。 最好笑的是,那三房里就两房妾,还都是秦氏从前的陪嫁丫头,别人的妾都是自己做主的,他这三叔倒更像是秦氏大慈大悲赏的,且别人的妾都是娇靥如花,红袖添香,端的是善解人意,可三叔那妾,撑破了天也就算得上一个容貌清秀,一个性子憨实,还都唯秦氏这位正妻马首是瞻。 事实上被压迫的越久,反抗就来的越猛烈,所以一生平淡,没干出什么大事的三叔却是干了一件天大的事,差点休了秦氏。 可是怎么办,她突然想让这件事早一些发生,把这件事闹得更大些。最好,能挑到二房去 待回了自个儿的琉璃院,顾砚龄由醅碧和绛朱服侍着换了舒服的衣裳,刚饮了半盏杏仁露,便听得绛朱笑着打帘进来道:“姑娘,四老爷从军营里回来了。” 顾砚龄眸中一亮,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盅,起身道:“走,去玉澜院。” 到了四房的玉澜院,屋外的丫头们见了,忙打起洒金帘子笑着簇拥着顾砚龄进了屋。 屋内的摆放简单而雅致,穿着玉色春衫的袁氏挽着简单的髻,只缀了支通透的玉簪,坐在南窗下垂首做着针线,而炕桌另一旁便是七岁的顾砚澜,此刻跪坐着,两只莲藕一般的小腿搭在炕沿儿,趴在炕桌边,右手拿着一只湖笔在纸上写画着。阳光透过糊了桃花玻璃纸的格窗洒进来,将眼前的母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让人为之一暖。 顾砚龄静静伫立在那,突然有些不想打扰这一幕,前一世,从她的儿时到后来谢氏病逝,她何时与谢氏能这般度过一个温情的午后。 顾砚龄摆了摆头,不由为自己有些可笑的念头自嘲。 “阿九?” 骤然的一声打断了顾砚龄的思路,一转头却是正对上四叔顾敬明一张板正而略带讶异的脸。 顾砚龄收起了情绪,正欲说话便听得身后顾砚澜兴奋地声音:“长姐!” 随即小丫头便趿着鞋子跑过来抱住了顾砚龄的手,仰着粉粉糯糯的包子小脸道:“长姐是来看我的么?” 顾砚龄转头摸了摸顾砚澜的头,唇间含着淡淡的笑意。 “澜姐儿又没样子了,你的字儿可练完了?” 袁氏知道顾砚龄与谢氏一般喜清净,担心顾砚澜太聒噪,因而将顾砚澜唤了回去继续坐着。 “哦。” 看着小丫头悻悻地垂着头,一步三移地走了回去,顾砚龄唇边的笑意不由深了几分。 袁氏也已起身笑道:“方才也是入神了,竟没发现阿九来了,来,过来坐。” 见顾砚龄迟疑了一下,袁氏随即明白了,笑着道:“龄姐儿是来找你四叔的吧?” 顾砚龄笑着微微颌首,一旁的顾敬明微微一愣,不由开口道:“哦?阿九找我什么事?” 哪知眼前的少女却是唇间含着淡然的笑道:“阿九想来寻四叔对弈。” 顾敬明听了又愣了下,随即明白小姑娘是有什么话要说,因而点了点头道:“来我书房吧。” 话音方落,顾敬明已转身朝出走,顾砚龄一笑,转身给袁氏施了一礼,随即也跟了上去。 书房坐落于玉澜院东南角,较为僻静,因为顾敬明每个月有半月都在军营,书房布置的较为简单,但却样样精巧,可见四婶袁氏善于打理。 顾敬明进屋坐在了书案后,顾砚龄挑了旁边的第一把椅子前坐了,随即便有下人进来斟了茶,将门轻轻掩上了。 “阿九有什么要与我说?” 顾砚龄抬头过去,却是笑着道:“阿九方才不是说了么。” 顾敬明又是一愣,敢情大老远跑过来当真是为了下棋?虽是不明白,但顾敬明却还是起身朝搁了棋盘的窗下走去,顾砚龄也轻然起身,坐在了顾敬明的对面。 顾砚龄选了黑子,顾敬明执一枚白子,垂首自然道:“第一子四叔让你。” 哪知对面的少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让子便不用了,只不过对弈没有注却是没有意思。” 顾敬明抬起头来,见眼前的少女如星辰一般的双眸闪烁道:“因而阿九想,若是今日阿九输了,便将那幅《松荫会琴图》赠给四叔。” 听到此顾敬明眸中一亮,一向严肃的脸居然多了一丝惊意。 顾砚龄唇瓣浮笑,四叔顾敬明虽是在军中任职,但并非粗莽的武人,对于书画品评收藏仍旧有着别样的爱好。 “但是——” 少女再一次启唇:“若是四叔输了,便得应我一个要求。” 顾敬明一听到顾砚龄要将自己心念已久的画送给自己,哪里还有不答应的,想着一个丫头家又能有什么大要求,因而毫不犹豫,豪气十足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借人 话音一落,少女轻松落下一子,顾敬明随即跃跃欲试紧跟着落下一子,少女唇瓣牵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这回四叔,可是要落进她的道里了。 事实当对弈一半时,顾敬明便已发现眼前的侄女棋艺莫说是超于同龄人,简直是堪称步步为营,杀伐决断。未想到自以为半柱香便能结束的战斗,竟是拖了三炷香也有余了。 看着眼前的四叔越发紧缩的眉头,两眼直盯盯看着棋局,已然入了神,顾砚龄不由有些想笑。 四叔自小喜欢研习兵法,计谋变化多端,因此在对弈上也是绝对的对手。 只不过四叔却不知道,莫说是为了打发日子,前世的她几乎每日都要闲来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番,研究那些传世的棋局。便是后来坐上太后之位,日日与那些狡猾的老臣相斗,常年累月下,她早已不是那个端庄稳沉的少女顾砚龄,而是一个功于心计,比那些老狐狸还要狡诈,狠绝的老妇人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棋盘上已是黑白棋子密布,执白子的顾敬明锁眉犹疑了许久,陡然眼前一亮,却是发现了黑子的弱点,不由神情一振,大有松了一口气之势,轻松将那手中的白子落下,仿佛已经看到那幅《松荫会琴图》挂在了他的书房之内。 顾砚龄唇角无声地扬起,动作轻柔而缓慢地捏起一子,线铺了这么久,该收回来了。 “啪。” 黑子轻轻落下,却是在顾敬明心中发出清脆的一响,原本与他而言是柳暗花明的胜利局势,却是因为这枚黑子毁了半壁江山,顾敬明不能置信地死死盯着棋局,陡然眸中一亮,伸手拍在额上,原来黑子的弱点竟是故意半露不露的给他看,引导着他走进了对方的圈套。 是他大意了。 “我输了。” 虽是以成败局,但顾敬明却是输的极为爽快,抬头道:“阿九棋艺大有进益,他日多与我切磋几番。” “阿九与四叔不谋而合。” 看着少女谦和的微微抿唇一笑,一向严肃寡言的顾敬明竟也爽朗一笑,随即开口道:“阿九要什么,尽管说。” 暖暖的日光下,少女明眸善睐,轻启唇瓣:“阿九只想向四叔借几个人,永久的那种。” 看着少女认真的表情,顾敬明微微一愣,当年大嫂谢氏进府,谢家恨不得把泰半的仆子都陪送来,大房还会缺人? 看着顾敬明的表情,顾砚龄扬起淡淡的笑意:“阿九想借四叔的几个私人。” 这一次顾敬明不楞了,却是皱眉道:“你要这些人做什么?” 他手下的确有数十人由他一手掌管,只听命于他,与府里的仆子不一样,这些人能武,善情报收集,办事利落。 一个闺阁女儿家,要这些人做什么? 顾砚龄收起了笑意,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平缓而真诚:“四叔的问题,阿九暂时无法回答,但阿九可向四叔保证,阿九要这些人,并非行不正之事,更不会败坏连累顾家,且有一日,阿九自会坦然相告,还望四叔相信阿九。”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顾敬明微微有些讶异,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心中竟莫名生出凛然正气四个字。若是旁的侄女跑来与他这般说,他也只当小丫头的玩笑话听了,但是放在眼前,他却是知道,这是顾砚龄在与他说正事。 这个丫头,总是这般成熟稳沉,有时候竟与大人一般,殊不知这样看起来虽好,却也是最让人心疼。 过了良久,顾敬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好。” 少女听到顾敬明的应允,瞬时梨涡浅笑,整张小脸如春风拂过锦绣的万花园一般,生动美丽。 “你到底是闺阁,平日里也不好吩咐他们,我再送个小子给你,年龄虽不大,贵在人机灵勤快,有几分硬功夫,他原是府里的,进出也方便,若有事你让他替你传也好。” 听到顾敬明如此说,顾砚龄不由问道:“叫什么名字。” 顾敬明随口回道:“宋偃。” “好。” 顾砚龄毫不犹豫的开口,对于宋偃这个名字,她毫不陌生,记忆中那是一个容貌俊秀,却是满脸杀意的硬汉。 前世她刚坐上太后的位子,周边蛮夷来犯,四叔顾敬明带兵出征,最终大获全胜,让新朝威震四海,然而四叔却是身先士卒,中了毒箭,死在了战场上,是追随四叔一生的宋偃杀出重围,在血色漫天的敌人堆中将四叔的遗体扛了出来,免于敌人死后的侮辱,然而自己却深中两箭,险些丧命。 那时的她亲自下旨给宋偃封世袭爵位,然而宋偃虽受了恩赏,却不坐享军功,而是自请做禁军统领。 如今他还记得,那个硬朗的汉子跪在她面前,铿锵有力道:“宋偃此生都要追随顾家,保护大姑娘。” 在他的眼中,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是他要誓死追随,保护的顾家大小姐。 顾砚龄唇瓣牵起平和的笑容,他们,是要再一次见面了,当真是老天给予她的缘分和眷顾,让她能从头再来,重新去认识那些曾经她最亲近的人。 “阿九。” 骤然的声音打断了顾砚龄的思绪,转头间便看到了顾敬明认真的表情。 “不论你要做什么,行事都要小心。” 顾砚龄郑重的点头道:“四叔放心。” 顾敬明微微颔首,书房的门也恰好被轻轻推开,袁氏轻声走了进来,温柔笑道:“听你们叔侄在对弈,我便没进来,未想到竟下了这么长的时辰。” 说着袁氏看着顾砚龄笑容更深了几分道:“时间恰好,阿九也留在这里用晚膳吧。” 顾砚龄微微一愣,顾敬明朝窗外看去,才发现外面的夕阳竟也要落下了,因而点了点头,看向顾砚龄道:“也好,阿九留下吧。” 顾砚龄听得,唇瓣一抿道:“那阿九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氏一笑,顾敬明便率先起身朝外去,袁氏则挽着顾砚龄紧随身后。 映着夕阳,三人的影子落在院中,竟是难得的静谧c温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宋偃(周末最后一天,特加更一章~) 翌日晴空万里,碧蓝的天空竟像那澄净的后海,蓝的通透没有一丝杂质。到底是要入夏了,日头虽不毒辣,却也是裹着几分热意。 顾砚龄换了水蓝的薄衫,头发拿鲛纱缎带挽了,别了一只多宝钗,原本懒懒地靠在窗下美人榻上看棋谱,阳光穿过窗外一树玉兰落下来已是斑斑点点,氤氲着淡淡的暖意,引得顾砚龄不由有些犯了困,竟撑着额际睡着了,柔顺如瀑布的发丝顺从地洒在胸前,耳边的明月珰影影绰绰间更衬得少女肤如暖玉。 醅碧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少女春睡图,颇有些无奈地轻手轻脚走进来,刚给顾砚龄搭了件薄毯,少女那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睁开眼来,却是一双迷蒙如水雾的眸子。 前一世作为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睡眠原本就浅,而作为一个精于算计的太后,便是睡梦间,她也不无防范,即便重来一世,这毛病也改不掉。 见眼前是醅碧,顾砚龄神情松散了下来,懒懒地看了眼窗外,唇瓣浮起淡淡地笑意:“原是看会书,未想到被这太阳一照,身子就犯懒了。” 醅碧抿嘴一笑,随即道:“姑娘,有一个叫宋偃的来求见姑娘,说是四老爷吩咐的。” 顾砚龄眸中一亮,当即坐起身来,抚平了衣裙道:“让他进来吧。” 醅碧应声便要退出去,却听得身后骤然传来声音。 “我见园子里玫瑰开的好,你出去与落葵说一声,叫她去挑些好的择回来,让厨房做些玫瑰糕和玫瑰露。” 醅碧微微一顿,随即点头出去了。 再进来时,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走了进来,身着干净整洁的素色长袍,以素蓝幅巾束发,容貌俊秀干净,倒像是个赶考的书生,可行动间便能瞧出小小年纪,已然是个练家子,走起路来步步生风,稳而有力。 是条汉子。 “小的宋偃给大姑娘请安。” 少年进来弯腰抱拳,打量间,顾砚龄竟能从贴身的衣物下看出少年健实的肌肉,唇瓣微不可见的轻扬,随即云淡风轻的吐出两个字:“坐吧。” “大姑娘,这不合规矩。” 见少年为难的立在眼前,一旁的绛朱笑着上前道:“在咱们琉璃院,大姑娘的规矩就是规矩,你便坐吧。” 宋偃飞快看了眼眼前的大姑娘,未说话倒像是默许的,再加之绛朱从旁劝坐,再推脱倒显得小姑娘一般的矫情了,因而眉眼一顺,再颔首抱拳道:“谢大姑娘。” 待宋偃板板正正的坐了,醅碧又端了茶上来,一向率直爽朗的宋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按四老爷的意思,他这是领差来了,如不出意外,上座的这位大姑娘就是他以后的主子了,可这初次见面,又是赐座,又是奉茶的,眼看着方才奉茶的打扮,分明就是得脸的大丫头,这叫他当真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了,反而举手间有些拘谨了。 顾砚龄自然看出少年的不自然,原是因为旧识才这般吩咐,如今瞧着反倒把人给吓着了,顾砚龄唇瓣牵起浅浅的笑意:“你无需拘谨,先饮口茶吧。” 少年忙道:“是。” 话一说完,竟抬手仰脖就是一口,接下来少年动作一滞,嘴中包着那口还冒着热气儿的茶,险些没忍住喷了出来,但看着眼前主仆三人,愣是憋得脸色涨红,最后竟给强忍着吞了下去。 看的一旁的醅碧和绛朱都愣了神,随即便传来清朗的笑声。 眼见着眼前两个娇俏的少女笑自己,宋偃更不好意思了,急忙站起身来,憋了许久才支支吾吾道:“宋宋偃失态了。” 看着这样的少年,顾砚龄也不由出声笑了,未想到前世那般厉害的人物,竟是眼前这般无措的模样,倒像是进了盘丝洞的白嫩小僧。 想到此顾砚龄不由一愣,那她成什么了? 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整理了神色道:“好了,坐吧。” “来之前,想必四叔也同你说了,你应知道,日后你与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是正经的主仆了。” 越说到后面顾砚龄语气越发认真,宋偃听此,当即起身道:“宋偃知道,日后宋偃必誓死追随大姑娘,任凭大姑娘差遣。” 眼前的少年头虽恭谨地低着,背却挺得直直的,让顾砚龄不由想到了从前,因而语中也更认真,或者说,是沉重了几分。 “我无需你誓死追随,我要的是你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我们,哪怕是再凶险的时候。” 宋偃眸中一震,不由抬头看去,眼前的少女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眸如一个洞口一般探不到底,但从那看不清的黑暗中,他隐隐看到了坚定,还有,信任。 宋偃不知为何,感觉有一股喷薄而出的暖流推动的他竟有热血沸腾的感觉,眼神愈发坚定,表情更为坚毅,再一次抱拳铿锵有力道:“宋偃日后定唯听从大姑娘决定,誓死保全自己!为大姑娘效力。” 顾砚龄的侧颜微微柔和了几分,唇角含笑,这才是真正的宋偃。 唯命听从与任凭差遣,总是不一样的。 “好了,一连起身了三次,坐下吧。” 听到顾砚龄的话语,宋偃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 “不知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见宋偃主动提及,顾砚龄也不打哑语,看了绛朱一眼,绛朱当即会意地走了出去,守在外面。 顾砚龄懒懒将身子又靠了回去,微微偏头看向宋偃,语气缓慢低沉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宋偃见此,身形更端正了几分,静静侧耳倾听。 “第一件,我需要你去一个地方。” 少女明眸微闪,轻轻吐出三个字:“扬州坊。” 听到这个名字,宋偃微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扬州坊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地方,那里是有名的“瘦马”交易之地。 扬州盐商们富甲一方,常年浸淫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下,久而久之便扶持了一个上不得场面的产业,那就是“养瘦马”。 有专门的“牙公”c“牙婆”从贫困百姓家中挑选容貌出挑的女孩,买回来进行教习,教的自然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迎合大家男子的那些风雅东西,更甚还会“打双陆”c“抹骨牌”,倒也算得上是,赏的了阳春白雪,也玩的了下里巴人。 待这些女孩被调教出来,便再高价卖给富商大族做妾。 原本这只风行于扬州,后来随着这些女孩被卖到外地也皆有之,待到京城这“扬州坊”一开,便将这见不得台面的事堂而皇之的摆在明面上,坊内皆是这些所谓的“瘦马”。 平日里也就与人谈诗谈赋,行酒玩乐,只要有买家愿出合适的价买,便能当即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买回去做妾。 宋偃有些不明白了,大姑娘是闺阁中的贵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名让他去那地方做什么? 顾砚龄轻咳一声,宋偃一顿,忙又听着,顾砚龄自然知道宋偃在想什么,却也不问,只万分轻巧道:“你去帮我查一查,这扬州坊内,有没有一个叫三月的女孩。” 宋偃微微皱眉,却听见少女好听的声音似是思索了片刻,再一次响起。 “约莫,也就十五六的年纪。” 说完,顾砚龄看向宋偃,语气加重了几分道:“若是查到这女孩,你便花高价将她买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着,然后来与我说,但记住一点,莫要让人知道了,谁也不行,包括四叔。” 宋偃虽心下满是疑惑,却也知道做下人的,便是要少说话,好办事,别多问,因而当即应声道:“是。” 顾砚龄点了点头,将手边的一盏茶端了起来,轻轻啜饮了一口,随着茶盏落回桌案的声音响起,便又缓缓道:“另一件事,便是要你替我想办法,盯着绥荣院和碧玺院,有任何异常,奇怪之处便来告诉我。” 宋偃皱着的眉头微微打开,他隐隐察觉着这关系着府中的秘事,随即沉声道:“宋偃明白,姑娘放心。” 顾砚龄点了点头,却是开口道:“绥荣院那儿,要格外小心。” 宋偃应声颔首。 顾砚锦再厉害,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顾敬昭,却是不一样的,权势蒙人眼,一旦权欲熏心,什么也都是做得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冲突 却说这边,落葵独自朝花园里走去,想着方才醅碧走过来给她传话那模样,她便气不打一出来,那醅碧是个什么东西?给她打水铺床她都还嫌弃几分,如今竟也能仗着姑娘来吩咐她了! 这偌大的琉璃院那么多丫头婆子,都是死了吗? 姑娘偏生让她去干这般下贱粗糙的活儿,必定是醅碧和绛朱那两个下贱货色日日在姑娘面前下她的眼药,从前她在姑娘眼前那是一等一的人,如今竟成了她们作践的对象了! 落葵是越想越来气,当即一甩手,将手中那采花的竹篮朝地上砸去,只见那竹篮重重地落在地上,因着力道极大,竟又反弹起来,正巧一抹水绿的裙子从花影中走出来,那竹筐正好碰到了那抹裙角,惊得那裙子的主人叫出声来,随即连连退了两步,那竹筐倒是悠悠然的滚到了一边去。 落葵听到声儿不由也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慌,这若是砸到哪位主子,便不是玩笑话了。 正想着要不要偷偷跑时,却见那人已然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打量过去,落葵原本慌乱的神色登然全无,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偏生在这时候撞她这个枪口山,她若是不好好收拾收拾,旁人还真以为她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 “哟,我说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竟连个竹篮都拿不好,原来是落葵啊。” 落葵看到眼前的银屏素手整了整裙子,下颌微微一扬,竟是自高朝下的看她。 德行! 落葵嗤然一笑,也微微抬起手来,好整以暇地整了整头上的宫制堆纱绢花,雪白的腕子上那一对儿通透的玉镯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竟让人移不开眼,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的东西。 原本抬头挺胸的银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同样是姑娘们面前的大丫头,偏生她落葵穿戴比她高一大截儿,不就是因为大姑娘有谢家这样的外祖么?倒把她落葵能的不行。 什么东西! 见银屏这番憋气的模样,落葵唇角更得意的扬了几分,腰肢一扭,朝银屏走去,边走边道:“是啊,都是下人,你这又是说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银屏姑娘抬了姨娘了。” “你!” “我怎么了?” 落葵陡然拔高声音,见银屏气滞的模样更是觉得爽了许多,因而更不屑的摆弄着自己那保养极好的手道:“可虽然都是下人,也不都是一样的,咱们这手跟有些下贱人的手是不一样的,就是娇嫩些,所以一时撑不住那竹篮的重量,压了咱们银屏姑娘的裙角了,可真是对不住了。” 说着落葵佯装弯腰给银屏道歉,可垂眼间却是指着银屏的裙子道:“哟,裙子给勾了丝了,怕是不能穿了。” 银屏一瞧,果然裙子给勾了丝,脸色又变了几分,正欲发作,却见落葵好商好量道:“咱们的银屏姑娘可别生气,不如这样吧,前儿姑娘给了我一批银红的宫缎,我便将她送与你吧,反正那一匹抵得上你十身百身这样的裙子了,那样的缎子我屋里又多的是,放着也是让老鼠给咬了。” 越往后听,银屏胸前起伏越是激烈,几乎没给气的吐出血来,这话说的,她成什么了?竟连只老鼠都比不上! “你算什么东西?我何曾需要你施舍?” 银屏看了眼滚在脚边的竹篮,不由嫌恶地踢了一脚,眼见着那竹篮滚了滚又安安静静躺在角落去了,银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旋即唇角扯着笑道:“我说呢,怎么还有闲情来这采花了,听说如今你在大姑娘处也不得脸了,虽是一等的丫头,却还被二等的踩在脚底下,人家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原先也算不上凤凰,顶多也就一只供人大姑娘逗趣的小家雀罢了,如今更是连鸡都不如了。” 落葵听到银屏戳到自己的痛处,又是这般贬低她,哪里气得过?当即想都不想,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银屏一个蒙。 随即落葵气势汹汹的上前道:“你是个什么贱模样,不过是你家主子的一条狗罢了,如今你家主子还在关禁闭,要我是你就该垂着头,夹着尾巴做人,竟还跑出来惹人笑话,还是回去跟你主子一样,多抄抄道德经,这道法无边,说不定还能普度你。” “好厉害的丫头。” 落葵见又有人来多管闲事,转身正欲开口大骂,却是对上了三太太秦氏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当即气焰灭了大半,一时之间,手竟也有些微微抖了。 “三三太太。” 落葵正要给秦氏行礼,谁知秦氏却将身躲开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落葵继续道:“我哪敢受咱们落葵姑娘的礼,你可是咱们长房大姑娘眼前得脸的人物,依着落葵你的话,莫说是银屏了,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也要日日躲在房里,吃斋问道,抄写经法,求神仙来普度我?我竟不知,我们做了什么天大的罪孽,竟要普度?” 听到秦氏讲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竟有几分杀意,落葵一个激灵,当即吓得跪到了地上,秦氏虽没有谢氏和俞氏家世好,在府里却是个手段狠辣的人物,收拾起人来,府里的丫头没个不知道的。 落葵抑制住颤抖,强撑着笑道:“三太太说笑了,奴婢不敢。” “啪!” 随着一生清脆的响,落葵被打的一个趔趄,银屏在一旁冷眼旁观,对于三太太来说,说谁都别说四姑娘,否则便是找不自在。 而落葵恰好点了这把火,不被三太太这把火烧干净了才奇怪。 此时的秦氏看着眼前的落葵,怒极反笑,可那笑中却是涔涔的冷意。 “方才那一巴掌,是你作为一个下贱的奴才胆敢说姑娘的不是。” 说完秦氏居高临下的瞥眼道:“现在,我便替你们家姑娘好好来教你,做奴才该是个什么礼仪模样。” 落葵不由一阵寒意,却听得冷冷的声音传下来。 “自己掌嘴吧,什么时候我让停了,你再给我停了便是。” 落葵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像一把火将她烧的干净,落葵将指甲紧紧攥紧手心,却是迟迟下不去手。 自小在姑娘身边伺候,她何时受过皮肉之苦?便是连叱骂也不曾有过,就算是将来把她放出去了,她这般保养得身娇肉嫩,便说是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没有人不信的。 可现如今竟叫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园子里自己打自己的脸?那跟剥了衣服示众有何区别? 秦氏见等不来落葵动手,却是意料之中,落葵是个什么脾性,她如何不知道。 哼,当真是不知道她的手段。 “既然咱们落葵姑娘不愿意劳烦自己,那银屏。” 听到秦氏陡然提高的声音,银屏了然一笑,上前应声,便闻秦氏不紧不慢道:“你去替落葵姑娘打,记住,我可是要听出声儿的,我绥荣院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银屏冷然一笑道:“是。” 绥荣院是什么规矩?那是得把脸打出血泡来,才算是。 眼见着银屏似笑非笑地一步一步靠近。 落葵惊得当即出声,因为激动声音竟显得尖锐的诡异:“我自己来!” 说完落葵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抬手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下去,随着声音响起,秦氏冷然,银屏却是轻笑出声。 落葵将嘴唇咬的破了血,渗入嘴中,此时的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全府的笑话。 耳边似乎传来了过路人嘲讽和嬉笑的声音,落葵顾不得脸上的灼痛,膝下的钻心,她只在心下发誓,记住这一日,他日她一定要加倍还给她们,让他们再也笑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善心? “三婶。” 久的像过了一个世纪般,落葵跪的已经麻木了,心里却是期待着自家姑娘的身影,若是姑娘来了,她们便得意不起来了。三房再厉害,面对长房,到底是低了一等的,不是辈分,而是骨子里便是低人一等的下作! 少女的声音骤然打破了眼前的一切,秦氏眼角闪过一抹厉色,此时的落葵却是恍闻天籁,激动地转头,却是没瞧见自家的姑娘,而是看到了二房的嫡女,顾砚锦。 虽是有一丝失望,但落葵随即也生出几分喜意,三姑娘与自家姑娘从小便好,一母同胞般的交情,必是会帮助自己的。 看着眼下落葵希冀的眼神,看她宛如看到神祗一般,顾砚锦心下却是落下了几分笑意,真是蠢笨的丫头。 虽是一直在碧玺院中养脸上的伤,但她却是早有耳闻,如今的落葵在顾砚龄眼前越发不得宠了,虽还是大丫头,但俨然有被醅碧和绛朱压制之势。 为了寻一个机会,她还特意找了人盯着这丫头,谁知这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方才的事她早已看在眼里,落葵原本就落了理,如今她只管等顾砚龄,若顾砚龄今日救落葵,不予以惩罚,那么便会失了理,到时候传到老太太那里,少不了被连累说教。 即便她顾砚龄今日冷心不管落葵,不仅落下了待仆心狠的一面,反而能将落葵这个近身的丫头推的更远,到时候她再施点好,要收服一个丫头,太容易不过了。 不要小看这些个丫头,人说蚂蚁还能食象呢,何况是一个心思多端的下人? 顾砚锦敛下笑意,颇为温柔的给秦氏施了一礼。 秦氏此时若是看见顾砚龄便也罢了,看到眼前的顾砚锦更是多了几分不快,她可不会忘记自己宝贝什么似地女儿两次被禁足,都是与她二房有关。 可一看到顾砚锦颌下那隐隐的伤疤,秦氏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能佯装柔声的打招呼,看起来表情极为怪异。 “原来是锦姐儿啊。” 顾砚锦微微颔首,笑起来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似是才看到一般,顾砚锦诧异地转头看了眼跪在脚下的落葵道:“不知落葵犯了什么错,可是冲撞了三婶?” 秦氏看了眼脚下的贱婢,颇有几分不在乎道:“不过是没规矩的丫头,若是不好好教导,他日只怕会丢了咱们定国府的脸。 顾砚锦听了,似是为难地蹙了蹙眉,低头间却是看到泪汪汪的落葵正求情的看着自己,终究咬了咬牙,抬头又和缓如初道:“俗话有一句,打狗还需看主人,落葵是定国府的人,也是长房的人,祖母常说大伯母最是重规矩,讲礼仪的,把奴才教导的各个守礼守矩,不如将人送去,想必大伯母定会好好教导,给三婶一个交代的。”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许还顺耳,可此时听到秦氏的耳中,却更是旧怒加新火,从前进府便一直被长房压着,哪怕是谢氏缠绵病榻,管不得事儿,她仍旧没谢氏在府里的脸面重,如今教训个丫头,还要受她谢氏掣肘,她哪里还像是一房的太太?偏就她谢氏有礼,难道她就是那没礼的泼皮? 秦氏怒极咬了咬牙,对着顾砚锦皮笑肉不笑道:“眼看要入夏了,伤口更是怕见风,三丫头这伤还未好,快回屋里养着吧,若是见了风严重了,到时候二嫂只怕是要来沁祥院来找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一句话将眼前的少女堵的面色一会红,一会白,顾砚锦强忍了忍,颇有几分打掉牙和血吞的样子,低头再看落葵时,欲说还休,却是多了几分无能为力。 落葵见此,知道三姑娘已然为自己尽力求情了,终究还是无用的,因而肩膀微微一垂,更是绝望了不少。 而这边,顾砚龄尚且在同宋偃说着话,却见绛朱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面色怪异,似是在犹豫,终究开口道:“姑娘,碧玺院的玉阑来了,说是落葵在园中冲撞了三太太,这会子正跪在园子里挨罚,掌嘴——” 顾砚龄眉头一皱,原本见宋偃来了,便将她支开了,未想到竟还能给她惹事,这样不安分的人,换作从前,便是被打死,她连眼也不会抬半分。 可她却知道,今日若不去,明日关于她冷心绝情的话便能传遍全府。 名声坏了,对女儿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吧。” 顾砚龄起身只说了这两个字,随即转身看向宋偃道:“你也回去歇息吧,至于我说的事,却是越快越好。” “是。” 宋偃当即起身应声,顾砚龄点了点头,一边不急不慢的朝外走,一边看了眼门边的绛朱道:“你送一下宋偃吧。” 宋偃原想说不用,却见绛朱已然敛衽应了,便只得也朝顾砚龄的背影施礼,目送着醅碧随顾砚龄走了出去。 顾砚龄出了屋,却不见玉阑的身影,顾砚龄微微蹙眉,旋即一抹笑意浮上唇边。 “走吧。” 丢下短短的两个字,顾砚龄便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 待到了园子里,一下又一下清脆而压抑的声音传入耳畔,顾砚龄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恍若未闻般,倒像是在逛园子。 顾砚锦瞧见了渐渐走近的顾砚龄,低眸看了眼落葵,复又对上顾砚龄,欲想说什么,却终究掩在嘴边,多了几分为难。 秦氏却是佯装不知,仍旧居高临下的站在那,只下颌微不可见的抬高几分。 “三婶也在逛园子。” 瞧着远远走来的少女端静的给自己行了礼,秦氏似笑非笑道:“是啊,只可惜——逛坏了心情。” 顾砚龄充耳不闻,自顾自站起来,淡淡地睨了落葵一眼,却是见落葵期冀地看着自己,不知是因哽咽还是激动,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姑娘——” 刚刚出声,顾砚龄却是收回了目光,将落葵的话生生卡在喉间。 “阿九正想着不过让落葵去摘几枝花回来插瓶,怎地还没了影,还想着是不是这丫头在偷懒。” 顾砚龄微微垂眸再扫了眼落葵,随即平静地看向秦氏道:“不知落葵可是冲撞了三婶。” 虽是问句,可顾砚龄却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秦氏听了冷哼了一声,眼神凌厉地看向落葵道:“阿九还是问问你的丫头吧。” 落葵腰背一直,正欲开口辩驳,却被顾砚龄冷淡的眼风给惊得一个冷战,只见那眸子如一方历久的古井,漆黑不见底,却是隐隐有风从井里传出来,随时便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离间 “落葵。” 清冷不含一丝语气的声音让落葵身子一紧,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更是冷汗淋漓。 “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若是有半点不实,你便也别在内院当差了。” 落葵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性,平日里虽不苛刻,但若是犯了错,却是极严厉的。因而也不让人等,急忙将事情原委毫不敢掩饰的说了出来。 顾砚龄微微覆下眼眸,秦氏下颚却是抬得更高了,怎么说都是落葵找的事,她倒要看看眼前这侄女还能翻出什么天来。顾砚锦立在顾砚龄身旁,无意般扫了一眼,却是掩下了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 “落葵,的确是做错了。” 顾砚龄再一次抬起眼眸,原本覆在阴影下的眸色此刻在阳光下却是熠熠发光,唇瓣微微一扬,轻轻巧巧的说道:“不过,银屏一些话也说的不尽好听。” 秦氏微微皱眉,正欲开口,却是被顾砚龄接下来的话给堵了下去。 “后日大哥就要从书院回来了,听闻同他一起回京的奉国公世子也会来拜访祖父,祖母。落葵是祖母吩咐下来伺候阿九的一等丫头,到时候避免不了也要露面,原本知道的人,晓得是落葵轻浮不知深浅冲撞了三婶,这罚是应该的,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咱们府里苛待下人,动用私刑,到时候难免会影响了府里的声誉。” 顾砚龄一番话下来,秦氏却是恍然想起二房的庶长子顾子涵就要回来了,奉国公与定国公原是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如此自然是通家之好。顾子涵虽是庶出,但品貌好,才学佳,与奉国公世子都求学于麓山书院,如此自然交情匪浅。 到时候奉国公世子来访,各房的姑娘,少爷难免要去宁德院一见。 秦氏瞥了眼脸已红肿的老高的落葵,这若真是叫人世子看到了,的确不好,府里要真落下苛待下人的名声,对未出嫁的姑娘们就更不好听了。 想到此,秦氏暗暗心惊,却是又碍于面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顾砚锦瞧见了,却是觉得顾砚龄当真好心思。这一番话一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落葵有错,银屏却也不是有理的,更何况落葵当初那是老太太的人,就冲这两点,秦氏也不敢下死手,再拿奉国公世子说起府里的名声,秦氏哪里还有不上心的。 要知道,秦氏一心是琢磨着怎么让自己那亲闺女高嫁,给她挣脸面的。 顾砚龄可是掐准了秦氏的死穴了。 不过,她也不过顺水推舟试探试探罢了。 果然,她这个长姐不是这些等闲的手段能应付的了的。 见秦氏拧眉思索,顾砚龄心下哂笑,随即淡然开口道:“落葵,今日犯了这般的口舌之错,便是我,也要罚你。” 秦氏一愣,却见顾砚龄冷然睨了眼落葵道:“自个儿在墙根处站上两个时辰,好好反思。” 说完顾砚龄抬起头,像是问询长辈意见的晚辈一般真诚道:“至于掌嘴与否,还听三婶的。” 掌嘴换成了轻罚,她已是仁至义尽了,这个做主子的责任,也算是尽到了。 乍然见顾砚龄这般谦谨,秦氏神情一顿,随即扫了眼狼狈不堪的落葵,这才故作叹息道:“原本我也不想这般重罚,只是你也知道,三婶一直帮着老太太管理府中内务,若是太过放任也不好,阿九也莫怪三婶心狠。” 顾砚龄顺着给了秦氏一个台阶,语气中更是多了几分柔意道:“祖母常说三婶与二婶将府中协理的井然有方,今日不过是三婶对落葵的提点,帮阿九教导府中丫头的规矩罢了。” 秦氏听了很是受益,只是听到二房俞氏时有些不愉快罢了,因而皱了皱眉,随即化开笑意道:“都说咱们阿九是颗七窍玲珑心,大嫂当真好福气。” 顾砚龄抿唇一笑,就这样送走了心情颇好的秦氏,耳畔又传来少女轻柔的声音。 “幸好长姐来的快,否则三婶也不会这么好劝的,到底是我没用。” 顾砚龄哂然,转头见顾砚锦自责地低眸,却是有些想笑,是到底能力不行对付不了秦氏,还是根本没想蹚这堂浑水,反而想将这浑水搅得更浑,只有她这个三妹妹自己明白了。 “原是落葵自己犯的错,与妹妹无关,三妹无需自责。” “可是——” 顾砚锦看了眼此刻分外可怜的落葵,却是被顾砚龄淡然的声音打断了后面的话。 “这园中的日头大,咱们还是回去吧,三妹可要去琉璃院坐会?” 顾砚锦一愣,未想到顾砚龄对自个儿的贴身丫头竟如此冷淡,但一想,这样岂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因而摇了摇头笑道:“我原是要去宁德院,长姐可要一同。” 顾砚龄淡淡一笑:“下回吧。” 顾砚锦抿着笑,给顾砚龄敛衽行了礼,便与顾砚龄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砚龄敛了笑意,只淡然地瞥了落葵一眼,便带着醅碧朝琉璃院走去,跪在那的落葵却是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只觉得自己只怕是当真要失宠了。 然而就在落葵绝望之时,却见顾砚锦身边的丫头玉阑从远处轻声走了回来,蹲在自己身边,小心地要扶她。 跪了这许久,原本腿就麻的没了知觉,膝下至脚跟跟钉了无数的银针一样,落葵咬着牙,借着玉阑的力,颤抖的站起了身。 这时玉阑才语气温柔的开了口。 “我们家姑娘叫我给你送来药膏来,这药能消肿止痛,咱们都是人前伺候的,脸却是最重要的,三太太今日的罚确实有些重了。” 一边说着,玉阑一边用手指揉了些药膏出来,看了眼落葵愣愣的脸,轻轻敷了上去,一边轻柔的推开,语气中不掩唏嘘道:“你也瞧着了,我家姑娘原是想求情,可三太太到底是长辈——” 玉阑飞快扫了落葵一眼,随即缓声道:“因而也只能叫我去琉璃院偷偷告诉你家姑娘。” 见手下的人微微有所动,玉阑眸中化开了晦暗不明的笑意。 “只是没想到大姑娘却是这般大义。” 玉阑想了许久才吐出最后两个字,却是让落葵盈盈续下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到底是大义?还是冷漠? 自己一心一意为着自家姑娘,可自家姑娘却是如此冷淡,非但不给她求情,反而还罚她。 都是醅碧,绛朱那两个贱人! 她真是恨不能撕碎她们! 落葵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心中却是燃燃的恨意,像是星星之火被渐渐燎了起来 但是真正让她失望的,却是她掏心掏肺的大姑娘! “我家姑娘叫我劝劝你,你家姑娘如今既是看重醅碧和绛朱,你少不了要服个软——” 落葵闻言,不由一怔,抬头看向画阑。 只见画阑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手轻轻覆在落葵冰冷的手上,苦口婆心的继续道:“不是有一句话说的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尚且知道能屈能伸,更何况身娇柔嫩的你,你说,是也不是。” 落葵身子一晃,不由呆呆地移开目光,顾自沉吟着。 今日她已是得罪了三太太,叫原本就冷淡与她的姑娘更生了几分怒意,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 落葵不敢再想下去,随即将画阑的每一句话都念在心中,一遍一遍咀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落葵 待顾砚锦赶到宁德院时,已是香汗淋漓,进门了规矩地敛衽施礼,傅老太太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顾砚锦坐了下来,见少女隐隐用帕子拭着额际的薄汗,不由笑着道:“还未入夏,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 少女拭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的颇为不自然。 这如何能蒙的过傅老太太那双精明的眼睛,随即微微皱眉,语气平缓道:“怎么,方才可是出什么事了?” 少女见老太太似乎有些不高兴,急忙站起身来道:“没有,只是方才走的有些急了。” 傅老太太盯着顾砚锦,眼眸微微眯着,不紧不慢道:“锦姐儿,祖母一向心疼你,可你记得祖母从小教导你们什么?咱们顾家的女儿,可断没有蒙骗长辈的。” “祖母。” 少女有些急了,抬起头来看着老太太,对上傅老太太严厉的眼神,随即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过了半晌,才嗫嚅出声道:“本不是大事,孙女儿便不想说与祖母听,徒增烦恼的” 听着顾砚锦慢慢将方才园子里的事道清楚了,傅老太太唇角更是不豫的一撇,再一想着前面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不由皱眉,却是淡淡吐出一句话。 “没一个省心的。” 见傅老太太如此,顾砚锦唇角微微一扬,然后缓缓起身,上前轻轻拿指腹给傅老太太推着太阳穴道:“原本只是丫头们拌嘴,这是常有的,孙女儿这才不想多言的,所以祖母也莫要为此事烦心,反倒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到时候父亲只怕更担忧了。” 感受到少女指上温柔而又恰到好处的力道,傅老太太随即舒缓了些,尤其是听见最后一句话,更是分外受益,嘴角不由微微一扬,觉得身后的孙女的确是个贴心的丫头,跟她父亲一样。 到了酉时,夜色就像是浓重的幕布渐渐覆盖下来,笼罩着寂静无声的定国府,各处的灯火星星点点,点缀其间,将黑夜照亮。 正午越热,入了夜便越凉,见有风轻轻吹拂进来,绛朱忙上前将格窗关上,却也被凉风吹得战兢了一下。 绛朱不由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都快入夏了,未想到这春寒还这般厉害。” 醅碧听了,笑着摇了摇头,将烟纱的灯罩打开,拿银签子将烛火挑亮了些,才将灯罩又小心罩上。 “哗啦”一声,不知是什么与珠帘猛地碰撞,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发出了不绝于耳的声音,惊得醅碧险些手一松,那灯罩若是掉在烛火上,便是不得了的事。 穿着寝衣的顾砚龄原是在看书,闻声不由皱眉,寻着看过去,却是见落葵发丝凌乱,外面夜风作响,可她却是汗水浸湿了衣服,那娇俏的脸蛋如同水嫩的白菜被晒焉儿了一般,唇瓣干涸的裂开起皮,如此衬得那肿成血块,爬满殷红血丝的脸更为瘆人。 醅碧中午是瞧过,倒还好,这场景却是把绛朱足足给惊了一跳,险些没认出来,她如何能想到,从前在人前光鲜亮丽,骄傲得意的落葵会成这般模样,衣服像是在煤灰里揣了一番一般。 还是醅碧首先反应过来,上前去扶住依靠在门边的落葵,绛朱随即也上前去帮衬,的确,以落葵现在虚弱的样子,跟那丢了线的破风筝一样,随时都能软乎乎落下去。 顾砚龄将书卷放在一边,便瞧着落葵被搀扶着过来,正要行礼,却是被顾砚龄淡淡的语气打断了。 “扶她坐着吧。” 醅碧点了点头,正要搬杌子来,谁知落葵却是拂开她们的手,“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醅碧微微一愣,绛朱却是以为落葵还不知好歹,正有些气色,却从灯下看到泪水划过落葵的侧脸。 落葵微微弯腰,以额抵地,给顾砚龄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起身,语中哽咽道:“姑娘,落葵错了。” 这下又轮着绛朱愣神了,一向口齿伶俐,性子高傲的落葵何时这般认错过? 顾砚龄盘腿坐在窗下,对上了落葵盈着泪水的眸子,只见她微微侧头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醅碧和绛朱,随即哭的更为厉害,语气中多了几分自责与悔悟。 “是落葵从前容不得人,总想与醅碧她们争个高低,说话没有顾忌,姑娘屡次提醒,落葵却未听进去,今日还闯了大祸,连累了姑娘,奴婢——” 话语被哽咽声堵了下去,醅碧她们却见落葵已是哭的全身都不自主地在颤抖,今日足足被打了那么多耳光,伤了脸,又在那跪了许久,的确是不好过。 醅碧心中不由软了几分,绛朱虽从前不喜落葵的做派,但到底不是落井下石的主,哪怕今日的确是落葵自己招惹的祸事。 “姑娘,求姑娘处罚奴婢,奴婢绝无半点怨言。” 落葵微微膝行上前几分,伏在顾砚龄的脚踏边,抬起头来,那满脸的泪水尤显得凄楚可怜,耳畔却是传来落葵断断续续的话语。 “只是只是希望姑娘能原谅落葵一次,给奴婢最后一次机会” 看着落葵灰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明明脸上疼痛的已死死咬住发白干裂的下唇,可一双略显晦暗的眸子此刻却定定地看着顾砚龄,此刻在灯下,醅碧和绛朱都能从中看出那份希冀和忐忑。 就像是落于洪水中的人,看着眼前一块浮木一般,那便是她最后的希望和寄托。 醅碧终究是有些不忍,正要开口,却是听到自家姑娘淡然的话语。 “起来吧。” 话语虽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但却能明显从中听出几分柔和,醅碧忙上前去扶落葵,哪知却拉不起来。 醅碧微微一顿,就听见顾砚龄道:“既是犯了错,这月的俸禄便减了。” 这句话一落下,落葵原本凄楚而忐忑的侧脸瞬间漾出希望的笑意,泪水不由再次滚了下来,落葵弯腰,再一次深深给顾砚龄磕了个头,这才任由醅碧和绛朱将自己扶起身来。 刚颤颤巍巍站起来,落葵又就着绛朱的力,敛衽给醅碧下礼,随即又强撑着转身,给绛朱也下了个礼。 顾砚龄淡然看着这一幕,微微覆下眼眸,语中轻柔而缓慢了不少。 “醅碧,绛朱,将落葵扶回屋子,上个药,待伤好了,再来前面伺候。” 醅碧和绛朱忙应了声,这才扶着行动艰难的落葵缓缓朝外走。 “等等。” 骤然的声音让醅碧和绛朱脚步一顿,也让落葵的身子不由微微僵了一下。 “去将我那妆奁盒里的那盒玉肌膏拿来,给落葵用上吧。” 醅碧忙道了声是,同绛朱扶着落葵朝外去。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刻低头垂下眼睑,神色掩盖在阴影下的落葵并没有觉得有多感激,眸中反倒是氤氲着挥之不去的冷意。 身为顾砚龄的大丫头,她自然知道玉肌膏是谢家带过来的方子,据说能消疤痕,让肤脂更为滑嫩,宛如新生。只有谢氏和顾砚龄才有,统共才做了三盒,一盒因着宁德院抢缎子的事,顾砚龄送与了受伤的顾砚锦,没想到竟也赐了自己一盒。 东西是好,只可惜,再好的东西她也看不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奉国公世子 这一日天朗气清,微风轻轻卷起庭前的落花在空中打着旋儿,落进了流水中。 知道今日奉国公世子要随大哥进府拜访,因而顾砚龄换了见客的衣衫,想着时辰尚早,便领着醅碧,绛朱去了竹清院看看钰哥儿。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竹清院极为规矩,院内宁静,只有婆子打扫的声音,廊下站着守门的丫头,到底是周嬷嬷挑的人,的确明理了许多。 见着顾砚龄走了进来,婆子们忙放下手中的扫帚给顾砚龄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知道钰哥儿刚看完书,这会子在房内休息,顾砚龄便穿过右手的回廊,拾阶而上,门外的丫头见到顾砚龄,忙打起了软帘,顾砚龄走进去,淡淡的暖香让人不由松了松神。 走进里间,便瞧着小小的钰哥儿穿着宝蓝立领箭袖,精精神神地盘腿坐在炕桌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看的正入神。 淡淡的日辉洒在钰哥儿认真的侧脸上,顾砚龄静静站在那,微微有些出神。 若是没有冬日的那一场高烧,天资聪颖的钰哥儿即便不承定国公的爵位,也能凭自己的能力为官入仕吧。 顾砚龄脑海中渐渐浮起前世那些零散的回忆。 顾敬昭小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原该是钰哥儿的,定国公的爵位更该是钰哥儿的。 顾砚龄的手微微攥起,如果未记错,在这一年的冬天,定国府迎来了一件天大的事,长房唯一的嫡子因高烧成了世人嘲笑的傻子,而在明年开春,二房却是喜添了个嫡子。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大房一片惨淡的光景中,傅老太太和二房都沉浸于得子的喜气中。忘记了痴傻的钰哥儿,也忘记了因钰哥儿而一病不起,撒手而去的谢氏,更忘记了父亲这位公府世子无尽苍凉的背影。 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二房,而将钰哥儿拖入深渊的,就是俞氏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出生克死了谢氏,克痴了钰哥儿,更是抢了父亲和钰哥儿的一切,让他们大房蒙上了永远也拂不去的阴霾。 她怎能原谅! “长姊!” 稚子骤然的惊喜声传向耳畔,顾砚龄微微一顿,再看向钰哥儿时已如春风掠过,化开了湖面凛冽的寒冰。 看到长姊唇瓣温柔宠溺的笑意,顾子钰心下更是开心,急着趿了鞋子,上前一把抱住顾砚龄的腰,笑着道:“长姊是专门来看我的?” “是。” 看着钰哥儿稚嫩而欣喜的小脸,顾砚龄不由摸了摸钰哥儿的头,轻轻捏了捏他略带肉感的小脸打趣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般黏人。” 钰哥儿听了却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抱着顾砚龄的手朝炕边儿坐去。 “我才九岁,只要长姊未出阁,我便要黏着长姊,等长姊出阁了,我便背着长姊出咱们的门。” “哎哟——” 钰哥儿吃痛的摸了摸头,却见顾砚龄不紧不慢的收回敲他的手道:“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出阁吗,当心我告诉父亲。” 钰哥儿却是急了,红着脸道:“我知道,出阁了,长姊就不能每天陪着钰哥儿,就要陪着别人了。” “噗嗤——” 耳畔传来醅碧和绛朱抑制不住的笑声,见长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钰哥儿脸红的更厉害了,垂着头再不敢说话了。 顾砚龄佯装生气,只盯着眼前的钰哥儿不说话,钰哥儿飞速地抬眼一看,下一刻便又抱住顾砚龄的腰,埋着头撒娇道:“钰哥儿不想长姊离开,钰哥儿想一直跟着长姊。” 感受到怀中软软的小身子,顾砚龄终究无奈地笑了。 看着眼前温暖的场景,在场的人也觉得心被融化了。 正此时,顾砚龄不经意间抬头,却是看到了一个玫瑰小几上摆着一盆散发着幽香的蝴蝶兰。花柄俏绿,花朵如垂下的紫蝶。 “这是何时送来的。” 听见顾砚龄的问话,芷兰顺着看过去,正瞧到了那盆清幽的蝴蝶兰,因而敛衽笑道:“老太太知道钰哥儿喜欢兰花,恰巧前儿花房培育了这盆蝴蝶兰,说和咱们大兴本土的兰花不一样,这是西洋的品种,是渡海越洋过来的,老太太瞧着好,便让花房的人送过来给钰哥儿赏玩。” 芷兰见顾砚龄虽是点了点头,看着那盆蝴蝶兰的眼眸中仍还带着些犹疑,便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大姑娘放心,依您嘱咐的,凡是外面送来的东西,都让汀兰仔细瞧过的。” 顾砚龄闻声看向汀兰,汀兰也低声道:“奴婢查过,没有异样。” 汀兰在谢家时便从小学过一些医理,懂得用药,也能识些毒,谢氏将芷兰送到竹清院,也是极用心了。 “那便好。” 顾砚龄点了点头:“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正说话间,打帘进来了一个人,却是谢氏身边的白兰,笑盈盈过来敛衽行礼道:“大爷就要进门了,奉国公世子也来了,太太让大姑娘和钰哥儿快去静华院,一同见客。” 顾砚龄点了点头,等在外间,芷兰和汀兰忙服侍着钰哥儿换了衣裳,姐弟二人才朝静华院去了。 待顾砚龄姐弟随顾敬羲夫妇到了宁德院,便瞧着院中果然热闹了许多,廊下,院子里站满了婆子丫头,打帘进去,各房的人都到了,当看到喜不自胜而又得意洋洋的顾砚朝时,顾砚龄并不觉得奇怪。 奉国公世子来访的大场面,老太太又怎么会拘着这宝贝孙女儿。 行了礼,顾砚龄姐弟退到顾敬羲夫妇身后立着,耳畔只听到老太太和儿媳,婆子们说笑的声音。 过了半晌,便见一个丫头急急忙忙走进来,喜气盈盈敛衽道:“老太太,奉国公世子和大爷来了。” 老太太正高兴地点着头,便见软帘一打,人影隐隐出现在屏风后面,转眼间,便是两个翩翩十五六的少年由众人簇拥进来。行在前面的少年容颜俊美,一双桃花眼便是比女子还夺人,薄唇微抿,含着一丝风流倜傥的笑意,正是闺阁少女无数次幻想过的少年公子模样。这便是奉国公世子,叫奉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大太太宠在心头的宝贝嫡孙,世人称为才华惊人,容貌无双的“京陵公子”薛原。 顾砚龄心下只惊艳了几分,随之便移开目光,看到了身后的二房长子,顾子涵。 顾子涵生的也是极好的相貌,只不过没有薛原那般美的慑目,或者说夺人心魄罢了。然而在顾砚龄的眼中,如今谁也比不得眼前的顾子涵更让她激动难以自抑了。 “我明日随四叔启程,阿九,保重,等我回来——” 耳畔隐隐传来一个熟悉而久远的声音,那是前世大哥最后与她说的一句话,她还能记得那日寒光闪耀,盔甲之下的大哥坚定的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让人看之便能安心的笑。 然而最终大哥也没有回来,而她等到的只是四叔和大哥那黑沉的棺椁。 冰冷而了无生气。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她,保护那个天下,而死在了他乡的战场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风流 “这几个便是老身的几个孙子孙女儿。” 老太太笑盈盈的声音将顾砚龄从往事中拉了回来,再抬眸时,正对上薛原转头而来的打量,顾砚龄这才察觉薛原已坐在了对面,因而垂下眸子,示意的看向身旁的顾子钰,两姐弟这才缓缓走到中间给客人见礼。 薛原忙站起身来,同样作揖回了一礼。 当顾砚龄站直了身子,这才发现眼前的薛原竟毫不掩饰的打量着自己,眸中还隐隐跳跃着几分惊艳。 顾砚龄微微蹙眉,心下顿时生出不喜来,原本从容的神色更多了几分清冷,当即拉着顾子钰转身走回到顾敬羲夫妇身后。 薛原也从容的收回了目光,各房的孙辈儿也按着辈分上前见客。 但当三房的顾砚朝独自走向薛原的面前时,顾砚龄却是瞧出了些不对劲儿,只见平日里张扬跋扈的顾砚朝此时却是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扭捏,款款的小碎步,脸上隐隐透着粉嫩,对上薛原时,微微瞥首,这才规规矩矩的敛衽行礼。 “世子。” 少女独有的娇俏之音已让顾砚龄明白了几分,唇瓣微微一扬,便听得老太太笑着介绍道:“这是府中三房的嫡孙女,砚朝。” 薛原唇间含笑,点了点头,再看向顾砚朝时,好看的桃花眼里满含笑意,谦和的回之一礼,顾砚朝的侧脸更红了几分,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退了回去。 待彼此见了礼,世子薛原便同顾正德,傅老太太说着话。后来顾正德与世子一同前去书房赏评几幅前朝的画,便由顾敬羲和顾子涵一同作陪。 因着还有晚宴,傅老太太便留下了几个儿媳,一起商议着晚宴的事。顾砚龄便带着一众孙辈退了出来,各自回了房去。 顾砚朝因闲来无事,又并不困倦,便自己翻了本《说苑》出来看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顾砚朝这才有些困了,正要撂了书去里间午睡,便见着帘子一打,绛朱笑着进来道:“姑娘,大爷来了,还有奉国府的世子爷。” 原本喜上眉梢的顾砚朝听到绛朱后面那句,满心的激动便淡了许多,将书随手搁在手边,起身整了整衣裙。刚要挪步,便瞧着顾子涵,薛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世子,大哥。” 顾砚龄捻裙行了礼,薛原便抬手道:“长姑娘无需如此客气。” “醅碧,看茶。” 顾砚龄并不答话,只起身向一旁的醅碧吩咐了一句,便淡然一笑,看着顾子涵道:“世子和大哥请坐。” 京城圈里皆知顾氏长房嫡女性子清冷,因而薛原也并不觉尴尬,反对眼前这疏离的少女更多了几分兴趣。 “原本一回来便想过来瞧你,哪知被祖父拉去赏了许久的画,一结束我便过来寻你了。” 要说二房唯一让顾砚龄感觉亲近的便只有顾子涵了,虽是隔房,又是嫡庶之分,但顾子涵自小便将她当做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般疼爱,与顾敬昭他们的虚情假意不同,这个长兄是真的可以为了护他而牺牲自己。 “祖父书房收藏的画都是极为贵重的,大哥可有求下一副带给我。” 看着眼前少女略带刁钻的眸子,顾子涵笑着道:“我可没这能耐,你若要便自己去拿,不过我回来时沿途买了好些小玩意儿送给你。” “大哥还只当我是钰哥儿那般小的孩子。” 少女佯装使气,顾子涵正欲说话,却听得耳畔传来笑意。 “我说你回来沿途买了那么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做什么?原来是要送给顾长姑娘的。” 顾子涵闻言一笑:“让世子见笑了。” 顾子涵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着转眸看向眼前的顾砚龄道:“顾兄与长姑娘如此兄妹情深,应是让人感动,我又怎会笑话。” 顾砚龄对于薛原的插话有些不豫,不过终究也没说什么。 哪知那薛原见眼前清冷的顾砚龄在顾子涵这位兄长面前尚且偶有娇嗔之时,偏生一对着他便是冷落,心中一股莫名的降服欲渐渐升起,竟连他自己也不知。 薛原无意间扫到桌案上的那本《说苑》,眸中一亮,随即笑道:“薛原向来喜看杂史书集,未曾想到长姑娘也如此喜欢,日后可能与长姑娘闲来讨论几句?” 顾砚龄睨了眼案上的书,唇瓣微微浮笑,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尴尬。 “让世子见笑了,砚龄原本闲来无事,便随意从书架上翻了本书来打发时间,实在谈不上爱好,若与世子讨论,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薛原听了微微一愣,向来都是旁的少女与他找话题,若换作旁人听到他这句话,只怕巴不得答应了,哪怕是没看过也只会回去将这些书籍偷偷恶补一番,却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女竟如此从容的拂了他的面子。 薛原脸色微微有些僵硬,但终究以笑容掩饰道:“无妨,长姑娘客气了。” 顾砚龄唇瓣含笑,微微颔首,可落在薛原眼中只算得上是应付罢了,心下更有几分不豫。 顾子涵自然早就察觉出其间的异样,只是世子薛原一向与人亲和,因而顾子涵觉得薛原如此与自己的二妹这般说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二妹似乎对眼前的世子带着几分本能的不喜。 可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顾子涵是越想越不明白,可眼前的三人里,只有顾砚龄此刻是最明白的。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态度让薛原不快,也知道大哥必然察觉出来她的不对。 可又叫她怎么去与大哥说? 哪怕是加上前世,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世子薛原,可前世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她却是早已听了无数。 真真是传遍了街头巷尾。 不得不承认,薛原的确生了副好皮囊,才学自然也是有些,因而才能成为与她表哥谢昀相比的“京陵公子”。 然而相比于谢昀这个“陈郡公子”,在顾砚龄心中,薛原是远远及不得。 一个风流的浪荡子,如何能与翩然绝世的谢昀相比? 前世奉国公世子妃便是褚怡宁,褚怡宁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外祖是成北王萧家,在京城贵圈中能冠以萧姓的自然只有皇家。 这成北王便是高祖第七子,成祖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如今的成北王萧岳算起来还是当今圣上的长辈。 褚怡宁的母亲便是萧岳的第五女卫阳郡主,褚怡宁的父亲虽然被妻家显贵的身份所掩盖,世人只唤一声“卫阳仪宾”,但褚怡宁的大姑母却是替当今圣上生了二皇子的俪妃,而二皇子因早年随御驾亲征有功,更封了淮王。 因而谈及薛褚两家的婚事,薛家也还算是高攀了几分。但萧褚两家无奈的是这褚怡宁对薛原是从小就一眼定情,性格骄矜的她这一生偏偏就认定了这薛家世子。 只可惜,盛大的婚礼后,薛原在大婚半年内便又娶了两房侧妃,后来更是纳了姬妾无数,甚至还整夜流连烟花教坊之地,醉倒美人的温柔乡,不知家门朝向哪一方了。 萧褚两家虽看之气愤,却是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曾经宠惯京城的褚怡宁从最初的吵闹,到后面的愤怒,直至最终心灰意冷的死去。 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褚怡宁自始至终未能替薛家生出嫡孙,萧褚两家自始至终也未能占着那个理,去指着薛原怒骂。 眼前的公子生的再是俊美无双,也改变不了他风流成性,败絮其中的本质。 浪子回头,从来都是戏本上写来安抚世人,给出一个圆满的结局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祈福(今日双更) 几日后,顾砚龄静静坐在窗下,摩挲着手中那精致的烫金帖子,随即淡然的端起手边的一盏茶,递到嘴边轻轻啜饮了一口。 一旁的绛朱见此,到底忍不住笑着问道:“成北王府的世子夫人这次下帖子,邀请了京城的贵女和贵公子们去赴暮春宴,姑娘可想好了要穿什么,不不,要不咱们还是重新做一身?” 看着一脸兴奋的绛朱,顾砚龄淡淡笑了笑,却是只吐出了一句话。 “还有几日,急什么。” 绛朱一听上前压了压声音道:“奴婢听外面都在说,这一次成北王府的世子夫人是打算给世孙挑选世孙妃,奴婢以为,姑娘稍作打扮,绝对能把旁的小姐比下去。” “绛朱,你话又多了。” 一旁的醅碧抬眸看了眼绛朱,提醒的说了一句,绛朱顿时知道自己越了规矩,吐了吐舌头,忙把话掩住了,再不敢言。 顾砚龄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笑了笑,她只觉得,世人只怕都猜错了。 世子夫人若当真是给世孙挑世孙妃,只请京城女眷便好了,还邀请那么多适龄未娶的贵族公子做什么?若说是锦上添花做春宴的陪衬,这陪衬的花只怕点缀的太多,有些喧宾夺主了。 世子夫人操持惯了这些宴会,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更何况世孙妃如今虚岁十二,实岁才十一,若是定亲,娶妻,只怕还是有些早了,说到底还是孩子,成北王府倒不至于这般急切。 反倒是成北王府的嫡外孙女褚怡宁,如今已有十三岁,要说定亲却是正当合适。 前世一直听闻褚怡宁虽为成北王的外孙女,但却极受成北王夫妇的喜爱,因为褚怡宁的母亲卫阳郡主未出嫁时便是成北王夫妇的贴心小棉袄,只可惜,出了嫁不过几年的光景,卫阳郡主却是早早的过世了,只留下卫阳仪宾独自抚养留下的褚怡宁,成北王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更为悲痛,如此便将对卫阳郡主的疼爱都倾在了褚怡宁这个外孙女身上。几乎是倾注整个成北王府之力去宠爱。 成北王此次若当真是为褚怡宁选夫婿,就确实有心了。虽然褚怡宁父家有一位生了皇子的宫妃姨母,但这与成北王府这样的基底和身份比起来还是逊色了许多。 因而在成北王府由成北王世子夫人亲自为褚怡宁操持选夫婿的暮春宴,便是表明了褚怡宁虽为外孙女,成北王府仍然是褚怡宁的靠山。 有这样雄厚的外祖门第支撑,如何不能挑到门当户对,而又适龄的贵公子? 只怕日后成北王府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穿,人人抢着去做外孙女婿了。 “无需再做新衣了,就只挑一件能出门赴宴的衣服就好。” 绛朱听了微微一愣,听闻其他收到帖子的小姐们都在做新衣,打头面,准备赴宴的装扮了,尤其是三房,也已经私下准备四姑娘的行头,怎么自家姑娘倒是不以为意? 难道,自家姑娘不喜欢成北王世孙? 可自家姑娘不还未见过成北王世孙吗? 还是说,自家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然而她却不知,自家姑娘此番去只是给成北王的外孙女做陪衬,真正要选亲的不是世孙,而是褚怡宁。 越是这样的场面,就越是低调些越好,否则反倒是喧宾夺主,让人觉得不会审度眼色。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绛朱的遐想,只见同是琉璃院的二等丫头芸苓悄悄打帘进来,轻声走进来,小心欠身道:“姑娘,宋偃求见。” 美人榻上的少女美眸一抬,将手中的帖子递给醅碧,醅碧忙上前接过,便听得少女简单嘱咐了一句:“收起来。” 再转头已是调整了坐姿对芸苓道:“请进来。” 绛朱也会意地随着芸苓走了出去,守在了门口,宋偃随即走了进来,恭谨地给顾砚龄作了一揖。 “坐吧。” 宋偃不再如上一次般拘谨,此时已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随即声音较为低沉道:“姑娘说的人,已经找到了。” 唇瓣微微上扬,顾砚龄赞许地看向宋偃道:“我便知道交给你必不会失望。” 宋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敛去了笑意,重又正色道:“那位姑娘已被我安置在京城的一处院子里,姑娘打算?” “我要见她一见。” 宋偃微微一愣,便见眼前的少女语气一如既往的轻而缓慢,却是不容置疑。 “过几日我便去城外悟真观烧香祈福,你将她安置在观中僻静点的厢房等着我。” 宋偃未再多问,随即应声道:“是。” 待到了夜间,静华院内灯火明朗,伺候的人立在屋外,寂静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清风徐徐拂过。 屋内温度正好,谢氏歪在榻上,挑眸看了看眼前端坐着的少女,语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要去悟真观烧香?” 少女恭谨地颔首,却只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是。” 谢氏微微蹙了蹙眉,收起那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移眸打量着顾砚龄,她并不天真的觉得,自己的这个长女此番只是去烧香祈福的。 顾砚龄感觉到谢氏对自己细细的打量与琢磨,却是不为所动,反倒是悠悠然抬起头来,一双与谢氏有几分相似的美眸划过少女的娇俏,唇瓣微微勾起道:“来母亲这里之前,阿九也与祖母说了,祖母听了也觉得极好,还加了些供奉,让阿九一同带去,在真人前祈求阖家平安。” 谢氏微微哂然,前些日子二房三房连着生事,搅得老太太不得安宁,还在定国公面前失了颜面,老太太自然坐不住了,除了求神拜佛,望神仙保佑安宁,她又能做什么。 反倒是眼前的这个长女,让她越发不明白了。 谢氏打量顾砚龄的眸色又深了几分,如今都能拿老太太到她面前说事了,难不成还怕她阻拦什么? 她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 谢氏淡淡收回了眸子,简单地嘱咐了一句话。 “出门行事要懂得分寸。” 若有半点有损谢家的名声,我便不会置之不管了。 顾砚龄很明白,这应是谢氏想警醒她,又未宣之于口的话。终究未多说,只唇角一划,分外从容道:“阿九省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悟真观(加更一章) 五月的京城春风和煦,阳光轻轻洒在后海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碧色水波上泛着闪闪的金光,几尾鱼儿围着圈嬉戏着漂浮的花瓣,随即“呲溜”一声又沉入水底,乐如孩童。 赶着夏季来临前,人们更是结伴成群的前往京郊春游,侧帽风流的公子们鲜衣怒马,马蹄得意,将落地的樱花带了起来,迎风打了个旋儿,留下的是肆意而风流的欢声笑语。闺阁之中的姑娘们也身穿轻衫,互相携手踏青含笑,隐隐的帷帽下是窈窕的身姿。 个孩童一边拉扯着线,一边小跑着,时不时停下来转身扬手遮住晃眼的日光,仰望蓝天中或蝴蝶,或蜈蚣,或燕子的风筝,随即互相攀比着谁放的高,谁放的低,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 顾砚龄看着这一幕微微出神,随即覆下眼眸,扫了眼前面数辆马车,收回打车帘的手道:“未想到今日来京郊的人倒多。” 醅碧含笑,倒是一旁的绛朱年龄小些,眼中闪耀着几分兴奋道:“京郊悟真观的樱花是大兴一绝,大家许都是去看樱花的。” 樱花,倒是对了。 顾砚龄唇瓣微微翘着笑意,前世十三岁时,她也去过京郊悟真观,那里的樱花,的确蔚为壮观。 “那今日咱们也好好赏一赏。” 听到自家姑娘轻巧的话语,绛朱急忙道好,醅碧虽未说话,但眼中的欣喜到底是掩不住的。 有些倦怠的顾砚龄靠着引枕眯了一会儿,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车马缓缓停了下来,醅碧轻声唤了唤,顾砚龄这才迷蒙着眼,微微坐起身子,由着醅碧二人替她整理好发髻衣衫,才款款下了马车。 沿着竹林小道走了数百步,便见着眼前是直通悟真观正门的石阶,这里的石阶正是由山中的石头开采而来,石缝中隐隐生出几根翠绿的小草,倒是生的勃勃生机。 顾砚龄由醅碧和绛朱小心搀扶着,同其他人拾阶而上,待走完最后一步,便见着门上的匾书着:“悟真观”三个金漆大字,后附加天子之印。 大兴自开国便尊道教为国教,当年开国太祖曾亲自来到悟真观,并亲手书写此匾,后高祖国法规定“道大佛小,先老后释”,尊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注:此处引用唐高祖时期),因而道教举国盛行,而悟真观的香火更是兴盛至今,如此道教倒压了佛教一头。 顾砚龄刚捻裙跨过门槛,便瞧着一个身穿灰蓝道袍的小道走了过来,双手相抱,举于胸前,朝着顾砚龄微微作礼,继而道:“顾长姑娘。” 顾砚龄并不奇怪眼前的小道如何识得她,必是于她来之前,府中便已打了招呼了,因而只微微颌首,随即语气轻缓道:“真人可在观中?” 那小道眸中微亮,唇边含笑:“真人方自青明山游历归来,此刻正在偏殿讲道,小道这便为长姑娘引路。” 顾砚龄摇了摇头,看了眼观中道:“还是先去大殿供奉敬香,待真人讲道毕再叨扰的好。” 那小道听后不再多言,微微颌首,随即引顾砚龄前往大殿。 顾砚龄口中的真人,便是如今悟真观中位尊最长的紫阳真人,张伯端,传闻这位真人自幼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曾中进士为官,后谪戍途中遇仙人指道,随即潜心研修方术,多年后游历至悟真观,将道教经法传于天下,后于《悟真篇》中论及内丹修炼之法,成为道教内丹派南宗开山之祖,被世人奉为“全真道南五祖之首”。(注:真人真事,百度整理修改而来。) 如今这位真人便是这悟真观的灵魂所在,便是当今的圣上也以其为尊,时而请其至宫中替自己讲道。 而顾砚龄来此,不仅仅是为了见那三月一面,更想见一见这位真人,因为从她睁开眼死而复生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无法解释的。 或许,这便是揭开这一切的契机。 来到了殿中,人虽不少,却是寂静无一人喧闹,淡淡的檀香和着烛火的味道盘旋在大殿中,真人金像庄严慈目的坐在大殿中间,仿佛和目的看着座下的众人,香案上摆放着时鲜的花卉和果物,香案前的蒲团上跪满了人,双手合十,虔诚而敬畏。 “姑娘,奴婢先去替您烧纸拈香。” 听了醅碧的话,顾砚龄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吧。” 醅碧与绛朱愣了一下,随即将香纸拿来,顾砚龄接过,走至殿外的三人高的香鼎前,神情肃穆的将香纸烧尽,随即亲自点香,站至案前,默然不语,眼神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醅碧和绛朱眼看着自家姑娘认真地敬了三礼,随即左手拈香,小心翼翼供奉进香炉,这才转身道:“进殿吧。” 进了殿中,殿中人少了许多,顾砚龄捻裙跪在蒲团之上,随即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真人像,双手合十。 愿这一世,她能护得身边的人,让前世的噩梦逆转。 心中默念,顾砚龄掌心摊于上,轻轻至于额前,弯腰将头轻轻叩在蒲团之上,立在案边的道长随即执起小锤,轻敲案上的引罄,随即清澈的引罄声回荡在大殿之中,缭绕盘旋于漆柱之上,让人思绪为之一清,仿佛能涤荡人的心灵一般。 三声作毕,顾砚龄叩完最后一礼,再一次双手合十,凝望了神像一眼,方才在醅碧与绛朱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在小道的指引下,顾砚龄走过爬满叶藤的石拱门,来到了西厢房所在的院落,院中清净无人,西厢房被围在竹林之中,落下了一片绿荫,若是夏日里倒是凉爽,可如今还在春日里,倒是有几分凉意。 顾砚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到了厢房第二间的门口,随即顿了顿,微微偏首道:“你们留下吧。” 醅碧和绛朱会意地点头,留在了门口守着,顾砚龄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手中顿了一瞬,终究全然推开,闪耀的阳光随之洒进房内,落在一抹水蓝的裙尾上。而下一刻,门再一次被掩上,将那一抹光亮关在了门外。 顾砚龄立在门内,看向寒梅挂屏下坐着的少女,容貌并非令人见之惊艳,却是难得的舒服,白皙的小脸,小巧的唇瓣,嘴角边两个梨涡,眸中总是带着几分江南少女温柔的笑意。 “姑娘。” 那少女见到打扮不俗的顾砚龄,款款起身朝着顾砚龄敛衽行礼,顾砚龄微微颌首,随即坐在了少女一案之隔的位置。 见身旁的少女并未落座,顾砚龄唇角含着轻巧的笑。 “请坐。” 对面的少女微微一愣,她从未听到他人与她说过请字。 但也只一瞬,她仍旧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 顾砚龄未抬眸,只饮了一口茶,随即将茶盏轻轻落在案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我外出的时辰有限,便不与三月姑娘打哑谜了。” 那三月虽不过年方十六,但心思却是极为灵巧,听了顾砚龄的话,紧而微微颌首道:“三月虽不知姑娘是谁,但姑娘将三月的卖身契从扬州坊中赎出,便是三月的恩人,三月无以为报,但听姑娘吩咐。” 顾砚龄唇瓣微微一扬,在手间轻轻转着杯沿,语气缓而轻。 “哪怕是以身相许?” 三月微微一愣,随即唇边一抹无所谓的笑:“他日若是被扬州坊卖出去,便不知是哪里的玩物了,姑娘所许必不会比那般的境况更差了,否则又何必高价将三月赎出来。” 顾砚龄密而翘的睫毛轻轻掩下她眸中的玩味,果然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三月。 前世她虽与三月并不熟稔,但她却是眼看着这个女子从见不得光的外室成为了三房的姨娘,替顾敬之生了一个儿子,奠定了自己在定国府的地位。 而顾敬之不仅为她冷落了两房姨娘,还险些一纸休书休了秦氏,最终虽被祖父呵斥住了,秦氏却再也没了跳腾的劲儿,而三房最终却是这位三月姨娘独大。 那时的顾砚龄便觉得这是个极有心思的人,只不过,那时她已经成了九皇子妃,没有掺和府中事务的心思罢了。 “那我便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三月微微一顿,眼前这个容颜绝美的少女唇瓣轻笑,仿佛在与她闲谈庭前花开花落一般自然。 “你若能如愿进入定国公府,成为定国公府三房的姨娘,左右顾三老爷的一言一行,我便将卖身契作为头一份贺礼送与你。” 三月眸中划过一丝了然,约莫猜出了眼前少女的身份,随即巧言轻笑。 “那倒是三月赚的多了。” 重金赎回的卖身契,还有尊贵的地位,何乐而不为? “好。” 三月唇瓣轻扬,看着眼前的少女道:“三月不会辜负姑娘的心意。” 顾砚龄满意地一笑,将一杯茶递到了三月的面前,亮如星辰的眸子含笑看着她,像是蛊惑人心的鲛人一般轻语:“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他日你也需替我做一些事,很简单。” 只不过,会是摧垮二房与三房的引线罢了。 三月接过顾砚龄手中的茶,紧而看着她道:“三月但听吩咐。” 随即将茶一饮而尽,顾砚龄看了,眸中是挥之不去的笑意,也将自己的茶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赏樱 顾砚龄环顾了空寂的屋内一眼,唇瓣微微一扬,起身将裙边的褶皱微微一抚,这才不紧不慢地朝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拉开,阳光之下,醅碧和绛朱看到自家姑娘清亮的眸子。 “走吧,去看一看这里的樱花。” “好!” 绛朱几乎是脱口而出,语中是掩不住的欣喜。醅碧唇瓣微微抿笑,转眼间瞥到了自家姑娘眼中那抹释然的笑意,好似拨开了层层雾霭后的日出,让人神情一清。 看着身旁欣喜着说个不停的绛朱,顾砚龄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想到了方才与紫阳真人的一番畅谈,那位真人好似知道她的来意一般,与她说了许多,但她记忆最深的只有那一句。 有因有果,因果得失,不过转念之间。心存善念,便是涅槃;心存恶念,便是泡影。 若她的此生便是前世的涅槃,那么这一世为善为恶便不重要了,她要的只是让前世那些心存恶念,贪念的人,权富化为泡影,沦入地狱罢了。 “姑娘,你看。” 绛朱欣然的声音将顾砚龄的思绪唤回,抬头之间,却是极目望去的樱花海潮,或粉或白的樱花秾丽烂漫,似是云霞一般弥漫在眼前,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落崖上一树开的极艳极浓的樱花,好似繁花极重,竟压满了枝头,如一抹烟霞瀑布倾泻而下,让人仿佛听到了流水之声。 因悟真观落于峰顶,因而崖间云海缭绕,一阵风轻轻拂过,花海泛起了波浪,卷起了无数的花瓣,携着似有若无的清香在云雾间打着旋儿,沾满了赏花人的衣衫,铺满了泥香的小路,充斥于天地之间。 顾砚龄被眼前的景象看的一怔,不由自主地朝那一树最美的樱花缓缓走去。每一步之下,裙袂便带起一地的落花,不经意间,那粉白的樱花已然沾满了顾砚龄藕粉色的湘裙。 然而就在离那一树樱花十步的距离,顾砚龄却是停在了一树樱花之后,未再上前,紧跟着的醅碧和绛朱微微一顿,顺着自家姑娘的目光看过去。 一抹玄色的身影孤冷的立在那树极艳的樱花前。 那红艳的樱花仿似翻腾的云雾缭绕在天地间,而那玄色披风的少年却沉静犹如入定,这一动一静之间,竟让她们隐隐感觉到那少年周身泛着凛然难以靠近的气质,周围的空气都好似被凝滞了一般。 绛朱惊怔之下,不由仔细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少年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墨色玉冠拢起长发,一阵风起,发如瀑布般飞散在身后。而当绛朱小心打量的眼神落在少年清冷的侧颜时,却是惊得身子一顿,不由愣在那。 绛朱不知该如何说。 惊为天人,大抵也就这般了吧。 零散的发丝微微浮在耳畔,却让眼前这个容颜灵秀的少年丝毫不为所动,清冷的眸子淡淡地落在前方,不知看的究竟是眼前秾丽的樱花,还是那樱花树后翻覆的云海。 顾砚龄微微凝神,从少年波澜未动的眸中隐隐看到了几分阅世的深邃。 骤然—— 一枚粉白的樱花落在少年的肩头,像是一颗石子打破了沉静的湖面,少年微微一动,淡淡覆下眼眸,目光随之收了回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食指与中指轻轻拈下花瓣,再落下,那拈花的手便掩在了玄色的衣袖之下,不知那枚俏皮的花瓣究竟是被弃在了满地的落花中,还是被收在了少年的袖中。 “殿下已经立了一炷香了,您若是喜欢这儿的樱花,倒不如直接跟真人商量,移上几株种在您的宫中,想来就几株花,真人也不会不答应的。” 倏然插进来的声音,才叫醅碧和绛朱看到少年身旁还有一个年轻的少年,仆从模样的打扮,却是并不寻常,只一声殿下,约莫也猜出了少年的身份来。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少年缓缓侧首,说教般睨了身旁的仆从一眼,继而缓缓转眸,仰望着眼前的花树道:“这里的樱花日日听着真人讲道,自然有了悟性,若是移到宫中,又与那些俗世的花有什么不同。” 那仆从听了,顿时没了后话,无意间将目光扫向四周,却是正好看到不远处花树后隐藏的裙袂。顺着看去,那仆从对上顾砚龄却是骤然一亮,随即仿佛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拔高声音提醒道:“殿下!” 少年皱眉扫了眼身旁的仆从檀墨,只觉得今日比平日还聒噪了些,谁知那家伙反倒挤眉弄眼的,顺着他示意的目光看过去,便见着有人影从不远处的花树后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靠近。 待看到排头的少女,少年眸中了然,缓缓转过身来,负手而立,身后是仍旧是那翻覆而辽阔的云海卷着花潮。 顾砚龄心下有些无奈,眼看着那仆从欣喜地看到自己,便只有自己走出来了。 既是看到了,哪有不行礼的道理。 “太孙殿下。” 少女轻然出声,萧译礼貌性地点颌,随即道:“顾姑娘请起。” 少女从善如流的起身,随之抚平衣裙,端正的站在那,微微抬起头,眼眸低垂,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顾姑娘也来赏花。” 明明是问句,却平淡的让人听不出丝毫问的意味,顾砚龄也只微微欠身,淡淡吐出了一个“是”字。 少年微微点颌,便算是回应了,转而背过身去,又如入定一般。 四周寂静无声,此刻这里倒恰好无其他游人,两相之下,顾砚龄便觉得站在那反生出了几分尴尬,如此赏花倒赏的不自在。 “臣女也该回去了,便不打扰太孙殿下——” 顾砚龄谦恭的欠身,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的萧译微微侧身,一双眸子淡然的扫向自己,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波澜道:“与我赏花,让顾姑娘觉得不自在?” 顾砚龄欠着的身子微微一愣,不由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萧译平淡无波的目光。 顾砚龄压住心下想说“是”的冲动,微微覆下眸子:“怎会,能与太孙殿下一起赏花,是臣女的荣幸。” 萧译挑了挑眉,唇角微微一扬,他可没有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一点荣幸的意味。 可真是心口不一的女子。 随即顾砚龄便听到萧译淡淡的“嗯”了一声,再一次背过身去,却是留下了三个字悠然散进风中。 “那便好。” 顾砚龄有些许无奈,前世的她与眼前的太孙萧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只知道他性子清冷,并不易亲近。多少京城王侯贵女倾慕于这位深受帝宠,又绝世容颜的皇长孙,然而摄于太孙那冷淡的气质,也不过是远观叹息而已。 不过可惜了,原本朝堂上下无不夸赞的这位将来要继承大统的皇太孙最后却是年纪轻轻的瞎了。 东宫太子经受不住这样的噩耗,病情加重,最终不治而殁。而这对于夫妻情深的太子妃无疑是雪上加霜,不过半年也跟着去了。 皇帝辗转请了举国的名医为萧译用药施针,终究是没有半点起色。 皇家本无情。 最后皇帝放弃了这个曾经极为看重的嫡长孙,转而将培养目标放在了皇九子萧衍这个后起之秀上,而曾经被视作储君的皇太孙萧译,却渐渐被皇帝遗忘,被世人遗忘,不过青年,便因病而逝。 顾砚龄静静看着萧译孤冷的背影,前尘渐渐闪过脑海。 在萧译过世多年后,她在误打误撞间查到了一个真相。 萧译失明与皇位失之交臂,并非是偶然,这一切的推手都是她的丈夫,那个世人眼中体弱多病的“病秧子”萧衍。 这一刻的顾砚龄,突然觉得前世的萧译与她有种多少相似,她的人生毁于信任的三叔顾敬昭手中,萧译的人生也毁于他最亲近的九皇叔萧衍手中。 前世的她是一个瘸子,而前世的他是一个瞎子。 想到这里的顾砚龄,唇瓣不由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然而一个决定却渐渐在她心中升起,凝聚成形。 暗中将萧衍虚假的面具在萧译面前彻底地撕开,作为闺阁女子的她想要扳倒萧衍这个天家的皇子是不易。但若是萧译这位未来的储君,备受帝宠的皇长孙,那便是再容易不过了。 想到此,顾砚龄再看眼前的背影,眸色不由更深邃了几分。 然而,此时的萧衍虽是背对着顾砚龄,却还是将身后少女的举动都收入了余光之下。 直觉下来,萧衍觉得身后的少女可不像是寻常的闺阁少女。 没有同龄少女的天真,骄矜,却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而这气势即便再掩饰,就像是与生俱来一般,分毫不减。 这,可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公府少女该有的。 而此刻她盯着自己背影的眼神,也是足以耐人寻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拉拢 这厢,虽醅碧和绛朱随着顾砚龄出了府,落葵又在屋里修养,但琉璃院向来规矩如静华院般,再者又有几个二等丫头看着,也就与寻常无异。伺候的人仍是各做各的活计,倒没有个偷懒说话的。 碧玺院的画阑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派安静而规矩的景象,心底不由有些咋舌。 不得不说,要论府里,也只大房的规矩最为严明整齐了,外家的孙女儿尚能把院里打理成这般,谢氏一族的规矩可见一斑了。 “画阑姐姐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画阑一抬头,正对上渐渐走近的落红,落红是顾砚龄乳娘刘氏的幼女,与绛朱一般,不过十一的年纪,是琉璃院的二等丫头,却也是个人小心眼多的丫头。 画阑随之唇间含笑,上前几步道:“大姑娘在吗?” 落红摇了摇头道:“姑娘去城外悟真观了,可是三姑娘找我家姑娘有事?” 画阑唇瓣一勾,她自然知道大姑娘一早就带着醅碧两个人走了,却还是用拿了帕子的手拍了拍额头道:“瞧瞧我,竟给忘了,大姑娘今儿要去悟真观祈福的。” “画阑姐姐若是方便,有事不妨先说与我,等姑娘回来了,我便一字不落的回了。” 画阑挑眸看着落红机灵的眸子,随之抬起左手拿着的针线篓道:“倒没那么麻烦,原是我自己的事,想着大姑娘在,该过去请个安才是个礼。” 说着画阑状似随意地挑开针线篓,露出里面一方还未做完的喜鹊闹枝帕子恼火道:“原先的帕子旧了,这几日闲着便想自己做方帕子,谁知这鹊眼总是做不好。” 落红顺着朝里睨了一眼,果然里面那针线绷子上是喜鹊闹枝的样子,手工倒不错,只是那鹊眼确实欠了些。 “要说府里谁的手工最好,除了老太太院里的锦鸳,便只有你们院里的落葵了,我这不是来取取经,让她给我指点指点。” 落红听了,随即收了眼,笑着道:“落葵姐姐的针线的确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只落葵姐姐这会还在屋里躺着的,倒不知” 画阑眸中划过一丝笑意,看着落红道:“无妨,我去瞧瞧,若是她乏了,我改日再来便是。” 说着画阑又问询道:“你也随我一道去,做女红最是无趣,多个人说话倒有意思。” 落红一听,忙摇了摇头,随即又稳着情绪,抬起小脸笑道:“画阑姐姐肯听我说趣,我原本该去的,只是我还有些活儿未做完,只怕今儿是陪不了姐姐了。” 那落葵原本脾性就大,如今眼看着刚挨了罚,躺在屋里,醅碧和绛朱反倒陪着姑娘出去了,这会岂不是生暗气?她要是跟着去了,指不定到时候火气便冲着她来了。反正瞧着眼前的画阑也的确没什么异常,二房到底和姑娘也是亲近的,应该没什么事。原本她也是受了刘氏的影响,一向喜欢留个心眼,小心些罢了。 想着此,落红便更笃定画阑来只是小事,也无需等姑娘回来报备了。 “也罢,你去忙吧,别为我耽搁了,我随三姑娘常来琉璃院,我也熟了,我自个儿去落葵那便是。” 落红听了,点了点头,便含笑转身走了。 画阑原是笑着,看着落红渐渐走远的背影,这才转了身,眸子却是微微一亮。 再鬼机灵的丫头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到底嫩了些。 待画阑不紧不慢的来到了落葵屋前,整了整衣裳,随即轻轻敲了敲门。 谁知等了半晌却没有回声,画阑微微皱眉,难道人不在?可按上次那惩罚的力度,这落葵怎么着也得再躺个几日才见好的。 想着画阑便又敲了敲门,只是力度大了些,谁知下一刻便是拔高的愠怒声响起。 “谁啊!” 听到落葵颇不耐烦而又满含怒气的声音,画阑心下也冒了些火,但到底顾忌着自家姑娘吩咐的事,还是压着性子,嘴角扯着笑意,将门轻轻推开,一脸温柔的笑意道:“身子可好些了?” 落葵原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进来了,正要一通火,抬头一见是满含关切的画阑走了进来,想着上次在园子里她的暗中帮助,到底压了些火气,但语气到底冷淡了些。 “原来是你啊,坐吧。” 画阑见落葵懒懒靠在那,见她进屋,动都不动弹,笑意僵了僵,还是上前自个儿寻了椅子坐下。 “原是想叫你替我看看针线,瞧着只怕让你劳神,我便改日得了。” 听了画阑的话,落葵抬了抬眼皮,睨了眼画阑搁在腿上的针线篓,随即收回眼神,便没了下文。 虽知道落葵心高气傲,但这般见着,到底心里有几分不舒服,画阑强压着脾气,眸中不无关切的看着落葵道:“可见大姑娘还是心疼你的,这几日也没叫你前去伺候着,方才听说大姑娘去悟真观了,你可晓得?” 心疼?落葵冷哧一声,随即道:“姑娘若是那日早些去救我,我倒不至于这般。” “不仅不救我,反倒还罚我,我们家姑娘心疼人的法子,一般人是受不了的。” 见落葵语中满满的怨气和不甘,能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可见落葵心中对大姑娘的埋怨是压不住了。 “其实也奇了,从前这琉璃院属你最得大姑娘心思,如今怎么就” 画阑的话说到一半便落了下去,落葵自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当即眸中闪过一丝愤恨,咬着牙冷笑道:“要不是醅碧和绛朱两个联手在姑娘面前说我的不好,处处压着我,我又怎会吃了这亏?” 画阑听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颇有些唏嘘道:“你若不说,我倒瞧不出,醅碧平日里看着倒是少言寡语,是个稳沉亲和的人,没想到暗里还有这些手段。” 见落葵愤愤然没答话,画阑唇瓣微不可闻的一勾,又轻声感慨道:“其实,咱们做丫头的争来争去,图个什么?不就图在姑娘们面前挣个脸面,他日能给我们指门好亲事,嫁个好人,后半生也就有个依托了。” 听到画阑这番话语,落葵微微一怔,却是字字戳中了她的心事。 “以你的容貌,和在琉璃院的地位,他日大姑娘也该许你个好亲事的,到时候醅碧的手段再怎么厉害,也是徒劳。” 落葵听了,僵硬的扯了扯嘴,却终究含着苦楚道:“如今有那两个妖精围在姑娘面前,我又有什么指望,姑娘能不把我放出去,就算好的了。” 画阑轻轻将手覆在落葵手上,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倒让落葵更灰心了几分。 “对了,我倒是忘了。” 画阑骤然眸中一亮,落葵抬起头来,却对上画阑喜盈盈的眸子。 “前儿听姑娘和二太太唠家常,听闻二太太身边常妈妈的小儿子方十九,刚捐了个九品的官儿,如今常妈妈正急着要给儿子娶门好媳妇儿,好抱孙子呢。” 落葵一听,瞥到画阑打趣的眸子,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偏头有些害羞道:“与我何关。” 画阑笑着道:“凭你嫁过去,常妈妈哪有不愿意的?虽说只是个九品小官,但你嫁过去到底是官太太,日后若升了六品七品去,你可是荣耀了。” 落葵脸微微一红,但随即又狐疑地扫了眼画阑,骤然似笑非笑的一挑眸,颇有些试探道:“既是这般好的人,三姑娘怎不说给你?更何况,三姑娘房里还有个玉桃呢。” 画阑听了,并不诧异,只颊边微微泛着红晕。 “你我之间的交情,我便不哄你,姑娘早替我选了门亲事,是二老爷身边德管家的长子,如今替二房管着一家铺子,只等日后姑娘嫁了,时候到了,我也是要出去的。” 落葵听了,见画阑羞赧的样子,知道自不是假话,心中到底有些艳羡。 “至于玉桃,她年纪比你我小,我一走,她若也早早嫁了,姑娘身边便没人了,所以还得再等几年,现在你可明白了?” 落葵听了,脸底也红了,逃避地侧过身道:“这些事哪里是你我能决定的,到底要看我家姑娘的。” 画阑见落葵有所松动,当即更为贴心劝慰道:“我家姑娘自来喜欢你,常说琉璃院最忠心的当属你了,只可惜,当日老太太将你给了大姑娘,她虽属意你,却也不好开口的。若是你愿意,我便将此事说与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自然是愿意帮你一把的。” “到底是老话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婚的。” “当真?” 见落葵也抛弃了羞赧,眸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定定的看着她,画阑唇边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道:“我骗你做什么?三姑娘对你好,你瞧不出么?” “若不是,三姑娘上次在园子里,何至于担着得罪长辈的风险,替你说情?你是个明白人,谁对你好,你该是看得清的。” 说到最后,画阑的话语也越发含着深意,落葵怔怔的低着头,回味着画阑的话。 的确,如今看起来,自家姑娘倒不如隔房的三姑娘。若不靠自己,还能指望谁? 想到此,落葵眸中闪过一丝坚定,随即抬头看向画阑道:“好姐姐,此事定莫要给大姑娘说。” 若是叫自家姑娘知道了,谁知会不会听了醅碧和绛朱二人的话,又生出什么枝节来,断了她的好路。 “你既是说了,我自然不会是多嘴的人,三姑娘必也会应你的。” 说着画阑打趣的看向落葵道:“待选个时候,你且瞧瞧常妈妈的小儿子,眉目生的周正,定是拔尖儿的,以后你若是妻凭夫贵,封了诰命,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们这些人儿。” “就你爱说人。” 落葵虽是嗔斥,却是笑着要去拧画阑,却不知画阑瞥到她这番娇羞的模样,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光亮,心下却满是不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嫡庶 待顾砚龄带着醅碧二人回了府,便特意嘱咐了二人莫要说出偶遇皇太孙一事,以免让人闲猜了去。等给傅老太太和谢氏一一请过安后,这才回了琉璃院。 而落红因思虑着画阑来琉璃院只是闲暇的小事,便也没向顾砚龄提及,只说了些旁的,顾砚龄听完未多想,一一吩咐完,便去里间午睡了。 到了晌午用完晚饭,天边红霞遍布,即将落下的夕阳正极尽发出最后一丝扎眼的金芒。 兰幽院此刻笼罩在夕阳之下,显得格外静谧。而兰幽院通向正屋的回廊下也正缓缓走来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院中格外显耳。 行在最前面的俞氏由乳娘常嬷嬷扶着,举手间端庄而温柔,一旁跟着的皎月小心地提着手中的攒食盒子,眉目间稳重而谦恭。 守在正屋外的丫头瞧见了俞氏一行人,忙捻裙上前来给俞氏规规矩矩行了礼,俞氏摆了摆手,隔着软帘看过去,语气中更多了几分关怀。 “涵哥儿在屋里?” 话刚说完,便已见着一个眉目清秀,透着稳重和灵气的丫头打了软帘走了出来,恭敬地给俞氏行了礼,这方道:“大爷正换衣衫,怕太太在外面等,便命奴婢先出来给太太说一声。” 俞氏睨了眼眼前的灵芝,笑意愈加温柔,却是不达眼底。 二房庶长子顾子涵的生母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这灵芝便是随着顾子涵的生母吴氏进府的丫头之一,从小便被吴氏指给顾子涵伺候,从前吴氏还在时,灵芝便一心一意地忠于吴氏和顾子涵,等吴氏去了,更是将一整颗心都放在了顾子涵身上。 在旁人眼中,灵芝的确是难得忠心又稳重的丫头,可放在俞氏眼中,便觉得是眼里的一粒沙子,说不大也不大,可说小也是不小的。 若不除,的确让人放心不得。 俞氏上下打量了灵芝一番,语中不无夸赞道:“难为吴姨娘挑了你这么个人伺候涵哥儿,如今大了,也愈发标致了。” 灵芝未说话,只微微抿唇,轻轻蹲了蹲礼,叫人挑不出什么来。 “母亲来了。” 换了月白常衫的顾子涵挑帘而出,上前来恭敬地朝俞氏作了一揖。 俞氏亲和的笑意登时融入眼底,待触及顾子涵略微疲倦的面色时,眉头微微一皱,语中多了几分担忧道:“听闻你昨夜染了风寒,可叫大夫瞧过了?” 顾子涵闻言直起身来,唇间含着宽慰的笑道:“昨儿夜里灵芝便唤大夫替儿子瞧了,母亲莫要太过担忧。” 听了这番话,俞氏的忧色未除,反倒叹息一声,上前扶住顾子涵的衣袖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从小便太过懂事,有什么不好的从来不肯与我们说,只怕我与你父亲担心,可就是这般才让人更担忧。” 说着俞氏打量着顾子涵的脸色温声细语道:“怎么大夫瞧了,面色还是不好?若是药不起作用,便再唤别的大夫,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看到眼前的嫡母如此,顾子涵心下更温暖了几分,从七岁没了生母被带到俞氏身边抚养,他在母亲眼中便与三妹顾砚锦一般被悉心照顾,冷了俞氏便亲自嘱咐下人添炭,朝他被子里放汤婆子。热了,俞氏更是将自己份例中的冰送到他房中,生怕畏热的他不能安心学习,反倒是自己因着中暑,缠绵病榻了好些日子。 念及此,顾子涵心下是汩汩的暖意,一步上前扶着俞氏一边朝屋里走一边道:“徐大夫的医术母亲是知道的,只不过加起来才服了三剂药,总要花些时日才能瞧着疗效,儿子已觉得好了许多,母亲莫要太担忧了,倒是母亲最近精神不济,叫儿子担心的紧。” 俞氏笑意微微一僵,随即宽慰地拍了拍顾子涵的手道:“无事,可能是最近睡得晚了些。” 顾子涵自然知道必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见母亲不说,也不再多问。 也只有俞氏才清楚,因着她父亲的弹劾书惹恼了严阁老,耽误了顾敬昭的升迁,如今顾敬昭已经许多日未进她房中了,可她偏偏还没有什么法子,叫她如何不急? 进了屋中,顾子涵小心扶了俞氏坐下,皎月便忙上前来,从攒食盒子中取出青花瓷的磁盅,轻手轻脚的舀了一小碗汤。 “这是让小厨房做的火腿豆腐芥菜汤,知道你染了风寒食欲不大好,这汤既能驱寒,又能增进些食欲,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顾子涵病中的确没什么食欲,但看着俞氏这般费心思,便觉得如同含了一片裹着糖粉的姜片一般暖人心脾,再者眼前的汤看起来也的确鲜嫩怡人,因而应声接过,小勺的舀着喝。 俞氏坐在一旁,看着顾子涵俊朗的身影,唇瓣不由微微勾起,喃喃地回忆起往事道:“时间过得多快,感觉小小的你来到我身边,还是昨天的事儿,如今你却已经这么大了,再过不多久,连你也该结婚生子,让母亲抱抱孙子了。” 听到俞氏语中愈发哽咽,顾子涵舀汤的动作一顿,却是见俞氏怅然的看着自己,唇瓣浮着伤感。 “这一辈子,母亲最遗憾的莫过于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也是你娘将你送到我身边。在我心中,你与锦姐儿一直是一样的,不论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在母亲心中,你就是母亲亲生的儿子,是我手心里的肉。这辈子能看着你和锦姐儿过得好,我便是将来入了土,也能安心了。” “母亲——” 顾子涵手中微微一动,眼眶也有些微热,喉头像是堵住什么一般,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在儿子眼中,母亲与生母没有什么不同,儿子如今还能记得,在儿子染了水痘时,您将才八岁的锦姐儿送到了老祖宗院中,您却没日没夜的在儿子床前照顾儿子,伤口痒了,您就替儿子轻轻的吹,生怕儿子去挠,儿子进不得药时,您就想着办法的给儿子渡药,儿子发烧时,您抱着儿子一边哭一边给儿子哼着歌谣。” 说到这里,顾子涵再禁不住的落下泪来,上前跪在俞氏膝前道:“母亲对儿子的好,对儿子的恩情,儿子这一辈子也忘记不得。” 俞氏听了也当即落下泪来,一把将眼前的少年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少年的后背哽咽道:“既是母子,母亲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恩情这两个字。” 一旁的常嬷嬷几人看着,也无不拿起娟子擦着眼角的热泪,温情燃起了一室。 待俞氏回到绥荣院中,夕阳已全然落下,屋内的丫头婆子都被常嬷嬷遣了出去。与方才在兰幽院的耐心与关怀全然不同,此时的俞氏不耐地靠在软枕上,常嬷嬷上前替俞氏轻轻的揉着太阳穴。俞氏这才稍稍舒服些,眉头渐渐展开了些。 “放眼京城去,哪里有像太太您这般对庶子掏心费神的,外面的人都说,太太您是心善的活菩萨,大爷能有您这样的嫡母,是上辈子积了德了。反过来瞧瞧三房,除了个朝姐儿,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那三太太防三老爷和两个姨娘跟防贼一样的。老太太气的不行,却也没办法,谁让祖宗规矩摆在那儿的。” 俞氏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眸色更深了几分,语气却是不同在常人面前的冷漠。 “所以说,秦氏才是个没成算的,至于涵哥儿,再掏心,再费神,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去的,终究是喂不熟的。” 想到此,俞氏便觉得更烦闷了些,眉头又紧锁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指甲上刚涂好的蔻丹。 “那吴氏倒是个有福气的,竟能生出这么个有能耐的儿子来,倒教我不能不服她几分了。” 俞氏嘴上是夸着,语中却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与憎恶,一旁的常嬷嬷手上更小心了几分,在一旁陪着笑道:“再有福气不还是个短命的?哪比得上太太您,将来大爷就是再有能耐,要一辈子尽孝的也是您,再说了,大爷能有如今,不都是太太您的教养成果,若是那吴氏没死,如今的大爷只怕也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罢了,谁能瞧得上眼。” 俞氏听了这话,很是受益,随即盯着案上正缭绕青烟的香炉,似是回忆着什么般,唇角高高挑起,语中淡漠道:“所以,吴氏的确是该死的,要想自己的儿子有个好前程,这就是命,怨不得谁。” 常嬷嬷听了此话微微心惊,忙看了眼屋外,没有再答话,俞氏自然明白常嬷嬷的意思,也不再提旧事,又烦忧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平的小腹,手轻轻摩挲上去,语气无奈而忧愁。 “嫁入定国府这么多年,除了锦姐儿,我便再无所出,没有嫡子,总是不安稳的,谢氏倒是好命,嫁了个待她如宝的丈夫,生了一双儿女,后面还有谢家这个靠山,硬生生奠定了那未来定国公夫人的位子,好像这世间的好,都到她那去了,这也算得上福寿双全了吧。” 常嬷嬷听出俞氏语中的酸意与不甘,不动声色道:“除了嫡子,太太又有什么比不得?如今老爷回来了,有定国府这个靠山,将来必会在京城大有作为,只要您安安稳稳生下嫡子,老太太还不知该多高兴了。更何况,依着大太太那病怏怏的身子,哪里禁得住福寿双全这四个字。要说福气,还是太太您的。” “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如今老爷与我有了嫌隙,我又能如何去生出这个嫡子来。” 听到此,常嬷嬷也沉默了下来,的确,她更没法子了。 正此时,听到屋外软帘轻打,继而一个明艳温婉的少女走了进来,给俞氏行了礼。 俞氏看着唯一的女儿,脸色才稍稍好了些,唇间是掩饰不住的柔和道:“外面天儿可凉?怎么这会子来了。” 顾砚锦唇间带笑,看着俞氏道:“哪里就冷了,女儿想着母亲近日身子不好,就过来瞧瞧。” 说着顾砚锦扫了眼俞氏,随即问询的看着一旁的常嬷嬷道:“常嬷嬷可知道母亲这是为着什么?” 常嬷嬷看了俞氏一眼,见俞氏未阻止,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顾砚锦一听,唇角的笑意更加轻快了,语中颇为轻松道:“女儿方才从父亲处过来,告诉父亲母亲身子不好,父亲也颇为担心,一会儿子便要过来了,母亲准备准备吧。” 俞氏微微一惊,不由脱口道:“真的?” 顾砚锦听了,不由好笑道:“女儿敢拿父亲来诓骗母亲么?” 俞氏脸微微一红,这才察觉方才的失态,可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高兴。 顾砚锦在一旁瞧着,唇瓣微微一勾,母亲自然不知道自个儿是如何在父亲面前哭泣落泪,又是如何说的父亲心软的。她很清楚,对付这世间的男子,最好的法子,便是眼泪。因为对于弱者,人们总是会禁不住生出几分廉价的同情和怜惜。 母亲出自于伯府,自然不好如此行事,可她年龄尚小,做这些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父亲与母亲和好,才不会被他人轻易挑拨,二房才能更稳固。 终究,她们二房唯一要对付的,只有一个大房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春心萌动 入了夜,顾敬昭去了俞氏房中,看到俞氏消瘦的模样,难免心下怜惜,再有俞氏的梨花带雨,心下所动,便宿在了俞氏处,虽说心中仍旧埋着些疙瘩,却还是一夜温情缱绻。 第二日顾砚龄闻得消息时,手中正捧着一卷书,唇瓣微微一勾,仍旧将眼神落在书上,她倒小看了这个不过十一岁的三妹了。 倒也是,能生生屈与人下,忍了前半辈子,换后半辈子荣华地位的母后皇太后,又怎会是无能之辈?光靠这份心性,也比当日荣宠至极的宸皇贵妃强。 不过,她本就未指望靠这一点小手段便能挑拨动二房。不过是试试水罢了。 这一次的危机,顾砚锦能轻松解除,她倒要看看,下一次,她还有没有这个能耐。 “姑娘?” 顾砚龄回过神来,抬首正对上落葵探询的目光,这才整理了思绪,淡笑道:“方才倒是想别的去了,怎么了?” 落葵听了,这才又笑着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今日天气极好,姑娘可要去园子转转?” 顾砚龄微微挑眸,看着脸上伤口已好全的落葵,难得的兴致道:“也好,正好咱们去择些玫瑰,回来叫绛朱做了玫瑰酿。” 绛朱一听,忙笑着第一个道:“好啊。” 待顾砚龄换了衣裳,来到园子里,果然瞧着那一片玫瑰花圃开的极好,那花瓣上犹还带着清晨的露珠,让她禁不住也动手亲自去拿银剪刀剪下花枝去。 而立在一株嫣红垂丝海棠下的奉国公世子薛原,此刻也将这少女娇俏如画的一幕收入眼底,心中那股征服感便愈加强烈了。 他前脚刚进了定国府寻顾子涵,后脚便有个陌生的丫头给他偷塞了纸条,原本是抱着信或不信的心思,未想到来到这儿,竟当真看到这熟悉的冷美人。 看来,是有人想帮他一帮了。 “龄姑娘。” 骤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如此亲昵的唤着自己,顾砚龄不由皱眉,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扬起头来,一身锦服的薛原逆光而站,那抹温和的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极为刺目。 “世子。” 原本巧笑皎然的少女对上自己登时冷若寒霜,薛原心中到底有些不快,但仍旧上前了几步,睨了眼少女手中的花篮,唇间含笑:“今日登府便遇见了龄姑娘,可见是缘分。” 顾砚龄将手中的花篮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醅碧,神色颇有些淡然道:“世子怎的一人在这?” 听眼前的少女问话,薛原嘴边的笑意更深,当即道:“原是要与涵兄去顾阁老屋中赏画,半途中涵兄忘了什么物什,回兰幽院取去了,我随便逛了逛,却走到了这儿来。” 顾砚龄唇齿冷笑,并非自己多想,只是去祖父的路离这园子有些距离,叫她如何信眼前人的说辞? “听闻过几日成北王府的暮春宴,龄姑娘也会参加?” 对于薛原这番没话找话的问题,顾砚龄已是懒怠应付,只微微点颌应声,随即便微微蹲了一礼道:“出来一会儿了,砚龄就先回房了,世子请便。” 说完还未等薛原应话,顾砚龄抬步便走了。 “龄姑娘。” 薛原的声音响在身后,叫顾砚龄不得不顿了脚步,身后传来稳步之声,随即薛原修长的身影便已然立在顾砚龄眼前。 “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了龄姑娘,还是龄姑娘对我有所误会?” 听得此话,顾砚龄也不诧异,只微微抬头,语中挑不出半点错来。 “不知世子何出此言?砚龄实在未听明白。” 薛原也不打算再与眼前的少女绕弯,进一步道:“为何龄姑娘对我总是分外的疏离和排斥?” 话语落下,眼前的少女却是轻然一笑,好似一树梨花枝头轻颤,美的惊心夺目,让万花丛中过的薛原也不由呆愣了几分。 然而不过一瞬,少女唇角的笑已是一如既往的疏离。 “想必世子误会了,砚龄生性便是如此,若是有何处让世子觉得不快,还望世子见谅。” 说完,眼前的少女头微微抬起,正视着自己,不卑不亢,不紧不慢道:“世子,实在是多虑了。” 这一句话生生将薛原给堵在了那,瞧着没什么,可分明是在说他实在是自作多情了。 京城多少的女子不为他倾倒,偏生眼前的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薛原心下虽憋火,面上却还是温和如初道:“那便好。” 而薛原不知道,此刻另有一个少女,满眼中却只有他。 听闻奉国公世子登府拜访,顾砚朝第一个喜得忙换了最为满意的装扮前来,看到少年熟悉的身影时,当即便要上前去,可才刚迈出一步,她才看到少年面前另有一个窈窕的少女。 当即脚下一顿,看着少女冷淡而熟悉的容颜,相反的却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那温和的笑颜,显得格外刺目。 登时好像一盆裹着冰块的凉水泼在了她的身上,浇灭了她那颗滚烫几乎要跳出来的心。 顾砚龄! 又是她!为什么连她喜欢的人,她也要与她抢! 顾砚朝紧紧攥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挤出最纯真娇俏的笑容来,上前一步,假意有些迟疑的唤道:“世子?” 薛原闻声转头,正对上一双掩饰不住内心欣喜和娇羞的眸子,顾砚龄扫到这一幕,淡淡收回眸子道:“砚龄先行一步。” 薛原不好再阻拦,只得看着眼前的少女与自己擦肩而过。 寻着背影望去,薛原暗暗立誓,定要将这定国公府的长姑娘收入房中。 这世间,可从来没有他拿不下的佳人。 看到薛原顺着顾砚龄的背影失神,顾砚朝心下更沉了几分,当即上前,娇俏道:“世子也是来园子里赏花的?” 薛原微微一愣,转头看到少女欲说还休的模样,唇瓣了然一勾,随即语中温柔道:“看来朝姑娘与我心思一般,倒真应了那句——” 见薛原拖着尾音,顾砚朝不由抬头,期待着后面的话。 薛原眸间浮过打趣的笑意,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更是夺人心魄,顾砚朝不由微微一愣,随即耳畔想起了少年万般缱绻的声音。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上薛原那一双笑眸,顾砚朝顿时明白了弦外之音,当即双颊滚烫,不由微微垂下头,心如擂鼓,却仍旧强装镇定道:“砚朝还以为世子已忘了我,未想到还能唤出我的名讳。” 原本只是局促不安下随意找出的话头,谁知眼前好看的少年却是爽朗一笑道:“朝姑娘俏然伶俐,如百花从中薛原最喜欢的那株西府海棠一般,我又如何能忘记?” 听得少年的话,顾砚朝心下一紧,抬头之间,正对上少年温柔的眸子,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心下更像是浇了蜜一般,甜到五脏六腑。 “听闻朝姑娘接了成北王府的帖子,希望那一日也能与朝姑娘像今日这般偶遇。” 薛原故意将偶遇二字咬的极有深意,眼前的少女,那粉嫩的双颊已如桃红的杏花一般,娇羞的微微低颌,却是细若蚊吟道:“我也希望——” 薛原听得这话,唇间撩拨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开口信然道:“朝姑娘实在可爱至极。” 顾砚朝当即抬起头来,微微愣神,下一刻,薛原的手轻轻伸至顾砚朝耳畔,感受到少女僵硬而激动的身形,薛原眸中笑意更甚,却是徒手摘下少女身后一枝开的极好的西府海棠,递到少女眼前,不减温柔道:“娇花陪佳人,这株花便送给朝姑娘了。” 眼前的少女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伴随而来的却是另一番羞涩,随即接过薛原手中的花,微微低颌,嫣然出声道:“谢世子。” 薛原看着眼前少女春心萌动的模样,更生了几分调笑之心,因而假意叹息道:“我若是能有涵兄一半的福气,能有朝姑娘这般娇俏可爱的妹妹,却是要不甚欢喜了。” 少女听得薛原的话,不由脱口而出道:“我——我不愿做你的妹妹。” 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可仍旧一字不落的落进了薛原的耳中,薛原自然是明白少女话下之意,却还是忍不住生出逗弄之心,笑着反问道:“为何?” “我我” 饶是顾砚朝再胆大,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正局促不安时,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三妹?” 顺着声音看过去,顾子涵正渐渐走进,顾砚朝不由松了一口气,随之却是又有些失落。 顾砚朝给顾子涵行了礼,顾子涵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薛原道:“方才寻你许久,怎么走了这么远?” 薛原随性笑道:“被这儿的花香引来,一时贪看,忘了。” 顾子喊点了点头,迟疑地看了眼一旁的顾砚朝,薛原见此,笑着道:“恰好遇见了赏花的三姑娘。” 顾子涵“哦”了一声,这才道:“那咱们走吧,莫让祖父等久了。” 薛原点了点头,一旁的顾砚朝饶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蹲身行礼,目送着那耀眼的少年渐行渐远。 手中捏着那枝海棠,心却是像下一刻就要从喉中跳出来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前夕 入夜时分,偌大的定国府渐渐寂静下来,此时翡翠院里只有守夜的丫头还立在廊下,屋内顾砚锦的大丫头银珠正小心地给自家主子铺着床被,而银屏正挑了挑烛火,转头间,却见自家姑娘仍旧撑着腮坐在窗下面,窗外的夜风轻轻吹散了她的鬓发,她竟丝毫未察觉,一双眸子只失神地盯着右手拇指与食指间捏着的那朵西府海棠。 虽说是失神,那双眸子却灵动的很,时不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唇瓣一扬便是娇然一笑,脸颊也微微伴着红晕。 已经这般坐了足足半个时辰了。 自家姑娘,这是相思了。 银屏默默思忖着,想着白日里看见的那位奉国公世子,心也不由扑腾扑腾跳的快了许多。 那位奉国公世子当真是丰神俊逸的翩翩少年郎,若是能嫁给他,该是多幸福的事,若自家姑娘若真有那个福气,那她日后随着自家姑娘陪嫁过去,会不会有一日也能在奉国公园子里偶遇世子,让世子对她也 念到此,银屏只觉得自个儿的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手心都捏出冷汗来,不由拿冰凉的手去探自个儿滚烫的脸颊,唇间却是扬起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们说——” 坐在窗下的顾砚朝陡然回过神,撑着腮偏头看向银屏和银珠小心道:“世子他可也对我有意?” 原本铺床的银珠手中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家姑娘莫名问的是谁,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而发着愣的银屏却当即收了心思,看向自家姑娘欲说还羞的模样,唇瓣笑意翘得高高的,上前一边替顾砚朝关着格窗,一边笑着道:“依奴婢看,世子十有也倾心于姑娘了。” 顾砚朝一听到银屏的话,原本因不确定而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了下去,颇为受用,不由自主地又看向手中那朵娇嫩的花,痴痴一笑,随即喃喃道:“对,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那是当然。” 银屏也顺着顾砚朝的心思继续道:“不然世子如何那般夸赞姑娘,这朵娇艳的海棠花世子不送给大姑娘,却独独送给了姑娘您。” 这话说着说着,连银屏自己也不由信服了几分,一双眸子看向顾砚朝手中的海棠打趣道:“姑娘与世子,这是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了。” 顾砚朝闻言,脸颊的红云更深了几分,脑海中回想起白日里那俊朗的少年郎君逆光而立,与她那般温情蜜语,仿佛天地间便只有他们二人一般,唇瓣扬的极高,觉得如今心里只怕是吃了蜜也没这般觉得甜。 这一刻她觉得,今日与薛原在一起的时刻,应是她从记事起最幸福的一刻。 顾砚朝将手中的海棠放进书册里,小心翼翼地将花瓣展开,复将书册合上,静静地抱在怀里,看着眼前那明朗的烛火,唇瓣幸福地一扬。 从前她只觉得那些宝石珠玉美,华丽的衣衫美,今日看到了他唯独对她的笑,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笑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就像是日月之辉,只一瞬,便能摄人心魄,如同春日里徐徐的暖风,将她裹挟,让人依赖。 她此生,非薛原不嫁,这辈子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是让她做什么也可以 到了成北王府暮春宴这日,顾砚龄换了出行见客的新衣,只稍作装扮以示礼仪,通身看起来并不招摇却也绝不会让人看低了去。 谢氏也早猜测出了成北王府设此宴的目的,因而看到顾砚龄这身打扮并不奇异,只日常嘱咐了几分便罢了。 待顾砚龄来到了宁德院,见顾砚锦只换了蜜色的新裙,也是中规中矩的打扮,反倒是伏在傅老太太身边撒娇的顾砚朝,今日却是一身绛红遍地蝶花纹锦裙,戴着一整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耳边一对南珠吊坠,傅着少女的桃花妆,一双苏绣缎鞋上缀着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 这样一身不菲的行头,顾砚龄无需猜,便知道是傅老太太压箱底的东西,三房是断断拿不出来的。可见傅老太太平日里疼这个孙女儿是疼到骨子里了,这些好东西,傅老太太可从来没给旁的人过。 顾砚龄睨了眼一旁的顾砚锦,果然顾砚锦嘴唇微微抿着,到底是十一岁的小丫头,哪有不眼红的。 不过顾砚龄对顾砚朝这身赤金宫灯般的打扮并无所谓,毕竟这般成色的东西谢氏给了她太多,虽说谢氏对她在感情上并未像给钰哥儿的多,但在这些身外华贵之物上,谢氏对她是从来未吝啬过。 “阿九给祖母请安。” 傅老太太见顾砚龄来了,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忙招顾砚龄过去,顾砚朝瞥了眼走近的顾砚龄,不情不愿的行了礼,倨傲地一别头,坐到了傅老太太身边去。 原本除了十二岁的顾砚龄参加过京城圈里的宴会,下面的几个姑娘年岁小,都是第一次,而顾砚澜更是因年龄尚小,与此次宴会失之交臂,这会子还悻悻坐在一边,独自咬着帕子黯然失落。 按着这样的情况,府里该有个长辈领着几个姑娘去,也好时时有个提点教导的。 可傅老太太如今年龄长身份高,去这样的少女宴会有些不大称,谢氏缠绵病榻,也懒怠与这些宴会,秦氏与袁氏就更不必说了,在傅老太太眼中,一个是没成算的,一个性子又太绵软,两个没一个大气的。 要说平日,这样上台面与贵圈贵妇们交际的事该落在傅老太太尚还满意的俞氏身上的,可前些日子连着出事都与俞氏有关,傅老太太正憋着火,就没给俞氏好脸过,如今哪肯给俞氏这样一个脸面。 因而傅老太太思忖来思忖去,便将这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长孙女身上。 虽说才十二岁,不过这个孙女却是从小由谢氏教养,虽长在定国府,承的却是百年谢家的礼仪。那通身的气度,倒比有些大人做的还全。 且上次初进宫,便得了宫中宁主子和成主子的青眼,两宫皆赏赐了东西,可见这个孙女儿是个稳沉持重的。 因而傅老太太看着顾砚龄的眸光越发亲切,拉着顾砚龄的手寄予厚望道:“今日你们去赴宴,代表的是咱们顾家的脸面,作为长姐,你便要拿出长姐的样子来,今日领着两个妹妹去赴宴时,要时时提点,教导她们,也叫人看看我们顾家女儿的气度,莫叫人看轻了去。” 顾砚龄唇瓣微微含笑,蹲身道:“祖母放心,阿九定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的。” 傅老太太看了,颇为满意地看了眼眼前的少女,连连笑道:“那便好。” 能让谢家女儿提点,也总能让顾砚朝长进几分,给圈里的贵太太们一个好的印象,他日必能寻个好婆家。 傅老太太这边打的一手好算盘,哪里知一旁的顾砚朝压根儿不领情,倨傲地睨了顾砚龄一眼,嘴角一扬,她才不稀得顾砚龄,谁需要她照顾了。 顾砚龄自然将这一切收在眼中,唇瓣含着晦暗不明的笑意,今日若顾砚锦和顾砚朝能安安分分的倒也罢了,若不然,她可当真是要好好提点提点,让她们一次长记性,绝不会让傅老太太失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暮春宴(上) 傅老太太喜排场,因而此次为顾砚龄三姊妹各备了一辆马车,顾砚龄按着排辈自然扶着醅碧的手直直朝最前面的一辆马车走去,顾砚锦与顾砚朝紧随其后,分别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方落下,顾砚龄精神微微一松,身子略懒得靠在引枕上,由醅碧和落葵跪坐在侧伺候着茶点。 顾砚龄抬了抬眼皮,睨了眼眉目顺从的落葵,复又阖上了眼睑。 其实成北王府与定国公府一样,都坐落在华巷,中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因而顾砚龄阖眼方歇息了小会儿,便觉得马车一顿,随即便听到醅碧温声道:“姑娘,已经快行到成北王府正门了,前面道路堵了,只怕要下车步行几步了。” 顾砚龄微微睁眼,懒怠地抬了抬车帘,果然瞧着成北王府门口已停了不少的车马,不少的贵妇人正携着自家女儿,三三两两的随着人流朝王府正门走去。 如此车自然是行不动了,左右就两步路,顾砚龄也未多想,便由醅碧搀扶着下了马车。 刚刚站定,顾砚龄朝后看去,便瞧着顾砚锦与顾砚朝也由丫头伺候着缓缓下了马车。 顾砚锦笑盈盈的走到顾砚龄身边,瞥了眼前面攒动的人流小声道:“今日的场面看起来,怕是京城大半的贵府人家都来了。” 顾砚龄笑着微微颌首,再一睨眼,便看到顾砚朝百般不情愿的走了过来。 眼看着顾砚朝好不容易磨蹭着跟了上来,顾砚龄转身欲走时,却忽闻一阵肆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即便听得周围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顾砚龄狐疑地扫了一眼,只见不远处的少女都粉红着脸,拿帕子假意擦汗,眼角却是害羞地朝老远的地方止不住地瞟。 顾砚龄登时了然,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果然几个芳华正茂的少年郎骑着高头骏马而来,行在车马后终究也被堵住了,那排头的少年郎风流俊逸,挺直着背,居高临下的在众人中扫了一眼,待眼神落在定国公府车马时,眸中一亮,顿时化开了春风般的笑意。 少年利落的翻身下马,轻一撩袍,便朝着定国公府的车马旁走去,这一动作禁不住撩的人群更为沸腾起来。 论起风流来,薛原这个“京陵公子”若说第二,当真是无人敢说第一了。只这短短的时间,就不知又俘获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 顾砚龄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道:“走吧。” 谁知顾砚朝此时早已被勾了魂,害羞的站在那,只等着薛原上前来,能如上次般旁若无人的与她温语几句。 “姑娘。” 听到醅碧的提醒,顾砚龄偏过头来,看到顾砚朝这番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而下一刻,薛原已是走了过来,熟络地上前笑着打招呼道:“顾长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顾砚龄压下不快,礼貌地回之一礼,顾砚锦自然也如此,唯独顾砚朝此刻红晕蔓延至耳根,害羞地给薛原福了一礼,随即抬起头来,眸中忽闪忽暗,随即大着胆子,细若蚊吟的添了一句:“世子,好巧。” 薛原快速看了眼一旁神情淡然的顾砚龄,这才对着顾砚朝温柔笑道:“的确是巧。” 听到眼前少年接了自己的话,顾砚朝原本忐忑的心也落了下来,随即更为羞赧地偏下头,手中紧张的竟不知道该放到何处。 顾砚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果然许多人已经狐疑地看了过来,悄悄地在交流着什么。 再由着顾砚朝这般下去,便是将她们也要连累了,顾砚龄当即礼貌地朝薛原再一次福身,随即道:“站了许久,我们姊妹也该进府了,世子请便。” 薛原自然知道分场合,因而也未加阻止,温和的点了点头。 顾砚龄不多停留,转身便走,而此时的顾砚朝虽是不愿,却也知道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终究带着淡淡的失落,不舍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这才蹲了一礼跟了上去,随即朝着顾砚龄的背影恨恨地瞪了一眼。 成北王府的暮春分了两个场地,男客都在随音阁中,女眷则在一桥之隔的烟波水榭,顾砚龄一行穿花度柳,由王府的婢女引到了花厅中。 还未进去,便已听到少女娇俏的谈笑声,顾砚龄捻起湘裙,迈步走了进去,便瞧着花厅内已来了许多人,闻声转过头来,一瞧到排头的顾砚龄,当即便有好几位少女前来热络的与她打招呼。 顾砚龄是见惯场面的,自然游刃有余的与每个人都礼貌而不失气度的攀谈。 这一刻,顾砚龄身后的顾砚锦和顾砚朝才真真是体会到身为谢氏女的荣耀。 仿佛不论走到哪里,即便一身荆钗布裙,也总能成为众人热切攀附的焦点。好似只要能与谢氏女热络的说上两句话,身份气度便能不同一般。 而两相对比下,她们两人便不由成了陪衬。顾砚锦倒是神情自若,似乎习惯了,只今日格外打扮突出亮丽的顾砚朝却是极为不忿,狠狠地剜了顾砚龄一眼,几乎没冒出火来。 就在顾砚龄应付的也有些懒怠时,便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等了许久,你可算来了,我眼睛都快要看穿了。” 顾砚龄闻声回过头,便瞧着萧怀玥已走过来,热络地挽了她。 萧怀玥是成北王第十五子,安和郡王萧晗的嫡长女,也是成北王最小的嫡孙女宜阳县主,因着孙子辈的姑娘都已经出嫁,如今只留有方定亲,还未出阁的宜阳县主一个女孩儿,因而作为独苗的萧怀玥在府中也颇为受宠。 而皇室一向与世族谢氏亲厚,成北王也不例外,因此顾砚龄的母亲谢氏与成北王世子夫人和安和郡王妃也多有往来,一来二去,萧怀玥与顾砚龄倒成了手帕交,交情格外好。 顾砚龄唇瓣抿笑,难得熟络的看着萧怀玥道:“我一进府,不也直直地来找你了。” 萧怀玥轻笑出声,这才看到顾砚龄身后的顾砚锦和顾砚朝。 顾砚龄眼神示意身后顾砚锦两姊妹上前,语气缓慢而端庄的介绍道:“这是我的三妹妹顾砚锦,四妹妹顾砚朝。” 此刻的顾砚朝倒没犯傻,与顾砚锦一同上前,礼貌地给萧怀玥行了一礼。 看在顾砚龄的面子上,萧怀玥自然亲络地上前扶住二人道:“既是阿九的妹妹,便与我妹妹一般,二位妹妹快请起。” 话一说完,萧怀玥便又转身拉着顾砚龄笑着道:“方才听二婶和母亲提起你,老祖宗便也想瞧瞧你,快随我去见见老祖宗。” 萧怀玥口中的二婶自然就是世子夫人,而老祖宗便是成北王妃了,因而顾砚龄便由着萧怀玥引着朝花厅里面走去。 顾砚锦和顾砚朝尚不熟悉周围的人,自然也随同跟了上去。 进了里间,转过屏风,各府的贵妇夫人都在这儿,而犹如众星捧月般坐在正中,保养得宜,精神极好的老妇人自然就是成北王妃了。 顾砚龄不紧不慢走了上去,恭敬地给成北王妃请了安。 成北王妃看到眼前花样的少女,又听到萧怀玥介绍了少女的身份,通身打量了一下,不由浮起一丝赞叹的笑意,拉着顾砚龄上前问了几句话。那世子夫人与郡王妃也不时插几句笑语进来,引得老王妃高兴不说,倒把众人的目光也引了过来。 最后在顾砚龄一行出来时,老王妃给顾砚龄三姊妹一人赏了一套头面,只不过顾砚锦与顾砚朝的头面是一样的,独顾砚龄的不同,这其间的轻重便由此划分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暮春宴(下) 回了花厅,萧怀玥拉了顾砚龄坐在清净的地方说着话,时不时也会提到周围的这些贵女们,顾砚锦细细地在一旁听着,心底暗暗记着周围人的身份,而顾砚朝却是心不在焉的坐在一旁,虽想走,却找不到由头,也不知朝着哪个方向才能碰到自己想见的人。 正在这时,顾砚龄耳畔响起了顾砚锦颇为柔软的声音。 “长姐,那位姑娘是谁?” 萧怀玥同顾砚龄一起顺着顾砚锦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火红罗裙,一身装扮堪为艳压群芳的少女由人群簇拥着进来,高昂着下颌,唇角得意的飞扬,有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张扬之美。 萧怀玥神色有些说不上来,倒是顾砚龄,唇瓣微微一勾,轻巧的吐出一句来。 “卫阳郡主独女,储怡宁。” 顾砚锦微微思忖一番,随即热络地与萧怀玥攀谈道:“那便是玥姐姐的堂妹了。” 萧怀玥笑容淡淡的,只微微应声,并未将话题延续下去,顿时将顾砚锦的攀谈之心给浇灭了。 顾砚龄在一旁唇瓣微扬,只怪顾砚锦这是第一次赴宴,不知个中关系。旁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储怡宁这个成北王府的外孙女与萧怀玥这个亲孙女关系并不好。 原因不过是萧怀玥不喜储怡宁靠着成北王府的张扬跋扈,而储怡宁则对萧怀玥这个嫡亲的身份嫉恨罢了。 不过片刻,人群再一次热闹起来,闻声看去,一个身穿绛紫宫裙,高高挽着发髻,神情略显冷傲的少女由婢女搀扶着穿花度柳而来。 顿时间,花厅中许多少女已是热络地上前去迎接,那少女的神色却始终淡淡的。原本众星捧月的储怡宁骤然被众人忽视,一转头间,不掩愤恨地看着身后款款而来的人。 顾砚龄偏头瞧见头疼的萧怀玥,不由轻笑出声,她可是知道萧怀玥头疼的是什么。 这京城里有名的两大对头算是聚在一起了。 只见那宫装少女与储怡宁擦肩而过时身形一顿,自下而上极为随性地扫了储怡宁一眼,随即不掩嘲讽的道了一句:“方才远处一见,我还以为大白天的点了一盏红灯笼呢。” 话一出口,当即便有少女憋不住的轻笑出声,储怡宁一听,立即就要发作。 萧怀玥眼看着不对,忙上前去,顾砚龄瞧了,也紧随其后,同萧怀玥一起给那位少女行了一礼。 “郡主。” 那少女冷淡地转头,扫了顾砚龄二人一眼,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老祖宗方才还在念叨,若是郡主来了,便要请到里间去说说话呢。” 萧怀玥与储怡宁不一样,到底是成北王的嫡孙女,因而平懿郡主还是要给萧怀玥几分面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有劳县主了。” 萧怀玥与顾砚龄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引着平懿郡主萧陵去了里间。 储怡宁俏脸含怒的立在那,周围满是巴结的少女在一边劝慰着,顾砚龄摇了摇头,转身朝人少的地方去,一旁的顾砚锦这才压低声音问道:“长姐,方才那又是哪位郡主?” 顾砚龄偏头看了眼等待答案的顾砚锦,再一扫人在这儿,心不在这儿的顾砚朝。 哪一个有成算,哪一个没成算,一眼便能瞧出来了。 顾砚龄倒也认真的与顾砚锦讲了。 “方才那是当今昭懋长公主的独女,平懿郡主。” 顾砚锦一听,当即明白了,昭懋长公主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如此这位平懿郡主的身份足见贵重了。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王府中这才正式开宴,顾砚龄因着谢家的缘故,坐在了离成北王妃,世子夫人最近的那桌,顾砚锦和顾砚朝则被分去了另一桌。 在顾砚朝嫉恨地目光中,顾砚龄格外淡然自若,只是一扫自己所在的这一桌,也不由与身旁的萧怀玥一样感觉到头疼。 只平懿郡主与储怡宁分在了这同一桌,便注定了不能平静。 顾砚龄也只佯装未察桌上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自顾自地优雅用筷箸夹了自己喜欢的,恰在这时,她抬头间对上了一个少女温柔的笑眸。 顾砚龄回之一笑,她的脑海清晰地记着,眼前这个温柔有礼的少女是徐阁老的嫡长孙女,写得一手好丹青,是世人口中的京陵第一才女徐成君。 顾砚龄对这个少女并不怎么熟悉,不过她的祖父徐阁老,顾砚龄却是很清楚,既是一只狡诈的老狐狸,也是个狠绝的阴谋政客。 因着此,顾砚龄对这位徐成君也不由抱着几分疏离的态度。 好不容易用完了宴席,萧怀玥作为东道主,却不能只与顾砚龄说着体己话,因而萧怀玥便被郡主夫人唤去前厅招待女眷,顾砚龄便寻了处亭子图个清静。 顾砚朝不愿与顾砚龄一道,顾砚龄也懒怠应付,便由着她去了,顾砚锦随着顾砚龄在亭中说了会话,也起身去寻方便。 顾砚龄淡淡睨了眼顾砚锦走远的身影,略微思忖了片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赏着园中的景致。 而推脱离开的顾砚锦走出人群的视线,果然在石桥不远处看到了踌躇犹豫的顾砚朝。 冷眼睨了桥上几个俊朗少年的身影,顾砚锦唇瓣了然的一勾,朝着顾砚朝走去。 “四妹妹好兴致,独自一人在这赏景。” 顾砚朝闻声转头,看到笑意嫣然的顾砚锦不由皱了皱眉,继而倨傲地转过头道:“与你何干?” 顾砚锦并未因此被激怒,反倒笑意更深,凑到顾砚朝耳畔,瞥着桥上的翩翩少年郎,似是打趣般低声呢喃道:“只是不知,四妹妹瞧得到底是景,还是景中的人。” 顾砚朝闻声脸颊微微一红,顺着顾砚锦的目光看去,瞬间回头强装嗔怒道:“你想说什么!” 顾砚锦笑着站直身子,手里把玩着帕子,一双坦然的眸子看向顾砚朝道:“我不过是想让四妹妹得偿所愿,嫁个如意少年郎罢了,妹妹动怒做什么?” 顾砚朝冷冷睨了顾砚锦一眼:“你会有那么好心?” 顾砚锦轻笑出声,随即认真道:“不论你我姐妹间如何,在外人眼中,你我都是一体的,若妹妹能寻个身份贵重的人嫁过去,自然对我们其他姐妹的婚事也有好处,既是好事,我为何不愿?” 顾砚朝微微凝眸打量着顾砚锦,想要看出些什么来,顾砚锦却是毫不回避,更为语重心长道:“我虽与奉国公世子不熟,但依着京陵公子的名号,妹妹嫁过去必不会差的,再者,我方才瞧世子对妹妹也颇为不同,这可当真是好事,妹妹当好好把握时机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反将一军 顾砚朝听到顾砚锦这般说,自然欢喜,但随即也有些懊恼,她如何不知道要把握时机? 可当着这么多人,她总不能上前去一表心意吧。 顾砚锦从顾砚朝沮丧的神情中一眼就看出了门道,随即压低声音,颇为隐秘道:“不知妹妹可听说过一件事?” 顾砚朝转头瞥向顾砚锦,倒想看看她要说什么,顾砚锦颇有深意的凑到顾砚锦耳畔笑道:“从前薛世子曾在钦安伯府中救过一个落水的婢女,后来顾着人家姑娘的名誉,便将那姑娘收做了贴身丫头” 说到此,顾砚锦语气越发耐人寻味。 “一个普通的婢女尚且如此,若是换做闺阁的小姐,以薛世子怜香惜玉的性子,只怕为了人家小姐名誉,将人娶了也不是不可能。” 顾砚朝再是一根筋,顾砚锦言尽至此,也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果然,顾砚锦从顾砚朝眼中隐隐看到了闪烁的希望与期冀,顾砚锦不由有些想笑。 坠入爱河中的女子果然蠢钝不堪。 “只不过——。” 顾砚朝闻声微微皱眉,颇为认真的等着后话,却听到顾砚锦缓缓道:“薛世子对长姐似乎也有几分不同,若是薛世子与长姐在一起,在众人眼里,也的确是门当户对的。” 顾砚朝一听到此,便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当即要炸起来。 顾砚锦见此慌张的止住了话,这才佯装失言道:“我也不过是揣测,倒不定是真的,妹妹也莫要多想。” 说完,顾砚锦便寻了理由走开了。 将话点到就好,能不能领悟,就看顾砚朝那并不伶俐的脑子了。 待顾砚锦回到亭中时,顾砚龄便瞧到顾砚锦步伐微微有些虚晃,半个身子都倚在画阑身上,微微拧眉,拿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顾砚龄见此,淡然的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将茶盏放在石桌上,起身有些担忧的上前搀扶着道:“三妹这是怎么了?方才出去还好好的。” 顾砚锦由画阑搀扶着好不容易坐下,这才略有些惫懒道:“许是方才一时贪杯,多饮了几倍桂花酿,这会子后劲像是上来了。” 顾砚龄眸中淡淡一闪,随即问道:“那便找宜阳为你寻个休息的屋子罢——” 眼见着顾砚龄朝外走,顾砚锦忙一把拉住顾砚龄的衣袖,顾砚龄转过头时,顾砚锦已然体贴的摆了摆手。 “宜阳郡主正招呼着贵客,如此岂不是为人家添麻烦,只要不起身走动便还好,我在这里略坐坐,一会儿子酒劲散了也就好了,姐姐莫要再替我多跑一趟,叫人家以为我们顾家的姑娘都娇气。” 正这般说着话,顾砚龄余光中便睨到顾砚朝气势冲冲的走了过来,到了面前连长姐也未曾叫一声便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顾砚龄淡淡瞥了顾砚朝一眼,随即道:“四妹妹有何事,说便好。” 顾砚朝逡了眼顾砚锦一行人,随即默然与顾砚龄对视片刻,一旁的顾砚锦似是有些尴尬,这才礼貌地站起身,打破僵局道:“既然四妹有体己话要与长姐说,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顾砚锦便示意画阑扶她起身道:“我们出去走走。” “三妹留下吧。” 顾砚龄陡然开口,转而看向顾砚锦,语中不无关切道:“你方才不还说宴席上酒饮多了些,这会子正头疼,你留下来在这歇息,我与四妹妹出去说会话便回来。” 说完顾砚龄起身便朝外去,而顾砚锦则由画阑扶着又安安稳稳坐了回去。看着顾砚龄和顾砚朝双双离去的背影,唇瓣微微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当顾砚龄与顾砚朝走出顾砚锦的视线时,顾砚龄状似无意般看向醅碧道:“这会子倒觉得有些凉,你去替我向县主借一件披风来。” 醅碧迟疑地扫了顾砚朝一眼,姑娘不是带了披风么?为何—— 正这般揣测着,当醅碧的眼神与顾砚龄骤然交汇时,当即明白了什么,眸中微微一凝,随即垂下眼眸顺从道:“是。” 顾砚朝见走了个醅碧,心里更是巴不得。 待顾砚龄一行走到池塘边的垂柳下,顾砚朝这才定定看向顾砚龄,半点顾不得矜持道:“叫你来,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奉国公世子?” 顾砚龄一听,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玩味的表情让顾砚朝很为不忿,顾砚龄却是收起了笑意道:“四妹妹只怕是想多了。” “那世子为何与你那般亲近?” 顾砚龄故作不明的“哦?”了一声,继而挑眉看向顾砚朝道:“何时?” 于顾砚朝而言极为重要的那一日,却被顾砚龄这般等闲视之,顾砚朝只觉得心里已是憋不住的火,随即咬着牙道:“那日世子登府拜访,在定国府后花园中。” 话音一落,顾砚朝这才淡淡得“哦”了声,随即不咸不淡吐出了一句让顾砚朝几乎炸起来的话。 “那你应该去问他,与我何干?” “你!” “顾砚龄,你最好别打世子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远远看到顾砚朝大为光火的模样,顾砚锦立在一株垂柳下,不由拿帕子掩了掩嘴边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萧怀玥的声音。 “顾三姑娘?” 而这边,顾砚龄知道顾砚朝的脾气已是憋到了极致,神情却是愈发淡漠,全然无视顾砚朝的警告,只淡淡道:“如果四妹妹的问题问完了,我便走了。” 话一说完,顾砚龄转身便要走,顾砚朝见此,也是一着急,慌乱犹豫间,脑海中只隐隐觉得这是最后的时机,若是再不抓住,便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顾砚朝当即抓住了顾砚龄的手,眼角一瞥身旁碧波如玉的池子,眼一横,咬着牙便要顺着力掉下去。 谁知道她还未动手,身旁却传来顾砚龄压低的惊呼声,随即便瞧着身旁的顾砚龄脚下一崴,身子便要歪下去。 顾砚朝微微一愣,还未缓过神来,萧怀玥却是恰好疾步赶了上来,用了些力将顾砚龄扶起,神情一慌,丝毫不掩担忧道:“怎么样?伤到脚没?我这就让人去唤太医。” 顾砚龄摆了摆手,就着萧怀玥的手站好,将手覆在萧怀玥手上,轻声安慰道:“只是不小心崴到了,略坐坐就好了,何必请太医,倒叫世子夫人她们担心。” 萧怀玥见此,这才冷冷扫了顾砚朝一眼,方才从远处看着,落入她眼中的,便是眼前这顾四突然出手推搡了顾砚龄一把。 年纪不大,人却是这般刻薄。 顾砚朝收到这眼神不由一愣,随即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远处的少女们都渐渐聚了过来,打量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揣测怀疑,顾砚朝再傻也明白出了什么,顾砚龄这是反将了她一军!怒火中烧下,顾砚朝再顾不得什么,当即怒极出声。 “顾砚龄,你——” 然而顾砚朝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好整以暇的插了进来。 “定国公府真是好教养,做妹妹的竟是这般与长姐说话,倒是叫人开了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扭打 顾砚朝闻声带着敌意的看过去,却是见储怡宁由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与你何干?我定国府的教养,还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来说!” 在顾砚朝眼中,储怡宁不过是成北王府的外孙女,自己并不比她差多少,因此脾气丝毫未收敛几分。 “好个牙尖嘴利的人。” 储怡宁逼至顾砚朝身前,因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道:“敢与我这般说话的,你是第一人,你可别忘了,这是在我们成北王府,可不是你定国公府。” 顾砚朝一听,当即火气也来了,冷笑连连道:“我只知道成北王府有宜阳县主这位亲孙女,竟不知一个外姓的人何时成了成北王府的人了。” “啪——” 电光火石间,储怡宁反手就给了顾砚朝一个巴掌,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顾砚朝懵了,众人更是愣了,只有掩不住怒意的储怡宁狠狠瞪着顾砚朝,优哉游哉的放下手,唇边不掩讥诮道:“既然顾四姑娘不知道我储怡宁,我这便帮你好好记上一记。” 原本在储怡宁一进府时,巴结奉承她的那些少女便已经来告诉她,方才在成北王府门口,这个定国府的顾四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奉国公世子薛原说笑,不知廉耻的勾引薛原。 今日有几人不知这暮春宴是为她储怡宁而办?又有几人不知她心中属意奉国公世子薛原已久?这一场暮春宴不过是双方长辈默许下,提亲前走的一个过场罢了。 如此下来,储怡宁已是看顾砚朝不顺眼,觉得是个妖艳的狐媚子,而储怡宁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视她为攀附外家的外姓人。 不多不少,顾砚朝算是将储怡宁的两个大忌都犯了,与她而言,这一个巴掌着实算少的,依着她平日的性子,早就拿鞭子将眼前这个不要脸的顾四抽一顿好的! 而一向被人捧在手心的顾砚朝当着京城众贵女面挨了储怡宁一巴掌,此刻只觉得又羞又恼,一股怒气冲心直上窜至脑门,激动之下连声音都变得尖利了几分。 “你凭什么敢打我!” 话音刚落,在众人还没从那一巴掌缓过神来前,顾砚朝便拼了命的朝储怡宁扑去。那储怡宁平日里也是个厉害的,两个人当即在众人面前扭打起来。 顾砚龄作为长姐,自然上去拉,却被顾砚朝甩手一打,退开了好几步。 此时已回来的醅碧忙将顾砚龄扶稳,生怕顾砚龄伤着了,顾砚龄睨到一旁假意劝架的顾砚锦,再一扫当前混乱不堪的场面,唇角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可是上天给她的时机了。 顾砚龄急着再上前,眼见着又要去拉对面的储怡宁,脚下却是不小心恰好踩到顾砚锦拖在地上的裙尾。 众人都忙着拉架,自然没注意到脚下这一幕。 而就在这样拉拉拽拽,你推我搡之间,顾砚锦冷不丁被裙尾一绊,当即重心不稳,眼看着就朝前扑去。 而顾砚朝恰巧就在顾砚锦身前忙着扭打,却是猛然被一个人全然撞了过来。 顾砚朝哪里承的住这般力?身子当即被撞得一偏,连着倒在扭在一起的储怡宁身上。 随即在众人倒吸冷气声中,“噗通c噗通”连着两声,两个娇俏的身影齐齐落下了水,而顾砚锦因着被近前的顾砚龄给暗暗拽了一下,才站直了险些也要坠下去的身子。 而几乎在同时,顾砚龄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四周顿时死寂,随即池中传来的扑腾打水声,和少女惊慌的呼救声,又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热油中,登时炸开了锅。 在场的都是闺阁少女,哪里见过这般混乱又惊险的场面,当即慌乱开来,一些胆子小的甚至已经哭出声来。 “可有会水的人?” 一个少女的声音格外清亮的响起,闻声看去,顾砚龄分外冷静的神情竟令众人不由也安静了几分,几个随从的婆子这才回过神来,颤声道:“我会。” 顾砚龄目光扫过去,毫不拖泥带水道:“你们快去将两位姑娘拉上来。” 那婆子这才反应过来,连鞋袜都来不及脱,一个纵身便跳了进去,顾砚龄随即又看向身旁的银屏道:“快去将四妹的披风拿来。” 然后又偏头对将缓过神来的宜阳县主萧怀玥道:“阿玥,快派人将此事告知世子夫人,请世子夫人尽快腾出离这最近的一间屋子,烧上炭火和热水,做上姜汤,将大夫也一起请来,太医就莫要劳烦了。” 萧怀玥听到这里,彻底定了神,忙听从的去了。 而此时闻声从桥上赶过来的少年们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两个少女慌乱的在水中挣扎,案上的人皆举手无措,乱了阵脚,唯独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冷静自若的站在人群中,有礼有序的吩咐好一切。 待仔细看清少女姣好的容颜,少年郎们不由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薛原,方才在王府门口与薛原说话的,不就是这个少女? 好像是定国府长姑娘? 少年们顿时了悟,看向少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赏和感慨。 到底不愧为百年谢族的女儿,若能将这样经得起场面,顾得了大局的少女娶回去,那后宅岂不是无忧了? 想到此,少年们正要随着薛原赶了过去,谁知那两个凫水的婆子倒也利索,已然嵌着顾砚朝二人游到了岸边,案上的仆子忙上前合力将人拉了起来。 顾砚龄随即便让已取了披风回来的银屏将披风搭在顾砚朝身上,而让醅碧将手中的另一件披风搭在了全身湿透,同样滴着水的储怡宁身上。 未想到,一句借口话,如今醅碧取来的这披风倒真是派上了用场。 眼看着顾砚朝昏迷未醒,而储怡宁也是惨白的一张脸,鬓边的发丝湿哒哒的贴在颊边,因着呛了水不停住地咳嗽。 薛原本想上前问问可需要帮忙,但转念一想,男女有别,这个时候实在不是他该出手的。 这时萧怀玥的贴身丫头也已经急急忙忙的小跑过来,气都来不及喘,急急蹲身行了一礼道:“长姑娘,最近的春华阁已经腾了出来,大夫也已经在路上了。” 顾砚朝听了,当即转头对两个看起来强健些的婆子道:“快将两位姑娘背去春华阁。” 那两个婆子当即领命将顾砚朝二人背在背上,急忙就朝春华阁去了。顾砚龄作为顾砚朝的长姐,自然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反倒将薛原这一行人给晾在了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把她拖下水! 待到了春华阁,成北王府的世子夫人闵氏,安和郡王妃石氏都已经满脸忧色的等在了屋外,顾砚龄一行人上前请了安,两相又静默下来,立在屋外焦急的等着大夫的消息。 直到大夫出来,亲口说了无大碍时,闵氏和石氏都不由抚胸舒了一口气,说到底这场暮春宴是她们所办,若是宴上出了半点事,她们又如何给储家和顾家交代?尤其这储怡宁还是成北王和老王妃的心头肉,那还不得连累她们挨骂? 因着顾砚朝还未醒,众人便随着闵氏和石氏先去瞧储怡宁,一进屋便是炭火烘烘的热意,储怡宁紧紧裹着被子靠在引枕上,由着丫头一勺一勺的喂着滚烫的姜汤。原本紧贴在颊边的湿发已被烘干,只有小脸和嘴唇还微微泛白。 “宁姐儿怎么样了,你可把舅母的魂都吓没了,好好的怎么就掉池子里去了?” 闵氏坐在储怡宁床前,不无后怕地抚着储怡宁的手问着话。 储怡宁听了,紧抿着嘴没说话,倒是储怡宁身旁的丫头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个干净。 闵氏和石氏也算是听明白了些,唯独疑惑的,不过是顾家四姑娘与顾家长姑娘说话不敬,没分寸,也是人家自家的家事,储怡宁巴巴儿跑去抱不平什么? 闵氏和石氏二人自然不知道中间还有薛原这笔风流债的缘故。 不过这事倒叫她们也为难了,储怡宁为着人家的家事先去招惹的顾四,又是储怡宁动手打人在先,如今两个姑娘都落了水,说谁的不是都不对。 但是从丫头的字里话间中,闵氏和石氏对顾砚朝的印象已是低到了极点。 言语无状,公然厮打,这哪里是正经公侯人家的姑娘做得出的? 就在这时,顾砚龄不卑不亢的走了过来,颇为懂礼而谦谨地给闵氏和石氏二人行了礼,随即颇为歉疚的看了储怡宁一眼道:“四妹妹性子急了些,这一次是四妹妹冲动了,这才无意间冲撞了宁姑娘,我这个做长姐的在此替四妹妹向宁姑娘赔礼了,但四妹妹绝无恶意,还望宁姑娘原谅。” 话说完,顾砚龄又转而对闵氏和石氏更全了晚辈的礼道:“因着四妹妹年纪尚小,一时糊涂,耽误了这次王府的暮春宴,过几日,必要由家中长辈亲自携我们姊妹来府向各位长辈赔礼的。” 说着眼前的少女又深深地行了一礼,虽是蹲礼,姿态也谦恭,眉目也顺从,可少女却丝毫不显得卑微,反倒让人看出几分气度来。 少女这话说的就更好了,说了半天不过是女儿家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冲撞了,天大的事愣是叫人说的像是小了许多。可偏生人家姿态还极好,主动赔礼不说,他日还要专门登府赔礼的。 若是自个儿再表现的不快和责备,便显得有几分得理不饶人了,更何况储怡宁在京城圈里跋扈惯了,又虚长顾家姑娘几岁,今日在众人眼里更像是挑事的。 “两位姑娘没伤着便好,说到底终究是女儿家的小事,顾四姑娘年纪小,我们做长辈的若过分责怪,岂不是小气?” 闵氏眸中带着长辈体贴的笑意,玩笑般对着石氏说了几句,这才看向储怡宁道:“宁姐儿说是不是?” 世子夫人闵氏是王府后宅实际的管理者,一向是长袖善舞,将上面老王妃哄得开心不说,将各房也是治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储怡宁自然不是傻的,若是再闹得大了些,终究对她也没什么好处,要知道,挑事是她在先,打人更是她在先,如今倒不如大而化之。因而她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随即垂下眼睑顺从道:“舅母说的是。” 安抚好了储怡宁这边,闵氏和石氏又去了隔壁顾砚朝所在的屋子,此时的顾砚朝早已醒了,骤然看到进屋的众人站满了屋子,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顾砚龄身后的顾砚锦淡漠地睨了这个四妹一眼,随即心下哂笑。 顾砚朝仿佛永远都是这幅没脑子的模样,闯祸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等到收拾乱摊子时却是跟只鹌鹑一样了。 那闵氏见顾砚朝这幅模样,虽也不大喜欢,但到底没表现出来,倒是颇像怜爱晚辈的长辈般对顾砚朝道:“四姑娘可好些了?春日里池子到底是有些凉,今日这事——” “是三姐!” 原本闵氏打算安抚几句也就罢了,谁知眼前不知是因冷还是因怕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少女陡然打断自己的声音,闵氏正觉有些不豫时,便瞧着小脸白的像澄心堂纸一样的顾砚朝突然跪坐起来,抬手一边指向人群中,一边语中哽咽道:“三姐,我自知性子直,时有得罪三姐之处,可妹妹从来都是无心之过,三姐怎么竟狠心将我推进水里?” 许是委屈到极致,又许是话语激动,顾砚朝指着的手不由都有些颤抖。 听到这番话的众人懵了,而站在人群中被顾砚朝直直指着的顾砚锦更是脑子一轰,看到众人或诧异,或揣测,或窃窃私语的模样时,更是难得的无措起来。 然而顾砚锦又如何知道,顾砚朝现在当真是因为怕极了。 前些日子在府中因为一些小事,祖父与祖母便已经罚了她两次,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明日只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回府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想。 若真的叫祖母都对她彻底失望,厌弃她了,那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她不能就这样担下责任,她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即便不能替她承担所有过失,多一个人,总比她一个人受要好的多。 而当时摔在她身上的,恰好就是顾砚锦,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顾砚锦便是想辩解,也没那么容易。 抱着这般的心思,顾砚朝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般,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死死咬住顾砚锦,绝不松口! “我——” 顾砚锦脸色煞白,从来镇定的她也禁不住慌乱了,在看到顾砚朝委屈而惊怕的眼神中,她将手紧紧攥住,随即眼泪大颗大颗的坠落,一边摇头,一边委屈的辩解道:“四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原本是想去拉你,却因为裙尾绊住了,这才——” 当顾砚锦目光触及顾砚龄时,当即眸中满是希冀,上前一把抓住顾砚龄的衣袖,更为委屈的哽咽道:“长姐,我真的没有。” 眼前的少女小脸苍白,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的往下掉,而少女紧紧抓住顾砚龄,就像是最后的希望般,嘴唇翕合似是还想说话,终究死死的咬住了下唇,似是将满腔的委屈都含在了心里。 一个少女坐在床榻上哭,另一个站在下面哭,倒是叫众人也一时分不清是非来。 顾砚龄看了眼身旁委屈万分的顾砚锦,又看了眼惊惶无措的顾砚朝,终究抱歉的开口道:“四妹妹这是落了水吓着魂了,说话一时不清明,还望各位夫人体谅。” 众人闻声都了悟的点点头,只怕这顾家姑娘是落了水,撞到水里的水神,惊了魂儿了,小小年纪,第一次赴宴便遇上这样的事,也是怪可怜见的,可谁叫她遇着储怡宁这样“威名远扬”的主了。 顾砚朝听到顾砚龄似是在替顾砚锦辩解,当即就要插话,却被顾砚龄冷不防的警示给楞得坐了回去,顾砚龄随即垂下眼帘从容的致歉道:“四妹妹看着精神不大好,阿九只怕要与两位妹妹先行回府,将事情禀给家中的长辈才是。” 闵氏一听,倒是分外满意,若再闹下去,当真是要把这暮春宴搅黄了,这会子她瞧着顾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竟没一个有好印象。因而也不再多挽留,面上却仍是佯装担忧道:“你说的是个道理,我这个做长辈的便不留你们了,待以后,你要时常来府里寻我们阿玥,咱们阿玥可是见天的盼着你的。” 顾砚龄听了抿嘴一笑,便是应了。 闵氏这是在众人面前全了她的面子,虽然背后更多是因为谢家和他那位阁老祖父的缘故。 闵氏和石氏临走前又安抚了顾砚朝几句,睨了眼一旁的顾砚锦,这才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而顾砚龄全然忽视顾砚朝不甘又愤恨地眼神,嘱咐着醅碧她们备好马车,便叫画阑和银屏扶了顾砚锦和顾砚朝,一同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雷霆 待马车停到了定国府侧门,落葵伶俐地下了马车,顾砚龄随之由醅碧扶着,左脚刚踩在脚凳上,却不想一个不稳,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踩空下去。 落葵眼尖,当即上前一把扶住顾砚龄的手肘,语气还不掩焦急道:“姑娘小心!” 顾砚龄下意识的也猛攥住了落葵,这才稳直了身子,转而睨了眼眉目低垂,颇为顺从的落葵,不由多打量了几分。 待顾砚龄稳稳的下了马车,便瞧着顾砚锦和顾砚朝也相继走了过来,与往日的眼高于顶不同,这会子的顾砚朝紧紧攥住搀扶着她的银屏,小小的身子裹在披风内,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竟有几分瑟缩。 当看到定国府敞开的侧门时,顾砚朝的脚步不由有些僵滞,神色犹豫间,竟一时不敢再往前走。 相比于顾砚朝,此时的顾砚锦倒是坦然的多,但她掩在眸底的慌乱与忧色却还是被顾砚龄看的透透彻彻。 顾砚锦的确比顾砚朝心思深沉,但此时的顾砚龄很想看看,碰到顾砚朝这般蛮横不讲理的,到底谁更胜一筹。 果然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在京城的贵圈里,即便只出了小小的风波,也不愁传不开,传不快的。 当看到老太太身边的阮嬷嬷正等在必经的影壁前时,顾砚龄心下了然,不紧不慢的瞥了眼身旁的顾砚锦,果然强自镇定的顾砚锦也脸色一白,一时没缓过神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当顾砚龄一行到了宁德院,便瞧着正屋外面的廊下规规矩矩的站着侍奉的丫头们,竟无一人敢像平日那般逗弄廊下养着的几只红嘴鹦鹉。 偌大的院子,安静的只能听得清冷的微风拂过衣裙发出的细微声音。 当踏上石矶,丫头沉默地掀开了洒金软帘,顾砚龄便随着阮嬷嬷捻裙走了进去。 当穿过那扇屏风,便瞧着谢氏,俞氏,秦氏,袁氏都坐在里面,与谢氏淡然目光相反的是,俞氏三人转过头来,脸上无不是担忧与紧张。 而傅老太太仿佛入定般坐在罗汉床上,微微闭目似是在养神,可那紧皱的眉头,黑沉的面色,下沉的嘴角让人觉得,这分明是山雨欲来之势。 感觉到身旁两个身影微微一滞,顾砚龄心下哂笑,却是淡然自若的朝傅老太太面前去。 “给祖母请安。” “给老祖宗请安。” 三个少女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可随之而来的寂静却是让人更觉得紧张与压抑。 此刻的顾砚朝心如擂鼓,渐渐觉得自己今日真的是错了,可是却也无力挽回了。 偏房内的西洋座钟一下又一下的走着针,每一下都如锯子拉割着朽木发出的声音一般,枯哑而又压抑,几乎让人紧张的要屏上了呼吸。 此时顾砚锦身子站的极直,可没有人知道,她的手心攥的满满都是汗,几乎要浸湿了她手中的丝帕。 顾砚朝从未见过老太太这般,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险些快站不住身子。就在她承受不住,要开口打破平静时。 傅老太太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冷厉的眸子正好对上了顾砚朝,让顾砚朝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些即将要从喉间挤出来的话也被生生压了回去。 “跪下!” 傅老太太的眸子定定扫过眼前的三个少女,随后从喉间溢出了这两个简单而不容置疑的字。 当谢氏听到时,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随即看了眼眼前平静的顾砚龄,终究又归于沉默。 而顾砚龄却是毫不犹豫,从善如流的用纤纤双手攥起曳地的裙尾直直地跪了下去,顾砚锦只怔了一瞬,也跟着跪了下去。 只有顾砚朝闻言一愣,当眼神触及到傅老太太冷厉厉射过来的目光时,心下的委屈,紧张与不安都再也憋不住,一齐从喉间冲撞了出来,鼻头一酸,随即眸内泛着盈盈水光,语中带着哭腔道:“老祖宗,我” “跪下!” 傅老太太骤然拔高声音的一呵,硬生生打断了顾砚朝的话,目光慑人的逼视着,语气越发严厉。 “现在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究竟是谁教你的礼仪规矩!还是说,礼仪规矩都喂了狗了?” 听到这话,不说顾砚朝吓得腿一软直戳戳跪在了地上,就是此刻的秦氏也如坐针毡,愈发没了主意。 见到三个孙女都已经规规矩矩的跪在那,傅老太太一眼扫过去,不由觉得气的脑仁儿都疼了。 那朝姐儿明明也算是她带大的,怎么就会这么没脑子?尽干出些鸡飞狗跳的事,几乎要将她的老脸都丢尽了。 想到这儿傅老太太不由将手肘撑在扶手上,随即闭眼轻揉了揉太阳穴。 再睁眼时,瞧到了跪在顾砚龄身后的顾砚锦,瞬然间只觉得这个孙女的脸竟和俞氏的那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没一个省油的东西! “阿九,你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砚龄闻声抬头,便瞧着傅老太太许是糟心透了,分外头疼的扶着额头,摆了摆手让她说话。 顾砚龄眼眸低垂,随即出声道:“回祖母,今日在成北王府,四妹妹来寻我说话,因” “老祖宗!” 顾砚朝哪里敢让顾砚龄说下去,若是她私下倾慕奉国公世子,寻衅长姐的事情被公之于众,依着老祖宗现在的火气,便是关进省悟房都是轻的,指不定会一气之下将她送去家庙。 送去家庙的闺阁小姐,有几个能有好未来的? 顾砚朝想到此,愈发害怕,再也顾不得,当即语声尖利的打断了顾砚朝的话,因着激动,连破音了都未曾察觉。却还根本不给顾砚龄插话的机会,愈发连珠炮一般道:“不过是因为我与顾” “我与长姐说话时唤了长姐的名字,那储怡宁就来出言讥讽我没教养。” 越往后说,顾砚朝愈发激动,也愈发觉得自己有理,却丝毫没注意到傅老太太的脸色已沉到了极致,反倒有几分不服气的挺直腰杆儿道:“我听了自然不舒服,她储怡宁算什么?凭什么来说我们定国公府的教养?所以我不过出言回了她一句,她竟然就敢打我,我我才还手的。” 说到最后,顾砚朝到底底气又弱了几分,小心地觑了傅老太太一眼。 此刻的傅老太太只觉得要气急攻心了,当即攥着手里的茶杯,咬着牙,怒极反笑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回了她句什么?” 顾砚朝见傅老太太面色有些不对,因而愈发小心翼翼的嗫嚅道:“我不过说在成北王府里我只知道有宜阳县主这位嫡亲的孙女,不知道何时一个外姓的人也敢称是成北王府的” “哐当!” 傅老太太再也没忍住胸腔的怒意,一把抓起手下的茶杯砸了过去,那青花的茶杯当即落在地上,炸裂开来,碎片溅了一地,惊得众人轻呼,顾砚朝更是吓得大哭起来。 要不是她方才躲得快,那茶杯便是直戳戳朝她来的。 然而傅老太太却再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轻描淡写的偏袒顾砚朝,反倒咬牙冷笑道:“你还有脸哭?要我说,人家打你打得好!” 顾砚朝听得身子一怔,抬头委屈的辩解道:“我又没说错,她不过一个外姓的,要论起来,她身份如何就比我高贵了?我又何苦要受她的欺辱?” 说着顾砚朝越发不甘,抬手就要去擦泪,谁知傅老太太眼角一吊,当即反手指着她怒斥道:“何苦?” “那褚三是成北王和成北王妃心头上的人,全府上下都捧着,宠着,上面还有个列位四妃之列的姑母,封了爵位的皇子表兄,你说是何苦?” 傅老太太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就是禁不住上窜的火气,因而愈发冷笑道:“你若不服,有本事去那成北王府再与人打上一架,你看我这老婆子是管还不管的!” “母亲,朝姐儿年纪性子直,一时犯了浑,媳妇儿回去必回好好地教训她,还望母亲当心身子,莫” “你也给我闭嘴!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你平日里太宠她惯她,如今竟让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一旁的秦氏原本见老太太已是怒气冲天,再也坐不住了,刚出声想要劝慰,却不成想傅老太太当即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申斥,让她好一顿没脸。 当即秦氏将话憋了回去,当着一众妯娌下人的面,觉得又是尴尬又是羞辱,脸上是火辣辣的发麻。 傅老太太却是眼都不转一下,全然忽略秦氏,打眼瞧着此刻跪在那的顾砚朝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子,不由冷笑道:“怎么?这会知道害怕了?在人家的地盘上和人家的姑娘打架打到池子里的那股气性儿,现在到哪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话一听到这儿,顾砚朝再也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就算罚也得拉一个一起,当即也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子勇气,背脊猛地挺直,扬着脸委屈的哭道:“老祖宗,我冤枉,我原本只是一时气急,手上压根没有下重劲儿,她之所以掉池子里,是因为三姐推了我一把!”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变了气氛,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河水陡然被凝结成冰,寒气逼人,凛冽的可怕。 秦氏一愣,俞氏更是惊得站起,而傅老太太眸中一静,随即眼眸渐渐微眯,定定地扫了顾砚锦一眼,声音更寒厉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砚锦吓得眼泪一滚,张口就要辩解,顾砚朝当然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哭得更为大声道:“定是因着平日里我在言语上得罪了三姐,三姐才动了这心思的,今日我与储怡宁扭在一起时,突然有人朝我扑过来,慌乱间,我便觉得有一双手推了我一把,我一个不妨,就将储怡宁一起带了下去,掉下去前,我惊慌的转头,却是正对上三姐,老祖宗,不仅仅是储怡宁,我也是落了池子的啊。” 顾砚朝说完话哭的愈发激动,上气不接下气,脸一白,几近背过去的样子。 傅老太太定定盯着顾砚朝,只觉得这不像是装的。再者,这个孙女的脾性她知道,平日里说话没个成算,一张嘴不饶人,没少得罪人,若真是得罪了锦姐儿不是不可能。 可如果当真是那样,那锦姐儿 念及此,傅老太太眸色有些晦暗不明,淡淡的扫向了跪在那的顾砚锦。 顾砚锦一对上这双眸子,泪水滚得更厉害了,不住地摇头泣道:“祖母,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原本是想去将四妹妹拉开,慌乱中被裙尾绊了脚,这才扑到了四妹妹身上,就连我也险些掉入水里了,祖母,我怎么会故意去推四妹妹,求祖母明察。” 眼前的少女脸色苍白,两串泪珠不断地落在双颊,说完那柔柔的身子还直直弯下去,头触着冰凉的地砖,看起来颇为虔诚。 傅老太太这会当真是有些难为了,紧皱的眉头半点没有舒展开,就在这时,顾砚朝又拔高声音,语气近乎尖刻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当时就属你离我最近,你说你去拉我,怎么没拉住我?反倒还把我拉到水里去了?再者,你说你险些掉下水,可你怎么在岸上立的好好的?分明是在撒谎!祖母,求祖母给我做主啊。” 此刻的顾砚朝脑子分外清醒,她知道,绝对不能让顾砚锦说动老太太,更不能给顾砚龄插话的机会。府中上下谁不知道顾砚龄和顾砚锦交好,若是让顾砚龄开口了,必然会护着顾砚锦,一起对付她。 傅老太太闻声只觉得炸的头疼,而顾砚朝此时却哭的分外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也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再抬起时,已是红了一大块儿。 此时的顾砚锦只觉得头皮发麻,没想到顾砚朝这个没脑子的今日竟是死死的要把她拉下水。 她这是疯了! 可顾砚锦对这种无理搅三分的也没有法子,加上当时的情形对她确实不利,众人都是看到她扑过去的,且慌乱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明就要倒下去的身子是怎么站直的。 如今的情形,竟不如让她当时就跟着掉下去的好。 顾砚锦无法,只得更为委屈的摇头,不住地念道:“我没有,我没有,四妹你怎么能冤枉我?” 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被逼到如此境地,俞氏哪里还坐得住,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傅老太太行礼,语气中不掩心疼道:“母亲,锦姐儿一向柔善,您是知道的,她是断不会做出这般事情来,还望母亲——” 秦氏从鼻腔冷哼一声,脸上不掩讥诮的打断了俞氏的话。 “二嫂的意思,我们家朝姐儿就是蛮横无理,尖酸刻薄的要拿自己的命去陷害自己的姐姐了?现如今,这面上看着温和,背地里手段阴狠的多了去了,二嫂这话说的,只怕是太早了。” 秦氏想着俞氏三番五次的害自己便觉得憋气,此刻也顾不得老太太在,只想什么便说什么了。 俞氏见秦氏这般指桑骂槐的,也是被气的一梗,怒气的说了句:“你——” 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傅老太太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面,只觉得更为烦躁不已,瞥眼又恰逢看到平静自若的谢氏,便觉得家里这些个丑事儿都要丢到谢家去了。因而怒从中来,当即呵斥道:“够了!” 俞氏和秦氏登时安静下来,傅老太太在众人面前扫了一眼,也懒得再盘问,只怕问的越多,丢的脸越多,因而冷声道:“朝姐儿,锦姐儿此次在王府行为不端,若是不好好教训,只怕他日带坏了下面一众小的,丢了咱们府里的脸面。” 听到这话,二房,三房都是身子一僵,傅老太太却丝毫不理会,冷冷看向身旁的阮嬷嬷道:“将两个姐儿都送去祠堂罚跪三夜,以后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我的话,谁敢出一步,谁又敢去私自探望,家法伺候!” 众人惊得心一沉,阮嬷嬷却是分外平静,只管应了声,俞氏正想说什么,却见傅老太太陡然将冰冷的目光射向自己,随即不带一丝温度道:“既然连两个姐儿都管教不好,又怎么能管的了整个定国府?你们俩也不用帮着管中馈了,回去也好好反省反省罢。” 俞氏和秦氏心一凉,只觉得半个魂儿都被抽去了,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竟是转眼就要没了? “老大媳妇儿。” 傅老太太此刻看也不想多看二房三房一眼,转而对着谢氏道:“如今瞧着你身子比以前好些了,日后中馈之事便先交于你了,平日里的小事便让周嬷嬷给你帮衬着,无需太过劳累。” 傅老太太话说到这份上,谢氏不好抹了老太太的面子,自然是扶着墨兰起身,恭敬地回了句“是”。 秦氏倒还好,俞氏此刻看着谢氏高挑的身形,淡然的姿态,只觉得一股无名的火正朝上窜,两个手越攥越紧。 执掌中馈这些年,她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人人服她,人人敬她,眼看着这些都真真正正属于她了。 转眼这些却全都轻轻松松落到了谢氏手中,让她生生给谢氏做了嫁衣裳,她如何甘心! “阿九,你也起来吧。” 傅老太太看到自始至终跪在那,一言不发的长孙女,究竟开了口,毕竟从方才顾砚朝的只字片语中,看得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相反,从随从的丫头那她也听到了,这个孙女自始至终都是在提点顾砚朝两姊妹,事后还帮衬着在言语间弥补那些个过错,将事情也算是大事化小了。 说起来,也是为她们挣了几分脸面回来。 顾砚龄自然知道傅老太太此时在想什么,因而也不做作,只从善如流的起身,然后理平湘裙,状似无意地扫了眼顾砚锦看似委屈而让人怜惜的侧影,唇尾几不可察的一扬,什么话也未再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眼前这情景是将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俞氏的试探(今日开始双更) 待两个姐儿哭哭啼啼的被劝了出去,送去了祠堂,俞氏和秦氏只觉得肝儿都疼了,好好培养起来的两个姑娘,原想着这次能去成北王府多见见人,也是好事,却未想到竟出了这档子事儿来。 秦氏这会咬着牙,愣是憋着一肚子气,自个儿的姑娘她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却叫二房的顾砚锦给推进了河里,还妄生出这些事端来,偏生她还得塞着尾巴做人,一点火气都发不得。 秦氏死死恨着对面的俞氏,要不是还残存着最后一点理性,她现在恨不得起身来跟俞氏闹一顿好的。 如今的二房,当真是要克死了她们三房了! 俞氏如何感觉不到秦氏那恨不得吃人扒骨的眼神,可眼下她才是觉得烦闷的不打一处来,顾砚朝那个没脑子的丫头上次已是给她惹了一生骚,现在竟又疯狗一样朝着锦姐儿扑。 推她顾砚朝入水? 俞氏只觉得笑话,锦姐儿的心性她是了解的,就以顾砚朝那愚蠢的模样,锦姐儿压根儿就不屑亲自动手,就算真动了心思,他们二房唯一看得上的也就一个大房而已,她三房算个什么东西? “好了,都给我回去吧,没得看得人心烦。” 傅老太太恼火的按了按太阳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只觉得再留下来,都忍不住自个儿那年轻时候的爆脾气了。 眼见着傅老太太走了,谢氏也平淡地起身,顾砚龄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扶住了谢氏,二人刚走出宁德院,便听得身后有人疾步追来。 “大嫂,阿九——” 听到动静,谢氏顿了步子,顾砚龄顺着穿堂下微弱昏黄的灯火看向谢氏,只见谢氏嘴角微微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冷凛,但也只是一瞬,谢氏的眸中又回之从前的平静,淡然,就像是永远也点不起半点波动的一汪春池。 顾砚龄随着谢氏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便瞧着俞氏扶着皎月的手赶了上来,许是追的急,鬓边的发丝也微微吹散了些,零零散散的浮在耳畔。 此刻俞氏静静伫立在灯下,轻轻的喘着气,略显清瘦的身形和带着几分忧色的眸子,都让人不由心生几分恻隐之心。 恍然间,好像眼前的也不过是个心念儿女的母亲罢了。 谢氏平静无波的看着眼前用手攥住前襟微微平息的俞氏,顾砚龄微微欠身,也仿佛入定一般,平静的站在谢氏身侧,周围的婆子丫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有穿堂的微风冷冷灌过,伴随着衣袂窸窣的声音。 “大嫂。” 俞氏分外真诚的给谢氏行了一礼,谢氏微微点颌,也算是回应了,俞氏这才转头看着顾砚龄,斟酌了半刻,终究诚恳的看着顾砚龄,语中喑哑而艰涩道:“阿九,今日——” 俞氏犹疑了片刻,终究咬牙道:“今日在成北王府的事,二婶实在担忧,偏生又不在你三妹身侧,三婶如今也只得问你,今日王府中,你三妹与四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三妹当真——推了朝姐儿?” 俞氏艰难的挤出最后一句话,却是语中哽咽,竟有些泫然欲泣,顾砚龄垂下眼眸,将眸底的寒意掩去,再抬眼时,灯下的少女也是一脸为难的模样,随之又禁不住小心翼翼看了眼身旁的丫头婆子。 俞氏当下会意,微微侧首对身旁的皎月使了眼色,皎月当即领悟地带着周围的丫头向后退了好几步。 当俞氏再眼神灼灼,满眼期冀的看着顾砚龄时,好像她这个长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顾砚龄这个晚辈的身上。 顾砚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终究手中紧紧一捏,压低了声音徐徐道:“二婶,阿九也不瞒您,其实,当时场景混乱,阿九上前去拉四妹时,也被甩开了老远,阿九担心事态严重,毁了府中众姐妹的声誉,便转而去拉褚姑娘,谁知道就在阿九刚上前去时,身前的三妹妹便——” 顾砚龄顿了半晌,终究无奈又艰涩道:“突然扑向四妹妹,在众人眼中,四妹妹因着承不住力,倒在了褚姑娘身上,这才双双落了池子。” 听了顾砚龄的话,俞氏脑子一轰,只觉得事情已无转圜之地,很明显,锦姐儿是当着众人的面莫名扑向了顾砚朝,而顾砚朝这才将储怡宁一起带进了池子。 锦姐儿说是因为裙子绊了脚,顾砚朝却是当着众人说锦姐儿是故意为之,而偏生锦姐儿没有半个证人,半点证据证明自己所说,只能靠一张嘴。 可以着三房无理也能搅三分的浑劲儿,锦姐儿一张嘴又怎么敌得过? 现在连顾砚龄这个唯一指望得上的证人,也是稀里糊涂,没看清原委,她还能怎么办。 “二婶。” 少女恬静的声音唤回了俞氏焦头烂额的思绪,随之少女若有似乎的唏嘘与无奈随风逝去,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阿九方才原本想为三妹妹说情,可当时的情形,连阿九也是云里雾里,拿不出半点证据来。” 少女说完,扬起头,好看的眉目为难的轻蹙。 “可四妹妹的脾性,您也是知道的,府中上下皆知姊妹之间,阿九与三妹妹关系最好,若阿九当时替三妹妹说了话,只怕四妹妹会闹得更厉害,到时候若说我有心包庇也罢了,可若反倒让四妹妹攥住,对三妹妹只怕是更不利,所以——” 少女语声一顿,满怀歉意的朝俞氏蹲了一礼,这才诚然道:“还望二婶体谅。” 听了顾砚龄这一番满怀诚恳的话,俞氏又如何能不明白,顾砚龄方才的话的确没有错,那顾砚朝方才俨然疯了一般,只怕是来一个攀一个,来两个咬一双,不拖个下水的是誓不罢休的。 若是顾砚龄贸然求情,让顾砚朝反咬一口,只怕反显得锦姐儿心虚,合着顾砚龄说假话,那原本云里雾里的事,只怕真的就板上钉钉了,那到时候她们当真是有苦也说不出了。 俞氏眉目一软,分明担忧的紧,却还轻言安慰眼前的少女道:“你与锦姐儿的情谊是打小的,二婶如何不知道。这一次,是锦姐儿一时不慎了——” “不过阿九相信,三妹绝非故意。” 少女坚定的语气让俞氏微微一顿,随即携着几分苦涩的笑意,语气沙哑道:“是啊,二婶也信,锦姐儿一向温善,我一手带大的女儿,我这个做母亲的又如何能不清楚——” 话语说着说着,便软了,俞氏不由眼眶一红,滚出泪来,急忙拿丝帕拭了,整理了神色,颇为歉意而又和善的看着顾砚龄道:“此次的事,我也听随从的丫头说了,朝姐儿当着王府众夫人说锦姐儿推她时,多亏你从旁说和,缓和了气氛,也替锦姐儿解了围,二婶代你三妹妹谢你。” 话音一落,俞氏竟蹲身就朝着顾砚龄要下礼,顾砚龄佯装惊讶,忙上前扶起俞氏急急道:“二婶这是做什么,三妹妹的为人阿九自然清楚,这原是应该的,三婶莫折煞阿九了。” 原本一旁淡然不作声的谢氏见此,这才给身旁的墨兰使了眼色,墨兰领悟地上前帮着顾砚龄将俞氏劝说着扶起来。 俞氏见此,无意看了眼谢氏,又垂下眼眸,颇为亏欠道:“大嫂,实不相瞒,自上次李氏与——” 俞氏语中一顿,终究没把“周川”这两个词说出口,只得艰难道:“那件事,弟妹一直想向大伯,大嫂和钰哥儿请罪,赔礼,只是弟妹实在觉得无颜面对大嫂,今日锦姐儿反倒还承了阿九的帮助,弟妹已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此向大嫂赔罪,还望大嫂宽宏大量,原谅弟妹一时不察的疏忽。” 这一次,俞氏不仅仅是蹲礼,竟是直直地跪了下去,谢氏眉也未抬,居高临下的生生受了俞氏这一礼。 府中上下皆知钰哥儿是谢氏的命根子,李氏与周川的事于谢氏而言,如鲠在喉,如今俞氏这一礼,是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静谧之下,谢氏眸色轻垂,看着眼下诚恳的身影,不由升起几分冷意,然而下一刻,谢氏却是弯了腰,亲自扶了俞氏起身,语中多了几分妯娌之间的关怀道:“弟妹言重了,那件事也是李氏颇为不自重,既然是奴才之间的事,便不该牵连主子,弟妹与二弟待阿九姐弟自小便好,我又如何不知道,此事过去便过去了,弟妹也莫要再多顾虑了。” 俞氏听了,微微抬头,颇为动容,那泪水更是禁不住滚了下来,谢氏当即对俞氏的皎月道:“还不快扶二太太起来,地下凉,怎么禁得起。” 皎月当即上前使了力,谢氏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反倒有几分作秀,因而俞氏也不再推却,颤颤巍巍由着皎月扶起身来。 谢氏扫了眼退在远处的奴才,复又转眸看向俞氏道:“这穿堂风大,弟妹也回去歇息吧,至于锦姐儿——锦姐儿是个柔善的丫头,待老太太气消了,从旁劝解几句,想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弟妹也莫太过忧心,反倒损了身子。” 不知是因身子不舒服,还是太过忧伤,俞氏半个身子都要倚在皎月身上,此时听了谢氏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语中哽咽道:“多谢大嫂。” 谢氏点了点头,随即道:“那我们便先回静华院了,弟妹也早些回去。” 俞氏点了点头,谢氏微微低颌,随即转身便背向俞氏,挺直了身子,扶着墨兰的手朝反方向走。 当顾砚龄跟上去时,几不可觉的扫了眼谢氏,却是从谢氏平静的面色中看到了那抹转冷的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一一n3一1一2一110一17234一246929145一1491004800一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作妖 “难为太太了。” 眼看着谢氏一行已转过回廊转角,皎月当即弯腰小心地替俞氏轻拂裙上的灰尘,将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语中多了几分不甘。 “太太与大太太在府中原是一样的,哪里需要您这一 !一一n3一1一1一0一17234一246929088一1491026400一一 f一nt l一r一&一t;be&一t;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一nt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血缘亲情 翌日一早,顾砚龄起身由醅碧几人伺候了梳洗,略用了些粥点,便去了宁德院请安。 当一行行到廊下,守在门外的丫头们也是破天荒的没有围过来热络的招呼,只眼观眼,心观心,规规矩矩地垂眉敛衽给顾 !一一n3一1一1一0一17234一246551778一1491091200一一 f一nt l一r一&一t;be&一t;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一nt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象牙簟 恍然像是一夜吹落了枝头的樱花,日子转而到了五月中旬,这天气也渐渐变得热了起来,正午之时,太阳大喇喇的挂在空中,晴空万里之下,竟无一丝云来遮挡半点热意,即便是着着薄衫走在外面,也觉得仿佛将那太 !一一n3一1一1一0一17234一246544705一1491112800一一 f一nt l一r一&一t;be&一t;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一nt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事办成了(正式改早八点同时双更) 醅碧和绛朱,一个忠心,一个天真,因而在她们心中,只要顾砚龄高兴,她们便高兴。 见自家姑娘似乎心情大好,她二人不由也相视一眼,抿嘴轻笑。 顾砚龄极少女儿情态的托着腮,俏皮的吩咐道:“绛朱,我想吃你做的冰碗了。” 听到自家姑娘软腻腻的声音,绛朱不由为难道:“姑娘,这天儿到底还不极热,若是吃冰碗,只怕会肚子疼。” “无事,就一小碗便好,我的好绛朱。” 看着自家姑娘灼灼的目光,绛朱迟疑了片刻,与醅碧对视下,终究没坚持住道:“好,那奴婢就做一点儿,姑娘可当真不可多吃。” 顾砚龄闻言一笑,忙点了点头,随即绛朱便喜滋滋的出去了。 醅碧继续给顾砚龄轻巧打着扇,不过片刻,便闻着声音从外间传来。 顾砚龄还以为绛朱这般快便好了,打了珠帘却是落红进来欠身道:“姑娘,宋偃来了。” 顾砚龄眸中一亮,这么些日子,那边也该有些眉目了。 “快叫他进来。” 见顾砚龄这般,落红忙下去请了宋偃进来,这才退了出去。 “宋偃给长姑娘请安。” 宋偃永远那般守着规矩,一板一眼的给顾砚龄拱手行了礼,顾砚龄点了点颌,随即道:“坐吧。” 还未等上茶,那宋偃便抬头开口道:“姑娘,事情已成了。” 小丫头恰好进来奉了茶,顾砚龄倒不急,等人影消失在珠帘处,醅碧静静退至门外守着,顾砚龄这才一扬颌,示意宋偃继续说下去。 宋偃不由压了压声音:“二太太娘家小舅爷的府邸那边招乐人,奴才便趁机将三月姑娘送了进去,不过半月,三老爷受邀去二太太小舅爷那赴宴,因着三月姑娘平日里将各处打点的妥当,宴会上,三月姑娘便被举荐着上去弹奏了曲琵琶,颇得三老爷的眼。” 顾砚龄闻言,唇角微微一扬,她这个三叔,旁的不行,要说附庸风雅却绝对是专业二十年的。 “二太太的小舅爷见三老爷多问了三月姑娘几句,便顺水推舟,在宴会上将三月姑娘送给了三老爷,三老爷半推半拒的答应了,将三月姑娘安置在桂花坊的一处两进两出的宅子里,婆子丫头都备好了伺候着,前些日子三月姑娘来信,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话到这里,宋偃止住了,顾砚龄自然也是听明白了,眼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 俞氏的那个幼弟虽不务正业,却是个护姐的,知道定国府关系复杂,而同为妯娌的秦氏常与俞氏作对,便想着从顾敬之这下手,想着将这个管事的男人给笼络住了,只要顾敬之与二房交好,秦氏难不成还能违逆丈夫的心意,再去找俞氏的麻烦? 只可惜,俞氏那个好弟弟不知道,秦氏可不是个出嫁从夫,将丈夫的话奉为天的柔顺媳妇儿。 至于三月。 的确是个聪明的秒人。 桂花坊可不是个普通地方,一处两进的宅子也是不小的开销,在秦氏那般紧巴巴的看守下,她那三叔还能偷偷摸摸买这么好的院子金屋藏娇,也是本事。 要是让秦氏知道了,只怕是把那房子点了的心都有了。 见上面半晌不说话,宋偃不由朝顾砚龄那瞥了瞥,却见座上的少女微抿笑意,优哉游哉的摩挲起腕子上的镯子来。 “姑娘,您看这——” 顾砚龄闻声看过去,见宋偃一脸请示的表情,不由笑了笑,随即不紧不慢道:“你去告诉三月,三叔身边的白忠是个有心思的,与三太太有些嫌隙,是个可用的明白人。” 宋偃一听,当即眸中一凛道:“是,奴才知道了。” “嗯。” 顾砚龄笑着轻点了点头。 这白忠是顾敬之的贴身管事,三房里无不巴结小心着,也就只有秦氏,那厉害的脾性连顾敬之都能撒泼两句,更何况是白忠了。 在秦氏眼里,奴才就是奴才,翻出大天了,也不过是个听主子话的狗罢了。 因而人人敬着的白管事,在秦氏面前,却跟个二门外的小子一般,动辄便是一顿黑脸训斥。 白忠对秦氏面上虽极尽殷勤陪着小心,不过是因为秦氏在三房掌着事,连顾敬之也懒怠与她冲突,但在私底下,却是早已不满至极。 她这个三婶,终究是小看了这些个下人的作用。 只怕这回,白忠抓住了机会,是要好好给秦氏上上一课,让她知道他这个贴身管事的厉害了。 恰在这时,珠帘轻打,绛朱端着托盘进来,顾砚龄见了,随即笑着朝宋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你也尝尝咱们绛朱姑娘的手艺。” 绛朱含笑将托盘置于小几上,随即捧出粉彩莲瓣形瓷吸杯来,小心从一个粉彩莲形磁盅里舀出冒着丝丝凉意的冰碗来,盛进吸杯中。然后转身,小心翼翼捧了一盏给顾砚龄,又将另一盏送到宋偃桌边。(注:粉彩莲瓣形瓷吸杯是清光绪年间的瓷器,亲们可查图片,超级好看,姒姒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还是自带吸管的!简直高大上!好像穿越的。) 宋偃一瞧,当即起身不好意思道:“宋偃不敢,姑娘慢用,奴才还是先下去了。” “怎么,你这可是嫌弃咱们绛朱手艺不好?” 顾砚龄笑着挑眸打趣宋偃,宋偃脸当即一红,抬头看到绛朱佯装使气的模样,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绛朱姑娘这是特意做给姑娘您的,奴才只是——只是怕奴才糟蹋了绛朱姑娘的心意。” 顾砚龄见眼前的少年又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也禁不住笑道:“好了,坐下用完了再走吧,不然咱们绛朱姑娘发起脾气来,我都劝不住。” 绛朱像是配合顾砚龄一般,当即一眼瞪过去,宋偃被惊得不由傻傻地坐了回去,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得,下一秒便灰溜溜捧着冰碗一勺一勺吃起来。 醅碧和绛朱见了,不由噗嗤笑出声来,顾砚龄也是含着笑意,将瓷杯捧了起来,只见白玉似的果藕片,去芯的新鲜莲蓬子,红如石榴石般的鲜菱角,还有鲜老鸡头搁在清莹透亮的冰汤里,再添了鲜核桃仁,鲜杏仁,甜瓜,蜜桃几小样,上面再淡淡洒了点糖粉,红的,碧的,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开。 顾砚龄禁不住先沿着吸口处吮了一口,唇齿清香凉爽,再舀一勺果物吃着,只觉得舌头都被裹了蜜般甜,却是爽而不腻。 “以后我这嘴,可当真是离不开你了。” 顾砚龄笑着看了绛朱一眼,也不知那宋偃是一时吃忘了,还是习惯性配合顾砚龄的点了点头,当即被顾砚龄一眼抓住,转而笑道:“我这般说,你点头做什么?莫不是吃了这冰碗,你也离不了,日后还要与我抢绛朱?” 埋头顾着吃的宋偃闻言一愣,一紧张,手中的粉彩小杯差点没摔了,随即紧紧巴着那杯,那原本白嫩俊秀的脸又红的跟什么似得,跟那算盘珠子般巴巴儿道:“没有,没有,我,我——” 宋偃急的抓耳牢骚不知道怎么说,一旁的绛朱也好不到哪去,一张小俏脸也红的跟红透的樱桃似的,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竟也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捏着手中的帕子,攥来攥去,半句话说不出。 醅碧见了,忍不住打趣,却是被绛朱那并不让人惧怕的嗔怒给逗笑了。 顾砚龄将眼前的一对儿妙人儿逡了一眼,心下不由多了几分盘算。 绛朱忠心,宋偃也是个不错的少年,若是能撮合到一起,倒也是一桩好事。 日后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要成为她的铜墙铁壁了。 更何况,很明显,绛朱是能将宋偃给牢牢镇住的。只怕宋偃日后就是再有出息,也不敢在绛朱面前翻了天。 这样,可不是好。 !一一n3一1一2一110一17234一246235699一1491177600一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金屋藏娇 这一日清晨,朱雀街喧闹的早市已是开了许久,街边叫卖吆喝的声音不带消停,街上或是拿着风车的小儿逗乐,或是出行采办的妇人伶俐的还着价,声音只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此时桂花坊内的一条街却是分外清净,只零散几家的仆子被管事吩咐着,埋头扫着自家门前的街巷。 就在这个巷内,其中一处院子却犹为清净,平日里也是府门紧闭,极少见有人来往过。 抬头从院外的短墙看进去,一树粉紫的重瓣木槿开的极好,那繁簇的花枝直伸出了院墙外,偶有风过,花瓣随风打了个旋儿落在院外的墙根下,车马一过,便将花瓣带的飞起,纷纷扬扬飘了一路。 院内此刻几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婆子正小心地打扫着园子,正屋廊下站着几个穿着尚好的丫头,规规矩矩地守着。 而透过撒帘进去,屋内宽敞透亮,摆设小巧而精致,一个十五六的年轻女子穿着血色的绣金石榴裙,妆容精致细腻,一把极好的头发挽成了妇人的抛家髻,发间点着一朵宫制堆纱绢花和点翠簪子,鬓边斜缀一只珐琅步摇。 此刻身影颇为懒怠地斜靠在软缎引枕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曳着一把蜀绣点翠团扇,女子裙边安静地卧着一只毛色雪白的蓝眼波斯猫,四只小爪被修掉了利甲,身形慵懒地趴在那美人榻上,半眯半合着眼,任由女子轻柔的抚摸,隐隐发出舒服地“呼噜呼噜”的享受声。 这时,连珠帐轻轻一打,随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那猫不由微微一动,睁了睁眼,那眸子跟深海里的蓝宝石珠子一样亮眼,但也就一瞬,便又懒懒地埋下头,继续眯着眼享受着女子的抚摸。 一个打扮体面的妇人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填漆盘子,眉眼带着熟络的笑意道:“月姑娘,刚晾好的酸梅子汤,用一点,正好能去乏增食。” 女子闻言唇边含笑,不由扶着身旁的丫头起了起身,那妇人见了,忙将手中的盘子递给身后的小丫头,疾步上前来,亲自扶起女子,语气小气道:“姑娘小心,可起慢些点,免得躺久了头晕。” 女子安慰地抚了抚妇人的手,语气极为亲切道:“婶子也太小心了,这些个事让下面的小丫头做就罢了,哪里劳的您亲自动手。” 那妇人听了这话,眼角笑意更深,开口却是道:“月姑娘这是在折煞奴婢,您是主子,如今身子正是最矜贵的时候,让她们做,奴婢哪里放心的。” 妇人一边说着,手上也没闲着,早已舀好了一碗酸梅汤,递到了少女面前。 三月含笑接过,静静打量了眼前的妇人一眼,随即搅了搅,舀了一勺含进口中。 眼前这个极尽殷勤小心的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顾敬之贴身的管事,白忠的媳妇儿刘氏。 如今三月怀着身孕,顾敬之捧得跟什么似的,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几个丫头哪里伺候的好,可府里的婆子大多是秦氏的人,哪里敢用?外面的婆子又不放心,就在顾敬之正头疼时,白忠这个极会审度的人便将自己的媳妇儿刘氏举荐上来。 顾敬之见刘氏模样周正,人也伶俐,又是个生养过的,再有白忠打保票,当即便拍定了。 如此,这白忠夫妇如今在顾敬之眼中,俨然有几分自己人的感觉,更为亲切了许多。 “果然还是这酸梅子汤对胃口,吃旁的,只觉得腻味,倒是折磨人的紧。” 见三月舒心展眉的说笑,刘氏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笑着道:“老人们说,酸儿辣女,姑娘爱吃酸的好,将来必能给咱们老爷添个小子。” 三月闻言,脸微微一红,不由抿唇含笑。 刘氏也在一旁陪着笑,却是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不由暗道一声好命,这三月姑娘此番若真能给三老爷生个儿子,孩子将来还能不认祖归宗的? 如今三房正妻不过得了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了,肚子再无动静,估摸也没什么希望了,日后这三房的香火,指不定就指着这个肚子了。 她和她家那口子,如今算是站好了队,将来也指着这个孩子了。 能不能成,就看他的了。 好的是,眼前的女子虽是有着三老爷的宠爱,却是个好脾性的,没有半点恃宠而骄的模样,莫说是待她了,便是待这院子里任一一个丫头婆子没个苛刻的。 人长得好,又年轻,如今怀了身子,又有个菩萨心,这样的主子,可比定国府三房里那个太太不知好了多少。 也难怪人家三老爷如获至宝,搁谁,谁不喜欢。 “听闻老爷还有个姐儿,生的极好,性格也爽利,若是他日两个孩子见面了,定也能玩到一起去。” 原本打着自己算盘的刘氏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几不可察的瞥了瞥。 得了吧,就四姑娘那性子,除了老太太和秦氏,有几个能受得了。 刘氏自然不会这般说话,只勉强笑了笑道:“四姑娘确实,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极受府里老太太和三太太的喜欢。” 这话可是大有推敲之处。 三月唇瓣微不可闻的一浮,将一抹深意隐在眸下,状似无意地提及道:“如此,三太太必也是极好的人了。” 刘氏压住想瘪嘴角的心思,更为勉强道:“三太太——” 刘氏琢磨了下,不由抬头看了三月一眼,复又叹了口气道:“奴婢不瞒姑娘,三太太——可是个厉害人物。” 三月眼眸微抬,纤长的睫毛轻轻一扬。 “哦?” 刘氏往前凑了凑,不由自主地压了压声音,颇为怜惜三月般道:“三太太因行着管家权,对三房里的人颇为苛刻,但凡是有奴才犯了错,处置的手段更是狠辣,凭谁都不留情面,府里人人见着三太太都恨不得绕道走,私下里都唤三太太为女中丈夫。” 三月闻言轻笑,不由搁了手中的粉彩珐琅小碗道:“那三太太定是个豪情大气的女子了。” 大气?小气才差不多。 就以三太太那脾性,针尖大的事都能拿捏着发一通脾气,好一顿收拾的。 刘氏眸子一转,随即看着三月叹惋道:“姑娘您是将三太太想的太好了,三太太的脾性上来了,便是老爷都只有气急寻不到法子的,姑娘您这般菩萨性子,将来若是遇到三太太——” 说到这儿,刘氏没有继续下去,千言万语却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三月自然是明白刘氏的心思,那刘氏如今和白忠已然是和那秦氏撕破了脸,自然将所有的赌注都下在了她的身上,刘氏自然要将秦氏的本性说给她听,甚至巴不得夸大几分才好,只叫她从心底里的去提防,去小心,然后自然而然的将秦氏视作死对头,免得她若是日后依附于秦氏,她与白忠不仅如意算盘落空,得罪了秦氏,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她不在乎,因为自打想尽法子入了顾敬之的眼,她便已然将秦氏当做唯一要应付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大姑娘失望,不是吗。 !一一n3一1一2一110一17234一246232243一1491177600一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结为同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打帘的声音,随即一个小丫头进来欠身道:“姑娘,白管事来了。” 刘氏闻言眸子一动,随即站起身来,立在了三月的身边,三月也点了点头,面上带了几分急切道:“快请进来。” !一一n3一1一1一0一17234一245899365一1491264000一一 f一nt l一r一&一t;be&一t;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一nt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后海 原本带了几分热意的京城,因着几日连绵的小雨而凉爽起来,清晨打起步步锦支摘窗,一丝和煦的清风裹挟着淡淡的泥香拂进屋内,吹得琉璃宝灯下的流苏轻轻摇漾。 顾砚龄走了几盘棋,觉得有些费神,便 !一一n3一1一1一0一17234一245896883一1491264000一一 f一nt l一r一&一t;be&一t;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一nt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暗中联手 画舫缓缓而行,两岸的美景就像是走马灯一般,一点一点掠过,加之阳光正好,携着清爽的风徐徐从格窗吹了进来,众人的兴致渐渐高了起来。 作为一个孤寡老妇,清净了半辈子,顾砚龄看到前世未能伴在她身边的钰哥儿和长兄都好好地坐在这里,把酒言欢,笑语不断。 心下不由有些触动,不知是饮了点酒热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顾砚龄觉得不只是脸颊,便是眼眶,都微微有了几分热意。 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久违的团聚了,她已经记不起了。 原来,孤独了几十年,她都忘了热闹是什么。 念到此,顾砚龄心下激动中透着难掩的高兴,抬起酒杯的手也不由微微有些发抖,却是因高兴,一杯接了一杯。 过了没多久,这酒劲儿到底是上来了。毕竟她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这般的喜气。 见大家都畅谈的高兴,已然忘记了旁的,顾砚龄便悄悄的退了出去,伺候在旁的醅碧瞧了,忙跟了上去。 顾砚龄扶着醅碧的手小心地下了朱红楼梯,轻轻一推门,走到了船头处,清凉的风携着水汽拂面而来,顾砚龄顿时觉得脸颊上的热意得到了缓解。 “姑娘还是进去吧,船头的风大,姑娘刚又饮了好些酒,只怕一会儿头疼难忍。” 听到醅碧温声的劝解,顾砚龄摆了摆手道:“无妨,我这会儿若是进去了,屋里闷热,反倒是不舒服,倒不如这里醒酒来得快。” 醅碧原本还想再劝,却见顾砚龄站的有些乏,因而两手支上栏杆不紧不慢道:“你若是担心我风寒入体,便去替我取了披风披上吧。” 醅碧一听,觉得倒也有道理,应声正要去,却骤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龄姑娘无需让丫头多跑一趟了。” 顾砚龄闻言眉头一皱,还当真是甩也甩不掉了。 转头间,顾砚龄已是换了平淡的神色,闻声看去,薛原温和的立在门内,身后的丫头手上捧着的不是她的披风是什么。 “去给龄姑娘送去。” 薛原侧首一吩咐,那丫头便顺从地上前来,醅碧虽是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从那丫头手里礼貌地接过,小心地替顾砚龄披上。 薛原此时也已信步走了出来,停在了两步之外。 “方才见龄姑娘多饮了几杯便悄然离席,想着必是酒劲上来了出来透气,我见窗外河风正甚,怕龄姑娘染了风寒便不好了,毕竟此次是薛原做东,龄姑娘作为贵客若是病了,便是薛原招呼不周了。” 话说至此,薛原迎光而笑,恍然间,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因而薛原便做主叫丫头替姑娘取了披风拿来,龄姑娘莫要见怪。” 身上的披风叫身子略凉的顾砚龄骤然一暖,闻言不由唇瓣轻浮,素手拢了拢披风带子,随即道:“世子待客如此周到细发,砚龄若是见怪,便是不识为客的礼数了。” 薛原自然是听出少女这话中带话,却仍旧温文有礼的一笑。 “那便好。” 说着,薛原便一侧首,随即便有丫头搬了两把小藤椅来,摆在了两人面前,随即添了小桌,煮起茶来。 顾砚龄眸中一动,便听身边的薛原道:“站久了只怕累,龄姑娘又饮了酒,反倒不安全,不如坐在这里,品杯茶,解解酒。” 话音落尽,顾砚龄不由想笑,不能不说,若论善解女儿意,薛原当属这第一了。 她觉得凉了,人家把披风送来了,隐隐站的觉着累了,人家又把藤椅和茶都备好了。 竟是好的叫人无可反驳,也是本事。 如今她算是明白,放眼京城,不止储怡宁和顾砚朝,还有多少闺阁少女为何都心系眼前的这位京陵公子薛原了。 体贴温柔,心细如发,温文有礼,生的还翩翩绝世,这样的人,怎能不得尽女儿心。 见薛原不急不催,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顾砚龄唇角一扬,便也没那女儿家的扭捏。 既然甩不掉,那便不甩了。 她倒要看看,她这样一个狡猾了几十年的老婆子,还能叫一个半大的小子给拿捏住了。 下一刻,顾砚龄便大大方方地捻裙挑了右手的藤椅坐下,端庄地理了理裙子。 薛原见此,眸中笑意渐深,使了个眼色,丫头退了下去,与此同时,薛原也温然的一撩袍,坐到了顾砚龄身边。 两相之间,二人都未发一言,顾砚龄就这般淡淡地平视前方,陡然看到不远处翠色的青山上矗立着一个三层的八角亭子,却是眸中一震,出了神。 那里,是宫里的一景。 前世孤寡无趣的她,不知多少次扶着华枝的手,站在那,眺望与宫外一墙之隔的后海。 那时的她觉得,金瓦朱墙的宫廷是一个华丽冰凉的金丝笼,而远处所及的后海楼阁,便是牢笼之外辽阔的蓝天。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而她。 却注定是池中鱼,笼中鸟。 外人看着华丽,却只有她知道,独独少了自由。 耳边渐渐煮沸的水声将顾砚龄的思绪收了回来,顾砚龄随之覆下眼眸,收回目光,再抬眸时,又一次回归平淡。 薛原左手捻着右手垂下的衣袖,不紧不慢地从红泥小炉上提起玉书煨,随即用里面煮沸的开水淋了林茶盘中的孟臣罐及倒叩的若琛瓯,然后才打开孟臣罐的小瓷盖,放了茶饼,淋了热水进去,复又盖上盖将孟臣罐放在红泥小炉上继续小煮。 手上虽是行云流水的未停,可方才顾砚龄的出神,却是一丝不少地落进了他的眼里。 明明思绪万千,最终却归于碧波了无痕。 眼前的少女,可是越发耐人寻味了。 薛原在打量顾砚龄,顾砚龄自然也用余光瞥到了薛原,见他煮茶的手法这般熟稔,倒真是讲究的很。 若非知道他与储怡宁那一段胭脂案,倒是有点难想象,眼前这个人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不知龄姑娘,平日里多半喜欢做什么打发时间。” 见薛原这般谦和有礼的开口,顾砚龄倒也难得未刺他,只淡淡道:“不过学弈看书罢了。” “哦?” 薛原闻声,好看的眉宇舒尔轻挑道:“舫中正有一棋,可能请龄姑娘与原对弈一番。” 眼前的少女闻言,唇角划出清浅的弧度,却是淡淡道:“酒劲上来了,对弈只怕是费脑,世子倒不如与大哥对一番罢。” 薛原闻言一滞,随即手中紧紧一攥拳,终究掩下不快,温和如初的置之一笑。 眼见炉上的茶煮沸了,薛原将倒叩的若琛瓯翻过来,杯口朝上,这才小心取下孟臣罐将茶汤倒了两小杯,将一杯递到了顾砚龄旁边。 “龄姑娘,请。” 顾砚龄转眸对上薛原似有若无的笑意,随即信手接过,便见薛原又顾自端起了一杯。 唇瓣轻抿,倒是不错。 “不知原,煮茶尚可?” 听见耳畔谦虚的声音,顾砚龄唇瓣微扬:“世子谦虚了,如此的茶艺,哪里只是尚可。” 薛原朗声一笑:“这倒是受龄姑娘第一次称赞。” 顾砚龄不置可否的一笑,陡然轻轻放下手中的小杯。 “成北王府的储三姑娘,世子可识。” 薛原手间微顿,茶水稍稍洒了一滴到手上,眸中那一抹厌恶却迅速被掩到了眸底,随即侧首看向顾砚龄温和如初。 “府中长辈与王府有些交集,算是世交。” 眼前的少女淡然的点颌,薛原心下迟疑。 莫非,这顾大姑娘是因着储怡宁那个讨厌的丫头,才刻意疏远他? 这,莫非也是吃醋的方式? 薛原眸中微亮,唇角笑意渐深,随即状似无意道:“储三姑娘与我算是熟识,不过也只是些许淘气的妹妹罢了。” 顾砚龄唇角一浮,自然明白薛原想多了,因而伴随一声轻响。 薛原便见眼前的少女淡然地将小瓷杯轻轻搁在小桌上,随即素手整了整袖口,不紧不慢起身道:“茶品完了,酒也醒了许多,再坐只怕真要受了凉了,砚龄先回了,世子请便罢。” 话音落尽,少女极好的敛衽行了礼,便转身去了。 这一次,薛原没有拦,可右手的拇指却紧紧叩在瓷杯上,仍旧保持端正的坐姿,定定的看着远处泛着波浪的海面,眸色渐渐沉了几分。 他倒要看看,等他将这顾大姑娘娶回了奉国公府,她还能这般孤傲几时。 出嫁从夫,便是谢家出身,也由不得违逆。 到时,一个小小的后苑女子,终究得他说了算。 “世子。” 身后骤然的声音让薛原眉头微皱,转身间,已是温柔如常。 看到立在门后的顾砚锦,薛原这才出声:“原来是锦姑娘。” 顾砚锦微微低颌,随即浅笑道:“方才随便走走,远远瞧到了长姐,过来一看,原来世子也在,乍然一看,画面安静美好的,倒让人不好打扰了” 见少女话中有话,薛原闻言浮笑,示意顾砚锦请坐,随即也撩袍而坐,等着少女的后话。 薛原礼貌地替顾砚锦斟了一杯茶,顾砚锦点颌谢过,随即将茶递在嘴边,却是未饮,反倒轻叹一声。 “长姐许是因着与大伯母自小生分的缘故,性子一向清冷,便是十足喜欢的东西,也不喜在脸上显露半分。” 话说到此,薛原已了然几分。 想必,上次在定国府给他送纸条的,便该是眼前这位顾三姑娘了吧。 “这样的长姐,可叫世子犯难了?” 听到少女轻然的问话,薛原唇边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锦姑娘蕙质兰心,自幼又与龄姑娘交好,想必必能替薛原指点一二。” 顾砚锦闻言,将茶轻轻一抿,随即好整以暇的放下茶杯,素手整了整袖口,嫣然的看向薛原。 “长姐能寻得世子这般的良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般积福讨喜的事,砚锦若不有心出力,岂非辜负了姐妹情谊。” “能得锦姑娘相助,是薛原的福气。” 薛原笑然出声,替二人再斟了茶,随即轻抬瓷杯。 “薛原以茶代酒,在此谢过锦姑娘好心。” 顾砚锦唇瓣抿笑,随即便要与薛原碰杯。 哪知薛原却是将手一让,顾砚锦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只见眼前人似笑又似没笑道:“只是不知,锦姑娘如此帮薛原是为何。” 顾砚锦闻言随即粲然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语中淡淡道:“只要剖了瓜,世子又何必问旁人好心递来剖瓜的刀是为什么。只要此事如了世子的愿,让世子吃到嘴里就是了,又何必问它与我有什么用处。世子,你说可是。” 薛原闻言未生怒气,反倒笑着与顾砚锦轻碰杯沿,将那茶一饮而尽。 顾砚锦眼眸微凝,随即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将杯中的茶也一饮而尽。 虽然,她只参加过一次京城的贵女花宴,却并不代表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顾砚锦心下微哂,成北王府有心与奉国公府结亲,储三姑娘自小便倾慕薛原的事,也就只有顾砚朝那个没脑子的才不知道。 她就是要一手将顾砚龄推到薛原怀里去,这样,不管是成与不成,只要坏了名声,她顾砚龄便别想再有更好的未来。 而谢家再厉害,成北王府也是皇亲国戚,那储三蛮横嚣张是京城出了名的,她倒要看看一向清高自持的顾砚龄如何对付。 坐山观虎斗的事,她为何不喜看? 依着谢家的地位传统,顾砚龄便是许给当今的太孙,日后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可只要摊上了储三这个烂摊子,她斗成了,不过成了个小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斗不成怕是只能做个侧夫人了。 侧夫人,说的不好听了,就是个妾。 一个妾,算得什么? 要论她最喜欢的,自然莫过于看到后者了。 顾砚锦右手轻轻抬着杯底,右手一点一点摩挲着杯壁,看着远处翠山上的亭台楼阁,眸子微凝,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只要顾砚龄倒了,大房倒了,她的路就该明亮了。 注:烹茶四宝:潮汕风炉c玉书碨c孟臣罐c若琛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俞氏的陷害 入夜时分,顾砚龄换了素纱寝衣,坐在窗下继续下着早上未完的棋局,外面的月色轻轻落进屋内,伴随着不绝于耳的虫鸣,倒是分外惬意。 抬头间,见醅碧已铺好了床,顾砚龄便落下一子道:“去歇息吧,叫她们也去,留下值夜的便是。” 醅碧应了声,转身便下了床边的脚踏,要朝外屋去。 谁知绛朱却是“哗啦”一打帘,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顾砚龄反射性地一皱眉,醅碧见绛朱陡然这般不稳重,正要出声训斥两句。 却不曾想绛朱竟来不及看她,便急急走到顾砚龄面前,“扑腾”一声跪在脚踏前。 醅碧一愣,这才恍然间从灯下看到绛朱的汗水竟浸湿了鬓边的散发,身子禁不住的颤栗,开口间,不知是因着什么,竟也是带着颤抖的哽咽。 “姑娘——” 看到如此失态的绛朱,顾砚龄也有些怔了,然而绛朱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更为吃惊。 “姑娘,求求您,救救灵芝姐姐吧。” 顾砚龄眉头一拧,当即扔下手中那枚棋出声道:“怎么回事,你起来说。” 醅碧见绛朱怕的身子发抖,忙上前去扶了她起来,便瞧着绛朱更是又怕又急道:“方才兰幽院的一个丫头偷偷来与奴婢说,说是兰幽院夜里竟出现了男子的身影。” 顾砚龄眸中一惊,随即便听得绛朱慌乱无措的声音。 “二太太身边的常嬷嬷带着人挨个查房,竟——竟从灵芝姐姐房中查到了男子的一双鞋子。” 顾砚龄眸中一凝,绛朱见一向冷静的姑娘竟也这般反应,当即更害怕了,哇的哭成声来,又一次伏在顾砚龄脚前。 “姑娘,求您救救灵芝姐姐,二太太气急,要将灵芝姐姐拉出去卖了,姑娘,灵芝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求您去求求情,二太太一向喜欢您,必会将您的劝解听进去的。” 话听到这儿,顾砚龄已然平静下来。 莫说是俞氏对她原本就是虚情假意,便是当真喜欢她,她此刻去求情,俞氏也是半分不会听进去。 哪有自己设的局,自己给解了的。 天底下还没这个道理。 俞氏,是连灵芝都容不得了。 绛朱见自家姑娘半晌不见回话,不由慌了,哭腔更为强烈的唤了一声:“姑娘。” “醅碧。” 骤然听到唤自己,醅碧微微一愣,随即便低颌道:“是。” 抬头间,却见自家姑娘招手唤自己上前,醅碧不由凑上去,当听到自家姑娘吩咐的事时,不由瞳孔一缩,惊讶地看向顾砚龄。 绛朱虽是急,看着眼前的主仆,眸中也带了几分茫然。 下一刻,醅碧已然平静如初,垂下眼睑:“奴婢这就去。” 话音落尽,醅碧的身影便消失在珠帘尽头。 绛朱回过头,还未等她唤出第二声“姑娘”。便见顾砚龄低颌看着她,唇瓣浮着冷静的笑。 “绛朱,去,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四叔那,请四叔派人速去奉国公府将大哥请到琉璃院,记住,别叫任何人看到。” 顾砚龄的一番吩咐让绛朱一愣,随即便如吃了一枚定心丸一般,只要姑娘吩咐,就说明灵芝姐姐还有救。 绛朱念及此,急忙爬起来,速度应了声便跑了出去。 屋内再一次陷入沉寂,顾砚龄微微偏首看了眼挂在夜空中的弯月。 她今日若不留住灵芝的命,便对不起前一世长兄为她丢出的一条命。 俞氏。 待今日事结了,便该是你头疼之时了。 她倒要看看,到时候自顾不暇的俞氏,还有没有能耐再去生害人之心。 琉璃院再一次打破平静,便是顾子涵的归来。 珠帘被重力一打,发出“哗啦呼啦”不绝于耳的珠子碰撞之声,顾子涵一脸急色,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可见是快马加鞭连车都未坐。 “阿九,灵芝到底怎么了!” 顾砚龄看到满脸忧色,要不是因为她请,只怕立刻就要冲去绥荣院的顾子涵,心下也定了几分。 只要大哥着急灵芝便好。 “正如绛朱所说,二婶身边的常嬷嬷,发现今夜灵芝趁你不在府之际,与人私通。” 见自己的妹妹站在那,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顾子涵眸光一震,当即反驳道:“不可能!” 顾砚龄静静地盯着顾子涵,随即道:“你我觉得不可能有何用,如今人证物证俱齐,既有人看到兰幽院隐约有男子身影,又当众查出灵芝房中有男子的鞋子,这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顾子涵眸中一顿,随即身子一松,不由有些挫败,但下一刻,却又抬起头道:“便是板上钉钉我也信她,我这就去找母亲。” 话音一落,顾子涵便转身朝外面冲。 “唯今只有一计可以救灵芝。” 身后的这一句话,让顾子涵已然冲到珠帘后的身子猛地一顿,随即快速转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砚龄,语中急切道:“什么办法?” 顾砚龄唇瓣几不可察的一浮,轻巧吐出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顾子涵微微一愣,随即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顾砚龄走下脚踏,慢慢走到顾子涵的身前,收敛了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道:“灵芝伴在大哥身边,是否尽心竭力,大哥最为清楚。如今走到这一步,灵芝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发卖出去,折磨致死。” 听到最后四个字时,顾子涵身子禁不住一僵,阿九说的没错,发卖出去的奴婢有几个好的,必然是要去那暗无天日,见不得人的地方,过着非人的日子,直至死去。 看到顾子涵渐渐攥紧的拳,还有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身子,顾砚龄垂下眼眸,语中缓然道:“而另一条路,便是成为大哥的妾室——” 顾子涵猛地一抬头,却是对上顾砚龄再平淡不过的眸子。 “只有这样,灵芝才能光明正大的留在大哥身边伺候,成了半个主子,让府里的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她,为难她,也只有这个办法,大哥才能护得她周全。” “好。” 顾砚龄眸中一亮,不由轻舒了一口气,顾子涵几乎是没有犹豫,便眼神坚定的应了这个字。 如今的顾子涵只知道,灵芝是生母留给她最后的人,是忠心的陪伴了他一辈子的人,他决不能看到灵芝落得这个下场。 虽然不知灵芝愿不愿意为他的妾,但如今也想不得这么多了,只要先留下灵芝,日后便是灵芝不愿,他便尽力去补偿她。 “哥哥既然应了,那你现在便去绥荣院,将真相都告诉二婶。” 说到此,顾砚龄微微一顿,随即道:“不论如何,哥哥都要咬紧牙关,绝不要改口。” 顾子涵听完,当即坚定的点颌:“你放心,我这就去。” 顾砚龄微微点颌,顾子涵便再也等不得,当即便要朝绥荣院奔去,谁知刚转身,却是被顾砚龄拽住了袖子,顾子涵回头一愣,顾砚龄却是上前凑在顾子涵耳畔低语了几句。 顾子涵微微皱眉,更愣了几分,但见顾砚龄笃定的眼神,便点了点头,撩袍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绥荣院 顾子涵很清楚,在定国府内,作为女眷与外院男子若有私情,该是什么后果。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黑夜中,他已顾不得当心脚下,一把从贴身伺候的松韵手中抢过提灯,加快了速度朝绥荣院去,徒留松韵在身后一边喘着粗气呼喊,一边追着。 昏黄的灯晕照在脚前,因速度太快,那提灯不住地摇晃,引得那光晕也忽左忽右,顾子涵一边疾跑,脑海中渐渐浮起灵芝第一次进兰幽院的模样,也是青涩稚嫩,明明只比他大了两岁,却是日渐有了姐姐的模样,温柔的手替他研磨,铺床,梳发。 在他得了父亲称赞时,她的眸子温柔的漾着喜色,唇角是浅浅的笑意,在他生病时,她衣不解带的坐在他床前,眉头紧蹙,眸中盈盈闪着水光。 从他九岁到如今的十三岁,灵芝就这样不知不觉陪伴了他四年,从一个稚嫩的小丫头,变成了温婉的少女。 顾子涵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愫,像姐姐,像朋友,或者,还有旁的。 但有一点他却很清楚。 若是没了灵芝,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过下去。 就像是骤然得知娘撒手而去的消息时那般。 待顾子涵一口气奔到绥荣院时,发现绥荣院灯火通明,婆子丫头在正房外站了一堆,顾不得酸痛到发颤的小腿,顾子涵将提灯一把塞给追上来的松韵,撩袍便直奔正房而去。 不等丫头,顾子涵便已顾自掀开软帘进了屋内,转过屏风,屋外才响起丫头回神后的通报声,顾子涵喘息着抬头正对上俞氏的目光。 对于顾子涵的到来,俞氏本不诧异,但如此失态,连通报都不等就冲进来的顾子涵,俞氏却是第一次见。 看来这灵芝当真是上了这庶子的心了。 俞氏心下一冷,觉得眼前的灵芝更是非除不可了。 “这夜里的,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瞧瞧这一头汗,快过来,叫母亲给你擦擦,免得着了凉。” 俞氏眸中慈和而温柔,语气虽是嗔怪,却是满满的关怀。 然而这一次顾子涵却是没有像从前那般顺从地笑着走过来,反倒第一件事就是紧张的转眼看向跪在俞氏前面的灵芝。 灵芝身形单薄,只穿了薄薄的衣衫,可见是连收拾的时间都未给,便被强行拉到了这来。 此刻正静静跪在那,头发散开,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耳边,一张小脸苍白而萧瑟,明明因为跪在那冰凉的地砖上太久,身子都微微禁不住在发颤,她却是显得分外平静。 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任你如何,也惊不起一丝波澜来。 顾子涵的心狠狠的一抽,当即顾不得回俞氏的话,疾步上前半蹲在灵芝身旁,解开身上的披风搭在了灵芝的身上,将灵芝柔弱的身子包裹起来。 感受到骤然的温暖,和熟悉的味道,灵芝身子微微一僵,缓缓偏头对上顾子涵满是担忧和紧张的眸子时,唇瓣强扯出一丝笑意,可眸中却是隐忍不住的泪意。 “涵哥儿。” 看到这一幕,俞氏不豫地皱眉,一丝冷光从眸中飞快地闪过。 当真是喂不熟的庶子,当着一众人的面,竟为了这么个贱婢,忽视她这个嫡母。 当顾子涵闻声抬头时,俞氏眸子已然还暖,仍旧是那个温柔的慈母罢了。 “母亲。” 顾子涵就地跪在俞氏面前,缓缓将额抵地。 “母亲,儿子已知晓今夜的事,求母亲放了灵芝吧。” 俞氏闻言,唇角当即冷冷一咧,随即叹息一声,颇有些无奈而又恨其不争道:“涵哥儿,你既是知道今夜的事,便该晓得事情的严重性,母亲知道你心性纯善,一向体贴身边的人,这自是好的,可是——” 说到这儿,俞氏冷眼瞪向跪在那的灵芝道:“灵芝作为你贴身伺候的人,竟偷偷与人在内院私会,还抵死不肯说出与其私会之人是谁,母亲断断不能将这般不知廉耻,无视家规的人留在你身边,这样只会将你带坏了,更何况今夜府中皆知此事,我若是不罚她,日后岂非人人都没了规矩。” 见顾子涵张嘴要说什么,俞氏却是不给他机会道:“你也无需再多说,无论如何,这样的人都留不得,待日后我再挑好的人伺候你。” 话音一落,俞氏便给常嬷嬷使了个眼色道:“将人拉下去,明日一早送去西市发卖了。” 常嬷嬷当即一点颌,上前便朝灵芝去,灵芝身子猛地一颤,害怕地朝后移,摇着头哽咽道:“我没有,我没有” 除了这般苍白的解释,灵芝不知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很清楚,今夜要害她的是谁,可她却没办法说出来,更不敢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也只会让她死的更快,甚至,还会连累了涵哥儿。 眼见灵芝还在做着无谓的抵抗,常嬷嬷哪里肯给她机会,当即上前便要一把将其拽过。 哪知手刚伸出去,顾子涵便陡然插进来,将灵芝牢牢护在身后。 “涵哥儿!” 俞氏见此,也忍不住皱眉,斥然出声。下一刻,便扬声道:“来人,将大爷请下去。” 见俞氏这般吩咐,当即便有人要来拉顾子涵,谁知顾子涵却是陡然伏地大声道:“母亲,今夜在灵芝房内出现的男子是儿子。” 话音一落,便如同将一块巨石抛进深潭中,“咚”的一声,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声音,叫屋内的人都一愣,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俞氏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心下哂笑,当真是天真,竟想用这样的法子保下那狐媚子? 俞氏随即蹙眉,语气颇为严肃地看向顾子涵道:“涵哥儿,我知灵芝伺候的久,你一时心软是有的,但如今你为着她,竟将这样的丑事扣在自己身上,我便更留她不得了。” 说完,俞氏朝常嬷嬷眼中一横,常嬷嬷当即领悟,正要再动手,顾子涵却是跪在那,直起背坚定道:“母亲,儿子所说,全为实言,儿子喜欢灵芝,求母亲将灵芝许给儿子为妾。” 话音重重落地,在俞氏和常嬷嬷的惊怔中,灵芝也不可置信地转眼看向身旁坚毅的少年,眸中渐渐模糊,越发看不清少年的模样来。 俞氏强忍住心下的怒意,不由都有些怒极反笑了,好啊,她倒要看看,眼前这个庶子能强撑到几时。 “来人,将从灵芝房里找到的男子的鞋拿来。” 俞氏说着话,眸光从灵芝身上缓缓移向直直跪在身前的顾子涵。 “涵哥儿,既然你一定要这般护着她,我便信你一次,你将那鞋换上,若真是你的,必也会合你的脚。” 话音落尽,看到顾子涵眸中闪过的一丝惊怔,俞氏心下冷笑。 想从她手底下保人,当真是稚嫩的可笑。 顾子涵跪在那,握拳的双手暗暗摩挲着,一旦试出不合适来,那便是给灵芝定了死刑,再无转圜之地。 可若是不适,现在灵芝便没了后路。 顾子涵渐渐将拳攥紧,心下如同搁进油锅里一般,紧张而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就在这时,俞氏身旁的皎月已亲自捧了那双鞋上来,当俞氏看到皎月手中那双朴素的男鞋时,心下更是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个庶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憋气(明天你们的国民表哥就要出来了!开不开心~) 然而当俞氏身旁的常嬷嬷看到那双鞋时,却是微微一愣,她记得,她叫人放进灵芝房里的那双鞋不是这般的,难道,是她记错了? 原本常嬷嬷想悄悄与俞氏说,但一转念,眼前这双鞋这般朴素不入眼,定不会是属于顾子涵这般少爷身份的,再说,这会子就算她跟俞氏说出了疑惑,难不成还能当着众人的面再把鞋换了,人家又不傻。 或许,当真是她一时记错了。 常嬷嬷转念之时,俞氏已然沉声道:“涵哥儿,试吧。” 顾子涵身子微微一怔,而此时的灵芝也只觉得最后一丝希望渐渐磨灭,不由肩膀一软,埋下头,面色覆在了阴影之下。 顾子涵略显僵硬的将头转向皎月,当目光触及皎月手中时,眸中不由有些紧张。 俞氏见眼前略显异样的顾子涵,不由觉得天真的好笑。 她竟不信,能有这般巧,除了连上天都在帮他。 见眼前的少年神情越发晦暗,俞氏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两相静谧之下,顾子涵渐渐站直身子,缓缓坐到一旁的楠木椅子上,皎月自然而然的蹲在顾子涵脚边,伺候顾子涵换鞋。 这一刻,屋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着皎月手中的动作,只有灵芝低头跪在那,柔弱的好似随时会被吹倒。 然而就在俞氏笃定的微微扬颌,坐等抓人发令的那一刻,却是隐隐听到压抑的惊诧声和吸气声。 俞氏不由一皱眉,转眼看过去,却是身子一僵,险些没站起身来。 只见那双鞋,竟不大不正合了顾子涵的脚,就像是量身为他做的一般。 俞氏怔在那,忽略了同样眸中闪过惊诧的顾子涵,直过了许久,俞氏才反应过来,手中渐渐紧攥,指甲嵌进掌心,只觉得要将牙都咬碎了。 难道当真连上天都要帮那个贱婢的儿子! “求母亲允准儿子的请求,将灵芝许给儿子吧。” 顾子涵再一次撩袍跪在俞氏的身前,诚恳的伏地请求。 听到这一声时,灵芝震惊地看向身旁的顾子涵。 而就在这时,就像是说书一般巧,门外的丫头通报,琉璃院的长姑娘和宁德院的周嬷嬷来了。 俞氏捏着扶手的手微微一松,看来,已经让老太太知道了,而周嬷嬷和顾砚龄一起来,必是老太太将决断权交给了如今管家的谢氏了,念及此,俞氏不由狠狠地将扶手抠进手心。 软帘一打,伴随着脚步声,顾砚龄和周嬷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二婶。” “二太太。” 俞氏疲惫地起身道:“你们来了。” 顾砚龄微微点颌,当目光触及到跪地不起的顾子涵,以及披着顾子涵披风的灵芝时,微微一愣,随即诧异的看向俞氏道:“二婶,这是” 俞氏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叫她如何去说?难道当真要她就这么成全了顾子涵? 见俞氏为难,顾砚龄打量了一番,对上椅腿旁一双簇新的缎鞋时,顾砚龄微微挑眉:“这不是大哥的鞋么?” 周嬷嬷闻声看过去,眉头微皱,随即与顾砚龄一同看向顾子涵脚上。 听闻今夜不仅有人瞧着有男子出现在兰幽院,还在灵芝房里发现了一双男子的鞋。 莫非 周嬷嬷与顾砚龄对视了一下,随即问询的看向俞氏。 而此时,顾子涵陡然出声,作出了与方才同样的解释。 顾砚龄一愣,周嬷嬷更是一愣,再看向俞氏时,便觉得没那么担心了,原以为大房刚出了这般不光彩的事,这二房又这般。 现如今,既然出现在灵芝房里的是涵哥儿,那便没什么可查的了。 放眼这世家公府里,做少爷的到了年少正盛的时期,血气方刚的幸了身边一两个丫头太过寻常,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灵芝伺候顾子涵已久,不出意外,将来也是极有可能抬为姨娘的,这样倒刚好了。 因而当顾砚龄与周嬷嬷再一次对眸时,周嬷嬷领悟了,大姑娘这是又要让她出头了。 罢了,罢了。 左右都是好事一桩,这样的事,让大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说,就让她这个老脸来说吧。 “二太太。” 周嬷嬷眉目间和气一笑,看了眼跪在那的顾子涵和灵芝,随即向俞氏道:“您瞧瞧,本以为又出了个让人心忧的事,老太太还正上了火气,如今您瞧,倒是一件好事。” 听到好事两个字,俞氏恨得咬牙,但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点,只见周嬷嬷继续道:“老太太常说,涵哥儿不小了,这亲事该提上桌面了,也该选个体贴忠心的丫头教教涵哥儿了” 周嬷嬷说着眼角满是笑意,话没在说下去,可大家都明白了,丫头教涵哥儿能教什么?自然不是书本上知识,只能是实战的知识。 话说到这儿,周嬷嬷轻咳了两声,随即看向上面的俞氏。 俞氏掩在衣袖下的右手攥的都要发抖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从俞氏脑中闪过,俞氏微微一顿,随即看向座下跪着的顾子涵不紧不慢道:“涵哥儿,我记得你今日不是去了奉国公府,何时回来去了灵芝那的,怎么你院里的丫头都不知道?” 顾子涵微微一愣,抬了头,随即又垂下恭敬道:“儿子因着多饮了几杯,担心叫母亲知道了添忧,便悄悄带着松韵走的侧门,直接去了灵芝房中” 话说到这儿,顾子涵没说了,头也埋的更低了,外人听得更是明白了,尤其是周嬷嬷,眸中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了。 敢情,这还是酒后催出来的。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啊。 顾子涵话说的滴水不漏,俞氏微微眯眼,但很快又温柔而不失慈和道:“灵芝既是你的人,便是你在她房中,你只大方承认便是了,何必闹得这一番?” 俞氏话音落尽,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儿子,儿子突然听见屋外有丫头说话的声音,一时就慌了,还未多想,便从后窗跳出去了。” 周嬷嬷见一向大方的涵哥儿这会这般,不由也笑了。 “二太太,涵哥儿到底脸皮子薄,怕人知道,不好意思。” 说着,周嬷嬷还暧昧地看了眼跪在那的灵芝。 俞氏听了,却是由无奈转而忧心的叹息道:“嬷嬷您不知道,涵哥儿从小纯善,我是担心他受了骗,为了身边人,将旁人的错都背在自个儿身上。” 周嬷嬷听了,也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终究,俞氏一双美眸温柔的看向顾子涵不由叹息道:“罢了,罢了,人都说女大不中留,现如今,儿子大了也是不中留了。” 话说的周嬷嬷抿笑,俞氏不由也含着温和的笑意:“都起来吧,既然这般,我这做母亲的再阻挠,岂非棒打鸳鸯的老糊涂了?” 顾子涵听了,忙要解释,一抬头,俞氏却是关怀的看着他道:“涵哥儿,母亲准了,挑个吉祥日子,便将灵芝抬房吧。” 话音落尽,顾子涵一愣,随即感激地磕头,既兴奋又高兴道:“儿子谢母亲成全。” 俞氏含笑的转而看向一旁的灵芝:“你这个丫头也是,既然是涵哥儿,却是死活不肯说,倒饶了这一大圈,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险些成了个恶人。” 灵芝微微一怔,身子却是凉的,顾子涵不知,她却是深知,俞氏这番话说的是有多口不对心。 “奴婢知错了。” 眼见着灵芝顺从地伏地,俞氏噙着笑意,一双眸子看着灵芝,定定地没有移动半分。 周嬷嬷见了,也笑着在一旁道:“灵芝一向性子内敛,只怕是羞赧,不好意思说,到底还是个女儿家的。” 俞氏给了周嬷嬷面子,到底唇角扯出了几分笑,一旁的顾砚龄见此,唇瓣微不可闻的一扬,随即眸光一闪,笑着上前补了一句。 “今夜我与嬷嬷过来,可是赶了个大喜事了。” 说着,顾砚龄走过去扶起顾子涵道:“哥哥可要给阿九和周嬷嬷包个大大的红封才是。” 顾子涵高兴之下,当即笑着连连道:“好,好。” 周嬷嬷看着捂嘴一笑:“奴婢可是沾了光了。” 看着眼前喜气盈盈的场面,俞氏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 直到众人散了,灵芝毫发无伤地走出了绥荣院,俞氏气的险些没将手边的茶盅扔出去。 但碍着最后一丝理智,俞氏生生忍住了,将那一口气生生憋在胸前,压进心底。 “难道连上天也在帮那个贱人!” 俞氏话音一落,随即余光射向常嬷嬷道:“那双鞋的确是你寻得?” 常嬷嬷闻言更加小心翼翼地陪在身旁,不知俞氏口中的贱人,说的究竟是那死了的吴氏,还是那个灵芝。她只知道,此刻自己决不能说那双鞋子似乎被人换了,否则只怕俞氏的火会更大,连她都要被连累到。 想到此,常嬷嬷暗自整理了情绪,小心安慰道:“奴婢方才瞧了,的确是奴婢亲自找的那双,说来当真是巧了,也是奴婢没挑对东西,太太莫要气着自个儿,如今那灵芝蹦出大天也不过是个妾,将来还是牢牢攥在您的手里,她成了大爷的妾,您要收拾她,实在容易不过了。” 常嬷嬷到底是身边的老人儿了,俞氏见此便也不再追究,只唇边噙着一丝冷笑,眸中满是狠厉的冷哼了一声,随即不紧不慢道:“是啊,连吴氏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叫我一声母亲,躺在那棺木里再爬不起来,一个灵芝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能耐。” 常嬷嬷听到此此话,当即小心而快速地看了眼屏风外,随即压低声音道:“太太,慎言呐。” 俞氏美目一挑,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翌日亥时,一轮银月静静挂在夜空,明朗的月辉轻轻洒下,如同一抹银纱,定国府内分外宁静,除了值夜的人,皆已入了梦中。 此刻,独独琉璃院正房的里屋尚还点着一盏灯,顾砚龄坐在灯下闲敲着棋子,今夜当值的醅碧此刻坐在窗下,低头绣着手中的花绷子,时而捂嘴轻声呵欠两声,抬起头来,却见自家姑娘颇为平静,丝毫未有睡意。 醅碧压下心底的疑惑,垂回头去,继续着手中的绣活。 约莫过了一刻钟,便听得脚步轻敛,绛朱悄悄走了进来,小声凑到顾砚龄耳畔道:“姑娘,灵芝姐姐来了。” 醅碧微微一愣,抬头间,自家姑娘已是丢下了手中的那枚棋,平静的毫无诧异道:“请进来吧。” 怪道早睡早起的姑娘今日半夜还未睡,还叫绛朱偷偷去后门等着,莫非,姑娘等的就是灵芝? 正琢磨间,珠帘轻轻掀开,披着深色斗篷的灵芝轻声走了进来,放下兜帽,恭敬地给顾砚龄行了礼。 顾砚龄低颌“嗯”了一声,而下一刻,灵芝却是直直跪了下去,以额抵地,认真地给顾砚龄下了一礼。 “灵芝谢长姑娘救命之恩。” 顾砚龄唇瓣微浮,给醅碧使了眼色,愣神的醅碧当即反应过来,上前小心将灵芝扶起站直。 “帮你便是帮哥哥,你无需谢我。” 少女臻首娥眉,巧笑低言,下一刻微微抬颌,却是颇为意味深长道:“只是,如今你与二婶,也算是实实在在撕破脸了。” 闻得此话,醅碧更是一震,转眸间,灵芝却是颇为平静。 “将来,你只怕更要小心了。” 听到顾砚龄认真的语气,灵芝这才微微低颌:“灵芝谢姑娘提醒,奴婢记得了。” 顾砚龄点了点颌,百无聊赖的捻起一枚白子摩挲在拇指与食指间,不紧不慢道:“昨儿夜里的事,你也无需琢磨着将真相告诉哥哥了,就让他以为是丫头们之间的嫉恨罢了。” 见灯下的灵芝微微蹙眉,顾砚龄继续道:“终究这些年来,哥哥将二婶当亲生母亲一般,若是说了,不说哥哥一时能否消化,便是接受了,只怕也禁不住打击,就怕日后在二婶面前露出异样来,反倒让哥哥不安全了。” 灵芝知道,顾砚龄的话是对的,多年下来,俞氏做戏太好,好的叫涵哥儿对俞氏也有了母子的亲情了。 “只是,奴婢终究是骗了涵哥儿” “你错了。” 顾砚龄将灵芝的话打断,灵芝抬起头来,却见顾砚龄看着自己道:“哥哥知道你出了事,从未怀疑过你,我说了对策,哥哥更是毫不犹豫的应了,可见” “哥哥对你是有感情的。” 见眼前的灵芝微微有所动,顾砚龄垂下眼眸,“啪”落下一子道:“昨日若不那般,你若真出了事,哥哥只怕更不能接受了。” “灵芝,哥哥待你是真的。” 少女抬起头来,语气颇为认真的落下这句话,灵芝随即垂下眼睑,眸中隐隐闪烁,两行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寂静了许久,顾砚龄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正欲说话,却见眼前的少女陡然跪在了眼前,泪水模糊了脸,紧紧咬着嘴唇,似是满腹冤屈,而接下来的话,却也叫屋内的人都为之一惊。 “求长姑娘帮帮钰哥儿,当初姨娘死的冤” 顾砚龄眸中当即一凛,定然看着眼前的灵芝。 能叫灵芝亲切唤为姨娘的,自然是顾子涵的生母吴氏。 “你说。” 听了灵芝的后话,醅碧与绛朱的心随之一凉,转过头去,顾砚龄却是平静了下来。 “二婶只怕正是担心你知道当年的风声,才如此想要除掉你,若让她知道你确实知晓,只怕她便是什么都不顾的都要对付你了,你去吧,日后你更要小心,如今长兄身边最妥帖的人,便只有你了。” 顾砚龄目光灼灼的看着灵芝,眉目越发严肃,凛然。 “这件事,我会想法子,你,莫要再被搅进来。” 待送走了灵芝,再掀帘回屋的醅碧和绛朱已是镇定下来,可神情分明是满心的疑惑。 顾砚龄见如此,不由笑道:“你们若有什么便问吧。” 醅碧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随即走过来,小声问道:“姑娘,莫非昨夜的事,姑娘与灵芝早就知道了?” 顾砚龄闻言唇边微浮,随即拾起一子道:“你莫忘了,宋偃可是替咱们盯着绥荣院的。” 绛朱微微一怔,随即道:“莫非昨夜是二太太示意的?” 顾砚龄淡淡地点了点头,纵观了棋局,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宋偃悄悄来报,说常嬷嬷行为有些怪异,与兰幽院的一个丫头走的有些频繁。” “后来,宋偃便发现那丫头私底下同常嬷嬷那拿了什么,趁人不注意,偷偷进了灵芝的房间。” “所以姑娘便猜出来了?” 顾砚龄闻言微微一笑:“自然猜不出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而姑娘便悄悄给灵芝知会了,便翻出了那双鞋?” 顾砚龄微微点颌,再落一子。 “然后便由灵芝将自己刚做给哥哥的鞋子换了,由着人来搜了。” 绛朱当即眸中一亮,明白了什么,但随即又微微皱眉道:“那何不将陷害之物扔掉便是,为何要这般饶了个圈。” 顾砚龄唇角微勾,抬起头来看着绛朱道:“一个计不成,便会再生一计,与其要这般没日没夜的防着,倒不如将计就计,请君入瓮,逼着二婶承认了灵芝妾室的身份,正正经经的成了兰幽院大哥的人,虽是妾室,但,到底也是半个主子,二婶要再想除掉灵芝,便没那么光明正大了。” 醅碧和绛朱点了点头。 “姑娘。” 醅碧迟疑的声音落在耳畔,顾砚龄闻言抬头,却见醅碧纠结在三终究道:“您与二太太” “醅碧,你记住。” 顾砚龄打断了醅碧的话,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盒中,转头看向醅碧二人,语气认真了下来。 “二太太” 顾砚龄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冷淡:“或者说二房,非你们眼前所见到那般简单,日后遇着二房,你们都要小心些。” 说完,顾砚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进棋盒中。 “将来,咱们与二房的交手,只会比昨夜更激烈,稍有不慎,就不只是满盘皆输了,只怕,性命都会搭进去。” 醅碧交握的双手微微一震,却是觉得脊后一丝冰凉,随即让自己镇定下来,微微低颌,与绛朱顺从而谨慎道:“奴婢记得了。” 顾砚龄点了点头,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了个干净,随即抬头一看天色,起身拂了拂裙道:“好了,夜深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醅碧点了点头,上前小心扶着顾砚龄去了睡榻上,伺候顾砚龄躺下,铺好了被子,这才取下挂钩上的床帐,将床帐轻轻掖在床褥下,轻声熄了外间的灯,悄然退了出去。 待走到外面,抬头望了望静谧的银月,醅碧和绛朱不由有些伤感。 才十二岁的大姑娘,经受的,却是太多了,而这看似平静的定国府,波谲云诡也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谢昀 入夜的陈郡被明亮皎洁的月色笼罩,两岸的华灯影儿静静落在碧莹莹的河中,河面的水光浅浅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那落入的灯影摇碎,像极了那忽明忽暗的星星。 一阵风微微拂过,岸边的垂柳轻轻随风招扬,偶有船舫行过,柳叶轻摆如佳人的纤纤素手,倒似是招揽着来客。 如今开到五月底的荼蘼花也是极尽最后一次的繁华,花枝茂密,一簇又一簇白色的花瓣拢在一起,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花球,随着风,无数的花瓣被吹落,离了花枝,四散纷飞,落满了河面,也沾满了船头人的衣襟。 这般景色让许多路人不由顿步,停在跨过河面的石拱桥上,静静凝望,花絮灯影,摇碎了河面波光粼粼的月色。 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此时一只画舫停在河中,周围来来往往的船只看到画舫船头悬着的昏黄灯笼,都不约而同的自然绕开,极尽恭敬。 船上游玩的外客见了,微微诧异,不由轻声问摇桨人这是何故。 那摇桨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船只微微浮晃在水面,摇桨人这才笑着侧首,轻轻抬手一指。 “您瞧那船头悬着的灯笼上写得什么字。” 船上的外客们闻声皆微微一愣,不由顺着摇桨人的指向看了过去,因隔得较远,只得微微虚眼凝眸,待看清楚那灯上的字,却是恍然大悟。 原来,在那风中轻漾灯影的灯笼上,写得的不是旁的,只一个墨黑大气的“谢”字。 只问,如今在这陈郡,能得百姓这般尊敬,有着超与纷繁俗世之外,却又颇为低调内敛的世家大族,除了这谢家,还能有谁? 那外客惊诧之下,不由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又问道:“不知那舫上该是谢氏哪位贵人?” 那摇桨人听了这话,不由一笑,到底是外地人。想到那舫上的人,唇角更是一扬,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姿态。 “您再瞧,能叫这两岸歌楼游舫的小姐们如此抛头露面的,除了咱们陈郡的谢家大公子还能有谁。” 话音一落,众人更是惊然出声,转头看去,果然在那画舫周围远远地停着好几只教坊歌楼的游舫。 大兴上下皆知,陈郡如金陵,是个纸醉金迷,用满眼繁华堆起来的金玉之地,而这教坊歌楼更是被捧得极高,是古今文人墨客,官宦雅士极爱流连,不吝墨宝之地。 水涨船高下,这陈郡教坊歌楼的女子,也如金陵一般,非旁地可比,皆是只玩阳春白雪的文女,雅妓。出行从来都是众人拥簇,从小学的便是丹青c投壶c斗茶c流觞这些文雅之物,而能将她们请动,前去宴席作陪助兴的,不仅要一掷千金,还得要身份地位。 除了贵族达官,便只得颇有名气的文人才子了。 因而,这些女子向来少有露面,便是被众多文人墨客捧红的“金陈八绝”,这金陵c陈郡两地的寻常百姓至今也只听过文人墨客挥毫泼墨的赞叹,却从未见过其人。 可如今呢? 那些个外客略目一扫,只见那谢家画舫周围远远地停着数只装饰华丽的歌楼游舫,不少韶龄女儿都扶窗遥望,大胆一些的,更是走出了船头,亲自举起了手中的提灯远望,好似这远远地,便能看到那船中人一般。 如此一瞧,这些外客不由觉得幸然,初次来陈郡,便能一睹这歌楼美人的风采,还能远远一见这盛名大兴的“陈郡公子”,确实不虚此行了。 而此时舫内的人确是浑然未觉,一眼看去,只见这舫内实在与寻常画舫没什么不同,可若是静静打量,便会觉得,着实是低调奢华的异常。 南窗下的长案上摆着的祭蓝釉玉壶春瓶,是唐明皇笑称为“梅精”的梅妃冬日插梅的梅瓶,壁上悬挂的陶毂赠词图出自于名家唐寅之手,许久未曾见世,只让人以为已然遗世。这满目而去,样样拿出来,无不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更莫说那琅琊王羲之挥毫时所用的青花圣主得贤臣颂的笔筒,和怀素的青玉竹节镇纸了。多为胡诌,考究党请忽略。 淡淡的安悉香萦绕于室,虽是停在水面,画舫却是平稳如在平地,室内空无一人,只窗下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少年月白长衫,如玉的容颜颇为平静,左手执书卷,负手凝眸,似是看着窗外晦暗的夜色,眸色平静而温和。 一个略显急切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直至房门轻推,一个利落的身影规矩小心地走了进来,而窗后少年的身子却是岿然不动,恍若未闻。 只见进来的那人打扮整洁不俗,眉目间是难掩的欣喜,从袖笼下小心地抽出一封洁白的信封,随即微微弯腰,双手恭敬地递至眉前。 “公子,京城来信了。” 眼前的身影微有所动,只见那少年微微侧目,一双平静的眸子像极了这水面粼粼的月色,安然而美。 少年修长的手指已伸至面前,那随从急忙笑着将信递到少年手上,少年收回手,走至书案后,以银片状的物什轻轻揭开信封上加封的红泥印,随即食指与中指轻轻抽出内里薄如蝉翼的信笺,轻轻抖开,一阵淡淡的幽香浸鼻而来。 少年唇瓣渐渐上扬,是梨花香。 灯下少年的温然一笑,绝世而静好,竟将窗外那水波之上粼粼的落花灯影也生生比了下去。 待少年的眸光再落在那桃粉的薛涛笺上时,少年平静的眸子多了一丝惊异,随之凝为赞叹与欣赏。 能将一朝巾帼的胸怀与气度摹出这般的程度,已是十分难得。 这位三年未见的表妹,越来越让人想不到了。 身边的随从见少年唇角含着温暖的笑意,不由一边小心往过凑,一边问道:“公子,姑奶奶都回了什么?” 少年闻言,唇角扬的更高了几分,将信小心叠好收起,重新归置回信封中,再小心平展的放进一个长形锦盒中,语气平缓而温和道:“不是小姑母,是九儿表妹。” 那随从听了,眸子一亮,更多了几分兴兴然,急忙插话道:“竟是表小姐回的信,表小姐都说了什么?” 见身边的白炉这般掩不住地兴奋,谢昀不由觉得好笑。 “九儿表妹说,约莫七月末便会到陈郡,小姑母,姑父,还有钰哥儿都会回来,一同为老祖宗贺寿。” 那白炉一听,更是高兴地咧嘴轻笑道:“如今就快六月,也就一月余了,老祖宗若是听了,必是要连连高兴几日了。” 谢昀一听,却是斜睨着白炉笑道:“莫说是老祖宗,我瞧你比老祖宗还高兴了。” 白炉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不由红了脸,咧嘴轻笑道:“白炉是为公子您高兴,想三年前表小姐来陈郡,跟谁都没有跟公子您亲,老祖宗和老爷们都笑说,表小姐是公子您身后的小尾巴。” 谢昀闻言,唇瓣笑意更深。 “是啊,一眨眼都三年未见了,如今的九儿表妹可不是从前的小尾巴了” 谢昀喃喃轻语,不由回首仰头看着那抹极好的月色。 还记得小丫头第一次进府,明明岁的年纪,却是端庄稳重,极有大人的模样,与谁都是极为亲和有礼,可偏偏一眼见着他,小丫头南珠一样的眸子水灵灵的一闪,便成了个灵动可爱的小姑娘。 虽然也不大喜说话,倒与他一样,是个喜静的性子。 可自那以后,直到小丫头走,他身后除了白炉便多了个小人儿,他看书时,她坐在一旁,小手捏着笔,描摹着他所作的丹青。他写字时,小丫头又自顾自坐在棋盘边,倒是有模有样的杀起了棋局。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都不说话,默契一般的安静,却是丝毫未让人觉得尴尬,反倒是觉得舒服惬意。 直到最后小姑母一行要返京回定国府,小丫头静静地跑到他房里,一对儿眸子隐隐的水光更甚,却是不言不语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他,然后又默默地朝外走。 正当他要打开锦盒时,小丫头背对着他站在门后,声色有些异样的说了一句话,他如今还记得。 “昀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当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门处,那时的谢昀也微微怔然,不知道小丫头究竟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这到底是一个问句,还是只是一句平淡的话语。 不过只一点谢昀清晰的感受到,自小丫头走后的那日,他便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等待。 倒真的像是丢了缺不了的小尾巴。 当谢昀再回神时,不由有些叹息,随即唇角浮起温和的笑意。 终于是要再见了。 不知道那时的小丫头怎么样了。 可还像小时候那般沉稳端庄,懂事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念及此,谢昀左手微微伸进右手袖中,抽出了一只玉色清透的短笛,拿在手中,静静端详了片刻,手中摩挲着笛尾雕刻的小而工整的“昀”字,刻工稚嫩而简单。 唇瓣的笑意不由越发柔和亲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寿辰 五月的寒尾一过,转眼间便是到了六月中旬,寻常百姓家倒是平淡异常,照常该做生意的做生意,做农活的做农活,不过是觉得如今日头越发比前些日子热了而已。 而定国公府这些日子是越发喜气洋洋,眼见着再有几日便是府中傅老太太五十五的寿辰了,虽说不是整寿,加之定国公顾正德一向又不怎么讲求铺张,这寿辰倒无需太过张扬。 但架不住傅老太太是个喜好排场和热闹的性子,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傅老太太这些年到底也是辛苦的,如此顾正德便也不多言,由着二房帮衬着大房安排准备了一月余。 是的,虽说前些日子二房被夺了管家权,但到底长房的谢氏体力不济,若一人忙碌,确实难为了些。而这二房的俞氏,不说旁的,办事方面却是一向摸得清老太太的喜好,顺着老太太的意,如此傅老太太虽对俞氏仍旧有着几分芥蒂,但到底还是给了个机会。 到底,这寿辰办好了,也叫她高兴不是,如此,谁办不是办呢? 而谢氏向来懒怠于这些,加之又有意提点顾砚龄这个长女,因而自掌家后,各处管家来报府中开支,领取对牌时,都唤了顾砚龄去静华院旁听,更甚,时不时还甩手将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丢给了顾砚龄去。 定国府是多年的府邸了,下面伺候的人自然都是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一些心思多的,见着顾砚龄这般十二岁的少女,难免觉得好对付,从前在俞氏和秦氏面前压下来的坏毛病便越发出来了。 可直到后来,眼见着这个半大的长姑娘笑意端庄的说话间,便将一些个出头的婆子给下了脸,将她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弯弯绕绕给公之于众,撵去了农庄种地,事后还反得了傅老太太和谢氏的准许和夸赞时。 那时她们算是明白了,大太太谢氏亲自教养的姑娘,哪里是等闲手段的,她们实在是惹不起。 如此间,下面的人对顾砚龄这个嫡长女便越发尊重了。 而到了傅老太太寿辰这一日,府中上下更是洋溢着喜庆。哪怕是二门外伺候的人,都满眼眯笑的换上了新衣,向来紧闭不开的定国府朱漆正门也已大敞,灵性的仆从都被安排在门前站了两排,由府里的三老爷顾敬之,四老爷顾敬明领着迎接前来贺寿的达官贵客。 世子爷顾敬羲,二老爷顾敬昭则伴随在定国公顾正德身侧,在府内的前厅接待男眷。 前来的女眷们自然也被隔开,安排在了离宁德院较近的花厅,由着谢氏几个妯娌,以及顾砚龄几个姑娘陪侍接待。 而傅老太太自然是坐在宁德院中,和几位来得早的老夫人们说着话。 恰在这人来人往的忙碌之时,谢氏身边的白兰急急从花厅外走进来,凑在谢氏耳边说了句什么,原本正与平西侯夫人说着话的谢氏眸中一顿,随即颇为歉意地朝平西侯夫人浅浅一笑,说了句什么。 平西侯夫人当即了悟地含笑点头,谢氏这才端庄的抿笑颔首,随即给不远处正与兵部尚书崔文程的嫡幼女崔琬谈笑的顾砚龄一个眼神。 向来灵敏的顾砚龄自然察觉了,能时常出席这样圈子的人也自是通透的,那崔二姑娘一瞧,自然而然的一笑,无需顾砚龄致歉,便状似无意地与一旁工部侍郎家的女儿攀谈起来。 顾砚龄看了眼这位崔二姑娘,欣赏的一笑,随即便朝谢氏走去,一旁的顾砚锦自然也是知道其中道理,也紧跟了上去,而顾砚澜虽却是和钰哥儿一样,极喜欢黏着这位长姐,因而二话不说,迈着小腿儿就提裙跟上了,独独顾砚朝一向不喜欢顾砚龄,因而自顾自的与人说话,只当没瞧见。 待谢氏一行刚迎出花厅,便瞧着成北王府的世子夫人闵氏和安和郡王妃石氏,与当朝首辅张阁老的夫人刘氏一同走了过来。 谢氏当即带着顾砚龄一起上前行了礼,随即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竟幸得世子夫人,郡王妃,阁老夫人一同前来,母亲若知道了,必会更为高兴的。” 谢氏平日里虽性子淡然,但在外面,却一向与顾敬羲一般,尊傅老太太一声母亲,也显得亲切守礼些。 那闵氏哪里会让谢氏下礼,只看谢氏方屈膝,便已将人扶了起来,自然地挽住谢氏笑道:“今日瞧着气色好了许多,前些日子得了些品质尚好的黄花胶,今日带了些给你们老太太,另外的便是给你的,虽然你不缺这些,但也是我的心意,你可说什么也得收了。” 闵氏话说的随性,可成北王府的东西,能有不珍贵难得的? 谢氏因着与闵氏关系较好,也算得上是当年的手帕交,如此自然由着闵氏挽着抿笑道:“这可是说笑了,你给的,我岂能不收。” 闵氏和石氏都嘴角含着笑,恰逢这时,闵氏瞥到了谢氏身后的几个姑娘,当眼神落在顾砚龄身上时,笑意更热络亲和了些。 “不过月余不见,阿九出落的更好了。” 闵氏侧首对身旁的谢氏感叹道:“上次咱们府里的暮春宴上,也多亏了你的阿九。” 顾砚龄顺从地出来,给几位夫人极为大方地行了礼,看的三位夫人眸中直含着赞赏的笑意。 谢氏抿唇不语,只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此刻身边的石氏却是也从旁道:“是啊,倒是我家玥娘,明明比阿九还大上一岁,倒是慌不择路,比不得阿九半点沉稳。” 谢氏闻言,不由笑意渐深,语气轻而缓。 “世子夫人和郡王妃也太夸阿九了,要我说,我倒喜欢宜阳县主,聪慧活泼,可是咱们成北王妃的心头宝不是。” 宜阳县主是郡王妃石氏的独女,听这话自然高兴,闵氏向来又与石氏这个妯娌关系好,自然也是笑而不语。 说着,谢氏打量的扫了眼,随即问道:“怎么玥娘没来?” 石氏听了,随即笑道:“今日一起身,玥娘就闹着肚子疼,只怕是走不动路,我便将她留在府里,叫人照料了。” 谢氏一听,眉头一皱,不由担忧道:“这可是怎么的,可叫太医瞧了?” 成北王府与定国公府不同,前者是皇室,后者再位高权重,也只能是外人,因而成北王府的府中能有专门的留守太医,定国公府却是不敢的。 石氏听了这话未开口,脸上的笑意却是颇为暧昧,倒是闵氏用丝帕捂嘴轻笑道。 “是女儿家长大了,偏生这是头一遭,玥娘自个儿不清楚,身边的丫头又是个愣头青,昨儿天热,便由着她吃了两碗冰碗,今儿一早,便瞧着褥子上落红的厉害,玥娘又闹着肚子疼,把院里的丫头惊了一跳不说,含糊不清的过来禀报,把我们也吓得不轻。出门时,已叫专门的婆子看了,开了药,这会子已是睡下了。” 这话一说,当即大家都明白了,这是女儿家的初潮来了,真正的成了大人了。 谢氏听了,眉头多了些淡淡的喜色,语气温柔道:“这也是好事,只是日后可得叫玥娘注意了,这些可是由不得半点马虎,日后落了病便不好了。” 说着谢氏便微微侧首对身旁的墨兰道:“去将昨日三哥送来的海参装好带来。” 墨兰自然明白,应声便下去了,谢氏转头浅笑,语气缓慢:“这海参是养气补血的东西,回去做与玥娘吃了正好。” 原来,谢家嫡系如今分两支,一支为谢大老太爷的嫡妻,同是世家的清河崔氏所生的长子谢弼,现为应天巡抚,谢弼生了一子一女,便是如今的江南布政使谢道玄,和翊坤宫的宁妃谢道贞。而世人所称“陈郡公子”的谢昀便是谢道玄的独子。 另一支,便是谢二老太爷的嫡妻,出身世家的平陵姜氏所生的两子一女,长子谢道安,时任苏州织造,次子谢道焕,时任巡盐御史,幼女谢道瑗,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府世子夫人谢道瑗。 而谢氏口中的三哥,便是谢道安,因谢家这两支的几位老爷和宁妃打小便最宠谢道瑗这个幼妹,如今谢道安又任在苏州,把这些个海边儿的珍贵补品,时时着人保持新鲜,从水运送过来叫谢氏尝鲜,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石氏听了,眸中带笑道:“我们是来贺寿的,反倒叫你送东西,做客的岂有吃了席面,走了还顺带的礼。” 谢氏闻言一笑:“原是些尝鲜的,如今赶上玥娘的好时候,二哥送的这些个尝鲜的东西反倒物尽其用了。” 闵氏听了,笑着抚了抚石氏的衣袖道:“接着吧,原就是一家的关系,就不拘这个礼了。” 闵氏这话说的有道理,谢氏与闵氏是手帕交,顾砚龄与萧怀玥又是打小的交情,自然亲近,加之石氏原本也未真要推拒谢氏的好意,听闵氏这般说了,自然是笑着应了。 顾砚龄在旁瞧着,唇瓣微抿笑意,不得不说,在谢氏身边能学的很多,谢氏虽说性子清冷,但绝非孤傲的那种,反倒是极会与人为亲,送东西从不冠冕堂皇,却总是能从细节着手,送到别人的心坎处。 哪怕是再小的礼,旁人收的高兴,收的暖心。 一句话,礼轻情意重。 更何况,从谢氏手里送出去的,又有几样是轻的。 谢氏这厢又对着阁老夫人刘氏一行温言笑道:“想必阁老夫人这一路过来也累了,母亲这会正在宁德院与奉国公府的薛夫人她们说着话,世子夫人,郡王妃,阁老夫人不如请去正院。” 原本今日的主角该是这定国公夫人傅老太太,来了岂有不见之礼,阁老夫人刘氏自然是笑着应允的,就这般携同闵氏,石氏一同前往宁德院,由谢氏在一旁引着。 只走了一步,这闵氏便瞧到了顾砚龄身旁的顾砚锦和顾砚澜,谢氏自然也瞧见了,便自然而然的含笑道:“这是二弟和四弟的独女,砚锦和砚澜。” 收到了谢氏的眼神,顾砚锦自然同顾砚澜一起出来照着顾砚龄敛衽行礼。 闵氏和石氏瞧了,眸中一暗,唇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见过的,定国公府的姑娘都生的好。” 相比于方才说顾砚龄的话,这话明显敷衍的多,顾砚澜便罢了,原本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及笄都尚早,更何况谈亲了,自然听不出什么差来,可顾砚锦向来心思细腻,又是快谈亲的年纪,对于口碑自然极为重视,如何听不出来其中的差距? 注意:此处的谈亲指的是相亲的意思,就顶多定下婚事,等及笄之后再考虑结亲。 因而手中不由一紧,将那丝帕死死攥在手心,眉目却反倒是越发温婉顺从,瞧不出丝毫的异样。 眼看着谢氏引着三位夫人先走了,顾砚龄淡淡地瞥了发怔的顾砚锦一眼,唇角微冷,牵过顾砚澜的小手,再看向顾砚锦时,已是温暖如春。 “三妹,咱们也进去吧。” 顾砚锦抬头间,已是宛然一笑,从善如流的点颌,上前同顾砚龄并肩而行,不时笑着同顾砚龄轻语几句什么,仿佛方才的事并没有上过心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变故 直到午间,贺寿的人才方到齐,因而开席时已是快到未时,酒过三巡后,众人已尽了酒兴,如此府里便趁兴请了众位客人前往芙蓉阁听昆腔。 昆腔起于苏州昆山,曲本多为缠绵悱恻的故事,曲调更是婉转旖旎,满口的吴侬软语,让人由不住就掉进江南的温柔如水里去了。因而这昆腔犹为符合文人雅趣,逐渐在大兴盛行开来。 几个曲本唱下去,暮色渐渐拢下来,天边儿的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山去,微微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中,点缀着一颗极为明亮的太白星,极尽发出闪耀的光芒。 顾砚龄与顾砚锦对坐在一张桌上,只瞧着唱台上正是一曲牡丹亭,迤逦柔软的唱词犹如一圈又一圈无痕的春水,渐渐漾入耳畔。 那台上的小生吴语轻而缓,眼眸灵动如鸿,身段更是柔软如丝,轻启唇瓣间,仿若从江南的一副水墨丹青中走出来的一般,举手投足间,倒应极了那句谦谦如玉佳公子的模样。 顾砚锦剥了一颗奶油松子儿递到嘴里,侧首对顾砚龄道:“这小生倒是俊朗,颇有几分功底。” 顾砚龄唇瓣含笑,并未回头,只平静看着楼下的唱台。 “此小生非彼小生,这里让杜丽娘心心念念的柳郎不是个俊俏的公子,可是个窈窕的少女。” “哦?” 顾砚锦微微惊讶的挑眉,不由出声道:“那台上的,竟是个女儿家?” 顾砚龄含笑点颌,不紧不慢道:“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却已经是名盛扬州的小生了,旁人都唤她小玉兰。” 顾砚锦听了,这才了悟的点头,看向顾砚龄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敬佩道:“长姐的见识总是比我们多。” 顾砚龄含笑未答话,顾砚锦便伸手去倒茶,刚一探茶盏,才发现茶已冷了几分,不由开口道:“怎的茶都凉了。” 话音一落,顾砚龄身后的落葵便极有眼色道:“奴婢这就去添些热茶来。” 说完落葵探询的看向顾砚龄,顾砚龄也未转头,只淡淡地点颌,也算是允了,看着落葵已然走远的背影,顾砚锦不由笑着转头对顾砚龄道:“到底是长姐身边的人,这份伶俐可是我身边人万万及不得的。” 顾砚龄闻言唇瓣轻浮,随即不缓不急的偏头对顾砚锦笑道:“那便叫落葵去三妹的碧玺院伺候罢。” 顾砚锦闻言一愣,却是见顾砚龄已然偏头笑对自己,眸中分明闪过一丝打趣。 顾砚锦这才暗中放下心来,笑着道:“如何能夺长姐得力的人,长姐又与我说笑了。” 说话间,落葵已然托了个小紫砂壶来,顾砚龄偏回头,又沉浸于台上,顾砚锦也托腮转头,饶有兴趣的继续听着。 “哐当” 陡然的一声,惊得顾砚锦一怔,再转头来,却见顾砚龄身前的青花小磁盅正倒在桌案上,碧绿的茶汤和碧莹莹的茶叶倒了一桌,茶汤沿着桌沿儿倒了顾砚龄一身,已是浸湿了顾砚龄的半条裙子。 落葵僵滞的手一抖,当即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扑腾”跪在地上紧张道:“奴婢一时失手,奴婢错了,求姑娘责罚。” 顾砚龄眉头微皱,淡淡瞥了身上的裙子一眼,一旁的醅碧忙拿丝帕替顾砚龄擦,可到底是茶水,哪里擦得干?更甚的是,还有些许茶叶也沾在裙子上,实在是不好看。 “起来吧。” 听到顾砚龄淡然的话语,落葵忙住了嘴,慌张而小心地觑了上面的顾砚龄一眼,这才颤颤巍巍起身。 “这可怎生是好?眼看着这戏也要唱完了,一会儿子长姐必是要随着大伯母一同送客的,裙子成了这样,怎么见得了客。” 说到此,顾砚锦不由看向落葵轻声斥道:“方才还说你伶俐,转眼便没个稳重了,添个茶急什么。” 落葵愧疚地垂下头,两手不安地绞着不敢说话,倒是一旁的醅碧急着道:“要不奴婢这会随姑娘回琉璃院换衣裳吧。” 顾砚龄瞥了眼唱台,听不出语气道:“琉璃院离得远,等我们回来,只怕客人都走完了。” 醅碧闻言微微蹙眉,一旁的顾砚锦同样满脸愁色,但陡然间,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般,眸中微微一亮,看向顾砚龄道:“长姐如今这般,也不好走太远,在路上若叫旁人瞧见了只不好看,芙蓉阁如今也没有能叫长姐换衣服的地方,长姐不如去离这最近的落魁坊等着,再叫一个丫头随我一起赶去我的碧玺院取件衣服,左右碧玺院离落魁坊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戏倒没这么快便结束,待长姐换完衣服回来,只怕是刚好。” 顾砚锦这番话的确极为周到,要说平日里,这偌大的芙蓉阁处处都有更衣的地方,可今日来的客多,除了一楼唱台下的大厅坐满了人,便是二楼三楼的所有雅间也是人满,唯一能换衣裳的地方,也就是伶人换装的后台了,可后台人多眼杂的,哪里适合顾砚龄去。 而顾砚龄眼下也算是极为狼狈,今日原本穿的是藕荷色的裙子,那茶汤在裙子上蔓延开,这会子冷下来,已是变成了暗黄色的茶渍印迹。 若是这样的打扮亲自去碧玺院,只怕半路上就能遇到不少的贵客和旁的府的仆人,这样一相遇,只怕会传出什么不好的印象来。 不说定国府一向注重举止仪态,便是对她颇为严厉的谢氏知道了,首先便会不悦。 如此下来,顾砚锦的法子,已是上上的了。 “那便劳烦三妹了。” 见顾砚龄微蹙的眉目渐渐舒展,顾砚锦当即莞尔一笑道:“长姐这是与我生分了。” 话音落尽,顾砚锦便悄悄起了身,看向一旁的醅碧道:“醅碧快随我赶去碧玺院。” 醅碧问询的看向顾砚龄,只见顾砚龄微微点颌,这才顺从的跟了上去。 眼见着顾砚锦走了,顾砚龄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由落葵遮掩着悄然离席,因着芙蓉阁专为听曲所建,因而回音极好,如此顾砚龄这方的变故却是丝毫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然而,一心扶着顾砚龄急着朝落魁坊的落葵却是未察觉,当顾砚龄将要走出芙蓉阁时,状似无意地瞥向了角落的一处,而随即,角落里的一个人影也悄然走向了二楼的雅间,朝着一处去了。 顾砚龄瞥眼看着身侧极尽掩饰眸中紧张的落葵,唇瓣轻浮,她倒要看看,今夜这场戏要如何演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将计就计 这厢,眼看着落魁坊已然近在眼前,顾砚龄察觉到身边的落葵极轻的松了一口气,不由齿笑。 “姑娘,到了,咱们进去吧。” 顾砚龄微微点颌,由落葵搀扶着上了台矶,落葵轻轻推开落魁坊的门,扶着顾砚龄走了进去。 落魁坊因是专门赏花的园子,因而屋内也有供人歇脚休息所用,也算是一应俱全。 “姑娘,奴婢替您先将外面的罩裙褪了吧,免得叫这外面的湿意浸到里面去,眼看这会子快要入夜,只怕吹了风,叫姑娘受了寒。” 顾砚龄唇瓣几不可察的一扬,随即淡淡点颌。 落葵眼见如此顺利,禁不住眸中的喜色,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替顾砚龄解裙带,然而下一刻,身后突然的一阵风影,落葵的身子随即便软软倒了下去。 身后的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将落葵软下的身子托住,随即扬起那俊朗的书生脸。 “姑娘。” 顾砚龄笑着点颌,看向眼前的宋偃道:“将药给她喂了,等我同她换了装扮出去了,你便将她带进东间的衣柜中,只等着该来的人来。” 宋偃当即点了点头,麻利的将一颗药丸塞进昏睡的落葵嘴里,随即将人抱进东间后,顾砚龄随之走了进去,宋偃带上门小心的守在外面,待顾砚龄快速地换了落葵的衣裙,将头发迅速的挽了丫头髻,这才推开门。 宋偃忙上前来,顾砚龄快速的低语:“外面必是有人盯着的,我一会儿子出去了,你与她躲在这里间的衣柜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千万莫要出声。” 宋偃闻言,立即低颌坚定道:“姑娘放心。” 顾砚龄微微点颌,随即走向门后,此时的宋偃已然将昏睡的落葵藏进了两人高的黄梨木衣柜中,自个儿也躲了进去,掩上了柜门。 顾砚龄眼眸微眯,随即转身,微微低下头来,只听“吱呀”一声,门轻轻被打开,一个桃红色的伶俐身影掩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朝着另一方去了。 原本在远处盯着落魁坊的两个丫头见落葵的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便知事情已成,其中一个便急忙朝碧玺院去了。 而当顾砚龄走到离落魁坊并未太远的四角凉亭处,果然瞧见一脸忧色的绛朱陪着满脸不耐的顾砚朝等在那儿。 听到远处的声音,顾砚朝寻着望了过来,当看到穿着落葵衣服的顾砚龄先是一愣,随即眸中还冷,唇边不掩讥诮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顾砚龄闻言未语,人已是站在顾砚朝身旁,淡然地环顾四周,凉亭被树林灌丛掩盖,实在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来时绛朱必然已经与你说了,不然四妹也不会这般耐着性子的等我了。” 说到这,看着眼前精心打扮的顾砚朝,顾砚龄不明白。 为何这世间的女子一旦沾上了那些郎情妾意,便会傻的义无反顾,甚至是不计后果了。 前世,她未曾体会过这般迷人心神的东西,这一世,她只怕也是不想去体会了。 “你与顾砚锦果然是一路人,成北王府的花宴她害了我一次,你如今还想借世子之名做什么?你只以为我是真傻吗?” 看到眼前的顾砚朝疾言厉色的模样,顾砚龄并未生怒,却也不回话,顾砚朝见此更是气急,转身便要走。 “此刻薛世子正接了三妹的信独自去落魁坊,等着二房前去捉个正着。” 原本已经将踏下石阶的顾砚朝身形一僵,随即双手紧攥,缓缓转过身来,几乎是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 顾砚龄收起淡然的神色,缓缓走到顾砚朝并肩处,语气轻而认真。 “如今旁人已设好了局,只等我去,如此,你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我知你喜欢薛原,若薛原对你有半点意,这或许是个将计就计的机会,你便可换上我身上的衣衫去落魁坊,若你不愿去,你便只做不知,叫薛世子独自赴约,让旁人扑个空罢了,不过” 顾砚龄看向顾砚朝的眼神更认真了几分。 “我却不得不告诉你,储三姑娘对薛原早已有意,萧储两家也有意与这薛家结亲,你现在,唯独能赌的,便只有薛原的心意罢了。” 察觉到顾砚朝神情一震,随即身子微微一松,顾砚龄语气不由缓了几分。 “去与不去,取决与你,我也无法让人将你捆了去,若你认为我这是在诓你,便只当我今日未说。” 话音落尽,顾砚龄微微侧首。 “绛朱,回琉璃院。” 绛朱应声上前,扶着顾砚龄下了台阶。 “你所言当真?” 身后陡然响起了少女忍不住问询的声音,顾砚朝并未转身,只背着身道:“不然,四妹以为我穿这身衣服是为了图个新鲜。” “好,我去。” 几乎是在顾砚龄话音落下的同时,顾砚朝咬牙下了这个决定,脱口而出。 顾砚龄神情微微有些愣,随即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顾砚朝的眸子微微泛着异样的光芒,语气轻而缓慢。 “你可知道这背后最坏的结果?” 顾砚朝两手紧紧一握,随即缓缓松开,抬起好看的眸子坚定的吐出了两个字。 “知道。” 顾砚龄的眸子渐渐明朗,神色也不由严肃了几分。 “即便这样,你也决定了?” 话音落尽,顾砚龄未曾想到,一向对她横眉冷对的顾砚朝竟难得的一笑,似是释然,又似是将所有的勇气都注入这个笑中一般。 “虽然不知道世子如何想,但我仍然想争取一次,而这,或许是我穷尽所有能够争取的最后一次,不留遗憾罢了” 顾砚朝的笑容未绝,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轻巧,可顾砚龄知道,这句话在顾砚朝心中,并不轻巧。 “那便要请四妹留下一样东西了” 当看着换了衣衫的顾砚朝没入花影中,顾砚龄与绛朱立在门后。 站在身后的绛朱犹豫了许久,终究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要说与四姑娘听?即便四姑娘不去,也无妨不是么?” 顾砚龄神情微微一动,随即侧首看了身旁的绛朱一眼,继而转过头,语气轻而缓慢。 “有时候,美好的东西迷了眼,只有用更残酷的失望去提醒那些被迷了眼的人,才能让她们知道一味的撞南墙,不如另辟新路。” 所以,感情,人心,看起来是最美好的,却也是最不敢去轻易碰触的。 至少,她对这些是望而生畏的。 见身旁的绛朱有些担忧的蹙眉,顾砚龄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终究是个嘴硬心软的丫头。 “放心吧。” 绛朱微微一愣,抬起头来,顾砚龄却没再说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二房很明白,所以今日即便落魁坊出现了什么她们预料之中的事,她们也绝不会将外人都引来看热闹。 因为,她们不敢。 坏了四房中任何一个姑娘的名声,闹得满城风雨,对其他几房可没有什么好处。 俞氏和顾砚锦哪敢拿二房的名声赌的那般大? 所以,她们唯独敢引来的,也只不过一个宁德院的老太太,一个奉国公府的蔡夫人罢了。 这厢尚坐在碧玺院的窗下,悠然自若饮茶的顾砚锦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地看向眼前的画阑。 “你当真看到那顾砚龄进落魁坊了?” 画阑微微点颌,眸中闪过一抹难掩的喜色:“当真,奴婢看的清清楚楚,那落葵也已经按照计划借机离开了,如今落魁坊只剩长姑娘一人了。” 顾砚锦闻言,唇角微微上扬。 落葵还当真是个极会做事的,她都快不忍心除掉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倒要看看,这次她顾砚龄能怎么解这步棋。 “去给薛世子递信吧,他的佳人,如今可是在落魁坊等着他共叙情缘了。” “是。” 画阑嘴角化开一抹上扬的笑意,应声而去。 眼看着画阑疾步离去的背影,顾砚锦素手搭在青花茶杯上,轻轻转着杯沿儿,眸色划过一丝难掩的光芒,随即又淡淡地覆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边的玉桃静静地守在落魁坊外,只等着薛原的身影,然而就在她有些松懈时,却见一抹桃红色的身影疾步匆匆走进了落魁坊,不由微微一愣。 方才,那是落葵? 玉桃有些发懵,那落葵又跑回来做什么? 就在玉桃纠结着要不要回去告诉自家姑娘时,却是见一个温雅翩翩的身影不疾不徐的推门走进了落魁坊。 玉桃当即知道,自家姑娘就要来了,这会子便是赶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只要薛世子和长姑娘都在落魁坊便好,多一个落葵想必也翻不出什么乱子吧。 玉桃在外边想着,而一身华服的薛原已然立在落魁坊内,寻着声,轻一撩袍便轻敛步朝西间去了。 果然走进西间,隔着一扇屏风便能隐隐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似是正在穿着最外的衣衫。 注:古代衣服穿了几层,所以这一幕并没有暴露哈。 看到这一幕,薛原喉头一干,不由觉得有些燥热,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旁的什么。 未曾想到,流连惯了花丛,早已和贴身丫头经历过人伦之事的薛原此刻只见着这一幕,已是几近难以自持。 薛原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绕过屏风,一身绛色衣裙的少女正背对着自己。 闻着身后的身影,刚换下落葵衣裙,正好系上自己外衫衣带的顾砚朝已是了然,不由身子微微绷直,心下如擂鼓般不住地跳跃,几乎要从喉间蹦出。 感受到体内微微升起的热意,顾砚朝紧张的攥着手,不敢出声。 当少女因羞赧而粉红的侧脸微微转来时,身后的薛原却是身形猛地一震,瞳孔不由微扩,不可置信的定在那儿。 “怎么是你?” 难道不该是顾砚龄吗? 听到这个声音,顾砚朝眸中一黯,随即覆下眼眸,款款转过身来,再抬眼时,唇边的笑意却是分外灵动妩媚。 “世子问的奇怪,若不是我,这里应当是谁?” 薛原看着眼前的顾砚朝,有些未反应过来,瞳孔微微紧缩,但也只一瞬,薛原当即明白,自己是中了套了。 明白这一点的薛原不由眸中还冷,再看向顾砚朝时已是神色平静,听不出语气道:“是薛原走错地方了,还望顾四姑娘莫要见怪。” 顾四姑娘? 顾砚朝只觉得心下猛地一抽,隐隐的疼意渐渐袭来,唇边却是浮现起一丝自嘲的笑。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柔声唤她朝姑娘,赞她颇为可爱的人,如今却是冷淡的唤她顾四姑娘。 眼见着薛原转身欲走的背影,顾砚朝哪里肯放弃,当即上前拉住薛原的衣袖。 “难道世子当真喜欢顾砚龄?” 薛原闻言眸子不由更冷淡了几分,低头看到自己被拽着的衣袖,却是连身都未转。 “按理,顾四姑娘当唤一声长姐才符合礼矩。” 如今的顾砚朝哪里听得进这些,看到眼前的人与从前那般温柔的模样截然相反,如此冷淡,只觉得心都沉到了谷底,手心捏着的汗都凉了几分。 感觉到眼眶微微一热,顾砚朝喉中一滞,忍不住的语中哽咽道:“从前世子不是说过,砚朝如你最喜欢的海棠一般吗?” 薛原听到少女哽咽中犹杂着委屈的声音,不由觉得厌倦,因而缓缓转过身子,眸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出的话却如同腊月的寒冰。 “从前是薛原的几句笑语,若是叫顾四姑娘误会了,还望顾四姑娘谅解,薛原在此赔礼。” 终其一句,这般逗人的话语薛原已不知同府中多少有些姿色的丫头说过。 而只有眼前的顾砚朝,偏偏当了真。 “误会” 顾砚朝心已凉透,一双漂亮的眸子渐渐晦暗下来。 他的一句话,叫她走神了数夜,躺在床上辗转了数夜,更是欣然自喜了数夜。 而如今,他竟然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误会便回了她。 这一刻的顾砚朝觉得,原来于他而言,她只是那般的痴傻,那般的好逗而已。 察觉到眼前少女的绝望和失落,薛原微微蹙眉,随即便想抽出衣袖而去,谁知下一刻,那一双好看的眸子却是水盈盈满怀着倔强的看向他,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既不喜欢我,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 闻声的薛原不由微微一愣,于他而言,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打他长成少年起,他便从府里无数的丫头,京城无数的少女眼中看到了羞赧和倾慕之意。 在他看来,与那些有几分姿容的少女说几句调趣的话语,看着她们在对他的倾慕中陷的更深些,只是多了几分自得而已。 原本以他“京陵公子”的身份,这些本不是应该的? 多几个爱慕之人,有何不好? 念及此,薛原已是不耐与眼前的少女多言,只轻轻抽走了衣袖。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符规矩,薛原先走一步,顾四姑娘请便。” 眼看着薛原转身朝外走,已是绝望的顾砚朝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光芒,当即追了上去,追到外间她恰好看到门外隐隐有人影。 当即心下一横,佯装未站稳般朝薛原倒去。 而闻声的薛原转过头,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接住了顾砚朝撞过来的身子,当顾砚朝整个力都倒在了薛原的身上,薛原隐隐看到门外有人要推门时,才恍然醒悟。 然而再后悔,也已是晚了,薛原一人支撑不住顾砚朝整个人的力量,也朝身后的书案倒下去。 几乎是门被打开的同时,顾砚朝同薛原一起倒在书案边。 当顾砚锦和俞氏推门走进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顾砚朝双颊泛红,发丝微乱的倒在薛原怀中,薛原则背靠在书案上,两手也是抱着顾砚朝纤细的腰。 顾砚锦愣了,俞氏愣了,她们身后的一众丫头婆子更是愣了。 而身后陡然一声熟悉的低呼,却是彻底让顾砚锦和俞氏僵了身子。 当丫头和婆子们也闻声转过去时,只见大太太谢氏和长姑娘顾砚龄也站在身后,看着屋内的这一幕,面色更是掩不住的惊讶与诧异。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而当顾砚锦紧紧攥着手,难以置信的看着门外衣衫整洁,端庄大方的顾砚龄站在谢氏身侧时,却是收到了顾砚龄冷淡自如的笑意。 好似是一个站在高位的胜利者,看着她多么卑微可笑一般,让人觉得刺眼至极。 顾砚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玉坠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世子和四姑娘扶起来。” 听到谢氏冷静的话语,跟来的婆子丫头们这才回过神来,忙从俞氏和顾砚锦身边擦过进了屋去。 眼看着顾砚朝被扶着站直,两手不安地绞着,微微低着头,一张俏脸通红,眼中更是盈盈的有泪,俞氏便觉得满肚子的火气。 正要开口抢占先机,却见谢氏淡淡侧首朝身边的徐嬷嬷道:“去将这里的事情悄悄与老太太说了,此事重大,需请老太太与奉国公夫人一同去宁德院问一问,莫要叫旁的贵客察觉了。” 徐嬷嬷知晓事情的轻重,忙应了声,谢氏淡淡点了点颌,随即不紧不慢的瞥向站在门框前的俞氏。 “弟妹不是在陪着母亲听戏,怎么会在这儿。” 谢氏虽是问,却丝毫没有问的语气,一向温和的眸子更是多了几分颇有深意的审度。 俞氏微微一顿,紧紧捏了捏手中的丝帕,随即又轻轻松开,神色从容道:“想必今日酒饮的多了些,觉得屋内有些闷,便叫锦姐儿陪我来这儿逛逛,未想到” 俞氏没有回头,只微微侧首,一双眸子静静地斜了身后一眼,便没有了下文。 “不知大嫂怎么也来这儿了?” 见俞氏反问自己,谢氏唇瓣几不可察的一扬,平平淡淡道:“巧了,与弟妹一般。” 谢氏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俞氏,俞氏自然是察觉了,却是颇为从容,丝毫未露出半点不妥来。 谢氏心下哂之,随即移开目光,看向俞氏身后的薛原道:“这里人多,只怕不是说话的地方,世子还是移步宁德院吧。” 薛原此刻也有些掩不住地慌乱,双拳紧紧握着,只想着能有如何的对策。 陡然听到谢氏如此说,更是不由一愣。 正当此时,却见余光中,俞氏身侧的顾砚锦状似无意地摸了摸颈脖。 薛原当即眸中一闪,不由转眸看向谢氏身旁那个淡然自若的少女,只觉得心下一股难抑的报复之意渐渐升起。 既然她不仁,便别怪他不义了。 他倒要看看,这般玉石俱焚之下,难道她就能全身而退。 随之清脆的一声响,一枚通体乳白的玉坠子不慎从薛原的袖中滑了出来,落在众人眼前。 当看清静静躺在地上那枚玉坠的模样时,顾砚锦不由捂嘴轻呼出声,而俞氏随即瞳孔微扩,状似惊讶之时,余光瞥到顾砚龄出于本能的摸向自己的颈项,当即唇角微勾,疾步上前将那枚东西捡了起来。 感受到谢氏身旁的少女身形微微一僵,俞氏覆下眸中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转身对着谢氏,眸中犹带着震惊和犹疑。 “大嫂,此事,看来的确关系重大。” 当尚沉浸于昆腔中,正享受着寿辰这一日热闹的傅老太太听到了徐嬷嬷轻声的耳语时,身子一震,惊得坐起,险些没眼皮一翻晕过去。 但到底今日场面不小,在座的都是精明人,傅老太太强压住内心的惊慌,与身旁陪坐的奉国公夫人蔡氏低语了几句,蔡氏眸中微微显出几分迷茫,但眼见着傅老太太脸色似是不好,又这般隐晦的叫自己去宁德院,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因而两人便寻了个借口,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吴语绕梁的芙蓉阁,只留老太爷和四房的老爷,以及三房四房的秦氏和袁氏留在那儿陪着。 那袁氏也是聪明的,当即又叫人悄悄加了一出曲本儿,免得唱曲一结束,宾客离席时主人家都未能出面相送,未免叫人生疑。 当傅老太太步伐匆乱的赶到宁德院时,便瞧着谢氏,俞氏,顾砚龄三姊妹,还有奉国公世子都在屋内。 原本在那红眼抹泪的顾砚朝闻声抬头对上了傅老太太充满厉色的目光时,身子一抖,垂下头哭的就更厉害了。 而同傅老太太一路赶来,途中听那徐嬷嬷大体说的那几句,蔡氏也是明白了几分。此刻瞧着那顾四哭的厉害,而自家儿子呢?静静站在那不发一言,看着镇定,可那紧抿的嘴唇便已暴露出他的紧张不安。 傅老太太走了一路已是一身汗,而自打听到徐嬷嬷的消息,那一身的颤抖便没停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更是觉得头晕目眩的厉害。 一旁的俞氏瞧了,忙上前去扶着傅老太太坐到正中的罗汉床上,蔡氏便也静静落了座。 傅老太太一眼扫过去,看着哭哭啼啼的顾砚朝便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当即呵斥道:“给我闭嘴!我还没死呢,大寿辰里便要急着替我哭丧吗?” 傅老太太一身呵斥惊得众人一凛,顾砚朝更是生生被哽在那,只得强忍住内心的委屈与不安,咬着牙将泪意给憋了回去。 屋内安静了下来,傅老太太头疼的抚了抚额,颇有几分恼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砚朝到底是女儿家,当着这么多人面,尤其是蔡氏面前,更是不敢说什么。 而薛原此刻,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何说,只怕都是说多错多。 见下面一片寂静,傅老太太眼一抬,俞氏却是打算张嘴了。 谁知,她话还未出口,便听到了一个极为平静的声音响起。 谢氏就这般淡然的将方才所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的蔡氏是一怔,当即站起了身子,而傅老太太呢?闻言脸一白,不可置信地瞪向下面的顾砚朝,眼神越发凌厉,只恨不得将人射出两个窟篓来。一双眼涨的通红,险些没气的吐出一口血去。 “混账东西!” 傅老太太一手将案上的热茶拂下去,滚烫的茶水溅了起来,在顾砚朝面前炸了一地,惊得顾砚朝惊叫出声,退了几步,泪水滚落的更快了。 傅老太太却是犹不解气,指着顾砚朝斥责道:“你还有脸哭了,我顾家的礼仪教养竟是喂了狗了吗!” 眼见着这般情形,一旁的蔡氏也是又气又尴尬。 劝吧,自己实在不好拉出这个脸,不劝吧,更是不对。 就在这时,薛原突然站了出来,恭敬地拱手,目不侧视的正色道:“老夫人,方才在落魁坊,薛原也是与顾四姑娘巧遇,而方才那一幕,也是误会,只因顾四姑娘一时未站稳,薛原去扶,这才叫人看错了,实在是薛原疏忽,还望老夫人和母亲责罚。” 傅老太太闻言一怔,原本泣不成声的顾砚朝更是瞪大了双眸,木然了许久。 好好的宝贝孙女出了这样的事,在众人面前叫你抱了个满怀,现在你却与我说是误会? 傅老太太原本气急之下,已想着解决办法,只要眼前的一对儿定下了亲,那今日这便没有什么了。 如今这话,竟是连责任都不想负了? 傅老太太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却见俞氏走了出来,颇适时宜的将那枚玉坠从袖中取出来,递到傅老太太面前道:“母亲,这” 俞氏微微瞥了眼身侧,随即温声道:“这是方才从世子袖中不慎丢出来的,儿媳见关系重大,便收了起来。” 周嬷嬷瞧了,忙上前接过那枚玉坠,当看到那玉坠上面的花样时,已是手一抖,险些没掉下去。 傅老太太从周嬷嬷手中接过那枚玉坠,摊在手中一看,瞳孔紧缩,随即手中紧紧一攥,只恨不得将那块坠子给捏碎了。 傅老太太第一眼便射向顾砚朝,随即将右手举起,那枚玉坠吊坠落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这是谁的?” 蔡氏在一旁有些没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府里的人一瞧着,都纷纷埋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当年定国公顾正德得了一块和田美玉,便着匠人将其雕刻打磨成了四枚兰花状的玉坠,送给了四个房的嫡女做贴身饰物。 希望的,不过是日后定国府的姑娘都要懂得礼仪教养,做个气质如兰的女子。 而如今,这样一枚贴身佩戴的玉坠竟从薛原袖中掉出来,这其中的涵义便不言而喻了。 周嬷嬷收到了傅老太太的颜色,会意地替蔡氏解说了其中的缘由,倒让蔡氏惊的更是不轻了。 看着眼前的薛原,只觉得脑仁儿都疼了,正要开口呵斥。 谁知此时顾砚锦第一个站了出来,解下了颈上的挂坠,递了出来。 傅老太太看了一眼,随即便见顾砚龄也不慌不忙的站了出来,右手一摊开,掌心也安静的躺着一枚温润的玉坠子。 离得近的顾砚锦和俞氏都不可置信的神色一僵,而如今的薛原更是好不到哪去。 傅老太太从鼻腔中“嗯”了一声,瞥了眼身旁的周嬷嬷,“澜姐儿的,你去取来。” 虽说明知澜姐儿年纪小,是不可能的,但过场也是要走的。周嬷嬷当即领命也去了,如今,就只剩一个顾砚朝了。 “你呢?” 顾砚朝身子微微一紧,随即颤抖道:“孙女儿,孙女儿的” 话还未说完,却见顾砚朝身子一软,就这般直直地跪了下去,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委屈,哭的竟是颤抖的厉害。 “老祖宗,孙女儿错了” 傅老太太一听,当即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会子的薛原不由也懵了,看着不远处淡然自若的顾砚龄,再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几乎喘不过气的顾砚锦,他也是渐渐明白了。 他竟是被反套进去了。 此刻的俞氏心下又惊又气,想到方才顾砚龄故作紧张的模样便觉得憋不住火。 一个小丫头竟将她们都哄了个团团转? 要是手边有一盏茶,她真恨不得摔他个粉碎。 相比之下,顾砚锦却是平静的多,只静静地看着顾砚龄从容的身影,嘴唇微抿,两手拢在袖下,捏的却是越发的紧了。 未想到,顾砚龄的心思竟这般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便对落葵和她生了疑? 或者说,顾砚龄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防范着她们二房了,引着她们跳这个套了。 顾砚锦的指甲静静抠进手心里,直视顾砚龄的眸底却是掩着暗沉的深意。 好啊,既然将脸撕破了,她便也没什么在乎的。 她倒要看看,二房和大房的这一场战,究竟谁能赢的彻底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为人侧室? “薛夫人,薛世子。” 傅老太太的声音陡然响起,看向奉国公夫人和薛原的脸色便没那般好了。 方才那薛原还光明磊落的说是误会,这会子又算个什么? “不知这,可也是巧合?” “这” 听到傅老太太明显讽刺的话语,奉国公夫人蔡氏也微微有些尴尬。 一来,今儿来给人贺寿却是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二来,薛原方说这一切是巧合,现在却连人姑娘贴身的东西都掉了出来,这分明是打了自己的脸。 更何况,奉国公府与定国公府是世交,两家关系也极好,如今这般,更是不好意思。 蔡氏原本正想圆两句,缓和缓和这气氛。 谁知周嬷嬷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微微抬眸,随即上前将手中一枚形状相同的玉坠递了出来。 这下,蔡氏是再也没有圆话的心思了。 四房的丫头,三房都拿出了玉坠,独独这顾四姑娘拿不出,偏生方才这顾四还同自己的儿子独处一室,叫众人抓了个正着,这叫她有什么脸再说话? 如今的蔡氏尴尬之下,扫到那俞氏,便更为不快,若非俞氏多事,拿出那玉坠,又怎会置于这般境地? 事已至此,傅老太太看着一脸愁容的蔡氏,也不想再绕圈。 “薛夫人,你我两家是老一辈的交情了,老婆子便不与你们绕圈子了,如今事情查到这儿,只怕也没什么再可查的,此事朝姐儿有错,日后我们定国公府定会严加管教,但这般事情,说到底,也是讲求的两情相愿,不能全然” 傅老太太话说到这儿没再继续下去,只点到为止,随即不动声色的睨了眼薛原,淡淡收回眸子,话语便温和了许多,倒是如循循善诱的长辈一般。 “既然两个孩子彼此兴趣相投,我们也没那般古板,倒不如如了孩子们的意,既护了两个孩子的名声,也叫咱们两家亲上加亲。” 说到最后,傅老太太看向蔡氏的眸中多了几分笑意。 “毕竟,结亲总比结怨的好,薛夫人说,是也不是?” 薛原闻言,紧紧的攥住双拳,面色却是平静的异常。 他知道,从方才那一刻,他便输了。 如今此事若不能解决,一旦叫世人知道了,那么毁的便不只是顾砚朝的名声,更有他的。 那时,他的一切便没了,从前世人将他能捧上“京陵公子”的高台,明日他就能从上面跌下去。 更何况如今朝中的那些言官正愁闲的没有弹劾可上,若是听到了这样的风声,明天弹劾他父亲管教不严,纵容亲子的奏疏便能压满皇帝的龙案。 而他未来的仕途,只怕就没有如今这般光明了。 薛原明白的道理,那蔡氏如何不明白? 便是为了儿子,为了丈夫,她也得赔上笑脸。 因而蔡氏只微微沉静了一下,随即笑着看了眼顾砚朝,颇有几分看未来儿媳妇的模样般道:“说句实话,我是打第一眼,便喜欢朝姐儿的。” 听到这话,傅老太太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眸中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了。 那么,事情也就算谈妥了。 “只是” 听到蔡氏陡然迟疑的话语,傅老太太眸中顿时寒光一闪,随即看了过去。 蔡氏自然是察觉了的,因而强撑笑意道:“事情既然到了这般,我便不与老夫人您打太极了。” 说着,蔡氏颇有些纠结和忧色道:“其实,关于原哥儿的亲事,成北王世子夫人早已登府来与我们谈及了。” 傅老太太闻言神情一震,莫非自己竟晚了一步? 那成北王的外孙女,储家姑娘中意薛家世子的事情她自是知道的。 但她分明没听到两家结亲的风声,只要两家尚未定亲,那便不算结亲。 蔡氏自然瞧出傅老太太的神情,因而轻言补了一句。 “不瞒老夫人,我家老爷对这门婚事也满意,因而两家便在口头上定下了,只等开春,储三姑娘翻了十四,便要定亲,选日子了。” 这话一出,满心期冀的顾砚朝顿时软坐在那,只觉得身上流动的血液都渐渐变凉了。 而薛原也是颇为惊异,此事关系他,竟连他自己尚不知道? 而傅老太太此刻也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当即脸色一冷。 “薛夫人的意思,我们朝姐儿过去竟是要去做个侧室了?” 虽说事情就是这般意思,可蔡氏到底不好应这个话。 顾砚朝虽不似顾砚龄那般出身极好,但到底也是叫府中上下,尤其是这傅老太太宠到心尖儿的嫡出姑娘。 正经公侯,可是没有会将自家嫡出的姑娘嫁做侧室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分明是降了定国公府的脸。 室内气氛登时冷凝了下来,见傅老太太脸色越发难看。 蔡氏到底也是着急的,说实在的,定国公顾家,和成北王萧家,没一个是可以得罪的。 萧家是皇室,可顾家人家有位阁老,更何况还有谢家这样的亲家。 手心手背,剜哪块肉都能疼死人。 念及此,蔡氏渐渐冷静下来,既然这般,便只能两边都顾着。 蔡氏瞥了眼沉静的傅老太太,随即试探道:“朝姐儿我实在喜欢的紧,不如这般,我回去与老爷商议,挑一个日子,由老爷亲自去向圣上求赐婚,他日待朝姐儿进了府,我还想亲自带朝姐儿的” “不用了。” 少女陡然的声音打断了蔡氏余下的话,蔡氏微微有些不豫。 她将话语说到这儿,已是很明白了。 这也算是做出极大的补偿了。 的确,一来,能由皇帝亲自赐婚,是极大的荣誉,不说到时候皇帝会亲自赏下贺礼,便是进了府,也格外抬得起头来,旁人可没谁敢低看的。 二来,蔡氏亲自许诺,等顾砚朝进了府,蔡氏会亲自带顾砚朝,这言下之意便是要教顾砚朝掌家的,只要顾砚朝能掌着一半的府中的权力,便是侧室,那也极有底气。 可如今,蔡氏看着眼前的顾砚朝渐渐捻裙起身,神情竟然变得趋于平静,甚至是淡漠。 少女轻掸了掸裙子上的灰,随即极为谦恭的给傅老太太行了一礼,又转而给蔡氏行了一礼。 就在蔡氏有些愕然时,顾砚朝不再看身旁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只微微颌首,颇有忏悔之意道:“老祖宗,薛夫人,砚朝与世子虽是发乎情,却是止于礼的,从前是砚朝不知世子与储三姑娘的缘故,如今既是知道了,砚朝断无从中横插的念头,也绝无为人侧室的念头。” 话语落尽,众人皆怔然,尤其是一旁的薛原,竟有些震惊的偏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然而少女不再如从前那般羞赧的躲避他的目光,却是定定的目视前方,眸中极为坚定,丝毫不理会他灼灼的眼神。 有些事情,就是这般。 我盼你时,你从未在意,待我心死时,于我而言,你便也不过尔尔了。 傅老太太没有怒意,此时竟分外平静,寂静了片刻,终究眸光一软,转头唏嘘道:“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过是个意外,方才也是老婆子乱了方寸了,薛夫人见谅。” 蔡氏是见惯了场面的,如何不明白? 如此更好,眼前两个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是越了男女最后那层界限的,这顾四既然这般拒绝了,她也正好不用舍着老脸去向宫里求恩赐,更不用去想法子给人家成北王府一个解释,也不用去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于顾家,于薛家,无异于两全其美,这样倒好。 天大的事,只要双方肯压下去,那便没事了。 “老夫人言重了,都是原哥儿的疏忽,该是请老夫人见谅才是。” 说到这儿,蔡氏又扫了眼众人,随即试探的看向傅老太太:“只是这事” 傅老太太自然明白蔡氏的意思,因而当即冷冷的逡巡了一眼。 “薛夫人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从我定国公府的门里传出去,但若定国府外起了流言” “老夫人放心。” 蔡氏当即接过话来,颇为和气道:“今日之事,也绝不会从定国公府带出去。” 傅老太太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光亮,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那便好。” 顾家不说,薛家不说,今日这事,便只会烂在落魁坊的院子里,起不到一丝风浪。 事情解决了,蔡氏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忙寻了借口起身,傅老太太自然要送。 眼见着人已走到了门口,傅老太太却是顿了脚步,声音却随即压了下来。 “今日起,若再惹出丝毫的事,便去京郊的庄子里住到出阁罢。” 话音落尽,众人自然知道这是在与谁说话,都不由缩了缩脖子。 哪知傅老太太随即转过身来,冷冷扫了一圈,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今日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有谁敢吐露半个字,便是将舌头拔了都不够。” 众人一听,当即身子一凛,下人们更是惊的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撕破脸 事情解决了,礼却不能不全,傅老太太带着众人送走了客人,转身间,眸中却是已然还冷。看都未看三房一眼,便紧抿着怒意,由周嬷嬷搀扶着,一言不发地走了。 如此,四下便寂静了下来。 四房的袁氏见二太太俞氏和三太太秦氏表情都不大好,无一人说话,到底有些尴尬,方才虽忙着招呼客人,但事情她与三嫂也是听到了。 这件事,她此刻便是想缓和,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 “夜深了,今日忙了一天,大嫂,二嫂,三嫂,也早些歇息罢,妹妹便先带着澜姐儿回去了。” 袁氏礼貌地给谢氏,俞氏,秦氏见了礼,谢氏微微点颌,袁氏便朝顾砚龄微微抿唇一笑,这才牵着好奇而想上前蹭顾砚龄手边儿的澜姐儿走入了暮色中。 四周再一次陷入寂静,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无人的死寂。 秦氏咬牙切齿的直戳戳定在俞氏脸上,见俞氏平静自若,不由忍不住胸前强烈的起伏,将手心往死里攥,走到俞氏面前,冷冷地睨了一旁的顾砚锦一眼,也不管大房在旁边,便开始冷眼讥诮。 “从前便想问这句话,不过是看着妯娌的情分便罢了,但如今,我这做弟妹的若不说,只怕是要叫人欺负到家了” 说到这儿,秦氏唇角划着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冷冷射向俞氏道:“二伯曾说不知你们与我们二房有什么仇,现在我把这句话倒是要送给二伯和二嫂了,不知究竟我们三房是哪里得罪了二房,竟让你们往死里克我们!” 说到最后,秦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俞氏听了,也不急,只平静地看向眼前的秦氏。 “弟妹这句话倒叫人不明白了,莫非,今日这事是我们一手促成的?这话,弟妹还是去好好问问朝姐儿的好,若说与我们二房有关,老太太今日能不气的?” “二嫂也别拿老太太压我!二嫂只以为我不知,今日若非你捏着那枚玉坠子刻意送到老太太那,能生出这些是非来?” 秦氏定定地剜了俞氏一眼,恨不得扑上去般强忍着怒气道:“既然今日将话说到这儿,那我便送二嫂一句,人总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将别人的路堵死了,那便别怪旁人无路可走,来夺你的路。” 秦氏说到此,骤然冷笑出声,眸光潋滟的一挑眉,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我的朝姐儿已然这般,那二婶便好好护着锦姐儿,这灯下路黑,可万万别走着走着,绊上一跤,她日锦姐儿还不如朝姐儿好,那时候,二嫂便明白,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你” 俞氏本来今日就吃了一个亏,如今见秦氏这般诅咒顾砚锦,顿生火气。 谁知她话还未说,秦氏便已然剜心般扫了顾砚锦一眼,道:“时日还长,我倒要好好看着,多行不义的人又能有什么好,毕竟,老天可是长了眼的,也不怕哪日霹下雷来” 俞氏听着脸色骤然一白,手中的丝帕不由紧了一下,秦氏见此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这才转而礼貌地给谢氏点颌,算是应礼。 顾砚龄随之微微欠身,秦氏便已然转身而去。 “走吧。” 谢氏淡淡睨了二房一眼,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丝毫未有理会二房的意思。 倒也是,左右如今二房与大房,三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再如以前一般,未免太假了些。 谢氏从俞氏身旁擦身而过,将身旁的两人视如尘埃。 俞氏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随之便转身欲从另一个方向走,顾砚锦自然跟了上去。 谁知刚踏出一步,一个高挑而清丽的身子却定在了顾砚锦前面,挡住了去路。 俞氏和顾砚锦都神情一顿,抬起头来,却见顾砚龄原本背着的身子转了过来,眸光闪耀如星辰一般,唇角亲切的笑意让人恍若还是曾经。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声响,谢氏顿下了步子,转而看过来。 “今日原该谢谢三妹妹替我借衣的好意,方才事情多,差点忘了,这会说,还不晚。” 眼前的少女唇意柔和,语气轻缓而好听,顾砚锦手中微微一紧,随即轻轻松开,唇间骤然笑靥如花。 “姐妹之间,都是应该的,何须长姐说谢谢。” 眼前的少女听了,似是肯定这个说法般,笑着点了点颌,随即声音愈加低而轻柔。 “三妹妹说得好,姊妹之间,不就该互相扶持的。” 说到此,顾砚龄亲切的去握住了顾砚锦的手,感受到手背上骤然裹挟上来的温度,顾砚锦反射性地想抽出去。 这时她才发现,顾砚龄看似未用力,她却丝毫无法将手收回去,只能由着顾砚龄握着,心下冷然间,再抬头,却从顾砚龄柔和的笑意中看到了不容拒绝。 余光中瞥到俞氏眉头一蹙,正欲说话,顾砚龄却是又轻拍了拍顾砚锦的手,随即不紧不慢地贴身上前,凑到顾砚锦的耳畔,如同女儿家说悄悄话般呢喃低语。 “既是姐妹间,今日做长姐的教妹妹的这一课,妹妹可要牢记于心,今日便也罢了,日后嫁为人妇,若再搬起石头,砸的可就不止是自己的脚了。” 闻言的顾砚锦身子微微一僵,下一刻,顾砚龄便再俞氏和谢氏的注目下自然地松开了手,随即朝着俞氏极为守礼地欠身行了一礼,转而笑着看向神色异样的顾砚锦。 “二婶和三妹妹,早些歇息。” 话语落尽,少女转而姿态极好的朝着谢氏走去,然而除了谢氏,没有人看到少女转身之间眸中难掩的冷意。 那一股冷意,就像是浸着鸩毒的寒刃,分明裹挟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杀伐。 谢氏见此眸中不由一震,竟发现手心微微有些发凉。 “母亲。” 少女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而下一刻,少女的手便亲切的挽着她,谢氏对上少女亮如星辰的眸子,恍然间,好像方才只是幻像。 但她知道,那绝不是。 当谢氏与顾砚龄的背影被夜色浸没,俞氏转头,却见顾砚锦静静的站在那儿,眸底是触不可及的深意。 顾砚龄! 顾砚锦两手紧紧攥着,攥的掌心的月牙印儿久久不能消褪。 顾砚龄的话犹在耳畔一声又一声的敲打着,顾砚锦只觉得从未像此刻这般恨过。 她绝不会认输! 绝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母女的生分 夜色朦胧,屋外是浅草虫吟,静华院的屋内却是分外安静,透过垂珠帘,谢氏换了常服坐于贵妃榻上,左手肘微微倚在扶手上,右手构到案上那盏被揭了纱灯罩的灯台,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银签,淡淡地拨弄着烛芯儿,屋内恍然更明亮了许多。 “这样大的事,你倒将我瞒的好。” 谢氏话语的尾音落到了空中,渐渐弥散,顾砚龄抬眸,谢氏并没有回头,仍旧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只见那火苗被拨弄后更细长了些,烛影落在谢氏的侧颜上,安静温暖极了。 顾砚龄知道,谢氏这是在怪她。 “阿九怕母亲担心。” “叮铃” 那根细长的银签被谢氏撂在了案上,发出了清脆而低的声响,谢氏转过头来。 眼前的少女臻静至极,两手捏着丝帕,静静搭在身前,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覆下一片阴影,如何能叫人想到,今日的她竟将二房将了好大一军。 “怕我担心,反倒是不怕出了事,该是什么结果?” 少女安静的再抬眸,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若是未有十足的把握,阿九就只能去劳母亲操心了。” 杀鸡焉用牛刀? 眼前这句话,少女是不动声色地将谢氏抬了几个高度来。 对于少女的回答,谢氏未显示出满意,也未显示出不满,只平静的收回目光,语气轻缓道:“下一次,我不希望再这般擅自做主。” “是。” 顾砚龄从善如流的点颌,谢氏眉间才松缓了些。 “母亲。” 少女柔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谢氏顺目看过去,却见少女颇为平静道:“落葵,留不得了。” 谢氏听完,毫不在意道:“那便寻个由头打发了,只叫徐嬷嬷去帮你便是,落葵是老太太的人,以我的名义好些,终究如今这中馈掌在静华院。” “阿九谢过母亲。” 当少女眉目低垂,恭敬地从座位上起了身,极为有礼貌地敛衽行了一礼,轻然应声时,谢氏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随即又舒尔平静。 “母女之间,还要这般生分。” 闻声的顾砚龄微微一愣,抬起头正对上谢氏幽深的眸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了,回去歇息吧。” 没等顾砚龄回话,谢氏便淡淡收回了目光,丢出了这句话。 顾砚龄自然应了声,起身欠身行礼,这才转了身。 然而她却不知道,此刻的谢氏却是抬眸一动未动的看着她,看似平静如常,眸底却淡淡划过一丝黯然。 “嬷嬷,去将那盏琉璃绣球灯取来。” 谢氏略显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徐嬷嬷在谢氏身边几十年,如何不明白谢氏内里的意思,无声看了眼少女在灯下的倩影,随即眯眼笑道:“嗳!” 顾砚龄闻言,步子也是一顿。 “七月初便要动身去陈郡,如今也不过七八日了,东西也要尽早收拾了。” 陡然听到背后再一次传来谢氏淡然的叮嘱,顾砚龄再转身应是时,谢氏已然收回目光,拿起了一卷书自顾自的看了。 顾砚龄也未曾多想,这时徐嬷嬷也走了出来,上前笑着道:“奴婢送姑娘一截儿。” 顾砚龄闻言抿唇一笑,也是应了,又给谢氏行了礼,徐嬷嬷便分外亲和的挽了上去。 走至廊下时,徐嬷嬷将手中的绣球灯给了醅碧,随即看向顾砚龄道:“姑娘,太太这是担心夜深路黑,这灯便叫醅碧拿着,照的也亮些。” 醅碧忙接了过来,顾砚龄问问点颌,柔声道:“嬷嬷快回去吧,这会子了,母亲也该倦了。” 徐嬷嬷笑着点了点头,顾砚龄这才转身拾阶而下。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的身影裹着绒绒的暖芒。 徐嬷嬷看的出来,太太心里是念着姑娘的,只是,太太这么多年,放在钰哥儿身上的心思太多,这是忘记该如何对大姑娘好了。 当顾砚龄走出静华院时,不由慢下了步子,停在了夹道中,默然不语。 “姑娘,怎么了?”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有些奇怪的交换了眼神,过来片刻,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声。 顾砚龄收回思绪,随即道:“无事,走吧。” 醅碧和绛朱见此更是莫名,但终究什么都未问,敛着步子跟了上去。 然而看似平静的顾砚龄此刻心下却是第一次觉得疑惑。 母亲今日,的确是奇怪了些。 而当徐嬷嬷转身打了软帘回屋,却是见屋内烛火跳跃,纱灯罩仍然搁在桌上,谢氏手里捏着的书早已被撂在一边儿,徐嬷嬷眼角噙着温暖的笑意,正要说话,却是骤然发现,谢氏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那缥缈的烛火,竟是入了神。 徐嬷嬷不由一愣。 太太,这是怎么了? “太太。” 屋内骤起的声音打断了谢氏凌乱的思绪,美眸微微一动,随即“嗯”了一声,淡淡地侧首。 “送走了?” 徐嬷嬷笑着上前,一边将那纱灯罩小心罩上,一边道:“太太放心吧,姑娘回去了。” 谢氏闻言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又归于沉默。 徐嬷嬷不由微一蹙眉,觉得谢氏有些不对劲,犹豫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想问一句。 “嬷嬷。” 谢氏骤然一声唤,却是把徐嬷嬷给怔住了。 谢氏却是未转头,侧颜在灯下竟显得有几分失落。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谢氏闻言,更是有些不明白了,不由出声道:“太太。” 谢氏淡然一笑,转过头来,美丽的就像是夜里绽放的昙花,偏偏,嘴角却有几分无奈与失落。 “从前,我只觉得女儿是要嫁去旁人家的,若太宠着,他日必回养成跋扈无礼的性子,失了教养。” 徐嬷嬷闻言,唇角牵起自豪的笑意悠悠道:“如今咱们的大姑娘,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贵女,人人都夸太太教得好呢。” 谢氏闻言唇角勉强一牵,笑意却是含着几分道不出的黯然来。 “是啊,如今的阿九是好,可是却不跟我这个母亲亲近了,嬷嬷。” 话语淡淡飘散在空气中,在空旷的屋内,竟显得有几分苍凉。 徐嬷嬷闻言一愣,再定定看向谢氏时,已是明白了。 两相静默了半晌,徐嬷嬷终究叹息了一声,随即斟酌道:“太太,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谢氏眸下微微有所动,随即淡然道:“说吧。” 徐嬷嬷迟疑了下,终究是压了几分语气,缓缓然道:“太太,您对大姑娘,太过严厉了,严厉到” 耳畔的声音戛然而止,谢氏不由瞥过去,却见徐嬷嬷面色有几分为难。 “严厉到您自个儿都忘了对大姑娘,该如何像母亲般亲切了。相比于母女,你对姑娘,更像是位严师” 谢氏闻言不由怔仲,却是无法反驳。 自阿九记事起,她便手把手的叫她礼仪,诗书,音律,棋艺 从始至终,她是严厉的,当小小的人儿稍稍坐不住,犯了错时,她一个冷淡的眼神,都能让她小小的身子一抖。 后来,阿九越发端庄,越发有礼,犯的错越来越少,世人夸赞声也越来越响亮时,她却没发现,这个孩子,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见闻言的谢氏淡淡低下颌,在灯下泛出一片阴影,看不出神色时,徐嬷嬷不忍,从旁柔声劝慰道:“奴婢瞧得出,姑娘心里也是顾念着太太的,就像太太也爱着姑娘一样,只不过姑娘和太太一样,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罢了。” 谢氏微微有所动,徐嬷嬷语气便愈发慈爱了几分。 “大姑娘是个心灵通透又孝顺的孩子,太太这都是为姑娘好,姑娘是明白太太这一番苦心的,如今姑娘又大了,礼仪教养自是不用太太在操心了,太太只要放下曾经的严厉,都是连着骨血的母女,哪里会有不亲近的呢。” “真的?” 见眼前的谢氏定定地看着自己,因为自己一句话眼里竟闪烁着几分期冀,恍然间,好像还是曾经那个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徐嬷嬷心下不由有些泛酸,笑着点了点头。 在温暖的灯下,谢氏眸中微微所动,终究化为唇边一丝释然的笑意。 那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处置落葵 待顾砚龄回到琉璃院,便瞧着院内气氛有些异样,当进了正屋,走至外间时,顾砚龄眸光一转,已是了然。 狼狈的落葵此刻颤颤巍巍跪在那,身子不住地发抖,当闻声看到进屋的顾砚龄时,惊惶的脸上顿时绽开了期冀,但期冀之下却是满满的忐忑。 “姑娘,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顾砚龄淡然的收回目光,步履平稳的走进了里间,醅碧扶着顾砚龄坐在了窗下。 “叫人进来吧。” 醅碧闻声自然明白顾砚龄的意思,给一旁的绛朱使了眼色,绛朱当即领悟地出去,下一刻便将犹如惊弓之鸟的落葵领了进来。 “姑娘,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了奴婢最后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落葵进屋一见着窗下坐着的顾砚龄,便当即连扑带跪的伏在顾砚龄脚下,却不敢去拉顾砚龄的裙尾,只得不停地磕头,声泪俱下,越求到最后便越发激动的难以自持,只能嘤嘤的哭泣。 “落葵。” 平淡无波的声音骤然从头顶传来,落葵身子猛地一颤,连哭泣都忘记了,只惨白着脸,颤颤巍巍的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却是正对上顾砚龄带笑的眸子。 落葵瞳孔紧张的一缩,只见眼前的少女唇角带着玩味的笑意,话语却叫她越发害怕。 “你可还记得,上一次你所言的最后一次,是何时。” 话语落尽,少女眼波一转,唇角微挑,低颌看着脚下的人,似是等待着回答。 落葵两手紧攥,只觉得后脊发凉,身上已是浸着冷汗,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者说, 是不敢回答。 一样的人,一样的景,一样的话,可这一次犯的,却远远比上一次更能要她的命。 “奴婢,奴婢” 眼下的人支支吾吾,狼狈的不敢再往下说,身子越发抖如筛糠,薄衫弱女,看着倒是惹人怜,可此时落在顾砚龄眼里,却是更为心冷。 “落葵,自打上一次在园子里罚了你,你的心便已经靠向碧玺院了。” 落葵闻言眸中一震,惊恐的抬头看向眼前明艳的少女,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大姑娘竟都知道! 见落葵这般,顾砚龄只觉得想笑,也难怪会蠢钝的被人利用。 那时顾砚锦若非心中自有盘算,她又岂会那样白做好人,将她引去园子里解救落葵,这便罢了,偷偷背着秦氏来给琉璃院给她告信的玉阑又如何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玉阑不过是怕到时候若与她一同去园子里,叫秦氏瞧见了,便知道是顾砚锦使得鬼,将气延至顾砚锦身上罢了。 “姑娘” “落葵,我给过你机会,只可惜,你却拿着这些机会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了。” 落葵颤抖的声音被打断,身子不由升起寒意,只觉得一颗心都沉到了最底,越发寒凉 顾砚龄好整以暇的将背靠了回去,不经意地挑起眼眸。 “奉国公世子第二次登府那日,为何我去了花园,便与世子,四妹恰好碰了个正着。” 落葵害怕地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让座上的少女看到此刻的自己,而少女的下一句,却是彻底将她置于深渊。 “至于我贴身的玉坠儿,如何到了奉国公世子手中,如今你该最明白不过了。” 顾砚龄话语虽平淡,可越到最后,声音却越发带着几分寒凉。 今日没有人知道,从薛原袖中落出来的玉坠才是她的,而她大大方方拿出来的,却是顾砚朝的。 话音落尽之时,落葵陡然身子一软,瘫在地上,明明是六月的天,她却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跪在雪地上一般,膝盖冷的生疼。 落葵再也顾不得旁的,膝行上前,裙子在地上擦破了也顾不得,不由颤颤巍巍拉着顾砚龄的裙尾,一张脸白的没有丝毫血色,泪水早已糊了脸,那哭嚎的声音已然透过隔窗传到了廊外,听到廊外的人也不由缩了缩脖子,害怕了几分。 的确,是可怜极了。 “姑娘,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求姑娘饶奴婢一命吧,奴婢是一时糊了心了,姑娘,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眼前的落葵狼狈不堪,一向爱美的她,此刻手上,裙子上沾满了灰尘,泪水更是将脸上的妆花了大半。 一旁的绛朱见此,丝毫未生出同情之心,反倒是厌恶地瞥着眼前的人,心下不喜更甚。 而从来都是心软宽容的醅碧,此刻竟也淡漠地垂着眸,看着与从前完全两个样的落葵,也只嘴唇抿着,不为所动。 顾砚龄扫眼脚下,见裙尾微微有些攥出的皱痕,眸中微冷,随即淡淡将裙尾从落葵手中抽了出来,语气轻缓而耐人寻味。 “落葵,你可知道一句话。” 见手中的裙尾骤然消失,落葵瑟缩的收回手,闻言更是不由一愣,待抬起头,却是见眼前的少女唇边凝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美目静静地凝着自己,说出的话,却是叫她血液都瞬然凝滞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注:此处修改引用红楼梦对晴雯的判词。 见眼前的人呆滞在了那儿,顾砚龄再无漫话之意,当即道:“你若安分守己,我也自会给你挑个安稳的去处嫁了,可惜,你是一心要攀那常嬷嬷的高枝儿,想做个官太太,那便由不得一个命字了。” 落葵听了,身子一颤,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闻到平淡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绛朱,十岁生辰时,母亲送我的一套猫眼石头面里,少了一只簪子,你出去将所有人留在院子里,带着两个婆子去挨个挨个房间搜,叫人瞧瞧,是谁动了歪心思。” 说到最后,顾砚龄定定扫了落葵一眼,绛朱当即会意,应声出去了,而落葵脑子轰然,也是明白了顾砚龄的用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里的座钟一下一下走着,顾砚龄平静地坐在那,微微闭眼,似是在歇息。 醅碧立在一旁,不动不言,似是入了定。 而落葵此刻却是知道,今日她是再也逃脱不得了。 现在想起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可笑,自己的愚昧,可越想下去,她也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女心思深沉的可怕。 不过是十二岁,竟眼睁睁看着她做了一切而不言,直至今日,才叫她恍然醒悟。 原来,在连她都不知道的时刻,不,甚至是二太太和三姑娘都未察觉的时刻,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女就已经在一步一步引她们上钩,一步一步的撒开网,只等着冷眼看今日的鱼死网破。 想到这里,落葵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在不经意看到少女沉静无波的表情时,竟是由不住地一个冷战,不由自主地跪着向后移,仿佛眼前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而原本因为被宋偃塞了药,神情还有些昏乎的她此刻已是被吓的回了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鞭笞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窸窣声,随即绛朱利落地打帘进来,待站直了身子,便恭谨地抬眸。 “姑娘,查出来了,簪子” 绛朱说着话时,冷冷扫了落葵一眼,看的落葵只觉得心慌。 “被落葵姐姐压在了箱底的锦褥里,不仅如此,奴婢还搜到了旁的些许首饰。” 落葵心一凉,当即瞪大了眼睛,随即怒指落葵,反驳道:“我没有,姑娘,我没有,是绛朱那个贱蹄子陷害我,姑娘,您要信奴婢啊” 然而,陡然的轻笑声让落葵身形一震,随即便瞧着座上的少女唇角还有未收的笑意,语气淡然道:“落葵,看在你我多年的主仆关系,我便最后教你一句,有些事,主子说你做了,便是你没有,也该是你做的。” 说到此,少女眸光潋滟的扫向落葵,语气嫣然道:“你要知道,你所做的事,可比偷藏些许首饰大的多了,这已是对你的恩赐了。” 话音落尽,未等落葵回过神来,顾砚龄眸中淡然一凛。 “醅碧,去静华院请徐嬷嬷来。” 在醅碧应声出去的那一刻,落葵是彻底被剥了魂儿了。 当徐嬷嬷走到琉璃院时,院中上下灯火通明,婆子丫头更是整整齐齐站在那儿,不敢发出一声,唯恐多说一句,将自己也牵扯进什么。 方才通过谢氏与大姑娘在静华院的对话,她自然明白,今日这落葵的命,也是到头了。 毕竟,在她来之前,谢氏是已然发了话的。 虽说看似大姑娘不比钰哥儿在大太太心头的地位,但到底是十月怀胎的亲骨血,大太太又怎会有不念着,护着的。 因而当徐嬷嬷黑脸肃然的进了屋内,落葵便只觉得像是见到了催命的无常一样,恐慌的想往后推,却是被徐嬷嬷凌厉的眼风一扫,生生给定在了那儿。 而就在她发怔之际,徐嬷嬷身后带着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已恶狠狠地进来,毫不客气的上手,将落葵一双娇嫩的手反扭在背后,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就将人给连提带拖的拉到了外面。 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迅速的竟让落葵连哭嚎喊叫都忘了。 当顾砚龄被徐嬷嬷挽着走至屋外时,瞧着的便是这样一幕。 众人低头不敢发一言,胆小的丫头身子更是止不住地抖,而那两个徐嬷嬷带来的婆子蛮横的立在落葵两旁,眸中带着厉光,跪在她们脚下的落葵卑微狼狈的如同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顾砚龄微微抬头,月色正明。 不由有些唏嘘,真是可惜了今夜这一片好月色。 “徐嬷嬷。” 少女淡然的声音响起,徐嬷嬷当即低颌应声,身旁的少女随即微微偏首,似是闲话般问道:“偷窃主子屋里的物件,该是什么家法。” 徐嬷嬷闻言冷哼一声,凛凛的扫向阶下的落葵道:“原本该是拿藤条鞭笞三十,再将人撵出去,但奴婢方才瞧了,落葵偷藏的那些首饰里,好些都是太太压箱底的陪嫁,专门送给姑娘日后做添妆的,如此,叫太太知晓了,更是罪加一等,因此,因当再加十下。” 徐嬷嬷说完,转头对上顾砚龄恭谨地低颌。 落葵闻言身子一凛,顾砚龄立在阶上平静的点了点颌,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落葵,随即不紧不慢道:“那就请家法吧。” 话音落地之时,连空气都凝结成冰。 落葵脸一白,当即软瘫在那儿,而两旁站着的婆子丫头更是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两手紧张的攥着,背脊此时当真是升起了一缕寒意,一双手这会跟浸在冬日里的井水一般,冰的刺骨。 不过片刻,便瞧着一个婆子端来了方桌和长凳,另一个壮实的婆子随即端了个木盆上来,搁在方桌上。 虽是害怕,但也有些个好奇的婆子,不由梗了梗脖子去看,这才瞧着那木盆里盛着水,水里搁了好几根食指粗细的青嫩藤条。 那些个婆子瞧了,不由更害怕的将脖子缩了回去,唯恐这东西落在自个儿身上。 在府里的家法中也是有门道的,那行刑的婆子越是挑那拇指粗,外皮被削的光滑顺手的藤条,这般的藤条瞧着又粗又硬,只觉得一条子下去打的瓷实,可实质上,这般的藤条打着看着身上印子粗,却也只是表皮的功夫,不过淤伤疼痛几天,养养也就好了。 倒是眼前这藤条,那便不是吃素的了,瞧着又细又软,正是春日里发了嫩芽的青藤,但你仔细看,便能从柔和的月光下看到那藤条上隐隐发亮的青刺,这便罢了,这般的藤条最是柔韧,那落在身上,就跟那鞭子一样,缠着皮肤上便是一道血痕,让人不由想到蛇,扒到身上便是一口,可别想轻易甩掉了。 就这样几条子下去,非得皮开肉绽了不开。 眼看着那落葵姑娘是屋里伺候的大丫头,那小皮肤嫩嫩的,都能掐出水来,要说吹弹可破她们都信的。 就这四十条子招呼下去,能只去半条命都算不错了。 那些婆子眼角瞥了瞥跪在青石砖上那柔弱颤抖的身子,不由撇了撇嘴。 倒也好,从前那落葵眼高于顶,不把她们这些外屋伺候的婆子当个东西。如今倒也落的这个地步,也是活该。 明明是夏夜,落葵此刻却是觉得冷意浸到了骨子里,贝齿竟也不由的磕了起来。 四周寂静的让人害怕,只能听得虫吟的声音在墙角的草丛中压抑而低涩的响着,落葵抖着身子微微侧目,正好瞥到了盈盈的水波中那几根刺啦啦的藤条。 落葵惊得眼泪止不住地落,身子不由想朝一边艰涩的挪。 顾砚龄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了前一世,落葵被华枝生生灌进了一壶鸩酒,满目流血的模样。 顾砚龄微微覆下眼眸,这一世,她已算是仁慈了。 当再抬眼时,正好掠到木盆中缭绕着热气的水光。 除了她和徐嬷嬷,没有人知道,这盆热气腾腾的水中还倒入了最为粗的盐巴。 浸了盐水的藤条,旁人不知道这滋味,今日落葵,却是要亲身体会一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用刑 “来人,将人给捆到凳子上去。” 徐嬷嬷陡然出声,冰冷的声音在如水的凉夜中更显得脆亮。徐嬷嬷眸色渐渐幽深,眼角下吊睨向落葵冷冷道:“可得捆死了!”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一凛,而落葵更是由不得身子抖了个激灵。 然而根本不等她做出反应,那两个婆子便已沉声应了,随即黑着脸恶狠狠地睨向落葵,仿佛看着一只蝼蚁般,颇为冷漠,两手一抄,就把人给牢牢嵌住,架起身来。 感受到手腕上的疼痛时,落葵这才回过了神,当即惊恐的哭嚎,那声音尖利得犹如用那细针去磨划那腐朽的铜器,艰涩的难以入耳。 “姑娘!姑娘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求您了,求您饶了我吧。” 落葵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去挣脱嘶嚎,想要奔到顾砚龄那去跪地求饶。 可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都是十指不点扬尘水的千金体,哪里挣得过这两个多年掌刑的资深婆子。 落葵此刻于她们二人而言,如同一团破棉絮,可随手磋磨,转眼间人便被生生拖拽到长凳边,随即给掂到了凳子上,两个婆子顿时目光交汇,其中一个婆子眸中闪过一丝历久的厉光,拽起身边一条两个大拇指粗的麻绳,几个翻转之间,就将落葵的手给死死环绕捆在了凳子上。 当要再去捆落葵的腿时,落葵拼了命的踢打,让人难以近身,那婆子眸色微眯,带着一丝阴冷的狠意,随即便驾轻就熟的从袖子里捻出了一根一寸长的银针,在月色下闪着莹莹的厉光,随即那婆子上手就对落葵的腰上使劲一攥。 讲真,容嬷嬷是童年的阴影,这个地方是专用致敬琼瑶阿姨的容嬷嬷,我已经忍不住想再去把还珠格格这一幕再刷一遍了。。。 一声尖利可怖的声音顿时响破长空,落葵的身子绷的极直,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渗了出来。 就像是绷到极致的箭弦一样,落葵的身子随之软如落絮,竟是疼痛的喘起了粗气,再也没有踢打人的力气。 那婆子似是轻蔑的一哼,轻松的将人给利利落落的捆死了。 周围观刑的婆子丫头这会子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攥着的手不自主地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而台阶上的一老一幼却颇为不同,顾砚龄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眼前的一切再平常不过了,而徐嬷嬷更是冷然的瞥着,嘴角不屑的下沉。 方才来琉璃院之前她早已去宁德院寻了老太太,老太太今日因着入夜的事情原本火气就大,再加之从前竹清院那些个下人的祸害,老太太瞧着连自己挑去的落葵都如此眼皮子浅,连谢氏的嫁妆都敢偷,顿时怒气直窜,直说既是由大房管家,那便由着大房处置,这样的丫头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这两个行刑的婆子,便是宁德院周嬷嬷从诫行院亲自挑的行刑老手送来琉璃院帮忙的,就是再硬的骨头,她们诫行院的人即便不能敲碎了,也能打软了,何况是落葵这般娇弱的身子骨。 与她们挣扎,那就是找死。 “姑娘,可以开始了。” 那两个婆子捆好了人,便转身恭敬地朝顾砚龄曲背,顾砚龄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当即会意地点颌,随即看向那两个婆子,颇为和颜悦色道:“赏家法吧。” 那婆子顿时领命,被捆在那的落葵也登时身子一僵,然而其中一个眼角上吊的婆子已然从那浸足了盐巴的热水中捞出了一根藤条,随即悠然的在手中摩挲了几下。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好似呼吸声便会打破什么一般,而下一刻,那婆子便一扬手,再抽下去时,可见那婆子手臂上用极了力道,众人几乎能听到藤条遇风时摩擦出的“呜呜”声。 就在众人紧张的绷直身子时,藤条穿破衣料掀开皮肉的声音响在耳畔,几乎是同时,落葵那尖利近乎扭曲的声音如同风一般钻进人的耳中,即便是捂着耳朵也挡不住。 紧接着,又是几条子利利落落的抽了下去,那些婆子们便是见识过的,这会子也是抖得不成样子,更何况那些个稚嫩的丫头,此刻恨不得捂了耳朵,闭了眼,可看一眼黑沉着脸的徐嬷嬷,又哪里敢,只得吓得直挺挺的站在那,跟个塑雕一般,牙齿却是止不住地磕着。 从前只听说过诫行院的威名,却从未见识过,这算是诫行院的人第一次当着众人行刑,破了例了。 如今她们算是明白了,为何进了诫行院的人都只剩下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透过皎洁的月光,便能看到落葵头发散乱的不成样子,绢花头饰掉了一地,身上的衣服被藤条抽出了一条一条的破痕,沿着破痕的边缘是瘆人的血迹,而透过破痕便能看到皮肉翻裂的模样。 而这样狰狞到可怖的伤痕,此刻已是爬满了落葵的背上,臀上,腿上。 可没有人知道,在这伤痕里还有那浓度极高的盐水,此刻就如同食蚁一般,密密麻麻地钻进那一道道血痕中,吞噬啃咬着每一寸肉,当真是钻了心的疼。 随着藤条飞舞生风,落葵只觉得满背的疼痛快要吞噬她的心智,两手往死里攥着,头皮已然麻木的发昏。 她再也撑不住了,不由想拼尽全力向阶上的少女求饶,然而当她抬头的那一刻,她竟发现廊下的少女颇为平静,此刻看着她的眸子中没有动容,没有不忍,却是满满的冷漠,甚至是比陌生人更要冰凉的冷漠。 就像是兜头的一盆凉水生生灌了下来,落葵彻底绝望了,她知道,没有人能救她了。 而就在落葵眸色灰败的下一刻,她的身子渐渐颤抖,双拳陡然紧紧攥住,再次抬眸,眼中却是无尽的恨意与怒意,几乎像一团火一般,越烧越烈。 “姑娘” 落葵凄厉的声音陡然划破夜空,让众人不由精神一震,徐嬷嬷不豫的皱了皱眉,顾砚龄却是不为所动。 落葵此刻几乎是咬着牙道:“枉奴婢伺候姑娘多年,姑娘竟是如此冷面冷心,视我如蝼蚁草芥,姑娘如此待人,便不怕遭报应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自作孽 “放肆!” 听到落葵诅咒顾砚龄,徐嬷嬷几乎是同时出声厉声呵斥,那两个行刑的婆子也是一愣。 而落葵却是冷笑一哼,更是咬着下唇说的尽兴。 “姑娘敢做,竟不敢让人说,姑娘年纪虽人却这般狠毒,试问今日的我便不是日后的你们!” 落葵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上扬了语气,在场的人不由心一凉,顾砚龄却是淡然的看了眼徐嬷嬷,徐嬷嬷微微点颌,随即冷然笑道:“好个落葵,明明是看到姑娘年纪便刁奴欺主,竟还敢这般颠倒是非。” 徐嬷嬷不疾不徐的从石阶上走下去,扫了众人一眼,最终落回在落葵身上道:“既然你觉得冤,我便不妨说的明白一点。” 说着,徐嬷嬷一步一步朝落葵那走。 “背着主子,偷盗主子的东西,此一罪。” “言行无状,屡次挑事在外,此二罪。” “如今竟还敢以罪婢之身诅咒辱骂主子,此三罪!” “至于还有什么罪,你自个儿最清楚,便无需我再多提醒。” 见落葵气弱没了声,徐嬷嬷更是冷笑连连,随即扫向众人道:“从前你在琉璃院横行霸道,私底下更是张扬跋扈,大姑娘不是不知道,正是看着你多年伺候,只言语上提点过你。” 说着,徐嬷嬷再垂首睨向落葵。 “可你非但丝毫不听,更是变本加厉,你的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这两位诫行院的嬷嬷也是周嬷嬷亲自寻的,你这般刁烈的奴婢,如今非但大太太,便是老太太也留你不得!” 话音一落,便如巨石落地,“哐当”一声,稳了众人的心神,也生生给了落葵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再也说不得。 众人顿时回过神来。 对啊,从前那落葵在琉璃院里便是吆五喝六的,将她们一干人不当回事,没少对她们冷言冷语,轻则呵斥,重则上手的,如今犯了错,竟还敢诅咒辱骂姑娘,连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看不过去了,姑娘方才却是一句话未说,可见伺候的久到底是心软,姑娘只是碍于老太太和大太太才未出声求情的。 那落葵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们方才是猪油糊了心了,竟叫落葵给糊弄的差点去怀疑姑娘了! 姑娘这分明是在帮她们除掉琉璃院的一坏。 见众人神情一凛,恨恨地看着落葵,徐嬷嬷唇角微微一扬,不露声色的与顾砚龄眼神交汇,随即眸光一划,冷然出声道:“既然长了一张巧嘴却不说好话,那便不必留了,来,给灌药。” 徐嬷嬷带来的丫头当即会意,从袖笼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药瓶,一步一步走至落葵面前,落葵惊恐的盯着那扣着红绸布的青花药瓶,本能的将头朝后扬,紧闭了嘴巴。 那丫头却也不是吃素的,给眼前行刑的婆子一个眼神,那婆子当即会意地扬手给落葵腰上再攥了一针,落葵痛的经不住张了嘴,另一个婆子迅速反手扣住落葵的下巴,掰住了落葵的嘴,而下一刻,那丫头便干净利落的将一整瓶药灌进了落葵的嘴中。 随即婆子捏着落葵嘴的手一抬,药水一滴不剩的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当婆子手一松,落葵感觉到那药水就像是一团裹着热油的烈焰一般,从喉咙一路烧到五脏六腑,此刻从喉管至下,仿佛刺啦刺啦爆着油泡,火辣辣的疼痛的让她禁不住要叫出声来。 然而 当她张嘴想要哭喊时,却是惊恐的发现,自己竟只能发出艰涩的“咿咿呀呀”声,像极了生锈的锯子拉割朽木一般,在这夜色中犹如夜枭,极为瘆人。 落葵几乎是疯了般的嘶吼,瞳孔有些突出的扩着,张着的嘴中渐渐渗出了越来越多殷红的血水,竟将洁白的贝齿也染的极红。 旁边的丫头有些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而一些婆子也好不到哪去,两条腿软软的瘫在那,止不住地抖。 当她们朝上看时,发现姑娘早已不在廊下,只余徐嬷嬷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姑娘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些,只怕早也于心不忍,进了屋里,如此再看徐嬷嬷,可见到底是跟着大太太在静华院管事多年的,这份雷厉风行的手段,便是与那老太太身边的两大护法,周嬷嬷和阮嬷嬷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日后谁再敢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作妖,简直是作死! 当最后一条子从落葵背上抽开时,徐嬷嬷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此刻的落葵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只余最后一口气了。 “今日,你们也瞧见了” 徐嬷嬷冷硬的声音让众人一惊,便是昏过去的人也愣是被身边的人给摇醒了,此刻都战战兢兢的软在那,听着后面的话。 “姑娘仁善,那是你们前世修的福气,若是一心一意,忠心不二的伺候,莫说是姑娘那,便是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那的赏赐也是少不了的,不过” 话语说到这儿,徐嬷嬷眼眸警告地一眯,眸中划过一丝厉光。 “若是他日再有像落葵这般的,以奴欺主,生出些不该生的心思,不将一颗心好好安放在伺候姑娘上,作出旁的幺蛾子来。”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徐嬷嬷冷冷吐出这几个字,随即更厉声警告道:“到时候莫说是在琉璃院伺候了,便是还有没有气走出去,那还得掂量掂量。” “姑娘心软,可姑娘和五爷是咱们太太的心头肉,谁若再敢从姑娘和五爷身上打什么歪心思,我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神情一凛,当即连连应是,一头冷汗都不敢抬手去擦的。 徐嬷嬷扫了众人一眼,知道杀鸡儆猴,出言敲打的目的已然达到,满意地覆下眸子,随即淡淡瞥了眼无力出声的落葵道:“松了绑,拖出去送到郊外庄子上,若是养好了,便做个粗实的烧火丫头,若是养不好,便罢了。” 这话一落,众人是明白了,这是要任其自生自灭,活的了活,活不了便罢了。 那两个嬷嬷当即应声,手中利落的松了绑,随即一人架起一只胳膊,将人从凳子上拽起来,落葵就像是破木偶一般由着拽弄。 头发如蓬草般覆在脸上,发丝之下隐隐的露出血迹模糊的脸,而落葵身上的一道道血痕更是阴森恐怖,在众人的忐忑不安中,落葵软瘫着被生生架出去,愣是拖出一地的血路来。 众人看的更是眼一翻,差点又背过气去,谁知徐嬷嬷却是颇为冷凛的一步一步踩到那血迹上,随即嫌恶地皱了皱眉。 “将这儿洗干净,免得污了主子们的眼。” 话语落尽,徐嬷嬷便转身进了屋中。 众人这才算是活了过来,不由舒了一口气,就像是在水里窒息了许久,好容易露出水面般。 这一夜的事,定国公府上下皆已知晓,却无一人敢私下乱传的。 而几乎是一致的,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明白了,徐嬷嬷不是好惹的,大太太不是好惹的,整个大房更不是好惹的! 日后在大房面前,尤其是琉璃院和竹清院两个小主子面前,更得上了一百二十个心,否则,落葵的昨日,便是她们的明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请罪 当夜,只剩下一口气的落葵被送去了京郊的农庄,如此琉璃院大丫头的位置自然空缺了下来,消息得的快的丫头和婆子听了,无不精神一振,想着法的想让自个儿,或者自个儿家的丫头去补了琉璃院这个一等丫头的位子。 府中上下谁不知,在大房屋里当差的都是府里最为有前途的,竹清院的五爷便不说了,日后整个定国府都是他的,而琉璃院的长姑娘虽是女儿家,但日后也定是高门贵人的,一等丫头那都是有近身伺候的机会,只要灵性伺候的好,入了姑娘的眼,将来那醅碧嫁出去了,便是正经的大丫头,这可真是挤破头也得抢的好地方。 顾砚龄自然清楚众人的心思,因而翌日一早,便穿戴梳洗整齐,前往静华院。 近些日子傅老太太精神懒怠,因而早已发下话,每日的请安礼暂时都免了,如此也替顾砚龄省了一段路。 眼看着六月末了,太阳的挂在碧蓝无云的空中,路旁的树叶被太阳照射下泛着强烈的光,似是能滴出碧莹莹的油来。各样的鸟在林间婉转啼鸣,而那蝉也早已趴在树干上,“吱呀吱呀”的叫着。 顾砚龄虽是着着薄薄的红杏烟影画裙,待走到静华院时,也已是一身涔涔的汗意,不由站在门前整理了衣裙,拿丝帕擦了擦额间的汗意,这才欲进去。 墨兰闻声恰好打帘出来,抿唇笑着上前,亲切的挽着顾砚龄,左手打了帘子,侧首与顾砚龄一边朝里走一边笑着道:“外面这么热,难为姑娘还走来,恰好快要用膳了,太太说让姑娘就留在这儿一起用吧。” 顾砚龄闻声笑着颔首:“那我来的倒是巧。” 当顾砚龄与墨兰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里屋,便瞧着谢氏此刻正站在窗下,右手拿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剪刀,微微弯腰低颌,左手捻着面前一盆茉莉的花枝,轻轻用力,修剪了一小截花枝来。 “母亲。” 顾砚龄恭谨地敛衽行礼,谢氏闻声直起身子来,看向少女时,眸中多了几分笑意。 “阿九来了。” 顾砚龄微微点颌,当抬起头对上谢氏温和的笑意时,微微有些发愣。 见少女如此,谢氏表情也微微有些僵滞,但终究只是化之一笑道:“可用膳了。” “还未。” 谢氏点了点头,转而继续手中修剪的活。 “正好就在这儿用了,徐嬷嬷,多备一份碗筷。” 徐嬷嬷闻言眯眼一笑,当即应声欲去,谁知身后又传出谢氏的声音。 “越发热了,再叫小厨房添一份桂花糯米蜜藕和小米粥来,去去腻。” 徐嬷嬷身子一顿,背着身的她笑的更是高兴了,当即连连道:“嗳,奴婢这就去。” 当徐嬷嬷出了屋子,屋内顿时宁静下来,耳畔只有谢氏微微摆弄茉莉的声音,顾砚龄此刻静静看着徐嬷嬷消失的软帘,随即好看的眸子转而凝到谢氏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母亲,是从来都不大喜甜食的,更何况这大暑日的,那桂花糯米蜜藕显得更甜腻才是真的,哪里会去腻? 但是,那桂花糯米蜜藕,却是她喜欢吃的 “你来瞧瞧这盆茉莉如何。” 谢氏的声音骤然打断了顾砚龄的思绪,顾砚龄随即一愣,对上谢氏侧首而来的目光,这才敛神上前,只见眼前那盆茉莉花叶色碧绿,花簇紧密洁白,有的拇指小的花苞上沾着盈盈的露珠,隐隐一抹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让人不由精神一松。 “母亲打理的好,这花比阿九屋里的那些开的好。” 谢氏唇瓣微微含笑,随即拿着剪刀的右手轻轻一抬,墨兰忙端着漆盘捧过去。 剪刀轻轻被撂进盘中,白兰随即将丝帕递到谢氏手中,谢氏接过擦了擦手,随即又递了回去。 顾砚龄自然的上前扶住谢氏,一同走过去坐着。 “一会子回去,你将那盆茉莉带回琉璃院养着吧。” 顾砚龄闻言一顿,随即应了,扶着谢氏的身子刚坐好,眼见着要起身,谢氏瞥到少女额际的汗,不由道:“外面越发热,以后要来,就挑太阳落了再来。” 话说着,顾砚龄便已从袖笼中抽出丝帕拭了拭,谢氏右手的动作一僵,终究将手中的丝帕紧了紧,收了回去。 在谢氏的示意下,顾砚龄也落了座。 “你一向畏热,若是觉得难耐,便与徐嬷嬷说,多搁些冰盆到你屋里去。” 顾砚龄顺从地点颌,谢氏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你二舅叫人送来了些岭南的荔枝,一会子叫醅碧带些回去,放在井水里镇着,也好去暑。” 对于面前的谢氏,顾砚龄还是微微有些反应不来,总觉得有些异样。 恰在这时,静华院的二等丫头白檀走了进来,微微一欠身,小心看了眼顾砚龄,随即微微抬眸对着谢氏道:“太太,宁德院的余妈妈来了。” 余妈妈? 不正是落葵的娘么。 顾砚龄了悟,并未发言,谢氏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淡淡舒展开来。 “叫她进来吧。” 白檀当即应声下去了,谢氏微微靠了靠身子,舒舒服服的微阖着眼。 窸窣的脚步声在帘外响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妇人随即跟着白檀走了进来。 “奴婢给太太请安,大姑娘。” 白檀退了下去,屋内一片寂静,那妇人仍旧弓着腰不敢起身,过了片刻,只瞧着那妇人额角的冷汗一颗一颗朝下落,却是丝毫不敢抬手去擦。 谢氏淡淡睁开眼,听不出语气道:“你来了。” 余妈妈颤颤巍巍的抬了抬眼,恰好对上谢氏落过来的眼神,看似平淡却是满含冷意。 余妈妈当即“噗通”跪了下去,声音带着颤抖道:“奴婢是来向太太和大姑娘请罪的。” “哦?” 谢氏轻巧出声,随即问询道:“你不在我大房当差,请的什么罪?” 余妈妈一听,语中满是悔意和恨其不争道:“奴婢一家子错在养出了落葵这样的孽障,惹得老太太,太太和姑娘生气” 话说到这儿,余妈妈小心地看了眼座上,见谢氏神情淡淡的,随即咬着牙哭道:“若知道那丫头是这样的,当初生下来就该把她给溺了,哪里会平添出这些事端,给太太们添堵,太太,奴婢断断是没有这么个女儿的。奴婢今日来,是代奴婢一家子,请太太和姑娘降罪的。” 顾砚龄闻声唇角微微一动,眼前这个余妈妈也是动了心思了,生怕被落葵给连累了,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可见是放任落葵自生自灭,只为表明自己清白的立场。 等了半晌,久的让余妈妈站着的一双腿都快要打颤了,却是强撑着,那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儿去了。 “好了。” 谢氏懒懒坐直了身子,一双美目和气的看着余妈妈,唇瓣却是让人瞧不出,究竟是带着笑,还是未带笑的。 “你也说了,既是没有这样的女儿,又哪来请罪一说,落葵是落葵,你们是你们” 说到这儿,谢氏不由喟叹一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们这份心,我也明白,昨儿的事,一码归一码,我倒没有糊涂到牵连忠诚的老仆身上,你说是不是?” 眼见着谢氏这般说,余妈妈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了,谢氏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也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口,不由更是心下一动,眸中含泪来。 大太太,到底还是心慈的人啊。 “奴婢谢太太” 见余妈妈语中哽咽,谢氏唇瓣微不可察的一扬,随即道:“如今,你们更该尽心尽力,好生当差,才不辜负了老太太。” 余妈妈闻言,当即连连道是,这才被劝了回去。 顾砚龄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虽然人人都说为防后患,就当斩草除根。可顾砚龄却觉得,谢氏这般才是最好,昨日对落葵的重刑已是起了极好的震慑作用,如今那余氏一家犹如惊弓之鸟,若是想收拾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有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逼得急了,就是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更何况是心思多端的人? 如此处置,给众人一个警醒的同时,也显示了大房的仁善明智,倒不至于落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今后这余氏一家,就是念着谢氏这个恩,也不敢再生什么事端来。 “落葵既然去了,我想着,便将白兰送过去,补了你屋里大丫头的位置,白兰稳妥,也让人放心。” 谢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顾砚龄闻言抬起头道:“阿九来,正是要与母亲说这件事。” 谢氏见此,便示意顾砚龄说下去,顾砚龄随即徐徐道:“母亲屋里的芷兰,汀兰已经送去了竹清院,如今最为体贴的也只墨兰和白兰了,若是再去个白兰,母亲这,阿九倒是不放心了。” 谢氏闻言心下一暖,正欲说话,却见少女笑着道:“阿九身边的二等丫头绛朱也好,人灵性,忠心,娘老子又远在金陵,阿九想着将绛朱提上来做一等丫头,二等丫头有芸苓,落红她们三个便罢了。” 谢氏微微思索着,将顾砚龄的话琢磨了下,终究也算同意的点了点颌。 “既然你这般说,那便如此吧,你屋里的二等丫头,待有了合适的人,再补上去一个便是。” 顾砚龄听了,自然是笑着颔首应了。 随即,徐嬷嬷也恰逢进来,请了二人前去用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无端的嫉恨 因着前些日子连着四五日的阴雨,这一日骤然放晴,那太阳的金芒便是如同洗过一般,直直穿透层云直射向大地,抬头望去,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此刻成北王府的主院内极为热闹,成北王妃柏氏坐在正中,精神头极好,世子夫人闵氏和郡王妃石氏,以及各房的媳妇们都陪在身旁,穿戴的极为整齐。 而一个身穿红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眉目如画,一双眸子生动如掠影而过的飞鸿,眼尾扬着骄傲的笑,此刻陪坐在柏氏身边,时不时地说些什么,逗得柏氏眸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打扮极好的丫头走了进来,掩不住的笑意道:“王妃,奉国公夫人和世子来拜访您了。” 等了半天,人可算是来了。 闻言的少女眸中掩不住地跃过光芒,脸颊不由微微一红,嘴角羞赧的笑意已是将她的心思显露无疑。 柏氏将这一幕落入眼中,眸中划过一丝宠溺的笑意。 女儿家大了,这心是绑不住了。 “快请进来。” 柏氏一发话,丫头忙下去请了,出于礼貌,当盛装打扮的奉国公夫人蔡氏与薛原走进来时,闵氏,石氏便带着妯娌们起身相迎。 众人之间,少不了行礼点颌。 而柏氏自始至终却是无声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温文尔雅,容貌出挑,看起来也是稳沉体贴的,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因着“京陵公子”的美名在外,再加之自个儿最宠的外孙女儿极为喜欢,爱屋及乌下,老王妃此刻见那薛原,是越看越喜欢。 将自个儿捧在手上呵护了一辈子的明珠许给旁人,心下多少是有些难受的。 可若是许给这样的好男儿,便是让她入土也能安心了。 活了这大半辈子,能图个什么? 还不是图个儿孙平安,幸福。 当薛原恭敬地上前,拱手给自己作揖行礼时,老王妃眼角的笑纹都更深了几分,抬起手来连连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一旁的储怡宁见外祖母这般喜欢薛原,心下也更高兴了几分,随即也恭恭敬敬给那奉国公夫人蔡氏行了礼,那蔡氏自然是笑着应了。 寒暄了片刻,那柏氏看了眼长媳闵氏,闵氏当即会意地抿唇笑道:“瞧瞧,这一大屋子的大人,倒把两个孩子拘着了。” 说着,闵氏看向储怡宁含笑道:“宁姐儿,去请薛世子在咱们府里的园子逛逛,咱们成北王府旁的不说,那一池睡莲在这盛夏可是咱们京城一绝了。” 今日两家原本就是当着柏氏进一步定下亲事的,自然明白闵氏的意思,因而蔡氏给薛原使了个眼色。 薛原心下虽厌恶,但终究没显在脸上,只恭敬地再向众人行了礼,这才随着欢欣的少女走了出去。 眼看着两个孩子出去了,屋里的大人们眼神一交汇,随即会心一笑,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成北王府占地极广,那园子自然也建的阔气,且多以水相连,更像是江南园林的风格。 只见园中山水相叠,厅榭楼台,游廊之下,藤萝掩映,沉如水玻璃镜一样的湖面上浮着或粉,或白,或蓝,或黄的睡莲。时而一只蜻蜓点水而来,轻盈地停在睡莲之上,随即翩然而去,点起一波涟漪。 一温然,一耀眼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行在花影竹林之间。 行在前面的红裙少女掩住羞赧,纤手绞着帕子,指着一处处景含笑的说着。 “那里是玉兰榭,那儿建在水波之上,里面的玉兰是外祖母最喜欢的,那儿是芙蓉坞” 眼前的少女不停地说着,声音婉转如莺,含羞之间倒是平添了几分娇媚。 然而此刻落在薛原眼里,却是颇为嫌恶。 从小便认识的他如何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什么模样。 小小年纪却是张扬跋扈,动辄不如意便是对人呵斥鞭打,行事嚣张狠辣,有几个闺阁少女能像眼前少女这般,日日鞭子不离身,那厉害的威名都已名扬京城了。 偏生他却还要娶这样的女子! “原哥哥?” 少女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薛原的思绪,抬起头来,正对上储怡宁问询的目光。 薛原压住心内的不喜,环顾了四周,勉强道:“成北王府的景果然是京城一绝。” 少女闻言笑靥如花,就像是一夜绽放的桃花,看起来更生动活泼了几分。 “原哥哥,咱们去那看看吧。” 少女笑着上前,亲切的拉上薛原的衣袖,脸颊一红,便要朝远处的花榭去。 “储三妹妹” 少年淡然出声,随即那衣袖从储怡宁手中划过,轻轻巧巧的落了出去。储怡宁笑脸一僵,抬眸间恰好看到少年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厌倦。 “男女授受不亲,便是表亲,堂亲之间也这般,更何况你我并非这般关系,还望储三妹妹明白。” 储怡宁闻言,笑意更僵滞了几分,那扯袖子的手还呆呆悬在空中,忘记收了回来。 周围寂静一片,少女渐渐垂下眸子,但过了一瞬,再抬起头来,终究强撑着笑意道:“原哥哥,我们今日不就是要商议定亲” “储三妹妹。” 薛原骤然出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定在眼前的少女脸上,随即冷淡道:“只要一日未行明媒正娶的婚嫁之礼,你我都应守着男女大防,否则只会有损你我的名声,储三妹妹难道不明白这一点。” 少年话语坚定有力,竟像是一块沉石,将她的心捆绑着拉入水底,冷到窒息。 少女的手垂了下来,落在两旁,紧紧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过了许久,久到薛原已是不耐,欲转身而去时,少女却是和缓如初,看着自己道:“阿宁知道了,原哥哥,我们去那边花榭吧。” 薛原眉头几不可觉的一皱,他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储三一定要痴缠着他?正是因为他的痴缠,才叫他非他不能娶。 少年紧抿了嘴唇,随即道:“我有些倦了,先回去了,储三妹妹若是想去花榭,便叫丫头们陪你去吧,告辞。” 话音落尽,少年拱手一揖,便转身撩袍而去。 储怡宁静静地站在原地,两手紧攥的渐渐颤抖,眼眶虽红,可眸中却是带着不服输的委屈,难过。 “原哥哥!” 少女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叫薛原不得不顿下步子,却是始终不肯转身。 少女立在身后,语中带着哽咽,更含着一丝悲凉。 “为何你对所有的女子都能温和以待,哪怕是对着顾四那个浅薄无礼的丫头,却独独对我,一定要这般冷淡,永远要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到底要如何,你才能喜欢我?” 听到顾四两个字,薛原本能的皱眉,脑海中随即想起那个让他吃了一亏的冷傲少女。 薛原紧紧握拳,原本的他是想要坐实与那顾家大姑娘的亲事,以着顾砚龄背后的祖父家和外祖父家,必然不肯让其为妾,如此薛家率先与顾家结了亲,储家和成北王府又怎会肯让储怡宁再嫁过来。 既然都是娶,娶了顾家长姑娘,自然比娶了储怡宁的好。 但是未想到,他竟掉进了旁人的圈套里,回府后更反被父亲训斥。 想到这里,薛原更是心下烦闷,神情也少了平日里的温和,多了一分不耐,随即微微侧首,瞥了眼身后的少女,几乎是下意识的气储怡宁,嘴角勾起一丝玩味道:“我一直将你视为妹妹,并未有过他意,若你一定要这般逼问,我便实言相告,薛原喜欢温柔端庄的女子,储三妹妹张扬有余,温柔不足,要说薛原所见女子中,温柔端庄的莫过于定国公府的长姑娘了。” 话音落尽,身后的少女身子猛地一僵,脸色更是变得难看,薛原自然是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唇角满意地一扬,随即不徐不疾道:“薛原告辞。” 一阵风裹挟着烘烤的热意袭来,垂柳微微拂过,眼前早已无人,储怡宁却仍旧定定站在那。 这一刻她才明白,什么叫恶语伤人六月寒。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个张扬跋扈的妹妹。 原来,他从未喜欢过自己,或者说,甚至是讨厌。 原来,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顾家长姑娘 储怡宁美目一拧,随即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原来是她! 她竟小看了她们顾家的姑娘,小小年纪,竟个个都是勾人的妖精。 上一次放走了一个顾四。 这一次,这个顾长姑娘她绝不会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身孕 是夜,虽已过了酉时,月色已然悄悄落下,洒下一片皎然的银辉。可白日里的热意却是丝毫未退,倒幸得俞氏前些日子送来的那象牙簟,靠在上边倒是舒服了不少。 醅碧和绛朱仍在身旁交替着打扇,顾砚龄则静静的走着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就在顾砚龄觉得有些困倦时,屋外突然响起了连连的脚步声,顾砚龄不由醒过神来,与醅碧对视一番,醅碧会意地刚打开帘想出去看看,谢氏身旁的徐嬷嬷便已急匆匆走了进来。 屋内的主仆都是一愣,未想到徐嬷嬷这大半夜过来是做什么。 谁知徐嬷嬷此刻神色也颇为异样,顾砚龄见此,不由出声道:“嬷嬷这么晚来,是母亲有事?” 徐嬷嬷吞吐了一下,终究语气颇为奇怪道:“姑娘,二太太有了喜事了。” 顾砚龄一时未反应过来,醅碧和绛朱更是没明白,就在徐嬷嬷欲再补充时,顾砚龄却是陡然明白过来,随即轻挑美目。 “二婶是要替二叔再添后了?” 话音一落,醅碧和绛朱都惊了,徐嬷嬷更是嘴角不由的下撇道:“听大夫说,有两个月了。” 顾砚龄闻言颇为平静。 旁人都觉得俞氏已然十来年未再怀过,如何这顾敬昭回来不过数月,便是一下中地,未免福气太好了些。 可她却是知道,俞氏这些日子可没少忙活,日日喝着求子药,想着法儿的每夜留顾敬昭在房,这若是再不怀上个儿子,便是难为她的一番虔诚了。 顾砚龄抬起头来,瞧到徐嬷嬷不高兴的模样,不由笑道:“这是好事。” 徐嬷嬷未说话,可惊怔的模样却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顾砚龄未多做解释,只起身整了整衣裙道:“想必母亲等着我一起去绥荣院贺喜吧,咱们走吧。” 话音落尽,少女便步履平稳地下了脚踏,朝外走去,徐嬷嬷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便示意醅碧和绛朱一同迅速跟了上去。 当谢氏和顾砚龄行到半路上,也正好遇上了一同来贺喜的三房。 三房的秦氏向来与俞氏是死对头,再加之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盼不到的,却叫那俞氏一朝盼了去,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谢氏相比就淡然的多,大房下面一子一女皆是她所生,再加之两个性格温顺乖巧的庶女,实在是圆满的没有什么可艳羡旁人的。 两房互相见了面,打了招呼,便一道朝绥荣院去。 自打寿宴过后,便再未见过的顾砚朝今日也终于出了门,相比于从前的跳脱,如今的她却是颇为安静,几乎可以用少言寡语来形容,只平静地跟在秦氏身边,与从前相比,如同变了个人,叫谢氏也不得不诧异了几分。 可顾砚龄却明白,心死了的人,总要许久,那伤痕才能渐渐愈合的。 当两房一行来到了绥荣院门口,便瞧着院子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看的秦氏更是嘴角一撇,几乎脸都黑沉了几分。 而方走到正屋前,却是恰巧看到了顾砚锦刚上至石阶。 “哟,锦姐儿” 秦氏似笑非笑的声音陡然响起,少女闻言,脚步一顿,终究转过身来,颇为柔顺的走了过来,一一行了礼。 秦氏却是丝毫未想放过眼前这个看似温善的少女,反倒咬着牙加重语气笑道:“咱们这府里的福气好似都跑到你母亲这儿来了,三婶可是赶来好好恭喜你们的。” 说到恭喜二字时,秦氏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牙咬碎了。 顾砚锦闻言,唇角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微微欠身。 “阿锦谢三婶的心意。” “你三婶说的对,今夜,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 秦氏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谁知却听得谢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偏头间,便瞧着灯下的谢氏颇为宁静,言语间像极了和善的长辈。 可顾砚锦却是从谢氏的言语中,听出了深意来。 恰在这时,俞氏身边的常嬷嬷极巧的打帘走了出来,步履迅速地走下台阶,给各房行了礼。 瞧着人极为恭谨,可只有谢氏和顾砚龄瞧了出来,那常嬷嬷不偏不倚,恰好将身子微微挡在顾砚锦的前面,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样子。 像极了看着天空盘旋的鹰而不由生出警惕之心,护着雏鸟的老雀一般。 谢氏嘴角几不可觉的升起一丝不屑,顾砚龄却是玩味一笑。 只有她们二房自己知道,大房和二房可从来都不是鹰和家雀,该是鹰和贪得无厌的狼才对。 谢氏瞥了眼常嬷嬷,眸中划过一丝难以严明的深意,随即不疾不徐地带着顾砚龄进了里屋。 当众人都进去了,常嬷嬷这才不由舒了一口气,后脊却是微微有些发凉。 当看到面色红润,保养得宜的俞氏懒懒地靠在床上,温和的笑意间满带着母性的光芒,秦氏更是气的咬牙。 “大嫂来了,三弟妹。” 俞氏含笑起身,仿佛前面的桩桩件件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秦氏未发一言,只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说不出好话来。 谢氏却是唇角划过一丝笑意,上前颇为亲和的将俞氏的身子轻轻按了回去。 “你如今有了身子,无需那些虚礼。” 俞氏温柔点颌,谢氏却是微微侧首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当即会意地含笑上前,捧出了一个锦盒,一揭开盖,里面躺着一尊纯玉打造的送子娘娘,只见那玉色细腻,温润,隐隐透明,颜色白中透青,可见是上好的羊脂玉。 “这送子娘娘是一整块和田白玉雕刻的,从前是怀了钰哥儿时,我母家送的,如今转送给弟妹,望咱们二弟也再喜添麟儿。” 俞氏闻言,眸光落了过去,随即含笑道:“谢大嫂的心意。” 俞氏的示意下,皎月自然上前恭敬地接过去,谢氏唇角抿笑,坐到俞氏床边亲切道:“你我妯娌之间,何谈一个谢字。更何况” 谢氏说着话,柔和的眸光淡淡落到一旁的顾砚锦身上,语气轻缓道:“锦姐儿与阿九自小好的似一母同胞的姊妹般,论是什么心意也是应当的。” 谢氏话语亲和,倒真像是夸两个女儿家关系亲密,可只有俞氏和顾砚锦知道,谢氏这是当着三房的面,光明正大的打她们脸。饶是再心思深沉的人,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可俞氏和顾砚锦却无法反驳什么,只得闻言强装一笑,算是应了。 “母亲说的对。” 见俞氏母子这般,顾砚龄眸光一闪,唇角微微上扬,随即再亲切自然不过的上前去牵住顾砚锦的手。 顾砚锦几乎是反射性的想躲过,但看到三房在一旁,终究忍下了。 “不过,三妹妹可别等到二婶诞下了九弟,便只与九弟亲近,不与我亲近了。” 少女的话语柔软,叫人听了只当是娇俏的打趣。 可顾砚锦却是手中一僵,顾砚龄眸光灼灼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顾砚锦,感受到了俞氏脸上的不自然。 她这是将她们那些阴暗见不得人的心思戳破了吧。 前世里,二房不就因着这个九弟的出生而挺直了腰板儿,觊觎着将大房拥有的一切都夺来送到这个九弟手上么。 可惜了,这一世,她这个九弟只怕是从俞氏的肚子里爬不出来了。 寂静之下,顾砚锦分明感受到面前的顾砚龄虽是含着笑,可周身却是渐渐凝着寒意,一种让人害怕的寒意。 顾砚锦不由为自己心下的慌乱感到不豫,顾砚龄也不过比她大一岁罢了。 她为何要怕她! 但只有俞氏和她自己知道,当昨夜听到皎月形容落葵受刑的惨状时,也是后脊一阵发凉。 人人都觉得这是徐嬷嬷冷面冷心,但只有她们知道。 若是没有谢氏和顾砚龄私下的授意,徐嬷嬷又怎敢在鞭笞之下,再撒上一把盐,还足足灌了一整瓶哑药,让如今的落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谢氏心狠,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有这样的心思,才是更为可怕。 可偏生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却是人人夸赞的端庄有礼,俞氏简直都想骂一句眼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请帖 转眼间,又是过了几日,因着二房前些日子刚添的喜事,落葵的事情也渐渐被冲淡,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而傅老太太因着这骤然掉下来的抱孙之喜,更是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日日里笑的都快合不拢嘴,睁不开眼了。整日里将宁德院的好东西如流水一般朝绥荣院塞,更是时常亲自去绥荣院看望俞氏这个儿媳妇,或者说,是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 三房还是那般,秦氏现下心里是又嫉恨又羡慕,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二房喜气洋洋的嚣张下去。 此刻顾砚龄倒是悠然坐在窗下,一边温柔的含笑替身边的钰哥儿打扇,一边听钰哥儿给她念着近日里在家学学的书文。 稚子清脆爽朗的读书声穿透窗外的树荫缝隙之间,落满了整个院子,让人觉得分外舒心惬意。 这样的一幕,是曾经她多少次期盼过,幻想过的。 恰在这时,落红轻声走了进来,原来是谢氏唤她去静华院。 而当顾子钰撒娇着跟顾砚龄一同去了,母子三人谈笑了片刻,谢氏便叫白兰带顾子钰下去玩了。 顾子钰年纪虽但看了眼母亲,再看眼长姊,便知道母亲唤长姊来必是有话要说,因而极为乖巧的一拱手作揖,便听话地跟着白兰下去了。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时,谢氏这才轻轻食指屈下,扣了扣放在桌案上,被她压在手下的一张做工精致的烫金帖子。 “有人给你送帖子来了。” 顾砚龄微微一顿,抬起头来,便见谢氏微微侧首默然看了眼身旁的徐嬷嬷,徐嬷嬷随之领悟地拿起桌案上的帖子,轻声走了过去,小心递到顾砚龄手中。 “是淮王府送来的。” 谢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顾砚龄打开帖子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稍蹙,随即手中轻轻展开来,果然是淮王府的帖子,且还是淮王妃的意思。 “我叫人悄悄打听过,旁的府的姑娘,没有人收过淮王府的这封帖子。” 几乎是一瞬间,顾砚龄已然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淮王萧康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比当今年过三十的太子小了十岁,是储秀宫俪妃储氏的独子,按辈分,储怡宁应当唤淮王这位亲姑母的儿子一声表哥。 从前作为弟媳,顾砚龄对这个淮王也是有所了解的,因着早年征战沙场的缘故,军功卓著,又是皇子,难免刚愎自大了些。因而萧康对于东宫的太子之位一直有所觊觎,恨不得旧病缠身的太子立即去了,由他这个皇二子坐上去。 淮王和储怡宁虽是表亲,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习惯性的张扬,张扬到对皇位的谋篡之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以至于最后连皇帝也看不下去,亲手处置了。 淮王这个人,虽是跋扈心狠,对储怡宁这个表妹却是极为心疼,几乎宠到让这个表妹反了天也不是不行。 只怕,如今手里这个以淮王妃名义发来的帖子,只能是储怡宁授意淮王的了。 如此,想都无需想,这次淮王府的邀请是十足鸿门宴的架势。 谢氏向来心思细腻,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神色倒无异样,只淡淡道:“我们与淮王府并不亲近,不去也无不可,寻个理由推了就是,淮王府虽是皇室,却也没有强迫人的道理。” 谢氏的话说的很明白,即便淮王府再是皇帝的亲儿子,顾家和谢家也断没有任人欺负的礼。 总之一句话,我便是不去,你又能奈我何? “阿九还是去的好。” 谢氏微微一顿,转过眸来,少女温婉的抬起头,对上平静的目光来。 到底是皇室贵族,人家并未显示出不轨的心思来,打的是交好的旗号,若是轻易拂了人家的面,难免让他人觉得太过清高,不识抬举。 更何况,相比于顾砚锦这样的,储怡宁已算是个单纯包不住心思的小孩子家了。 顾砚龄不觉得,自己这个经历过知天命的老妇,应付不来这样一个孩子。 谢氏见眼前的少女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多言,终究点了点颌,算是应了。正要转头唤人将钰哥儿唤回来时,白檀却是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几不可察的觑了眼坐在一旁的顾砚龄,随即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谢氏微一蹙眉。 “怎么了。” 白檀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小心道:“回太太,琉璃院的落葵死在庄子上了。” 顾砚龄眸色轻动,随即又淡淡归于平静,谢氏却是冷淡的一挑眉。 “琉璃院哪里还有个落葵?” 白檀这才惊觉说错了话,脸一白,急忙道:“奴婢口误,求太太责罚。” 谢氏淡淡收回眸,并未多说,只平静道:“下去吧,不过是死了个粗使的丫头,慌什么。” 白檀闻言忙敛住心神,欠身就要下去。 “给余氏一家捎个信,到底是她们的女儿,你就说,我准许他们亲自去将人接回去安葬,从前的错,也是彻底的了了。” 谢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檀顿下身子,忙又转过身应了声是,这才转而下去了。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宁静时,谢氏静静看了眼座下的少女,眸色平静而从容,丝毫未因此而生出异样来。 的确,这样狼心狗肺的丫头,便是死了扔到荒林里叫野狗给叼了也不足惜。 如今能准她们安葬,已是仁慈了。 这一边,余氏一家骤然听到这个噩耗,哀伤哭嚎的同时,也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接到谢氏这样的口信,自然更是感恩戴德,涕泗横流的跪在门口,朝着静华院所在的方向跪了一跪。 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觉得心绞。 可余氏夫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如今死了也好啊。 免得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也让她难过。 更何况,不死,总是叫他们心里压着块石头,不知道何时大太太就会降下罪来,叫他们都受了连累。 死了好,死了,往事就算了了,终究下面还有个小儿子。 到底,这儿子才是他们的命根子啊。 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淮王府 六月二十七,又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虽说刚入巳时,可这会子的太阳已是热意烘烘起来。 除了埋头耕作的老农,撸袖做吃食的商贩尚还顶着这样的热意干着活,多半的富贵人家此刻都安然的坐在屋中,打着扇,吃着刚从井水里镇着的时令水果。 而顾砚龄此刻却是坐在马车里,马车角落虽搁着冰盆,那辣的阳光直直射在车壁上,还是十足的热,只见那冰盆里亮莹莹的冰都融化的快了些。 醅碧和绛朱见自家姑娘不好受,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淮王府的角门前,绛朱忙下了马车,搭好脚凳扶着顾砚龄下去了。 刚在门前站定,一个穿戴不俗,身姿窈窕的妙龄侍女笑盈盈走了过来,对着顾砚龄施了一礼。 “顾姑娘。” 顾砚龄礼貌性地颔首,那侍女随即笑道:“奴婢杞月,王妃特让奴婢等在这里,迎姑娘进府。” 顾砚龄见此,便轻捻裙尾,随着那杞月朝王府里去。 相比于成北王府那样的老府邸,淮王府要小一些,却是颇为讲究精致,也可见淮王成年封王时也是极受皇宠的。 可惜,皇宠如镜花水月,凉薄缥缈的很。 连萧译这般倾尽皇帝之力培养的皇太孙,都有被抛弃的一日,更何况是萧康了。 “顾姑娘,这边。” 听到指引侍女的提醒,顾砚龄收回思绪,抬起头来,随着转而走上了一道游廊。 行在廊下倒是清凉,廊顶攀爬着藤萝碧叶,隐隐有婉转的鸟啼声响在耳畔,让人渐渐觉得也没那么燥热了。 “啪” 陡然一道凌厉的鞭尾如灵蛇一般缠绕着飞来,稳而准的落在顾砚龄身前一寸处,只需偏一点,那鞭子就该落在顾砚龄的脸上了。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不由惊呼出声,而顾砚龄也是被唬了一跳,连退了两步。 而几乎是同时,那道鞭子又听话地一卷,离了地面,速地收了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这会子的醅碧和绛朱皆是一身冷汗,还未回过神来,顾砚龄却已是平静地顺着鞭子的来处看去。 只见在游廊之下立着一个高挑骄傲的俏影,依旧是一袭火红裙装的储怡宁冷然讥诮的看向这边,那条鞭子被储怡宁卷着紧紧捏在手中,一双清亮的眸子恨不得将她射出两个洞来。 看来,这鞭子原本就是想朝她的脸上去的。 “褚姑娘。” 少女轻然出声,仿似方才的事情压根儿未发生过一般,不仅那杞月愣了,便是廊下的储怡宁也是微微一愣。 但也只一瞬,储怡宁又回过神来,唇角的嘲讽不减。 眼前的这个,可比顾四那个有心性多了。 可惜,她照样容不得! “不知方才,是褚姑娘一时不慎,还是有心为之。” 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当储怡宁打量过去,顾砚龄目光灼然的看过来,语气大方而凛然。 “不慎能如何?有心又如何?” 储怡宁满是讥诮的反驳回去,她竟不信,如今在她的地盘,眼前的这个顾砚龄还能把她怎么着。 顾砚龄唇角微扬,语气渐渐轻缓。 “若是不慎,褚姑娘该致歉一声,若是有心,那褚姑娘便得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毕竟” 顾砚龄身形端正,微微扬颌,语气越发肃然道:“褚姑娘承的是成北王府和卫阳仪宾府这般高门贵族的教养礼仪。” 储怡宁听到此,不由要出声,谁知却见顾砚龄丝毫不给她机会的继续道:“更何况,今日砚龄是以客人的身份登府拜访,受到这样的待遇,说出去实在叫人不信。即便抛却这身份,我顾家作为公府之家,也更不该被淮王府这般对待,莫非,是我们顾家何时不慎,冲撞了淮王府?” 话说到最后,顾砚龄眼角状似无意地朝杞月一睨。 眼见着两个女儿家的小事被眼前这个少女牵连扩大到淮王府和定国公府的和气,一旁的杞月也是心头一惊。 顾家在京城也是颇有根基的,如今又有个阁老,日后坐上首辅之位也不是不可能,他们成北王府断没有与顾家撕破脸的理由。 杞月是淮王贴身的侍女,自然不能由着这般下去,因而忙暗里给储怡宁使了眼色,储怡宁也不笨,自然知道顾砚龄这是在给她扣帽子,当即反驳道:“今日那一鞭子是我储怡宁打的,与旁人何干?你莫要巧言令色。” “哦?” 顾砚龄唇角微挑,瞥了眼身旁的杞月道:“即便如此,身边这位杞月姑娘却是不加制止,不置一词,难道不是默认的意思?” 那杞月一听,身形一僵,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言辞却是一针见血的犀利,竟叫她无从反驳。 这分明是说她淮王府在纵容旁观。 杞月如此,忙佯装才回过神的惊惶道:“是奴婢一时未回过神来,叫顾姑娘受惊了。” 少女唇瓣微挑,好似理解一般。 可杞月却觉得,眼前的少女不好蒙混,不由的捏了一把汗。 储怡宁见眼前的顾砚龄抓住了机会,反倒越来越来劲,再也忍不住道:“那我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方才那一鞭子就是故意为之,打的就是你顾砚龄又如何?” 顾砚龄转头看过去,红裙少女张扬着颌,丝毫未有畏惧,多得是理直气壮和无所谓。 的确,因着成北王府的关系,皇帝对于这个张扬跋扈的少女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是连宫里不受宠爱的公主都被储怡宁暗中欺负过,她何时畏惧过。 顾砚龄也不想再和储怡宁绕弯子,因而不紧不慢的走下游廊的台矶,缓缓来到储怡宁面前道:“那就要请储姑娘说一说这缘由,也让砚龄明白些。” 储怡宁闻言更是眸中冒火,随即冷笑道:“你竟还想装?那顾四是个狐媚子,你也一样,是个狐媚子!” 顾砚龄眸色微沉,随即抬眸道:“请褚姑娘慎言。” 储怡宁闻言冷然挑眉,唇角勾起讥诮。 “既是敢做,不敢让旁人说?还真是一家的姐妹,连勾人都勾的是同一个,可惜你们选错了人!” 储怡宁话音一落,当即上前一步,恨恨地盯着顾砚龄一字一句道:“奉国公府的世子与我已有了婚约,你们若再生出什么歪心思,便别怪我不客气!”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极怕那储怡宁又有什么侵犯之举,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随时等着冲上来保护顾砚龄。 谁知眼前的少女闻言却是巧然一笑,就在储怡宁大为光火的时候,顾砚龄再一次抬起下巴来,语气轻而缓慢。 “褚姑娘想必是误会了,褚姑娘和薛世子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若说与薛世子,我却从未生出褚姑娘所谓的心思来,便是从头至尾,我与薛世子也只见过几次面,且并非私相的独处,褚姑娘的话,实在不敢认。” “你还嘴硬!” 储怡宁闻言已是气急,呵然出声,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亲耳从世子口中听出对你的喜欢之意,莫非是我刻意诬陷你?” 几乎是落下最后一个字,储怡宁才惊觉气急之下说错了话。 然而,为时已晚。 顾砚龄唇角微挑,颇为平静而正色道:“我既说对世子无意,便非假话,至于世子是如何心思,储怡宁也该去问薛世子,质问我,也只能是徒劳。” “你” 储怡宁愤懑下,扬手便露出了手中的鞭子。 几乎是反射性地,醅碧和绛朱都将身挡到了顾砚龄之前,眼看着那鞭子顺着慑人的阳光直直地落下来。 “褚姑娘。” 眼看着那鞭子已经落在半空,身后骤然平淡的声音将时间静滞下来。 而闻声的储怡宁此刻也身形一僵,一时竟有些慌乱起来。 唯独顾砚龄淡淡垂下头,将唇角的一抹上扬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萧译 “太孙殿下。” 顾砚龄整理了衣裙,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缓缓欠身行礼。 身后醅碧和绛朱这才回过神来,忙也上前跟着行了礼,便是一旁的杞月也是冷汗淋漓的跟随着敛衽施礼。 唯独储怡宁还呆愣的未转过身子,但眸中的紧张已然坦露出了她慌乱的内心。 其实,按着辈分,储怡宁也还算是萧译的长辈。 但毕竟关系隔得太远,对方又是备受帝宠的皇太孙,将来是要继位的。 储怡宁撑出大天去,这背后的靠山就是成北王府,可萧译呢?人家的靠山往大了说去,那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天下都是人家的,储怡宁哪里敢将萧译视作晚辈。 事实上,连储怡宁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见着这个冷淡少语的太孙,便总是会慌不择路。 终究,储怡宁极慢的转过身来,果然一身素青常服的少年负手立在爬满藤萝绿荫的游廊下,神色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叫人瞧不出什么来。只那一双幽深的眸子,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看着你,却是生生让人感觉到一种审度出来。 “太孙殿下。” 储怡宁强撑着微抖的身子,愣是强自下了礼。 少年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道:“起吧。” 话音干净利落的让人仿佛以为是幻听,可那语气中却是携着长久居于高位的尊贵,让人无法忽视。 “未想到,今日二皇叔这里如此热闹。” 说话之间,萧译一双眸子从两个少女身上扫过,一个平静自若,一个却是慌的仿佛他是什么猛兽一般。 萧译不由微皱眉,他有那么可怕? 储怡宁未听明白,顾砚龄却是听出了萧译言下之意,因而微微低颌,不卑不亢道:“砚龄承蒙淮王妃的请帖,前来拜访。” 少女婉转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萧译的思绪,萧译点了点颌,便算是听了,不由也挑眉多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 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这顾家长姑娘也算是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小小年纪,心思倒深的很。 果然如他所想,不像是个寻常女儿家。 倒,像是个谜团了 萧译淡然收回目光,随即转而落在储怡宁身上。 储怡宁这才明白过来,刚一抬头对上萧译打量的眸子,便当即又垂下颌,声音低了几分道:“怡宁是来看阿询的。” 储怡宁口中的阿询便是淮王萧康的嫡长子,萧询。算起来,是储怡宁的小侄子。 萧译不置可否的点头,随即身后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可见是急忙赶过来的。 闻声侧首,淮王妃韩氏一手由侍女扶着,一手抚着前襟疾步走了过来。 “太孙来了。” 萧译礼貌地点颌,随即道:“淮王妃。” 淮王妃不安地看了眼一旁的储怡宁和顾砚龄,随即勉强笑道:“太孙可是来找王爷的?王爷此刻在椒洲台。” 萧译再一点头,随即微微颔首:“那译便去椒洲台。” 淮王妃松了口气般一笑,随即看向一旁的杞月,眸中多了一丝依赖道:“那就让杞月为太孙带路吧。” 萧译微点颌,并未看浅笑嫣然欠身行礼的杞月便转身而去。 只转身那一刻微一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顾砚龄,这才拾阶而去。 当看到杞月身姿俏然的领了萧译而去,淮王妃韩氏悄无声息的再一次松了一口气。 落在顾砚龄眼里,不由想起了前尘往事。 淮王妃,也是个可怜人。 明明也是名门之后,只因为为家中庶女,又是因着先淮王妃病逝后才嫁来填房的,且王府早已有嫡出的一儿一女,因而韩氏相比于她家中的长姐,少了几分气度,多了几分软弱。 而淮王战场厮杀多年,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人又刚愎,因而在韩氏面前颇为强势,长久下去,韩氏便以夫为天,只要是淮王说的,韩氏就只有应声,没有回驳的理。 久而久之,韩氏这个淮王妃的地位有时候反倒不如淮王的心腹侍女杞月。 杞月自小便由俪妃指派,侍奉着少年的淮王,一伺候就是九年,而淮王妃嫁入王府也不过才四年而已。 再加之杞月容貌身段好,极会揣度人心,多年相处,早已摸清淮王的脾性喜好,如此便叫淮王愈发离不开了。 原本淮王想为杞月正名,给个侧室的名分,但杞月是个聪明人,晓得以色侍人,得不来长久。 与其日日在后宅内院等着淮王来宠,倒不如日日红袖添香,做淮王的贴心人。 总而言之,不过一句话,这杞月在淮王府也算是通天的本事,白日里能替淮王整理文案,陪同会见王府下臣,夜里还能上得淮王的暖帐,行的是温香软玉的事。 顾砚龄淡淡看向淮王妃,只怕今日的事,淮王妃也是因着淮王的逼迫授意,虽不敢为,却也是不得不为吧。 毕竟,若是她今儿当真吃了储怡宁的为难,传了出去,不说是顾家和谢家,便是皇帝也没有不管的。 自个儿的亲儿子纵亲为恶,只怕是反了天了。 “顾姑娘。” 见韩氏唤自个儿,顾砚龄也低颌欠身:“王妃。” 韩氏笑着上前拉住顾砚龄的手打量,颇为亲和道:“到底是宁娘娘的侄女,顾姑娘好气度。” 说着韩氏便强装笑道:“这天儿热,我已着人在水榭里备了席面,阿诺她们也已经在那等你了。” 韩氏口中的阿诺,便是先淮王妃的长女,萧蘅。如今,也不过十一岁罢了。 韩氏性子怯弱怕事,晓得储怡宁方才闯了祸,因而这会以堂堂王妃的身份,却是隐隐对自己陪着小心。 可见,一个女子是否嫁对了人,只看婚后的性子了。 顾砚龄礼貌地点头,唇角浅浅浮起笑意:“劳烦王妃了。” 韩氏见眼前的少女温顺,才算是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储怡宁这般的性子便好。 想到这儿,韩氏再看向一旁的储怡宁,还未问出口,储怡宁便骄矜的一扬头。 “表嫂,我回成北王府了。” 话音落尽,储怡宁捏着鞭子走到顾砚龄的身边,冷冷的棱了一眼,倒把韩氏又吓了一跳。 “褚姑娘。” 储怡宁擦身而过的背影陡然一顿,随即身后的少女缓缓转过身来,声音低缓道:“褚姑娘是聪慧之人,应该明白,莫说我对薛世子无意,便是有意,我顾家也绝不容自家的姑娘嫁做侧室。” 储怡宁眸中微微一动,随即微微侧首看了过来,只见顾砚龄唇角淡淡一勾。 “褚姑娘既是快要与薛世子定亲,砚龄自是要道一声恭喜。只是,虽不合时宜,我也不得不提一句,在我大兴,便是稍显富贵之家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公侯之家。” 储怡宁闻声眸中凝然,身子不由有些僵滞,顾砚龄却是恍若未察一般继续道:“褚姑娘应该明白,你如今应思虑的,该是如何稳固未来的正室之位,应付各房罢了,毕竟,薛世子京陵公子的美名盛誉京城,想要嫁入奉国公府为侧室的妙龄少女,却是数不胜数的。” 感受到近前的少女身形猛地一震,眸中划过一丝惊滞和醒悟,顾砚龄便不再说话。 不得不言,顾砚龄的话说的极对,几乎是字字扎入了储怡宁的心。 她一直盯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竟是忘记了日后的那些妖艳妾室。 的确,以顾家的身份地位,绝不会让自家的姑娘为人妾室,因为他们谈不上去攀附权贵。 可这京城中,想要巴结权贵,甘做人妾的却是太多,如今薛原尚且对她冷淡,日后一个又一个的美妾多了,只怕更会将她抛之脑后了。 不可以! 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顾砚龄的一席话几乎是当头一棒,将储怡宁敲了个清醒。 当储怡宁再回过神时,对上顾砚龄平静的眸子,捏了捏手,终究缓缓松开,随即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 话语落尽,少女转身拂袖而去。 顾砚龄好整以暇的看着少女消失的背影,她知道,储怡宁这个小麻烦,算是解决了。 一旁的韩氏看到方才那一幕,却是心下一惊,明白了两个少女之间的恩怨来。 顾砚龄知道韩氏软弱不爱道人是非,更何况方才字字句句都是自个儿小姑子的是非。 所以顾砚龄可以毫不避讳韩氏的与储怡宁说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更不用担心会传到旁人耳朵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皇帝的疑心 直到过了酉时,顾砚龄主仆才坐上了回定国公府的马车。当车帘缓缓落下的那一刻,醅碧才神情一松,轻声地吐了一口气,绛朱紧绷的身子更是一软,后怕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压低了几分声音自言自语道:“魂都快吓没了。” 顾砚龄见此,不由“噗嗤”笑出了声,看着绛朱道:“你的胆子何时这般小了。” 绛朱见顾砚龄笑了,却依然笑不出来,只略微舒了口气,小心翼翼瞥了眼窗外,随即压了压声音凑到顾砚龄身边道:“姑娘可吓死奴婢了,那褚姑娘那般厉害,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连四姑娘都比不过,今日又是在淮王府,若真叫那一鞭子落下来,打到姑娘身上可还得了?” 顾砚龄闻言未说话,却见醅碧也无声地点了点头,似是赞同一般。 顾砚龄唇角微微上挑。 然而,眼前两个忠心的小丫头不知道,早在与储怡宁分辨时,她便瞥到了远处略微熟悉的身影,不然,她又何必主动走上前去给储怡宁找不痛快。 “不过幸好,太孙殿下来的太及时,否则,便是十个我们,也怕保护不妥姑娘。” 见绛朱一副万幸的模样,顾砚龄笑着悠悠道:“是巧。” “可见,连上天都在帮姑娘。” 绛朱欣然的声音响在耳畔,顾砚龄却是微一侧首,没有回话,只淡淡然地看着车帘上忍冬的花纹。 今日,皇太孙来的的确是巧,便是话本上也难得凑出这么个巧来,依她看,能凑出这巧的,该是另有其人才对。 醅碧和绛朱见自家姑娘怎么不说话了,不由抬起头来,却是见自家姑娘已然微微合上了双眼,轻轻地将头枕在车壁上,身子松送软软地,似是累极,歇息了,不由眼神一个交汇,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唯恐惊扰了一般。 顾砚龄感受到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唇角舒服地一扬,并未说什么,可思绪却是越飘越远。 前世里,作为当今皇帝的儿媳,对于这个天家的公公,她还是了解的。 先帝在位时,曾有宫人在御膳中投毒,后来为先帝试菜的内侍中毒而死,先帝因此受了惊,性情变得越发阴沉,多疑。为了防止此类谋害的事情再次发生,先帝便将成祖朝所建立的锦衣卫再一次扶持起来。 到了当今皇帝继位,那锦衣卫不仅未再次衰败,反倒越发活跃,俨然成了皇帝一人掌控的机构,当朝多少重臣要员无不是在他们的暗中监督之下。 听闻,即便是朝臣的私密事,也能记成一个小本子一样,送到皇帝的龙案上,以供圣阅。 如某某朝臣今夜去了哪房小妾屋里睡,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能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 今日她刚到了淮王府,太孙便也来了淮王府,就跟踩着点一样。 她可没有天真到,真以为这是上天安排的。 当今的天子,这是生疑了。 虽说她身上流着一半谢家世族的血液,若无意外,当与皇室联姻。 但这并不代表,皇帝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私自去拉拢世族,与世族有私下的联系。 在皇帝眼里,朕默许的联系,便是朕对你的恩赐,但你若太过主动,那便是不轨之心。 更何况,她的祖父如今还身在内阁,虽说非首辅,却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大皇子萧康征战数年,小有战功,在军中颇有一部分支持的人,因而已然志得意满,这落在皇帝眼里便已是有几分不高兴了,所以,皇帝才会将名门庶女出身的韩氏指给萧康,算作一个敲打。 可萧康现在倒好,明明已有了名门妻家的支持,还有心拉拢顾家,这让皇帝就不能放心了。 吃着碗里的,还想看着锅里的。 便是自己的儿子,也由不住这般贪得无厌的心。 皇帝今日派太孙来,分明是盯梢来了。 只可惜,像淮王那般简单粗暴的脑筋,又哪里会想到那儿去。 顾砚龄轻哧一笑,想必,这会子太孙早已回了宫,将今日她如何与储怡宁不合,储怡宁如何张扬跋扈的与她无礼,还险些给了她一鞭子,对皇帝说的清清楚楚了吧。 以皇帝的精明,只用稍作一想,便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必是他那直脑子的大儿子宠这个表妹宠的没了理,竟抱着得罪顾家和谢家这样不得反失的结果,去默许了这一场鸿门宴。 如此皇帝在松了一口气之下,只怕更看这个儿子不上眼了。 醅碧和绛朱感受到顾砚龄轻的几乎听不出的笑意,不由微微有些莫名,却是没有问出口。 孰不知此刻的顾砚龄却是替这些天家的儿孙感到无奈,作为皇帝的儿孙,你若是太优秀,便会印证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至理名言。可你若是太寻常,甚至是太愚钝时,又会让皇帝觉得不成大器。 前世里,太孙萧译属于前者,而淮王萧康,无疑是属于后者了。 不过萧康虽有着一个单纯粗暴的脑子,却怀着九五之尊的梦想,所以最后的他,成为了唯一一个被当今的皇帝亲自动手处置的那个亲儿子。 为了消除皇帝的猜忌,即便储怡宁今日不欲与她动手,她也会激的储怡宁动手,否则,若真叫皇帝以为顾家与淮王府有了联系,在心里生了疑心,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果不其然,当坐在龙案后的皇帝眯着眼,听到萧译的话后,眸子几不可察的在眼皮后一动,原本轻叩龙椅扶手的食指也渐渐停了下来。 “你以为。” 萧译闻言抬眸,正好对上皇帝看过来的眸子。萧译明白,皇帝这是在问他的意思,因而微一拱手,语中缓慢而恭谨。 “回皇爷爷,臣以为,今日淮王府一事,因是储家姑娘之意。” 话语落尽,寂静了片刻,皇帝从鼻腔里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随即语气低沉,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与眼前的萧译说话。 “老大,宠的有些过了。” 更何况,宠的还是成北王府的。 萧译未说话,只微微低下颌,果然皇帝悠然的再一次用食指轻叩起扶手,语中淡然道:“卫阳郡主徒留这样一个女儿,成北王夫妇这么多年,也是不易。朕看,成北王的这个外孙女与薛家门户登对,早日成了这桩喜事也好。” 免得,叫人妄生了旁的想法。 后面这句话,皇帝未说,萧译却是听的出来。皇爷爷这是不想让人惦念着顾家这个大姑娘,要将薛储两家的婚事定死了。 如此,也是如了那储三的意了。 “顾阁老的长子,就要去陈郡给谢家拜寿了吧。” 皇帝的话题转的虽是快,眼前的这个孙儿却是丝毫不诧异,只恭敬地回了一个“是”字。 皇帝点了点颌,舒舒服服地将背靠在椅背上,颇像闲聊般道:“如今夏汛快到了,也该早些防范了。” 话说到这儿,皇帝状似悠哉的执起茶盏饮了一口,眼角微微一斜,随即淡淡垂下。 “你替朕去保陵视察河道,让下面的人,也该晓得作好防范了。” 话音落下时,萧译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却是未流露在脸上,随即再一拱手。 “臣遵旨。” “嗯。” 皇帝静静打量眼前的少年,眼角不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原本寄予重望的太子如今身子越发不好了,幸然,还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孙子,如今的能力已足以替代太子了。 他们大兴的江山终究是后继有人的。 可惜了,他这个病怏怏的太子,却是没有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同行? 当六月打马而过,京陵再一次迎来了热烘烘的七月。 平日里一到了未时,那日头便挂在了正中,白晃晃的光能照花了人的眼,那时多半是没几个人会出门的,即便是人来人往如朱雀街这般的闹市,也只能零零散散几个,一眼看去,那烘然的热浪就像是水波一样,在空中轻轻的上下波动,只觉得动辄便是一身汗,晒干了油一般起不得劲儿。 因而如今早上的京陵,倒是比那正午要闹热的多。 这一日清晨,不过刚过了辰时,京陵的码头上便已是来来往往的人。 或是搬运货物的力工,或是依依惜别的离人。 一切似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唯独吸引人的,便是码头边停靠的那几艘大船,一瞧那精致大气的模样,便知非一般人家所有。 再打眼仔细一瞧那船头的名号,便更不稀奇了,原来是定国公府顾家。 只见穿戴得体的徐成站在岸上,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顾家的家仆匆匆来去,动作麻利地将岸上的红漆箱子搬进了船上,看起来好不热闹。 而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一扇红漆格窗开着,一位身着锦蓝常服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其中的雅间,右手置于案上,手中轻轻捏着一个白瓷小茶盅。一双好看的眸子平静地落在河岸边,不发一语。 一个仆从样的少年也安静的站在身后,两手搭于前,一双眸子却是透过隔窗紧盯着楼下的那条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仆从眸子微微一亮,随即侧首看向身前坐着的少年。 “殿下。” 少年闻言,平静的眸子微微一挑,随即顺着檀墨的眼神朝楼下看去。 果然,那顾家的大队车马正从不远处向对面的码头而去。 萧译收回了目光,握着茶盏的拇指微微摩挲着杯壁。 “去吧。” 檀墨闻声恭敬地退了下去,萧译那平静地眸子再一次落向远方。 皇爷爷给他安排这样的差事,意图太过明显。 可他若未猜错,如今长春宫的成娘娘分明也是想要拉拢谢家的。 皇爷爷,难道不知道? 这厢,眼看着要带去陈郡的东西都已放上了船,坐有女眷的马车这才靠了岸,早已下了车的顾敬羲笑着上前,亲自掀开了车帘。 一个稚嫩而可爱的小脸露了出来,顾子钰一瞧着码头热闹的模样,顿时兴然的转回头对车内道:“母亲,长姊,这里好热闹。” 车内响起女子轻然的笑声,顾敬羲也被逗得一笑,随即伸手亲和到:“钰儿,来,下来。” 顾子钰兴奋地点头,由着顾敬羲牵着下了马车,顾砚龄,谢氏这才依次从车内走了出来。 顾敬羲见下了马车的顾子钰好奇心更高,一会儿这瞧瞧,一会儿那看看,两条小腿来回的跑,不由朗声望向谢氏,笑指着道:“可见平日里拘的多了,出门便跟那小野鹰一样,收不回来了。” 谢氏闻言温柔的看向那小小的身影未说话,一旁的少女唇瓣轻轻一勾,笑着打趣道:“方才钰哥儿在车里趴着窗子说了一路的话,跟祖母屋外养的那几只鹦鹉一样,呱唧个不停。” 不远处的顾子钰自是听到了长姊的话,笑着跑了过来,拉着顾砚龄的手蹭着道:“阿钰那是开心的,难道长姊不开心?” “有咱们活蹦乱跳的钰哥儿陪着,长姊怎么能不开心。” 稚子可爱,顾砚龄看着不由弯下腰来,拿手捏着钰哥儿的小脸,看着钰哥儿被自己拉扯的粉嘟嘟的,更是觉得好笑。 恰在这时,一个陌生又略带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这般温情的气氛。 “世子,世子夫人。” 顾砚龄随着顾敬羲,谢氏闻声看去,却是太孙身边的檀墨。 莫说是顾敬羲和谢氏,便是顾砚龄也颇为诧异。 东宫与顾家来往向来少,更何况是这个性格清冷,少言寡语的太孙了。 檀墨自然是将众人的反应落入眼中,面上却依然平静,只恭谨地一弯腰,随即微微抬眸看着顾敬羲笑道:“世子,我家殿下有请。” 顾敬羲闻言更是一愣,看了身旁同样微诧的谢氏一眼。 眼看着要开船了,太孙请他做什么? 莫不是,不知他早已向皇帝请了探亲假? “世子,太孙殿下离的不远。” 檀墨恭敬地对上顾敬羲看过来的目光,随即状似无意的瞥了眼不远处的茶楼,微微覆下眼眸。 “世子今日回陈郡,太孙是知道的。” 顾敬羲闻言顺着眼神看了不远处的茶楼,随即偏回头看了谢氏一眼琢磨道:“那,你们先上船吧,我一会儿便来。” 见谢氏微微点颌,顾敬羲这才看向檀墨道:“那就劳烦带路了。” 檀墨唇意抿笑,无意间看了眼顾敬羲身后的少女,随即恭敬道:“不敢,世子先请。”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顾砚龄看到一高一低的身影渐渐没入了人群中,微微蹙眉,陷入了深思。 萧译,寻父亲做什么? 当来到茶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前,檀墨顿下了脚步,随即微微向顾敬羲恭敬地一低颌,这才转而轻轻推开房门。 “吱呀” 当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顾敬羲从屋内格窗处落下的光芒中看到一个沉静的少年,此刻恰好转眸看过来,与自己相对而视,目光平静无波,唇边是淡而不易忽视的笑意。 顾敬羲随着檀墨撩袍走了进去,刚一拱手,便被少年抬手挡住。 顾敬羲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弯下腰,不由抬眸一看,却见眼前的少年唇角微勾,带着几乎看不出的笑。 “无需多礼。” 顾敬羲眸中微微一动,便听得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响在耳畔。 “我便唤一声顾大人吧。” 顾敬羲虽是心下诧异,却是恭敬地一低颌:“太孙殿下。” “嗯。” 少年点了点头,随即指了对桌的位子道:“顾大人请坐。” 顾敬羲抬头时,少年神色淡然的回了自己的位子,轻撩袍角坐了下去。因而看了眼对面的位子,也由檀墨指引着落了座。 两相静默下,萧译也不急,只看了檀墨一眼,檀墨便会意地上前亲自替顾敬羲斟了茶。 顾敬羲见对面的少年还未发话,正要忍不住想问时,便听得耳畔传来了少年略带清冷的声音。 “今日顾大人要启程去陈郡,我便不与顾大人闲谈,直说正事了。” 正事? 顾敬羲心下微微一愣,莫非是公事? 萧译自然是看出顾敬羲的神色,随即语气低缓道:“圣上口谕。” 话音刚落,对面的顾敬羲便已然起身离座,弯腰恭敬地领旨。 未等萧译使眼色,檀墨已经上前将顾敬羲劝的起身,顾敬羲见眼前的少年并未阻止,可见是默许了,因而也就顺从地直起腰,站起了身子,将话听下去。 “如今眼看夏汛将至,圣上心系百姓,委派我前往保陵视察河堤,圣上知顾大人要去往陈郡,有意委派顾大人与我一同前往,只是,终究是初次离京办差,路途中还需向顾大人多请教。” 顾敬羲听到萧译的话也是有些觉得莫名,探亲假中领差,他也算是大兴朝堂第一人了。 不过好在保陵恰好是陈郡属下的县,来去半个时辰也不到,倒也不影响什么。 如此一想,顾敬羲也应的爽快,当即拱手道:“太孙殿下言重了,臣定当从旁尽心辅助殿下,请教二字,臣是万万不敢当的。” 见顾敬羲应了,萧译唇角微挑笑意,随即语气又略微随意地补了一句:“皇爷爷的意思,你我既是同路,便不用太过麻烦,我由不得要叨扰一番,借乘定国公府的船,一同前往。” 萧译话音一落,顾敬羲是压根儿愣了,一时没听明白,只当自己听错了。 太孙的意思,这是要乘他们顾家的船,一同走这半个多月的行程? 当顾敬羲愣愣的看过去,只见少年同样询问的看着自己,眸中带着几分不情之请的意味,颇不着急的等着他的回答。 这敢情这是真的? 九五之尊的皇帝都发了话了,难道他还能说个“不”字? 当顾敬羲理清头绪时,唇边带着不自然的笑道:“能得以与太孙殿下同行,臣与家眷自是荣幸备至,只是怕路途中照顾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萧译听到“荣幸”二字时,骤然想到在悟真观的后山时,那少女也是与眼前这位定国公相似的眉眼,也是这般口不对心的说出这两个字。 果然是父女,连说谎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当耳畔传来低微的轻笑时,顾敬羲微一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方才这笑声,是众人口中这个性格清冷,不苟言笑的太孙发出来的? 顾敬羲微微一怔,他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 顾敬羲想了很久,也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哪一句逗笑了眼前的这位太孙。 而一旁立着的檀墨将眼前一幕落入心中,唇角微微抿笑,默然不语,却是了然于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熟识? 船外的太阳渐升渐高,暖人的光芒洒在河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一眼看过去,倒还金光闪闪的刺眼。随行的丫头们也是难得出府走远门,这会子也是既好奇又兴奋,此刻都悄悄聚在一起,看着外面热闹的风景。 谢氏和顾砚龄相比之下,倒是淡然的多,眼看着钰哥儿坐不住,谢氏早已叫芷兰她们带着钰哥儿去玩了,此刻房内只谢氏,顾砚龄,徐嬷嬷三人罢了。 谢氏坐在上座,看似平静,但眉首微微的上蹙,便可瞧出她此刻的沉思与疑惑。 顾砚龄坐在右首,也不急,只随意的用着案上的小点。 终究,急也不急的,都猜不出这位太孙的意图,倒不如安心等着父亲回来,是好是坏,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屋内就这般静滞着,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屋外突然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随即便见墨兰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微微蹲身施礼。 “太太,姑娘,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谢氏已然起了身,徐嬷嬷忙上前扶着谢氏走下了脚踏,顾砚龄自然也跟着起身,走到了谢氏的身边。 “吱呀”一声。 房门被守门的丫头轻轻推开,屋内的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过去,而随即走进来的人,却是叫谢氏和顾砚龄都愣住了。 一个身穿锦蓝常服的少年撩袍走了进来,相比于她们,神色倒是平静的很,好像,这丝毫不奇怪一般。 当顾敬羲紧跟着走进来时,给了谢氏一个安心的眼神,谢氏随即整理神色,又上前了几步。 “太孙殿下。” 顾砚龄见身前的谢氏已然微微蹲身,也紧随着下了礼。 “夫人请起。” 少年平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礼貌,谢氏闻声自然的扶着徐嬷嬷的手站定。 眼前的这位世子夫人举手投足都透着端庄有礼,却是丝毫叫人瞧不出半点卑微小心的模样。 萧译眸中微微一动,到底是连着血缘的,这气度性子,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念到此,萧译的眸子无意般落到了谢氏身后的少女身上。 顾敬羲自然瞧见了,当即看了自己最得意的女儿一眼,唇角不由扬起了几分:“太孙殿下,这是微臣的长女,砚龄。” 见父亲在介绍自己,顾砚龄一直垂着的眼眸才微微抬起,却是正碰上少年打量的眸子。 顾砚龄当即再覆下眼眸,上前一步,敛衽行礼。 “臣女顾砚龄,见过太孙殿下。” 眼前的少女穿着嫩粉的齐腰裙子,动作轻而如行云,声音中带着少女少有的坚定。 她倒是少有穿过这般嫩的颜色,不过,挺合适的。 萧译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唇角几不可察的一扬,启唇间,话语倒是轻巧的很。 “我与顾长姑娘,倒是见过几次的,也算是熟识了。” 话音一落,屋内气氛顿时奇异了起来,空气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这句话说的,不止是顾敬羲纳罕了,谢氏更是眸中一惊,不露声色的看了眼身旁的少女。虽说神色依然平静,可心思灵敏的顾砚龄如何瞧不出谢氏眸下的打量与审度。 母亲,这是又在怪自己没告诉她了。 顾砚龄想到这儿,不由心下纳闷,不过就见过两次面,加起来统共十句话都不到,她实在不知道有何可处处宣扬的。 谢氏原本又多疑,说了反倒不好解释。 倒是眼前的人,没来头的,说这干什么? 说了也就罢了,两个人明明十句话都没说到,哪里就是熟识了? 她可真是明白,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着眼前的少女虽是垂着头,可那微蹙的眉头,颇为郁闷的嘴角却是全然落在他的眼里。 萧译唇角淡淡的扬起,原来,还有她能头疼的事。 他还以为,不论自己说什么,眼前的少女都能面色不改的。 萧译正想着,因而也未来得及收回打量的目光。 顾砚龄心下不快,不由抬起微蹙的眉头,却是正对上萧译那依然打量的目光,眸中不由带了几分深意。 而出神的萧译被这双耀眼的眸子也是瞪的一愣,但随即又有些想笑,那眸子的主人分明是在说他那就话讲的多余,更是摆足了一副对不起,我和你很不熟的模样。 果然,一旁的檀墨将这一幕收进眸中,只见自家殿下忍着笑,面色沉静的瞧不出一点异样,随即握拳轻咳了一声,才算是缓了过来。 这一声咳,让谢氏和顾敬羲整理了思绪,也让顾砚龄反应过来,当即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颇为正大光明道:“淮王府时,有幸得殿下相助,臣女多谢殿下,因殿下走得急,臣女一时未来得及道谢,还望殿下见谅。” 萧译闻言,覆下眸中的笑意,语中恢复平淡道:“顾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这话一说,顾敬羲和谢氏更是云里雾里了。 “原来,太孙殿下与阿九也是认识的。” 见萧译抿笑不语,一旁的顾砚龄微微开口,正想说什么,扫了萧译一眼,终究又咽了回去。 顾敬羲倒未多问,只从旁道:“站的久了,殿下请上座。” 萧译也不推辞,邀顾敬羲一同坐了上座,谢氏也坐在了右首的位置,独顾砚龄按着规矩,站在了谢氏的身后。 随即墨兰和白兰便捧着茶盏走了进来,一一小心奉上,退了出去。 两相静默下,顾敬羲见身旁的太孙丝毫未有开口的意思,可见是意欲让自己来说。 不然,总不能就这样僵滞着,一直不开船吧。 想到此,顾敬羲习惯性的清了清嗓子,谢氏和顾砚龄的目光自然落了过来。 顾敬羲反射性地看了眼旁边,却见这位少年仿佛入定般,颇为平静。 如此,顾敬羲也不再多等,当即琢磨着用语道:“嗯是这样。” 顾敬羲快速看了眼谢氏,随即继续正色。 “圣上有口谕,委派太孙殿下前往保陵视察防汛河堤,同时命我一同前往。” 话音一落,谢氏和顾砚龄都微微有些讶异。 还从未听说过休着探亲假的官员还要办差的。 然而,顾敬羲的下一句,却是让谢氏和顾砚龄彻底惊了。 “因保陵是陈郡属下的临近县,圣上意欲让太孙殿下与我们此番同行,如此也方便。” 话一说完,顾敬羲见自己的妻女都惊怔的看着自己,并不意外。 毕竟,皇帝的这一道口谕,实在让人摸不出来头。 “遵圣上口谕,此番同行,只怕是多有打扰,顾大人,世子夫人,不会觉得不方便吧?” 少年的声音陡然响起,顾敬羲夫妇看过去,只见萧译神情倒是难得的温和,竟有几分问询的模样,表现的极为客气。 “哪里,哪里。” 顾敬羲看了妻女一眼,随即扯着笑,谢氏自然是压下了疑惑,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只是怕照顾不周,委屈了太孙殿下的贵体。” 萧译闻言眸中淡淡浮起笑意,却是听不出丝毫语气道:“无妨,客随主便,只望顾大人,世子夫人莫要因为我而拘束了,反倒扰了你们的谈亲之行,顾大人与世子夫人,随意便好。” 人家贵为太孙都将话说到这般体贴,顾敬羲和谢氏自然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颌也就应了。 一旁的顾砚龄却是觉得,从前人人都说这位太孙殿下性子高冷,少言寡语,总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可再看眼前,她感觉这分明是两个人。 客随主便?莫要拘束?随意便好? 他倒是颇不把自己当外人,敢情,这到底是他们顾家的船,还是他萧家的。 顾砚龄陡然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可不像是人前形容的那般冷言寡语,反倒是话多的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心悸 当事情定下,顾敬羲亲自引着萧译去了已安排下来的房间,屋内顿时寂静冷清了许多。 座上的谢氏不发一言,座下的少女也不出声,就这般两相静默着。 终究轻轻的一声响,谢氏轻推座下的椅子起身,徐嬷嬷立即上前扶住了谢氏,顾砚龄瞧了,自然而然的也站了起来。 谢氏也未看座下的人,直接朝外走去,当与一旁侧立的少女擦肩而过时,一个略带平淡的声音落在空中,随即淡淡消散而去。 “跟我来。” 顾砚龄抬眸看着谢氏端庄的背影,有些无奈,她自然知道谢氏这是在与自己说。 到底是躲不过去的。 当顾砚龄不紧不慢的跟随着进了谢氏的房间,屋内宽敞透亮,陈设虽没有静华院的正院那般讲究,却也是精致大气。 谢氏扶着徐嬷嬷的手坐到了贵妃榻上,当看到紧跟进来的顾砚龄也坐了,随即淡淡瞟了墨兰一眼,墨兰当即会意地低颌,紧接着便带着一众人下去了,独留徐嬷嬷一人在屋内伺候。 “说吧,又有多少,是瞒着我的。” 谢氏淡然启唇,看似悠然,一双眸子却是看了下去。 对上谢氏的目光,顾砚龄也不急,神色颇为平静道:“其实,阿九与太孙殿下实在算不得一个熟字。” 谢氏眸角微挑,示意说下去,少女自然一字一句的将二人在悟真观的偶遇,和在淮王府看似巧遇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随即便缄口不再多言。 屋内分外寂静,谢氏默然地打量着少女,从容淡定,倒看不出丝毫的假话。 谢氏淡淡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抬起汝窑小茶盅,有意无意地用杯盖拂了拂茶汤,发出了似有若无的响声。 “今日我若不问,你是不是便不打算与我说了。” 谢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少女微微一动,随即颇为诚然道:“是。” 谢氏闻言手中一顿,少女声音随即响起:“阿九认为,原本只是偶然,说了反倒让母亲多思忧心,让旁人知道了,也徒增遐想。” 茶盖轻轻被压回盖上,发出了清脆而低的声音,谢氏看着座下的少女,表情严肃了几分。 “偶然?悟真观的事情不说便罢了,淮王府一事,莫非你也觉得偶然而无需为人道?” 话音一落,座下的少女不再说话。 的确,这件事情其实仔细一想,便不奇怪了。 保陵是陈郡最邻近的县,要说太孙代圣视察,去哪里不好,为何皇帝偏偏选中了保陵? 要知道,莫说是保陵县,便是陈郡也是从未大涝过。 反倒是陈郡邻近省的淮安县,前年才落了涝灾,难道不更该是视察的地方? 若皇帝是担心地方太过危险,不敢轻易让这颇为看重的嫡长孙去,去保陵不过是为了历练,为这位太孙笼络人心,倒也说的过去。 可堂堂的皇孙出公差,宫里以官船相送有何不可? 哪里就至于与她们定国府同承一舟? 皇帝,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于皇帝思量的是什么,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谢氏的眸子平静地看向下面坐着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了几分。 “我知你的想法,你觉着事情只你和醅碧,绛朱她们知道便罢了,人多了,反而让人传出许多不必要的猜测来,可我是你的母亲,静华院中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多这个嘴。” 见下面的少女微微抬颌想说什么,终究又未开口,谢氏语中心长道:“你从小懂事,不想我多思多虑,拿小事麻烦我,我自是知道的,可阿九,你要明白,我是你和钰哥儿的母亲,天底下,儿女再小的事情,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又怎会是一个麻烦?” 话音落尽,座下的少女身子几不可察的一震,看的谢氏心下更是多了几分心酸。 这个女儿被她教导的太过端庄,太过稳重,事事都替旁人想着,却是忘却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一个本该无忧无虑,撒娇嗔痴的少女。 顾砚龄觉得此刻的脑子微微一轰,好似一片空白,只有谢氏方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一遍又一遍响在她的耳边。 顾砚龄捏了捏微微发凉的手,随即有点懵然的抬头,正好对上谢氏的眸子。 而让她更意外的,是谢氏的眸子中竟隐隐带着几分愧意和心酸。 “阿九,你要记得,我是你的母亲啊。” 当谢氏略带异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顾砚龄心中微微一触,好似心内最柔软的那一层被轻轻碰撞开来,过了许久,终究压下了那抹难以言状的心绪,整理了神色,顺从的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阿九记得了。” 谢氏看着眼前顺从的少女,她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在一瞬间消除掉,但只要能有一丁点的变化,便已经够了。 她可以等。 终究,是她的错。 当顾砚龄从谢氏房中走出来时,醅碧和绛朱都觉得自家姑娘有些不对劲,似乎一直出着神,根本未在乎周围的动静。 直至夜里伺候了姑娘入睡,她们才放下了心,各自去安睡了。 因着是在船上,不似在琉璃院般屋子大,留有她们值夜的地方,所以顾砚龄在临睡时,便叫人不用伺候,都吩咐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船仍在缓缓的行着,皎洁的月色轻然的洒了下来,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飘进了雕刻着花纹的格窗里,更衬得静谧安详。 当月光落在顾砚龄的床前时,透过那淡淡的纱帐,却是能看见平躺的少女此刻紧紧的皱着眉,像是极为紧张与愤怒的紧紧攥住了双手挣着身子,胸腔似是憋着什么,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猛然间 少女身子猛地颤动,一双眸子当即瞪开,在月光下显得极为幽深而黑。 顾砚龄感受到月光透过窗幔落了进来,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攥着床褥的手松了又捏,捏了又松,反复了许久,终究缓缓坐起身,将那口憋闷已久的气轻吐了出去,随即一双眸子淡然地睨向床幔外。 她做梦了。 又梦到了那段让人绝望的岁月。 那段梦太真实了,真实的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又要耗着每一个漫漫的长夜,等着死亡的来临。 顾砚龄缓缓闭目,看似平静,一双手却是再一次攥住了锦被,紧的直发抖,胸前不断的起伏更是显露出了她的不安。 俞氏的孩子,她是断断不会容下来的。 或许是上天的警醒。 方才,她看到了逼宫政变的那一日。 那个她教养了半辈子的孩子被众多朝臣劝说着强架进了她的宫中,一脸心软为难的看着她这个母亲,却是在朝臣异口同声的讨伐下跪“请”她退居离宫。 世人都以为是她的专横,是朝臣的逼迫,他才会不得已而答应。 可她却是清楚的知道,那个孩子和二房一般,都是伺机而动的狼子野心。 哪怕,她倾尽了一切,将他当做自己亲生的一般,也得不到丝毫的回报。 顾砚龄闭眼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缓缓睁开眼,掀开了锦被,添了衣衫,披上了披风,步伐悄然的推门走了出去。 当顾砚龄走至栏杆处,远眺着月光下重重的山影,河面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头发微微擦过,痒痒的,却是极为轻柔。 过了不知多久,顾砚龄轻轻抬手抹过脸颊,却是一片淡淡的湿冷。 手中微微一动,顾砚龄的唇角微微哂笑,掺杂着苦涩,还有几分冰冷。 原来,她从未放下过。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轻而几不可察的声音。 顾砚龄整理了神色,擦干脸上的湿润。 微微侧身,一抹玄色的身影安静地立在不远处,仿佛入定。 与这暗然的夜色俨然要化为一体。 难怪,她竟才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棋逢对手了 “太孙殿下。” 少女清冷而柔和的声音像是一缕轻烟落在夜幕中,淡淡飘散,不留丝毫的痕迹。 萧译看着眼前的少女,端庄有礼,微微欠着身,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然。 好似,方才的那一幕都是幻觉。 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有着越来越多的谜团,像是迷雾一样缭绕着,明明两个人只有咫尺的距离,可伸出手去,却又是隔在天边。 让人永远看不清。 却又想想尽一切办法去拨开那些云雾,看看后面,到底有着什么。 “请起。” 话音一落,少女也不多想,大方的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裙子。 一切,都好像未发生过。 “夜色已深,顾姑娘为何未睡。” 少年的声音淡淡响在耳畔,顾砚龄抬起头,恰好对上萧译问询的眸子,随即微微低下颌,语气轻缓,颇为顺从,说出的话,却是叫萧译无奈。 “这么晚,太孙殿下为何还这般安静的赏月看景?” 萧译闻言唇角不由一勾。 这分明是在说他站在后面,却一言不发,不出声罢了。 可他性格如此,难道也要怪他? 小小年纪,嘴上倒是不肯服输。 原来,端庄温顺的她也有这般带刺的时候。 “方才看了会书,却是睡不着,见外面月色好,便出来走走” 说到这儿,萧译停顿了一下,随即挑眉看向顾砚龄。 “恰巧见到顾姑娘在这儿沉思,不便打扰,便未出声,未想到还是惊扰了。” 少女闻言眸子微动,随即归于淡然道:“太孙殿下言重了。” 话虽是这样说,顾砚龄到底是有些脾气的,不由暗自忖度着少年方才的话。 不知道这半夜里是看了什么好书,竟能看的夜不能寐了。 见眼前的少女没了话,萧译自然猜不出顾砚龄此刻的想法,顿了顿,随即脚步轻然的从夜色中走了出来。 当走到顾砚龄并排处,萧译停下了脚步,也未看身旁的人,只凝望着平静的河面。 突然 微微侧首,唇角微挑。 “你好像,还未回我的话?” 顾砚龄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到了少年如玉的侧颜在月下隐隐泛着瓷白的光芒,而船头昏黄的光晕又为他度了一层暖人的明辉。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暖意。 “不过因为做了一个梦,便醒了。” 闻言的萧译微微一动,看到少女平淡如水的模样,唇角微微浮起,随即收回了目光,却是陡转话题。 “今日与顾大人对弈,方知顾大人棋艺精湛。” 听到这没来头的一句,顾砚龄微微蹙眉,不知回什么。 而下一刻,面前的身影微微一侧,却是再一次出声。 “顾大人今日还说,顾姑娘的棋艺犹在他之上。” 话说到这儿,顾砚龄渐渐明白了,而萧译也随着道出了最后的话。 “不知能否邀顾姑娘对弈切磋一番。” 话音落尽,四周再一次陷入了宁静,顾砚龄隐隐觉得,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 只不过,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景,不同的人罢了。 但她的回答,却是相同的。 只见少女微微抬颌,此刻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恬静,微微一欠身,唇角微微浮起柔和的笑意,语气轻而缓慢。 “父亲不过是笑言,太孙殿下莫要当真。” 说着,少女已轻然起身。 “如今夜色越发晚了,对弈极费工夫,只怕会扰了太孙殿下休息,于殿下贵体安康不益,砚龄还是” “我不困。” 顾砚龄话还未说完,少年趣然而干脆的声音却是陡然落在耳畔,叫她一楞,竟是没了后话。 当顾砚龄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出极好的姿态欲再说时,身旁的萧译却是突然道:“恰好你方才也说睡不着,闲敲棋子,也能打发时间,待困了再睡,倒也不耽误什么。” 顾砚龄嘴角的笑意彻底僵滞了,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年神色淡定,眸光平静的看着自己,微微挑眉,让人不由觉得他好像说的极有道理般。 没想到,她一个几十岁的人,竟还说不过他了。 “莫非,顾姑娘是对自己的棋艺不自信,还是,将我的棋艺看的太高了。” 高到,望而生畏了。 萧译的话未说尽,可顾砚龄自然是听出了言下之意。 当即那股子被自己强压住的争强之心蹿了起来。 她今日若不好好在棋盘上削削他的锐气,都对不起她这么多年的棋龄了。 果然,话音一落,萧译未多等,便听到了少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声音。 “太孙殿下,请吧。” 当顾砚龄抬起头时,正好瞥到萧译眸中刚刚收回的笑意。 为什么她隐隐的觉得,自己上了当? 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时,眼前的少年已然负手而去,顾砚龄也不再多想,紧接着跟了上去。 到了船中的会客厅,值夜的丫头小心奉了茶上来,顾砚龄已与萧译对坐窗下,月色恰好清幽的落在棋盘之上。 “顾姑娘先请。” 见眼前的萧译如此开口,顾砚龄也不多作推辞,从棋盒中拾起一黑子,夹在食指与中指间,轻轻落了下去。 看到眼前少女渐渐严谨的模样,萧译也收起了嘴角的笑意,认真的落了一子下去。 若说一开始,顾砚龄犹还想着如何才能让萧译既能输棋,又能输的好看的话。 那么现在,顾砚龄的心里却是死死的定住了一个目标,那便是赢了。 看到眼前星罗密布的棋子,顾砚龄眉间越蹙越紧,夹住棋子的手指微微屈着,指关节微微碰触在下颌上,摩挲了许久,却是迟迟不敢落下。 未想到,她竟然轻敌了。 她更没想到,以她的棋艺,竟是要输给眼前这个太孙了。 顾砚龄简直觉得不可置信。 要知道,在前世里能让她绞尽脑汁对弈,却仍有输局的,也只有堪比“国手”的谢昀了。 可那时候,谢昀也已是不惑之年。 而眼前这个,却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看到眼前的少女越发不复从容,显示出几分纠结与抉择时,萧译唇角不由含着淡淡的笑意。 琢磨许久,踌躇之间顾砚龄终究咬着牙落下了一子。 然而紧接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夹着一枚白子却是“啪”的落下,速度快的,竟是不假思索。 而当顾砚龄反应过来时,却是已成定局。 原来,她踌躇许久,其实不管这一子落在哪,都是注定了败局。 “承让了。” 萧译淡然出声,顾砚龄却是觉得体内压抑许久的那种不服输的心又起来了。 那种感觉不是挫败,相反是激动,是兴奋。 自前世谢昀走了,她独自对弈了十几年,已经是许久,未有棋逢对手了。 当少女再抬起头来时,萧译却是微微一愣。 原来,少女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眸中竟隐隐闪烁着光芒,随即启唇坚定道:“这一局,还是请太孙殿下先走吧。” 萧译自然点了点颌,只见少女已然低头将黑白的棋子迅速拾回盒中。 当他落下一子后,眼前的少女顿时拿出了比方才严肃十倍的态度来。 萧译隐隐觉得,今夜只怕是个不眠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谢家 果然,那一夜两人足足对弈到了深夜,屋内的檀墨和值夜的丫头都站的打起了盹儿,顾砚龄与萧译才在平局中满意地收起了棋盘。 第二日,顾砚龄足足睡到了太阳挂在当空,才迷迷糊糊的起了身,想起前一夜那两番胜局杀的艰难,不由更上了几分劲头,因而越发勤恳的研究棋书,时而在顾敬羲简易的书房便与萧译切磋起来,引得顾敬羲也不由从旁观战,时不时指点两句。 谢氏自然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却是未置一词,只作不知,终究,对弈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加之那夜屋内当时满当当的站着人伺候着,传出去也算不得越矩。 而此番途中,顾敬羲通过与这位天家的太孙近距离的交流,谈诗书,论棋画,也越发觉得这位太孙论修养谈吐,气度胸怀,实在是未来大兴不可多得的明智之君。 因而不知不觉间,谢氏与顾砚龄便发现,顾敬羲在平日里与她们说话时,将这位太孙提及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且回回都眉目带笑,语中是毫不保留的赞赏。 久而久之,两厢相处间也算是和睦。 当然,也渐渐亲熟起来。 顾家的船缓缓行在运河之上,走过了京陵高耸的飞檐楼阁,渐渐驶入南方特有的青瓦白墙中,恍然间,让人觉得仿佛是落入了一幅泼墨的山水画中,美的淡然,素净。 到陈郡之时,已是七月中的入夜时分,周边的船舫渐渐多了许多,桨声轻响,划过水波,轻轻一摇,拨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渐渐荡漾开来,越扩越大,越扩越浅。 远远地吴侬软语跨过水雾婉转落入耳畔,谢氏看到窗外越发明亮纷呈的花灯,手中激动地隐隐交握揉捏着。 顾砚龄知道,谢氏的心,早已禁不住飞到那岸头了。 钰哥儿也知道母亲此刻的心思,因而极为乖巧的坐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就在这时,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墨兰从外面走了进来,眉目间是难掩的欣然与喜色,随即便见她微微欠身道:“太太,咱们就要靠岸了,大公子这会子已经迎在岸边了,老爷让太太和姑娘,五爷过去呢。” 墨兰越说到后面越是掩不住的喜意,谢氏闻言也当即站起身,徐嬷嬷忙上前扶起,顾砚龄也起身上前,一边搀着略显激动的谢氏,一边拉起钰哥儿的小手,跟随着朝船头走去。 当走到外面,些许的暑意夹杂着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船头的风轻轻拂过,带起了翻飞的裙袂。 桨声华灯下,周围的船只来来往往,摇曳着水波上浅浅的光影。 一个青蓝锦袍的身影端正的立在那岸边的石阶之上,身后是挂着谢家灯笼的车马和恭谨垂立等待着的谢家家仆,周围来去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驻足,忍不住随着谢昀的目光等着,想看一看能叫他们“陈郡公子”久候在这儿的该是何等的人。 当扶着谢氏立在船头的顾砚龄看到这一幕时,几乎是不自主地,眼眶渐渐模糊起来,顾砚龄强自压抑着那渐渐而起的泪意。 已然忘却了周围的人,只能看到那华丽的灯影给那个温然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人觉得那么缥缈,虚幻。 好像是在云里,在雾里,或者说,是在梦里。 顾砚龄唇角渐渐浮起欣然的笑意,终于,他们见面了。 船头离岸边渐渐靠近,此刻众人都忙着激动与兴奋,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然而立在顾敬羲身侧的萧译却是透过那昏黄的灯影,看到灯下少女异样的眸色,还有那再不复平静的神色。 萧译眸中微微一动,随即顺着少女的目光淡淡看过去。 如他所想,岸上那抹卓越的身影恰然落入他的眼眸。 原来,竟也有让她无法平静对待的人。 船头轻轻磕在岸边的石矶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船头微微一晃,随即沉稳地靠了岸,徐成当即指挥着仆从将船固定到岸上。 一切妥帖,顾敬羲转身去扶谢氏,刚要请太孙萧译一同上岸,便见岸上的少年已然轻轻撩袍走上船头,身影渐行渐近。 “阿昀见过小姑夫,小姑母。” 少年温文而稳沉的声音落入耳畔,谢氏看到眼前已然比自己还高出几分的稳重少年时,当即眼眶一红,唇角明明是含着掩不住的欣慰,语中却是渐渐哽咽了。 “好,好,快起来。” 谢氏因激动而略显颤抖的手拂过谢昀交握拱下的手,谢昀自然顺势而起。 骤然感受到眼前小姑母的关爱,还有手上被裹挟着的暖意。 谢昀心下也是微微动容,随即挺直了脊梁,礼貌而亲切的微微一笑:“小姑夫,小姑母路途辛苦了。” “未想到,三年未见,阿昀已长的这般大了,与我们当初离开时,已是高了许多了。” 顾敬羲点了点头,随即朗声笑着侧首与谢氏说话,谢氏自然是欣然的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顾敬羲恰逢看到了身旁默然不语的萧译,当即反应过来,忙又侧身介绍道:“太孙殿下,这是” “陈郡公子谢昀。” 未等顾敬羲说完,萧译唇角已然淡淡勾起,一双好看的眸子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随即语气轻缓的继续道:“我虽常年在京陵,却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陈郡公子的确气质卓然。” 顾敬羲见萧译如此说,只笑着看了眼谢氏未说话,随即又同谢氏一齐看向谢昀。 对面的谢昀闻言眸子微微一动,心下有些诧异。 难怪远远还未等船靠岸时,他便不由注意到船头这位年轻的少年公子。年岁看起来虽与他相当,站在人群中即便默然不语,却自有一番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度。 果然是天家最蒙帝宠的储君,非常人可比。 萧译随即走上前来,拱手于前,微微躬身作了一揖。 “太孙殿下谬赞了,方才谢昀不知是太孙殿下大驾光临,还望太孙殿下赎罪。” 看到眼前端稳有礼,举手投足都透着华度的少年,萧译唇角微微勾起,淡淡道:“无妨,请起。” “谢太孙殿下。” 谢昀收回手,站直了身子,一双眸子状似无意却又是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有意,终究寻到了谢氏身旁的少女身上。 当与那个温文而熟悉的少年对视时,顾砚龄心下微微一颤,一股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暖流涌向心头。 有那么一刹那,让她恍然只是在不同的地方与前世的谢昀相遇了。 顾砚龄紧紧捏了捏手心,终究轻轻松开,强自整理好心绪,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随即伸手牵起顾子钰一同上前微微欠身。 终究,带着那恍如隔世的少女声轻而缓慢的吐出了那三个许久也未唤过的字。 “昀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谢老安人 当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被裹挟着水汽的夜风送入耳畔时,谢昀不由微微一怔,动作竟由不住迟疑了。 那一瞬,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几个字。 近乡情更怯。 “九儿表妹。” 温润而亲切的声音终究像是一袭携着春意的暖风拂过顾砚龄的心头,看到如玉的少年含笑站在那,不由让人感到久违的安心。 顾砚龄唇角不由渐渐上扬,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灿烂如枝头灼灼的桃花,美的夺目。 这一刻周围不由都安静了下来。 见谢氏喜极而泣,顾敬羲爱怜的揽过谢氏窄瘦的肩头,谢氏拿丝帕拭着泪,不由也微微倚在顾敬羲的身上。 徐嬷嬷和墨兰几个也都是出身谢家的家仆,回到久违的家乡,看到久违的人,自然也是忍不住在一旁红着眼,偷偷抹着泪。 独独萧译静静站在那,看着灯影下两个气质绝然的身影,眸中淡淡划过一丝黯然。 但也只一瞬,便掩在了眸底,仍旧挺直着背,入定一般立在船头,神色平静,眸中犹如永远泛不起水波的深潭。 “昀表哥” 顾砚龄身旁突然响起一个稚嫩而可爱的声音,顾子钰探头探脑的咧嘴唤了一声,瞬间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谢昀闻声看去,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当即弯下腰对着顾子钰亲和道:“咱们的钰哥儿也长大了,再过几日,便要比我和你玉哥哥还要高了。” 小孩子家,尤其是男孩儿,总喜欢旁人说自己长得高。好似长的越高,便证明着自己离长大越近了。 因而当顾子钰听到谢昀这般说时,嘴角顿时咧的高高的,原本对眼前这位表哥的记忆早已模糊,却因这短短一句话顿时倍感亲近之意。 当看到小孩子家得意又欣喜的模样,众人都不由被逗笑了。 “叔祖母和祖父,还有几位叔叔都早已在府里等着,小姑夫,小姑母,咱们这就回府吧。” 顾敬羲和谢氏听了,自然笑着点头应了。 谢昀转而温和的笑着向萧译再作了一揖:“夜色渐深,太孙殿下不如也一同移驾谢府休息?” 谢氏等闻言并未觉得不妥,毕竟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礼貌话。 然而让众人未预料到的是,萧译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随即赞同的点了点颌,平静而淡然的吐出了两个字。 “也好。” 这次莫说是顾敬羲和谢氏,便是谢昀也微微一愣。 未想到,人家竟应的这般爽快。 几乎是不假思索? 此时立在萧译身旁的檀墨恰合时宜的走了出来,笑着微微躬身道:“正是巧了,殿下此番虽是领了皇命,视察河工,临走前圣上也格外嘱咐太孙殿下到了陈郡,定要带上圣上和宁娘娘给谢老安人的礼,亲自登府给谢老安人贺这六十大寿,这既是宫里宁娘娘的心意,也是圣上的意思。”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莫不是身形一凛,随即皆受宠若惊地朝萧译行了一礼,感念皇恩浩荡。 檀墨虽是寥寥几语,却是道明了,萧译此番不仅身负皇差,更是替皇帝和翊坤宫来给谢老祖宗贺寿的。 这既是天家的恩典,更是萧家和顾家不可言明的拉拢与靠近。 如此下来,萧译驾临谢府,那是再应该不过了。 看到众人如此,萧译也并未摆出天家的派头来,仍旧微抬手,语气虽一贯的淡然,却颇有几分安抚之意。 “此番陈郡之行,少不得要叨扰了。” “怎敢说叨扰,太孙殿下言重了。” 谢昀微微一拱手,见眼前的太孙点了点颌,便起身伸出左手礼貌道:“太孙殿下,请。” 萧译的目光顺着那修长的手落到谢昀温和的侧颜上,随即微微颔首,这才提步先行。 谢昀随即转身,恰好目光与谢氏身旁的少女相对,不由含笑点颌,随即对着顾敬羲和谢氏也颇为尊敬的微微弯腰:“小姑夫,小姑母。” 见眼前的少年进退有礼,谢氏唇角含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笑意,随即点了点颌,与顾敬羲一同紧跟其后。 谢昀这才站定等着谢氏身后的顾砚龄姐弟上前,一同跟了上去。 当马车缓缓行到了谢府前,与顾子钰同乘一辆马车的顾砚龄眼见着顾子钰稳稳的下了车,这才在醅碧的搀扶下,紧跟着下去了。 幽蓝的暮色中,一座略显低调却不失大气的府邸赫然眼前。 而一个写有“谢府”的匾额高高悬于梁上,无不彰显出了此处超然的地位。 而极少迎客的正门此刻早已打开,谢家老祖宗姜氏此刻由长子谢道安,长媳范阳卢氏扶着,身后自然是次子谢道焕和其妻陇西李氏,以及下面的众位嫡孙。而与姜氏并立的便是谢昀的祖父母,谢家长房的大伯谢道安和荥阳郑氏,按照辈分,谢氏该唤一声表伯父。 萧译这般贵重的天家子孙登府,这消息早在码头边时,便已经有腿快的回来及时的向府里报了。 能叫谢家阖府出门相迎,也是极大的场面了。 “老身见过太孙殿下,太孙殿下亲自驾临,老身有失远迎。” 居于正中,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姜氏由长子扶着缓缓要下礼,还未等身子屈下去,萧译已然上前伸出双手,亲自扶起姜氏的双臂。 “老安人莫要多礼,论起来,我也是晚辈。” 萧译淡然的神色难得多了一丝温和,姜氏见眼前的太孙如此亲和,眸中不由多了几分笑意,眼角的皱纹略深了几分,倒更显得慈祥和蔼。 “太孙殿下言重了。” 姜氏顺势缓缓被扶起,随即看着萧译亲切笑道:“府中的留菱阁僻静,老身已命人收拾下来了,还请太孙殿下委屈了。” 萧译闻言唇角轻浮笑意:“劳烦了。” 姜氏闻言自然慈言笑着推却一番,当转而望向不远处,却是身形微微一怔,定在了那。 只见,那灯影下静静的站着自己唯一的幺女,女婿和那一双讨人的儿女。 老来得女,那样的欣喜是旁人不知的。 但终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曾经再捧在手心的,终究也不得忍着看她远嫁他方。 虽是短短三年未见,老太太却是觉得恍若隔世,久的让她只一眼便忍不住那眼中的热意。 “母亲。” 一个因哽咽而略显颤抖的声音响起,明明是已为人妇,向来稳重端庄的谢氏,此刻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是满含着女儿家那依赖和不舍的情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萧译的失策 谢氏的右手紧紧捏着丝帕捂在胸襟处,一双美眸此刻噙着难以抑制的泪水,原本清瘦的身子此刻颤巍在夜色中更是惹人怜惜。 一旁的顾敬羲被这气氛带的心也更软了几分,眸中难掩动容,一双手紧紧扶着自己的谢氏,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好像生怕谢氏会因激动而晕倒。 谢老安人同样噙着泪,连颊边落下的也忘记去擦,只由长子长媳扶着,不由自主地朝外想迈出一步,离的更近,将这幺女看的更清一些。 哪知刚迈出去,才发现脚下是空的,原来,再走,便要下了石阶。 谢老太太动了动,终究含下了泪,将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去,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发出的声音却是慈爱中满透着哽咽与颤抖。 “小媛。” 当年迈的母亲像从前未出阁一般这样唤自己,谢氏再也经不住,当即便疾步上前去,顾敬羲与徐嬷嬷自然小心的陪扶着谢氏上前。 “母亲,女儿不孝,不能侍奉于您膝前。” 刚走上台阶,谢氏便拂开了顾敬羲和徐嬷嬷的手朝谢老太太深深福礼下去。 谢老太太几乎是同时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扶,唇瓣翕合,终究化作满满的心疼。 “快起来,快起来。” 徐嬷嬷闻言忙上前扶起了谢氏,一旁的顾敬羲看到谢氏已被扶起站直,这才放心地转而挺直身形,朝着谢老太太深深地拱手施礼,眉目中满是尊敬。 “母亲大人。” 谢老太太看着眼前芝兰玉树的女婿,噙着泪的眸子顿时荡开笑意,眼角的皱纹明显又深了几分,极为亲切的上前亲自扶起顾敬羲连连道:“好,好,这么远的路,难为你们了。” “怎会,便是再远,同阿媛一起回来看望母亲大人,又怎能说难为。” 顾敬羲顺着谢老太太的力站起来,随即与自己的大舅兄笑着点颌,谢氏一母同胞的长兄谢道安当即含笑让开了位置,顾敬羲自然地上前扶住谢老太太,接了谢道安的位置。 见女婿如此贴心,谢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睨了眼身旁的顾敬羲,眸中的笑意就未断过。 “祖母。” 顾砚龄暗暗给了顾子钰一个眼神,随即便一同上前给谢老太太行了一礼。 谢老太太看着这一双乖顺的孙子孙女,当即眯眼笑着将两人都揽了过来,仔细打量了眉眼看向谢氏夫妇道:“孩子们都大了,都快叫人不敢认了。” 谢氏夫妇抿嘴含笑,一旁的谢道安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孙萧译,随即笑着对谢老太太轻声提醒道:“母亲,这里人多,咱们还是让小妹和子升进去一叙吧,太孙殿下,还在这儿呢。” 谢老太太当即反应过来,极为歉意地看向身旁的萧译道:“年龄大了,越发老糊涂了,竟让太孙殿下在这外面站了这许久,是老身的罪过,老身的罪过。” 萧译闻言唇角微微启笑:“无妨,老安人无需自责。” 谢老太太笑着点了点颌,随即伸出左手道:“太孙殿下先请。” 然而萧译却是未动,只对谢老太太和谢家长房的当家人谢弼礼貌地颔首道:“老安人和谢大人是长辈,还是你们先行。” 这时谢老太太姜氏的大伯谢弼因年迈而微微躬着背,却是精神矍铄的走了出来,眉眼间笑起来,也是颇为慈和。 “太孙殿下此番是代表的圣上,殿下就莫要推辞,还是您请先行吧。” 如此之下,萧译也不好再推却,因而礼貌地点颌也算是应了,一旁的谢道安当即看了管家刘平一眼,刘平会意地躬身上前抬手引路道:“太孙殿下,您请。” 萧译自然而然地撩袍跟了上去,谢弼和姜氏,以及下面的一众子孙这才依次进了府去。 进了谢府,略微谈笑寒暄了几句,府中便已收拾好了席面,顾砚龄自然随谢氏和女眷们坐在了一桌陪着谢老太太,因着都是血缘关系,因而男女大防也无那般严,所以也就只在女眷与男眷两桌中隔了一道屏风。 萧译自然坐在了顾砚龄隔壁那席,谢弼在谢家两房间皆居长,而顾敬羲贵为定国公府世子,此番途中又与太孙熟悉些,所以便由谢弼和顾敬羲陪坐在萧译两旁,而两房的男眷便依次围坐在了一起。 众人团圆,气氛正好,如此自然少不了酒来,女眷这方不过饮的是桑葚酒,劲头并不是很足,因而顾砚龄即便多饮了几杯,也并未有何不适。 只是酒过三巡后,隔壁那席却是兴致日渐高涨起来,只不过,却是苦了一个人。 隔壁少年男子的声音隔着屏风落入耳畔,顾砚龄不由顺着看去,朦胧的人影在那头微微晃动,梁上悬着的琉璃八宝灯微微倾下光来,恰好将人影投在这屏风上,倒是似看皮影一般。 恰在这时,谢道焕的嫡子,顾砚龄的三表哥谢湛那大大咧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太孙殿下,谢湛虽未出过陈郡,却早已听闻殿下的贤名,今日能得以一见,实在是大幸,谢湛在此敬上殿下三杯,话太多,只怕说不尽,便尽在这酒中了。” 少年坚定有力的话音一落,随着屏风后人影微动,杯盏碰撞桌面的声音轻微响起,随即便响起了众人的笑赞声。 “好!” 谢湛是谢道焕与出身陇西的世族嫡女李栾的独子,而陇西李氏自北朝时便以勇猛善战闻名,大周之时,李家几乎代代皆为当朝柱国大将军,为历代皇帝倚重。 因而李栾虽为后宅妇人,却无后宅那般柔弱之风,举止行事间更多了几分大气,谢湛在谢道焕和李栾的亲自教养之下,难免性格也随了那般豪爽。 自然,那酒量更是自小随了上面,小不到哪去。 顾砚龄正顾自琢磨时,陡然被隔壁那此起彼伏的赞叹声给拉了回来。 “好!” “殿下好酒量。” 顾砚龄闻言隔着屏风看了过去,不由摇了摇头。 不说一开席便已饮了三巡,再加之一桌轮番两三杯的敬下去,便是海量只怕也禁不住的。 虽说这杏花汾酒入口绵软香甜,但后劲儿却是极足的,哪里经得起像饮水一般容易。 只怕萧译今晚,是失策了。 要知道,谢家人不仅以门风底蕴闻名,更是以善饮闻名,尤其,到了谢湛这一辈。便是看似温和的谢昀,前世在官场应酬之时,也能将一桌子老狐狸喝倒,却独独不醉。 因而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要与谢家人对饮,拼的不是功力,是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真正的初见 陈郡的夏夜与京陵的夏夜不同,只让人觉得便是那带着灼热暑意的风都隐隐带着几分湿气,身上永远汗黏黏的难耐。 屋外的竹林灌丛中一声又一声的响着清脆而充满趣味的虫吟,屋内角落的冰盆冒着丝丝凉气,一点一点的将暑气吞噬了去。 糊了雨过天青的支摘窗被支起,明亮的月光落入窗内,顾砚龄穿着素纱寝衣,两手的手肘交叠搭在窗木上,惬意的赏着这抬头的月色。因是刚沐浴过,畏热的她倒也清爽了许多。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突然有人打了湘妃竹帘走了进来,顾砚龄闻声看过去,只见是醅碧微微一福身:“姑娘,老爷他们那席方散了,这会子正各自回房了。” 少女闻言点了点颌,随即颇为无奈道:“绛朱那儿的醒酒汤也差不多了,你与她各自将一盏醒酒汤送到父亲和昀哥哥那里去。” 醅碧闻言笑着再福了福身子,便退身下去了。 这厢,藕香榭的一池睡莲开的极好,月光清幽的倾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水光,碧嫩的荷叶紧紧贴着水面浮着,而那或白或蓝的荷花也浮在那碧波绿叶间,花梗掩于水下,让人恍然觉得这一池的花是从水面生出来的。 “殿下小心些。” 一个轻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池的宁静,只见月色下两个人影正行在藕香榭。 萧译轻轻拂去檀墨想要扶上来的手,静静伫立在那,看着那一池荷花,过了许久,才语气轻缓道:“你说,谁好看些?” 檀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顺着自家殿下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意思,当即垂头道:“小的觉得,那白的睡莲更甚一筹。” 萧译闻言唇角不由一浮,随即瞥眼身旁的檀墨。 “有几分眼色。” 檀墨知道得了夸,因而嘿嘿咧嘴一笑。 萧译却是将头转了回去,看着那清香而白的睡莲时,眸中淡淡浮起了几分柔和。 比之那夺目的蓝莲,白莲少了几分妖冶,却平添了几分清冷,优雅,即便是在那蓝莲之间,也不见得就失了颜色。 檀墨看到自家殿下眸中那抹难得的柔和,顿时明白了什么,因而笑着转向那池睡莲道:“殿下丹青那般好,倒不如将这一池睡莲落入画中,也不枉它们为您开的这般好。” 对于这拍的恰到好处的马屁,萧译也只是唇角淡淡一扬,不过随即眸中又陡然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即转身便要走。 檀墨看的一愣,不由出声道:“殿下不赏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余那一抹渐行渐远的背影。 当萧译赶回了留菱阁,眼看到灯火通明的正屋,稳沉的步伐微快了点,全然忽视了一众行礼的侍从。 直到了寝屋内,檀墨便见萧译直直走向书案后的博古架前,隐隐间,便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图。 果不其然,萧译从堆放卷轴的那一格抽出了一个锦布长盒,两手托着放在书案上,檀墨忙上前去。 萧译小心打开了盒子上的抠子,两手置于上,拇指轻轻一抬,揭开了盒子。 “小的来帮您。” 檀墨正欲上前帮忙,谁知萧译却是不欲假手于人,轻轻拂开檀墨的手,亲自从中取出一封装裱好的画轴。左手轻轻捏住画轴,右手扯开了上面的丝绳,随即小心铺展在书案上。 在明亮的悬灯下,画轴一点一点被展开,画底是洁白无瑕的宣纸,一副明艳而又满带春意的图画映入了眼帘。 三四月的桃花秾丽而灼目,一团团粉红的花簇就像是璀璨的烟霞布满了整个画卷,纷繁的落英片片飞舞,在一树低矮的桃花下,一身杏花粉裙的小姑娘蹲在其间,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狮子狗,浅笑低颌间,小姑娘一手轻摸着那小狮子狗雪白的毛发,一边又似是在说着什么,全然未注意到花瓣落满了衣裙。小狮子狗极为听话的伏在小姑娘怀中,一双深棕的眼睛微微发亮,如宝珠一般活泼。 虽是静滞的画卷,但却画的极为生动,恍然间,好似还能听到小姑娘低微的轻笑声,甚至是微风拂过那杏粉裙袂的摩擦声。 “小的觉得,殿下作的画卷都画艺精湛,但独独这一幅最为传神,让人看着竟像是活了。” 檀墨顺着灯影看去,自家殿下唇角毫不掩饰的上扬起来,他便知道,自己这话是说到殿下的心里去了。 “殿下,不如将这幅画送给顾长姑娘,也算是物归原主——” 檀墨眸中渐渐泛起笑意,揣摩着瞥了眼面前的萧译,小声的提议了一下。 谁知萧译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将画卷小心卷了回去,放回盒子中。 “还未到时候。” 檀墨闻言,不由也急了,谁都能看得出来,长春宫的成贵妃分明是想替九皇子将这位顾姑娘娶进门的。 偏生自家殿下还不急,再不急,黄花菜都要凉了。 萧译似是感受到了檀墨的心意,因而平静的眸子浮起一抹笑意,但语气却是坚定而让人放心。 “我既已等了这许久,便是再等的久些又何妨。” 话音落下,萧译伸手摩挲着那盒子,唇角的笑意竟难得的带着一丝暖意。 只可惜,他等了这许久,被等的人如今还未察觉出半点来。 念及此,萧译不由觉得有几分无奈。 除了他和檀墨,没有人知道,那日他当着顾家世子和世子夫人所说的那句“算是熟识”,既是玩笑话,却又不是玩笑话。 宫中一面,悟真观一面,都非他第一次遇见她。 他与她的初见,当是更早的 那时,他尚才十一,祖母家元府恰逢举办花宴,他便与胞妹绮阳随母妃一同前往,绮阳那时极喜欢母妃养的那只“雪团”,因而时时带在身边。 后来转眼间,雪团从绮阳怀中窜了出去,小丫头急着让他帮着寻,才有了那画卷上的一幕。 其实。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那一幕何处打动了他。 但他只觉得当那一幕的人与景合在一起时,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舒服。 让他看着,便能不自主的心情惬然。便是满心的不豫,愁绪似乎都能消散不少。 便是时至今日。 也依然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吃味了 萧译的唇角淡淡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在那灯影下犹显得温暖了几分。 恰在这时,轻微的打帘声响起,萧译并未回头,檀墨闻声转了过去,正是门外的一个侍从端了一个托盘上来,盘中小心翼翼的搁着个青花小瓷盅。 檀墨忙上前接过来,摆了摆手,那侍从便恭谨地下去了,檀墨转身小心将那托盘放到桌案上,捧出那青花小瓷盅,随即轻轻搅了搅,舀出了一小碗打着旋儿,升着热气的汤汁来。 “殿下,今日您饮了这么多酒,喝点醒酒汤吧,免得伤了贵体,明日起了不舒服。” 檀墨双手小心奉着碗走到萧译身后,萧译微微侧首,随即接了过来,也未多等,便扬手饮下一碗来。 一股温热的暖流熨帖下去,让人不由精神微凝,那微微的头晕口干之意也稍稍强了些。 “这谢家的人也是个个厉害,几位公子年纪不大,酒量倒是成了裕王爷这样的酒仙了。” 听到檀墨在身后难掩诧异的喃喃自语,萧译并未说话,只抬手将小碗递了回去,檀墨随即也止了话,双手接了过来,归置回原位。 不过不得不说,檀墨说的对,从前在家宴中,皇爷爷不下一次夸过裕王爷这个亲弟弟的酒量,不仅能一一受了旁人的敬酒,还能轮番的喝回去,而且平日里也好酒如命,好似每日不啜上两口,那一整日便是白过了一般。 可今日谢家这几个子孙,却是足足比得上裕王了。 萧译如今只觉得,自沾酒起,自己还从未像今夜这般饮过。 没想到,谢家竟是这般善饮。 那,她呢? 当脑海中浮现出少女淡然一笑的模样时,萧译唇角浮起的更深了几分,随即微微侧首。 正好,夜朗月清,也是个好时候。 “殿下,您要去哪?” 眼看着自家殿下竟转身朝外去,檀墨不由有些莫名。 殿下今日饮的那般多,难道不要早些歇息? “走一走,散散酒。” 少年丢下短短的几个字,便已撩袍跨出了门槛。 檀墨先是一愣,这不是刚散步回来? 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利索地追了出去。 这厢,当顾砚龄的解酒汤送到谢昀处时,谢昀恰好还在其父谢道玄处未归,因谢昀从小贴身的长随白炉知道,这位表姑娘对于自家公子不一般,因此便亲自由两个小子提着灯,前往顾砚龄的望云阁致谢以示尊敬。 “啪——” 顾砚龄指尖轻捻棋子按在盘上,绛朱随即打帘小声走了进来,微微一福身。 “姑娘,大公子身边的白炉来了。” 顾砚龄指间微微一顿,随即收回手来,轻微侧首道:“让他进来吧。” 当绛朱退了出去,随即便引着白炉走了进来。 白炉看着眼前的少女便觉得亲切,虽是三年未见,却是丝毫不陌生,反倒觉得格外亲熟。 因而他进门先掸平整了衣衫,这才进来深深地拱手鞠躬,以示尊敬,随即笑意盈盈的道了一声:“表姑娘。” 顾砚龄闻声唇角在灯影下柔和了几分,轻吐出几个字来。 “起来吧。” 白炉闻言这才起身,随即不等顾砚龄问,便是抬头一笑。 “表姑娘,小的是特意来替公子感谢表姑娘的醒酒汤来的。” 顾砚龄听了不由失笑:“不过是小事,哪里还要你亲自来跑一趟。” 白炉闻言咧嘴嘿嘿一笑,语气倒是颇为正经:“因着公子尚在老爷那还未归,否则只怕公子会亲自来向表姑娘致谢的,等公子回来了,知道小的这般,必也是满意的。” 顾砚龄听完,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这时白炉觑了下上面少女的神色,随即又补了一句:“凡是和表姑娘沾边儿的事,从来都是重要的,哪里会有小事。” 到底是谢昀身边的人,既忠心又会说话,一字一句,恰到好处。 念及此,顾砚龄看向白炉唇角一扬,语中温和道:“好了,今日我见昀哥哥也饮了不少,你快回去好生照顾着吧。” 白炉闻言,笑意更深,忙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去,表姑娘也早些歇息。” 当萧译状似无意,却又漫无目的的走到了望云阁的院落前时,不由渐渐顿下了步子,静静的伫立在那,看着那院中通明的灯火,仿如入定,不再往前,却也未有转身的意思。 “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檀墨骤然轻微出声,萧译微侧首,却见檀墨似是在看着什么,不由微蹙眉,顺着看过去,恰好看到顾砚龄身边的贴身丫头,好像是叫绛朱的,正送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萧译细看之下,却是模糊间认出来,那人正是谢昀的贴身长随。 萧译平静的眸子不由一亮,随即微微一黯,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方才自己是太入神了,竟未看到还有旁人。 如此, 谢昀,也该在吧。 不知为何,当从前知道长春宫的成贵妃有意促成九皇叔与顾家长姑娘时,他的担心倒并不多。 但今日只静静看到谢昀与她的见面时,他却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当萧译嘴唇微抿,正欲转身回去时,却是见白炉竟带着两个小仆独自走了。 萧译原本将要跨出的步子又顿住了。 莫非,谢昀没有来? 当这个答案划过脑海一闪而过时,连萧译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竟不由心安了不少。 绛朱眼看着两盏昏黄的灯影渐行渐远,没入夜色中时,转身便要回去。 谁知刚偏头间,却是见两个人影恰逢走到了不远处。 因着好奇,绛朱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将她看的身形一震。 竟是太孙殿下! 绛朱心下一慌,忙疾步上前去,恭谨地福下身子。 “太孙殿下。” 萧译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轻吐两个字:“起吧。” 绛朱顺从的站起身,随即便听到一个闻似淡然的声音。 “方才那是,谢昀公子的长随?” 绛朱闻言一愣,几乎是反射性道:“是,叫白炉。” 萧译低眸看了眼眼前小小的身量,唇角几不可察的轻挑,倒是个耿直的丫头。 “所为何事?” 绛朱一时未反应过来,脑子里迅速转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继续从善如流道:“回殿下,因我家姑娘给大公子送了点醒酒汤,白炉是特意过来替大公子致谢的。” 当听到醒酒汤这个词儿时,萧译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唇角微微一抿,便梗住了后话。 明明今日属他饮的更多,怎不见给他送。 再说,他也算是半个客人。 这,也算是厚此薄彼了吧。 檀墨从绛朱的话里听出了门道,琢磨间,果然一抬头,便瞧着自家殿下这表情,分明是有些吃味了。 这,还是头一次啊。 四周寂静一片,此刻三个人立在这儿,各有各的心思。 独独绛朱不知道这会儿自个儿该怎么办。 渐渐地,那虫吟声响在耳畔,倒更衬得寂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你的醒酒汤好喝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和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三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一盏昏黄的灯影中,两个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近。 其中靠前的少女已披上了披风,上前来恭谨地微微欠身下去。 “太孙殿下。” 原来,出来许久的绛朱不见回去,顾砚龄便叫醅碧出来瞧瞧,谁知却是远远看到了少年那熟悉的身影,醅碧当即想都未想便回去说给了顾砚龄。 顾砚龄虽是有些诧异,但还是收拾好了出来见礼,毕竟,没有将人堂堂太孙晾在外面的道理。 听到少女柔和的声音,萧译眸中不由微微浮动,随即开口道:“顾姑娘请起吧。” 顾砚龄微微颔首,随即从善如流的起身整了整裙边。 微微侧首间,见身旁的绛朱微微有些局促,顾砚龄心中纳罕,这才微微抬首道:“不知,可是绛朱不懂事,冲撞到殿下了?” 萧译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看到少女身旁的丫头有些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无奈。 自己,真有那么不亲和? “未有,这个丫头,颇有意思,可见顾姑娘身边的丫头都是伶俐的。” 顾砚龄闻言微微一愣,所以,眼前这位太孙站在她院子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专门过来夸夸她的人,顺带着把她也夸进去? 想到此,顾砚龄轻微打量萧译一眼,颇为奇怪。 萧译自然感受到少女眸中的犹疑,也是颇为无奈地很,他自然知道少女在犹疑什么,可他该怎么说。 难道说,他是突然想到她,忍不住就过来院子前看看? 然后还阴差阳错的,把她引出来了? “太孙殿下,还未歇息?” 见萧译半晌不说话,顾砚龄终究忍不住开口先问了。 萧译的思绪被扯了回来,看了眼眼前少女问询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 “宴上饮的有些多,出来散散步,醒醒酒。” 听到如此,顾砚龄不由微抬了抬眸。 皎然的月辉静静落在少年的肩头,少年那灵秀的容颜泛着微微的光芒,不过不难看出,少年那平静的脸上还微微有些异样的红润。 人都说,饮酒易红脸的人,酒量是不好的。 那他今日还喝了这样多,做什么? 可顾砚龄哪里知道,今夜于萧译来说却是颇为重要,一来桌上皆是顾砚龄亲近之人,二来顾砚龄又是一桌之隔。 人将酒已敬到面前,不喝驳了谢家人的面,更何况也难免让人觉得性子不爽快。 尤其,还是在顾砚龄面前。 “那,殿下入睡前也要饮些醒酒汤才是。” 听到少女平静的话语,萧译眼眸不由一挑,唇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关心了吧。 “听绛朱说做了些醒酒汤,既然这般巧,那我是否能顺便讨一盏,今夜也好睡些。” 顾砚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眸中微微一沉,浮过一丝不快。难道留菱阁的仆从未给萧译提前备好醒酒汤。如此传出去岂不是谢家待客不周,更何况还是堂堂太孙,到时候只怕授人以柄。 那些人怎么这么糊涂。 念到此,顾砚龄正侧首欲让醅碧将此事禀于谢氏去处理。 “留菱阁的人送过了。” 少年的声音陡然响起,顾砚龄不由动作一滞,随即莫名的转过头来。 哪知面前的少年却是颇为平静道:“不过不好喝。” 这话彻底叫顾砚龄觉得无话可说了。 她突然觉得这话有些,无理搅三分? 醒酒汤都是一样的配方,原本就不好喝。难不成留菱阁做的不好喝,她这里做的就好喝了? “听绛朱说,方才送了些给谢昀公子,莫非,没了?” 顾砚龄闻言一愣,随即有些不太好意思。 毕竟萧译是贵客,如此厚此薄彼,还叫人家察觉出来,到底是不太好。 顾砚龄不由微微低眸,埋怨地看了绛朱一眼,叫绛朱也有些无奈。 “还有。” 少女的声音浅淡出声,随即微微一施手,颇为有礼道:“太孙殿下请。” 萧译唇角轻然扬起,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礼貌性地颔首:“那便叨扰了。” 少女闻言,唇边笑意颇不自然:“太孙殿下言重了。” 虽然面上平静,可此刻的萧译却是觉得心情颇好,不由抬步朝里去,顾砚龄自然不卑不亢的紧随其后。 当走入望云阁,院中的仆从抬头看了,皆微微诧异,随即迅速掩入眸底,施施然行了礼。 当走到院中的一个葡萄架下时,少女的声音陡然响起。 “屋内闷热,倒不如这葡萄架清凉,殿下不如在此稍作歇息,臣女这便叫人送上醒酒汤来。” 话语虽说的简单,但萧译却是能参透其中的意思。 的确,如今夜色虽不是很深,但到底也不早了,他原本只是想在这望云阁前略站站便走,哪知见到了人,却是不由想站的更久一些。 不知怎么,在她的面前,他总是会变得贪心了许多。那些稳重,顾大局都忍不住想暂时抛在脑后去。 这样安排也好,正大光明的在众人眼底下,也行的正,叫人传不出什么不好来。 “如此甚好。” 萧译自然而然的点颌,随即便转身走向葡萄架下,撩袍坐在了一把小藤竹椅上。 顾砚龄平静地直了直身子,看了眼身旁的醅碧,醅碧会意地退了下去,便听得萧译平静的声音。 “顾姑娘无须客气,请坐。” 顾砚龄微微一愣,到底谁是这望云阁的主人? 但也只一瞬,便将心思埋入眸底,极为端庄的坐在了萧译对面。 周围望云阁里的仆从皆平静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不过一会儿,身穿碧色绫裙的醅碧便端着托盘,极为小心地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微微欠身,随即小心将托盘搁在面前的小石桌上,轻轻捧出一小碗醒酒汤,送到了萧译的面前。 未等人开口,萧译便爽快地将那盏醒酒汤端在手中,极为利落的又将一盏饮的干干净净,看的一旁的檀墨叹为观止,不由吞了吞唾沫。 即便饮了再多的酒,一连喝了两碗醒酒汤真的好吗? 今夜真的不会醒过了头? 小碗轻轻被搁在石桌上,发出了低微的响声,檀墨忙恭谨地递上了帕子,萧译接过来拭了拭嘴边,随即还颇为正经的评价了一句。 “是要易入口些。” 顾砚龄无意地抬眸,恰好看到萧译唇角满意地笑容,不由有些诧异。 难道,绛朱这碗醒酒汤真的与旁处的不同? 可她哪里知道,萧译此刻心里真正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成贵妃的心计(上) 当绛朱在石桌上布好了茶和茶点,时令的水果,萧译与顾砚龄默然对坐。夜凉如水,微风轻拂过脸颊,痒痒的,时而地虫吟声响,让人不由觉得颇为惬意。 “方才,可是打扰姑娘入寝了。” 顾砚龄闻声抬颌,便见对面的少年执起茶盏,似是等着自己的话一般,不饮,一双好看的眸子却是颇为平静的看着自己,默然不语。 顾砚龄不知怎地,只觉得陡然被看的一慌,不由慌然覆下眸子,也去拿手构身前的茶盏,直到感受到手心里裹着的温热,才稍稍整理了情绪道:“没有,刚刚,臣女在研究棋局。” “哦?” 少年饶有兴致的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道:“那顾姑娘必是棋艺大有进益,不如与我再试上一试。” 顾砚龄闻言微怔,随即抬头看去,只见此刻萧译的笑容似是镀了层光华,毫不掩饰,丝毫不复平日的冷淡自若。 恍然间,她竟微微有些怔然,好似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那个人。 只一瞬,顾砚龄唇边也浮起笑意,欣然应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少女眼中难掩趣然,随即看了绛朱一眼,绛朱当即领命下去了。 当棋盘安置在前,顾砚龄与萧译默契般地收起笑意,渐渐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棋局已渐渐分明,顾砚龄知道,自己又一次落了下风。 不过她心中倒没有不豫,反倒生出几分兴然。 前世因为她的身份,愿意与她对弈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了对弈而来。 太多的谄媚,迎合,奉承,都是或明或暗的使出心思让着她,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这样的棋局即便让她赢上一辈子,她也觉得厌烦。 她喜欢对弈,但却讨厌用对弈这样的雅趣去为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服务的人。 顾砚龄看的出来,眼前的萧译,棋艺在谢昀之上。 明明不过十四的年纪,可见是天赋使然。 可惜了,这样的人前世怎么会落得那般。 顾砚龄不由抬起头来,眼前的人微微凝思,眉中稍蹙,一双墨黑的眸子静静审着棋局,右手悬在手边的小棋盒之上,手指间夹着一枚白玉棋子,一动不动,俨然凝在其间,丝毫未察觉对面的人儿那似有若无的目光。 陡然—— 萧译眸中一亮,泛着柳暗花明的光华,随即棋子轻落,停在了一个绝佳,几乎是无懈可击的位置。 顾砚龄被这声响拉回了神,当看到那枚棋子时,心下的那一抹疑惑越发强烈。 “殿下,似乎与九皇子很要好。” 萧译原本因赢了棋局而微扬的唇瓣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九皇叔虽为长辈,但因着只大我几月,因而说起来——” 萧译凝眸微微琢磨了一下,随即淡淡笑道:“倒不如说我们更像是兄弟。” 顾砚龄闻言眉头不由地一蹙,前世那些事情不由一齐涌上心头,一些憋了许久的疑惑不知为何此刻都想一股脑问出来,而事实上,她也已然脱口而出。 “为何?” 少女陡然扬起的声音叫萧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一般,好奇地打量向面前的少女。 顾砚龄这才察觉出自己的沉不住气,她也不知怎么了,方才那一刻的气氛或许太安然和谐了,竟叫她险些忘了顾忌与猜疑。 是她大意了。 察觉到萧译打量的目光,顾砚龄心下有些懊恼,只怕对面的人已经在怀疑自己的意图了。 未想到自己活了那般久,方才竟俨然成了个憋不住的小姑娘。 难道她真的入戏太深,将自己当真看做一个十二岁的姑娘了。 顾砚龄心下不由想要补救回来,收回方才的话,哪知萧译却是微微笑然。 眼前的氛围是不是说明,她这是有心打听他的故事,想要去了解他了? 念及此,虽是极力平静,但萧译眸中还是难掩喜意,但他哪里知道,对面的少女却是全然曲解误会了他的打量。 当顾砚龄方要开口,却是见眼前的少年突然收回了目光,随即微微侧首无声地看了身边的檀墨一眼。 檀墨几乎是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便会意了,给醅碧和绛朱使了个眼色,便要带着院中的人退到远处去。 醅碧和绛朱向来只听顾砚龄的,哪里肯应,自然是一动不动地看向顾砚龄,这倒是叫檀墨着急了。 顾砚龄自然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不过一瞬她便明白,眼前的萧译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因而看了萧译一眼,随即微微点颌,醅碧和绛朱这才顺从地与檀墨退到远处,虽能远远看见葡萄架下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却是再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醅碧和绛朱从来不对自己不该知道的事生出好奇心,因而颇为平静的低下眸,看起来顺从而有礼。 而谢家的仆从也都是极为识眼色,自然知道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此刻也自顾自的,丝毫未生出偷听的心思来。 如此场景看的一旁的檀墨不由微微诧异和叹服,不愧为谢家人,便是十二岁的姑娘家的丫头,还有这些外院伺候的仆从都这般懂礼,难怪是百年望族。 当檀墨琢磨完,回过头去,只见藤蔓碧绿的葡萄架下清幽异常,少年丰神俊逸,少女臻首娥眉,默然对坐,远远看去和谐安然的就像是一幅画,这样的人,即便是走在人群中,也能不由与人区分开来。 檀墨不由心下喟叹,再没有比这顾长姑娘更配得上他家殿下的人了。 这厢葡萄架下比方才还要宁静,顾砚龄看了眼眼前的人,不由心下猜测,到底是有何事要与她说。 萧译的眸子恰好对上少女的目光,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淡了许多,随即手中淡淡摩挲着茶盏,一双眸子却是飘向了远方,似是在看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看。 “从前母亲刚怀上我时,恰好那时还未晋升贵妃的成娘娘也有了身孕,只比我大上一月,因而渐渐地,母亲便与成娘娘熟识起来,时常一同散步寒暄——” 少年的话语轻缓的落入耳畔,顾砚龄不由抬起头来,眼前的人眸色悠远,记忆似乎已落向远方,喃喃轻语,娓娓道来。 “后来——” 萧译陡然收回眸子,眉目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异样,目光静静地落在棋局之上,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日母亲与成娘娘相约游园,行到浮波桥上,母亲,不慎踩空,便要从桥上跌下去。” 听到这儿,顾砚龄眸中不由一震,定定地看向眼前神色晦暗不明的少年,随即眉头微微蹙起。 从前在宫中几十年,她竟从不知道此事! “成娘娘为了救母亲,当时及时拉住了母亲的手,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母亲下坠的身子,但事出突然,慌乱间,母亲被拉住了,成娘娘却是承不住力,从桥上跌进了水中。” 顾砚龄瞳孔一缩,只觉得脑中轰然。 她察觉到此刻的萧译说话间不由的攥住了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才渐渐说了下去。 “母亲那一日只受了小的惊吓,并未伤及腹中,但成娘娘被救上来时却是惊到了腹中的胎儿,更寒了母体,七个月的身子却是早产了。” “当时宫里接生的稳婆替成娘娘接生时发现难产,后来皇爷爷唤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去,却是发现胎儿落不下来,若再拖下去,不仅胎儿会在腹中窒息而死,就连大人也保不下来,后来没了办法,太医只得向皇爷爷提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成贵妃的可怕(下) 说到这里,萧译的声音渐渐暗了下去,顾砚龄的心微微一沉,不由也捏住了手心,这时她才察觉,自己的手心竟也有些冰凉。少年的眸子在月光下变得有些晦暗,迟疑了许久,再开口时,语中变得晦涩,说出的话却是叫对面的顾砚龄身形一震,几乎要不可置信的坐起。 “在成娘娘的药中加了一味麝香,以用催产。” 母体受损之时,却要再加一味麝香催产,可见生产已是多么凶险。 顾砚龄是走过难产失子的那一关,自然明白这一点。 可她从未想到,成贵妃竟也走过,甚至比她的处境更为凶险。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缓,也越来越难掩其中的愧意。 “后来足足生产了两天一夜,孩子才诞了下来,成娘娘原本落水受惊伤体,又用了麝香催产,身子承受不住引发大出血,险些——” 话音到这儿,萧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顿了许久,垂下的颌才渐渐抬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缓缓道:“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成娘娘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而诞下的孩子因为落水伤了体子,又加之早产,所以生下来便孱弱多病,甚至几次险些因病早夭。” “九皇叔如此——都是因为我。” 少年的语气平静无波,可却像一块重石落在顾砚龄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一世的皇帝和眼前的萧译,甚至是整个东宫都如此信任成贵妃与萧衍,即便最后东宫落得那般地步,皇帝也只将矛头对向萧康,却从未怀疑过萧衍。 她一直以为仅仅是因为萧译的体弱让旁人放弃了戒心,或者只因为成贵妃与萧衍隐藏太深,叫人看不出来罢了。 可如今,她才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如果说她的二叔,二婶,还有顾砚锦那个好妹妹前一世上位靠的是蛰伏的话,这位成贵妃便不仅仅于此了。 她,分明是在用自己和腹中儿子的命,去搏一场更长远的富贵荣华。 世人只觉得搏心机的人可怕,可顾砚龄却觉得,搏命的人却是最为可怕。 而成贵妃恰恰便属于这后者。 从前的武后亲手扼死自己的女儿以搏皇后之位,成贵妃却是用自己和儿子的命,搏得了太后之名和无上的帝位。 “落水,只是意外?” 少女轻然的声音响起,萧译微抬颌,随即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以极轻的声音道:“皇爷爷震怒令人彻查,发现是当时新晋有孕的妙嫔使了手脚,有心谋夺皇位,皇爷爷念及妙嫔怀有皇嗣,原将妙嫔暂时禁足看管,待产下皇嗣后再行定罪,但未想到,妙嫔因畏罪害怕,自戕了。因为关系后宫辛密,皇爷爷便下令将此事平息,无人敢向宫外传。” 话语落尽,周围陷入一片寂静,而顾砚龄却是越来越发现,她前一世,竟从未将成贵妃认清过。 一石三鸟,妙嫔因为怀了皇嗣,便有了谋害太孙的动机,叫人不会对成贵妃的计谋生出怀疑,同时也能顺带除掉妙嫔腹中的孩子,而最重要的,成贵妃以此得到了皇帝和皇后,还有东宫的信任,与亏欠之心。 有时候,亏欠之心,也是会蒙蔽人眼的。 而妙嫔到底是自戕,还是被人谋害一尸两命,顾砚龄觉得,这是再清楚不过了。 看着眼前黯然的萧译,顾砚龄知道,他在愧疚,在自责。 即便,那时的他还未出生,却是成了别人口中间接害了自己九皇叔的人。 可他如何知道,真正的萧衍,其实早已养好了体弱的身子,但成贵妃害怕萧衍身子养好之时,便与东宫互不相欠,少了愧疚之心的依仗,便走向了一个可怕的极端。 萧衍自治好的那一刻起,便不断的服用使身子显得更为羸弱的药,不仅让夺嫡的萧康放开了戒心,更让皇后与东宫觉得亏欠了一辈子,最后还成功地入了皇帝的眼,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可当他们坐上了那个位子,却是疯狂而执拗的杀尽了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些子孙。 顾砚龄手心微微有些凉的发麻,这一刻她看着眼前的萧译,突然生出了几分悲凉之心。 相比于成贵妃母子的狠绝,毒辣,顾敬昭和俞氏母女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二房只骗过了她们顾家,而成贵妃母子,却是骗过了天下。 顾砚龄紧紧攥住了手,这便是她前世的枕边人,她那天家的婆婆,若非她们顾家和谢家于她们有益,又会落得什么地步。 顾砚龄不敢想,也不想再去想。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这一切发生,她也绝不要再与这样的人为伍,日日陷入无尽的周旋与猜忌之中。 顾砚龄很清楚,如今的她一旦毁了与萧衍结亲的可能,顾家和谢家便会成为成贵妃母子的眼中钉,绊脚石。她们会将这一切疯狂的手段用在顾家和谢家身上,他们,是绝对不会容许任何可能的变数打断了他们夺嫡的计划。 他们这一世也注定了,只能是敌人。 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半个世纪一般长,少女的声音突然落入了耳畔。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少女轻轻的声音,萧译眸中微微一动,随即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女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陡然间,像是一抹暖暖的风,拂过了他心底冰封已久的那一处。 萧译紧紧攥了攥手,眸中划过一丝动容,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暖意,随即攥着的手轻轻摊开,许久,那紧抿的唇角平和了下来。 “谢谢。”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眸中渐渐漾起轻然的笑容,那一刻萧译微微怔忡,隐隐觉得远处的灯火为少女的笑容添了一层暖意,而少女含着笑意的眸子,竟有些像那夜幕中的星星,闪耀夺目。 就像是忽如一夜的春风,毫无征兆的,萧译唇角也渐渐挑起一丝笑意,与顾砚龄相对无言,却又是极为默契般。 顾砚龄知道,她的只字片语没有办法化解萧译根深蒂固的亏欠之心。 因为那一切,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已经被所谓的事实,被所谓的知情人强加在了他的身上。 而唯一化解的办法,便是打破成贵妃的棋盘,撕下他们的伪装。 让一切,公之于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吐血 京陵前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雨,第二日雨后初晴,天空像是被洗刷过一般,湛蓝的靓丽,没有一丝云迹。 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几乎直直的射向大地,让人抬头便觉得晃眼。 长春宫的宫人此刻皆在洒扫,因着宫内树木繁多,这夏蝉自然也多了,因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难免扰到了殿内的主子,此刻几个眉目青涩的小內监顶着强烈的日头,正用长长的竹竿一处一处的粘着树上爬着的蝉,不时袖子一抬,擦着额角豆大的汗珠。 恰在这时,突然传来了衣料窸窣声和细微的脚步声,当他们转过头去,只见身穿宫缎锦袍的九殿下萧衍正缓步朝正殿去,因而一个个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齐齐低下头,将两手交叠在身前,眉目间极尽恭敬。 “九殿下。” 眉目清朗的少年转而温和的看向众人,随即语气颇为亲和道:“都各自做事吧。” 话音落尽,少年又转而微微侧首对负责的内侍道:“今日日头大,叫大家轮班值守,也能歇歇,消消暑。” 上面的主子都发话了,那内侍哪有不听的,当即连连点头称是。 众人听了顿时难掩欣喜,当萧衍已然撩袍走进了殿内,众人仍旧极为恭敬的看着这位皇子殿下,眸中难掩感激与动容。 如今能像九皇子殿下这般体贴他们这些宫人的主子,是越来越少见了。 今日,是他们积了福了。 走进殿内,当跨过一道道朱红的门槛,走过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面,绕过一道十二扇的簪花仕女图屏风,便能瞧着华丽精致的殿内闪耀夺目,一位不过三十岁的美妇人慵懒地躺靠在螺钿贵妃榻上,眉间点着朱砂色的额黄,左手轻轻撑着额,微微闭目养神,手腕上碧绿如水的翡翠镯子随着光滑的手腕滑下,隐隐藏在月季团花刺绣的袖笼下。虽是未动,却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叫人一眼,便难以忘怀。 此时一个小宫娥恭敬地跪在贵妃榻前的脚踏上,轻轻拿小玉锤替妇人锤着小腿。 察觉到殿内的动静,美妇人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清朗玉立的少年时,唇角顿时划开温柔的笑意,随即微微动身,那小宫娥麻利地收了玉锤,利利落落的站起,两手交叠退在后面,眉目顺从而恭敬。而打扮极好的大宫女连忙上前扶起美妇人,待坐起身,这才恭敬退到身后。 “儿臣给母妃请安。” 少年恭谨地拱手躬身,成贵妃当即笑着抬手道:“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话。” 萧衍恭敬地颔首,随即站起身来,成贵妃温柔的笑着侧首看着身旁的大宫女随珠道:“叫小厨房送些绿豆汤来,外面日头大,叫殿下解解暑。” “嗳。” 随珠当即笑着应了,微微欠身便走了出去。 成贵妃转头看向坐在右首的萧衍,发间缀着的那支白玉龙头福字簪轻轻碰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阿衍,来,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成贵妃笑着朝萧衍招了招手,当即便有宫娥搬了圆凳来放到成贵妃榻前,萧衍随即起身,走到成贵妃榻前撩袍坐下。 成贵妃眉目柔和的打量着眼前的独子,看到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上时眸中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右手,用丝帕替少年轻轻蘸着额际的汗,语气妩媚而温柔。 “外面日头这般大,日后便别来这般勤了,好好读书便好,免得晒坏了身子。” 萧衍略缺血色的唇瓣微微一浮,并未有说话。 恰在这时,随珠轻声走了进来,走到近前,转而将手中的托盘送到小宫娥手上,随即端出一个小碗,里面盛着碧茵茵的绿豆汤,看起来颇有食欲。 “殿下。” 随珠恭敬地奉上,萧衍抬手接过,轻轻搅了搅,刚舀起一勺递至嘴边,便听得成贵妃道:“今日的功课如何。” 萧衍闻言将小碗递到小宫娥手中,随即道:“今日国子监的师父们授课时,父皇也去了,顺便也考查了儿子们的功课。” “哦?” 成贵妃闻言饶有兴致的挑眸,随即问道:“你父皇可考查了你的功课,如何说?” 萧衍未说话,微微侧首,身旁垂立的侍从墨香当即喜气盈盈道:“今日圣上考查皇子们的功课时,咱们殿下答的极好,圣上当时龙心大悦,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咱们殿下天资聪颖,学力至深。” 成贵妃一双妩媚的眸子划过潋滟的光芒,看向少年的眸子更深了几分。 “咱们的阿衍,注定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话音落尽,萧衍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开口正欲回话,陡然喉中一痒,难耐之下难免紧皱了眉,当即捂住嘴又强烈的咳嗽起来。 少年沙哑而晦涩的咳嗽声响彻殿内,当看到少年弓着腰,原本苍白的脸被涨的通红却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成贵妃面上渐渐浮起了慌乱,连忙道:“快请太医来。” 大宫女随月闻声忙转身欲去,却听得身后的成贵妃又补了一句。 “请徐太医。” 随月自然明白成贵妃的意思,一刻也不敢多耽误,匆匆忙忙便下去了。 看到少年咳嗽不止,听声音几乎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成贵妃的心也不由跟着揪了一下,当随珠捧了茶水上来,少年当即一把接过,扬颌将一整盏茶水饮的干净。 当萧衍将茶盏递回给随珠时,咳嗽渐渐平息下来,脸色也渐渐有了恢复的趋势。 “阿衍——” 听到成贵妃略带担忧的声音,萧衍微微抬手正欲说话,却是猛然表情一滞,几乎是同时从袖中抽出帕子捂住嘴,仿佛是一股憋了许久的力,陡然横冲直撞的冲了出来,叫人猝不及防。 “噗——” 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萧衍瞬间觉得胸腔一顺,舒服了许多,然而,当松手的那一刻,帕子上那拇指大小的猩红血迹却是叫他心下一凉,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震,险些掉在地上。 成贵妃看到这一幕时,不由惊叫出声,众人闻声看去也是惊得不小。 少年郎正是十三四的好年纪,如今却是有了吐血的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成贵妃只觉得一颗心好像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一般,紧张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当即起身斥道:“都愣着干什么?太医怎么还未来,还不派人去催!” 殿内的人一听,忙有内侍急的脚不沾地的朝外奔。 而此时的萧衍看着那一方帕子,只觉得那一抹血迹红的刺眼,此刻他的心更像是裹在了寒潭深涧中一般,凉的刺骨。 几乎是同时,他一把将帕子攥住,拳头越攥越紧,一双幽深的眸子越发晦暗而不可测,手中的力度几乎要将那方帕子捏碎了。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厌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成贵妃的心思 恰在这时,屏风外的大殿内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珠领着徐太医转过屏风,匆忙的走了进来。 萧衍已然恢复了温和的神色,将帕子捏紧收回袖中,越发平静淡然。 当徐太医看到萧衍苍白而异样的面色时,心下一沉,脸色也变得惶恐了几分,而就在不注意间,他陡然感受到了座上成贵妃射过来的目光,其中的愠怒与危险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不由抬袖擦了擦额角已冰冷的汗水。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给九殿下请安。” 成贵妃懒懒收回目光,抚弄着手上亮丽的凤仙花蔻丹,语气虽平淡,眸中的冷意却是不减。 “徐太医如今也是贵人事忙,连长春宫都要等着你了。” 感觉到成贵妃话里的敲打与警醒,徐太医只觉得身子都虚软了几分,强自镇定道:“微臣不敢,若无娘娘提拔,哪有微臣的今日,娘娘的恩情,微臣惟有衔草结环的报答了。” 上座传来一声听不出语气的轻哼,随即成贵妃坐起身子,语有所指道:“徐太医是咱们大兴的御医,衔草结环便罢了,只是,我们阿衍的身子,便要徐太医多多照顾,好好调养了。” 当成贵妃说到调养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让徐太医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调养。 将坏身子调坏了叫调养,将好身子调坏了也叫调养,徐太医很明白,成贵妃是要他一边调弱九殿下的身子,还要一边护着九殿下的命。 更要让众人无所察觉。 这样的命令,在这太医院只怕也是头一遭了。 徐太医觉得,现在自己是提着脑袋在过日子,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从他当初受了成贵妃的恩惠,从一个御药局的药房小医成了如今的太医院右院判时,他便已然没有退路了。 “徐太医,请脉吧。” 成贵妃提醒的声音如同一块湖石“噗通”扔进湖中,惊得徐太医连连道:“是,是。” 话音落尽,徐太医连忙躬着身极尽小心的上前道:“还请殿下坐到这边来,微臣好替您把脉。” 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徐太医,萧衍眸中几不可察的划过一抹冷漠,随即在成贵妃担忧的眼神中起身,被人扶回到了右首的位置。 徐太医忙紧跟上前,弓着腰将诊脉的青花麒麟瓷垫放在小几上,随即恭敬的唤了一声“九殿下。” 萧衍并未转头,只抬起手将衣袖撩至手腕处,随即手一翻落在瓷垫上,徐太医用手也牵起右手的衣袖,随即将手探到少年的脉搏处。 “站着如何诊的清楚,徐太医这一路辛苦,坐下吧。” 听到成贵妃听似关怀的声音,徐太医伸出的手微一颤,随即颔首应声,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当徐太医诊脉时,殿内极其宁静,众人都不由地放缓了声音,生怕扰到了太医,惹怒了主子。 徐太医搭在萧衍脉上的手指颇为轻,当小心觑了眼眼前少年的面色时,眉头渐渐蹙起来,而当他再抬起头欲打量时,对上少年冷到骨子里的眸子,当即心下一慌,险些没坐起来。 但他知道成贵妃在审视着他,因而强自镇定的收回了手,不徐不疾问道。 “不知最近,殿下可睡的好?” “不甚好。” 萧衍身后的墨香轻声的站出来,随即小心翼翼回着:“殿下近日睡得晚,夜里又总是辗转难眠,便是细微的声响,也会醒来。” 徐太医闻言更沉重了几分,随即又小心道:“那不知可否一问,殿下为何睡得晚?” 墨香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觑了眼眼前的少年,见少年并未阻止,便继续道:“殿下夜里都有背书的习惯,只是近些日子有些难以入睡,便背的久了些。” 徐太医为难地点了点头,轻轻收回了手,随即眉间微拧,似乎在斟酌着词句。 “徐太医,九殿下如何。” 见成贵妃问自己,徐太医连忙站起身来,一旁的萧衍也淡淡地收回手,眉目如初,丝毫没了方才的冷凝,随即便瞧着徐太医已然站直,极尽恭敬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九殿下这是忧思劳累所故,所以夜里难免不易入寝,待微臣开几剂安神的药,便能好一些。” 话虽是这样说,可徐太医深知,病要从根治,药开的再多,可九皇子每日却是在成贵妃的期冀下,不分昼夜,不顾原本就羸弱的身子苦学功课,再加之小小年纪,心思太沉,心内郁结下,哪里是药就能根治的。 可他也很清楚,在这天家内苑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成贵妃与九皇子想要的太多,太重,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有资格置喙的。 成贵妃见徐太医这般回话,美目中渐渐浮起危险的愠怒:“那殿下方才为何会咳出血来?” “砰” 成贵妃轻拍桌案,一双美眸冷然而挑,语气轻缓却裹挟着压力而来。 “徐太医,你莫不是如今坐上了这院判的位置,便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竟是拿话来糊弄本宫?” 成贵妃说着冷笑一声,语气越发冷冽:“你要知道,圣上亲自下旨,九殿下的身子是由你一手照顾的,若是九殿下有丝毫的不好,莫说你如今头上戴的乌纱帽,便是你徐家满门的命,只怕也说不好了。” 徐太医闻言扑腾跪下去,颤颤巍巍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求娘娘赎罪。” 成贵妃收回了目光中的厉色,随即淡淡扫眼,示意身旁的内侍将徐太医扶起来。 “徐太医,本宫也未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徐太医也要明白,本宫这颗为母之心。” 成贵妃一字一句的说完,继而看着眼前已然冷汗淋漓的徐太医,看似平静却让徐太医更为惶恐。 “是,是。” 感受到成贵妃的目光,徐太医知道这是在等自己的话,因而强自镇定下来,随即无意地扫了周围一眼。 成贵妃当即微扬颌,随月顿时会意地带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娘娘,微臣观脉象,殿下咳血,应是太过虚弱,无法长期承受那些药力,因而伤及肺腑的缘故,微臣觉得” 徐太医的声音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寂静,感受到成贵妃审视而来的眸子,不由更小心的压低声音道:“殿下的药,是否暂时停下” “徐太医。” 座上略带清冷的声音骤然打断了徐太医斟酌的后话,徐太医身形微震,不敢抬头,却能听到成贵妃看似平静却不失提醒的声音。 “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置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各怀鬼胎 徐太医闻言忙道:“微臣不敢,求娘娘恕罪。” 成贵妃抬手打断了徐太医的后话,随即道:“从前配给殿下的药,减少一些剂量,至于旁的,便莫要再多言了。” “是是是” 成贵妃见徐太医如此,这才满意地颔首,随即看了眼一旁默然顺从的少年,这才微微靠了靠身子,挑眉看了眼身旁的随珠。 随珠当即走下去略带客气道:“徐太医,那便让奴婢送您去开方子吧。” 徐太医闻言忙道:“谢谢随珠姑娘。” 说完徐太医忙又拱手给成贵妃和萧衍见礼:“微臣告退。” 话音落尽,徐太医便在随珠的引导下,强自镇定的朝外走,可脚下的匆忙却是暴露出了他的紧张与惶恐。 当殿内再一次陷入寂静,成贵妃看向座下温和的少年,眸子不由温柔了下来,随即缓缓起身,萧衍见此正要起身相扶,成贵妃却是摆了摆手,扶着少年的手坐到一旁。 “阿衍。” 成贵妃一改方才凛然的压力,此刻语间也不过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罢了。 “你莫要怪母亲狠心,我们母子要想在这后宫站稳,立于不败之地,让他人无法磋磨我们,便只有这般了。” “儿子知道母亲的苦心,儿子受得住。” “好,好。” 看着眼前的少年极为温和懂事,成贵妃眸中隐隐含着泪,唇边却是挑着欣慰的笑意,随之将少年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让人仿佛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天家的温情。 可没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成贵妃看似平静,心下却是在极力控制住那一抹愤怒与嫉妒。 她不明白,为何上天对她如此不公。 与旁人比,她出身于许郡王氏这样的百年望族,与宁妃比,她有着这样一个出色孝顺的儿子,便是与如今凤座上的元皇后比,她也有着元皇后没有的容貌和宠爱。 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她仍旧要屈居于皇后之下,她的儿子还要屈居于东宫之下! 论能力,论身份,她的儿子哪里比不上东宫那个没用的病秧子? 那个位子,本该是她的,是她儿子的。 只要没有了东宫,她们眼前的一切障碍就干净了。 “皇上的心太偏了。” 萧衍感觉到成贵妃手心渐渐收紧,眸中默然,随即便听得一个略带怨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我母子即便是再努力,皇上的一颗心总是向着东宫的。阿衍” 成贵妃目光渐渐定然的看着眼前的萧衍,好似他便是她唯一的期冀般。 “你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只要等到他们轰然倒塌之时,才是我们母子安稳之日了。” 说到最后,成贵妃的眸中几不可察的划过一丝阴鸷,但也只一瞬便被掩盖下去,眸中仍旧是母亲那般柔软与无奈。 眼前的少年默然不语,一双眸子温和地低下,随即孝顺而坚定道:“母亲为儿子的一番苦心,儿子都明白,阿衍一定会努力,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母子体贴过后,在成贵妃关怀地目光中,萧衍恭敬地拱手走了出去。 当殿内只余成贵妃与随珠二人时,察觉到成贵妃因倦怠而懒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随珠上前小心替成贵妃轻揉着太阳穴道:“九殿下如此孝顺听从娘娘的话,叫奴婢看了都感动。” 成贵妃闻言,唇角微微上勾:“是啊,阿衍是个好孩子。” 而她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顺从的好孩子。 成贵妃舒服地微微闭上眼,脑海中渐渐浮起日后。 一旦阿衍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她无疑是这世上最尊贵的母后皇太后。 到时候有了王氏一族做后盾,而阿衍向来孝顺听从她意,那时的她只需以皇帝圣体抱恙为由垂帘听政,又有何人敢置喙。 那一刻,她一定会让她到来的! 此刻的成贵妃很清楚,常年的服药的确会让萧衍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体愈发不济,而一旦积久成疾,待萧衍坐上皇位,只怕也会如徐太医想说而没敢说的那般,盛年早逝。 对于这样的结果,成贵妃或许悲伤过,可悲伤之下,却是又难掩期待。 皇帝盛年早逝,只要留下一个年幼的皇孙,她便可以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摄政,将一切的权力都牢牢揽在她的手中。 失去了一个儿子,她可以有一个更易掌握的幼孙,可一旦失去了皇位,她却要失去整个江山。 她绝不容许放错一个机会,谁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即便是她唯一的儿子! 夜幕降临下的北三所孤冷而诡异,树木枝丫的倒影落在墙壁漆柱上,是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黑影,一阵风吹过,竟让人隐隐有些颤栗。 今夜值守宫中的徐太医此刻匆匆行至北三所角门处,小心翼翼扫视周围,随即迅速闪进了角门内。 当他如约来到偏殿廊下,两个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那,未点灯,只有微微皎然的月光落下,隐隐照出其中一个少年冷然的侧颜。 “微臣见过九殿下。” “起吧。” 徐太医顺从地起身站直,裹着玄色斗篷的萧衍将身转过来,眸中微微一眯,语中听不出一丝语气,却是能让人嗅出危险的气息。 “母亲如今,越发倚重徐太医了。” “微臣不敢。” 徐太医如何听不出少年的弦外敲打之音,顿时心下一沉,当即坚定的弓腰道:“微臣惟听殿下吩咐。” 少年薄薄的嘴唇微微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随即不徐不疾道:“母亲既然希望徐太医好生照料我的身子,这药自然是不能停的。” 徐太医闻言,当即凛然道:“殿下放心,微臣已偷偷用相似的几味药换了其中几味药,微臣保证,便是贵妃娘娘也察觉不出来,且虽只换了几味,却绝不会再损及殿下您的身子。” 少年闻言默然不语,白瓷一般的脸色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微光。 “母亲那,也要劳烦你照顾了。” 徐太医闻言,小心的压低声音道:“殿下您放心,娘娘的药,便是如今的院使大人也察觉不出半点异常来,那些药短期无碍,只是长久下去,会致人痴楞。”俗话说就是痴呆 “殿下,您本可早些换药的,为何” 徐太医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从少年眼中只看到了一句话。 知道的越多,便离死越近了。 没有人知道萧衍这般破釜沉舟的意图,更没有人知道成贵妃天生多疑,而他就是要以虎狼之药造成今日咳血的一幕,让他这位好母亲自此对他放心,让她知道,这个儿子是顺从而易于掌控的。 少年好整以暇的抬头赏了一眼恬静的月色,随即微微侧首,目光幽深道:“东宫呢。” 徐太医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随即声音越发小心道:“殿下也知道,负责东宫用药有专门的典药局,便是连东宫的一张方子,都难以入太医院的手,微臣实在是” 话虽未说下去,可萧衍已然明白。 大兴自开国以来,便将东宫这个显眼的位置护得太牢太密。 但他从不信,这天下有不透风的网。 便是有,他也要亲手划出一条凌厉的口子来。 少年的一双眸子此刻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幽深难测,让一旁的徐太医,也是不敢轻易抬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他笑的好看(原谅我这个取名废) 这一日天朗气清,因着清晨落了些许小雨,陈郡也随之清凉了几分。雨水轻轻落在碧绿的叶子上,渐渐汇成晶莹的水珠凝在叶尖,叶尖承不住水珠的重量,不由轻轻一压,缀了下来,水珠迅速汇进泥中便再也找不到了。 阳光从格窗中落了进来,渐渐铺洒在棋案上,顾砚龄静坐在那,手中捏着一枚黑棋,听到绛朱的回话,唇角淡淡浮起。 她倒未想到,他这二叔的门路这般多,半年不到,便能升了官位,可见还是个有能力的。 只是,可惜了。 便让他再自得几日吧。 少女覆下一双好看的眸子,轻轻将黑棋按在棋盘上,顿时对白子形成了包围之势。 少女眼中顿时欣然泛着喜意,嘴角的笑意扬的更明显了。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瞧了,也不由松了口气,自打太孙殿下去保陵前给姑娘留下了这一盘据说十分难解的棋局,姑娘每日除了用饭睡觉,几乎都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这儿,一个人足足凝着眉研究到现在。 再这样下去,她们都怕自家姑娘魔怔了。 恰在这时,一个细微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随即谢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半夏穿着藕粉色的绫裙,轻掀开湘妃竹帘进来恭敬地欠身行了礼。 “表姑娘。” 顾砚龄目光温和,唇角微笑道:“起吧。” 半夏顺从地起身,随即恭敬的笑道:“表姑娘,二太太娘家的姐姐和侄女来了,老太太和太太请您过去呢。” 顾砚龄闻言轻然一笑,随即便见半夏又补到:“太孙殿下,姑老爷,还有大公子也都回来了。” 这次顾砚龄不由挑了挑眉,顿时欣然。 倒是巧了,她这棋局一解开,竟都回来了。 萧译也不知是作何想,明明是走过场的皇差,却是被他看的甚为严肃。由父亲陪同便罢,他竟又突然说自己不熟悉保陵当地的情形,便邀了表哥谢昀也随同而去,以作讲解,既然人家堂堂太孙都纡尊降贵的邀请了,谢昀哪里好拒绝。 于是这一去,就去了三天。 若非萧译临走前留了这盘倒是有几分意思的棋局与她,她倒真算得上百无聊赖了。 “我知道了,你去回外祖母和母亲,待我换身衣裙便去。” 半夏自然是应了,待顾砚龄换好了水墨晕染的霞影画裙,便一路来到了谢老太太所居的豫园。 一进屋中,便是满当当的人,顾砚龄不徐不疾的上前捻裙见礼,当对上萧译目光时,顾砚龄依旧恭谨地微微欠身。 “顾姑娘无需客气。” 她还未蹲身下去,少年的声音便已然响起,顾砚龄不由一愣,刚一抬头便看到了少年唇角微微的浮起。 “谢太孙殿下。” 顾砚龄也未多想,随即便起身站直。 当转身对上一个美貌而又不失大气的妇人时,顾砚龄已然明了,不由看了眼妇人身旁。 果然,是一个眉目姣好的少女。 “姨妈。” 看到眼前端庄施礼的少女,李氏眉眼带着熟络的笑意,随即牵起顾砚龄看向自己的妹妹,谢府的三太太李栾道:“好标致的女儿家。” 说着李氏又转而看向谢老太太和谢氏道:“谢老安人和夫人真是好福气。” 谢老太太闻言自然是高兴,随即眯眼看了一眼李氏身旁的少女笑道:“咱们的宝英这般好,你的福气也不小。” 李氏闻声看了眼自己的长女,随即也抿嘴笑了起来。 顾砚龄退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女,她若未记错,这个身量高挑,肤白似雪,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的少女名唤魏宝英,父亲是当朝掌握雄兵的辽东经略魏宪成。 想到此,顾砚龄唇角微微一挑,无意地扫了眼对面站在二表兄谢玉身后的谢湛。 这个姑娘,将来可是要做她的小表嫂的。 念及此,顾砚龄不由抬头再多打量了一眼,谁知正对上人家少女清亮的眸子。 顾砚龄微微一愣,魏宝英却是抿笑颔首,眉目间大方有礼,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局促与娇羞。 如此,顾砚龄更是对这个魏家姑娘生出了几分喜欢之意,不由相视一笑。 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让几个年轻的少年姑娘们由谢昀照顾着出府游玩,彼此熟识下,也能散散心。 至于太孙殿下萧译,自然是邀请在列的贵客。 当众人出了府,马车行到了洛淮河旁缓缓停下,前面萧译,谢昀,谢玉,谢湛几个风华少年郎侧帽风流,翻然下马,远远看去,竟是一个赛一个的丰神俊逸,引得一些出府游玩的女儿家频频传来一阵阵低微的惊叹与窃窃私语。 顾砚龄笑然放下挑起车帘的手,一转头便见着钰哥儿扭股糖儿般的坐在那,不安分的动着,一张小脸满是跃跃欲试而又不满的模样。 小男孩儿总是期盼自己能坐在高头大马上,而不是和一群女儿家坐在这安稳的车马中,奈何身量总是叫人觉得不安全,因而自打坐上这马车,钰哥儿便一脸艳羡的透过车帘看前面几个明朗挺立的背影,独自气闷。 顾砚龄不由唇瓣轻勾,摸了摸钰哥儿的头笑道:“好了,待明年你生辰的时候,便叫三叔替你挑一匹好马。” 小男孩儿闻言登时眸中一亮,划过满满的期冀道:“长姊说的是真的?” 看到顾砚龄笑着点颌,粲然的笑意登时在钰哥儿脸上炸开,一旁的魏宝英瞧了,不由也喜欢上眼前这个年幼的弟弟。因而又再一旁插了一句叫钰哥儿更是喜不自胜的话。 “子钰弟弟既然这般喜欢骑马,待明年你生辰,我便叫父亲从辽东送一匹好马来送与你。” 顾子钰一听,原本期冀的眸子此刻已然闪亮如星星,登时与眼前的这个魏姐姐亲熟了很多。 “阿九,宝妹妹,下来吧,咱们到地了。” 外面骤然响起了谢湛爽朗的声音,顾砚龄几乎是反射性地看了一旁的少女,随即应了。 顾子钰第一个急着窜了出去,而顾砚龄因着礼貌,相对魏宝英也算半个主人,因而便请了魏宝英先下了车。 当顾砚龄左手轻掀车帘,右手倚着车壁,刚倾身,便见一双修长而好看的手伸了过来。 顺着手看过去,顾砚龄正对上萧译那略带笑意的容颜,顾砚龄不由一愣,环扫了众人,除了谢昀有些说不上的神色外,旁人都是一脸惊诧。 顾砚龄不由僵了,心下竟有几分慌乱。 此刻当着众人,她若不将手搭上去,必然拂了人家的好意,可若搭上去,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顾砚龄纠结中,偶然抬起头,却见好看的少年仍旧明朗的立在车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保持着伸出的姿势等着她,一向冷淡自持的面色竟始终带着清浅的微笑,丝毫未有不耐,更没有不快。 此刻身后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肩头,跳跃着浅浅的光芒,这一刻她恍然发现。 原来,他笑起来也是好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不想再等 阿九渐渐将细嫩的小手伸了出去,细碎的阳光落在少女的指尖,泛着温暖而耀眼的光芒。 当感受到掌心轻轻的碰触,萧译一颗悬着而迟迟未放下的心才缓缓又落了下去,一种难掩的欣喜就像是一股暖流,渐渐从深处缓缓流出,喷薄而出,一路温暖至五脏六腑,这一切让他欣然的有些紧张了,连伸出去的手都不由僵冷了几分,隐隐有些发麻。 此刻看似神色平静的他,其实在方才伸手时,那份莫名的担忧便从未停过。连他也不知,为何刚刚自己会突然有伸出手去接她的举动,似乎就那样来的自然而然。 可他知道,即便眼前的少女今日委婉的拒绝了他,他也不会有半分的后悔。 因为,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想做,却又在踌躇等待的。 但当少女的手搭上来的那一刻,他却是好像突然明白了。 原来,感情是来不及去踌躇等待的。 有时候错过了,或许此生都就此错过了。 一个人,又有几生可以用来错过。 当这个念头划过时,他便觉得,即便是拒绝,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害怕了。 他突然觉得,檀墨说的那句话似乎有些道理了,要讨喜欢的女孩子欢心,脸皮好像是真的不能太薄了。 想到此,萧译唇角浮起的笑意渐深,看向少女的眸子更温暖了许多,手上微微用力,动作却是极为小心。 当少女右手捻裙,手中借着他的力,端庄地从脚凳上走下来时,当即平静地微微欠身。 “阿九谢殿下。” 因着这是在外面,因而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细微,但也不高不低恰好落到在场的几人耳中,然而此时却没有人看到,眼前的少女看似从容的收回了手,双手交叠,身姿端庄的立在那,可脸上却隐隐浮起了些微不易察觉的热意。 “顾姑娘客气了。” 萧译眸中氤氲着笑意,便不再多言,只怕唐突了对方。 一旁的谢昀默然将这一幕收入眸中,脸色虽叫人寻不出半点异样,心里却是渐渐浮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然与晦暗。 “出来的久了,我们便先在旁边的望月楼稍作歇息,再前往洛淮河泛舟吧。” 谢昀静顿一下,整理了神色,随即走了出来,一双眸子问询的看向萧译,做出了提议。 今日谢昀算是东道主,萧译闻言自然客气地点颌,如此谢昀便引众人朝身后的望月楼走去。 陈郡如今仍旧是一个花开漫城的时节,白墙青瓦间人影络绎,这里最具盛名的望月楼更是来往不绝,喧声不断,独独上了二楼,却是清雅少人。 望月楼中非但各地名菜聚集,且布置也是低调中不份,等闲之人从来进不得这般地方。店中二楼更是只迎非富即贵之人,因此环境一向宁和清净。 当店中的人看到了熟悉的“陈郡公子”时莫不惊诧了几分,谢昀身边的谢玉与谢湛都是谢家的贵公子,虽未像谢昀那般名声享誉整个大兴,但在陈郡,甚至是整个南方也是小有名气。 然而奇怪的是,抚上楼梯与谢昀并肩而走的少年却是个生面孔,看起来与谢昀年纪约莫相仿,虽是抿唇默然不语,但周身的气质却叫人难以忽视,尤其于举手间仍有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当走进二楼的一个雅间,谢昀请了萧译先行入座,随即众人才在谦让中彼此落座。 当楼中跑堂的伙计来添茶送上菜谱时,谢昀自然地递到了萧译面前,萧译也未多推却,礼貌性地颔首,随即几乎不假思索的侧首说了起来。 当少年的声音渐渐响起,顾砚龄陡然发现,萧译所说的,似乎大多都是她喜好的。 满心惊诧的顾砚龄不由看向对坐的少年,她又如何知道,此次保陵之行,趁着同行之故,萧译在数番对弈之时,早已有意无意地向顾敬羲将她的喜好了解了许多。 而后因着顾砚龄与魏宝英的推却,而谢玉与谢湛二人又是不甚在乎菜品,谢昀便不徐不疾的又点了几样时令的新品和望月楼最为出名的菜品。 原本房内气氛有些冷清,但谢玉与谢湛一个爽朗,一个直率,因而两个人渐渐也将气氛活络了起来。 当房门再一次被推开,酒楼中的活计满脸喜意的端着菜上来时,小心翼翼的一样一样摆好,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众人歇息足了,便起身出了望月楼,来到了洛淮河畔,上了谢家的船舫缓缓行至河中。 透过格窗,岸边垂柳依依,翠绿的叶子碧如玉带,而再朝远处遥望,高低错落,庭院深邃的粉墙黛瓦矗立其中,让人感受着南方的温柔。 顾砚龄左手撑着腮,一阵风裹着湿意袭来,微微阖眼间是难得的清闲自在。 “这样好没意思,倒不如寻些乐子来玩,总好比坐在这儿的强。” 谢湛因着坐不住,因而此刻便觉得越发有些失了趣味,因而忍不住开口提议。 顾砚龄闻言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到谢昀笑着道:“那你倒说,玩什么的好?” “不如投壶好了。” 谢湛兴然的开口,一旁的谢玉却是不置可否的慢悠悠道:“投壶技艺拼的多,运气却是拼的少,既是取乐未免失了本意。” 谢湛闻言似乎也是,技艺好的一直赢,技艺略差的把把输,确实没了活络气氛的意思。 “倒不如” 谢玉眸中微微划过一丝笑意,随即逡巡了大家一眼,似是问询道:“咱们以击鼓催令定输赢,输了的,自然按着酒桌上的那一套来罚,如何。” 众人闻言彼此交汇一眼,随即相视而笑,原本出行就是徒一个乐字,因而也都默然许了。 谢湛见此甚为激动,一旁的钰哥儿也是抚掌而笑,不过片刻,桌上一应摆上茶点,时令的果子,众人围坐在一起,旁边设下屏风,屏风外便放着一小鼓。 在众人正寻击鼓之人时,萧译身旁的檀墨便主动出来接了,随即为了公平,众人被打乱了座次,檀墨更被蒙上了双眼,送至屏风后,背身而立,等候发令。 而当游戏即将开始,顾砚龄才恍然发现,萧译不知何时竟是坐在了她的旁边。 当众人都准备好,不由看向萧译时,萧译唇角微微浮起笑意,随即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得令。” 话音一落,屏风外便渐渐响起了错落有致的鼓点,。 直到传至第二轮时,鼓声渐渐变缓,萧译随之不疾不徐将手中的一枝青柳递至谢昀手中,依次下去,众人不由渐渐紧张起来,当柳枝送到顾砚龄手中,顾砚龄当即递向身旁的魏宝英,魏宝英忙接到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默契 陡然 鼓声恰好戛然而止。 魏宝英微一愣,手中的柳枝还未来得及送出去,抬头恰好收到顾砚龄眸中促狭的笑意,再扫众人也是笑着看了过来,当即也含笑起身,举止丝毫没有扭捏,微微礼节性地颔首,随即抬头,眉目间的笑意更为直率。 “宝英献上一曲剑舞,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在众人惊诧的眸中,魏宝英转而走向不远处,命侍女在外借来一柄长剑,执剑微微欠身,随即便无调起舞。 少女一身杏红绫裙,眉似画,唇似点,一柄长剑隐隐携着凛冽的英气,明明少女身姿柔软,舞出的剑风却是猎猎作响,剑气逼人。 渐渐地,耳畔仿佛响起了战场上的鸣鼓声,旌旗迎风招展,辽远的大漠上一个少女迎风起舞,矫若游龙,哪怕是风沙飞扬作响,将火红的裙袂吹起,仍旧能看到少女手中的长剑犹如银蛇一般迅疾划过,在眼前跃出火花一般的弧度。 谢玉和谢湛被这惊心动魄而又猛厉无比的舞姿所吸引,激动间手中不由跟随着拍案打出了节点。 直至少女最终从容收剑,谢湛这才渐渐回过神,当收到众人赞叹的目光时,少女双手持剑欠身,鬓边的发丝因着方才起舞时的迅疾而落了下来,却依然丝毫不毁少女的坦然的英气。 这一刻众人心中都不由感慨。 眼前的少女不愧为陇西李氏的后人,即便是女子,仍旧有着李氏一族那股凌然的气势。 当游戏进入到第二轮时,鼓声再一次响起,当鼓点渐渐缓慢之时,身旁的萧译将手中的柳枝递了过来。 顾砚龄伸手去接时,鼓声再一次停滞,而那柳枝却是不偏不倚拿在顾砚龄和萧译二人手中。 一人未来得及松,另一个未来得及取。 二人动作一滞,众人不由抚掌而笑,尤其是小小的钰哥儿,此刻几乎高兴的站起。独独谢昀,却表现的极为平静。 不等大家催促,萧译便从容起身,随即命人将琴搬进来,淡然轻笑:“我便以琴聊作助兴。” 话语落尽,萧译转而看向顾砚龄,一双眸子满怀笑意。 收到众人的目光,顾砚龄便也未推辞,起身抚平衣裙,随即对着醅碧唇边轻语。 醅碧领命而去,不久便让人摆好了长案,铺展了洁白的洛阳纸,研好了磨。 众人自然明白顾砚龄的意图,然而没想到谢玉此刻却是突然出声,风雅至极道:“既是二人同时受罚,自然要有所关联。” 谢玉以折扇轻触额头,微微凝眉似在思索,随即眸中一亮,看向二人道:“不如这般。” 谢玉以折扇指了指面前的长案与琴案道:“太孙殿下奏什么曲,阿九表妹便要写出这首曲词来,琴音停,笔便要停,琴音当与字一同结尾。” 说完谢玉又笑着转而看向身后的人,谢湛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如何不答应,而钰哥儿更是兴兴然跟在一旁点头,此刻颇为自豪的扬着头。 要知道,在钰哥儿心中,顾砚龄这位长姊的一手好字几乎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地步,这样小小的要求如何难得到他的长姊。 所以,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叫人瞻仰欣赏的。 萧译对此不置可否,只问询的看向顾砚龄,少女一双好看的眸子也恰好迎了过来,二人相视,顾砚龄随即唇角启笑:“阿九岂敢不从。” 当一切准备就绪,萧译将身走至琴案后,从容撩袍坐定,一双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轻放在琴上,微微颔首间,熟络地轻拢慢拨,当琴音调好,萧译不徐不疾的抬起头来,与顾砚龄微微颔首。 顾砚龄当即点颌,下一刻,犹如幽涧冬泉般清灵的琴音由低渐高,犹如一瓣梅花轻落池中,一圈小小的涟漪渐渐荡漾开来,越漾越远 随着缓而慢的琴音,顾砚龄已然听出,这是她极喜欢的一首月出。其实是我喜欢 少女臻首峨眉,泯然一笑,随即轻牵起右手的衣袖,轻捏狼毫,笔尖如流水般顺然而起。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眼前的一幕仿佛是一副画卷,眉目如画的少女低首挥毫,容颜清灵的少年轻撩琴弦。 琴音时促,笔尖如龙游走,琴音时缓,徐徐而行,就这般一毫一琴,却是叫人觉得极为融洽舒服。 渐渐地,当琴音缓缓而停,那一抹涟漪渐渐消失在平静的湖面上。 萧译指尖划过残音,余音袅袅间收回手来,抬头却是正看到少女从容的收回笔尖,随手将狼毫放置案上,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时,顾砚龄渐渐发现。 方才,他们似乎极为默契。 那种默契,让人觉得并不突兀。 好像,本该是那般。 萧译立而站起,少女也稍稍退身,当谢昀第一个走上前来,却是眸中一震。 眼前的这幅字,功力竟是比上一次书信中所见的要深上三分。 且字字大气天成,字尾丝毫未有半分拖墨,行云如流水。 一旁的钰哥儿小小的身子也凑上前来,随即抱着顾砚龄的裙子,扬着小脸自豪道:“以后我要长姊教我习字,长姊的字比顾师父的字还要好。” 稚子可爱,顾砚龄笑着弯腰捏了捏顾子钰的小脸,随即笑着道:“好。” 耳畔渐渐响起众人的赞叹与不可置信,然而此刻的谢昀,眸色却是渐渐变得复杂。 琴,是好琴。字,也是好字。 方才一字一琴间,九儿表妹与萧译那般多年老友般的熟识默契,竟是连他一个局外人也觉得自然而然。 小尾巴,的确不是从前那个稚幼的小尾巴了。 而她的旁边,如今却是站着另一个优秀卓然的少年。 谢昀笔直的身子静静的立在那,看着眼前极为登对的萧译和顾砚龄,眸色渐渐变得悔意。 他,似乎来的晚了。 这一刻,谢昀觉得嘴中有些苦涩。 却是,又无可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忍别离 七月暑夏的尾巴转而到了眼前,谢老太太的六十整寿便俨然成了陈郡的第一盛事,不说多少达官显贵,世家贵族远道而来,便是当今的太孙也亲自带着当今圣上和宫里娘娘的赏赐来为老安人贺寿。 老安人寿辰那日,谢府的正门被打开,门前车水马龙,几乎腾不开脚来,大房的谢道玄,二房谢道安,谢道焕,皆带着儿子随着姜氏的大伯谢弼在门上率着仆从迎接各位贵客,而几房出身世家的媳妇儿自然在前厅招待登府的女眷,独独谢氏带着一双儿女在谢老安人的院中陪着谢老太太,和谢弼的嫡妻郑氏说笑着。 这一场寿辰足足摆了五日,每一日宴请接待的便是不同的贵客。宴席上有热闹的杂戏班子,婉转的昆曲儿,更请了这“金陈八绝”之首的柳浣眉弹奏了一曲琵琶。 要知道,柳浣眉曾被世人赞誉为“琵琶圣手”,当年连皇帝都曾闻名而召其进宫一奏,龙心大悦之下赏赐极多。 因而能将其请动,要的不仅是真金白银,更要的是十足的面子。 然而,热闹终有散,谢老太太寿辰过后,从官任上告假回来的几位老爷都要如期回任,然而最让老太太揪心的,莫过于谢道瑗这个幺女也不得不返京远离,离开自己的膝下了。 顾敬羲一行返程之日,一向端庄自持的谢氏却是跪在谢老安人膝前哭了许多,眼看着心肝一样的幺女红肿着眼,哭的梨花带雨,几乎没将老安人的一颗心给哭碎了。 众人眼看着小姑奶奶哭的不能自已,老太太也抱着这唯一的幺女禁不住的老泪纵横,都不由转过头,悄悄擦着泪。 谢家到了小姑奶奶这一辈,长房便只有贵妃娘娘这一位姑娘,二房也只小姑奶奶一个而已。 因而一连得了谢道安,谢道焕两个儿子之后,突然得了一个千金,老安人和当时的老太爷自然是欣喜万分。 更何况,小姑奶奶出身时,老安人与老太爷都已人过而立,老来得女的心情,便足以让老安人和老太爷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眼看着离启程的时间到了,若是再拖只怕耽误了行程,众人终究强忍着泪意,几位媳妇儿连同几个颇有脸面的老仆皆上前将谢老安人和谢氏好劝歹劝才劝开。 最终,在谢老安人执意要求下,众人不得不扶着谢老安人亲自将幺女,幺女婿送到了谢府门口,分手之时谢氏依依不愿放开老母亲温热的手,顾敬羲只得从旁劝慰,与墨兰一同搀扶着谢氏,带着一双儿女,由谢昀亲自带路,前往了陈郡的码头。 当车马缓缓而行,谢老太太禁不住眸中微热,眼看着车马拐过转角消失了,谢老太太仍旧立在那,泪意虽已止,可一双略红的眼睛却仍旧看着那处,久久不愿挪步。 如今的她到了这个年岁,也算是活一天,便少一天了。 谁能知道,她这把身子骨还能不能等到下一次的母女相见,又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双可爱的外孙。 当谢昀骑马行到码头处,继而撩袍下马,走至车前,顾敬羲已然搀扶着谢氏小心下了马车,顾砚龄也携着幼弟钰哥儿从后面的马车下来。 当众人聚齐,谢昀微微躬身,随即语气温和而带着淡淡的不舍道:“阿昀只能将小姑夫,小姑母,九儿表妹和钰哥儿送至此了,此去行程长,还望小姑夫,小姑母多多保重。” 谢氏身子柔弱的倚着顾敬羲,红肿着眼睛,轻而点头嘱咐道:“我们走了,你与各位哥哥,嫂嫂们好生照顾你祖母,你祖母现今年岁大了,身边不能缺了人。” 谢昀闻言心下也是微微柔软,随即温言安抚道:“小姑姑放心,阿昀必会好生照顾祖母。” 谢氏知道谢昀是妥帖的,因而放心地点了点头,顾敬羲担心这样离别的气氛难免又让谢氏伤心,毕竟谢氏身子不好,伤心只怕会伤了身子,因而在一旁笑着拍了拍谢昀的肩膀岔开了话题。 “明年二月初,春闱便要开始了,你到时必要提前进京,到时也莫要麻烦的去寻住处,直接来定国公府吧。” 谢氏听到这样令人高兴的事情,不由唇瓣启笑,抑制了泪意,谢昀闻声也颇为恭敬的颔首:“阿昀与祖父祖母,还有父母亲商议过,约莫元月便要动身前往京城,原本小姑夫不说,阿昀也不得不主动来叨扰的。” 顾敬羲与谢氏相视一笑,随即爽朗出声道:“一家人,便莫要这般客气了,如此我们回京城便提前着人将屋子收拾出来,就等着你了。” 谢昀唇角温和一浮:“阿昀谢姑父姑母。” “好,时辰不早了,那我们便先行了。” 顾敬羲问询的看向谢氏,谢氏温柔的点颌,谢昀这便拱手道:“姑父姑母一路小心。” 顾敬羲与谢氏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一旁的钰哥儿也偏着小脸道:“昀表哥要早些来,阿钰和长姊在京城等你。” 看到钰哥儿可爱的小脸,谢昀含笑点头,轻轻弯腰抚着钰哥儿小小的肩膀道:“好。” 钰哥儿脸上顿时扬起灿烂的笑意,随即看了眼眼前的谢昀,又看了看身旁的长姊,略琢磨了一下,便笑着道:“阿钰先去找父亲,母亲了,长姊与昀哥哥说完话再上船吧,我们在船上等你。” 话说完,也没等二人说话,钰哥儿便活泼的跑走了。 周边渐渐静了下来,微风轻轻吹过,浮起了裙边,将平静的河面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轻轻拍打在岸边的石矶上,发出了凉爽而清亮的声音。 两个人都默契般的沉默了,谢昀觉得自己似乎有许多想说的,但真正到了嘴边时,却恍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的少女微微低颌,两手置于前,轻轻捏着丝帕,过了不知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对视的那一刻,少女眸中微微一动。 “阿九,这就走了。”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谢昀心中微微一动,终究微微点了点颌,轻然吐出一句话来。 “九儿,保重。” 少女身子微微异样,随即含笑,眸子像最璀璨的珠子一般夺目,耀眼。 “阿九与父亲母亲,还有钰哥儿等你,昀哥哥此次会试必会一举拔得头筹,长留京城。” 眼前的少年闻言眸中渐渐变得明亮,随即唇角轻起,极为坚定道:“好。” 一定会的,即便—— 他也会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俞氏的墙角被挖了 八月初的京陵便已进入了一年来最热的时候,好似要将这末夏最后的暑意发挥到极致,连空气都像是裹在沸水中煮腾了一般,那贴身的灼热让人都变得懒怠焦躁了许多。 顾敬羲一行在船上行了半月余,抵达京城时便已是八月初五,这一日艳阳高照,直射而下的阳光将夺目的光芒铺洒在河面上,泛起了金光闪闪的水波,使得立在船头的人都不由拿手去挡眼,免得晒的人眼花。 当顾家的船轻轻靠岸,便发出了细微而沉闷的响声,待将船固定好,在岸上等候已久的二房庶长子顾子涵眉间带着喜意,撩袍走上岸来。 刚走至门前,顾敬羲便携着略显倦怠的谢氏走了出来,后面则跟随着顾砚龄和顾子钰姐弟。 顾子钰一抬头看到门前立着的兄长,眸中登时闪耀着欣喜,顾子涵则与顾砚龄默然含笑点颌,随即恭敬地拱手弯下腰来。 “大伯,大伯母,一路辛苦了。” 谢氏虽不喜二房,但也并未因此而对眼前这个晚辈怀着什么偏见。 毕竟,孰真孰假,孰好孰坏,她是分得清的。 再者,这个侄子生来便没了生母,也算是可怜的。 “快起来。” 顾敬羲笑着两手亲热地扶住顾子涵的肩膀,随即便问到:“这些日子,你祖父,祖母身子可还好?” 顾子涵闻言一笑:“祖父与祖母都极好,祖父这会还在内阁议事未归府,祖母已经在宁德院和各房的长辈们等着大伯,大伯母了。” “好,好。” 顾敬羲连连笑着转而看向谢氏温柔道:“那,我们便走吧,莫让人等久了。” 谢氏笑着点了点头,顾子涵便邀顾敬羲与谢氏走在前面,随即侧身看向顾砚龄姐弟。 “此番去陈郡,可好玩?” 顾子钰一听就来了兴致,当即便急着要接话,谁知顾砚龄却是抢先笑道:“钰哥儿差点就不想回来了。” 顾子涵闻言爽朗的笑出声来,接着便道:“走吧,各位长辈也等候许久了。” 顾砚龄笑着微微颔首,便牵着顾子钰同顾子涵一起并肩走着。 “听闻,此次陈郡之行,太孙殿下是随你们同行的,怎么不见一同回来?” 帷帽下的少女闻言微微一动,随即语气轻缓道:“在我们出发前,太孙殿下便接到了圣上的旨意,去了金陵,似乎尚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便未曾与我们同行。” 顾子涵闻言微微颔首,随即便没有再说什么。 当走到了车马前时,顾子钰率先朝车上去,顾子涵忙伸手将钰哥儿小小的身子扶好进去,顾砚龄捻了捻裙子,眼看要上车时,陡然转过头来,却是略带关心之意道:“我们去陈郡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二婶可还好?” 顾子涵微微一愣,随即明白,眼前的这个妹妹向来与母亲和三妹妹亲近,问这些倒不奇怪,因而笑着点头道:“放心,母亲很好,只是最近暑热,难免性子焦躁了些,倒不是大事。” 帷帽下的少女眸中微微一亮,随即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因而颔首道:“那便好,二婶这一胎不容易,必要小心些照顾才是。” 顾子涵笑着点了点头,顾砚龄便踩着脚凳,由顾子涵扶着小心倾身进了马车。 待安顿好了,顾子涵这才转而走到前面,翻身上了一匹枣色骏马,领着后面的车队而行。 当顾敬羲一行回了定国公府,难免要先去静华院给傅老太太请安,与各房见个面,因着各房的媳妇儿都在,因而顾敬羲不便久留,请完了安便带着顾子钰先行了一步。 待与各个妯娌看似融洽的周旋毕,原本身子不大好的谢氏就已然精神倦怠,因而便由着顾砚龄将她扶回了静华院歇息,却将一系列要打点安排的事情都交给了顾砚龄。 顾砚龄倒也不多言,将谢氏从陈郡带来的礼物,按着各房所喜和亲疏一一遣人送了去。待一切事情交代完,便已然到了午膳后。 因着天气炎热,又是舟车劳顿了半月,顾砚龄胃口小了许多,只略用了些便欲去里间歇息,恰在此时便见落红突然打了帘进来,随即微微欠身恭敬道:“姑娘,宋偃来了。” 顾砚龄闻言眸中微微划过一丝光亮,随即唇角抿着笑意道:“请进来吧。” 不过一会儿,宋偃便跟随着走了进来,给顾砚龄恭敬地拱手作揖。 “姑娘。” 上座的少女微微一扬颌,宋偃便了悟地坐了下去,随即除了醅碧,旁人都悄声退了下去,仍旧由绛朱在门口守着。 待屋内寂静下来,顾砚龄转而看向宋偃,宋偃随即微微低颌道:“姑娘走的这些日子,小的一直看着二房处,后来小的发现一件事情” 少女闻言微微点颌,宋偃这才稍稍压了声音道:“听二老爷房里的人言,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画阑” 说到这儿,宋偃不由微微抬眸看了眼上座的少女,随即小心道:“似乎偶有替二太太往二老爷书房送东西时,会在书房内逗留约莫半个时辰,且房内其余伺候的人都会被遣到屋外,由二老爷身边的德贵守在屋外。” 顾砚龄闻言微微一愣,略微思索了一瞬,随即唇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原以为他这位二叔相比于三叔顾敬之来在女色上淡然许多,如今看来,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 少女轻嗤一声,倒真不负那句话,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没想到,俞氏一心想去挖旁人的墙角,却未发现自己的墙角已被自个儿身边的人给掏出了个洞去。 从前看那画阑便是个有心思的,如今瞧着,这不仅心思大,还胆大。 敢在俞氏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也是个想上位不要命的。 顾砚龄微微拿手去触了触额头,原本回来还打算花些心思来布个好局,如今看来,竟是连老天都帮她了。 “醅碧。” 猛然听到唤自己,醅碧微微一愣,随即上前颔首。 座上的少女唇角欣然的一扬,似乎心情颇好。 “待晚间了,你去宁德院一趟,眼见着暑夏就要过去了,也该为各房添置换季的衣衫了,相信祖母身边的人给提上一句,祖母也不会不答应。” 说着少女似乎渴了,饮了半口茶又悠悠然道:“我看画阑是个机灵的,从前二婶当家时,画阑没少帮着做事,便提一提,叫她去吧。” 醅碧闻言便已会意,随即道:“是。” 少女满意地点颌,随即向外扬了一声:“绛朱。” 当绛朱人走进屋内,顾砚龄便道:“一会儿你着人替我送个拜帖,离开京城这么久,回来也该去成北王府拜会,否则,宜阳又要说我不念着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二老爷的齐人之福 因着京陵的前一日刚落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因而,这第二日天空尤其的蓝,到了正午时,那日头正当头照着,让此刻侍立在致远斋外的仆从不由拿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随即终究忍不住,便将手往袖子里一缩,拿那小半截儿袖子口扇着微弱几乎不易察觉的风,嘴里不由埋怨着。 “这天儿就跟被昨儿那雨洗过的一样,站在这儿大半晌了,愣是连一丝风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当真是要了人的命了。” 一旁的人闻言也是恼火,侧首正欲搭话,谁知眼角一斜旁边,却当即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默默地垂回了头,默然不语。 “也不看看是什么地儿,这儿是你能抱怨的地方?” 那说话的人正奇怪怎么身旁与他一起当值的不回他话,却陡然听到身后响起的严厉斥责声,不由肩膀一缩,随即转过身子来,顿时换了掩饰不住的赔笑脸,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 “小的哪敢抱怨,小的只是担心这天儿太热,让您受不住,小的来给您扇扇。” 说着那仆从便满脸谄媚的拿右手那小截儿的袖子给沉着脸的德贵扇着风,随即又小心翼翼道:“您看,这风可还好?要不,小的再扇大些?” 德贵原本就畏热的很,方才又在里屋站着伺候顾敬昭一个时辰,出门听到屋外伺候的人在那儿嘀嘀咕咕抱怨,已是禁不住的躁意,他还没抱怨呢,一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不过,这会子见下面的人在他面前也算孝敬,眼角的愠怒略微平缓了些,但还是斜了眼那两人轻斥道:“日后都小心着嘴,连当值伺候主子的时候都没规矩了,下一次再犯,就都去后房给我享清闲去吧。” 那两人闻言脖子一缩,当即连连赔笑道:“是是是,不敢不敢,再不敢了。” 那后房是什么地方,去了倒是不用当值站在门外伺候人,可日日都干的是砍柴烧火这些个粗活儿,连那些个三四等的小丫头都能瞧不起那后房的人,他们要是去了哪里还有机会娶上媳妇儿?没了媳妇儿,那不是要他们的命? 见眼前两个人这般孙子的模样,德贵也懒得再去收拾他们,外面这烘烘的热意又烤了上来,不由眉头一蹙,收回斜过去的眼便想掀帘进屋去。 谁知刚要转身,眼尖的他却是见一个打扮寻常,身姿却颇为窈窕的女子正行在廊下,缓缓走来。 德贵眼中一亮,随即剜了眼身旁的两人低声道:“没眼力的,没见画阑姑娘奉二太太的命给老爷送去暑汤来了,还不快去搭把手。” 那两人转头看到渐行渐近的娇美人,当即转头嘿嘿笑道“是是,还是您眼神好,咱们这就去。” 话一说完,那两仆从转身便去。 然而在德贵看不到的地方,那两人默然一对视,随即不屑的撇了撇嘴。 得了吧,送什么去暑汤,送汤还有送到床上去的,听说书的说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没听过这个理的。 要是真有这样的好事,那这样的汤他们还真想尝尝味儿。 说白了,不就是送人来了,说的还冠冕堂皇的。 那二人虽这样想,但事情却还是麻利要抢着去干的,急急忙忙凑上前去了,一个比一个谄媚的陪着笑脸。 “哎哟,瞧瞧这么热的天,画阑姑娘还来送汤,快叫咱们来,姑娘歇歇。” 说着一人忙抢了画阑手中提着的一个攒食盒子,另一个见没抢着功,只得笑嘿嘿道:“姑娘这一路辛苦了,我给您扇扇风吧。” 说着话,那人便要拿袖子给画阑扇风。 那画阑是什么人?那是俞氏最得意的大丫头,容貌和琉璃院的醅碧,绛朱一样,在府里都是拔尖儿的,也就死了的落葵能略胜一筹,因而画阑向来自持身份,哪里愿意跟这些屋外伺候的小子打交道,当即眉头微不可闻的一皱,但也就一瞬间,就又和气的笑着制止了那人的动作。 “咱们伺候主子都是应该的,哪里谈的上辛苦,扇风就不必了,一会子叫人瞧了,还以为我仗着太太的面子在你们面前拿乔了。” 话说着,画阑脚上走的快了些,将那两人扔到了后面,眼角这才划露出一丝不屑。 “方才老爷还说今儿这暑热重,姑娘您这汤就送来了,可是及时了。” 方才那一幕,自然被精明老成的德贵收进了眼里,当他也只当未看到罢了。 眼看着顾敬昭倚重的德贵与自己说话这般伏低,画阑心下那股子不甘人后的骄矜感得到了满足,因而说话间也高兴了许多。 “都是太太想的周到。” 德贵连连说是,随即笑着道:“画阑姑娘屋里请。” 画阑抿唇一笑,随即颔首便身子窈窕的朝里屋走,德贵更是亲自给画阑打起湘妃竹帘来。 当画阑与德贵先后进了里屋,屋外那两小子不由再一次撇了撇嘴。 真不知道是太太想的周到,还是那画阑的心思周到。 有这么个美娇人亲自送上门来,便是再热,老爷那火气今儿也该好好泻一把了。 不得不说,当主子的跟他们这些做小子的,那命就是不一样。 他们这好歹也是正值年华,连个俏媳妇儿的影都还看不见,瞧瞧他们老爷,屋里那端庄大方,出身名门的正妻正熬着暑夏替他坐着胎,屋外,还能有这样个妙龄美人儿满足他不能同房之苦。 下辈子啊,便是坐在阎王老爷的府衙门前哭脸,他们也要求个好出身来。 毕竟这样的齐人之福,哪个男人不想要? 两个人正这样顾自幻想着,他们便陡然听到了身后轻微的掀帘声,拿眼角微微一瞥,果然德贵从里屋走了出来,随即斜了他们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 “关门。” 他们二人闻言忙应了,急忙转身将门悄悄的掩上,再掩门的那一刻,他们恍然闻到一股女儿家的香粉味儿。当即神魂颠倒,骨头差点儿没给软了。 这样懂风情的画阑,他们还真是没见过。 别说,要是能跟这样的佳人儿宿上一夜,便是叫他立即死了也成。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总比做个形单影只的孤独鬼强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秘事 只说外面德贵正亲自把关守着书房的门,此刻那画阑却是正心下紧张而又期待的提着手中那攒食盒子,小心翼翼地轻声朝书房的里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处,画阑身形微微顿了顿,只觉得此刻那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不由轻声的吸了口气,随之无声的吐了出来,随即摸了摸鬓边的簪子,理了理新换的裙子,这才纤手微抬,将竹帘轻轻一打,侧身小心走了进去。 一进屋,她便只见顾敬昭此刻正正襟危坐在书案后,低头用笔勾画着什么,明明听到了细微的打帘声,却是连头抬也未抬,仍旧一副肃然处理公文的模样。 画阑不由心下更紧张了些,紧紧攥了攥手,将那股子压抑给压到心底去,小小的莲步微移,随即提着攒食盒子微微恭敬地欠下身,一张娇嫩的脸微微一偏,露出一段儿洁白而妩媚的颈部曲线。 这样的动作,她已在镜子前演示了无数次,画阑很相信,此时此刻的她是足够动人心魄的。 “老爷,奴婢奉太太的吩咐,给您送去暑汤来了。” 女子娇媚而温柔的声音在寂静而冷清的屋内响起,但随即,却又被伴随而来的死寂给淡漠消散了下去。 画阑柔美的身子微微一僵,手心微微发凉,不由心下紧张而诧异,这是怎么? 过了片刻,书案后的顾敬昭沉然“嗯”了一声,随即淡漠的看着书案上的公文道:“放在案上。” 画阑闻言不由紧张的捏了捏手,随即再一颔首,温柔而小心道:“是。” 话音落尽,娇媚的身姿便微微凑上前,将那攒食盒子小心搁在顾敬昭处理公文的桌案上。 “太太可还好?” 约莫片刻,顾敬昭才陡然出声,画阑闻言微微一动,随即瞥了眼下去,却见顾敬昭仍旧伏案写着,丝毫未有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意思,想着自己来时特意换的一身簇新的裙子,不由心下失落,但面上还是极尽恭敬道:“太太身子一向很好,只是最近天儿有些热,人便觉得焦躁了些。” “嗯。” 顾敬昭笔下微微一停,随即淡然启唇道:“那便好好侍奉着。” 画阑闻言垂下眸子,恭敬地颔首道:“是。” 正在画阑心下失望而晦暗之时,近前的顾敬昭似是刚写完了最后一笔,随即缓缓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笔搁在了近前的笔架上,略阖眼歇息了一会儿,这才转而看向案上的攒食盒子道:“将汤取出来我尝尝。” 画阑闻言,忙点了点头,转身将那攒食盒子揭开,随即小心从里面捧出一个精致的汝窑小磁盅,然后又从里面取出备用的小碗,轻轻拿勺子舀了汤汁出来,温柔的递至顾敬昭手边,垂眉顺目,分外恭谨。 当顾敬昭去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上微微碰触到了画阑的指尖,画阑当即心下一紧,随即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热意,手心骤然一空,小碗已到了顾敬昭的手中,画阑的心再一次禁不住加快了许多,两手轻轻放下,藏在袖中,紧张的揪了起来。 谁知顾敬昭却压根儿没看过来,似乎刚刚的确只是个连他都未察觉到的意外。 渐渐地,寂静的屋内缓缓响起调羹轻轻碰撞碗壁的声音,顾敬昭便这般淡漠地拿调羹搅了搅,随即递到嘴边尝着。 就这样,顾敬昭将一小碗汤喝尽了,这才将碗递到案上,轻轻一推,画阑当即从手中抽出丝帕恭敬地递上,待顾敬昭接过擦嘴时,画阑已倾身拿过小碗,小心翼翼将东西归置回攒食盒子内。 顾敬昭闻到淡淡的馨香,低眸一看,手中的帕子上绣着一枝带着青刺的娇艳玫瑰,随即淡然一挑眉,近前的身姿格外窈窕。 “啊” 原本刚合上攒食盒子的画阑陡然低呼出声,随即便觉得身子一轻,下一刻,人便已被顾敬昭带到他怀里坐着。 感受到后背裹挟着属于成熟男子有力和沉稳的胸怀,画阑渐渐安静下来,可身子却微微有些僵,心下更是紧张而又期盼着什么。 “怎么?还和第一次一样紧张?” 男子成熟而略显笑意的声音伏在耳畔,轻轻扑洒着暧昧而温热的气息。 “奴婢,奴婢” 虽说这已不是第一次,但面对侧旁顾敬昭挺秀的面庞和如此靠近的语气时,画阑到底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原本脸上微微的热意此刻已红到了耳根。 耳畔陡然响起轻哧的笑意,随即怀抱着她的顾敬昭陡然起身,在画阑还未回过神来时,便已将她两手攥在两旁,将她抵在书案边靠着。 看着眼前惶然而紧张的画阑,原本颇为严肃端正的顾敬昭眸中陡然划过一丝轻挑的笑意。 “既然你又忘了该怎么伺候,那便叫我来教你好了。” 话音落尽,顾敬昭笑意一敛,眸中一顿,当即凑身上去,将尚还僵硬着身子的画阑吻住,感觉到二人身体渐渐攀升上来的热意,顾敬昭陡然觉得被这熟悉的体香给勾的心猿意马了,不由眉头一皱,原本钳住画阑的手渐渐由下至上撩拨起来。 原本只偷偷尝过两次禁果的画阑哪里经得住顾敬昭这般的撩拨,当即就抑制不住体内半渴望半害怕的热意,随即脱口而出,娇媚的嘤咛出声。 感受到怀中酥香的柔软,顾敬昭也再忍不住,毕竟他尚在盛年,在福建任上虽没有俞氏相陪,但也可寻些慰藉。 如今回了府,俞氏又恰好怀了身孕,离上次与画阑的那次,这足足已叫他憋了半月有余。 因而随着画阑再一次抑制的低呼,顾敬昭抱起惊怔的画阑便离了书案,朝后面以供小憩的软塌去。 屋外此刻蝉鸣声正盛,屋外侍奉垂立的人难免觉得心烦意乱。可屋内此刻渐渐响起一波又一波暧昧的女子声音,却是叫他们心烦意乱的同时更是满脸热意了。 众人不由小心翼翼地偷偷觑了眼德贵,谁知德贵却是恍若未闻一般,板着一张脸,颇为严肃而平静的守在那,莫说眼睛未乱看,便是连耳朵也未有丝毫要刻意偷听的意思。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得二老爷这般倚重,凭的就是这般粉饰太平的定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前奏 这一日正午,外面太阳大喇喇的暴晒着,那树上的蝉也如同被晒的受不住,嘶声竭力的比着叫。此时绥荣院的人也都热得难受,却还是不得不轻手轻脚的找事做。 二太太俞氏怀了孩子,原本是上下皆高兴的喜事,可如今,他们却是觉得有些苦不堪言了。 眼看着二太太身子越来越显,脾气却是没有从前好了,偶尔从旁伺候时,若是没赶上个好时候,便是再小的错误都得挨好大一通火气。所以如今除了俞氏的乳娘常嬷嬷,也就只有皎月她们这些贴身的大丫头敢在屋里伺候了。 她们这些外面的,主子只要不唤,是没一个人敢轻易在俞氏眼皮下晃荡的。 恰逢这时,宁德院老太太的大丫头锦鸢却是出现在了门口,原本站在廊下等候吩咐的丫头瞧了,忙走上前去,笑着攀谈道:“锦鸢姐姐来了。” 锦鸢原本就受傅老太太喜欢,再加之又极会说话处事,因而在府中的人缘极好,此刻眉眼间带着笑意,稍稍一看那悬了湘妃竹帘的门,随即问道:“二太太可睡了?” “还没有呢,姐姐可是有事来的?” 锦鸢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笑道:“我是替老太太来的,向二太太请皎月一趟。” 丫头们见此,便也不敢轻易耽误锦鸢,忙簇拥着人过去,其中一个早已懂眼的打帘进去向俞氏通报了。 这会子虽叫两个小丫头轮番打着扇,可那细细密密的汗意却是贴着身,丝毫未有减少。 因而俞氏的心情原本是不好的,这会子听人来报锦鸢有事来了,便也不得不给锦鸢几分脸面,稍稍整理了些心绪坐好。 当外面响起了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湘妃竹帘被轻轻打起,随即锦鸢便带着恭顺而体贴的笑意走了进来,懂礼地给俞氏福身下去。 “二太太。” 当她一进门时,便瞧着原本跪在脚踏上的皎月正在替俞氏锤着腿,瞧着她来了,才被俞氏唤起,站在了身边。 此时俞氏眉目间已柔顺了不少,看着眼前的锦鸢,唇角勉强浮起亲和的笑意:“快起吧,外面这么大日头,可是老太太有什么事?” 话说完,俞氏给人递了眼色,当即就有人请锦鸢坐下,随即茶盏便已送到了锦鸢手边。 锦鸢含笑低头接了,随即瞥了眼默然不语的皎月,看向俞氏道:“老太太方才与我们说,眼看着这暑夏一去,便要换季了,府里各位太太姑娘们也该换新衣裙才是。” 俞氏听了,约莫也明白些,随即不缓不急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锦鸢这才问询的看向俞氏身旁的皎月道:“老太太的意思,从前皎月跟着太太您学了不少,是咱们几个院里丫头中难得妥帖的人,因而便想着叫皎月这会子出府,去联系从前为咱们府里做衣裙的绣庒,做好这置办的活。” 锦鸢知道最近俞氏怀着身子,心绪不好,因而这一番话极对俞氏的心意,看着是在夸皎月能干,被老太太看中,其实却是让人觉得,老太太这是觉得俞氏这个媳妇儿教导有方,连身边的人都教的妥帖,才得了她的眼,让她放心。 俞氏听了这话儿,果然唇角原本勉强的笑意要诚然很多,随即挑了挑眼角,看了身旁身姿窈窕的人后,转而看向皎月。 “老太太看得起皎月,是她的福气。” 锦鸢抿笑不语,俞氏随即悠悠道:“好了,皎月,既然老太太如此看重你,你这会子便赶着时间出府,早些把事情办妥帖了,我这里自有常嬷嬷她们伺候。” 皎月闻言微微一动,随即温柔而顺从的一欠身:“是,奴婢这就去。” 俞氏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锦鸢也站起身来,恭谨地一欠身,便看了一眼皎月,再对俞氏道:“老太太那里缺不了人,奴婢也与皎月一同出去,恰好还能将老太太的一些嘱咐与她说说,便不打扰太太您休息了。” 俞氏原本也不想再多说话,如此也正好,便点了点头应了。 眼看着锦鸢携着皎月出去了,俞氏这才眉头一皱,将略为笨重的身子靠回了美人榻上,轻轻拿手揉了揉太阳穴,颇为不耐道:“替我揉揉。” 当锦鸢将一切细节与皎月说清了,便转而向宁德院去了,皎月自然不敢耽误,忙着人备好了车马,就从西角门走了。 皎月原本是个聪明人,这些事情自然也是办的容易,因而也未费太多的功夫,便办了个妥帖。 当她出门走向停候已久的马车时,车夫忙殷勤地替她打了车帘,皎月小心上了马车,正要丢下车帘的那一刻出声吩咐道:“回府吧。” 当她正欲懒怠地丢帘阖眼休息时,便听到座前约莫已三十来岁的车夫陪着笑脸,极为恭顺道:“小的看皎月姑娘今儿忙了一正午,也是辛苦了些,小的看,这不远处就有家不错的酒楼,小的已备了一小桌,倒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可口去暑的小菜,姑娘不若去略坐坐,歇一歇,这也是小的对姑娘您的孝敬。” 皎月闻言,眸中微微一划,随即嘴角牵起了然的笑意,她们这些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从来都是旁的人争相孝敬的对象。 毕竟,能在太太们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除了她们也没有几个了。 皎月略微骄矜的打量了眼前陪着小心,一脸奉承的车马,随即不紧不慢道:“只怕,吃了你的孝敬,便得要为你办个不小的事吧。” 那车夫一听,眸中一亮,随即更为小心谄媚道:“小的哪敢那般不知好歹,只是” 皎月未看他,只淡淡等着后面的话,果然那车夫随即嘿嘿一笑道:“小的有个丫头,如今已然十二了,小家子出来的,自然比不得皎月姑娘您这般容貌气质,也就能看得入眼,小的便想着让小丫头能跟着皎月姑娘您学学见识。” 说着,那车夫颇为谄媚的小心觑了眼皎月的神色,小心补了一句:“小的听闻,前些日子二太太身边的丫头有些调动,三等的丫头里有个空缺,小的便想” 话说到这儿,皎月未动,那车夫却是自己先陪着笑了。 “依皎月姑娘您在主子们面前的体面,那是咱们绥荣院一等的,这样的事情,在皎月姑娘面前,那还不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事。” 皎月原本就自得,如今因着与二房的老爷顾敬昭有着那般不同的秘密关系,便越发自我得意,俨然有了几分姨娘的做派。此刻她听得这车夫的话,颇为受用,随即轻轻挑眼,觉得也算是个有眼力的人。 果然,只沉默了片刻,皎月便懒怠的看了车夫一眼,随即唇角似有若无的一挑:“伶俐的小丫头,总是要给她们些机会的,这件事情,的确不大,我便替你在太太面前说一说罢了。” 话音一落,那车夫简直将她当做半个太太一般,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只差没叩头的了。 “那,小的便先将马车赶到那酒楼去?” 皎月唇角得意的一挑,想着回府又得面对俞氏那般随时可能上火的脾气,活儿也是一波接一波,皎月便想讨个懒,借着出府办事的理由,在外面稍稍歇息下。 反正这样的事,府里的丫头也不是未做过,并不稀奇。如此,她便将这应了。 因着顶着偌大的日头急匆匆跑了一中午,皎月此刻是又热又累,因而不过片刻,便懒懒的眯了过去。 不好意思,昨天写错了,和顾敬昭厮混的应该是皎月,画阑是顾砚锦的贴身丫头,这里标注一下,避免大家看不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水 当马车微微一滞,转动的车轮渐渐停了下来,靠在车壁上睡着了的皎月身子也微微一顿,随即缓缓睁开略有些迷蒙的眼来。 “皎月姑娘,咱们到了。” 车帘外响起那车夫小心翼翼的声音,皎月淡淡揉了揉太阳穴,随即纤手微抬,将车窗上悬着的帘子轻轻挑起一角,随之望去,唇角满意地一勾。 果然是一处不错的酒楼,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可见生意是极好的。 皎月微微倾身,掀开车帘,缓缓走了下去,车夫恭谨而小心地弓着腰,引着皎月走了进去,上了二楼最尽头的雅间门前。 车夫脚步微微一顿,轻轻推开房门,皎月略一打量,倒是个雅致又安静的地方。 一旁的车夫哈着腰陪笑道:“皎月姑娘请进,小的,便不进去了,小的替您在门外守着,您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皎月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人倒还满意,是个聪明人,可惜是个车夫。 当皎月捻裙端着身子走了进去,随即车夫便恭谨地弯腰将门小心翼翼地掩上,随即垂眉顺目的在门外守着。 屋内的布置精巧而静谧,让人觉得十分的惬意,然而,就在皎月眉目一松,正朝那放置各色菜品的桌前走去,打算好好歇息时,入目的人影却是让她身影一僵,几乎是反射性的,皎月心内惊惶的一跳,转身便要疾步朝门外走。 然而当她与门还有两步时,一个身形健实的身影却是猛然闪现,挡在了自己的前面,死死堵住了门口,皎月手中当即一紧,慌张的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书生般清秀的少年,可那眸中却是幽深的慑人。 “皎月,看到我,却是连礼都不行了,难道如今二婶怀了身子,便对你们疏于管教了?” 身后响起少女悠然自在的声音,好似不过随口与她闲话,可此时的皎月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大房与二房如今的关系,她作为俞氏身旁的人,是再明白不过了,大姑娘此刻出现在这儿,绝不会是与她安然叙话来的。 再者,落葵那一夜生不如死的遭遇,恍如夜枭般的惨烈叫声,她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很明显,从宁德院给她派差使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步局,一步一步设好,只等着她一步一步来罢了。 想到这儿,皎月禁不住后脊发凉,攥着的手都微微泛起涔涔的汗意来。 眼前的这个长房大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却是太过狠辣。这一点,旁人不清楚,她却是清楚。 现在的皎月才算是恍然明白过来,她们这样的丫头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好与不好,全凭主子们的一句话罢了。 哪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女。 念到这里,皎月强自镇定,知道自己无从可逃,只得攥了攥手,强撑起身子,随即缓缓转过身来,眉眼间带着恭顺而平静的笑意。 “大姑娘。” 皎月上前来,微微欠身,继而颇为歉意和小心的出声陪着小心。 “奴婢因着是借公差出来偷了个懒,方才见到大姑娘,一时有些惊慌,便犯了错,还请姑娘恕罪,饶了奴婢这一遭。” 看到眼前恭谨而又镇定的皎月,顾砚龄不得不赞一声,的确是个聪明的,知道以退为进,大事化小了。 也是,不然,她又怎么敢去偷俞氏的人。 “起吧。” 少女唇角轻扬,眸中笑意丝毫不减:“不过是些小事,我是琉璃院的人,哪里管得着你们绥荣院去,更何况,府里的人对此事都是默许了的,我又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皎月闻言,眉头禁不住一跳,若是少女此时借机要收拾她,她还觉得放心些,她到底是二太太的人,便是有错,也轮不着大房的姑娘动手。 如此,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侍奉这么多年,俞氏不会下死手,更何况,到时候二老爷顾敬昭必也会帮她的。 可如今,眼前的少女却是丝毫不打算拿这件事拿捏她的样子,她却是觉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更慌了。 她知道,这位大姑娘可不是善心人,不拿这件事处置她,只怕,不是好事。 看到眼前站起的皎月神色上的复杂和纠结,顾砚龄笑而道:“你今日领着差,时间宝贵,我便不与你闲话,直接,开门见山好了。” 听到少女渐渐严肃起来的声音,皎月身子微微一动,小心抬眸,却是正对上少女浅笑嫣然却满怀幽深的眸子。 “如今的我,可是很需要你帮我做点事情的。” 话一说话,少女微一扬颌,身旁一直垂着头默然不语的醅碧便小心走了出来,到了皎月面前时,神色漠然的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平静地递了出来。 皎月瞳孔一缩,看着那小瓷瓶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般,脸色一白,脚下微微有些想要朝后退却。 座上的顾砚龄看到这一幕,唇角微微嗤笑,随即不紧不慢的扬了扬声音:“怎么?你这是想要拒绝?” 皎月闻言,身子一震,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声音不高不低,却是佯装道:“奴婢愚钝,不知大姑娘这是何意?” 少女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轻然笑出声,唇角却渐渐勾起玩味来。 “皎月姑娘这样聪明,哪里会不明白。” 说着,少女轻轻站了起来,掸了掸裙子悠悠然道:“我不过是需要你替我将这瓷瓶里的东西,小心用给二婶,不叫人察觉罢了。” 果然! 皎月闻言脸色更白了些,当即佯装害怕的跪地道:“奴婢不敢,二太太对奴婢极好,奴婢怎敢做出——” 话语说到一半,皎月便转而仰头坚定道:“今日办差偷懒是奴婢的错,今日回去,奴婢自会主动请罚。” 看到跪在那的皎月,俨然一副大义凛然,忠心护主的模样,顾砚龄陡然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讽刺。 “皎月。” 少女满怀笑意的声音渐渐变得清冷,漠然,却也渐渐像是一张网,一点一点,携着无形的压力逼过来。 “你以为,如今你还有与我商量的余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皎月闻声觉得身子越发的凉,却还是紧咬着不松口,她明白,一旦松口应了,做不好,便会要了她的命。 眼前的少女再厉害,如今又有什么把柄能拿捏她?职守其间偷懒?实在不是什么天大要命的事。 想到这儿,皎月的底气也越来越足,虽是语气恭顺,却还扬着头。 “奴婢不敢。” 顾砚龄闻言轻笑,随即一步一步走到皎月的面前,不紧不慢的躬下身子,颇为淡然道:“咱们的皎月姑娘还真是忠心护主,只是,能护主护到二叔的床榻之上——” 几乎是语出的同时,皎月的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没坐下去,此刻那脸更是白的没了一丝血色,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儿。脑子里一片轰然的皎月,耳畔再一次浮起了少女玩笑般缓缓而道的声音。 “这样的忠心,可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 说着,少女轻然直起身,继续不紧不慢道:“听闻如今二婶怀着身子,脾气不好,若是知道了,不晓得可会体谅你这番忠心护主的苦心。” 脚下跪着的人身子渐渐有些发颤,紧紧用一双手默默攥住手下的裙子,继而抬起头,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惶然道:“姑娘这是哪里听到的传言,奴婢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求姑娘明察,奴婢断断不敢啊。” 话音落尽,皎月的耳畔传来少女轻声的冷笑。 “哦?” 顾砚龄淡淡挑起眉头,随即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替你正名好了。” “来,好好替咱们皎月姑娘检查检查身子。” 话音一落,皎月有些不明白的抬头,然而下一刻,两个眸带狠戾的婆子从里间沉沉走了出来,皎月心中腾的一跳,几乎是爬起来便想要朝外跑,然而那两个婆子哪里是吃素的?当即上前一把强拽住了皎月,再加之门前又有宋偃挡着,皎月哪里跑的掉,心里慌急之下,皎月扬声就想叫。 然而,当她还未出声,便被钳住她的婆子给紧紧捂住了嘴,随即死命的将她毫不留情的朝里间拖去。 耳畔响起杂乱的声音,顾砚龄眉头也不颤一下,颇为悠然的坐了回去,不急不慢地品着茶。 皎月哪里知道,在她来之前,顾砚龄便已将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门外的那个车夫就更不可能会来帮她皎月了。 顾砚龄有些不明白,明明已知道是一部死棋了,为什么个个都还要做些无谓的挣扎。 落葵是,皎月也是。 当耳畔再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时,两个婆子已将皎月带了出来,此刻的皎月衣衫不整的被捆着,嘴里堵了帕子,挣扎之下,发髻钗环早已掉了。 守在门口的宋偃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顾砚龄身旁的站着绛朱看了,唇角微不可闻的一勾。 顾砚龄自然将这一幕收在眼里,满意地看了眼宋偃。 不错,的确是个正人君子。 “姑娘,方才奴婢们检查了,皎月已然不是处子之身。” 话音落尽,皎月身子当即瘫软了下来,一旁的两个婆子冷冷垂了眼眸,眸中满是鄙夷与厌恶。 “皎月。” 少女的声音让皎月感觉到此刻的心已凉下去了一半,手脚都不由的颤抖起来,此刻的她只觉得真像是一道雷生生劈了下来,连头皮都是发麻的,发懵的。 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眼前的处境了。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的让她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我一向,喜欢识时务的人。” 少女悠悠然说着,语中渐渐变得有些唏嘘可叹,随即淡淡的抬起一双好看的眼眸。 “可惜了,落葵却不是。” 感觉到皎月越发因为害怕而颤抖起来的身子,顾砚龄语气转而亲和起来,好似是循循善诱的长者一般,满怀关心。 “皎月,你是聪明人,所以,你应该知道,落葵当初是得了老太太几分青眼的人,最后,也不过沦到了那般地步,若是你,又当如何。” 说着,少女淡淡抬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口,这才不徐不疾道:“我如今既然能知道你与二叔的事,这证据,你觉得我会有吗?” 皎月闻言,原本慌乱无措的身子僵滞了。 的确,以眼前这个少女的手段,既然能将落葵收拾的人不人鬼的鬼的,还未得了个恶名,又怎会这般笃定的给自己扣了帽子。 皎月越来越慌起来,她想要理清一切,只可惜顾砚龄却并不给她思索的机会。 “二婶行事如何你应该明白,如今她尚为二叔怀着身子,你却背着她做了这样的事,我想,无需我说,你也该明白,你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顾砚龄看着眼前的皎月,微微顿了顿,安慰般的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二婶能否知道这件事,如今,也只是我一句话罢了。” 四周渐渐寂静下来,皎月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浸溺在寒冷的深潭中一般,要么,溺死在潭底,要么,拼死搏得一线生机。 她知道,自己是定安伯府的人,是二太太的人,她没有落葵那般的身份,一旦二太太要对她下死手,没有人能替她说得上话,更不会说。 如果当前让二太太知道了,她必死无疑,所以她不能眼看着自己走向这一步。 仿佛过了许久一般,皎月的后背渐渐挺直,垂立在两边的手紧紧攥住,一双原本因惶然无措而变得茫然的眸子渐渐坚定下来,一点一点抬起头,她看到了唇角微浮,等待着她的顾砚龄。 渐渐地,她缓缓转向醅碧手中的瓷瓶,复杂的神色渐渐变得孤注一掷。 “奴婢——愿听大姑娘吩咐。” 几乎是穷尽了全身的力气,皎月狠狠将这一句话咬了出来。 座上的少女好似预料之中一般,颇为淡然的笑看了醅碧一眼,醅碧弯下腰,将瓷瓶递过去。 皎月只迟疑了一刻,下一刻,便伸出手来,将瓷瓶取过,狠狠攥紧手中。 顾砚龄满意地唇角一勾,其实,她并没有证据罢了,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毕竟,人心是脆弱的,尤其,是心虚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阴谋的开始 一阵秋雨一阵凉,当淅淅沥沥的如丝细雨伴随着秋风落下时,暑夏的热意顿然被一扫而去,原本还穿着薄纱轻衫的人不知不觉间都添上了褙子,换了秋服。而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似乎也一夜之间都消弭了。 此时桂花坊内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被秋雨洗刷的格外清凉幽静,短墙内的白色重瓣木槿被雨水轻轻打落,一瓣瓣杯口大的白色花朵犹带着露珠,落在树下,淡淡沾上了泥香。 三月挽着寻常妇人的圆髻,着一身胭脂色绣芙蓉边的裙子,外罩了一件花青色的挑花褙子,一手轻轻挑着下颌,偏头透过支起的步步紧支摘窗,看到雨水从瓦檐上落下,像是连成线的垂珠帘一般,窸窸窣窣落在地上,轻轻砸出透明而凉爽的水花。 “这香薰的再浓一些。” 三月闻言温柔的转过头,只见两个小丫头手持熏香暖炉的手柄,一寸一寸的熏烤着挂在楠木施上的一套酞青蓝齐胸绫裙,而站在一旁白忠的媳妇儿刘氏,似是不满意的指挥着,最后干脆轻手夺过其中一个丫头手中的暖炉,随即一点一点,极为轻车熟路的将衣裙从里到外熏的极为细密。 三月唇角几不可察的一勾,随即缓缓低下颌,看着已经凸显出的身形,不由拿手轻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低垂下的眸中,渐渐氤氲着幽深的笑意。 等了这么久,她的孩子,也是该见见自己的祖父,祖母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随即撒花软帘轻轻被掀起,守在外屋的小丫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唯恐惊扰了屋内的人。 “三月姑娘,方才老爷身边的人提前来说了,老爷就快要过来了。” 话音落尽,原本在小心翼翼熏衣的刘氏手中一顿,随即眸中一亮,几乎是同时转而看向对面坐着的三月,而三月此刻也恰好看了过来,二人眼神交汇,随即心领神会的一笑。 “知道了,你下去吧。” 三月微微侧首,轻然出声打发了那个丫头,此时的刘氏瞥了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随即将那手中的暖炉递了回去,也低沉着声音道:“你们也下去吧,有我伺候姑娘更衣就是了,老爷要来了,你们早些去备好热茶,饭菜来。” 那两个小丫头闻声,忙低眉顺目的欠身应了,随即将手中的熏衣手柄暖炉一同带了下去。 待屋内寂静下来,三月左手扶着炕桌,右手轻轻扶着后腰,一点一点小心的要站起来。 一旁的刘氏看见了,急忙上前亲自环住三月的身子,小心翼翼扶起三月起身道:“哎哟,我的姑娘,您以后要起身便唤我们来,可别自己使力。” 三月闻言唇瓣启笑,随即安慰般抚了抚刘氏搀扶自己的手温言道:“不是我说,婶子太小心了些,大夫不也说了,我腹中的胎象极好,平日里也该走走,转转,莫要太懒怠了,否则生产时反倒要吃苦头。” 刘氏听了,不好意思的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眼看着姑娘婶子越发重了,老爷又这么看重您和腹中的小主子,我哪里敢真的放下心来叫姑娘自己动手。” 刘氏的话说的既真心也殷勤,三月也不再多劝,刘氏便已然扶着三月绕过六扇四大美人图的屏风,随即道:“我去替姑娘将衣裙拿来给您换上。” 见眼前的娇弱美人点了头,刘氏这才出去取了衣裙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三月那凸显的肚子,将衣裙里里外外都换了个彻底。 当一切穿戴整齐,一股浓郁香馥的木槿花香味丝丝扣扣的萦绕鼻尖,久久不能退散。 三月微微抬起右手,手指轻轻屈着,压住了袖口,随即置于鼻尖轻轻一嗅,顿时觉得心旷神怡的紧。 就在这时,外间渐渐响起了脚步声,三月与刘氏略一对视,刘氏随即便扶着三月缓缓朝外间走。 人才刚走到外间,软帘便再一次被掀开,身穿常服的顾敬之大步走了进来,当一看到被刘氏搀着的三月,脚下的步子顿时又急了许多,连连走上前来,一手小心揽住三月的后腰,一手握住三月温软的手,极为小心翼翼道:“日后我来了,你也莫起身,坐着等我便是,何必起来受累。” 听到满怀关切的嘱咐声,三月唇角温柔的漾着笑意,随即摇了摇头道:“老爷您与婶子一样,都太小心了,走几步也不妨的,更何况,三月听到您来了,便坐不住了,起身迎,也是三月愿意的。” 女儿家温软而糯的声音在耳畔轻柔响起,叫顾敬之微微一顿,随即便觉得这满含缱绻的话语好似一双极柔的手,抚平了他一日公务的繁累。 顾敬之微微低颌,三月柔和而娇媚的侧颜落入眼中,叫他不由心下感动,随即情不自禁的转而将那娇柔的人儿搂入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顾敬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三月轻柔的偏头枕在顾敬之怀中,听到这一句,唇角微不可闻的轻轻勾起。 而此刻守在屋内的白忠和刘氏默然相觑一眼,随即极为懂眼的悄悄退了下去,将门轻轻掩上,给屋内的两人一个安静的地方。 当顾敬之小心扶着三月坐下时,鼻尖微微一动,似是在轻嗅什么,随即唇边扬起笑意道:“怎么这么香。” 怀中的美人儿巧笑嫣然,语中带着南方独有的吴侬软语道:“以前熏得淡,最近也不知怎么,总是觉得熏香舒服,好像连腹中的孩子都喜欢,夜里没那么折腾,叫我好睡的多,因而我便叫她们熏的浓了一些。” 话说完,三月温柔的抬起下颌,看着怀抱自己的顾敬之道:“老爷,是不喜欢么?” “没有。” 几乎是同时,顾敬之脱口而出,随即小心翼翼避开三月的肚子,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我很喜欢。” 顾敬之伏在怀中人的耳畔轻轻说了这句话,随即唇角的笑意更为温柔道:“我知道你喜欢木槿,日后我便亲手为你植上一片木槿。” “真的?” 怀中的人儿闻言轻轻一动,一向温柔的眸子浮起一丝少女才有的狡黠笑道:“三月可是记住老爷的话了,就是腹中的孩子也听到了,老爷可不许诳我。” 听到这样俏皮的话,顾敬之也不由朗声而笑,手中摸着三月柔顺的发鬓道:“真的。” 感受到怀中的人儿似是满意地靠在自己胸前,两手揽住了自己的腰际,颇为依赖般。 顾敬之心下觉得极为温暖,有那么一刻,他恍然觉得这里仿佛才是他的家。 有浮散花香的木槿,有一个永远在等着他,对他温声软语的三月,还有他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若是可以,他多想永远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兆 十月的秋风仿似一夜间便吹黄了枝头碧绿欲滴的嫩叶,枯黄的叶子斑驳的爬着几抹绿色的斑痕,悠悠间随风打个旋儿,便落在地上,车轮轻轻碾过,碎了一地的叶渣。 月色笼入薄雾中,隐隐泛着晦暗的光芒,此刻已过了酉时,偌大的定国公府罩在夜幕之下,分外宁静,而其间的绥荣院,更是安静的异常。 院中只有值守的下人默然不语的站在那儿,随时候着屋内的差遣。 身形已越发凸显的俞氏懒懒地躺靠在美人榻上,穿着宽松广袖的玉色衣裙,外面套了件刚没过膝处的直领对襟披风。(注:非斗篷样式,室内室外皆可穿,流行于明代,相当于褙子。)一双美眸微微阖着,左手轻轻抵着额际,整个人似乎都圆润丰满了许多,可见在孕期也是保养滋补了不少。 然而若是仔细透过灯下去看,便会瞧出俞氏的脸色微微有些泛黄,黯淡。 常嬷嬷与皎月小心站在两旁,眼观眼,心观心,不敢轻易出声,其他的人更是默然不语,默默埋着头,恨不得旁人都看不见自己。 只有一个二等的丫头正跪在俞氏的脚踏上,手中捏着一柄小玉滚轮,小心翼翼地推滚着俞氏因孕期而浮肿的小腿,低眉敛目间,便能看出她微微倾着的身子紧绷成一条直线,两只手微微有些细微的颤动。 恰在这时,俞氏许是觉得姿势有些累了,便微微动了动腿,小丫头一时不妨,给惊的手中一颤,那小玉滚轮便不小心碰到了俞氏的小腿,随即便听到轻“嘶”的一个声音,那丫头身子猛地一僵,身子颤抖的更为厉害了,脸色似乎因怕极了而微微发白,唇瓣更是少了几分血色。 “啪——” 一个清脆而凌厉的响声突然打破屋内的宁静,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俞氏此刻微微撑着手半坐起,脸色可怖极了,一双眸子犹如寒刃一般剜心。 那丫头被打的一懵,感觉到脸上的灼热与疼痛,连去捂都来不及,当即跪着向后膝行几步,以头触地的哭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太太饶命——” 众人包括皎月在内,都不敢蹚进这祸水,紧紧抿着嘴,含下颌,仿佛没看见,没听见一般。 眼看着俞氏抿着盛怒的嘴唇微微一动,一旁的常嬷嬷连忙走出来陪着小心道:“太太莫要生气,为了这么个下贱的丫头动了胎气不值得。” 话一说完,常嬷嬷转而剜了那丫头一眼,脸色一沉,怒而呵斥道:“没轻没重的丫头,太太如今怀着身子,禁得起你这般疏忽,还不快滚下去!” 常嬷嬷说完,转而陪着笑脸的看向俞氏,哪知一低头却是正对上俞氏幽深的眸子,不由心下一颤,暗暗怪自己多事。 “如今我绥荣院,是常嬷嬷当家了,我的话,只怕还没有常嬷嬷管用了吧。” 俞氏看似百无聊赖的由着皎月扶坐起来,闲话般的说着话,却是足以让常嬷嬷后脊发了凉。 “奴婢不敢,是奴婢多嘴了。” 俞氏一双眸子静静盯着常嬷嬷,屋内顿时寂静下来,连那丫头都紧紧闭着嘴,不敢哭出声来,此刻仿佛雷雨前的乌云裹着沉闷压下来,罩的人快窒息了。 额际的冷汗一颗颗的往下坠,后背的衫子都快浸湿透了,常嬷嬷不敢轻易抬手去抹。 恰在这时,一个细微而小心的声音响在门外,微微打开帘,看到这一幕的外屋小丫头微微一僵,随即将头埋的更深了些,极为紧张道:“太太,老爷就要过来了。” 俞氏的脸色微微好了些,但嘴角却仍是抿着未消褪的怒气,冷冷地扫了常嬷嬷一眼,这才落在那个犯错的丫头身上。 “赏下十板子,拖远点。” 那丫头惊得发颤,瘫坐在地上,被人给拉了下去,可旁的人却是微微舒了口气。 要知道,若不是顾忌着老爷要来,那丫头便是被打死都不是不可能的。 俞氏淡淡整了整裙子,坐直,看了眼一旁的常嬷嬷,语中多有警醒道:“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站在一旁的常嬷嬷身子一僵,随即忙低颌道:“奴婢知错了。” 当顾敬昭进来时,便觉得屋里气氛有些不对,扫了眼众人紧张小心的神色,便知道今日俞氏又发了火气,眉头微微一皱,倒也没说什么。 看到俞氏越发臃肿的身子,顾敬昭脸色瞬间变得温柔,上前扶着俞氏小心坐下,语中紧张道:“以后不用起身了。” 听到顾敬昭这样说,俞氏脸色好了很多,唇角淡淡浮起了笑意,随即点了点头。 待将俞氏安坐好了,顾敬昭这才起身转而朝一桌之隔的位子去,而恰好,皎月正站在那位子的旁边侍立着。 因而,顾敬昭入座间,几不可察的看了眼身边,这一眼,看的皎月更是含羞带俏,一双手轻轻交握着,泛热的脸微微低下去。 顾敬昭坐定后,轻轻撩袍,这才转而看向俞氏,语中不乏关心道:“我看你最近脸色似乎不大好,一会儿便着人瞧瞧,下人们不懂事,便叫常嬷嬷她们去说,莫叫你为了她们淘神。” 原本俞氏听着前面倒还舒心,可听到后半句时,便觉得那无名的火蹭的往上一冒。 这话看似向着她,却分明是在说她无理取闹。 俞氏眉头一沉,站在一旁的常嬷嬷当即一凛,知道不对劲了,可又不敢轻易再说话。 眼见着俞氏嘴唇微微一动要说什么,奉茶的大丫头皎兰刚好走了进来,眼见着俞氏将到了嘴边的话似乎又掩了回去,一旁的常嬷嬷这才放了心。 而顾敬昭方才在府外应酬时,原本多饮了些,自然也没瞧见这边的变化,眼看着奉茶的上来,嘴中便更觉得干渴了几分,因而也未等皎兰将茶放在案上,便伸手去接。 那皎兰一时不妨,在顾敬昭接茶盏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顾敬昭的手,顾敬昭倒并未察觉什么,拂了拂茶水面,便啜饮了一口,随即眼也未抬,只淡淡赞了一句:“茶泡的不错。” 皎兰见得了主子的肯定,自然唇角抿着微微的笑意。 一旁的俞氏将这一幕瞧进眼里,当即觉得原本被压下去的火气犹如烈火烹油般,再也忍不住了。 “到底是茶不错,还是人不错。” 听到身旁俞氏满含深意的话语,手执茶盏的顾敬昭眉头微微一蹙,转而看向俞氏那耐人寻味的眸子,心下当即有些不快,但到底念着俞氏如今替自己怀着孩子,敏感多疑是有的,因而将眸中的怒意淡淡敛下去,唇角含着抚慰的笑意,先看了眼茶道:“茶好。” 说着,顾敬昭又转而含笑看着俞氏道:“人更好。” 这话原本是在夸赞俞氏,若放在平日里,顾敬昭肯这般低下头来哄俞氏,已是难得,毕竟,顾敬昭不是顾敬之这个事事都能将就的三弟,俞氏再厉害,在顾敬昭面前也向来是端庄大方的。 因而一旁的常嬷嬷舒了口气,老爷不在这个时候与太太置气就好,想必太太也能放下脾气些。 然而,当常嬷嬷抬头小心觑时,却见俞氏嘴边噙着冷冷的笑意,竟是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含着几分嘲讽。 “我看,我这个旧人,怕是比不上这些新人吧。” 俞氏说着话,一双美眸却是生生棱了皎兰一眼。 从前俞氏哪里这般不予他面子过,顾敬昭当即眸中一冷,嘴边的笑意生生给沉了下去。 “阿语。” 听到顾敬昭强压怒气的提醒声,俞氏非但未降下火气,反倒是越烧越烈,眸中满含愠怒的斜向皎兰。 “现在,你是要为这么一个婢子与我生气么?” 皎兰当即吓得身子一抖,跪在地上打颤,而顾敬昭闻言眉目一凛,猛然坐起道:“你何时变得这般无理取闹了!” 见顾敬昭如此发怒,俞氏也未有变化,反倒也起身看着顾敬昭冷笑道:“是我说到你们心坎儿上了吧。” “你!” 顾敬昭几乎被气的要怒指,但看着俞氏凸显的身形,终究捏了捏拳,忍了下去。却是话也未再与俞氏说半句,转身拂袖而去。 软帘被顾敬昭摔得极响,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俞氏站在那,手中攥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当凌厉的目光触及到打颤的皎兰时,眸中几乎是要迸发的怒意。 “哐当——” 俞氏猛地将桌上的瓷盏拂出去,恰好砸在皎兰的额头上,随即炸开一地的碎片,飞溅向四周。 皎兰当即惊叫出声,随即便有微热的血沿着额际留下来,众人哪里见过俞氏发这么大的火,也是身子一震,而皎兰就那般被吓得晕倒过去。 常嬷嬷见此,急忙上前扶过俞氏的手,待打量俞氏未有事时,这才射向晕过去的皎兰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拉下去?” 众人被斥的身子一震,急忙将皎兰带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了俞氏,常嬷嬷和皎月三人。 “都给我下去!” 原本惊楞的手都发僵的皎月被俞氏的声音震的一抖,随即与常嬷嬷对视,常嬷嬷原本想劝上两句,但当碰到俞氏冷厉的目光,当即将话咽了下去,与皎月退了出去。 当踏出屋子的那一刻,便像是从让人窒息的水下浮出来一般,皎月不由松了一口气。而她的耳畔,却是响起了常嬷嬷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太太这是怎么了,这半月来,火气越发上来了,从前怀三姑娘时,也未这般过啊。” 听到常嬷嬷的疑问,皎月藏在袖下的手微微一紧,随即也颇为忧愁道:“许是太太将这一胎看的太过重要,心里的苦都憋着的,毕竟——太太的年岁不像从前了。” 皎月说到最后,话语小心地压低了许多,话虽不敬,但却是有道理,相对于那些少女而言,俞氏的确是年岁大了,常嬷嬷闻言像是赞同般点了点头,转而看了眼门前垂着的软帘唏嘘道:“太太也是不易,咱们,就多上心些。” 皎月微微颔首,常嬷嬷便不再说话。 此时的皎月手中却是微微发虚,感觉到手中的凉意,皎月手中不由交握着。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俞氏火气越发大,脾气越发不好的缘故是什么。 原本的她,以为琉璃院给的药,该是要除了俞氏腹中的孩子。 当她发现并不是时,也算舒了一口气,原本的负罪感也低了许多。 可方才,当她看到皎兰的遭遇时,那种负罪感便消失殆尽了。 她很清楚,今日若换做她,让俞氏知道她与老爷的关系时,只怕当场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与俞氏,在她接过那瓶药时,便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念到此,皎月眸中一凛,含着几分狠意。 正当此时,屋内骤然响起俞氏压低的叫声,随即便听到俞氏几乎喘息不上来的在唤人进去,听起来既凄厉又可怕。 常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冲了进去,皎月怔了一瞬,眸中微微氤氲着一抹深意,这才跟着也冲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烧艾 当常嬷嬷与皎月先后赶进屋内,便看到俞氏似乎极为痛苦的趴坐在榻上,一双手紧张而颤抖的护着凸显的小腹,原本有些晦暗的脸色此刻却是惨白,眉目近似扭曲,额际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将碎发都浸湿黏在鬓边。 常嬷嬷当即惊的魂都快丢了,一个步子冲上去扶住俞氏,语中因着害怕和紧张而变得颤抖,急促。 “太太,太太这是怎么了” 此刻的俞氏紧紧咬住唇,仿佛这样便能缓解压制痛苦一般,然而即便她的唇瓣都要被咬裂了,那腹中如撕裂打绞般的痛苦仍旧没有丝毫的减少,反倒越发疼的钻心。 俞氏一把紧紧攥住常嬷嬷的手,指甲死死抠进常嬷嬷的皮肉里,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吐出几个字来。 “我肚子疼” 说话间,俞氏几乎是痛的上气接不来下气了,当听到俞氏因克制而咬字不清的话语时,常嬷嬷心里猛地一颤,几乎是脑中轰然一响,连身子都瞬间凉了下来。 常嬷嬷瞪大了眸子,随即倏然转过头看向皎月,发麻的嘴唇微微一动,当即喊道:“快,快叫大夫!” 皎月得了吩咐,见俞氏如此,也不敢耽误,连礼都忘了行,便急忙出去了。 回头间,常嬷嬷看到俞氏因绞痛,手中忍不住的攥住衣裙时,担心俞氏不小心伤了腹中的孩子,因而也是浸着一身汗的伸出手,扶住俞氏紧绷的手。 “太太,你若疼了便攥奴婢的手吧,千万莫伤了自个儿。” 话音一落,俞氏便将所有的力都倾注在常嬷嬷手臂上,几乎攥出几条血印子来。 然而此刻的她丝毫来不及去察觉这疼痛,打她进屋来,她的心便悬着未放下过。 太太的这一胎对于老爷,老太太,甚至是太太自己有多重要,她再明白不过了。 一旦这个孩子今日出了半点事,今日绥荣院的人,一个都逃不过。 常嬷嬷扶着俞氏的手渐渐发冷,心中越发焦灼不安,只希望大夫快些来。 感觉像是过了许久一般,软帘被猛地掀开,皎月随即便急匆匆的领着大夫跟了进来。 几乎连脚都未沾地,常嬷嬷猛地抬起头,急忙唤起了欲行礼的大夫焦灼道:“这会子别管这些虚礼了,方才太太说肚子疼,竟是受不住疼过去了。” 那徐大夫闻言惊惶的看过去,果然俞氏此刻已阖眼躺在那,看似是睡着了,可那异样虚弱的脸色却是叫人一惊。 徐大夫顿时不敢耽误,急忙上前去替俞氏诊脉。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常嬷嬷与皎月都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出,唯恐打扰了什么一般。 然而,徐大夫隔着丝帕搭脉未多久,眉头便渐渐紧锁起来,面色也变得越发难看,那严肃而凝重的表情看的一旁的常嬷嬷心里也是“咯噔”一声,越来越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徐大夫的手松了下来,取出针包来,小心翼翼地对俞氏施了针,随即拿帕子擦了擦自个儿头上的汗,表情越发不好了些。 “徐大夫,太太这” 常嬷嬷明明连心都跟着在抖了,却还是强自镇定的问出声来。 徐大夫默然的顿了半晌,随即凝眉轻轻摇了摇头,嘴唇翕合,正欲说话,躺在榻上的俞氏却是忽然动了动,紧阖的眼渐渐睁开来。 当目光触及到近前的徐大夫时,俞氏第一反应去护住突显的小腹,当感觉到腹部未有消下去时,不由舒了一口气,但当瞧出徐大夫异样的脸色时,俞氏心下也猛地一沉,当即便要急着坐起。 但到底方才的腹痛伤了元气,俞氏因为力度太大而扯得疼痛出声,常嬷嬷和皎月当即小心上去扶,在俞氏身后垫上了软枕。 当俞氏被安置躺好,也不顾小腹隐隐的难受,一双眸子只紧紧盯着徐大夫,手中紧攥着坐下的锦褥焦急道:“徐大夫,我的孩子如何了。” 徐大夫眉头不由一皱,原本在斟酌语句,但当他一抬头正碰上俞氏慑人的目光时,不由一慌,语中略显紧张。 “太太,是因心绪不宁,过于激动焦虑而动了胎气,母子本一体,太太腹中的孩子难免也感觉到了,才会” “说重点!” 听到俞氏骤然的呵斥,徐大夫微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琢磨道:“方才我为太太请脉,发现太太的胎像有些不稳。” 说到这儿,徐大夫小心觑了眼,只见近前的俞氏脸色一白,身子也顿时僵了下来,徐大夫连忙垂下眼,只能硬着头皮斟酌道:“太太时常处于这样激动,易怒的情况下,很容易伤了腹中胎儿,若是后面仍不得缓解。” 听到徐大夫语中一顿,俞氏原本紧缩的瞳孔骤然瞪开,紧紧摄住徐大夫道:“会怎么样?” 徐大夫垂着的头压得更低了些,略微咽了咽,随即更为陪着小心道:“只怕,长期下去,会导致胎儿生下来时,在身体上有某些残缺,甚至,会导致小产” 徐大夫的话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万里冰封的河面上,表面的平静渐渐被打破,碎裂,而冰下无法遏制的激流却是即将喷薄而出。 “你说什么?” 俞氏一双手如探入冰水中般冷的刺骨,几乎是咬着牙问出声来。 徐大夫被惊的一怔,略为宽大的衣袍下,是微微颤抖的身子。 一旁的皎月闻言心下猛地一抽,似乎渐渐明白了琉璃院的用意,或者说,是大姑娘的用意。 一个公府出生的孩子,即便是个嫡子,若是身体上有了残缺,便只会是如同废物一般的存在,甚至,是整个顾家的耻辱。 若是俞氏因为自己控制不住易怒的性子而小产,便更是怨不得人,不仅不会惹人怜悯,反而会叫老太太更为不喜。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俞氏都是不利的,而大房,不仅因此暗暗打压了二房,更是丝毫不会受到旁人的怀疑。 毕竟,在旁人的眼中,俞氏的脾性,又如何是旁人能左右的,更何况,连大夫都说,孕妇在孕期焦灼易躁是常有的。 皎月念及此,紧攥着手,将头垂的更低,默然不语,一旁的常嬷嬷却是越发被吓得懵了,只觉得牙齿都在颤抖了。 “徐大夫,那可还有什么办法?您可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太太的这个孩子啊。” 听到常嬷嬷近乎要跪地的请求,徐大夫想叹一口气,却是不敢,只得生生顶着俞氏瘆人的目光,小心翼翼道:“如今,只能用烧艾的法子,替太太保胎,但是,直到生产前,太太都不能再如今天这般情绪波动了,否则” 徐大夫话没有再说下去,众人却是明白了,屋内寂静的异常,三个人不由都默默看向俞氏,俞氏手中紧攥着褥子,怔了许久,终究有些无力的松下来,随即摆了摆手虚弱道:“去准备吧。” 徐大夫几乎是得了赦免一般,急忙应声出去准备烧艾的东西,皎月则也寻了帮忙的借口跟了出去。 看到俞氏有些涣散的眼神,常嬷嬷不由觉得难过,只得压制住喉中的哽咽劝慰道:“太太,徐大夫既是这样说,便不会有事的,您如今要放宽了心,好好养胎才是。” 常嬷嬷的话语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俞氏含住眸中欲出的泪,抚上常嬷嬷的手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嬷嬷,这个孩子,是我的命。” 常嬷嬷闻言心下动容,不由也红了眼,随即点着头,语中不断的安慰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机会来了 沁祥院。 屋外秋风渐起,吹得庭院中的落叶轻轻卷起,打了个旋儿,随即拂满了庭前。 此刻屋内,秦氏正与两个姨娘闲说着话,璎珞则陪在一旁抿笑听着,说的正在兴致上,便听得外面响起细碎而杂乱的脚步声,随即门口的丫头便道:“老爷来了。” 秦氏闻声,便随之缄口,看向软帘处,两个姨娘也早已规矩的站起身来,两手搭于前,埋头候着。 软帘轻轻被掀开,顾敬之大步走了进来,当看到两个姨娘时只微微一顿,便进而走至秦氏一桌之隔的位子撩袍坐下。 “老爷。” 两个姨娘低眉顺目的欠身行了礼,顾敬之淡淡扫了眼,只“嗯”了一声,便有丫头恭谨地奉上茶来。 顾敬之抬手接过时,秦氏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轻轻一蹙,随即默然的打量了眼顾敬之。 顾敬之却是丝毫未察觉出这抹目光,只优哉游哉的抬手将茶递至嘴边啜饮了一口。 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两个姨娘杵在那一时有些尴尬,便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我们便不打扰老爷,太太歇息,先回去了。” 顾敬之点了点头,两个姨娘却是没动,又转而看向秦氏,直到秦氏淡淡点颌,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这一幕收入顾敬之眼中,不由觉得有些刺目,眸中闪过一丝不快,扫了眼身旁下巴总是微扬的秦氏,终究没说什么。 “老爷近日里,回来的有些晚,可是府衙里忙着的?” 秦氏一边说着话,眼角一边瞥向顾敬之,眸中微微带着一丝审度。 顾敬之微微一顿,却是头也未回的点了点头,随即淡然道:“前些日子府衙忙,不过今日,我是与工部的许大人他们在外面多喝了几杯。” “哦?” 秦氏闻言似是来了兴致,不由抓了颗松子儿剥着随意问道:“去哪喝的?” “还能是哪儿,不过是醉景楼罢了。” 秦氏嘴角勾起玩味的一笑,可那笑中却是隐隐带着冷意。 顾敬之也懒怠于同秦氏说这些,便起身拂了拂锦袍道:“好了,我原本是过来看看你,这会子我也有些乏了,你也早些歇息。” 说着话,顾敬之又转而看向一旁伺候着的白忠道:“着人准备着,我要沐浴。” 白忠连忙应声出去了,顾敬之转而也朝外走,谁知秦氏却是直着背坐在那儿,丝毫未有起身相送的意思,顾敬之嘴角不豫的一沉,便冷淡的掀帘走了。 软帘轻微作响,屋内顿时陷入宁静,一旁的璎珞等人觑了眼秦氏,都不敢轻易说话,微微低下头去。 此刻坐在那儿的秦氏分外平静,可一双眸子却是渐渐眯起,嘴角也微微扯起一丝嘲讽。 “去把何荣给我叫来。” 璎珞闻言微微一怔,急忙示意身边的人去唤,随即更为小心起来。 何荣是太太从娘家陪嫁过来的,更是太太一直倚重的外院。太太将他从外院唤来,那便是有事情要吩咐了。 果然,当何荣急匆匆从外面赶紧来,秦氏淡淡饮了一口茶,嘴角扯着一丝玩味道:“我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嘱你,你只这几日给我好好盯着老爷和他身边的白忠,给我盯仔细些,老爷日日里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逗留了多久,都给我记清楚了,回来一字不漏的回给我,明白了?” 何荣微微一怔,当触及到秦氏的眼神时,当即领悟颔首道:“小的知道了。” 秦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你去吧,我可等着你的消息。” 待何荣掀帘出去了,璎珞忙上前给秦氏添了茶,随即极为懂眼色的给秦氏按起太阳穴来。 秦氏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微微合上眼睛,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嘲讽来。 “你们的二老爷现在是能耐了,连诓人都不需细想,张口就能来了。” 璎珞手中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小心按揉着,语中犹豫道:“太太是觉得,老爷方才没说实话?” 秦氏闻言冷哼一声,挑起一抹冷笑来:“实话?醉景楼是什么地方?是正经吃饭的地儿,哪里能让他沾了那一身女人香回来?” 听到秦氏语中带着怒气,璎珞没敢回话,手中的力道更谨慎了些,秦氏将坐起的身子懒懒松和了下去,语中的冷淡与嘲讽却是丝毫不减。 “那一股子味道,打他进屋我就闻着了,那香味我未用过,芸儿和蕙香更未用过,除了是外面那些野狐狸,还能是谁的?”(注:芸儿和惠香是顾敬之两个姨娘以前做丫鬟的名字。) 说到这儿,秦氏冷笑一声,语中带着几分狠意:“若是我猜测错了便罢了,若我猜测的事真的,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了去!” 感受到秦氏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厉色,众人都不敢再说话,随即缩了缩脖子,小心地在里面陪侍着。 这厢,琉璃院却是颇为惬意。 醅碧坐在窗下低含着头绣着针线,芸苓则与落红玩起了九连环,两个人笑晏晏的,好似什么稀奇玩意儿一样,将那一环套一环的九连环摆弄的叮当作响。 盘腿坐在炕沿儿边的顾砚龄原本在顾自下棋,听到这声音,不由抬头瞟了一眼,随即也纵容的一笑,摇了摇头,复又埋下头,轻轻按上一子。 正在此时,绛朱轻声打帘走了进来,随即顿了一下。 顾砚龄与醅碧都闻声抬起头来,却见绛朱未有说话的意思,坐在一旁的芸苓和落红当即明白过来,收起了手中的九连环,退了出去。 顾砚龄满意地点头,随即看向醅碧笑道:“你倒是把她们教的仔细。” 醅碧抿笑不语,绛朱随即走近,这才微微弯腰,在顾砚龄耳畔轻语道:“姑娘,方才听宋偃悄悄来报,二太太似乎今日有些不好,不仅处置了个丫头,还与二老爷发了好一大通脾气,连徐大夫都惊动去了。” 少女闻言未说话,一双美眸却是饶有兴致的挑起,示意绛朱说下去。 绛朱扫了软帘处一眼,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听说,二太太已经在烧艾了。” 话音一落,对面的醅碧手中微微一顿,顾砚龄却是眸中划过一丝慵懒的笑意,摩挲着手中的那枚黑棋心情颇好道:“告诉三月,机会来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设局(上) 辗转间,京陵便入了渐冷的深秋。 因着连下了几日的绵绵细雨,湿润的腐叶混在泥土中,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总是似有如无的萦绕在鼻尖。透过支起的窗户看向外面,雾霭霭的天空中沉沉的压着层层阴云,让人的心都不由蒙上了一层压抑,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 此刻沁祥院里颇为安静,屋外的丫头婆子正在自行洒扫,恰在这时,便见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仔细一瞧,便知道是三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仆从,何荣。 屋内的秦氏此刻慵懒地靠在引枕上,因着暖炕烘烘的热意,不由有些昏昏欲睡,左手枕着头,正阖了眼歇息。 当听到何荣来请安,秦氏一双眸子登时睁开,随即撑着手起身,整了整鬓边的簪子道:“让他进来。” 当何荣打了软帘进来,便恭谨地上前利利索索的行了礼。 秦氏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在何荣直起身子时,秦氏转而看向身旁的璎珞,微微抬了抬颌,璎珞随即会意地命人搬来了锦杌,劝了何荣坐下。 待何荣恭恭敬敬的颔首应了,璎珞便扫了屋内一眼淡淡道:“都下去吧。” 屋内的人顿时明白何荣这是有话要说,不敢多耽误,连忙小心退了出去。 当乌压压的人退散出去,秦氏状似舒服地左手肘枕在引枕上,看着何荣道:“说吧。” 何荣随即领命颔首,扫了眼软帘外,这才压低声音道:“回太太话,这一个月来,小的一直按着您的话,跟着三老爷和白忠,小的发现——” 何荣说到这儿,眉头微皱略微思索了下,继续道:“老爷平日里除了在府衙里,就是与朝中几位大人在外喝酒,倒没什么奇怪之处。” 秦氏听到此,眸中渐渐松了一下,然而何荣的下一句话,却是叫她登时精神一凛,美眸渐眯起来。 “但有一点小的觉得奇怪,老爷似乎每隔个两三日,便会只带着白忠去城中桂花坊的一处宅院里。” 秦氏听到此,眸中浮起一抹深意,语气缓而沉。 “他去那里做什么,可瞧出是哪家的人?” 何荣摇了摇头,随即垂下颌斟酌道:“老爷去时,都是从后门入的,除了开门的,并未有出门来接的人。” 秦氏眸中渐冷,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拿茶盖一下又一下的轻拂着升起热气的茶汤,发出细微而沉重的声音。 “那你瞧着,老爷每回进去,要逗留多久。” 何荣闻言微微思索了下,继而更加陪着小心道:“约莫有一个时辰,有时会更长一些。” “哐当——” 秦氏手中淡淡一松,茶盖落在茶盏口上,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叫何荣和璎珞都身形一震,更是缄默不语。 秦氏唇角咧起冷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好呀,他倒是能耐了,我倒要看看,他在那藏了个什么宝贝。” 话一说完,秦氏眸中一狠,闪过凌冽的寒意,随即吐出两个字。 “备车!” 当璎珞将秦氏小心扶上了车,便谨慎的陪在车内不敢轻易吱声,车内一片死寂,秦氏看似阖着眼是在休养,可她却知道,这不过是山雨欲来之势。因而身形不由有些拘谨,只能听得车外何荣赶车的声音。 约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了何荣的声音。 “太太,咱们到了。” 秦氏眸中微敛,随即由着璎珞扶下车,便见自己已然站在一家宅院的后门处。 顾敬之是越发厉害了,竟然将人给她藏在离定国府这般近的地方,难怪顾敬之每日并未怎么耽误回府的时辰,倒是叫她险些未察觉出来。 秦氏眸中划过一丝厉色,扶着璎珞的手昂首走上去,对何荣轻一扬颌,何荣忙亲手拍了拍门。 约莫过了片刻,门后响起一个小厮的声音。 “谁?” 何荣转而收到秦氏的眼神,当即道:“老爷的人。” 门后略微顿了一下,随即响起了细索的声音。 随着“吱呀——”一声拖长的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儿。 门后的人拿眼从缝儿里稍瞧了一眼,一看到眼生的何荣和盛气凌人的秦氏,当即觉得不对劲,转手就要关门。 何荣哪里等他的动作,收到秦氏凌厉的眸子,抬脚就将门踹开,将那小厮踹的一个背子坐下去。 “狗东西!连咱们三太太都敢拒,不想要命了?” 何荣凛声呵斥,吓得那小厮也是一愣,眼看着屋外有人偷偷要跑去里屋通报,何荣原本想追上去,却被秦氏抬手制止了。 秦氏不屑的瞥了眼踉跄坐在地上的小厮,嘴角牵起冷冷的笑意。 通报有什么用?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护不住那个妖精! 秦氏搭上璎珞的手,眼都未再看那小厮一眼,冷一抬颌,挺直了背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 当走到正屋前,秦氏已是憋不住的满腔怒火,她没有想到,顾敬之竟然拿钱买了这么好的一座宅院给这些外面的妖精! 秦氏身子气的微微发抖,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住,愣生生剜出几个月牙印来。 而几乎就在同时,正屋的芙蓉软帘轻轻被掀开,随之一个年轻的妇人被众人宝贝似地簇拥出来。 秦氏细细打量着,眉似点,唇似画,一张温柔的能挤出水来的小脸只扑了点点淡妆,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身上竟还穿着品红的绣金芍药裙子,更衬得她身上这套绛紫的褙子格外讽刺。 秦氏只觉得这会牙都咬疼了,而当她的眼神触及到那凸显的肚子,眸中顿时不可置信的一震,随即瞳孔猛地紧缩,几乎没背过气去。 前面有一个俞氏,现在竟又跑出这么一个狐媚子来! 难得世人都能生,偏生就她不能? “三月见过太太。” 看到眼前行动似柳的美人被人搀着上前给自己见了礼,秦氏眸子微眯,当碰到刘氏那护雏一般小心的模样时,更是觉得冷笑连连。 白忠夫妇好的很,竟然都敢伙同顾敬之欺瞒她一个人了。 收到秦氏剥皮扒骨的目光,刘氏身形微一颤,当随即咬下牙来,满抱着拼死一赌的架势,将三月小心的护着。 “我说近些日子老爷怎么常往这儿跑,原来,竟还背着我藏了一个人。” 秦氏一边说着,一边剜了刘氏一眼,随即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 “三月?” 随着轻哧一声,秦氏分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听名字,就是个下贱的身份。” 话音一落,秦氏原以为眼前的人会禁不住变了脸色,谁知三月却是恍若未闻般,依旧唇角带笑,极为恭顺的站在那。 秦氏死死的一攥手,定定的射向三月,转而扶着璎珞的手昂首朝屋里去。 经过三月的身边时,秦氏身边的璎珞不屑地恨了三月一眼,倒是惊的刘氏将身护在了三月的前面。 眼看着秦氏进了屋,感觉到刘氏的紧张,三月却是颇为镇定的抚了抚刘氏的手以作安慰,这才朝里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设局(中) 当走进里屋的秦氏发现屋内的摆设样样精致,用心,胸腔的怒火几乎没喷薄出来。 顾敬之,这是将所有的私房和精力都用在这儿了。 秦氏坐在正中,冷冷地扫了眼站在眼前的三月出声道:“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听到秦氏并不客气的话语,三月也不动怒,只颔首恭敬道:“三月是在定安伯俞四老爷府中与老爷相识的,三月得幸陪伴老爷旁边,也是定安伯俞四老爷的属意。” 话说到这儿,秦氏一双眸子划过阴狠的厉色。 定安伯四老爷?不就是她那位好二嫂的亲弟弟?好啊,好个俞氏,她们三房桩桩件件的不快,哪一次同她二房,同她俞氏没关系了? 害了她的朝姐儿,现如今竟将主意打在顾敬之身上,这是冲着她来了! 秦氏此刻气的牙都快咬疼了,随即狠厉地将目光落在三月凸显的小腹上冷冷笑道:“这个孽种,只怕也是他定安伯府四老爷的吧?” 话音一落,眼前的三月眸中一怔,当即拂开刘氏的手跪下去,诚恳的以头触地道:“太太明察,三月腹中的孩子的确是老爷的孩子,老爷对三月极好,三月怎能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 “嘭” 秦氏猛地拍案而起,一双厉目狠狠射向三月,胸腔是禁不住的强烈起伏。 若是不提顾敬之倒还好,如今眼前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是在向她示威吗? 秦氏当即怒指下去冷笑道:“狐媚的东西,你有几条命,竟然敢污蔑我们定国公府的名声,我家老爷正直清明,又怎会与你生出这样的孽种来,何荣,给我把人拖出去,将肚子里的孽种除了!” 何荣闻言当即一震,略微顿了下,当收到秦氏狠绝的目光时,何荣不敢再拖延,上前就要去拉。 眼前的美人当即惊的脸一白,柔弱的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去,那委屈的哭声更是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来。 刘氏见秦氏铁了心要动手,立即将身护在三月面前,警惕地看向何荣。 秦氏眸中厉光一划,抬手就给了刘氏一巴掌,打的刘氏一个趔趄。 “下贱的东西!你护着这个孽种,是要与我们定国府做对吗?” 话说着,秦氏转颌一扬:“将刘氏给我拖开!” 秦氏带来的人一听命,连忙上前去将刘氏护着三月的手拉开,刘氏下了死劲儿的不肯撒手,旁边的人也是使了十分的力去拽。 眼看着两人即将被分开,陡然这屋里和廊下的下人竟都上来阻止秦氏的人来。 秦氏不可置信的瞳孔微扩,随即愤怒到连声音都异常的尖厉。 “你们都要反了吗?” 然而她哪里知道,这个院子里除了刘氏,都是白忠精心挑选买回来的实诚人,这些日子他们受尽了三月的好,眼里便只有三月这一个主子,哪里知道她秦氏是谁? 更何况,今日白管事走之前,是着力嘱咐他们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主子的。 秦氏气的抚住胸前,看着三月那明显的肚子便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火气,她此刻只觉得这个孽种碍眼的让她一刻都容不得了。 当余光碰到案上的茶盏,秦氏眸光一凛,抬手将茶盏拿起就欲朝三月丢。 在与人周旋的刘氏看到这一幕,身子一紧,当即死命的甩开周围的人,拼了命的一把将三月护在身前,背对着秦氏,想着即将飞来的茶盏,惊慌的不由闭上了眼。 “给我住手!” 骤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将一切打乱,秦氏手中愣在那儿,几乎将半条命都赌出去的刘氏看到软帘前的顾敬之和白忠时,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总算是赶来了,否则再晚来一刻,连她都要见血了。 看到眼前混乱的场面,顾敬之已然是怒不可遏,而当她看到秦氏凶神恶煞般的捏着手中的茶盏,再看向被刘氏紧紧护在怀中的三月,此刻小脸惨白,泪光盈盈,身子颤抖的犹如惊慌的小鹿时,怒气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你在做什么!” 从未见顾敬之发如此大火气的秦氏被惊的微微一怔,随即心中的愤怒犹如被浇上一桶油,烧的更厉害了。 “不过是除一个孽种罢了,你急什么。” 对上秦氏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顾敬之语中一滞,也不想再与秦氏废话,转而极为紧张的上前扶住三月窄小而柔弱的肩膀,语中是难掩的关怀。 “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眼前柔弱的人儿眼眸微动,凝着泪珠的睫毛点点颤动,抬起头时,明明眸中已是包不住的委屈与害怕,却仍旧强忍住哽咽,勉强扯出一丝笑摇了摇头。 “三月没事,孩子也没事。” 然而,孰不知这样的三月落在顾敬之眼里,却是更为让他心疼,也衬得此刻扬首站在前面的秦氏叫他更为愤怒。 看到顾敬之这番模样,秦氏冷傲地扯起唇角的笑意:“一个下贱的婢子和一个小孽种,也值得你这般小心。” “那是我的孩子!” 顾敬之双拳紧握,一双眼睛因愤怒而瞪着,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谁知却反而换来秦氏不屑一顾的轻笑,眸光一转,唇意渐冷,说的话也越发尖酸刻薄。 “话可别说的太满,这样人尽可夫的贱婢,谁知道她肚子里是不是你的孩子,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了几个爹了,你又排到第几” “啪!” 秦氏每说一个字,顾敬之的愤怒便会增一分,到了最后,终究无法再忍下去,顾敬之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狠狠甩了秦氏一个耳光。 秦氏被打的一个趔趄,撞倒身旁的几案懵坐下去。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一旁的常嬷嬷也被吓得脸一白,急忙上前同璎珞去扶秦氏。 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顾敬之,秦氏气的身子都渐渐颤抖起来,夫妻十余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顾敬之发这样大的火,也是他第一次敢对自己动手,而这一切,竟只是为了一个下贱的婢子! 秦氏紧紧攥住常嬷嬷的手站立起来,眸光可怖的扫向三月,随即落在顾敬之身上,美眸圆瞪,愤怒的指过去,几乎是咬着牙道:“顾敬之,既然你不顾念夫妻之情,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我倒要看看,闹得全府皆知,究竟丢的是你的脸,还是我的脸。” 话一说完,秦氏便怒而走出去,顾敬之微一愣,原本想上前去阻止,谁知怀中的人儿却是骤然晕了过去,倒将他惊了一跳,当即转头怒吼道:“快叫大夫!” 然而,此刻倒在顾敬之怀中的三月唇角却是几不可察的划过一丝笑意。 今日她既敢设这样的局,便不怕赌上这一把,否则,那些准备便白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设局(下) 当秦氏黑着脸摔帘走出去,周围的人都将头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跟着,恰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急促追来的脚步声。 “太太。” 听到这陡然的声音,众人都一愣,白忠却是汗涔涔的追出来,连额角的汗都来不及擦,就诚恳的陪着小心道:“太太您消消气,这件事,老爷也是有顾虑的。” “顾虑?” 白忠不说话还好,此刻话一出,秦氏更是觉得窝火,嘴角凌厉一扯,扬起冷笑来。 “白忠,你倒还敢跟出来,你伙着你的好主子欺上瞒下的,现在还敢跟我说顾虑?难不成这样一个狐狸精摆在面前,还是人拿刀架着他脖子要挟的?” 白忠闻言并未语滞,只是稍稍拿眼扫了周围一圈,这才压低声音颇为无奈道:“太太您是知道的,咱们老爷与二太太娘家的小舅爷关系匪浅,这次——” 秦氏眸中微眯,白忠稍稍顿了下,继续斟酌道:“咱们老爷是受俞小舅爷的邀,去瞧瞧小舅爷府里新组的杏园,小舅爷说咱们老爷在音律方面极有造诣,请着去帮忙品评新晋的乐人,这个三月就是里面最好的琵琶手,当时,在宴席上,俞小舅爷是主动要将她送给老爷的,老爷实在是不好拂了小舅爷的面,才——” 说到这儿,白忠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秦氏闻言不再说话,却是眸光潋滟的一转,射向白忠,唇角多了几分冷笑的意味。 在白忠怔楞之时,秦氏的声音响起。 “白忠,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 话音一落,秦氏扶着璎珞的手,冷傲的扬头而去。 直到秦氏的气势汹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原本满陪着小心的白忠唇角微微一扬,低垂着头,眸光闪过一丝什么,随即渐渐抬起头,直起腰来。 方才的话,他自然是故意的。 秦氏这会子若是不闹,只在国公爷和老太太面前佯装委屈的哭一把,反倒是赢了,可依着秦氏的脾气,那自然是不可能。 这会子,秦氏闹得越凶,输的就会越惨。 毕竟,养个外室,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京城这些个高门大户里,早已司空见惯,娶回去做个妾就罢了。 而二房,现在是老太太手心里的肉,秦氏一旦闹过去,在老太太面前,只有更生厌的份儿。 此刻的白忠,自以为对秦氏了如指掌,却不知,有人将他此刻的心思也摸得透透彻彻,更要借着他,掀起一场他想不到的暴风雨。 当马车行到定国公府西角门,璎珞小心问道:“太太,咱们,去哪。” 秦氏眸中燃起抑制不住的火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绥荣院!” 璎珞闻言有些担心,不由脱口道:“太太——” 话还未说完,璎珞就被秦氏冷射过来的目光给吓了回去,当即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秦氏扶了下去。 秦氏黑沉着脸走过一路,路遇的下人都倍加小心的行礼,唯恐秦氏将火气燃到自己身上去。 直至到了绥荣院门口,秦氏觉得心内憋着的那口怒气几乎要冲出来了。 因为,她能够清晰的听到婉转的琵琶声与悠扬的笛声围绕着这个院子。 琵琶,又是琵琶! 秦氏紧紧攥着手,连神色都变得近乎扭曲了。 他们三房现在因为那个弹琵琶的下贱婢子闹得鸡犬不宁,现在俞氏竟然还这般悠闲自在的听着琵琶曲。 这是在向她宣扬她的胜利? 好啊,既然不叫她好过,那她俞氏就别想好过! 秦氏眸中狠厉一眯,随即气势颇强的朝里面走去。 当廊下的丫头看到脸色颇不好的秦氏远远走进来时,急忙转身打帘朝屋里去。 屋内果香缭绕,俞氏神情颇为疏懒的躺靠在美人榻上,身下软软和和的铺着雪狐毛的垫子,薄而温暖的毛毯搭在身上,皎月跪坐在前,力道颇好的给俞氏轻揉着小腿,常嬷嬷则侧坐在锦杌上,给俞氏剥着黄澄澄的蜜桔。 廊下的丫头走进来,便瞧着俞氏颇为满意地听着曲子,榻前隔着一道连珠帐,帐外坐着几个十六七的少女,身穿清一色的水碧绫裙,个个眉目柔顺而恭谨,保养得宜的纤纤素手或半抱琵琶,或轻拨琴弦,弹出的曲声的更是让人觉得分外舒神。 那进来的丫头小心觑了眼俞氏的神色,不由对皎月姐姐心生几分感激之心。 原来,自徐大夫走后,俞氏便越发焦躁不安,常嬷嬷与皎月在一旁干着急,唯恐俞氏这一胎出了问题。 最后,是皎月陡然想到了府里养着的伶官儿们,便给常嬷嬷提议,继而召了里面最好的几个伶官儿来给俞氏弹曲,唱曲。 未想到,这一招倒真是奏效了些,俞氏如今几乎每日都要让这些伶官儿来绥荣院的。 念及此,那丫头轻声轻脚走了进去,小心翼翼道:“太太,三太太来了——” 俞氏懒懒从常嬷嬷手中接过一瓣儿蜜桔,闻言眸中微微一冷,继而颇为淡漠道:“她来做什么。” 那丫头将头垂的更低了,随即小心道:“三太太的脸色不大好,似乎不太高兴。” 俞氏闻言冷笑一声,秦氏不高兴?她现在还不高兴呢。 俞氏眸中扫过一丝不耐,唇角更含着几分不屑道:“告诉她,我睡下了。” 说完,俞氏平息着心里的不豫,轻轻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那瓣蜜桔朝嘴边递。 “二嫂好大的架子!” 当那丫头正要打帘子出去时,却见近在咫尺的帘子猛然被掀开,秦氏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扬声冷笑的看着榻上的俞氏。 那丫头吓得一慌,回头看了俞氏一眼,便隐隐退到一旁去。而原本弹着曲的伶官儿,也颇识眼色的将乐器一收,转而退了出去。 要说从前,俞氏少不了要冠冕堂皇的与秦氏周旋,可自打那夜两房撕破脸后,装太多,却是没必要了。 更何况,以着俞氏如今那焦躁不耐的性子,跟秦氏也差不得太多了。 果然,榻上的俞氏淡淡地扫了秦氏一眼,身子动都懒得动,唇角轻挑道:“不知什么风,还能把三弟妹吹来了。” 说完话,俞氏便将蜜桔瓣儿递到嘴里轻轻咀嚼,看起来颇为悠闲自得,看的一旁的秦氏更是鬼火没地方冒的。 “你做了什么事,你难道不清楚?” 俞氏闻言看秦氏那副样子,更觉得是无端寻衅,因而懒怠道:“不知道三弟妹到底在说什么,我这些日子都在屋里养胎,可没时间像三弟妹那样清闲。” 听到俞氏这讥讽的语气,秦氏攥的身子都在发抖了,却听到俞氏打发自己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三弟妹,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乏了。” 话一说完,俞氏竟是惫懒的阖上眼,俨然要睡了。 秦氏当着众人被打了脸,几乎是咬着牙愤怒道:“二嫂,你可别太过分!” 俞氏不为所动,反倒是一旁的常嬷嬷有些害怕,担心俞氏因为秦氏激动之下伤了孩子,连声上前好声好语的劝慰道:“三太太,您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太太如今怀着身子,实在是不易激动,要不——” “啪——” 话还未说完,常嬷嬷却是猛然打了一个耳光,几乎被打的懵了。 俞氏闻声睁开眼,看到这一幕顿时抑制不住那体内的火气了。 那秦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当着众人的面,在绥荣院打她身边的人了! “三弟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触目惊心! 俞氏眸中划过一丝狠厉,随即坐起身来,语中满是警醒。 秦氏见俞氏这般愤怒,反而心情舒畅了很多。 是啊,凭什么她满肚子窝火,她俞氏却是舒适惬意。 秦氏不屑的睨了常嬷嬷一眼,随即揉了揉手腕道:“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着下人插嘴了,不是我多话,二嫂这屋里,风气也太歪了些。” 秦氏这分明是说她风气不正! 听到秦氏含沙射影的话,俞氏愤然起身,身上的毛毯簌地掉到了地上。 “三弟妹不要忘了,这是在我绥荣院,可不是你沁祥院,你如今可不是年岁尚小的新妇,难道连长幼尊卑的礼仪都忘了?” 秦氏见俞氏讽刺自己年岁渐长,顿时脑海中浮现起三月那张年轻而勾人的脸来,登时火不打一处来,扯着嘴角冷嘲热讽道:“难道,做嫂子的撺掇着给自己的小叔子塞外室,瞒着自己的弟妹,就是礼仪了?我倒是长了见识了。” 俞氏闻言眉头一皱,有些不明白的看了眼常嬷嬷,一旁捂着脸的常嬷嬷也是满脸疑惑。 秦氏见俞氏还在装,登时火冒三丈的朝榻前一边走一边道:“既然敢做,怎么现在又不敢认了?二嫂你一向偏疼的四弟瞒着我这个正妻,将府中一个婢子主动送给顾敬之做了外室,若没有你的示意,你那四弟弟敢将手伸进咱们顾家的内宅?” 话音一落,俞氏当即瞳孔微缩,有些不可置信,偏头间,常嬷嬷也诧异的摇了摇头。 秦氏见俞氏没了话,可见是做贼心虚了,因而皮笑肉不笑道:“二嫂好歹也是出身定安伯府的,怎么做出的事情,却是这般令人诟病,做嫂子的将手伸进自个儿小叔子房里,实在是不能叫人不多想啊。” “血口喷人!” 秦氏的话实在难听,眼看着这盆莫名的脏水就要泼在自己身上,俞氏哪里还憋得住火,当即愤怒站起指着秦氏道:“你三房的事,与我何干,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便别怪我不客气!” 见俞氏还这般佯装正经的模样,秦氏不由冷笑道:“连那外室自己,和顾敬之身上的白忠都说了,那外室原是你四弟府里弹琵琶的婢子,你那好弟弟主动邀请顾敬之去了他府里,还主动在宴席上将这婢子送给顾敬之,叫他不好不收的,你现在又装什么正经?” 说到这儿,秦氏陡然轻笑出声,随即似笑非笑的瞥向俞氏,随即逡了眼众人,眸中满含深意。 “现在我都不由在怀疑两个问题了,你们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咱们一向自持身份的二太太竟然忍不住插手自个儿三叔的房中事,还有,到底是什么缘故,能让定安伯府堂堂的嫡出四老爷,肯纡尊降贵的帮自己亲姐姐做这些见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这话一出,便如同一个闷雷轰然响起,让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冷颤,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隐晦了些。毕竟,在公侯贵族里,见不得人的事太多。 做嫂子的喜欢小叔子,自然憎恶弟妹,于是,暗中安插自己的人到小叔子身边做眼线,对付弟妹说的过去。 而亲姐弟之间朝夕相处,长久下来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亲姐弟之间生出不该生的情愫,这样悖逆伦常的事情,从前就连帝王家也是有过的。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生出了些想法来,渐渐在心里发了芽。 “你给我闭嘴!” 俞氏怒吼出声,几乎将众人一震,常嬷嬷见此有些担心,忙要过来劝服俞氏安下心,却是被俞氏一把甩开,随即便见俞氏将身逼至秦氏,上手就给了秦氏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大的连自己的身子都险些不稳。 这一耳光下去,秦氏懵了,众人更是懵了。 打人不打脸,秦氏是堂堂的三房太太,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这般动手,更何况是俞氏这个二嫂。 这一耳光,俞氏打的实在是不应该,而此刻的常嬷嬷也渐渐胆寒起来,她隐隐觉得,事情已经到了她们无法控制的局面了。 果然,秦氏醒悟过来时,几乎是要被心里的火气给烧了,二房的人不知道,三房的璎珞却是很清楚,自家太太在三老爷那刚刚挨了一耳光,现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二太太一耳光,该是气愤成什么模样。 依着秦氏平日里的脾气,眼前早就回俞氏一耳光了,但她脾气再爆,却是不笨,她挣着怒意,余光扫了俞氏凸起的肚子一眼,她很清楚,现在在那个外室的事情上,占理的是她,刚刚俞氏的那一耳光,让她更是站在了一个制高点上。 所以,她不能朝俞氏动手,因为一旦动手,那么一切属于她的道理就会白白失去。 因而此刻的秦氏狠狠压制住憋屈的火气,随即眸中的笑容更为潋滟,却也更为讽刺。 “二嫂这么动怒,不能自制,是叫我说到心坎儿上去了吧。” “你!” 俞氏被秦氏这句话气的一哽,五官几乎都扭曲了,正要张口,却是觉得一口气憋闷着上不来,还没出声,就眼白一番,直挺挺倒下去了。 这一刻,惊得常嬷嬷心都跳出来了,连忙撵上去扶住了俞氏将要倒地的身子,在她刚庆幸的呼了一口气后,却是陡然听到了皎月可怕的尖叫声。 常嬷嬷眉头一皱,只觉得脑仁儿疼,正欲开口怒骂,抬头间却是猛然回想起方才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鲜红。 当她看到皎月捂着嘴惊恐的站在那,身子不住地颤抖,脸色白的吓人时,她也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手心渐渐凉下来,当她僵硬的一点一点回过头看向怀中时,俞氏裙子下身渐渐蔓延开来的猩红血液触目惊心的充斥在眼中,当鼻尖隐隐传来血腥的气味,常嬷嬷的手都在颤抖了,喉腔几乎有什么猛然冲破出来般嘶吼道:“快传大夫!” 这一声把众人震醒了,也将秦氏震懵了,周边的人不是慌乱的打帘出去叫大夫,就是手足无措的去扶俞氏进里屋。 秦氏渐渐感觉到,自己竟也不由在惊惶的颤抖了,连忙用自己的左手紧紧钳制住自己的右手,心下不停的说服自己,她没有错,她什么都没有做,是俞氏自己倒下去的,是她们二房欺人太甚! 越说到最后,秦氏也越发坚定。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产 由于俞氏昏迷了过去,提前一个月便安置好的产房也未用上,众人只得合力将俞氏小心抬进了里屋睡榻上,当常嬷嬷收了手时,便发现自己双手都是黏潮而刺目的鲜血,那些鲜血更是几乎染红了俞氏半身裙子。 常嬷嬷的手不住地发抖,嘴唇也几乎是颤抖的吐出几个字来:“老太太老太太报了没。” 皎月如今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也是害怕的连眼睛都不敢朝俞氏那看,努力才挤出几个字来。 “已经让人去报了。” 常嬷嬷眸中涣散,怔然的点了点头,随即不住念叨道:“完了,完了——” 皎月自然知道常嬷嬷语中是什么意思,也禁不住替自己担忧起来。可两人手中却是没停过,同几个二等丫头帮俞氏换下了血红的衣裙,擦了脸。 恰在这时,便听得外面响起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便见软帘猛地被掀开,徐大夫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常嬷嬷当即瞳孔一缩,好似看到了神仙一般,嘴里不停道:“快!快替太太看看,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徐大夫急忙点头,连礼都来不及行,可当他一抬头,看到软榻上的妇人脸如白纸,而屋内更是充斥着血腥的气息时,心已是凉了半截。 而此时,秦氏正与璎珞正站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眼看着秦氏眸中氤氲着慌张,璎珞不由也害怕起来。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 听到璎珞的话,秦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的事情,一处处,一点点,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越到后面,秦氏的手攥的越紧,陡然,她的眸中划过一丝光亮。 无疑,今天无论如何她也未做错什么,而俞氏不论这次如何,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连俞氏一个小指头都未碰过,便是找茬也找不到她的身上。 想到此,秦氏神色一震,随即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璎珞,倒把璎珞看的害怕,而她下一句话,却是叫璎珞惊的一震。 “打我一记耳光。” 听到秦氏严厉而坚定的话语时,璎珞有些发愣,不由脱口道:“太太——” “快!” 收到秦氏不耐的眸子时,璎珞身形一颤,随即缓缓伸出手来,却是又听到秦氏低声道:“打的越重越好。” 璎珞用力深呼吸了一口,随即右手紧紧一攥,几乎将全身的力都倾注在右手一般,紧接着下了十足的劲儿,狠狠甩在了秦氏的脸上,力度大的竟将秦氏打的一个趔趄。 璎珞忙上前紧张的扶住秦氏差点坐下去的身子,极为害怕,而当她正要开口时,却惊然发现秦氏的嘴角竟被打破了,泛着乌青隐隐显出血迹来,不由惊呼出声。 “太太,太太您没事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璎珞一边说着,一边替秦氏擦拭着血迹,秦氏不由疼的倒吸一口气,吓得璎珞手中一抖,却是听到秦氏竟是颇为满意的笑道:“很好。” 璎珞微微一震,发现秦氏说的并非反话时,不由舒了口气,却见秦氏头一扬,唇角微微划起道:“走吧,看看俞氏怎么样了。” 看看,孩子死了没有! 璎珞忙点头应声,这才扶着秦氏小心去。 宁德院内,此刻倒是颇为热闹惬意,锦鸳几个丫头正陪着傅老太太打着叶子牌,周围的小丫头们也撵着热闹在一旁看着。 在傅老太太皱着眉凝神看手中的牌时,锦鸳无意地看了坐在傅老太太身边的锦衾一眼,锦衾左手捏着牌,右手被压在左手手肘下,隐隐打了个手势,锦鸳收回眸子,待到自己出牌时,状似斟酌了半晌。 傅老太太此刻恰好将手中的牌整理好了,看了眼对面的锦鸳不由笑道:“咱们打三局的时间,被你拖着都只能打一局了。” 锦鸳闻言轻笑出声,随即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般将手里的一张抽着打了出去。 傅老太太看了看,当即眸中划过笑意,一把甩了自己手里捏着的牌道:“等的就是你这张。” 锦鸳几乎是反射性的笑着要将牌抽回去,却是被锦衾轻拍了手背打趣道:“打都打了,这要是再赖,可就要罚双倍的。” 锦鸳闻言笑着收回手,将自己的牌扔出去看向两旁的丫头道:“我今天是来给老太太送菜来了。” 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傅老太太也是被逗得极高兴,眼角都不由眯在一起了,一高兴,不由将篓子里赢来的钱都拿出来道:“难得的高兴,这些叫大家都分了吧。” 锦衾闻言笑着拍手道:“好,好,咱们都沾沾老太太的喜气。” 丫头们脸上一喜,便听话地上前将钱分了个干净。就在傅老太太有些倦怠,正要午睡时,便听到外面的丫头慌不择路的跑进来。 眼看着傅老太太皱了皱眉,锦鸳正要训斥,那丫头却是喘着粗气儿道:“老太太,二太太,二太太——”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神情一凛,傅老太太也紧张起来,却是听得那丫头慌张道:“见红了。” “什么!” 傅老太太猛地站起,锦鸳忙上前扶着,哪知还没来得及碰到,傅老太太已是脚不沾地的朝外面赶去,锦鸳忙和锦衾一同赶上去。 她们明白,一场风雨只怕是又要来了。 当傅老太太赶到绥荣院,院内丫头们的神色都有些异样,傅老太太身子一紧,扶着锦鸳的手不由渐冷,直到进了屋内,里屋那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充斥到外间,和着暖香的味道,让人险些作呕。 锦鸳努力屏住呼吸,紧紧扶住了傅老太太开始颤抖的身子,这时各房早已侯在屋内,谢氏带着众人行了礼,正想将傅老太太扶着坐下。 里屋的帘子被轻轻掀开,常嬷嬷领着徐大夫走了出来,傅老太太一双眸子紧张的盯着徐大夫,在这样大喇喇的注视下,徐大夫只能强自镇定,随即小心翼翼斟酌道:“老太太,二太太这一胎——只怕是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老二媳妇儿的胎像不是一直很好吗?” 傅老太太的眸子如鹰一般凌冽,扶着锦鸳的手几乎攥出了印子,极尽用力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徐大夫不由有些惊慌,只得硬着头皮道:“二太太前些日子一直处于焦躁的状态,所以上个月时便出现了胎像不稳的情况。” 傅老太太眸中猛然一震,而一旁的秦氏眼中也划过了一丝什么。 “为了替二太太固胎,只得每隔几日为二太太烧艾一次。”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明白了些,孕中之人,一旦烧艾,那孩子,便已是极为小心了。 “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 傅老太太咬着牙扫了俞氏身边的人一眼,惊得徐大夫只得补了一句:“二太太怕老太太您担心,便叫我们暂时保密。” “怕我担心?” 傅老太太冷笑一声,胸腔因抑制住的愤怒而不停起伏。 “好,好。” 傅老太太怒极反笑间,却是陡然眸光一冷,朝外扬声道:“来人,给我将二太太屋里伺候的人都拖到诫行院去!” 这话一出,惊得常嬷嬷,皎月等人身子都软了,魂都去了一半,几乎是痴楞了,就在她们慌不择路要被拖出去时,谢氏身旁的顾砚龄淡淡扫了眼被埋没在人群中的秦氏。 皎月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陡然脑中反应过来,立刻猛地挣开人扑在傅老太太面前哭的极为狼狈道:“老太太,二太太这几日原本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今日因着与三太太起了争执,才会怒急攻心气晕了过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废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话语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傅老太太冷冷的将眸子移向秦氏,感受到众人也都看过来的目光,秦氏轻舒了一口气,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去怒骂皎月,因为这一刻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就在傅老太太的耐性已被磨完殆尽时,秦氏陡然抬起一直埋着的脸。 屋内响起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此刻莫说是傅老太太,便是谢氏她们也是被惊得一怔。 只见秦氏的左脸肿的老高,绷的左眼眼角都扯起,明显比右眼小了许多。不仅如此,那肿着的脸颊上布满了青紫的血丝,颜色像是要溃烂了一般瘆人,而秦氏的嘴角也破了一道口子,让人一眼看去,几乎快认不出来了。(左脸挨了三次打,也是不容易。) “你这是怎么回事?” 傅老太太语中满含惊诧和怒意,的确,堂堂定国公府的三房太太却是被人打成这般模样,说出去简直是让人笑话。 一旁的常嬷嬷和皎月也是颇为诧异地盯着秦氏,她们无法想象,方才二太太那一巴掌有这么大的力? 顾砚龄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看向秦氏的眸中隐隐划过一丝欣赏。 一出苦肉计,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法子了。 屋内渐渐响起秦氏委屈而失望的哭泣声,傅老太太微微皱眉,眼前的秦氏被顾砚朝扶着渐渐走近,拿帕子颤抖的捂着自己的左脸,比起往日实在是狼狈可怜了许多。 “母亲,媳妇儿求您做主啊。” 眼看着眸中泛泪的顾砚朝扶着秦氏跪了下去,常嬷嬷心里一个“咯噔”,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到往日活泼可爱的顾砚朝这些日子以来越发沉默寡语,傅老太太心中也是不由软了下来,而秦氏将老太太这番神色的变化收入眼中,眸中一横,哭的更为令人恻隐几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傅老太太发声,秦氏这才啜泣道:“母亲,三老爷背着咱们在外面置了处大宅子,养了个外室。” 众人闻言一愣,傅老太太也是没反应过来。 而秦氏接下来的话,却是叫众人更为惊怔不已。 “这个外室叫三月,原是二嫂娘家小舅爷府中的婢子,也是那俞小舅爷请咱们三老爷过府时,亲自送的。” “什么?” 傅老太太闻言不可置信的出声,秦氏却是渐渐哭的厉害起来,将头猛然触地磕头,随即抬起脸来,瘆人的脸上满是泪水。 “母亲,三老爷为了那个外室当着一众下人打了媳妇儿,媳妇儿实在是气不过,才来找二嫂寻个道理,未想到,二嫂不仅不帮媳妇儿讨个公道,去查明此事,反而语出讽刺,我不过气不过回了两句,二嫂更是当着这一众人的面也打了媳妇儿这一耳光,母亲,我,我——” 秦氏哭的几乎是岔了气,拿帕子的手捂着胸口直拍打着,随即向四周扫了一眼,陡然强撑着起身道:“媳妇儿作为三房的太太,今日受了这般的奇耻大辱,活下去反倒是丢了咱们定国公府的脸,媳妇儿反倒是去了的好。” 话一说,秦氏便去朝那墙上撞去,惊得那墙边站着的婢子吓了一跳,忙拼了命拽住了秦氏绝望而颤抖的身子。 眼看着秦氏也因为激动而昏了过去,顾砚朝在旁边哭红了眼,随着三房的人又是手忙脚乱的去帮忙,傅老太太看着眼前混乱的情况,已是气的使不上劲儿来,刚要开口怒骂,却是听到外面陡然响起一个肃然起畏的声音。 “去将老三叫回来。” 话音一落,顾正德脸色沉然的走了进来,身后默然跟着顾敬羲,顾敬昭,顾敬明三兄弟。 顾敬羲一进屋,先看了眼谢氏和顾砚龄,见妻女都安好后才放心下来,而此刻的顾敬昭脸色极为不好,听到俞氏没了孩子时,他已是如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可刚才同父亲在外面听到秦氏说的那番话时,他几乎怒的无法遏制。 看到顾正德走近,傅老太太有些慌乱,随即道:“老爷回来了,你今日不是要在内阁值守。” 顾正德未发怒,只冷淡的看向傅老太太道:“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能在内阁坐得住?” 顾正德一番话说的傅老太太语中涩涩,却也是觉得委屈,说起来,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老二媳妇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顾正德的话,徐大夫极尽小心道:“回国公爷的话,因为孩子死在了腹中,长久下去会损害了母体,所以我便开了一剂汤药需给二太太服下,将那孩子落下来,而且连着这几日,太太的汤药不能停,要直至将体内的残物落干净,才能放心,只是——” 顾正德闻言阴郁的眸子微抬,徐大夫随即斟酌道:“此番太过凶险,伤及了母体,以后若二太太再有喜事,只怕也是留不住了,即便留住,婴孩儿也会天生残缺异样。” 话音一落,众人不由轻声唏嘘,对于她们女人来说,一辈子再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来,便是废了。(注:此处是基于古时封建社会观点而说的,非作者本人观点。) 尤其,对于一直想要产下儿子的俞氏而言。 顾正德眉头微皱,神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顾敬羲和顾敬明基于顾敬昭的缘故,难免也生出几分同情来,都有些欲言又止。 倒是此刻的顾敬昭,双拳紧紧攥住,低垂着头看不出面色,双肩微微耸动,看似是一个作为父亲,作为丈夫的悲伤,引得顾敬羲和顾敬明都不由轻声抚肩以作安慰。 然而只有顾砚龄知道,她的这位二叔,此刻只怕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愤怒吧。 要知道,一个能用来和大房争夺权位的最大砝码没了,这样的痛楚和绝望,可远远比一个亲生儿子大多了。 毕竟,在世人眼里,嫡孙和庶孙是不一样的。 若是放在前一世,即便大房无人袭爵,也轮不着一个生不出嫡孙的二房来接,毕竟,下面还有更年轻的三房和四房,注定,定国公的这个爵位只能由嫡出的来袭,这一世,顾敬昭的夺位之路,可是越来越渺茫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悲悯(本章略高能) “啊——” 屋内陡然响起俞氏凄厉而可怖的叫声,惊得众人不由精神一抖,顾砚锦到底年岁还小,再厉害,也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那股挥散不去的味道再夹杂着母亲那可怕的,似哭似喊的叫声,竟让她胃里隐隐翻腾,几乎快忍不住呕吐出来。 而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了对面站在谢氏身旁的顾砚龄,相比于她,顾砚龄几乎可以用淡然来形容。 好像,这里没有充斥刺鼻的腥味,没有母亲嘶声裂肺的哭嚎声一般,一切都那么自然,平静。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打帘的声音,随即一个稳婆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干干净净的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拿红布包裹着,看不出里面的东西,但细心些便会发现,那稳婆手中在不住地颤抖,而那块红布隐隐泛着异样的红。 众人的目光都落过去,顾正德也有些不明的看过去,随即沉声道:“这是什么。” “是——” 那稳婆小心地逡了众人一眼,原本接生这么多年,盘中的东西她早已司空见惯,可此次当着这一众的贵人主子,她却是不由害怕了。过了半晌,她才终于鼓足了胆子,小心斟酌出话来。 “是二太太刚堕出的孩子,是个成了形的——男孩儿。” 众人再一次倒吸气,顾敬昭几乎是瞳孔骤然一缩,眸中泛着复杂而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托盘里的孩子。 傅老太太有些站不住,由着周嬷嬷和阮嬷嬷扶着,顾正德的眸中闪过一丝可惜,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儿,年岁渐老的他,遇到这样的别离,难免有些抑制不住怜悯和悲伤来。 屋内渐渐陷入了死寂,顾正德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脸色有些沉痛,眼角好像陡然生出了许多的细纹,而鬓边夹杂着的白发隐隐让人觉得,一向精神矍铄,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国公爷,原来也老了。 “去吧,好生安置了。” 顾正德难忍的偏过头,摆了摆手,那稳婆当即领命往出走,可正当此时,不知为何一股极为猛烈的大风突然“哐当”一声吹开格窗,发出震天的响声,随之大风几乎是充斥的灌了进来,屋内那股浓郁的气息登时被卷起,众人惊的一怔,而下一刻,那托盘上的红布竟毫无防备的猛被吹开。 登时—— 众人都不由惊恐地偏过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每一个人都不敢再将眼睛落在那托盘之上,只觉得方才陡然显现的那一幕,一直在眼前不停地闪过,让人觉得连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全部颤栗了起来。 随之,一股比先前还要强烈的气味顿时横冲直撞的冲入众人的五脏六腑,众人不由转身作呕。 傅老太太又是惊怕又是悲伤,不由眼一翻,晕了过去,锦鸳她们忙上去扶,顾正德也是猛地一怔,未反应过来。只有顾敬昭,竟是不由退后了几步,眼中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而就在此时,顾砚锦紧紧攥住衣襟,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猛烈的翻腾,扶着墙角,顿时呕出了许多的酸水来,方才的那一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连她的身子都是止不住地寒冷,好像坠入了一个无边的深潭,一直再下坠,她很想努力的去控制自己下坠的身子,可无论她如何,也没能让自己的身子爬出来。 原来,那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当她拿丝帕紧紧捂住嘴时,稳婆已急忙将红布放回去,将托盘捧了出去,而在她习惯性的看向顾砚龄时,一股恨意却是油然而生,愈烧愈烈。 原来,在那一幕出现的同时,顾敬羲几乎是未加思索的便疾步走向谢氏和顾砚龄,将母女护入怀中,想要去挡住她们母女的视线,不叫这令人害怕的一幕惊到她们。 而她的父亲呢? 顾砚锦看向顾敬昭,却见他的父亲从未看过自己,始终攥着手眼神阴翳,丝毫未有想到过她这个尚在的女儿是否也在害怕。 顾砚锦心下陡然觉得有些空,而更多的恨也渐渐填满这空洞的一块。 都是大房,都是大房! 若他的父亲是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又何至于日日为了这个位子忽略了她? 是大房将这一切毁去的! 顾砚锦胸前渐渐因为愤怒而起伏,她紧紧攥住手中的丝帕,隐隐地射向顾砚龄。 然而在触目的那一刻,却又是被惊的一楞。 因为此刻的顾砚龄并没有惊慌失措的靠在顾敬羲的怀里,眼中也并没有柔弱的让人心疼的泪水,更没有如自己一般的狼狈不堪。 相反,此刻的顾砚龄仍旧是那般神色淡然,镇定,她的眸中甚至隐隐的氤氲着冷漠,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好像天生就是这般高贵绝然一般,让此刻的自己竟生出云泥之别的念头来。 这一刻,顾砚锦陡然觉得,这样的目光让人觉得可怕。 就好像,顾砚龄早已不是从前的顾砚龄了。 顾砚锦为自己这个突然迸发出的念头感到惊诧,随之怔在那,连作呕也忘了。 周围的人有的在害怕,有的在愤怒,有的在悲伤,却是没有一个人从顾砚龄平静的眸色中看到那一丝异样而复杂的光芒。 刚才在父亲来挡住她的那一刻,其实,她早已将一切看到了。 可那又如何? 作为一个手上早已沾满鲜血的人,作为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又怎会害怕这些? 要知道,前一世她的孩子从体内滑出的痛苦,比之俞氏更要深百倍!千倍!万倍!因为俞氏尚且还有一个顾砚锦,而她呢?却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当母亲,父亲一一离世,当她断了双腿,成了一个连亲弟弟也无法保护的废人时,那钻心蚀骨的痛苦又有谁能清晰的感受到! 这一世,她终于看到这一刻了,那个曾经在朝堂上风光得意,众相追捧的年轻首辅,如今却是让自己的亲生父亲感觉到厌恶,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作呕! 顾砚龄的手因为激动而渐渐攥住,越来越紧,突然—— 一股酸涩从某一处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来,顾砚龄闭上了眼睛,轻轻的靠在父亲的怀中,这一刻,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心,也让她难过。 渐渐地,一股陌生的暖流从胸腔滑出,顾砚龄隐隐觉得,好像一丝纯洁而透明的灵魂正从自己的体内脱离,渐渐升入空中,一点一点的消散。 顾砚龄抑制住喉中的哽咽,将有些酸涩的眸子闭的更紧了。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的孩子真正的离开她了。 恨意之后,或者说快意之后。 顾砚龄突然生出了几分悲悯,她不知道,到底是为谁而悲悯。 更不知道,这一世她又将活成什么样。 从前一世,到以后,她手上沾染的鲜血只会越来越多。 因为从再睁眼的那一刻,她就回不去了。 即便现在的她有着曾经这个妙龄风华的皮相,她的心却是冷漠的,孤独的。 她没有十二岁少女的天真,烂漫,有的只是一个垂垂老妪的手段,心计。 她注定是罪孽的,是为仇而活的,她这样的人,除了父亲,母亲,弟弟,又如何能再奢求旁人的真心相待。 或许,孑然一身,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免得,害了旁人的一生。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羡慕,羡慕顾砚朝,羡慕储怡宁,羡慕她们无忧无虑,却又能撒娇嗔痴的生活,羡慕她们有着娇嫩的容颜,还有着同样单纯的心。 顾砚龄趴在顾敬羲的怀中,嘴角渐渐浮起苦涩的笑。 一切,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 顾敬羲隔着衣物感受到胸腔蔓延开来的湿润,不由低下头来,感受到了幼女努力抑制颤动,故作坚强的身子,不由叹息,满怀着父亲的安慰与关怀,轻轻替怀中的小人儿抚背顺气,希望抚平女儿的恐惧。 怀中的人感受到这抹暖意,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抑制,却是几乎将这两世的悲伤都哭的干干净净。 (注:若有亲觉得阿九略狠,希望体谅下,毕竟作为两朝的太后,对付仇敌早已习惯,不喜请忽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怀疑 深秋的夜冰凉的让人觉得无处可遁,这一夜的定国公府,也注定是无法平静的。 宁德院廊下的人都紧紧闭着嘴巴,若是可以,他们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唯恐惊扰到屋里。 一阵冰凉而瘆人的风陡然吹过,卷起了一地的枯叶和小石子,打在镂刻的门窗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廊下的人登时一慌,脑海中陡然想起绥荣院的那一幕,恶心的感觉顿时在胃里翻滚,让人只得一把捂住嘴,强自将其压了回去。 渐渐地,一个昏黄而摇晃的灯晕出现在院门处,两个沉默的人影一前一后,一躬一直的走下石阶,渐渐靠近,透过廊下的光,他们隐隐瞧出了。 是三老爷回来了。 众人脸不由一白,将头埋了下去,当人走至台矶上时,轻而小心的唤了一声。 “三老爷。” 顾敬之没有出声,只在软帘外顿下了,如预料一般,他的脸色并不好,眸中夹杂着复杂而又畏惧的意味。 过了许久,他那微微驼下的背渐渐挺直,在夜色中,一丝坚定的光芒从他的眸中猛然闪现,随即倏然消逝。 软帘轻微作响,再落下时,白忠垂着头,规矩的等候在外面,而顾敬之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处。 进了屋,透过屏风,顾敬之可以模糊的看到后面的人影,不由紧紧攥起双拳,好似这样便能给自己几分胆量和勇气一般。 脚步刚转过屏风,顾敬之微微抬眸觑眼,看到父亲和母亲都坐在上面,旁边只有个景德(顾正德贴身侍从)和周嬷嬷在伺候着。 顾敬之不语紧张的强自舒了口气,刚一迈步,却是陡然听到一个愤怒而激动的声音。 “逆子!” 顾敬之被惊的一震,抬起头,正好对上傅老太太迸发着火气的眸子,几乎是同时,顾敬之“嘭”的跪了下去,继而颇为忏悔的泣道:“父亲,母亲,儿子错了。” 顾敬之知道,这一次他是铸了大错,虽说一切都是秦氏招惹的,可二房失去了一个孩子,却是个铁一样的事实,让他无可辩驳。 见眼前的三子忏悔的态度还算真诚,原本有着冲天怒火的傅老太太也算是消了许多,可一双眸子仍旧冷冰冰的看着,不再说话。 顾敬之不安的跪在下面,手心也渐渐冰冷了几分。 始终阖着眼未发话的顾正德终于睁开了眼,屋内一片寂静,连傅老太太也不由将情绪收敛了几分。 顾敬之被看的身子一震,不由埋下了头,父亲的眼神原本不如母亲那般,没有怒气,没有指责,也没有那么冰冷,只是如平日那般平淡,可不知为何,他却是觉得这样的目光比母亲的更可怕,更携着他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罪责。 看到眼前的人身子渐渐颤抖,顾正德终于启唇,慢悠悠的问出了第一句话。 “老三媳妇儿说你养了外室,是真的。” 屋内原本静滞的压抑,却是陡然响起了这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顾敬之不敢敷衍,忙应声道:“是,是真的。” 顾正德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对于这个回答没有点头,也没有斥责,却是连眼皮也未抬得继续道:“是定安伯府的老四主动送你的?” 顾敬之闻言,连忙又点头道:“是的。” 这一次,顾正德将沉然如水的眼眸抬起来,随即听不出一丝语气道:“你二嫂的事情,知道了。” 顾敬之脸色陡然惨白,明明这是在父母亲的院子里,可他却是有一种在刑部受审的感觉,而眼前的父亲,就像是掌握生死的判官。 “儿子——” 顾敬之紧紧咬了咬牙,终究愧疚不已道:“知道了。” “那你打算如何。” 顾敬之闻言一怔,抬头却是正对上顾正德的眼神,心下骤然一跳,随即小心翼翼道:“儿子会亲自负荆请罪,求得二哥,二嫂原谅。” “请罪就不必了。” 陡然听到这句话,顾敬之还有些懵然不敢相信,而座上的顾正德却是已平静道:“和老三媳妇儿抄抄《洞玄灵宝救苦妙经》,请悟真观真人座下的弟子烧了,替孩子虔诚超度吧。” 顾敬之登时明白了顾正德的意思,忙道:“儿子知道了。” 顾正德终于点了点头,随即用难以洞悉的眸子看向下面道:“在绥荣院辟出一个地方来,叫老三媳妇儿好好参透下老祖宗留下的道学吧。” 顾敬之闻言诺诺点着头,却是猛然听到顾正德随意般喃喃道:“三年,也该够了吧。” 顾敬之猛地一震,本能的想替秦氏说些什么。 毕竟,也是夫妻一场。 然而,他终究没敢张开嘴。 因为他知道,在定国府里,父亲说的话从来是无人敢反驳,也是无人能反驳的。 父亲方才的话不是自言自语,而是一字一语的说给他和母亲听的。 当顾敬之抬起头,仍旧犹豫着还未答话,却是看到了母亲坐在一旁,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终究明白,只能更为恭敬道:“儿子回去就办。” 傅老太太和顾敬之的动作,顾正德自然是收在了眼里,却是没有说什么。 只要,结果是按着他而来的,他便没必要纠结于那个过程。 这一刻,顾正德实实在在的看向了顾敬之,也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三月呢。” 空气陡然一滞,这一刻终于来了,顾敬之知道,父亲不是在问他三月在哪,而是在问他,该如何处置。 “儿子——” 顾敬之面露复杂而踌躇的面色,似乎难以下出决定,而一旁的傅老太太听着这个名字就是一阵窝火,终究憋不住出声道:“那样的狐媚子还不打发了?要么卖去西市,要么送回定安伯老四的府邸去,无论如何,也不得留在你身边!” “母亲——” 顾敬之畏惧地出声,却是对上了顾正德冷淡的眸子,不由身子一凛,踌躇了一瞬,终究紧紧捏拳抬起头来,堂堂正正道:“父亲,母亲,三月已经怀上了儿子的孩子,如何能再撵出去,让她们母子受流离之苦,儿子望请父亲,母亲三思。” 此话一出,莫说是傅老太太,就连顾正德也不由一怔,随即沉然出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顾敬之见父亲这般问,忙弯下腰道:“儿子万不该欺瞒父亲,母亲,三月是五月中旬搬入了儿子置办的宅院,如今已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子。” 傅老太太微微算了下日子,可见,这孩子的确是自个儿儿子的。 这下,傅老太太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看了看一旁沉默未言的顾正德,斟酌了下,终究语气轻缓,似是商量道:“既然如此,便不能让咱们顾家的血脉流落到外面去,老三原本子嗣单薄,如今,也算是祸后之福,老爷你看,要不先将人接进府再说,名分便不给了,先做个丫头罢了。” 屋内一片寂静,跪在下面的顾敬之不由吞了吞,心跳如擂鼓,而此刻的傅老太太也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毕竟,相比于连着血脉的亲儿子和亲孙子,一个儿媳妇便远没有那么重要了。 总不能,让她为俞氏这个如今越发不受她待见的儿媳妇,而处置了他的亲孙子吧。 像是过了许久一般,顾正德终于有所动,让人听不出喜,也听不出旁的什么。 “扫出一间屋子来吧。” 话音一落,顾敬之原本紧紧悬着的心终于掉落下来,而一旁的傅老太太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却是不敢在顾正德面前表现的太过欣喜。 “你所属的衙门看来是闲了些,如今辽东正缺人,下一次,我会主动向圣上奏请,派你过去。” 原本有种劫后重生之感的顾敬之听到这句话,腿险些没软了,当即精神一凛,语中难掩畏惧和紧张道:“儿子记住了。” 顾敬之知道,父亲这是在给他警醒,而父亲的话,向来是言出必行。 一旁的傅老太太此刻听得也是惊惶,要知道,如今的辽东频繁遭受北蛮的骚扰,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大战事了,若是将顾敬之派过去,那不是要命的事。 当傅老太太和顾敬之都还惊魂未定时,顾正德没有再说话,只手一背,迈着缓慢而笃定的步子走了出去,平静的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顾正德在月色下的神色并不好,眸色更是深沉无底。 这个老二媳妇儿,是越来越不稳重了。 他很清楚,这个俞氏不似秦氏那般没心眼,至于这府里的人,谁有心思,谁没心思,谁的心思深,谁的心思浅,他也不是不知道。 可既然是知道了,他就越发有些看不入了,从钰哥儿的乳娘,到傅老太太寿辰时的风波,直至今日这桩桩件件,实在是太多了些。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可也不代表,什么都该放任。 顾正德眸子渐渐变得深邃,如今,他最在乎得只有一件事,若这些事果真与老二媳妇儿有关。 那么,他这个二儿子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那他这个儿子也被这个俞氏蒙蔽的太过深了,这个俞氏,是万万留不得了。 若是知道,那么 他宁愿折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儿媳,也不想折掉一个连着血脉的亲子。 可若真到了万不得已时。 大房与二房之间, 他要保的,能保的,也只有一个大房罢了。 但愿, 他这个二儿子莫要做了糊涂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顾砚锦的恶毒 这一夜,月色明朗,好似一轮银盘挂在正当空,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或闪或暗,点缀着墨蓝的夜幕。 此刻的绥荣院相比于旁的院黯淡了许多,即便是亮着满堂的灯火,也总有几分萧瑟的感觉。 谁能想到,半月前他们这些院里的人还是喜气洋洋的,即便侍奉着脾气不大好的主子,也还能期待着小主子诞生时的喜庆和赏银。 没想到,怀在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像竹篮打水一样,让他们满心盼了一场空。 想到这儿,大家不由都有些叹气,要知道,那时他们绥荣院可算是洋洋得意,从宁德院到各房各院,哪个不常送好东西来,人来人往,也算是门庭若市,便是老太太,也是常常亲自来探望。 可如今呢? 想想,他们都觉得败兴。 自打自家太太小产,也就当日老太太和各房都送了东西来安慰,可从第二日起,老太太莫说是亲自来,便是连个三等丫鬟,都没再派过。 这府里都是惯会看眼色的,谁肯去触老太太的霉头?自然也不再踏足了,不仅如此,就连二老爷,也是足足半月未来过这边,现在,便是说绥荣院门可罗雀,都不夸张了。 想到这儿,他们都不由感叹自己命苦,同样是下人,他们的好日子这也算是走到头了。 就在众人耷拉着脑袋,要守不守的站在廊下时,昏黄而冷清的灯影陡然亮在门口,就在他们激动的连眸子都发亮时,却是发现行在前面的人影略小,仔细瞧瞧,却是三姑娘。 众人眸中顿时黯然,垂下头,待少女的身影行到身边时,只恭敬地唤了一声。 软帘轻打,顾砚锦捻裙走进屋内,却是不由自主地皱眉,丝帕微微拭了拭鼻下。 当转进俞氏坐小月子的房间时,顾砚锦原本平静的眸子变得暗沉,里屋如外屋一样,格窗紧闭,空气都氤氲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然而她什么也未说,仍旧恭敬的进去给靠坐在床上的俞氏行了礼。 可过了许久,她却是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微微抬颌,俞氏仍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一双眼睛就那样淡淡的看着锦被的一角,连睫毛也未颤过半分,好似就这样静滞了。 顾砚锦也不再守礼,从容的站起身,一旁面带悲戚和为难的常嬷嬷忙给顾砚锦搬了锦杌,待顾砚锦坐下,便极懂眼色的将众人都遣了下去,独留自己伺候着。 当顾砚锦端庄的坐定,面前的俞氏仍旧如入定,顾砚锦淡淡压下心底渐起的不豫,眼眸一瞥旁边的茶水,便文静的上前倾身端过,递到俞氏面前,颇为耐心而温柔道:“母亲,用点茶吧。” 话音落尽,屋内再一次陷入死寂,顾砚锦就那般将茶盏递着,纹丝不动,而俞氏却是根本不做反应,好似什么也未听到般。 顾砚锦觉得,自己的耐心已被磨得快消失殆尽了。 一旁的常嬷嬷瞧了,也看不过去,在旁边温言劝慰,却是全成了一阵风般,连俞氏的耳畔都未拂过一下。 “哐当——” 茶盏猛然被撂在桌上,常嬷嬷不由一怔,却是抬眸对上了顾砚锦冷淡的眸子,不由失了神。 “母亲,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日子,终究还要过下去,如今不说旁人,父亲已是半月未来了,悲伤再久,也不能指着一辈子,有些时候,事情过了,就该过了。” 少女的话语仍旧温柔而满怀着劝慰,常嬷嬷在一旁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正欲抬头附和两句,却是见发怔许久的俞氏终于有所动。 然而—— 俞氏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向顾砚锦的眸子却是带着几分陌生,好似不认识般,一双手也渐渐攥起,吐出的字却是分外冰冷。 “过了?那是你的亲弟弟,他还未出世就那样死了,你竟然告诉我该过了?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顾砚锦眸子一沉,眸底已是浮现出几分不快,随即平静地抬起头,直直地逼视着俞氏的眸子淡然道:“那母亲想要如何?就这样枯坐上一辈子,等到府里所有人将您遗忘,等到父亲再娶,等到旁人来与您争,与您抢,与您夺,最后连您正妻的位置也被——” “啪——” 随着响亮的一声,顾砚锦被打的偏过脸去,默然不语。 顾砚锦的话字字戳进了俞氏的心,几乎是一瞬间,鲜血四溢,俞氏再也无法克制,以极大的力甩在少女脸上,将后面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此刻的俞氏分外激动,一旁的常嬷嬷想上前劝慰,谁料默然的顾砚锦却是眸色骤然冷光射来,将她给愣在了那。 俞氏没有注意到这些,仍旧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和心寒,努力挣着手,几乎是咬着牙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冷情的女儿,你又如何知道我的感受。” 话音落尽,俞氏未想到,自己几乎是剜着心说出来的话,却是只换来了少女轻声一哧。顿时压下的火气又猛地冒上来,几乎要烧烈。 看到俞氏这般,少女并未心生怯意,反而平静的看向俞氏道:“您的感受,我自然不知道,可大房此时享受胜利的感受,我却是很清楚,至少,比您清楚——” 说到最后,顾砚锦眼角挑起一抹难以形容的笑意,将俞氏惊得一怔,便是一旁的常嬷嬷也一时未反应过来。 然而,顾砚锦并没有那个闲等的耐心,只饮了口茶,润了润喉,这才继续道:“我叫黄妈妈去悄悄查过,那个叫三月的外室,原本是扬州坊的一个瘦马,我也向四舅舅那里的下人问过,可那里的人却说,三月是以乐伶的身份招进府的。” 说到这儿,顾砚锦挑眉看着眼前惊怔的两个人,不紧不慢道:“扬州坊的瘦马,从来都是价高者得,您说,怎么就成了乐伶?究竟谁才有这个闲钱买了个瘦马,不偏不倚,恰好送到四舅舅府里,又这样巧合的辗转到三叔那儿,闹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话语说到这儿,俞氏的眸子从涣散变得清明,最后渐渐变得激动,几乎是要发狂了般,两手挣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可一旁的顾砚锦却还未结束,仍旧淡然的补了一句:“若是天作孽,便罢了,可若是人作孽,母亲难道还要这样生生的受了?竹清院的那条路,咱们早已搭好了,只差最后一步了,母亲难道忘了,要这样白白放过这个剜掉谢氏心头肉的好极会。” 屋内再一次平静下来,可顾砚锦却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果然,不过一瞬,耳畔便响起了俞氏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是要啖其肉饮其血般生冷。 “谢道瑗!” 顾砚锦唇间微微一勾,有时候悲伤既能淡化一个人的仇恨,也能挑起更翻天的仇恨来。 二房和大房的这场争斗,也该结束了。 可她和顾砚龄的这场诛心之役,却是刚刚开始。 她要看着,众星捧月般的顾砚龄, 是如何,一步一步, 走向孤家寡人的地步。 不得不说,大房这一出借刀杀人的计策实在是妙,而她也隐隐觉得,能使出这个计策的,只有她这个深不可测的长姐罢了。 毕竟,谢氏一向自持礼仪望族,是不喜用这般太过阴毒的计谋的。 若果真是这般,对于她与顾砚龄的这场争斗,她的确是期待了很多。 因为,她真的很不喜欢和蠢钝的人周旋。 此刻顾砚锦嘴角骤然勾起,让一旁的常嬷嬷不由觉得有些异样和瘆人。 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母妃想见见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星空,可落入那红墙金瓦内,却是显得格外的静谧,安宁。 墨蓝的夜幕下,于东华门内三座门迤北,一座装饰华美却又不失低调的宫殿坐落在此,红墙金瓦,隐隐泛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这里,便是万德帝与发妻元皇后唯一的血脉,当今备受帝宠的皇太子萧稷与其妻许氏所居的慈庆宫。 昏黄的灯光透过悬在廊下的八角宫灯镂空格,在石矶上透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廊下的宫人皆肃眉谨目的站在那,远远地,便看到两个人渐行渐近,靠前的人提着羊角灯,微微躬着腰,替身旁的少年打着光,动作极为贴心。 待来至廊下,宫人们忙或欠身,或躬腰,齐齐出声道:“太孙殿下。” 少年微微点颌,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撩袍而入,步伐稳而缓的走进了许氏所在的东配殿。 而早在萧译刚进慈宁宫时,便已有宫人来向许氏禀报,此刻太子妃许氏正坐在暖阁的凤榻上,听到宫人的话,唇角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点了点颌道:“去吧。” 当来禀报的宫人退了出去,许氏一双好看的凤眸微微下移,落在手边的一副卷着的画轴上,眸中也渐渐浮起满意的笑来。 恰在这时,透过连珠帐,隐隐能瞧到有人影在镂刻花纹的槅扇后略过,许氏当即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些,目光投了过去。 果然,少年稳重的身姿转过槅扇走了进来,停在连珠帐外恭敬地拱手道:“儿臣给母亲请安。” 许氏闻言唇角更为温和,微微倾身,随即凤眸微微挑起笑意,睨了眼连珠帐下的宫人道:“将帘子打起来吧,母子间,没这么多忌讳。” 宫人顺从的弯腰将连珠帐从中渐渐拨至两边挽了起来,许氏这才满意的看向眼前的少年,轻招手道:“阿译,来。” 萧译微微抬眸,正对上母亲温和而亲切的目光,眸中微微一动,唇角也泛着温暖的意味,上前走至许氏的凤榻之下,此时早已有人将黄花梨木玫瑰椅搬至榻前,萧译从善如流的入座,便有人陆续将热茶和点心奉上来。 可直至一切妥当,他却仍不见榻上的母妃说话,只有不远处搁在小几上的铜镀金珐琅转花葫芦钟在轻声走着,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 “父亲,可还好?” 萧译陡然的声音打破了暖阁内的宁静,许氏闻言眸中更化开了几分暖意,随即轻点颌道:“放心,殿下如今都好,方才已是就寝了。” 萧译听了点了点头,本想着自己既是打开了话题,母亲也该与自己说正事了,谁知许氏却只是如寻常那般温和的叫他用桌上的小点,丝毫未有打开话头的意思。 萧译不由有些诧异,带着满心的疑惑,终究率先开了口。 “母亲今日寻儿臣过来,可是有何事要与儿臣说。” 话音一落,许氏眸中划过一丝光亮的笑意,随即颇为随意道:“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今日我从皇后娘娘那得了幅画,想叫你来一同品评一下。” 此话一出,萧译饶是平常再沉静,此刻也是微微怔楞了。 他知道,母亲许氏是出身于书香名门,于书画鉴赏上颇有见解,不过,人人都知当今的太子萧稷与太子妃许氏琴瑟和谐,因而母亲若有了好画,也只会与父亲品评,如今反倒将他召来,倒是不得不令他觉得诧异。 榻上的许氏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却是不多做解释,只侧眸看了眼身旁的贴身大宫女兰溪,兰溪当即抿嘴轻笑,弯腰将许氏榻上搁着的画轴拿了起来,小心送到座下的萧译面前。 萧译抬眸,见许氏扬颌示意他打开,便收起诧异的心思,仍旧平静无波的接过画轴,随即一手拿着画轴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将画轴一点一点展开。 当画上的人一点一点落入他眼中时,他瞬时明白了母亲此番叫他来的意图,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这幅画,即便非名家之作,在他眼中,也是一副名贵的好画。 许氏将少年眸色的变化收入眼中,随即笑着道:“你觉得,这幅画如何。” 座下的少年微微怔顿,但很快便将目光又停在了画上,仔细而认真的端详着,唇角渐渐浮起温暖的笑意。 “儿臣以为,这幅画是好画,只是——” 见萧译语中停顿,似是若有所思,许氏闻言眸子也饶有兴致的微挑,听着他将话继续说下去。 “儿臣以为,这幅画只描出了少女的形,却未绘出其神,比如,少女的眼睛,这画中便太沉静了些,少了几分偶有的活泼和狡黠,显得有几分美中不足——” 话语说到这儿,还未等萧译继续,许氏却已是先笑出声来。 “看来,你对这幅画倒是颇有了解。” 至于,到底是对画了解,还是对这画中的人了解,无需许氏说明,母子二人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兰溪看了眼周围的人,暖阁内的宫人皆会意地低首,随即悄声退了出去。 待暖阁内宁静下来,许氏这才将手肘微微靠在凤榻的扶手上,看向萧译,唇角微微启笑:“这幅画,是皇后娘娘着人画的,原是皇后娘娘与我一样,想瞧瞧顾家这位被传得极好的大姑娘是什么模样的。” 萧译闻言,唇角的笑意渐深,随即将画轴小心卷起,捏在手中微微偏首道:“那母亲觉得,如何?” 许氏眸中微微一动,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年。 能叫她这个儿子如此小心翼翼地问询,看来,这位顾家大姑娘的确是让人上了心了。 她可是越来越想见见了。 许氏眸中覆下温和,不再与萧译周旋,只是微微点了点颌,算是满意的缓缓启唇道:“看画,的确是如传闻中的端庄大方,颇有几分谢家女儿的风范,只是不知,这真人,又是如何——” 说到这儿,许氏拖着尾音,看向了下面的少年。 萧译闻言,心底不由松了口气,却是难得的抬头,略微笑道:“儿臣想,母亲若是见了,必会觉得真人更胜过这画几分。” “哦?” 许氏饶有兴致的挑起笑眸,随即微微思索道:“既然如此,那便更要瞧瞧了。” 说着,许氏眸色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看向萧译笑道:“我与皇后娘娘商议了番,打算过几日选个暖和的时候,请这位顾家大姑娘进宫来瞧瞧,不过,人家既是来了,总不能叫我们两个长辈拘着人家了,我们想着到时候叫绮阳陪着人家姑娘好好在宫里转转,也尽了咱们的地主之谊。” 萧译闻言眸中几不可察的划过一丝欣然,随即含笑道:“儿臣以为甚好。” 许氏见此,便也觉得试探的差不多了,眼瞧着夜色渐深,便道:“这会子也晚了,你再回自己宫里反倒是麻烦,今夜便在慈庆宫歇下吧,明日上早课也近。” 萧译闻言便稳沉的起身,随即拱手含笑道:“儿子也有此意。” “嗯。” 许氏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偏头看向身旁的兰溪道:“你亲自送殿下去吧。” 兰溪顺从地欠身,萧译也向许氏微微颔首,这才随着兰溪一同朝外走。 “等等——” 身后陡然传来许氏的声音,兰溪微微诧异,萧译已然转身,却是见许氏一双笑眸落在他的手上。 萧译未有移目,却是颇为从容淡定的笑着看向座上的母亲道:“前些日子皇爷爷给了儿臣一副宋朝的《溪山春晓图》,母亲不是极为喜欢,儿臣明日便叫人给您送来赏玩。” 许氏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去吧。” 少年从善如流的转点头,转身间,唇角却是划过一丝难掩的笑意。 随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槅扇后,许氏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人人都说,女大不由娘,她看呐,这儿子大了,照样由不得她这个娘了。 人走了,还用一副她心念许久的名画换走她那副再寻常不过的画像。 这般的心思,还是她那个心思沉静,不肯外露的儿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顾砚龄接到坤宁宫邀请令的那一刻,一时有些懵然,毕竟,在前一世,是从未出现过这一幕的。 然而懵然过后,顾砚龄也渐渐明白了这位元皇后的意图,因为,这个邀请令在偌大的京城只有她得了,这中间的意思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就连一向直脑子的顾砚朝都是了悟地看着自己,眸中有些难言的异样。 因而在坤宁宫的人离开宁德院后,她便平静的收到了四周异样的眼神,或嫉恨,或羡慕,或高兴,或自豪。 这一次,傅老太太几乎是笑的没合上眼,当即就将自个儿压箱底的头面取了出来,拉着顾砚龄的手嘱咐了许久,一双眸子中满含期冀,摆足了慈祥亲和的祖母样。 然而顾砚龄却是看出了傅老太太的欲言又止,也很明白,她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是什么。 若非顾砚龄再三推说秋日的新衣已然裁制过了,傅老太太恨不得立即叫人来给她量尺寸,将入宫的衣饰提前赶出来。 不过顾砚龄很清楚,这些东西,谢氏自然是会替她打点好的,从不需要她来操心。 终究,对这件事,谢氏可比她思虑的多了。 比如,现在。 屋内寂静无声,只余茶盖轻拂茶盏的细微声音,顾砚龄颇为平静的坐在那,不言不语,端庄大方的坐在那,下颌微抬,丝毫未有即将要见当今皇后凤驾的紧张和期待。 对此,座上的谢氏还是满意的。 因而,她只淡淡啜饮了一口茶,随即道:“此番进宫不同于上次,坤宁宫与翊坤宫不同,皇贵妃虽是娘娘,却也是你的姨母,一家人亲近随意些也罢,坤宁宫处,去了却是不能有一丝懈怠,此次皇后娘娘只召了你一人,我们旁人是断没有跟去的道理,进宫了自己谨慎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怎么说,自己都要掂量着来。” 座下的少女闻言温和的点颌,随即顺从的垂下眼睑道:“阿九晓得。” 谢氏满意地“嗯”了一声,眉目间也渐渐化开了点点暖意,随即看着眼前的少女道:“你一向沉稳有礼,我是放心的,进宫的衣裙我都让人替你备好了,至于头面,老太太为了你也是操了许多心,送的那套头面极好,此次进宫就用上吧。” 顾砚龄闻言唇角含笑,的确,此次老太太送的一整套点翠镶料珠海棠蝶纹头面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做工精巧,样式大气又沉稳,可见是最上等的银娘一点一点手工制作的,拿出来那一刻,连一向颇为自持的顾砚锦都看的沉不住气了,得亏如今的顾砚朝改了性子,否则,只怕要将老太太的宁德院都闹掀了。 要说府里,当数老太太分得清了,什么时候该送什么分量的东西,拿捏的是极为得当。 这一次受召进宫面见元皇后和太子妃的意义何在,众人都很清楚,因此再贵重的头面相对于这背后风光的未来实在是不该心疼,老太太应该很想告诉她,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但到底这么多人在场,终究只能忍住,将这一切期冀都放在这一套贵重的头面和她闪烁的目光里了。 就在顾砚龄正顾自想着,耳畔却陡然听到谢氏在唤自己,抬头看上去,却见谢氏目光略带了些深意的看着自己。 周围寂静无声,下面的顾砚龄正欲开口问谢氏,却见谢氏眸中渐渐覆下温和和认真。 “慈庆宫和长春宫,你当有所思量了。” 顾砚龄闻言一愣,上面的谢氏却是不徐不疾的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虽然我们谢家与皇家结姻亲之好从开朝便开始了,但如今你们这一辈女儿家只你与如意公主两个人,事有从权,你若不想——” 谢氏说到这儿看向顾砚龄的眸中满含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温柔与情愫道。 “也没有强扭的道理,当今圣上圣明,自会有所思量,到时我也自会与你外祖母他们商议,法子总是有的。” “母亲。” 顾砚龄出声打断了谢氏后面的话,随即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方,微微抿了抿唇。 “阿九知道了。” 谢氏温柔的点颌,看着眼前从来都是端庄懂礼的长女,的确觉得愧疚越发多与旁的。 如今,她是真的想将从前的都补偿回来。 顾砚龄隐隐的猜出了谢氏心里所想,却也知谢氏这般说的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难的。 正如谢氏所言,萧谢两家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也不是没有转圜。 联姻,皇子皇孙与谢家女是为联,那天家的公主与谢家公子也是联。 可若论才名,论年纪,如今当属谢昀为首选。 谢昀是谢家长房嫡孙,年岁尚小便已富盛名,若是叫这位“陈郡公子”娶了天家的公主,皇帝几乎是擒住了谢家最重要的那条血脉。 毕竟,谢昀的儿子将来会是谢家长房的当家人,一旦身上流了萧家一半的血。 相信这一幕,会是当今万德帝最想看到的,却绝不是谢家愿看到的。 因为,谢家女儿嫁与皇家,生下的孩子一旦座上皇位,说明白些,这坐拥天下的人有一半的血流的是谢家的。 可若谢家公子娶了皇家的公主,那将来,谢家的一半,只怕都要成了他萧家的了。 顾砚龄眼眸微微下垂,拂去眸中的几分异样。 即便不考虑这些,她也不想看着上一世孑然一身的谢昀这一世被逼着娶了那天家的娇女。 前世谢昀过的太孤独清冷,这一世,她想看着谢昀能够寻到一个好的女子,一生琴瑟和谐便好。 所以,即便不为了谢家,便只为谢昀,这个联姻也当由她来承担,而她也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人生注定是仇恨,谢昀的人生,不该如此。 顾砚龄的眸子渐渐清明,她心里的抉择也越来越清明。 能够符合两家的联姻,又能助她扳倒长春宫与萧衍的,只有一个人。 她的脑海中也陡然浮现那个熟悉的少年。 其实,论才貌,萧译比之薛原这个“京陵公子”更名副其实,论身份地位,比萧衍更高出几分,而论品行,就更不必说了。 她若与他,倒也算是好的选择了。 那么这一次的奉诏进宫,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念及此,顾砚龄唇角渐渐浮起笃定的笑意。 相信她与萧译应当比前世与萧衍要和谐许多,不说旁的,便是二人时不时斗上几局棋,这日子也好打发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慈庆宫 十一月十五日这天一早,顾砚龄便被叫起了身,与上一次进宫不同,顾砚龄先由醅碧和绛朱伺候着沐浴,换上了谢氏准备的一套湖色折枝花蝶纹妆花裙子。 再由绘夫人挽了少女的元宝髻,戴上了与衣裙同色系的一整套点翠镶料珠海棠蝶纹的头面,轻傅了一层浓重而雅的粉,原本稳沉的少女更添了几分端庄,可那眉间的一点鹅黄却又隐隐跳跃着少女的活泼。 绘夫人一双保养得宜的手覆在少女肩上,微微倾身,透过玻璃水镜子,满意地看着少女完美的妆容。 在宫中伺候过许太妃多年的绘夫人很清楚,如今宫里的贵主们,尤其是元皇后,太子妃这般贵重的身份,更欣赏怎样的少女妆容。 美而不艳,庄而不呆,眼前少女的妆容,便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当顾砚龄由醅碧伺候着去了宁德院,除了俞氏和秦氏,该来的也都来了,谢氏坐在那很沉静,虽未说话,可所有嘱咐与关心都搁在了一双眸子里,无需多说,顾砚龄自是明白的。 傅老太太也不敢多耽搁,只着重说了几句,顾砚龄便抿首欠身,随即转身朝外走去,转身的一瞬间,顾砚龄恰好对上顾砚锦一双极好看的眸子,眸中似乎含着温柔的春水,此刻正抿着大方的笑看着她。 不知道的,只怕真的以为此刻的顾砚锦是有多为她高兴,自豪吧。 顾砚龄心下哂笑,可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却是如化开暖意一般,生动地对顾砚锦回之一笑,这一笑真诚的竟是连顾砚锦都怔楞了片刻。 而当她手中一紧回过神时,顾砚龄早已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到底是进了深秋,虽然有暖暖的日头悬着,可那浸入衣料的冷意还是禁不住叫人起了鸡皮疙瘩来。 当顾砚龄扶着醅碧的手上车时,一阵风轻轻吹过,叫她不由紧了紧品月色绘花草虫纹的斗篷带子,这才倾身走了进去。 车帘落下,暖炉的热意和着暖香袭来,顾砚龄不由心神一松,轻轻靠在车壁上,醅碧这时也打了帘走了进来,刚刚坐定,车马便缓缓而起 醅碧念着自家姑娘起得早,又折腾了一两个时辰,估摸着也累了,便想劝着顾砚龄靠着软枕歇息片刻。 顾砚龄却是摆了摆手,只微微靠着阖目。 此次进宫意义重大,无论是穿着装扮,还是举止行为都容不得一丝马虎,今日的发髻原本就比平日里庄重了些,若是靠躺着将发髻睡散几分,难免叫人觉得轻挑无礼。因念着这些,顾砚龄此刻便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都极为小心。 约莫没有过多久,马车陡然缓缓停下来,原本闭目的顾砚龄渐渐睁开眼,醅碧素手挑帘,却见马车停在了玄武门门口。 醅碧微微诧异,随即车外便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 “奴婢兰溪奉太子妃命,在此迎定国公府大姑娘。” 顾砚龄微一怔,她竟未想到,太子妃竟会亲自派人来接她,随即将眸色的诧异覆下,无声地看了眼身旁的醅碧,醅碧当即会意地挑帘下了马车,顾砚龄这才倾身,刚要伸出去扶着醅碧的手,一个鲜嫩如玉的手却稳稳接住了她,顾砚龄抬眸看过去,正对上兰溪柔和恭谨的笑眸。 顾砚龄当即含笑抿首,端庄而又不失低调的道了一句:“劳烦兰溪姑娘了。” 兰溪眸中微微变化,但也只一瞬,抬起头时,一如既往的恭谨笑道:“顾大姑娘抬举奴婢了。” 顾砚龄未说话,只礼貌地点颌,下一刻便捻裙大方的走了下来,随即轻而自然的抚平裙角,极为稳重的站在那,唇角总带着几分恰如其分的笑意,眸中却是沉静如水。 兰溪暗自打量了几分,随之化为好看的笑容,眼前的少女的确是不负谢家女儿的盛名,想来此次应会得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喜欢。 如此,日后便是贵不可言了。 兰溪暗中琢磨之时,却不知顾砚龄也正在不易察觉的打量她。 若未记错,眼前这个兰溪应是太子妃许氏当初嫁入萧家的陪嫁,从小侍奉陪伴,极得许氏喜欢,前世若非慈庆宫糟了变故,这个兰溪说不定就会成为日后贴身侍奉许太后的兰溪姑姑了。 “太子妃命奴婢备了宫里的马车在此等姑娘,这会子太子妃正与皇后娘娘在慈庆宫说着话,姑娘请上车吧。” 眼前的少女闻言眸中微微拂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意味,可唇边却浮起端庄大方的笑意。 “有劳兰溪姑娘了。” 兰溪微微颔首,竟顺手上前扶着顾砚龄朝等候已久的宫车行去,顾砚龄微一顿,却是又沉静了下来,仍旧自然的由兰溪扶着,身子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 当顾砚龄再一次上了马车,便又缓缓行了起来,直至行至内宫才换了暖轿,暖轿平稳而行,顾砚龄始终端正的坐在里面,直至一阵风轻轻吹起轿帘,顾砚龄通过窗口,看到刚刚升起的朝阳染金了云霞,落在了甬道两边的黄色琉璃瓦上,跳跃着温暖而灿烂的光芒。 宛如新生。 轻而沉闷的声音恍然响起,顾砚龄感受到暖轿停了下来,随之便有兰溪打了轿帘,顾砚龄伸出手,倾身而出,一行又辗转跨过汉白玉桥,穿过几道游廊,才看到一座华丽而不失低调的宫殿赫然眼前。 上面的朱漆蓝底牌匾上庄重而大气的着三个鎏金大字。 慈庆宫。 顾砚龄微微扬颌仰望,耳畔随即响起兰溪的声音。 “顾姑娘,请。” 顾砚龄淡淡覆下眸子,收回了目光,礼貌地点颌,背微微挺直,沉而稳的走了进去。 慈庆宫前后共四进,第一进为三座值房,西墙德曜门与斋宫相通。过院北德旭门为第二进院落,正殿为瑞彰殿,东西配殿各三间。第三进院东西两侧各有围房二十余间,直抵第四进院,正殿即慈庆宫,前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顶,檐脊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彩绘苏式彩画。 顾砚龄一行穿过左右嵌有琉璃花饰照壁斗拱单檐歇山顶琉璃门,走过几道殿门,跨过几扇藤萝奇花掩映的垂花门,这才到了慈庆宫中轴线上的正殿。 殿外廊下侍立着碧色宫裙的侍女,和身着素蓝绘纹长服的内侍,明明站了满院的人,却是只闻风声,不闻人声。 兰溪引着顾砚龄穿过内殿,便瞧到室内一明间上匾曰“继德堂”。 捻裙徐徐进入,拂过三道垂珠帘,眼前赫然摆着一道白缎绣五彩绣球锦鸡虞美人图玉屏风。屏风色彩艳丽,画上的锦鸡与花枝更是运针如笔,颇为生动。 待转过屏风,顾砚龄垂下颌,余光中看到上面正中安置着一张凤榻,榻旁的小几上安放着一座黄玉雕卧凤,而不远处的香案上搁着一只玛瑙莲瓶小花插,里面插着修剪得宜,犹带露珠的玉芙蓉,布置简单不失精致,可见这里的主人是极为雅致讲究的人。 而凤榻下的两旁置放着两溜七张椅,罩玉色重锦椅搭,透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可以看到二龙戏珠的天花图案和内檐的龙凤和玺彩画泛着温暖而和煦的日光。 (注:中宫殿多整理修改的故宫百度资料。)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让不得 此刻凤榻之上坐着一位妇人,着品月色锻绣牡丹蝶金团寿字纹裙,外罩一色的褙子,戴着小而精致的银镀金点翠嵌珠宝五凤冠,耳边缀着两对南珠耳坠,左手肘微微靠着扶手,眸中含着平和的笑意,这便是当今正德帝的发妻,元皇后。 明明已年过四十,可因着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罢了,坐姿中便隐隐透露着常年居于凤位的气势,却丝毫不显张扬高傲,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 可顾砚龄却知道,元皇后的骨子里,是涌动着公侯望族里精明自持的血液。 而居于元皇后右手的年轻妇人,自然就是萧译的生母许氏,因着出身于书香名门,因而举手间都透露着优雅自然的气息,此刻正含着温柔的笑意,和然的看着正徐徐走来的少女。 “臣女顾砚龄,见过皇后娘娘,太子妃。” 打从少女进门,元皇后便已透过屏风隐隐打量着少女的身姿,端庄而不轻挑,大气而不做作,行走间如风拂柳,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自然而然的礼仪,丝毫没有刻意的模样。 可见,这礼仪规范早已融入到行为举止间,成为了习惯。 元皇后唇角渐渐浮起不易察觉的笑容,与太子妃许氏对视间,眸中也不由交换了些什么,随即覆于眸下,温和出声道:“起来吧。” 少女闻言从善如流的起身,随即平展的拂过裙子,轻轻抬起头,却是目不斜视,平静如初,唇角微微浮起。 身旁的兰溪转身在朝着太子妃许氏走过去的间隙,极为细微的朝着元皇后抿笑颔首,眼中满含赞叹,元皇后眸中微微划过一丝什么,随即笑意更深地转过头来。 “好孩子,本宫听闻,府里的人都唤你阿九?” 少女唇角闻言,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随即颔首道:“回皇后娘娘话,阿九是臣女的乳名。” 元皇后闻言满意地点颌,仍旧问了些看什么书,平日里如何打发时间的话,顾砚龄自然也中规中矩的答了。 恰在这时,陡然有几个宫女走了进来,奉上了些精致的小点和茶来,元皇后看了眼太子妃许氏,许氏当即抿着笑看向近前的少女道:“坐下吧,这些小点是江南的师傅做的,想必也符合你外祖那边的口味。” 顾砚龄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元皇后与许氏的意图,但仍旧从善如流的欠身道:“谢皇后娘娘,谢太子妃。” 话音落尽,少女已然转身挑了许氏对面第三张椅子坐下,元皇后与许氏眸中都不由划过一丝笑意。 眼前的少女的确谨慎懂礼,既不挑许氏身旁的位子套亲近,又不挑许氏对面的首座显得张扬,更没有挑最后一张椅子,显得过于谦卑。 偏偏挑了正中的位子,既离得近,好答话,却又却了许氏几步。 谢家,果然好教养。 在顾砚龄坐下时,便已感受到了来自于两方的打量,却是没有丝毫的异样,仍旧在元皇后和许氏满带亲和的笑意中,由醅碧拿丝帕包了一块小点给她,自然接过,含了一口轻轻品尝。 如果说方才她还不明白元皇后和许氏的意图,那么现在,她应该是明白了。 打从她进屋,或者说是在兰溪迎她之时,元皇后与许氏无不是从每一处细节在对她考验,试探。 包括现在。 有时候吃,对于女子来说也是一个极难的功夫。 太过快,太过急,难免让人觉得性急无礼,吃相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可若是太过缓,太过小心,又显得矫揉造作,多了几分刻意。 无论是哪种,都不甚讨喜。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是叫元皇后与许氏状似无意地相视一笑,心下更多了几分满意。 原来,吃东西也可以成为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元皇后唇边的笑意渐深,随即微微偏首看了眼身后,这才笑着道:“陪着我们两个长辈说了这会子话也累了。” 顾砚龄闻言微微抬颌,元皇后已然偏头道:“绮阳,憋了这许久也憋坏了吧,出来陪阿九去逛逛慈庆宫吧,熟稔熟稔。” 几乎在顾砚龄还未回过神时,元皇后又转而看向她满怀慈然的笑道:“以后,本宫与太子妃便唤也你阿九好了,日后你与咱们绮阳也好好熟稔熟稔。” 顾砚龄闻言连忙站起,从善如流的欠身施了一礼,抿下首来。 一声阿九,已然无形中透露出了元皇后与太子妃对她的肯定与拉近。 “臣女遵皇后娘娘意。” 元皇后满意地点颌,一个与顾砚龄同岁的少女走了出来,亲切的拉着顾砚龄的手娇俏道:“美人就是美人,阿九的容貌气质,哪里是一幅画能承得住的。” 少女闻言微微偏首,颊边微微泛着好看的红云,绮阳笑着转而看向元皇后和许氏,眸中划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道:“绮阳觉得,也就只有哥哥才能画得出了。” 能叫堂堂的绮阳郡主叫哥哥的,除了萧译还能有谁。 顾砚龄闻言微微一愣,陡然觉得有三道闪耀着异样笑意的眸子看向自己,不由有些怔楞,这一次,她是真没明白她们的意思了。 当元皇后笑着看两个少女携手走了出去,转而对手下同样含着笑眸的许氏道:“这个孩子如何。” 许氏闻言眸中划过一丝温柔,继而笑着道:“怪不得阿译与臣妾说,若是见了这顾家姑娘,必会觉得真人更胜过画几分,臣妾原以为不过是夸的没边罢了,如今瞧了,便叫臣妾觉得,那画到底只将这顾家姑娘的容貌气质画了个三分出来。” 太子妃许氏话说的委婉,却是给了少女一个极高的评价。 元皇后听了点了点头,随即不徐不疾道:“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孩子们都年纪尚小,再等等吧。” 说到这儿,元皇后又转而看向许氏意有所指道:“这样好的女儿家,不知多少人喜欢,可也不能等久了。” 许氏闻言微微颔首道:“媳妇儿记得了。” 元皇后微微点颌,随即状似无意的提到:“本宫听闻,长春宫成贵妃,也颇喜欢这孩子。” “臣妾也有所耳闻。” 许氏微微颔首,随即眸中多了几分迟疑。 “成贵妃与臣妾原本亲近,孩子们的事情,臣妾反倒不好开口了。” “看孩子们的吧。” 元皇后开口打断了许氏后面的话,随即淡淡道:“毕竟,这将来的日子是叫孩子们过的,若人家姑娘与咱们阿译不是一个心思,强扭在一起也不必,但若两个孩子处的好,本宫便是舍着脸,也会与成贵妃掏心窝子的说两句,成全了两个孩子才是。从前的事情虽然过了,咱们是不能忘了长春宫的情,可你也要知道,有的事情可以让,有的事情,是让不得的。” 比如,皇位和真心。 元皇后说到这儿,眼角微微一扬,话中颇有几分意味,后面的话虽未宣之口,听的人却是心下了然。 这一番话不过说了一个意思,既然碍着成贵妃的那份恩情,她们不便以身份施压,一切就求个公平罢了。 只要孩子们自己处的好,她们也不过送个顺水的人情。 许氏闻言赞同的点颌,不由也暗自上了心,的确,恩情虽重要,可也比不得孩子的一片真心。 不过,以她的观察,如今自己的儿子还是一挑子热,人家姑娘还没那般的心思,他却是在她这个母亲面前都不加掩饰了。 也难怪,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连她看了也喜欢,看来,得叫阿译抓些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很紧张? 此刻的慈庆宫相比于平日里的宁静多了几分活泼,朝阳温暖的金芒轻轻的洒下来,让人觉得分外舒服。 绮阳看着身旁端庄却不刻板的少女,心下也是颇为喜欢,因而比对旁的人更热情了几分,拉着顾砚龄穿过了一座座悬山卷棚顶倒座式的垂花门,入目皆是林立的石峰,或像欲跃的卧兔,或像咆哮的狮子,瞧着倒是逼真的紧。 脚下的卵石小路铺的平整,沿着泥土的边沿儿生出一层层软软的碧色青苔,偶有一两棵拇指高的小嫩草冒出头来,给这秋日平生出了几分生动来。 两个身量一般大的少女亲热的说着话,沿着卵石路走到一座堆砌的假山前,极目而去,远处的映湖犹如少女的水玻璃镜子,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只一两叶小舟泛着,偶尔划出粼粼的波光。 “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咱们去那边亭子坐坐吧。” 身旁的绮阳陡然出声,顾砚龄收回目光,偏首看到少女正热情的挽着她朝另一方向走去。 顾砚龄微微含笑抿首,便随着绮阳朝不远处一座八角小亭走去,小亭分外清幽,透过每一扇扇形的镂空石窗,便能瞧到亭后不同的景。或斑驳的竹林,或簇枝的月桂,好似每一扇窗都是一副画框,布置的极为精妙。 顾砚龄正顾自欣赏着,却未发现身旁的少女唇角已是含着计得的笑意。 捻裙刚走上一步台阶,陡然身后的裙尾微微有些异样,随之,顾砚龄感受到脚下似是有什么碰到了自己,不由回首移下眸光,却是瞬间化开欣然和暖意。 原来,一只通身雪白的狮子狗正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裙边,四只小爪子不停地在她身边打着转儿,身后的小尾巴摇个不停,宝珠一样的眸子正期冀地看着自己,那模样实在可爱极了。 “雪团?” 绮阳眸中划过一丝欣然,随即微微弯腰指着地上的小家伙笑道:“又是背着母亲偷偷跑出来的吧,回去小心又将你关上一日。” 小家伙似是能听懂话般,登时乖巧的坐在地上,前面两只小爪撑着,落在身后的小尾巴时不时拍着地面,仰着头闪着眸子,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绮阳蹲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这才笑着对身旁的顾砚龄道:“它叫雪团,是母亲那里的,你可别小看它,它听话识眼色的功夫,都赶得上人了。” 顾砚龄闻言瞥头去看,却见那小家伙也正趴在绮阳的怀里看着自己,模样讨喜极了,唇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 绮阳见顾砚龄喜欢,便将怀里的小家伙递给顾砚龄笑道:“我看雪团也喜欢你,你也抱抱它,不过小家伙每日里管不住嘴,吃的胖,可是沉的紧。” 怀中的雪团听了这话,不由将两只小爪搭在一起,看起来委屈极了,顾砚龄被逗得“噗嗤”笑出声,将那小身子接了过来。 谁知那小家伙也不认生,趴在它怀里便软软的,看起来舒服极了,顾砚龄轻轻拿手去抚它软软松松的毛,小家伙便趴的更舒服了,倒似是在享受。 顾砚龄看着怀中的小东西,不由会心一笑,随即唇角的笑意微微一顿,偏而看向绮阳道:“瞧着它,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我们府里却是没养过这些小东西,看来我与它倒是有眼缘。” 绮阳闻言含笑道:“原来你还未认出,你记不得它,它可是记得你。” 顾砚龄闻言微微一愣,绮阳见此便笑着道:“看来你是真记不住了,我便替你想想。” 说着绮阳唇角划过一丝奇怪的笑意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祖母家办花宴,那时我与哥哥都随母亲去了元府,我那时小,便自己逗雪团玩,谁知那雪团却是呲溜跑了,我担心丢了雪团挨母亲的说,便求着哥哥替我去找,后来我与哥哥去了,却是瞧见雪团正和一个小姑娘亲热极了,你可知那小姑娘是谁?” 绮阳话音落在这儿,卖了个关子,眸中闪着熠熠的笑意看着自己,顾砚龄微一思索,便语气轻缓的试探道:“莫非,是我?” 绮阳闻言笑着抚掌道:“对了,不仅如此,哥哥还作了一副——” “绮阳。” 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打断了绮阳的话,顾砚龄偏过头,却是见萧译正走了过来,看似平静,可顾砚龄似乎觉得他方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好似——在堵绮阳后面的话? 顾砚龄看了眼渐行渐近的萧译,再无意地看了眼身旁的绮阳,却是见绮阳眸中划过一丝故意的娇笑。 “太孙殿下。” 顾砚龄刚屈膝,便听到萧译已然道:“请起。” 当她从善如流的站起身,一旁的绮阳已然挽着自己笑着道:“哥哥怎么来了?” 萧译自然收到绮阳眸中耐人寻味的笑意,再看身旁熟悉的少女,想着打自己从母亲那知道她要来后,每日再努力平静,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欣喜时,竟觉得有些不自在,因而微微偏首,佯装握拳轻咳了一声,这才恢复平静的神色道:“方才下了早课,我便来给母亲请安的。” “哦——” 绮阳拖着尾音,一副“不用你说,我懂”的模样,唇角勾着浅浅的促狭,随即道:“雪团又偷偷跑出来了,一会子母亲又得着急了,我将它送回去,正好,哥哥你陪着阿九说说话,我一会儿便回来。” 顾砚龄闻言微楞,刚要开口,一旁的绮阳却是已然转过头来,笑容灿烂道:“让旁人送,我怕这小东西又跑不见了,也就我能管得住它,你在这儿等等我。” 话一说完,绮阳扬起可爱的笑,随即轻巧的给萧译使了个眼色,便接过欢欣摇尾巴,俨然还不想这么早被拘回去的雪团,带着身边的人沿着原路走了。 四周陡然寂静下来,萧译看着眼前低头默然的少女,唇角温柔的勾起浅浅的笑意。 然而此刻的顾砚龄却是陡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跳的快了许多,连耳后似乎都莫名烫了些。 从前,或许她只将眼前的人当做棋逢对手的好友罢了。 可如今,她已然知道自己的选择,再面对眼前的少年时,便没那么坦然了。 顾砚龄不动声色的攥着衣裙的系带,低头看到少年的影子落在自己的面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的她不由有些恼火,她实在不知,从前与萧衍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二人相处时,她有的只是比平日更沉了几分的平静,可从未像如今这般。 怎么活了这几十年,反倒越发回去了。 自己这么局促做什么? “你——似乎很紧张?” 陡然熟悉的声音响起,叫顾砚龄一震,当即反射性的抬头道:“没有。” 看到眼前的少女骤然抬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直看向自己,一副急于否定的模样,萧译不由忍不住轻笑出声。 听到这细微的笑声,顾砚龄顺着阳光洒下来的光芒,看到了少年唇角不加掩饰的笑容,一时觉得有几分促狭,当即又垂下头来不再说话。 而此刻萧译看到少女这样,心底却陡然生出几分欣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对食 萧译见自己不说话,眼前的少女也不肯说话时,不由唇角勾笑,打破了二人之间那不可言传的宁静。 “我见那亭中有棋盘,我们不如走两局,也不知这些日子没下,手生了没。” 少女闻言缓缓抬起头,随即偏头看了眼亭中,果然瞧见那石案上搁着棋盘,叩着棋罩。 这似乎,也忒巧了? “好。” 少女轻声吐出一个字来,随即唇瓣浮笑,一如从前。 萧译不由心下一暖,轻轻抬起左手道:“请。” 顾砚龄从善如流的先行一步,待二人一先一后入了八角亭,便发现这亭中不止是棋盘,便是连煮茶的茶具和精致的小点都备好了。 少女眸中一扫,当即了然地覆下眸子没有说话,萧译却是唇角深挑了几分。 绮阳,是越来越懂事了。 时光是缓慢的,可于对弈之人而言,似乎又过得极快。 当萧译沉吟着落下一子,眼前这局棋也算是入了尾声。 顾砚龄微微蹙眉,随即左手自然的托腮撑在石案上,一边思索着,一边与萧译探讨起方才的那盘棋来。 一旁的醅碧瞧了,会意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可她却感受的出来,自家姑娘和太孙殿下已然是谈到兴致之处了。 而檀墨觑了眼眼前,再瞥了眼身旁的醅碧,眸中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他家的殿下,也就只有和眼前的顾姑娘在一起时,才会这般无需防范的轻松了。 就在檀墨满怀笑意的低下头,不由自主朝亭外退了一步,正欲给醅碧使眼色时,一个声音却是陡然在身后响起,显得有几分突兀。 “太孙殿下。” 原本讨论的正欣然的少女闻声一顿,亭内瞬时安静下来,萧译顺着声音转过头,而顾砚龄也已然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妇人正站在亭外,眉目随和而恭谨,穿着一身素兰色的墨竹褙子,里面是一件立领的月白布裙,发间只戴了一枝珠钗,隐隐缀着几枝玉色绢花,如此衬得那清秀的面容更是令人舒适了几分。 此刻那妇人两手微微屈在身前交握着,左手肘间极为仔细的搭着一件玄色云纹斗篷,顾砚龄当即了然的看向身旁的萧译,不再做声。 “嬷嬷来了。” 萧译的唇角比平日里多了两分温和,虽是极为平淡,一旁的顾砚龄却是能察觉出来。 只见那妇人随和的一笑,微微颔首,随即小心抬颌,一双眸子却是恭敬地垂了下去,语气温柔而轻缓。 “殿下走的急,未带这斗篷,奴婢方才见起风了,便给您送来,这秋日里的风寒的很,殿下莫染了风寒。” 萧译眼神触及到妇人手间的斗篷,语中随即多了几分尊敬道:“叫旁人送便好,何必让您亲自来。” 妇人闻言恭谨地颔首,随即抿着和然的笑意上前,眸中噙着关怀道:“奴婢为殿下备这些备惯了,叫旁的人来,奴婢总是不放心了些。” 话音落尽,那年轻的妇人已然上了石阶,走至亭中,这时才恍然发现萧译对座的顾砚龄,笑容微微一楞,随即恭敬而礼貌地打量了一眼,这才看向一旁的萧译微微颔首,语中有些犹疑道:“不知这位是。” 萧译闻言,转而看了眼身旁的顾砚龄,眸中多了几分温柔。 “这是定国公府的大姑娘。” 眼前的妇人自然瞧出了萧译眸中的变化,当即噙着恭敬而谦谨的笑意上前给顾砚龄施了一礼。 “顾姑娘。” 顾砚龄唇角泛起清浅的笑,微微颔首,随即便听到了萧译在一旁道:“这是幸嬷嬷。” 顾砚龄闻言礼貌地颔首,算是应了。 幸氏随和的抿唇一笑,这才站起身,将手中的斗篷小心抖开,两手撑起,似乎要亲自替萧译系上。 顾砚龄眸中微微一抬,萧译却是自然而然的将斗篷接了过去,幸氏手中微微一顿,随即又温和地放下手,往后退了几步,而远处的檀墨当即灵性的上前来替萧译系着斗篷。 顾砚龄站在一旁,平静而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温柔的妇人,眸中氤氲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意味。 陡然间,顾砚龄似乎嗅到了一抹淡而幽远的香气,下意识地微微蹙眉,只略沉吟了片刻,原本耐人寻味的眸中淡淡划过一丝什么,却是掩在了纤而密的睫毛之下,叫人未曾察觉。 下一刻,顾砚龄再自然地抬颌,看了幸氏一眼,唇角渐渐浮起温婉的笑意,一双美眸状似无意地下移,停在了她裙子束腰的地方,轻巧的吐出一句话来。 “嬷嬷的这个容臭绣工真好,可是嬷嬷自己做的,能否与我瞧瞧?”(注:明朝将香囊仍称作容臭。) 见少女眸中氤氲着喜欢的意味,幸氏颇为谦谨地一笑,随即颔首取下腰间挂着的容臭,一边双手托起恭敬地递到顾砚龄面前,一边随和道:“这的确是奴婢闲来无事做的,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实在是入不得眼。” 顾砚龄唇瓣微微勾起温柔,随即从幸氏手中接过容臭,右手轻轻捏住,白嫩如玉的拇指细细摩挲着容臭上细腻的针线,继而自然地递在鼻尖,轻轻一嗅。 少女唇角笑意登时变得舒适了几分,微微偏首看向眼前的幸氏,不由轻语道:“好特别的香,嬷嬷可是有什么不一样的配香?” 幸氏闻言抿嘴笑道:“奴婢做的粗糙,如何有那般讲究,里面也只搁了川芎c艾叶c芩草c白芷这些个平常的香料罢了。” 顾砚龄闻言似是了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的容臭递还给幸氏,莞尔一笑道:“我也不懂香,平日里也是下面人做什么,我便戴什么,方才只是闻着嬷嬷这容臭里的味道好闻,与我那些丫头们做的不同,便多问一句,想讨个秘方罢了。” 幸氏闻言唇边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随即笑着道:“姑娘既是喜欢,便是奴婢的荣幸,奴婢不如重新做一个好的,送与姑娘好了。” 少女闻言,平静的眸底淡淡泛起笑意,轻语出声道:“那便谢嬷嬷了。” 幸氏礼貌地颔首,无意看到亭中的棋盘,随即覆下眼眸,两手叠着置于身前,颇为恭敬的抿嘴笑道:“斗篷既是送到了,奴婢便不打扰太孙殿下与顾姑娘对弈了,奴婢先行告退。” 萧译闻言温然地颔首,一旁的顾砚龄也抿着端庄的笑意,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幸氏微一欠身,随即躬着身小心退了出去,朝着原路回去了。 顾砚龄静静地站在亭中,看着妇人素净的身形,嘴边的笑意渐渐变得冷淡,直至消失 她若未猜错,幸氏这番赶着巧来,大概是听到了关于她的一些风声,主动前来试探,顺带暗里给她一个似有若无的提醒的。 无论是这么远路亲自送斗篷,还是方才与萧译亲切地回话,抑或是刚刚想要亲自服侍萧译穿斗篷。 都无不是在她面前无声而不易察觉地显示她于萧译而言的不同,让人瞧出萧译对她的信任和尊敬罢了。 幸氏口口声声说自己替萧译嘘寒问暖的惯了,叫旁的人侍奉不放心。 话里听着似乎说的只是萧译宫里侍奉的宫女罢了,可她却是明白幸氏那话里的话。 这分明是在向她昭示,她这个太孙乳母在萧译宫里侍奉多年,早已将萧译的喜好冷暖熟络于心,而她顾砚龄这个外人,将来即便是真的嫁进太孙宫,也不过是个初去乍到的外人罢了。 这个幸氏,的确是个能耐人。 倒不愧她那一颗贪慕权力的黑心。 若非对前一世的幸氏记忆尤深,便是她,也难从幸氏方才的举止言语中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只可惜了。 莫说日后她嫁给萧译,便是不嫁,她也半点容不得这个幸氏。 顾砚龄微微垂下眼睑,覆下眸中渐渐泛起的幽深。 因为,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 眼前这个看似恭谨随和,嘘寒问暖的幸氏,前一世私下里和如今的掌印太监魏安暗自结了对食,而在正德帝身旁贴身侍奉,掌管司礼监的魏安,也早已入了郭太后,成贵妃,严阁老组成的九皇子一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敬圣夫人 那时,她不知道,太子宫不知道,帝后也不知道。 可这一世,她既然知道了,便绝不会放任不管,让萧译和成贵妃,坐享这渔翁之利了。 那时,她曾疑惑过。 幸氏作为萧译这个备受帝宠的太孙乳母,上下口碑极好,在宫里也是人人羡慕巴结的份,且幸氏又有一副好容貌,因着保养的好,三十来岁的人瞧着还像是二十几的新妇。凭着这身份和容貌,作为寡妇的幸氏如何寻不到个好的二嫁? 便是上门的,也该踏破门槛才对。 幸氏又怎会看得上一个魏安? 虽说魏安在内侍监里也是出了名的姿仪好,可到底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因而只需稍稍思虑一下,便知幸氏看中的不会是魏安这个人,而是魏安手中的权罢了。 而他们之间的对食关系,无关风月,无关男女之情,更像是一个变相的同盟关系。 幸氏很清楚,作为萧译的乳母,在萧译成家前,她尚且可以在太孙宫里暂时代管后宅事务,得意风光,可一旦萧译成家,太孙妃入宫,以着元皇后的考虑,必会赐下一所宅子,以金银钱帛将她打发出去养老。 幸氏在别人艳羡奉承的目光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将宫廷内的尔虞我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哪里肯将一切化为烟云。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钱财富贵,还有权力,诰命,和永远站在高处接受旁人仰视的地位。 可惜,在东宫有精明强干的元皇后,有身份尊贵的太子和太子妃,太孙又是皇帝预定的天子,她无论如何讨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起不得什么作用,如此,她那些心思便永远无法实现,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魏安身上,而那时,魏安又早已与长春宫搭上了线。 恰恰好, 幸氏,求的是敬圣夫人这个一品外命妇的封号。 成贵妃与萧衍,求的是帝位。 正好一拍即合。 萧衍的夺位之路,最大的障碍莫过于萧译,因而幸氏兵行险招,宁愿放下东宫的平安富贵,也要赌上一把,为自己挣得一个从龙之功。 没有人知道,幸氏每日给萧译的饮食里添加了不可察觉的小剂量药物,令萧译患上了眼疾,因不治失明。 只可惜,幸氏是聪明,却也反被聪明误。 她只眼睁睁看到了自己的从龙之功,却从未想过,萧衍登基,而她无半点社稷之功,萧衍凭何予她这个太孙乳母以这般一等的命妇封号,这岂非是在向世人昭示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要知道,萧译若非生了眼疾,萧衍这个帝位本该是属于皇太孙萧译的。 最终,她没有等到“敬圣夫人”的册封旨意,等到的,只是谋害皇孙,凌迟处死的圣旨。 直到她上了刑场,人已被灌哑,只能带着满怀的愤怒,生生被一片一片割下,足足剐下一百二十七刀而死。 可见,聪明了一世的人,被权势利益蒙了心,也会糊涂一时。 在那一抹身影转至花影时,少女的声音陡然平淡的响起。 “幸嬷嬷看起来实在是朴素随和。” 身旁的萧译闻言侧首,看到了少女姣好的侧颜,只见那一双好看的眸子仍旧看着幸氏消失的拐角,分外恬静,因而点了点颌。 而一旁的檀墨闻言憋不住了,上前一副“包打听”的模样笑着解释道。 “顾姑娘有所不知,幸嬷嬷的穿戴所用一向喜欢从简,曾经太子妃要赐予幸嬷嬷一个别院,却被幸嬷嬷婉拒了,如今还仍旧住在烛影巷一个两进的老宅里,便是这些年得来的赏赐,幸嬷嬷也未曾用过,倒是将大半的积蓄都在前年捐给了重灾的淮安县,宫里上下的人都说,幸嬷嬷是心善的活菩萨。” 顾砚龄闻言唇瓣微微浮起,随即侧首看向檀墨道:“怪不得,皇后娘娘如此看重幸嬷嬷。” 身旁的萧译闻言微顿,一旁的檀墨更是奇怪道:“姑娘为何这样说?” 顾砚龄听了不由轻笑,反问道:“婆罗香是西域极为珍贵的香料,每三年才进贡极少,今年圣上不是将这香分别送去了坤宁宫和翊坤宫?方才我从幸嬷嬷身上闻到了这婆罗香,想来,必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吧。” 话音落尽,周围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渐渐变得异样,沉闷。 檀墨神色有些奇怪的偏头看向自家的主子。 而此刻的萧译唇边却是没有了方才的温和,眸中渐渐氤氲着什么,幽深晦暗的叫人看不清。 的确,今年这婆罗香被正德帝分别送到了元皇后和宁贵妃处,可那香元皇后连闻都未闻,便又赠给了长春宫的成贵妃。 只因为,元皇后向来对香料过敏,平日里的熏香也只用时鲜的干花制作,因而整个坤宁宫,乃至东宫都不曾用过这些香料。 元皇后知道皇帝将这珍贵的婆罗香送来是为了全她这个后宫之主的面子,因而也就顺手推舟将香料送给正当受宠的成贵妃,也是昭示了她母仪天下的大度。 可方才少女的话,却是仿佛拨开了清晨水面的茫雾,叫人恍然看到了冰面下暗涌的河水。 作为东宫太孙的乳母,身上却有着“婆罗香”的味道,这其中的意味实在太明白不过了。 要么,幸氏是从宁贵妃或者成贵妃处得来的,要么便是在这香分送至两宫之前,幸氏就已私下得到了一些。 虽然他不曾知道这“婆罗香”的味道,但眼前顾砚龄作为宁贵妃的侄女自然是知道的,而她既然这般主动开口,可见幸氏身上的香料并非出自于翊坤宫。 那么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这样珍贵的贡品出现在幸氏身上,都足以让人升起警惕和疑心了。 而方才的顾砚龄在看到幸氏的那一刻也还在迟疑,她并不知前一世幸氏究竟何时与魏安,长春宫走在了一起,可直到闻到了那股香气,她却是彻底确定了。 前一世作为太后,她也曾接受过西域的进贡,这“婆罗香”她再熟悉不过了。 其实,她很清楚,以成贵妃的谨慎多疑,绝不会将“婆罗香”送给幸氏,因此,幸氏身上的“婆罗香”只能是在进贡之时,便被魏安偷偷截了一些来,送给了自己的老相好。 毕竟,幸氏看上了魏安手中的权,魏安,却当真是看上了幸氏妩媚妖娆的皮相。 而此刻的萧译静静地看着眼前神色平静地少女,神色也渐渐变得沉静下来。 顾砚龄仿佛没有察觉气氛的异样一般,分外平静,但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让萧译陷入了思索。 因而她不再说下去,只做随意的闲聊,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随口而言,并无什么深意一般。 不过,从这一刻起,幸氏只怕是等不到萧衍登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起疑 入夜时分,窗外的月色正明,皎洁的银辉落满了琉璃金瓦,隐隐泛着恬静的光芒,也为琉璃金顶上的角兽平添了几分神秘。 当今皇太孙所居的毓章宫此刻分外宁静,宫人皆认真的立在廊下,垂眉敛目。 深秋的风多了几分寒凉,卷着庭前的落花枯叶悠悠在风中打了个转儿,又落在廊下。 远处游廊转角处渐渐走出一个人影,昏黄而温暖的光芒为她裹了一层柔和而安静的光芒,待那人缓缓从落下的阴影中走出,沿着一廊的宫灯朝偏殿而来,众人才瞧出,原来是太孙殿下的乳母幸氏。 幸氏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玉色墨兰裙子,一把好头发只用一根成色尚好的玉簪绾在后面,耳下只缀着两颗小米珠,便不再有多余的配饰了。 待人到了跟前,幸氏提着角灯住了步子,廊下站着的宫人忙蹲身行礼,极为尊敬道:“嬷嬷。” 幸氏唇角随和的浮起,微微倾身,以左手托起近前的宫女,随即看着旁边的人温柔道:“都起来吧。” 话音落尽,众人起了身,幸氏偏首看着闭着的殿门,随即关怀的问道:“殿下还没睡?” 守在外面的宫人摇了摇头,含下头,不由有几分自豪道:“今日圣上召殿下议事,殿下拿了几份折子回来,这会子只怕正忙着这事。” 幸氏唇角也划起温柔的笑意,但眸中还是多了几分关心。 “国事重要,殿下的身子也重要啊。” “是。” 众人皆颔首应声,幸氏点了点颌,随即便将手中的角灯递给近前的宫女,一旁的人忙会意地小心推开殿门,待幸氏走了进去,这才缓缓掩上。 殿内此刻比之殿外更为安静,萧译站在书案后,修长而好看的右手正捏着一秉玉狼毫,案上搁着一盏玉镂空花熏顶,淡淡的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梨花香,飘散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弥散。 此刻他的面前铺展着一张雪白的宣纸,由一柄黄玉螭纹镇纸抚平,笔尖落下之处,便是少女眉间的梨花额黄。 萧译轻轻提起笔,站直了身子,仔细的端详着案上的画卷,随即平声道:“来看看如何。” 一旁执立的檀墨闻声抬头,只见自家殿下眼神仍旧落在那画上,若非屋内只有他二人,他都怀疑方才不是在与自己说话。 檀墨忙上前了一步,转而看向案上那副画卷。 殿下的画技真是越来越臻于完美了。 这仿佛是将午间在慈庆宫花园的那一幕搬到了这纸上一般,明明是画了两个少女,可饶谁也能看得出,只有那额间点着额黄,怀抱“雪团”的少女才叫这笔下的人花足了心思。 若是叫绮阳郡主知道了,只怕得闹腾缠着说殿下偏心了。 “小的觉得” 外间陡然响起了细微的声音,檀墨的话戛然而止,转而朝屋外看去,萧译自然地拿起手边一张刚写好的字覆在画上,幸氏随即走了进来。 “殿下还未睡。” 萧译眉间温和了些,声音平缓道:“正练了会字。” 幸氏闻言不由出声关怀道:“奴婢原以为殿下还在忙着政事,既然如此,殿下还是早些歇息,睡的太晚总是伤身子。” 萧译敬重的点了点头,看到幸氏柔和的笑意,一旁的檀墨睨到幸氏手中提着的填漆食盒,眸中闪过一丝什么,却是丝毫未露出,只做平日的笑嘻嘻问了一句。 “嬷嬷是来给殿下送汤的吧。” 幸氏对上檀墨的问询,唇角浮着和气的笑意。 “这些事情以后让其他人做就好,嬷嬷莫要再每日这么晚陪着我熬着做这些了。” 幸氏闻言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情,看向书案后的少年,眸中更多了许多关怀。 “殿下自小就喜欢奴婢做的羹汤,奴婢最是高兴,如何又能假手于人,奴婢就想每日亲自做,亲自给殿下送来,看着殿下用,每次恍然间,奴婢就觉得好像回到了殿下小时候的样子,奴婢” 幸氏越说越似是勾起了会议一般,语中满是温情,直至说到最后,不由戛然而止。 顺着案前的罩灯,萧译看到了幸氏眸角微微泛起几分湿意,不由将笔搁下,看了眼一旁的檀墨。 檀墨当即会意地上前将桌案收拾干净,转而看向幸氏尊敬道:“嬷嬷,殿下要用汤了。” 幸氏闻言不由欣然,小心翼翼地拿丝帕蘸了蘸湿润的眼角,忙上前将食盒搁在案上,轻轻揭开,随之捧出一个嵌玉梅花式青玉盖盒,再从盒中取出一个盛着羹汤的小瓷罐,小心拿勺匙舀了一小碗,端起来舀了几口饮了,随即笑着道:“汤温了,殿下可以用了。” 话一说完,幸氏再重新用一个定窑小瓷碗盛了汤,奉在萧译面前的案上,萧译撩袍坐了下去,随即端起碗来,拿瓷勺轻轻搅了搅,递在唇边尝了一口。 幸氏在一旁双手搭于前,自然的抿笑问道:“殿下觉得如何,若是不好,奴婢再回去改改食料。” 萧译将碗端在手里,点了点颌温和道:“您做的一向合我胃口。” 话语说完,萧译将碗再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一旁的檀墨眸中微微一动,随即覆下眸子,直至瓷碗被搁在案上,发出了细微的响声,檀墨这才笑着对幸氏恭敬道:“也就只有嬷嬷做的汤殿下才会喝尽,小的看,该让御膳房的人向您学习学习手艺了。” 幸氏闻言笑了,随即温柔的看向书案后的少年道:“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御膳房,不过是因为陪在殿下身边久了,比他们更懂殿下的喜好罢了。” 话音落尽,幸氏看了眼案上的空碗,便移步打算上前收拾了。 萧译看了眼,随即看向上前的幸氏平和道:“皇爷爷命我明日一同参加朝议,前些日子准备的那套朝服檀墨不知搁在哪的,您替我找一找,以后,只怕都用得上了。” 幸氏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欣然道:“日后殿下都要随圣上朝议?” 少年稳重的点了点颌,随即语气轻缓道:“皇爷爷说,我如今年龄差不多了,该随堂听听朝议了。” 幸氏眸中顿时浮着与有荣焉的意味,唇角抿着的笑更温柔随和了几分:“好,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太子妃听了,必会替您高兴的,奴婢这就替您去找。” 少年微笑点颌,幸氏转而出去了,当软帘落下的那一刻,少年唇角的笑意淡然抹去,檀墨随即利索的上前来,从案下取出一个小碗来,动作轻而迅疾的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从瓷罐中浸了残汁,随即收了回去。 待幸氏再进来,案上一切无恙。 直至退出去时,幸氏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瓷碗放回盒中,在给盛着残汤的瓷罐合盖时,幸氏一双眸子落下去看了一眼,发现罐中的残汁丝毫未有少时,这才迅速的收回目光,将其合上。 “殿下早些歇息吧,奴婢先回去了。” 萧译闻言点了点颌,温和道:“快下匙了,明日您休假,今夜也是要赶回去的吧。” 幸氏眸中闪过一丝慈和,笑着道:“是啊,文儿幸氏的儿子只怕还在等着奴婢的。” 萧译点了点头,随即道:“听闻他人虽小,却颇有耐力,日后定能考个好功名,不如叫他去国子监从旁学学。” 幸氏闻言手中一颤,当即激动的跪了下去,语中难掩感激。 “殿下如此看得起文儿,是奴婢一家的福气,奴婢代文儿,代他早去的父亲,叩谢殿下恩情。” 少年唇角浮起温和的笑意,语气平缓道:“这都是他自己努力挣得的,我不过给他一个机会罢了,嬷嬷快请起,再过会,宫门当真要落锁了。” 话一说完,檀墨连忙上前去扶幸氏,幸氏眸中隐隐含着感激的泪,浅浅笑道:“是,奴婢告退。” 眼看着幸氏欠身缓缓出去了,萧译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深,檀墨忙将那浸湿的帕子从袖笼中抽出来,少年一双平静的眸子淡淡睨了那帕子一眼,随即开了口,却听不出一丝语气。 “拿去请吴院判看看吧。” “是。” 檀墨闻言利落的将帕子收了回去,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萧译端正的坐在那,揭开面前的白纸,灵动的少女跃然眼前,叫他不由舒畅了几分。 少年的眸子静静地凝在上面,慢慢回忆着少女的那些话。 若旁的人,真将手伸到幸氏那儿。 那么,便不止是小小的后宫之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羞辱 烛影巷一处僻静而老旧的宅子里,灯火相比于桂花巷晦暗了许多,庭前的漆柱因为风雨岁月的催噬,已经褪去了往昔逼人的朱红,颓旧的隐隐泛出灰白,廊下摇曳的一对儿灯笼也瞧得出挂了有些年头,却是仍旧明亮,没(一)在昏黄阴影下的仆子皆穿着素朴,各自做着手头的事情。 旁人如何知道,这样一处老旧的宅子,竟是当今太孙乳母所居。 一个普通的青蓬马车此刻悠悠停在宅前,车帘轻轻被挑开,一个穿着寻常的妇人走了下来,随即跨过两扇外门,直直朝一处小屋走去。 来到门前,幸氏便瞧着这一路灯火明亮,唇角不由露出欣慰而温柔的笑意。 她知道,每次她要回来时,自己唯一的儿子总会将通向他屋子的灯火点明,为她照亮这回去的路。 幸氏缓缓走了进去,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隔着窗格隐隐看着里屋的灯火,轻轻启了唇。 “少爷用饭了没。” 一旁的丫头听了,摇了摇头道:“少爷说,要等夫人您回来再一起用。” 眼看着幸氏眸中浮过一丝不豫,那丫头忙又补了一句:“奴婢们担心少爷饿坏了身子,便送了些小点,少爷用了一些。” 听到这话,幸氏眸中这才缓和了些,随即头也不转的直直朝屋里走去,留下那丫头站在那,不由后怕的轻吐了口气。 夫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平日里虽温和,可若是让少爷吃一点苦,那便是要发火气的。 待幸氏拂过里屋的软帘,一股暖意顿时袭来,入目间,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正端然的坐在书案后,手执一卷书,看的极为认真,少年清秀俊朗,倒是与幸氏有了六分像。 幸氏唇边瞬时浮起亲切的笑意,提步走了进去。 “文儿还未睡。” 少年闻言当即抬头,对上幸氏的那一刻,喜出望外的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书案前,拱手弯腰道:“母亲。” 幸氏亲切的扶起少年,眸中不掩心疼的抚着少年的脸,仔细的端详道:“这几日不见,怎么瘦了,是不是下面人伺候的不好。” 话说着,幸氏的眸中便有了几分冷意,惊得伺候的人一阵冷汗,忙求救似地看向少年。 宋文原本沉浸在母亲回来的欣然中,也知道今日若不求情,母亲只怕会为自己而处罚旁人,浪费了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因而开口道:“没有,只是这几日师父教的课业有些许地方需要多做推敲,因而晚上睡得晚了些,儿子没事的。” 幸氏闻言,心下更软了几分,极为宠溺的抚了抚少年的发鬓。 前面的丈夫命短,死得早,还好,给她留了这样一个出息的儿子。 从小到大,眼前这个唯一的儿子便极为孝顺,课业上也从未让她操心过,便是后来她进了宫,无暇回家,这个儿子也从未怨怼过她,与她一如既往的亲近。 这教她怎么能不心疼。 “好孩子,不论如何,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少年闻言孝顺的点了点头。 “嗯,儿子记住了。” 幸氏欣然地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眼书案上满当当的书卷和字,转而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儿子亲切道:“母亲饿了,随母亲一起用饭吧。” 少年闻言当即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的上前挽住幸氏的手,感受到这股久违的依赖,幸氏眸中柔软了许多,笑着也拿左手覆在少年的手上,一同朝外走去。 这一路虽短,幸氏却觉得分外温暖。 少年欣然的给自己背着这些日子所学的课业,虽然平淡,却让她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家。 用饭时,虽然小小的桌子只坐了母子二人,可母子之间笑然谈话,彼此夹菜,倒是极为温情。 待到用完饭,幸氏与少年用了些点心,便温柔道:“时候不早了,文儿早些歇息吧——” “母亲又要走了么。” 少年打断了幸氏后面的话,抬起头的那一刻,幸氏看到了少年眸中的不舍和失落。 幸氏手中微微一滞,随即笑着温柔的安慰道:“母亲过几日就回来看你。” “可明日母亲不是休假,母亲为何不留下来?” 幸氏眸中骤然还冷,知道必是旁人多了最,因而扫了周围的仆人一眼,惊的众人忙低下了头,背后浸着冷汗。 “文儿,你知道,母亲还有旁的事情,下一次回来,母亲会留下来陪你。” 少年闻言还要开口,但对上幸氏不容置疑的眸子后,终究埋下了头,语气变得淡了许多。 “儿子知道了。” 幸氏眸中浮起了温柔的笑意,这才起身拂了裙边,扫了眼众人,倏然冷的出声道:“下次若少爷再清瘦了,我便拿你们是问。” 众人闻言忙点头道是,幸氏漠然地收回目光,看了眼低头的少年,终究硬下心来,走了出去。 少年没有跟出去,清秀的面庞没在阴影下,眸中氤氲着失望与戚然。 直至幸氏的马车离去丫头这才为宋文梳洗,劝着他上床安寝。 可辗转了许久,宋文却始终睡不着,因而随意披了件外衫,起身欲去外面走走。 可当他还未走出门,便听得门外两个仆子悄悄的嚼舌头。 “你说,这夫人每回得了假回来,怎么总是走的这么急,这到底是什么事这般重要。” 听到这话,宋文住了步子,随即听到另一个仆子笑了笑。 “敢情你还不知道,得,我跟你说道说道。” 那仆子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压了压声音,颇为轻挑道:“你看以咱们夫人这妩媚的身段儿,一个人寡居这么多年,能有什么事比自个儿的亲儿子重要?” 这话一出,宋文的手猛地一紧,身子也僵了许多,而门外随即也响起了另一个仆子小心翼翼地声音。 “你的意思是,咱们夫人养了小倌儿——” “那是自然。” 听到那仆子笃定的语气,另一个仆子有些害怕道:“你可别乱说,咱们夫人——” “得了吧。” 后面那仆子的话被猛地打断,随即便听得先前的仆子道:“你以为咱们夫人真跟平日里那般正经亲和,那是你没能耐看人家在床上的一面,我跟你说,我早就听人说了,咱们夫人在另一处地方养了个尤物,每次出宫,那都是为了去幽会享受的,也就你和少爷,才傻傻的以为当真是办事去了。” 说到这儿,那仆子又笑笑的添了一句:“不过也是,这风流暖帐,也是一件大事不是。” 话语说到儿,两个仆子也没有继续下去,渐渐换了旁的话题,而门后的宋文,此刻却是僵硬的站在那,身子渐渐发冷,变凉。一双手紧紧攥着,几乎要捏碎了什么,在黯然的阴影中,少年的眸子渐渐迸发出羞辱与怒气,犹如熊熊的烈火越烧越烈,胸前更因克制而强烈的起伏着。 不会的,他的母亲不会这样的! 宋文一边这样说服着自己,可似乎有一个念头早已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可以拿一切说服自己,可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每次母亲回来,从未完整的陪过他。 究竟有什么事,比看望他这个儿子还要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事了 夜凉如水,伴随着细微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穿林而来,缓缓停在一处别院外。车帘被轻轻掀开一点,穿着墨蓝色斗篷的幸氏一手扶着车辕,一边款款而下。 待幸氏妩媚的身形站定,右手轻轻牵了牵耳畔的风帽,淡然地向四周逡了一眼,随即提步款款朝正门而去。当幸氏有节奏的拍响朱门,门立即被打开一条缝,待门内的人看清了幸氏,这才恭敬地将其迎了进去,再小心地探头朝外扫视了一圈,方放心地合上了门,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吱呀”声。 若只从这宅院外看,便觉得相比公侯贵族家的别院实在低调寻常了许多,可若待走了进去,便会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这一处宅院看似左右占地并不十分抢眼,却是极深,曲径通幽之处,便是一处处华丽别致的江南庭院,屋内皆点着琉璃八角宝灯,将屋内照的恍如白昼,多宝阁上数不清的珍贵玉器,宝玩更是泛着流光溢彩的光芒。 而这别院中的林园也是极为讲究,西南处多以山水相连,或是并蒂莲,或是牡丹式的人工湖中遍植粉白的荷花,接天莲叶中,让人恍然觉得是否误入了江南。园中更多的便是曲院回廊,奇峰异石,和各色名木而建的彩绘小筑,既有山林野趣,也有富丽堂皇。 幸氏走入中轴处的一处庭院外,屋内登时走出两行身着青衣薄纱的少女,步伐细微却是匆匆,站定在两边,双手搭于前,恭敬地欠身。 “夫人。” 少女的声音犹如娇莺轻啼,幸氏神色平静,并未将这些妙龄少女落入眼中,便在众人小心而尊敬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推开镂刻门,屋内温暖如春,散发着淡淡的暖香,让人不由心头一悸,幸氏只觉得所有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一般,畅然舒适,一扫这些日子的忙碌与疲惫。 两行薄纱的少女提着小巧的宫灯小心引着幸氏转过几扇槅门,最后停在一处门前,排头的少女将手中的灯递给身旁的少女,随即躬身轻推开门,白茫茫的水汽笼罩翻腾而起,扑面而来。 透过缭绕如纱的水雾,便会看到眼前是芙蓉汤泉,水面轻轻荡漾着波光,铺洒着一层刚摘下的花瓣。幸氏提步走上玉阶,双手微微展开,当即便有人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为幸氏剥下衣衫,再替她穿上银红的寝纱。 幸氏原本身形丰满妩媚,穿着这纱衣,行走间更觉得若隐若现,撩拨至深。幸氏褪下鞋袜的光足踩在水边,轻轻拿脚一探,继而踩着温泉壁边打造的玉阶款款而下,直至温热而舒服的湿意蔓延至胸前,幸氏轻轻坐了下去,头微微仰起,靠在池边,轻轻的拿手抚了抚肩头。 两个年级较大些的少女上前来,轻轻替幸氏拨水轻轻的擦拭,旁的少女则提来几个小木桶,轻轻一提,将桶中的乳白的水液倾倒进池中,顿时淡淡的奶香四溢开来。 近前的宫女看着幸氏犹如凝脂的肌肤,不由艳羡道:“奴婢们何时才能有夫人这般好的肤质。” 幸氏闻言唇角微微勾起,分外受用。 旁人也曾讶异过她犹如少女般的肌肤,却如何知道,她也是私下从当今长公主府邸得到的秘方。 用人乳沐浴,不仅会使肌肤嫩滑,更会芳香四溢,经久不消。 幸氏不由自豪的抬手轻抚光滑的手臂,唇角笑意渐深,随即精神一松,阖上了眼,养起神来。 约莫过了片刻,一个细微的水声响起,渐渐荡起波浪轻轻拍在幸氏光滑的颈上,幸氏似是倦怠的睡着了,并未睁开眼来。 而下一刻,幸氏却是觉得腰上猛然被一双手环上,不由惊叫出声来,而那一声才刚出口,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年便从水下探出半身,一把比女子还美丽的头发只由一根白玉簪绾着,鬓边的发丝凝在一起,一点一点滴着光莹的水珠,却衬得这主人更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随即,幸氏的嘴便被一个柔软而滑溜的巧舌堵住。幸氏瞬时舒适的瘫在那双手上,同时轻车熟路的环上那双手的主人,主动而贪心的回应着,禁不住嘤咛出声。 原本跪在池边的少女们看到这一幕,不由红了脸,皆默然低下了头,随即捻裙轻轻起身,悄悄退了出去,将门掩住。 不知过了多久,幸氏只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被渡走了一般,无力地瘫软在少年的身上,少年感受到幸氏的动作,轻笑出声,继而伏在幸氏的耳畔,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暧昧的情愫,一浪一浪卷了过来。 “应娘这便不好了,你这么些天没出宫来看我,我可早就等的不耐了,我早先已经暗暗发誓了,等你来了,定要好好缠着你,将你身上的力气都用尽了才是——”(注:幸氏全名幸应儿。) 这看起来不过十的少年媚眼如丝的噙着的笑意,随即轻轻咬了幸氏的耳垂,就在幸氏轻吟出声时,少年已然两手将薄纱尽湿的幸氏从水中抱起来,这才露出少年挺拔的身形。 一步一步,朝着那挽着纱帐的内室走去,幸氏此刻也是一改平日里随和温柔的模样,眸中尽显成熟妇人的韵味与风情,贝齿轻轻一咬,看似不满的娇嗔道:“你又擅自添了鸳鸯香。” 少年闻言,不点而红的唇角轻轻勾起调戏的笑意,含情的睨向怀中的幸氏道:“明明喜欢,何必假意怪我,这味道只怕在你进了这扇门时便闻出来了。” 幸氏娇然妩媚的拿手轻拧少年的臂膀,走过一道道纱帐时,却是极为自然地挑手将层层挽起的纱帐打下来,直将二人的身影没在纱帐之后。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枯叶落尽的枝垭,落在地面上,散了一地破碎的月光。 此刻的琉璃院也陷入一片寂静,屋内的灯都早已熄下,透过层层纱幔,便会瞧到尽头的床帐下躺着一个恬静的少女,神情极为安宁,呼吸也越发平缓。 窗外正极力吹着强劲的秋风,卷起小小的石子拍打在格窗上,门板上,发出细微而急促的“滴滴答答”声,却是丝毫未扰醒房内安睡的顾砚龄。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跟丢了魂儿一般,惶然的赶至琉璃院,急促的拍打着院门,声音紧张而沉闷,惊得值夜的人忙上前拉开门栓,而下一刻,门外的人便犹如火烧眉毛般的猛推开门,门后的人被唬的差点坐下去,开口就要大骂,谁知这明明是秋风肆虐的寒秋,那进门的人却是满头大汗,衣服都浸湿了。 透过微弱的月光,值夜的人瞧出来眼前正是竹清院五少爷的贴身侍童松烟,再看少年那惊惶的脸色,和眸中的慌乱,他便知道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而就在他要开口相问时,松烟却已是头都不回,提步就朝里面冲,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快的叫那值夜的人也是站在原地一愣。 院内因为松烟的到来骤然响起杂乱的声音,守在外屋的醅碧猛地被惊醒,忙披了衣服,趿着鞋子朝外去查看。 而屋内原本沉入梦中的少女眉头轻微一皱,就在她缓缓睁开眼时,一个更为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在外屋响起,下一刻软帘便被匆匆忙忙掀开,一个略显慌乱的身影走了进来,只见一向稳重的醅碧此刻竟是惶然的连手也微微抖了,进来对上少女偏头问询的眼神,不由身子猛地一顿,眉头紧紧拧着,斟酌沉吟了许久,语中终究难掩颤抖的吐出一句话来。 “姑娘,竹清院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鬼神 躺在床上的少女登时坐起身来,右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撑着床沿,定定看向不远处极力让自己冷静的醅碧,眸子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 醅碧被看的低下头,语中有些许难以自抑的颤抖,双手不安地绞着,随即艰难道:“五爷刚刚落了水,这会芷兰她们已经请了徐大夫过去,老太太和太太们,也正在往过赶——” 醅碧话还未说完,坐在床沿上的顾砚龄已然掀开被褥趿着绣鞋起身,醅碧知道自家姑娘一向紧张钰哥儿,因而忙取过衣衫迅速给顾砚龄穿好,待她转身取过斗篷,再要替顾砚龄披上时,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屋内,只余软帘轻微晃动,昭示着什么,醅碧连忙拿着斗篷,疾步追了上去。 待顾砚龄赶到竹清院时,便发现眼前的宅院灯火通明,一踏进院门,满满的仆子皆站在廊下院中,一个个肃眉敛目,两手紧紧搭在前面,低着头不发一语,只察觉出她的到来,这才微微抬颌欠身,随即又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这一刻的夜风似乎更寒凉逼人了,肆虐而猛烈的拂过衣衫,引得衣裙沙沙作响,时而携着石子沙尘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 陡然—— 一粒小沙子飞入眼中,顾砚龄却是再也顾不得,毫不在乎的加快了脚步,提裙朝里屋走去。 走进屋中,是烘烘的热意,掀开软帘的那一刻,几乎是逼人的热气袭面而来,瞬间给顾砚龄寒凉的身子紧紧密密的裹上了一层热意,顾砚龄不由眯了眼,直至她疾步走进里间,再掀帘,却发现屋内已是满当当的人,几乎挤满了半间屋子,气氛沉静而压抑,好似一场极烈的暴雨正被生生裹在层层黑云之后,随时便会电闪雷鸣,倾盆而下。 着常服的顾正德此刻坐在窗下的炕沿儿边,一双眸子平静而黯沉,眉间微微蹙着,叫人看不出到底是愤怒,还是担忧。但众人都知道,此刻只有沉默,才能自保。 而一个小而颤抖的身子就这样昏睡在这诡异而瘆人的场景下,顾砚龄看到挽起的床帐后,是钰哥儿烧红了的脸,小小的人儿,额上,鬓边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在灯火下泛着熠熠的光芒。 这一刻,恍如前世。 钰哥儿颤抖极了,如同癫痫之症一般无法自抑,甚至能听出那牙齿磕在一起发出的细微而清脆的声音,此刻钰哥儿的小脸苍白中透露着异样的红,嘴唇泛着一层虚白。 在隐隐的啜泣声中,顾砚龄眸子一动不动地定定看着床前,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钰哥儿的榻前,随即跪蹲在床边,这一刻她才发现,钰哥儿身上裹着的寝衣竟是被汗水浸湿了。而钰哥儿紧紧闭着眼睛,死死抿着发白的嘴唇,时而断断续续地唤冷,在昏睡中拽住身上的锦被,时而又唤热,豆大的汗珠就这般如断掉的珠子般落下。 徐大夫此刻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微眯着眼静下心替钰哥儿把着脉,傅老太太此刻坐在床沿儿边,左手紧紧攥着床边的锦被,一双眸子难掩紧张和不安地盯着徐大夫,连眼角的纹路,似乎也比平日里深了许多。 然而耳畔时而传来的啜泣声此刻落在傅老太太心里便如同擂鼓,一下又一下紧张的敲击着她那原本不安的心,因而傅老太太眸中一凛,当即浮过一丝不耐,继而冷冷的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吐出一句话来。 “钰哥儿还好好的,都哭什么,你们这是在诅咒吗?” 话语一落,原本因为担忧和紧张而轻声哭泣的竹清院的人皆猛地收住,好似被遏住了喉咙一般,生生卡在了那。 然而当傅老太太转而回看向钰哥儿时,目光切好落在谢氏微红的眼眶上时,不由一顿,嘴唇动了动,没在说话。 此刻谢氏看起来平静极了,眸子仿佛没有一丝波动,可身旁的顾敬羲却是知道一向端庄的妻子此刻有多么害怕,因而右手微微抬起,去揽住谢氏虚弱的身子,左手却是缓缓去探谢氏紧张扣在一起的双手,直至碰触到一起,他才发现,谢氏的手竟是那般的寒冷。 犹如一块寒冰落入了冰凉的井水之中,没有一丝温度。 这样的温度,让他害怕,也让他的心也越来越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淡淡落在空气中,随即飘散而去,仿佛并不存在。 然而围在钰哥儿身旁的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一声,来自于徐大夫。 “徐大夫,怎么样!钰哥儿——” “在下——” 徐大夫语中带着几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同时出声,打断了傅老太太后面的话,这一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哪怕是一直平静的顾正德和谢氏,都目光熠熠的看着他,仿佛这一刻,一切的希望,都落在了他一人的肩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徐大夫眉间几不可察的轻轻一蹙,随即沉吟了一会儿,终究为难的开口,说出的话,却是一记闷雷,将这一场疾风骤雨彻底催了出来。 “世孙因为当年早产,原本就体弱,一直是极为小心地将养着,这些日子气候转寒,眼看着便要入了腊月,更是受不得一点寒,可——” 众人的心此刻都悬在半空,仿佛窒息般,安静的叫人害怕。 徐大夫眉间蹙的越发厉害,脸色也越发的难看,在众人绷不住情绪时,才说出了后面的话来。 “在这般更深露重之时,世孙又落入浸如冰窖的池子,寒极了体子,此刻发烧,已将从母体里带来的虚弱皆催发了出来,我——恕在下也无能为力,只能用以退烧的药物,辅以旁的养护,一切,只得看世孙这身子能否撑得住这几日了,若过了,好好休养数月便会好,若不能——” 徐大夫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在场的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傅老太太此刻脸色一白,几乎没窒息过去,而下一刻,顾敬羲陡然的惊呼却是将她震醒。 “阿媛——” 原本懵然的众人转过去,却是见谢氏此刻软在顾敬羲的怀中,进气少出气多,脸色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昏过去。 傅老太太忙叫人将其扶下去,谢氏却是不肯,紧紧拽住顾敬羲扶着自己的手,靠在顾敬羲的怀中,执意要留在这儿陪护着钰哥儿。 傅老太太又是焦灼又是惶然,只得命人将谢氏扶坐下,众人手忙脚乱的将谢氏安顿好后,屋内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钰哥儿为何会掉进池子里。” 一直沉默未发一语的顾正德终于出了声,惊得众人精神一凛,连背也不由挺直了几分。 在钰哥儿身边近身伺候的人皆身子一震,还是汀兰第一个站了出来,尚且还镇定的福身,语中难掩颤抖道:“今夜是芷兰在钰哥儿的外屋值夜,睡前钰哥儿并无异样,奴婢只听守在廊下的人讲,约莫睡到后半夜,钰哥儿便穿戴的整整齐齐的走了出去,芷兰听到声响也起了身,看到钰哥儿往廊下走,就去询问,可钰哥儿只恍然说要出去逛逛,芷兰见今夜天色不好,又是那半夜,想要劝,可钰哥儿却有些奇怪,仿佛听不见旁人说话一般,只说着想要走一走,自己便朝廊下走,芷兰无奈,只得带着两个丫头给钰哥儿穿戴好了,这才陪着钰哥儿在院内走,可直走到屋后的池塘边,芷兰担忧,想要提醒钰哥儿走远些,谁知钰哥儿却——” 说到这里,汀兰仿佛被卡住了脖子,许久才艰难而晦涩道:“直直走了进去。” 众人闻言一震,几乎是不可置信,而汀兰也继续强撑道:“芷兰反应快,一把去拉钰哥儿,却是没拉住,也跟着一起掉了下去,直到落进去那一刻,钰哥儿却是恍然梦醒了一般,陡然害怕的哭喊起来,好似言语间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那,水下的芷兰一直紧紧托着钰哥儿的身子,可她却不会水,池边的丫头这才喊来了会水的两个婆子,将钰哥儿他们拉了起来,然后——” 汀兰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可听得人已是一身冷汗。 大半夜的,旁人都入了睡,钰哥儿一个小孩子家,却是莫名其妙爬起来出去逛院子,也不害怕 听到这儿,众人都觉得有些瘆人,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一股子恐怖的寒意拂过后背,让人不由身子一震,抖起了鸡皮疙瘩。 傅老太太此刻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眸中似乎也氤氲着害怕,而坐在那的顾正德却是眉头紧蹙,随即看向一旁的徐大夫道,声音沉而缓慢。 “徐大夫,你看,这是什么症状——” 徐大夫闻言微微思索,随即沉吟道:“在下也未曾在世孙身上瞧出什么异样,从汀兰姑娘的话听来,世孙是不是,惊着神了——” 徐大夫这话一出,登时响起一声低呼,随即便有人几乎脱口而出。 “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 “闭嘴!胡说什么!” 傅老太太几乎是同时呵斥出声,声音尖利的近乎异样,眸中也飞速地闪过一丝惶然。 饶是傅老太太经历的再多,鬼神这般怪力而不可探知的东西,总是会让人觉得心生敬重和远离。 下一刻,一道夺目逼人的闪电像一把利刃划破夜空,随之一个轰然的响雷骤然炸开,仿佛连窗户都为之震的轻微作响,密集的骤雨再也受不住,“哗啦啦”的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格窗上,疾烈的风也响应般吹得窗户“哐当哐当”的拍打着墙壁,将无数的斜雨飘落进来,冰凉而异样的气息拂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这一刻,似乎连窗外翠竹落下的影子,也变得幽然可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疾风骤雨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虽然这句话被压了下去,可屋内的气氛却是渐渐变得不安起来,好似厉冰下蠢蠢欲动的寒流,即便再压,也是压不住的。 傅老太太横扫一周,心中拂过一丝恐惧,随即又强撑着欲斥责,却见座上的顾正德骤然开了口,说的话平淡极了。 “请位道长来瞧瞧吧。” 话语一出,在场顿时寂静下来,傅老太太一愣,一直未说话的顾敬羲几兄弟也是惊诧的看着自己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父亲。 可他们如何知道,如今的局面,顾敬羲到底是害怕的,可他怕的不是鬼怪,怕的,是保不住这唯一的长房嫡子。 顾敬羲到底是老了,人老了,总是害怕生离死别,二房折了一个孩子已经够了,他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尤其是长房。 即便这没有什么用处,他总是想做做。 好似不做,便会失去什么一般。 而另一方面,请了人来看看,也能将府内众人不安的心平静几分。 傅老太太在怔然之后,连忙点了头,便准备去着手此事。 一旁的谢氏此刻却已是去了一半的魂魄,早已不在乎周围的人在做什么。 要知道,长房的钰哥儿,从来都是谢氏的命。 众人皆知晓,钰哥儿没了,谢氏,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而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却又是在意料之内。 原本身体就虚弱的谢氏也因为伤心过度而倒下了,竹清院的钰哥儿尚且还高烧未退,昏睡在那,揪着众人的心,静华院的谢氏却又因此加重了身子的负担,病情加重,竟连起身都不能,每日都是在半昏半醒之间,汤药更是需要人喂进去,全然无法自顾。 只这短短几日,谢氏似乎衰弱了许多,每日昏睡在那,顾敬羲与顾砚龄日日去探望,便只能听着耳畔传来墨兰她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看到的,也只有谢氏虚弱不如正常人的脸色,明明屋内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光华明亮,可躺在那的人却仿佛已被剥去了一半的生气,烧着地龙的屋子,竟叫人觉得越发寒凉,仿佛赤然站在雪地一般。 有那么一刻,她们不由想起了四个字。 油尽灯枯。 顾砚龄静静地看着戚然而不发一言的父亲,一个一向注重仪表气度的男子,竟是满脸倦容,脸色泛着蜡黄,嘴边是生起的青色胡茬,连一丝不苟的发鬓,竟也松散了几分。 如今的长房似乎被罩在了连绵的阴雨之下,犹如腐朽而破旧的一扇老门,拖着残败的身子,随时都会被疾风骤雨吹断,再也不复往日的庄重华丽。 绥荣院内。 顾敬昭负手立在镂刻芙蓉纹的支摘窗后,神色平静而肃穆,静静地抬颌,看着沉抑而晦暗的天色,连绵的雨珠犹如扯断线的珠子,簌簌地朝下落,“啪”的打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泡,随之荡漾开细细地波纹。 随着软帘轻打,“噼里啪啦”的雨落声中响起了一个细微而小心的脚步声,顾敬昭并未回头,仍旧保持那巍然玉立的姿态。 皎月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恭敬地一欠身。 “怎么。” 耳畔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皎月心轻轻一跳,随即颔首道:“夫人命奴婢给老爷您送汤来了。” 顾敬昭眸中先是拂过一丝不耐,随即又渐渐舒展开来,变得平静而沉稳。 虽然俞氏自作孽,害死了他最紧要的嫡子。 但这一次在长房的事情上,俞氏的确也于他有所助力。 夫妻总是不能做的太绝。 尤其,俞氏还是个能替他除掉后顾之忧的聪明之人。 “放下吧。” 顾敬昭骤然的声音叫皎月微微一怔,毕竟,二太太自打小产,命她往二老爷这边送汤,回回都被拒。 接受,这还是头一次。 顾敬昭见身后没动静,微微侧首,察觉到顾敬昭侧眸中的不耐,皎月忙转而将提着的食盒搁下,正欲问是否要伺候用汤时,软帘再一次被掀开,德贵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两手搭在前面,颇为恭顺的垂头站在那。 顾敬昭微微斜眸,随即转回头抬头看着窗外的疾雨道:“皎月,你下去吧。” 皎月闻言微微一愣,抬头对上神色平静的德贵,再转而看到面无表情的顾敬昭,心内原本悸动的心像是被浇灭的火苗,失落之下,只垂下头闷闷道:“是。” 话音一落,皎月妩媚的身子缓缓退了出去。 待到外间没了声音,德贵这才低声道:“老爷唤小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围一片寂静,阴沉的天色下,顾敬昭的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随即语气极为平淡道:“听闻最近大哥因为大嫂和钰哥儿睡不好,夜里常常难眠,惊梦。” 说到这儿,顾敬昭沉吟了下,似乎斟酌了片刻,随之继续道:“我这得了些好的安神香,有催人入眠的奇效,你想个法子,将它送到三弟那去。” 原本平静的德贵微微抬眸,从顾敬昭眼中知道,这香,只怕是不平凡。 果然,顾敬昭玩味般勾着几不可察的笑,语气轻缓道:“因着大哥世子的身份,三弟不是一向喜欢攀着长房,你这便给他一个献殷勤的机会,相信三弟必然会好好把握,将这香送给大哥,好好受用。” 说到这儿,顾敬昭微微侧身,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记住,这香可不是从我们绥荣院出去的” 德贵垂下了眸子,心下已是明白,如今大房和二房因为后宅之事已然失了信任,可一向散漫无所事事的三老爷就不同了,那三老爷的位置不上不下,从来不存在利益之争,又是个软和无用的性子,一向惟听顾敬羲这个大哥的话,如今又一心扑在那个三月身上。 如今众人皆知顾敬羲因为长房的事睡不好,三老爷顾敬之得了这般安神的好香,自然会送上。 顾敬羲一向体贴下面的几个兄弟,三老爷如此真诚的心意,顾敬羲自然不会回绝,就算是单纯给三老爷这个亲弟弟的脸面,也是会用上 “小的记住了。” 不等顾敬昭提醒,德贵已然覆下眸子,应了话。 侍奉顾敬昭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问,什么该做。 顾敬昭闻言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眸中隐隐浮动着什么。 顾敬羲和谢氏一向夫妻情深,谢氏既然已然这般,他这爱妻如命的大哥,又怎么能独留呢。 顾敬昭唇角勾起满意地笑,等到该去的人都去了,长房一个小小的丫头,难道还能撑起半边天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上)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窗外的雨“啪啪”的轻打在糊了玻璃纸的支摘窗上,随即凝成一条雨线,一点一点滑了下去,落在地上,晕开一圈一圈的水渍。 袁氏坐在谢氏床边的绣墩上,听着窗外萧瑟的雨声,无声地看了眼坐在谢氏床沿的少女,虽是短短几日,可眼前的少女却是消瘦了许多,即便傅了淡淡的妆,也能瞧出眼下隐隐的乌黑,从前那双宝珠一般璀璨的眸子此刻也像是蒙了尘,变得平静而晦暗,真正的成了一汪沉潭,难以牵起一丝波动。 眼前的少女就那般安静的坐在那,足足坐了三日,任谁来劝,也无动于衷,仿佛入定一般,让人觉得倔强的心疼。 当目光再落在谢氏那恍若睡去的脸上,仿佛,永远也醒不来一般,那么平静。 袁氏心下微微触动,和着屋内压抑的气氛,渐渐也觉得有些闷闷的难受。 袁氏心下叹了口气,明明有满腔宽慰的话语,可到了嘴边,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有些事情,不落在自己身上,便永远体会不到那份痛苦。 宽慰,反而变得苍白而可笑。 此刻所有的情绪就像是一层密密的麻线,裹着她的心,理不开,剪不断。 “阿九——” 袁氏看着顾砚龄这般模样,终究不忍,还是轻轻开了口。 当话语渐渐消弭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少女蝶翼般的睫毛微微一动,袁氏知道顾砚龄听进去了,身子不由一倾,左手自然的探过去,覆在顾砚龄的手背上。 “你是咱们谢家的长房嫡女,长房只有靠你了,如今旁人都能倒下,唯独你不能——” 袁氏终于将这一句话吐出来,没有安慰,有的只是责任,与压力。 醅碧和绛朱闻声都怔楞的看了袁氏一眼,却见袁氏定定的看着顾砚龄,不由心下难过,也满怀期冀的看向自家姑娘,一动不动。 沉默不语的少女终究是动了动,随即微微侧眸,动作轻到让人几乎未曾察觉。 下一刻,少女的唇角微微浮起,明明在笑,却是极为苦涩。 “四婶,阿九知道。” 袁氏看着眼前没有丝毫神采的少女,只觉得心隐隐的揪着疼,她知道少女这是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答案。 旁人都说阿九懂事,可这样将一切都落在自己肩上的懂事,她宁愿澜姐儿永远都不明白。 袁氏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所有的话终究在嘴边化为一丝淡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这时,外面渐渐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轻踏着庭前的积水而来。 软帘打开的那一刻,袁氏看了过去,当触及到进门的锦鸳时,这才将手伸了回去。 “四太太,大姑娘。” 锦鸳恭敬地欠身,随即轻轻抬颌,眼眸微微一侧,看了眼顾砚龄,随即覆下眼眸,极为轻缓道:“外面请来了一位道长,此刻正在济德堂,设坛祈福,老太太让奴婢请你们一同过去。” 袁氏其实是不大信鬼神的说法,可既然是老太爷发了话,自然不好不去,因而点了点颌轻声道:“知道了。” 锦鸳谨然颔首,袁氏已侧首看向近前的顾砚龄:“阿九,走吧。” 顾砚龄微微颌首,随即顺而起身,与袁氏搀扶着,互相朝外走。 掀开软帘的那一刻,她微微侧首,静静地看了眼躺在那的谢氏,终究覆下眼眸,走了出去。 少女的背影看起来萧瑟而孤单,可没有人看到,那好看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当撑着伞来到济德堂的廊下,外面的斜雨微微有些飘在了衣裙上,让人不由觉得有些浸着身子的冷。 袁氏身旁的和铃和顾砚龄身旁的醅碧都小心收了伞,站在了身后,随着袁氏和顾砚龄走了进去。 直穿过两道门,顾砚龄一行才到了正厅,厅外的廊下站满了仆子,待她们一步一步走过去,便发现厅内已然设好了法坛,一位身穿蓝底灰边道袍的人正肃然立在法坛后,并未顾砚龄一行人的到来而转过头去。 顾砚龄静静看了眼那人,眸中默然深沉了几分,随即又淡然地移开,同袁氏一起上前向上座的顾正德和傅老太太端庄的行了礼,随即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傅老太太看了眼袁氏和顾砚龄,随即期冀的移向那道人,虽然极力克制,却也难掩语中的着急与小心。 “道长,请开始吧。” 顾砚龄此刻才看清那道人的模样,只见其头发扎起只挽着一只桃木簪,不知是因清瘦还是旁的什么,颧骨微微凸起,闻声胡须微微一动,肃然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动静。 随即他手执一柄拂尘,颇为桀骜的只点了点颌,便顾自上前,拿起面前那一柄桃木剑来,左手两指轻轻一拂剑身,语中渐渐轻念,做起道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聚在那道人身上时,一道淡然却不容忽视的目光使得顾砚龄掠眼看过去。却是正对上了顾砚锦看似平淡,实则难掩深意的眸子。 少女唇角微微一抿,那一抹柔和的浅笑看似是抚慰,可只有顾砚龄知道,那里面满含嘲讽和快意。 几乎在同时,那道人陡然眸光一紧,随即执着桃木剑的手微微一震,当即紧张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座上的顾正德和傅老太太。 这突然的举动让座上的傅老太太也是紧张的站起,顾正德只眸中微微一凝,随即平静的出声道:“道长,可有什么不妥。” 众人此刻也是颇为担忧的转而看向那道人,只见那道人眉间蹙的越发深,神色也越发暗然起来。随即他的目光环视一圈,才转而有些唏嘘道:“不瞒诸位,贫道方才在做法时,隐隐感觉到此处正对东南处有些许异样,贫道追源而去,这感觉便越甚,直至方才,贫道发现——” 话说到此处,众人不由都紧张起来,老太太几乎是紧紧的攥着裙面,怔怔地看着道人,就在众人都绷不住之时,那道人才有些语中微颤。 “在东南极阴处,似乎有满怀怨念的鬼物作祟。” 众人闻此渐渐觉得后脊发凉,似乎周身渐渐浸着寒冰一般,连汗毛都快倒立起来,以至于不由自主地环绕周围,仿佛有什么异物一般,开始恐惧起来。 那道人紧捏剑柄,随即语中幽深而又严肃道:“贫道以为,贵府的不顺,应当源自于那异物,必要当即处之,否则怨念渐深,只怕会引得,府中尽散——” 那道人将最后的四个字咬的极重,听得傅老太太身子一震,一些胆小的更是差点没晕过去。 这四个字背后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大了。 那道人的话极有说服力,就连不信鬼神之说的袁氏都微微有些动摇,独独顾敬明却是眸中凛然,丝毫未有惊异,只眉间紧促,心底渐渐生出些异样来。 “既然如此,可否请道长替我们除之。” 座上的顾正德也颇为镇定,只平静的吐出话来。 那道人闻言微微点颌,随即道:“贫道,尽力而为。” “那便劳烦道长了。” 傅老太太连忙出声,那道人只微微抬手,随即在顾正德的眼神示意下,身边的方安(注:顾正德贴身老仆,大管事。)当即亲自引着那道人朝外走去。 随即留下的便是无尽的寂静,终究顾正德打破了平静,只平静地问着顾砚龄情况,当看到眼前祖父眼中难掩的关怀,顾砚龄心下触动,不由垂眸恭顺的一一回了。 恰在这时,厅外渐渐响起了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那道人随即与方安走了进来,这时人们便发现,进来的二人脸色都有些异样,尤其是见惯了场面的方安,此刻眸中竟是难掩惶然。 原本与顾砚龄说着话的顾正德当即缄口,转而看过去,众人的目光也渐渐落在方安双手紧张托着的一个托盘上,只见那上面搭着绸布看不清,反将人的好奇调了起来,而细心的人便能发现,那方安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微微颤抖,比之平日失态了许多。 那道人站定后,神色中有些惋惜,眸中更是有些难掩棘手。 “贫道已将那鬼物寻出。” 话说完,他微微侧首,方安身子一震,随即有些迟疑的看向上座的顾正德,终究顶着众人的目光,右手颤抖的去揭开那托盘上的绸布。 “啊——” 在众人的吸气声中,顾正德瞳孔微缩,傅老太太更是差点没吓过去,有些胆子小的甚至惊得后退了几步,不敢上前来。 原来,托盘上搁着一大一小两个绸布娃娃,一眼看过去,便知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童的样子,只见那两个绸布娃娃的胸口处都被凌厉的插着一根带着血迹的银针,周身更是浸满了鲜血,和着泥土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斑斑污迹,在阴雨下的厅堂内,显得诡异而瘆人。 隐隐的,人们似乎能从那娃娃的笑意中看出几分诡异,甚至,能听到可怕的笑声回荡在厅堂内。 众人头皮有些发麻,只觉得后脊的凉意越发沉重,就在这时,那道人终于开了口,身形挺立,目不斜视。 “这是苗疆早已被禁的巫术,皆是对十恶不赦之人所行,凡是中此术的人,便是死后——也不得安宁。”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更觉得手段过分阴毒。 每个人这一辈子,最终图的不过是入土为安,可这样的巫术,竟让人连死也不得安宁,何其歹毒。 “这是哪来的!” 傅老太太再也支撑不住,当即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既愤怒又害怕的指着那托盘上的娃娃,声音几乎因为过分尖利而变得扭曲。 顾正德眉头微微一蹙,神色有些不豫,但看了眼那诡异的娃娃终究只侧目看了傅老太太一眼,未曾说什么。 那道人未说话,只侧目看向方安,方安微微一抖,终究在傅老太太凌厉如剥骨的逼视之下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来。 “在在琉璃院。”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下)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这话就像是一个轰雷砸下来,惊得众人一怔,不由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而看向袁氏身旁那个沉静的少女。 此刻那道人颇以局外人的身份看了眼顾砚龄,随即仍旧目不斜视,极为平静道:“自古以来,女子主阴,东南之处极阴之地便只两处宅院,一处听闻是贵府三小姐所居的碧玺院,一处便是贵府大小姐所居的琉璃院,当贫道寻到琉璃院处时,便觉得阴气至甚,怨念极重,这两个巫术布偶,便是从琉璃院后院挖出。” 众人闻言都有些后怕的看向顾砚龄,眼中多了几分异样,傅老太太此刻已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愤怒,怒指着顾砚龄道:“这可是你所为!” 平静的顾砚龄闻言终于从容的走出来,看也未曾看那道人和布偶一眼,随即语气肃然而缓慢道:“非阿九所为。” 眼看着傅老太太忍不住欲再说话,一旁的顾正德已然道:“将琉璃院的人拘起来,一一盘问吧。” 方安闻言忙应声下去,顾敬明当即站了出来,凛然抱拳,眼神坚定道:“父亲,此事定有蹊跷,阿九绝不会做出这般事情。” 这话一出,袁氏与顾子涵也走了出来,极为紧张的看了眼顾砚龄,同样替顾砚龄辩驳起来。 眼看着二房的顾敬昭与顾砚锦也一一走了出来求情,顾正德抬起手来,平静的看了眼顾砚龄,随即道:“此事未曾定性,一切只等盘查的结果。” 话音一出,众人不好再说,顾敬明,袁氏,顾子涵,就连一向与顾砚龄不对盘的顾砚朝也有些担忧的看向顾砚龄。而一直未曾说话的少女终究微微欠身,一如既往的端庄。 “阿九相信祖父定会还孙女一个清白。” 这一句话说的凛然大气,丝毫不显失态,顾正德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孙女,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孙女越来越有世家贵族的气质,只凭这遇事从容的心态,也比身旁掌家多年的傅氏深上许多。 不得不言,他是欣赏的。 顾正德眸中微微一缓,看着眼前的顾砚龄,终究平和的点了点头。 外面的雨滴声滴滴答答的砸了下来,却像是杂乱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气氛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沉闷,压抑,就像是一层浓重的黑雾罩下来,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安再一次走了回来,就在众人紧张看着他之时,目光随即被方安身后的丫头紧紧吸引住。 原来,走进来那个颤颤巍巍,还未留头的小丫头正是琉璃院的三等丫头,小眉。 众人皆惊异的看向顾砚龄,随即在傅老太太凌厉而愤怒的目光下,那小眉还未等方安说话,便吓得一个激灵,直接身子软的一滚,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不小心看到了醅碧姐姐和绛朱姐姐在后院埋什么东西,听到她们说大太太不该一心只在五爷身上,忘了咱们小姐,奴婢旁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奴婢只是不小心听到的,求老太爷饶命,求老太太饶命。” 小丫头好像害怕极了,语中凌乱而无措,全身不住地颤抖,泪水模糊了一脸,连额头磕出的红印都未曾管,慌乱抬起头时不小心对上顾砚龄,当即吓得坐在那,随即有些瑟缩的往后挪,好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恐惧极了。 顾子涵闻言一怔,正要开口训斥小眉,谁知顾砚锦却是因为受惊,有些支撑不住的身子一软,差点坐下去,身边的丫头当即惊呼出声,将其扶起,她却是摆了摆手,强撑着让丫头扶站着,随即好像有些陌生的看着顾砚龄,嘴唇微微变了色,连语中都难掩颤抖道:“长姐,你——你怎么能这般糊涂,无论如何,大伯母总是你的母亲啊,平日里你我私下里的些许埋怨,我以为只是你说说罢了,可——早知我也不由你——” 说到这儿,顾砚锦眸光氤氲着泪水,喉头哽咽之下,终究说不出话来,只得惋惜的垂下眸,颤颤巍巍的扶着丫头,低声啜泣起来。 这话一出,看似是因为姐妹情深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是有些失望伤神之举,可这一举动却也让众人更是坐实了顾砚龄的嫌疑。 谢氏待钰哥儿胜过大姑娘,这是由来已久的,旁人都清楚,原来大家都以为大姑娘性子沉稳端庄,从未将这放在心上,对谢氏向来孝敬,对钰哥儿更是极好。 可如今看来,众人只觉得害怕。 原来那个看似端庄得体的大姑娘,行事竟是如此歹毒。 “父亲,这丫头说话定有问题,阿九定不会——” “啪——” 顾敬明眼看着顾砚龄陷于流言之中,禁不住站出身来辩驳,谁知一个陡然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却是将他的话生生打断。 原来,满心怒火的傅老太太听着小眉与顾砚锦的话,早已在心底坐实了顾砚龄的罪名,再看向那鲜血淋漓的布偶,只觉得眼中一红,再也忍不住,挣着手起身,便直直走向顾砚龄,惯着全身的力,甩手就是一耳光,将众人给怔楞在那。 “我顾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女儿来!” 绝情而冷厉的话语几乎是从傅老太太的嘴中生生挤了出来。 一切快的,就连顾正德也未曾阻拦过来。 少女被打的偏过头去,左脸迅速显出深红的印子来,在昏暗的阴影下,少女眼眸微微覆下,将眸中那一抹绝然的算计隐藏下去。 她等的,就是这一巴掌。 能将二房彻底摧毁的一巴掌。 有时候,置之死地,就该后生了。 二房上一世欠的,这一世欠的,也该一次还清了。 少女缓缓抬起头来,正欲说话,外面却是陡然响起脚步声,随即便见一个仆子几乎是激动而不可置信的小跑了进来。看到眼前微微一愣,有些未反应过来。 傅老太太因为在火气上,正欲开口斥责,谁知那仆子却是分外欣喜,仿佛看到活菩萨一般急忙道:“老太爷,老太太,悟真观的南宫真人正在门外,要前来拜访,说是为了府中近来之事而来。” 傅老太太闻言当即一震,就连顾正德也难掩惊诧,众人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世人皆知,南宫真人为紫阳真人的师弟,唯他在道法上可与紫阳真人有所相媲。然而他二人都一心钻研道法,从未因权贵世家相邀拜访讲道。 从前皇帝十次能有两次请到紫阳真人进宫讲道,已是不易,后来紫阳真人念及自己春秋已高,便将南宫真人引荐于当今圣上,只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当今正德帝便被这年轻道长高深的道学所折服,这南宫真人自此便接了紫阳真人之位,偶有进宫与正德帝论道。 如今世人几乎将紫阳真人与南宫真人视若神祗。 可如今,连皇帝都难得请去一次的人,竟是这样主动来了,还是专为他们府中之事而来。 他们府中如今能有什么事?这是再明白不过了。 “快将真人请进正厅!” 顾正德话音刚落,正欲起身,一个随性自然的笑声便响了起来。 “无需,我已不请自来了。”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反转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在众人转头的那一刻,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道人走了进来,面容干净清朗,举手之间随性自在,因着了广袖衣袍,因而行走间劲风灌进那长袖中,猎猎作响,更显得来人衣袂飘飘。 “真人登府,有失远迎了。” 顾正德已然直起身来,一向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缓和,上前拱手相迎,难掩其中的尊敬之意。 南宫真人随性的一笑,微微颔首,随即道:“国公客气了,倒是我未经通报便进府,实在有违做客之道。” 顾正德的笑意浅浅浮起,眼角的尾纹稍稍深了几分,随即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哪里,当是我府蓬荜生辉,真人请上座。” 那南宫真人倒也实在是随性不喜推脱之人,二话不言,当即笑然上前坐了上座,随即抬手道:“国公也请坐。” 顾正德颔首,也不多说,上前坐到南宫真人身旁,南宫真人打眼一看,丝毫未将眼神落在那道人身上,更未瞧到那瘆人的布偶,反倒是看向傅老太太,语中多了几分客气道:“哪有为客的抢了为主位子的道理,夫人也请坐吧。” 傅老太太闻言微微一愣,顾正德随即看了锦鸢她们一眼,众人当即扶着傅老太太坐到了右首的位置。 厅内再一次陷入宁静,南宫真人却是掠眼而去,对上了下面站着的那个少女,眸中多了几分熟识之意。 “总听师兄夸赞长姑娘于道学上颇有慧根,如今总算是瞧见了真人。” 众人的目光因为南宫真人的一句话又一次聚焦在顾砚龄身上,顾砚龄抬眸之间,正碰到南宫真人难掩亲近的笑意。 “师兄此次叫我来,也顺带让给长姑娘带句话,若姑娘何时无事,可上我悟真观一同论道,师兄近日再研读《老子想尔注》,据说又有了许多新的体会,奈何我不愿听他老生常谈,旁人他又不愿言之,如今他正苦于无人可探讨的,思来复去,也只有长姑娘你这位忘年小友了。” 这话一落,厅内的人皆为震惊。 连当今皇室都引以为敬,如今已年逾六十的紫阳真人,竟将她们十二岁的大姑娘引为小友,要与其论道法。 她们,没听错吧? 接收到众人惊诧的目光,连顾砚龄都有些未弄明白,这南宫真人来的奇怪,说的话更奇怪。 她与紫阳真人只谈论过一次,哪里就这般高看她了? “话我已带到,长姑娘是否愿意给师兄这份薄面便看姑娘的了,不过,连我都不愿听,你若不愿去也莫勉强了,就让他自个儿忍着那论道的瘾吧。” 听到眼前那南宫真人这般说话,原本压抑的气氛此刻也有些奇怪起来,众人听着都不由有些憋不住地想笑。 在世人眼中宛如神明的紫阳真人,竟被眼前的南宫真人说的像个老生常谈的老顽童了。 正在顾砚龄嘴角微僵,不知该如何答话之时,南宫真人终于将目光落在那道人的身上,在他一贯笑然的眸中,那道人却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叫他的身子由不住一僵,竟难以与其对视过去。 “不知这位道友师从何处。” 骤然的提问,那道人眉间微震,随即平静地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拱手平静道:“贫道师从擂鼓台灵一真人。” 南宫真人平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颇为沉吟道:“灵一真人与我和师兄已是老友了,不过已有十来年未见了,但我早闻其下有静真,静天两位得意弟子,不知道友为哪一位。” 那道人眉目稍稍一缓,心下松了一口气,抽出了代表其身份的擂鼓台名帖,随即语中更为平静自若。 “贫道静天。” 这些早在进府时,傅老太太就瞧过,因而众人也并未多想,反倒是看向了南宫真人。 南宫真人明白一般点了点头,右手不紧不慢地从袖笼中抽出一封已经拆过印泥的书信,随即有些犹豫道:“那倒是齐了,虽说好久未见面,但前一段时间我与灵一真人互通书信中得知——” 话说到这儿,那静天不由自主的一震,脸色渐渐僵滞,南宫真人却是随性一笑的看过去,继而缓缓道:“灵一真人座下的得意弟子静天因着行欺师背祖之事,早已在一月前便被除去名字,逐出师门,与灵一真人已非师徒,莫非,灵一真人有两位名静天的弟子?”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皆惊愕的看向那静天,傅老太太也是觉得猛然被打了一耳光般,又辱又怒,不可自己。 顶着众人直瞪瞪的目光,再对上南宫真人笑然的眸子,那静天到底再站不住,脸色一白,几乎是反射性的倒退了两步。 要知道,相比于一个小小的弟子,堂堂南宫真人的话实在有说服力的多,更何况,人家连互通的信件都拿了出来。 孰真孰假,哪里还需要再多想。 顾正德倒是颇为镇静,见那静天有逃跑之迹,当即起身,语中沉稳而严肃道:“将此人立即拘起来,严加审问。” 话音落尽,方安当即领命,一声轻喝,外面守着的仆子随之进来将那尚未反应过来的静天架住,朝外拖了去。 在众人还未回神时,顾正德已然向南宫真人拱手,语中难掩感激。 “老夫感谢真人揭露此人的面目,实在感激不尽。” 南宫真人起身笑道:“无妨,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顾正德闻言挽留道:“今日既是有幸得真人登府,便请真人在府中稍作停留,用些简单的斋菜吧。” 南宫真人见顾正德是明智之人,语中又未曾提及那布偶之事,如今又有意将他支开,必是要处理府中杂事了,他一个局外人,确实不宜过于掺和旁人的家事,因而也不甚在意的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正德微微笑然颔首,随即看向下面站着的顾敬明肃然道:“元贞,你与涵哥儿亲自陪南宫真人去我的书房稍作歇息吧。” 顾敬明闻言眉头一蹙,看了眼顾砚龄,在父亲的目光中,终究托付一般看了眼身旁的妻子俞氏,这才与同样踌躇的顾子涵一起请了南宫真人移步。 “都下去吧。” 就在众人等候结果之时,却骤然听得顾正德莫名的一句话,不由有些惊异和好奇。 是啊,眼看着这巫蛊的罪名落在了顾砚龄身上,现今又突然来了个南宫真人,戳开了那满嘴玄话的静天的真面目,如此便很明显,这其中多有不堪的隐晦。 难道就这样算了? 然而在顾正德沉静如入定的目光中,众人终究有些害怕,到底是顺从的应了声。 就在众人转身的那一刻,身后却再一次响起顾正德平淡而深沉的声音。 “衡臣,你留下。” 听到这句话,顾敬昭身子禁不住一僵,两手不由的握住,不知为何,他从这短短五个字中,却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压力。 而原本因为陡然的反转尚还不甘的顾砚锦,此刻心下却是“突”地一跳,担忧的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一股不安渐渐翻腾起来。 (注:擂鼓台也是姒姒家乡道教仙山,南宫真人取名同为家乡道教的南宫山,另外说一下,本书为正版源,希望喜欢的亲请支持正版哈。)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云压城 众人已然退散而去,只留厅内一坐一站的二人默然相处,相比于方才,此刻实在是静极了,好似一片轻柔的鸿毛落地,都能听到细微砸与尘土的声音。 窗外的雨越下越沉,越下越急,时而地闪电雷鸣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而难以言明。那骤雨重力地砸在格窗上,沿着缝隙顺而落进屋内,留下一小滩的水迹。 “去看过你大哥没。” 顾正德平静的声音响起,顾敬昭手中微微一动,随即抬头肃然道:“去过几次。” “如何。” 毫无语气的声音叫顾敬昭听不出什么来,只得强掩下心内的异样,顺而有些悲伤道:“大哥的精神依旧不好。” 这么多年了,府中上下,能让他不安的,也只有眼前的父亲而已。不知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因为从小的习惯,即便如今已年过而立,娶妻生子,他似乎也未曾改过来。 有时候他反倒觉得,父亲与他们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上级与下属,唯独对大哥,总是多了些什么。 眼前的顾正德“嗯”了一声,随即似是回忆般语气放轻缓了很多。 “作为长兄,子升从小对你们这些弟弟便是极为疼爱,有什么好的东西,总是先紧着你们的,他对你们,就是我这个父亲,也有所不及啊。” 顾敬昭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眸中黯然,语气渐渐悲戚,似乎是因为紧张兄长,而又无可奈何般紧紧攥住手道:“父亲说的是,只是大哥如今因为大嫂和钰哥儿之事忧心伤神的模样,实在是叫人难过,偏生我们做弟弟的却无能为力,只能——” 说到这儿似乎极为悲痛,座下堂堂的而立男子竟是眸中一红,渐渐氤氲着泪意来,因为喉中的哽咽,终究将后面的话压了回去,让人听了不由觉得难受。 顾正德闻声几不可察的一动,随即有些迟暮般的缓缓抬眸,平静而慈和的看着座下的儿子,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精明老沉的阁老,只是一个有些失落,或者说,是一个失望的父亲。 “是让人难过。” 顾正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显得极为苍凉,又隐隐夹杂着些许的无力,听得座下的顾敬昭垂下的眼眸微微一顿,随即抬头,一向沉稳的脸上竟多了一丝紧张,此刻定定对上顾正德的目光急切道:“父亲,不如以重金招募名医,天下能人居多,必能寻到神医治好大哥,大嫂和钰哥儿的,让儿子这就去办吧。” 话说到这儿,座下的顾敬昭几乎亟不可待的扶着扶手要离座,那般紧张而急躁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那般稳重,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担心兄长的弟弟。 “衡臣——” 座上的顾正德平静而缓慢的出声,让顾敬昭手中微微一凉,随即便听得上面传来了顾正德平淡的话语。 “有时候心病,神医是治不得的,能治的,只有自己罢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顾敬昭心下一震,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随即两手握的越发用力,却是掩在袖中叫人瞧不出来。 这句话看似平淡,可他却莫名听出许多深意来。 难道父亲已经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顾敬昭当即狠狠打断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父亲绝不会发现的。他从未插手,大房现在的一切,都与他是无关的。 即便父亲当真察觉出什么异样,那也是俞氏所为,他什么都未曾做,一切都只是后宅之争罢了! 现在的他仕途眼看越来越光明,他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决不能! 座下的顾敬昭分外平静,让人根本瞧不出半点异样来,可这一切落在顾正德眼中便不一样了。 入朝堂,进内阁这么多年,他又如何瞧不出这个儿子眸底刚刚一闪而过的变化。 眼前这个二儿子的确是有能力,有手段,可是却走错了道。 “吱呀——” 门轻轻被推开,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声音,顾正德几不可察的微微闭眼。 机会,不会再有了。 “什么事。” 推门的方安听到顾正德骤然的声音,不由一顿,随即讳莫如深的看了眼一旁站立的顾敬昭,继而迅速恭谨地垂眸道:“外面来了个花房的婆子,说——五爷是中了毒了。” 这话几乎如沉石“咚”的被砸进深水中,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音,引得顾敬昭瞳孔猛地一缩,身子竟不由凉了几分。 顾正德淡淡睨了顾敬昭一眼,却是颇为平静。 “叫进来吧。” 方安忙应声出去,却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听到身后顾正德补了一句。 “让夫人和阿九也来。” 方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般的忙走了出去。 屋内陷入一阵可怕的死寂,座上的顾正德不再说话,好似入定了一般阖眼坐在那,让顾敬昭感觉到一抹沉抑的黑云正渐渐笼罩而来。 直至细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傅老太太和顾砚龄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与方才猛然甩顾砚龄一耳光的场景不同,少女依旧那般沉静从容,而行在前面的傅老太太的神色却是复杂了许多。 愤怒,惭愧,尴尬 太多太多,叫人难以道出。 “都坐吧。” 顾正德的话一出,傅老太太和顾砚龄分别坐到了左手的前两排位置。少女目不斜视,傅老太太眸中却是混乱纠结了许多。 顾正德眸中微微不豫,有时候他觉得,傅氏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随即响起的声音使他掩下那一抹不豫,转而看了过去。 一个身形颤抖的婆子被方安带了进来,约莫快四十的模样,当经过那个坐姿优雅端庄的少女身前时,几乎是本能的一震,有些后怕地捏了捏手心,耳畔渐渐浮起少女那平静而端庄的话语。 “你若愿戴罪立功,自行招认请罪,我便卖你一个人情,可若不愿,由我亲自揭开这些事情,那么你可是半点功劳都没了,到时候莫说你的下场,就依我现在捏着的这一摊债票,便是先叫人废了他一双腿也没人可置喙什么。终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现在收了旁人的帐,你儿子最大的债主便只有我了,得不偿失的事,聪明人大多是不愿做的” 顾正德淡淡睨了眼下面的婆子,随即沉声道:“说吧。” 陡然的声音叫那婆子身子一抖,当即一个激灵的跪了下去,颤颤巍巍道:“老太爷饶命,奴婢,奴婢是让猪油蒙了心,才听人指使,给五爷下了毒,求老太爷饶命,求老太爷饶命啊——” 话说到这儿,那婆子便禁不住痛哭流涕,一个劲儿的叩头,却是引得顾正德眸中闪过一丝不快,语中多了几分压力。 “说清楚。” “是,是,奴婢说,奴婢都说——” 那婆子被吓得连连点头,不小心对上顾正德黑沉的脸色,当即垂下头抖如筛糠道:“五爷喜欢兰花,前儿老太太让咱们花房将新得的一株蝴蝶兰送去,因着怕被人检查出来,所以那花原本没什么问题,但后面花房送去的培植花料里,奴婢掺杂了观音醉,这种毒以气味挥发,长期接触便会在体内累积下来,但这毒性并不强,因此旁人不易毒发产生异样,可若是体质弱的孩童,便极易受不住,这花又长期摆在五爷的寝室中,一旦毒发,便会产生幻象,引发迷症,更会使孩童高烧不退,直至——”(注:学名梦游。另外“观音醉”这种毒药纯属杜撰,考究党请忽略。) 话说到这儿,那婆子没敢再说下去,抖抖索索的垂下头,脸色惨白而慌乱,这一番话却引得傅老太太气的胸腔极度起伏,几乎用手攥着衣襟,说不出话来。 “是谁指使的。” 顾正德的话说的平淡,可座下的顾敬昭却是心下越来越沉,他很清楚。 俞氏,是保不住了。 “是,是——” 那婆子颤颤巍巍地看了眼一旁的顾敬昭,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气的傅老太太将手中的手串一把砸在她的脸上,怒极的指道:“还不给我说!” 那力道极重,手串打在脸上发出极大的声音,引得那婆子不由惊叫,随即手串落地狠狠砸在地上,那婆子也顾不得疼,当即叩头道,慌不择路道:“是二太太,是二太太指使奴婢的——” 话音一落,傅老太太一个背仰过去,差点没气的呕出一升血来,以至于脸上一白,猛地摔回座位上,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幸得一双手及时扶住她,否则只怕会连人带椅子的仰到地上去。 然而当她看到少女恬静而从容的侧脸,感受到那温柔而轻的力道时,脸上却是更烫了几分来。 方才当着众人,她那一巴掌打的有多狠,此刻她那张脸便被踩的有多狠。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措手不及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不会的!” 顾敬昭怔然起身,愤怒而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婆子,似乎因为气急而控制不住的声线颤抖。 “阿语身子尚且因为——” 说到这里,顾敬昭戛然而止,不用说,旁人也知是何事,而他似乎又碰到了一个埋藏在深处的痛楚一般,神情极为不忍和悲戚。 “阿语尚且还在绥荣院将养,从未出过门半步,如何会做出这般事情。” 顾敬昭说完抱拳,深情的眸中满是信任与心疼,就连一旁的顾砚龄看了,不由都觉得好像她眼前这个二叔的确是个护妻的好男人。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若真论起来,朝堂上的男人,这份伪装的心机手段,何时又低过了后宅的女人。 顾砚龄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轻笑,然而,顾敬昭难道真的觉得,如今再这般演着,也能蒙过祖父么。 顾砚龄淡然地朝上看了一眼,顾正德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平静无波来形容。 有些事情一旦察觉了,便没那么惊人了。 如今,也只有一个傅老太太尚且还被蒙在鼓里,难以接受了。 “父亲。” 顾敬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见他极为护俞氏的坚定道:“阿语对阿九,对钰哥儿一向亲如母亲,即便是锦姐儿尚且不如,她又如何会对钰哥儿下次毒手,必是其中有诸多误会——” 说到这里,顾敬昭转而怒射至那婆子身上,脸色顿时黑沉下来,仿佛受委屈的当真是俞氏而已。 “说,你为何要这般诬陷二太太!” 顾敬昭因为愤怒,连身子都不住地颤抖,就连一旁的婆子都不由愣了,随即更为害怕地朝前膝行了几步,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敢啊,奴婢哪里还敢再诬陷二太太,老太爷明鉴,奴婢确实是听从二太太身边的常嬷嬷的指示,奴婢家中尚且还有常嬷嬷给奴婢的银子,奴婢一钱都未动啊——” “方安,去查查那些银两还在不在,再把二太太贴身伺候的人都请去诫行院,严加审问吧。” 顾敬昭原本还想说什么,却是生生被身后顾正德的声音给压了回去。 眼看着方安应声下去,顾敬昭的一双手紧紧握了起来,他该演的已经结束了,俞氏的好坏,也该与他无关了。 “老爷——” 原本出去的方安陡然慌忙的走进来,无意地看了顾敬昭一眼,随即急忙道:“二太太身边的贴身丫头皎月来了,说是有话要说。” 顾敬昭原本垂下的眸子紧地一缩,身子渐渐僵了起来,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升起,一切都来的太快,一个接着一个,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顾敬昭眸中渐渐氤氲着惊异和犹疑,几不可察的扫了眼对面的少女。 他无法想象,难道这一切当真是他这个才年过十二的侄女所为? 然而对座的少女好整以暇的侧首朝门口处看去,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柔弱的走了进来。 男人,总也过不了女人这一劫,即便再有手段。 顾敬之是,顾敬昭也是。 看着眼前的皎月行了礼,顾正德平淡道:“说吧。” 皎月微微顿了顿,余光中她看到了身旁的男子,终究犹豫了,可少女的那些话,此刻在她脑海中却也是极为清晰的。 如今的她很明白,大姑娘的话都是对的。 现在的俞氏已然在一只危船之上,眼看着就有倾覆的危险,顾敬昭的眼中只有功利,只会冷眼看着她们走向绝境。 她唯今能做的,只有自救。 顾敬昭冷漠,俞氏狠毒,这一刻,是她脱离的唯一机会。 留得青山在,总是不愁没柴烧的。 “奴婢有许多实情要说。” 皎月缓缓地跪拜下去,行了极为规整的礼,继而缓缓再起身,神情极为肃穆,说出的话却是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前五爷乳母一事,此次五爷中毒一事,皆为二太太授意常嬷嬷所为,另外,还有一事,虽已久远,却是关系着如今大爷的生母吴姨娘——” 原本众人已是惊怔不已,傅老太太更是几乎被这些惊如雷劈的话语炸的懵了,皎月却是再一次深深叩拜下去,再起身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静。 “大爷的生母吴姨娘并非死于难产,而是,二太太授意当时的产婆,在接生时刻意将胎盘在吴姨娘体内滞留过久,才致使吴姨娘产后血流不止,等大夫来,已经晚了,才——” “大爷——” 门外陡然响起守门仆子的声音,将皎月的话生生打断,下一刻,门骤然被猛地推开,随即一股冷厉的风灌了进来。在阴沉的雷鸣暴雨中,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颓然的站在门口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挣扎。 “涵哥儿——” 看到这样的顾子涵,傅老太太到底是心疼的,虽然是庶出,可这个孙儿自小便是极为优秀,更是极为懂事,从未让她们这些做长辈的操心过。 可如今—— 傅老太太眸子紧紧眯着,也渐渐恨起来,现在的她对于这个俞氏,已经不止是愤怒了,就因为那个贪婪狠毒的女人,却害得她顾家上下不宁,叫她如何能再容忍下去! 看到眼前这般的顾子涵,顾砚龄终究是愧疚的。 只能凭一副画轴去无数次凭吊的生母,却是以那般残忍,那般惨烈的方式死于自小疼爱自己,让自己视为生母一般的嫡母手上。 十几年的母子之情在这些可怕的阴谋面前,变得苍白而可笑。 但她没有后悔让宋偃以解救她为名唤顾子涵来听到这一切的真相。 吴姨娘被害的事情,于顾子涵而言就像是一个脓疮,挑开的那一刻或许残忍而疼痛,但终究会愈合,可若留在那里,只会脓疮入深,钻心入骨。 认一个杀母仇人做母亲,于死去的吴姨娘不公,于顾子涵更是残忍。 她宁愿涵哥儿恨他,也不想看到他日涵哥儿白白为俞氏这样贪婪狠毒的人求情。 “你说的,都是真的——” 少年踉跄的走了进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皎月,一双手紧紧的挣着,几乎用全身的力在控制着自己,随即蹲身下去,不由握住皎月的肩膀,一双眸子期冀而复杂,仿佛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放在了眼前。 皎月看着这样的顾子涵到底是有些害怕的,不由靠后了几分,随即垂下眼眸,语中坚定道:“奴婢所言,千真万确。” 说到这儿,顾子涵手臂颓然的落下,皎月当即转而对向顾正德,一字一句道:“不仅如此,奴婢方才所言的事,三姑娘,都是知道的。” 一向平静而镇定的顾正德眸中一震,露出不可置信来。 是啊,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连她都不敢相信,顾砚锦不仅知道,甚至还亲自预谋。 皎月知道这有多惊世骇俗,但是现在她已经顾不得旁人信不信了。 在她转而指认俞氏的这一刻,就已经和整个二房为仇了,顾砚锦她太清楚了,那是一个可怕的少女,是一个比俞氏更狠毒的少女。 如今的她即便不能告倒顾砚锦,也要让座上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对她生疑,只有这样,才能让顾砚锦自顾不暇,不敢再轻易向她动手。 “你在胡说什么!” 顾敬昭怒不可遏,竟不由抬脚要踹过去,皎月尚在惊恐中,一个挺拔而坚毅的身形却是陡然插了进来,顾敬昭一怔,却是正对上顾子涵定定的眼神,少年的眸子中包含的太多,太过沉重。 “姨娘的事情,父亲知道吗。” 顾敬昭身形不由一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顾砚龄冷眼坐在一旁,她知道,顾敬昭这一生最害怕的,便是本该在他掌控之下的人脱离了他的那一盘棋。 眼前的一切都乱了,现在在众人,尤其是顾正德的面前,顾敬昭,已经慌了。 顾子涵看到从来都沉稳温和的父亲,如今眸底竟氤氲着复杂而幽深的光芒,久久不能回话,终究苦涩而绝望的笑了,少年无力的垂下眼眸,紧紧地握拳一双眸子因为愤怒变得通红,身子也渐渐颤抖起来。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生母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而他的父亲明明知晓,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他与仇人亲如母子! 顾子涵不明白,可顾砚龄凭着对顾敬昭的了解,大抵是能猜测出来的。 对于顾敬昭而言,一旦替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吴姨娘的使命算是完成了。 对于前程而言,他从未在乎过一个后宅妾室的生死。即便他察觉出吴姨娘的死有所疑点又如何,一旦揭开真相,只会让人质疑他的能力。试问,一个连后宅都如此不宁的人,又有何能力可以立足朝堂? 俞氏背后有定安伯府,吴姨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顾敬昭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与俞氏摊牌,更不会让一个妾室的死影响自己的仕途。 对于他而言,只要他的官运亨通,哪怕是粉饰太平又如何?认贼作母又如何? 他顾敬昭要的,只是结果,哪怕这过程再讽刺,再虚假,他又何曾在乎。 在他眼里,即便是顾子涵这个亲生儿子,俞氏这个发妻,也只是他位极人臣的道路上,一枚随时可丢弃的棋子罢了。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电影天堂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顾敬昭的终场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渐渐垂下了头,用尽全身的力紧紧攥住双拳,原本修长而挺拔的身形此刻在阴暗的厅堂内却是显得格外孤独,萧瑟。 晦暗的阴影落满了少年的侧颜,只能隐隐看到少年那单薄的嘴唇不住地念着,仿佛魔怔了一般。 傅老太太不忍地站起身来,刚伸出手想要上前去,却见少女俏丽而清冷的身姿已然站至顾子涵的身边,不由地伸出手扶住顾子涵,一向平静而端庄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苦涩。 “大哥——” 少女清泠的声音引得少年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来,却是没有再像从前那般温和的回复,只是陌生的看了眼顾砚龄,随即漠然的目光中满含愤怒的移向一旁的顾敬昭,一双眸子瞪的通红,身子因为紧紧的挣着而颤抖,就像是一根箭弦绷到极致一般,少年终究“唰”地从顾砚龄手中抽出袖子,转身怒而跑了出去。 傅老太太惊得连忙出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 厅外的仆子因为顾子涵猛地推门跑出去,尚还呆愣着,此刻被一呵,当即身子一凛,急忙跟了上去。 屋内再一次陷入清冷的寂静,傅老太太呆愣的坐了回去,看到座下身形有些颓然的顾敬昭,脸上是难掩的怒色,终究什么都未说,只觉得心口憋闷的慌。 “你既是知道,为何直到今日才说。” 顾正德沉然的声音在厅内骤然响起,惊得皎月一愣,屋内随即更为安静,而皎月眸中满含深情和痛楚,偏头看了眼一旁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顾敬昭,终究自嘲的低下头,随即眼眶一红,渐渐湿润。 “奴婢深知二太太的手段,从前即便知道,也不敢说出去,可如今——” 座下的女子唇边含着几分苦涩,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抬起头来,坦然地面对着顾正德那一双幽深的眸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如今奴婢已然怀了二老爷的孩子,奴婢不想再违心的替二太太瞒着这些事,损了奴婢腹中这个孩子的福气。” 话音一落,犹如一记重石砸下来,掷地有声,瞬时消散了顾正德心中的一切怀疑。 为母则强,从古至今放在女子身上,总是适用的。 而此刻的傅老太太和顾敬昭都不由眸中一震,然而傅老太太是全然的欣喜,犹如层层雾霭和雷鸣过后终于拨开一点点的阳光,顾敬昭此刻却是怔然了,他不知道,今日重重事情落下,这个消息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顾正德一如既往的镇定,沉默过后淡然地看了眼下面的方安,随即沉声吩咐道:“将人都带下去吧。” 方安无声地看了眼一旁的顾敬昭,自然明白顾正德的意图,当即恭敬地应声,急忙使了眼色,叫外面守着的人将那婆子拉了下去,随即也小心陪着那皎月退了出去。 在人退散的那一刻,顾正德微微侧首,语中和蔼地看向座下的少女道:“阿九也下去吧。” 少女闻言抬颌,随即目不斜视地欠身道:“是。” 少女转身间,目光淡然地从顾敬昭身上掠过,顾正德却是从中看到了极力克制的愤怒和失望。 “祖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听到顾正德陡然的声音,顾砚龄知道,祖父这是在给她们大房一个承诺。 一切,该结束了。 她很明白,祖父的承诺,从未食言过。 少女当即敛过嘴角淡然的上扬,随即转过身来,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大气凛然的蹲下身,眸中是难掩的感激与触动,让人觉得心疼。 “是。” 看着少女端庄而稳重的行欠身礼,顾正德终究是欣慰的,泰山压于前,要的就是这般岿然不动,沉稳应对的气势,一味地愤怒与失态,不该是他们顾家该有的规矩。 谢氏,将这个女儿教的好啊。 当门再一次被掩上,一旁的傅老太太不由起身,却是被顾正德淡然看过去,随即平声道:“你也留下吧。” 顾正德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叫傅老太太心下不由有些不安,只得安静地坐了回去。 此刻的傅老太太不知道,顾正德将她留下来是什么意思,心里就像是被猫一爪又一爪的挠过一般难耐。 窗外的雨一声比一声重的砸在格窗上,砸在顾敬昭的心里,就在耳边“滴滴答答”的水声震耳的让人禁不住急躁时,顾正德的声音,却是叫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你还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敬昭闻言身子一冷,双拳紧紧一攥,随即眸中极力忍着悲痛和难以置信的泪意,神色是难以严明的复杂,好像做着极大的决定般,终究妥协的垂下头。 “父亲,阿语嫁过来这么多年,温柔贤惠,待一双儿女也是极好,儿子从未想过——” 说到这里,顾敬昭哽咽了,滞噎的声音再一次难过的响起,近乎沙哑。 “阿语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未曾提早察觉,才酿成今日的局面,求父亲责罚,儿子——” 顾敬昭无力地垂下头,神色埋在晦暗的阴影下,似乎因为极力克制,双肩轻轻地在颤抖。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的顾敬昭已是将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 一旁的傅老太太看了,原本嗔怒的眸子渐渐软了下来,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似乎被轻轻碰触,她甚至渐渐觉得,这一切都该是俞氏的错,该受惩罚的应该是俞氏,而不是眼前这个儿子。看到眼前颓然的顾敬昭,傅老太太越来越觉得心疼,而对于俞氏,却是越来越愤恨。 “放在你大哥房里那些掺了药的安睡香,你不知道,方才那满口胡言的道士究竟是被谁寻来的,你也不知道吗。” 顾正德看似平静的话几乎没震的顾敬昭身形一颤,一时怔楞的竟忘记了做戏。 顾敬昭渐渐抬起头来,正对上父亲那幽深而失望的眸子,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很明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您派人在监视儿子?” 顾敬昭紧紧攥着拳,声音轻微地有些颤抖和慌乱。 顾正德神色淡然,稳稳的坐在那,直直地对向顾敬昭的眸子,听不出一丝语气道:“原本我只是怀疑,可你没有让为父失望,竟当真是印证了一切怀疑,做出了这般的事情,你和俞氏里应外合做出的这些事,是要断了你大哥的血脉啊。” 说到最后,顾正德漠然地挑眉看了过去,顾敬昭听出了父亲话语背后越来越沉的冷意,这一刻他真的害怕起来,在他自以为完美的设计之后,父亲竟是早已洞悉了一切,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直至这一刻才与他彻底摊牌。 原来从一开始,父亲都是在冷眼的看着他演着这一切。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父子的对决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父亲,父亲——” 顾敬昭不由地慌乱了,当即上前连袍角都忘记掀,便直直地跪了下去,从来都稳重的声音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儿子错了,是儿子一时糊涂,儿子这就向大哥去认错,求父亲饶过儿子,父亲” “衡臣——” 傅老太太饶是再糊涂,此刻也明白了眼前这一对父子话中的意思,气的当即胸口一滞,左手不由捂住胸口,强烈的喘着气,指着眼前的二儿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晚了。” 顾正德似是乏力地闭上眼睛,绝然地打断了顾敬昭后面的话,惊得顾敬昭身子不由猛地一震,此刻的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站在悬崖边,正一点一点的落下去。 当顾正德再一次睁开眼,已是直直地看向跪在膝下万分忏悔的儿子,随即又缓缓抬起头,平视前方,语气平淡而又携着无形的压力。 “如今岭南道刁民四起,百姓不安,圣上正要拟定英州知府人选,我会亲自向圣上请旨,迁你前往岭南任英州知府一职。” “父亲!” 顾敬昭惊恐地抬头,就连一旁来不及愤怒的傅老太太都怔住了,此刻的顾敬昭万没有想到,眼前的父亲行事竟是如此的绝然。 岭南是何地? 历朝历代,岭南从来都是“化外之地”,人畜不蕃,莫说是万里荒芜,当地的人更是尚未开化,日日与草虫为伍,犹如蛮夷,更何况那里常年处于瘴气之下,长期在那里落居,轻则患重病,重则早亡,何曾有过好下场? 他一旦被迁往那里任职,又与死何异? 顾敬昭此刻的畏惧渐渐化去,而恨意就像是干草上的火苗,却是烧的越来越旺,渐渐蔓延开来。 “我的能力何尝不比大哥,难道只有大哥是您的儿子,我们便是您手中一枚随意可弃的废子吗?” 顾敬昭怒目圆睁,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挣着身子站立起来,目光直直地看向面前的顾正德。 “今日造成的一切,何尝没有您的过错,若非您一意培养大哥,全然忽略我们,如此厚此薄彼,又如何会这般,难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该是父亲您吗!” “啪——” 顾敬昭冲天的怒吼被一记响亮而凌厉的耳光给生生止住,顾正德渐渐站起身来,将窗外暗沉的光芒遮挡的只落下一片幽暗的阴影。 傅老太太已经惊在一旁,害怕的看着眼前的顾正德,她很明白,极少发怒的顾正德,此刻是真的愤怒了,此刻连她都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来。 当顾敬昭看到近在咫尺的父亲眼中那难掩的雷霆之怒,就像是一簇簇幽蓝的火苗,让人觉得压抑和害怕,让他一时连脸上的疼意都忘得干干净净。 “同样为兄长,你大哥何曾亏欠过你们,而你,却是以这般阴毒的手段谋害自己的兄长,嫁祸给自己的亲弟弟,到了如今,还将一切都推脱于我这个为父的身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我顾家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早晚会被你给连累到家宅尽散!” 顾正德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亮晃晃的铁钉狠狠地钉在顾敬昭的心上,顿时鲜血四溢,直至最后,几乎是承着暴风雨一般的愤怒,吐出了那最后一句话来。 顾敬昭身子骤然一松,脸色惨白,此刻的他,彻底败了下来,他知道。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既然你觉得我这个为父的厚此薄彼,那倒不如从我顾家走出去吧。” 顾正德话音一落,顾敬昭原本颓然的肩膀猛地一震,极为畏惧的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父亲。 顾正德却是无视一旁同样恐慌的傅老太太,直直地盯着顾敬昭漠然道:“要么,你今夜便将行李收拾毕,明日一早动身前往岭南任职,要么,明日就由我亲自在顾家祠堂,以我这个定国公的名义,当着我顾家上下,亲自除去你顾敬昭的名字,自此以后,断绝你我的父子关系,而你,也再不是我顾家的人!你自行选择吧。” 说到最后,顾正德漠然抬头,再也不看跪在膝下的人,顾敬昭已是彻底颓然的瘫跪在地上,眼神怔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很清楚,顾家是他唯一可以倚靠的大树,一旦从顾家族谱划出去,他不再是旁人尊敬的顾家二老爷,再也不是当朝阁老的亲儿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一个随时都可以被人踩上一脚,吐上一口唾沫的小人物。 离了顾家,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比让他死,更要难熬。 顾正德提步与顾敬昭擦身而过,却是陡然顿下步子,冷淡地侧首看了眼一旁的傅老太太,语气极为陌生的吐出了最后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宠爱的好儿子。” 话音落尽,顾正德已然提步走了出去,沉沉的步伐声一下一下响亮的让傅老太太的心越发下沉。 她终于明白,顾正德将她留下来,不是为了旁的,而是在敲打,给她最后一个警醒的。 当跨过门槛,顾正德当即沉声道:“叫老三好好招待南宫真人,你立即替我取来朝服,我要进宫面圣。” 身后的方安陡然一愣,不由脱口道:“天色已晚了,老爷您不如明日——” “你知道什么!” 方安的话还未说完,顾正德已然偏头沉声压了回去,看到顾正德眸中氤氲的盛怒,方安再不敢耽误,当即应声下去了。 听着耳畔越下越急的雨声,顾正德有些疲惫的抬头,透过廊檐看着阴沉的天色,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 当今的圣上是什么人? 那是坐在乾清宫,也能知晓天下事的神仙。 如今定国府的事这般大,朝臣是不知晓,可圣上透过那些无形的眼线,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世人只可以恭恭敬敬把皇帝当作神仙供着,绝不能自作聪明的当作糊涂人哄着。 他必须让皇帝知道,他们顾家事无巨细,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下,只有这样,他们顾家这棵树才能永远屹立在这京城的风雨中! 耳畔是不住地雨声,一阵冷风吹过,带着斜雨透过廊下吹了进来,顾砚龄紧了紧斗篷,掀帘走进了宁德院的会客厅内,入屋一阵暖风和着淡淡的香袭来,醅碧忙替少女脱下斗篷。 当顾砚龄转过屏风,便瞧着顾敬明正陪着南宫真人说着话,南宫真人倒是一脸的优哉游哉,顾敬明却是难掩忧色,却又不得不安然坐着。 当听到声音,顾敬明当即抬头,却见进屋的少女唇角安然的上扬,脸色一缓,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 顾砚龄上前行了礼,顾敬明想到方才多亏了南宫真人出手相助,此刻见顾砚龄来,二人必是有话要说,因而站起身来,侧首看向一旁的顾砚龄道:“我去叫人布置斋菜,阿九,你替我好生招待真人。” 少女当即抿首,顾敬明转而拱手与南宫真人作揖,南宫真人随性的笑然点头,顾敬明便转身去了。 当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之时,南宫真人首先打开话题,笑着朝身边的位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倒是颇不客气。 顾砚龄唇角微微含笑,随即上前欠身道:“今日多谢真人相助。” 南宫真人闻言颇为随性的摆了摆手道:“无妨,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大姑娘请坐吧。” 顾砚龄似乎早已了然一般,平静的起身,从善如流的抚裙坐了下去。 “姑娘聪慧,想必不用我说,也知道我是受谁所托。” 南宫真人带着笑眸,洒脱的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少女,继续道:“太孙老早就去悟真观请师兄下山,人人都知道师兄如今那么大把年纪,哪里经得住折腾,他也就是知道,整个悟真观,也就师兄能唤的动我,才来了这么一招,如此少不得让我这个闲人跑上一趟,不过方才见,姑娘似乎胸有成竹,看来,太孙倒是有些庸人自扰了。” 少女闻言,正欲说话,却是见那南宫真人话是怨怼,却是没有半点怨怼的语气,反倒是极为受益的理了理拂尘上面的兽毛道:“不过,我倒不亏,他将手下的檀墨抵给我做半个月的贴身厨子,悟真观的斋菜吃腻了,总算是能换个口味了。” 原本还想说话的少女唇角微微一僵,顿时有些无语,那南宫真人却是来了兴致,还颇有趣味道:“改日也叫你尝尝檀墨的手艺,那一手斋菜是得了真传,愣是能将一盘清豆腐做出清蒸鲈鱼的滋味来,若是叫他来我们悟真观,也是前途无量。” 说到这儿,南宫真人便已是一副胃口大开的模样,随即回味般道:“师兄尝了檀墨的手艺,那嘴也被养刁了,偏生还装做都一样的模样,这一次就让他看着檀墨给我单开个小灶,瞧他馋是不馋。” 顾砚龄将话听到这儿,也是有些没想到,原来萧译身边那个看起来油嘴滑舌的檀墨竟还有这般的手艺。 “我也算是瞧着太孙长大的了,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能让他上心的事,上心的人可不多。” 南宫真人陡然话题一转,顾砚龄不由抬头,却是正对上南宫真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了”的模样,随即便瞧他耐人寻味的笑道:“以后你若是有何事,也可来寻我,我若是帮得上忙,檀墨少不了还得来我悟真观几天了。” 这话虽是笑言,内里的含义却也是再明白不过了,听得顾砚龄不由脸颊微微一红,似乎烫极了,禁不住想要拿手去冰,却又忍了下来,一时之间竟是难得的局促起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命格的改写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华姝最新章节! 待到入夜,骤雨渐渐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针,落在脸上轻如无物。庭前的积水已然凝成了小小的水洼,时而落下一片枯叶,荡起细微的涟漪,最终淡而无痕。 醅碧小心地替身后的少女打着灯,灯笼微微摇曳,在身前晕着温暖而昏黄的光圈,时而随风摇晃。少女镶珠的绣鞋轻轻踩过方砖,响起细微的水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来到廊下时,众人都忙上前欠身行礼,少女微微侧首,廊下的灯光落在少女白皙的侧颜上,泛出恬静而让人安心的光芒。 “大哥——怎么样了。” 少女平静而温暖的声音落在庭前,驱散了回廊的一片寂静。 站在最前面的灵芝走近了些,一把极好的头发被利落地盘起,别着一只碧玺多宝钗,穿着素色的锦裙,看起来更多了几分为人妇的温柔。 透过昏黄的灯光,只见她面带忧色,有些难过的摇了摇颌,眸中难掩心疼。 “涵哥儿自回来便将自己关进房内,任谁来,都没有法子,涵哥儿如今对我,也是怨怼了——” 看到黯然伤神的灵芝,顾砚龄已是了然,随即转而看向紧闭的房门,透过窗格,只能看到极为黯然的灯光,看起来萧瑟而又落寞。 “今日大哥若不开门,阿九便在这门口等着。” “姑娘——” 听到少女的话,众人都不由惊然,府中上下都极为清楚,大姑娘虽是女儿家,却是说一不二,做事极为倔强,她既是这般说了,必也会这般坐。 可如今这样的局面,若是再倒下一个大姑娘,那还得了。 她们原本想劝,可少女却是入了定一般,身形端正的站在那,丝毫不为所动,灵芝眸中动然,不由也转而面对紧闭的房门,语中坚定道:“我也陪着姑娘。” 话音落尽,众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个柔弱的身影立在这廊下,庭内再一次陷入悠长的寂静。 “吱呀——” 门陡然被轻轻拉开,众人不由看过去,看到的,却只是少年颓然的背影,一点一点没在屋内晦暗的灯下。 “你们留在这儿。” 少女平静的声音响起,随即,人已经捻裙走了进去。 在暗沉的灯光下,顾砚龄小心走进书房,一阵刺鼻的酒气却是裹挟着地龙的热意逼来。 少女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缓开,却是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眼前的一切都陷在无边的黑暗与沉默中,偌大的房间却只点着一盏微弱的灯,格窗被随意地开着,时而吹进凛冽的风,吹得那灯台上的火苗时而摇晃,微芒落在屋内更是显得虚无缥缈一般。 少年就这样一腿屈着,一腿随意伸着靠坐在书架下,衣衫就这样落在地上,沾染着灰尘。 一向极为注重仪表的顾子涵颓然的将头靠在书架上,左手捏着酒壶,松散的搭在弯曲的膝盖上,鬓边的发丝有些零散的落在肩上,一双眸子晦暗而无神,只定定的看着对面悬着的一副卷轴。 卷轴上是一个温柔而年轻的妇人,唇意嫣然,正是顾子涵的生母,吴姨娘。 那时的顾敬昭或许是喜欢吴姨娘的,这一副画,正是顾敬昭亲手所作,也算是他们唯一的联系了。 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画,顾砚龄只觉得心轻微的抽动,随即覆下眼眸,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年,一步一步上前去。 “哐当——” 当顾砚龄走进,陡然的声音让她不由惊然的看向脚下,这才发现,顾子涵的手边搁着五六个酒壶,却是被没在黑暗中,几乎瞧不出来。 少女蹲身将踢倒得酒壶拿起放好,抬头间,少年丝毫未有所动,五官静滞的仿佛是一尊雕塑罢了。 “大哥——” 平静中却是难掩异样的声音响在屋内,却是渐渐又消弭在这样的寂静中。 “难道大哥今夜就要以这样的模样面对姨娘,让姨娘在下面,也要为你难过吗。” 少女的声音再一次消弭,让顾砚龄觉得,自己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就在她失望之时,少年的声音终于沙哑的响起。 “你和灵芝,都知道,对吗。” “是。” 几乎是在顾子涵的话落下的那一刻,少女果断的回答了出来。 少年眸中微微一动,随即痛楚的偏过头来,眸中是难掩的责问与愤怒。 “为何你们从未告诉过我。” “为了你,为了姨娘。” 少女目光坦诚的对上顾子涵的眸子,话语中难掩幽深和坚定。 “能在暗中做出这么多事,却尽得上下的赞叹,哥哥便应知道,俞氏的手段并不简单。我尚且隔着房,俞氏的手总归伸不得那般长,可哥哥不一样,不说当时陡然听得这无凭无据的说法,哥哥是否会信,只哥哥日日与俞氏相处,一旦透露出半点异样,必会引起俞氏的警觉,如此难保俞氏不会向哥哥下手,也难保不会打草惊蛇,让她将一切证人都除掉,我们,赌不得。” 的确,一招走错,那便是满盘皆输。 跳跃的火苗隔着灯罩泛起微弱的光芒,屋内的寂静几乎能让人听到屋外秋风吹落树叶的声音。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就这般静然等待着,没有慌张也没有忧色。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眸中的责问一点一点退却,那一抹自恼和愧疚却是渐渐浮上眉头,沙哑而哽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寂静的灯下,却是无限的悲凉。 “阿九,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一句话打破了顾砚龄心下所有的坚固,眸中不由微微一热,却是强自压下哽咽,极为坚定道:“阿九一直都在等着,等着日后哥哥背着我走出这个门,在我无助时,永远都能给我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顾砚龄很明白,少年的那一句简单的话,包含着多少的悔恨与无助。 因为自己的到来,害死了自己的生母,而从小到今,却是将杀母仇人当做生母那样孝顺和相处,这样的愧疚,愤怒,与痛苦,很难为人体会。 “日后定有更好的肩膀让你依靠,只怕到时也轮不着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少年陡然的笑语让少女惊愕的抬头,却是看到少年含泪的眸中浮过一丝促狭,随即明白了其中的打趣,不由唇角一扬,二人坦诚的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少年眸中的泪越发涌动,却是被少年强自压住,几乎忍得连身子都在颤抖,双拳紧握的挣在两边。 下一刻,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拥抱让少年身形一震,随即耳畔响起了少女温柔的话语,好像一双能够抚慰人心的手,一点一点的拂过。 “我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哥哥就在阿九这里,好好的哭出来吧,哭过了,一切都过去了。” 几乎在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喷薄而出的悲伤与痛苦,低声难以自控的哭泣起来。 顾砚龄轻轻地抚着顾子涵的背,眸中却是渐渐的变热,心内最柔软的一处,似乎也渐渐被挑开来。 这样的感受,曾经在谢氏撒手而去的那一刻,她也曾深刻的体会过。 那时的她才真的觉得,连抬头看到的天似乎都变得晦暗了,看着灵堂内满目的白幡,耳畔是一波高过一波的哭声,她却是连泪都流尽了,不想说话,好像一切的表达都是多余的,而自己仿佛是被去了魂的布偶,没有丝毫的生气。 落入回忆中的顾砚龄手渐渐攥起,修长的指间能够清晰的看到屈起的关节,此刻她的一双眸子变得越发冷静,也越发绝然,在寂静的黑暗中,几乎闪耀着幽深的光芒。 这一世,一切都改变了。 她终将将大房与二房的命格颠倒改写,很快,她就会让顾敬昭,顾砚锦,还有俞氏亲身的体会她们前一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 将他们永远踩在脚下,活如蝼蚁。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尘埃落定 连绵了几日的阴雨终于退散而去,前几日的电闪雷鸣仿佛一道簪子,极利地挑破了重重的雾霭阴云,倾倒如洗的骤雨将天空洗的一尘不染,这一日,取而代之的是浮过朵朵白云的湛蓝天空,一抹刺目而又携着无限暖意的阳光直直穿破云层,直射入大地,让人感受到这久违的温暖。 远远地,碧玺院外守着的婆子便瞧着有几人朝这边走来,秋来萧瑟,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枯叶落了夹道一地,时而打着旋儿卷起,重又落在那小小的积水洼里,泛起浅浅涟漪。 顾砚龄穿着一条精致的丹碧纱纹双裙,腕上挽着一条杏白色的忍冬披帛,透过短墙,便可瞧到碧玺院内的幽雅光景。 少女端庄而稳的走至院门口,那些守着的婆子忙上前行礼,顾砚龄淡然看了一眼,随即微微颌首,便从容而轻巧的拉了拉滑下去的披帛走了进去。 穿过穿堂,转过长廊,顾砚锦所居的正屋便矗立眼前,顾砚龄缓缓踏着石阶走下去。 阳光落在树木的枝桠上,投射出斑斑点点的光芒,落到了房屋的格窗上,镂刻着花纹的门上,发出星星点点灿然的亮点。 踏着小小的水洼走过去,院内的宁静被再一次被打破,顾砚龄走至屋门前的台矶下站定,一个打扮清秀的丫头忙上前来,恭谨地给顾砚龄行了礼。 “三姑娘还好吗。” 少女轻然开口,两手敛于前的画春闻言覆下眼眸,随即缓缓道:“三姑娘与平日里无异,每日按着点的起身,时而看看书弹弹琴,时而做女红,散步,虽不能出院子,却也能打发时间。” 她这个妹妹倒是好心性,走到如今,还能这般从容,倒是让人不得不赞赏一句了。 自打那日祖父进宫之后,回来便下令将绥荣院和碧玺院一齐禁足,院内的旧人一律不是被送进诫行院审问,便是被发卖了出去,因而,如今绥荣院和碧玺院一眼望去,尽是顾正德亲自所挑选出来的人。 而眼前的画春,从前便是在宁德院伺候的。名为侍奉,实为监禁。 斜睨了眼画春的顾砚龄唇角几不可察的一扬,不知道今日过后,她这个妹妹还能否将这份从容保持下去。 少女两手端庄的捻起裙子,随即挺直着背走上去,方在门前顿了一下,绛朱立即会意地上前打起软帘来,醅碧微微低头扶着顾砚龄走了进去,当软帘落下的那一刻,主仆三人的身影便隐在了软帘后。 顾砚龄步履轻盈的走至里间,软帘再被打开的那一刻,顾砚龄淡然的走了进去。 此时的屋内与从前一般,摆设精致而优雅,可见是花足了心思。地龙的暖意裹着淡淡的幽香袭来,一个身穿紫碧纱纹绣璎双裙的少女正坐在妆台前,背影温柔而窈窕,纤纤的右手轻轻探在发间,极为优雅的缀了一只镶宝石碧玺花簪,随即轻盈的落下手,微微侧首间,从格窗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少女细嫩的侧颜上,泛着暖玉一般的柔和光芒。 “长姐瞧瞧,我这打扮好不好看。” 少女纯洁而轻柔的话语仿佛将人拉向了从前,好似,一切都还没眼前这般充满算计与阴谋。 顾砚龄唇角微微浮起宠溺一般的笑意,淡然的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近妆台的那一刻,坐在那的顾砚锦骤然转身站起来,笑意嫣然的看着自己,当真是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眼前的顾砚锦已然快与自己一般高,早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和前世死前让她憎恶的那张脸一个模样。 “三妹继承了二叔和二婶的好相貌,便是荆钗布裙,也是国色。” 只是可惜了,这样美丽而纯洁无暇的外表下,却是那样一颗歹毒算计的心。 “原以为院子里的人都换了,妹妹会不习惯,未想到,妹妹倒很是自在。” 顾砚龄悠闲的拿起妆台上的一柄紫檀镶西洋玻璃画背海棠式木柄把镜,闲来无聊一般的把玩着柄尾的杏色流苏,说到最后时,妩媚的抬了抬眸。 顾砚锦闻言轻哧一声,随即淡然的坐了下去,颇为从容道:“我以为,如今大伯父,大伯母和钰哥儿危在旦夕,要说最不自在的该是姐姐,我何来的不自在?” “哐当——” 做工精巧的把镜被顾砚龄随性的撂回桌上,随即少女端然的寻了窗下的美人榻坐下,不徐不疾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给妹妹分享一个好消息,也让妹妹更自在高兴些。” 听到这话,顾砚锦不由的微蹙眉,但也只一瞬,便又从容的掩下,极为骄傲的偏过头来,未有丝毫的局促,反倒是十足的纯洁,优雅。 顾砚龄心下嗤然,随即唇角微微勾起。 “祖父亲自向圣上求了恩典,二叔已然高升了。” 顾砚锦闻言眸中氤氲着异样的光芒,下一刻便听得对面的少女缓缓道:“二叔昨日已经前往岭南道,准备上任英州知府一职。” 顾砚锦眸中猛地一震,她很清楚,知府相对于顾敬昭现在的官职的确是晋升,可那岭南道是什么地方?鸟畜不生,连人都留不住的荒野之地!就凭那瘴气也能要了人的命,顾敬昭此去,莫说是回京的机会渺茫了,就是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那里放在如今的大兴官场上,便是发配的地方,连战火不熄的辽东都比那岭南道好上许多。 没了父亲的支持,她又该怎么办? 见顾砚锦从容的面具渐渐地碎裂,顾砚龄却是更为悠然道:“可叹的是,临行前,连德贵都不愿跟着去,只有派了两个外院的小子,陪着二叔这一路了。也不知此去,还有没有机会再瞧见二叔回来。” 说着少女嫣然抬起头来,抿着温和的笑意。 “对了,二婶昨日已经被送去了青峰山上的家庵,想必李氏一个人在那这么久,二婶去了,也好有个伴儿。”(注:李氏指的是当初钰哥儿的乳母。) 顾砚锦几乎惊得站了起来,手中渐渐攥起,那一点佯装的镇静已经渐渐瓦解开来。 “不过不巧的是,一个月前李氏害了病,如今也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就算是和二婶谈心,只怕是做个安静的倾听者都难了。” “是你做了手脚!” 顾砚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字咬了出来,面前的少女不置可否的模样让她更为笃定自己的想法。 看来,从一开始,顾砚龄已然做好了对付他们二房的准备,甚至能够盘算出母亲会被祖父送到家庵受罚,竟然向李氏下手。 母亲一旦上了青峰山,家庵中除了一个聋哑的送饭老妇,便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日日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便不死,也只会被活活逼疯。 为了对付她们,顾砚龄的确是做到了不遗余力。 “还有。” 就在顾砚锦几斤狂躁之时,少女从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顾砚锦抬眸看过去,少女端庄优雅的笑意落在她满怀愤怒的眸光中,尤为刺眼。 “今日只怕是我最后一次来瞧妹妹了,祖母已经下令,今日便会将你送去我们顾家的农庄养病,咱们姊妹下一次见面,只怕该是你及笄出嫁之时了。” 话音落尽,珠子落地的声音骤然此起彼伏,顾砚龄淡然的扬眸,便瞧到顾砚锦左手攥足了劲儿,死死撑在妆台上,眸中承着俞烧愈烈的怒意,而一条断了线的珍珠手钏儿正孤零零的搁在妆台上,断了线的一边搭在妆台沿儿,正一颗一颗的散落下去。 一颗晶莹的珠子滚落到顾砚龄脚边,顾砚龄轻笑间将珠子弯腰拾起,珠子透过阳光泛着亮丽的光芒。 顾砚龄轻轻摩挲着,可惜了这么圆润的好珠子。 “嗤——” 嘲讽的笑声骤然响起,而滚落的珠子也渐渐停滞,没有了声音。 顾砚龄抬头间,便瞧着顾砚锦已然高傲的起身,脸上一点一点泛起讽刺的笑容。 “那又如何?即便是这样,你们大房的人也都要死绝了,顾砚龄——” 少女嘲讽的喊出她的名字,那唇角诡媚的笑容更加刺目,仿似叹息般,却又难掩快意道:“你注定了就是个孤家寡人,一个克父克母克死所有亲人的灾星,只要你们大房的人死尽了,又有谁敢赌命一般把你迎娶过去,你的下场,没有比我好多少。” 说到这儿,顾砚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疯魔了一般,笑声越发奸佞,随即骤然将声音压到只她们二人能听到一般,极为悄声道:“只要你的人生毁了,我便高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输了 “哪怕是你的生父生母?” 顾砚龄凝然看着眼前的少女,却见她不置可否的选了顾砚龄一桌之隔的位子坐下,唇角划过一丝狠戾而又不失妩媚的冷笑。 “这次我们败了,怪在我低估了你,而他们却是狠毒有余,手段不足,若是没有他们,或许我根本不会输!” 说到这里,顾砚锦好整以暇的摆弄着蔻丹,抬眸的那一刻,眸中几乎是陌生的没有一丝温度。 “至于他们,一个只在乎自己的名利地位,另一个一心只盼着得一个儿子,不过是顶着父母的名分压我一头罢了,我在乎他们做什么?” 顾砚龄闻言摇了摇头,随即唇角优雅的勾起,替顾敬昭他们唏嘘般道。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少女不点而红的唇瓣轻巧的吐出这一句话,笑意像是飞鸿一般从眸中翩跹而过。 “花房的婆子如何地与徐嬷嬷暗中来往,如何在花料中配毒,我们都一清二楚,所以,从那些花料用进那盆花中时,我们已然将它的土重新换过了,那夜钰哥儿的迷症是假的,你虽然派那小兰在一旁盯着,可当时落水的根本就不是钰哥儿,只不过是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小仆罢了,只不过,当时夜深,场面混乱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人群,小兰站的远,年纪小又害怕,哪里看得清,不过是看着池里的水花,听到汀兰她们的惊喊,稀里糊涂的跑去给你报喜罢了。” 顾砚锦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砚龄,却见她镇定而从容的偏过头来,嫣然一笑。 “我早已让徐大夫检验了那花中的毒性,既然他知道是你们二房使得鬼,如此顺水推舟卖给大房人情的机会,徐大夫又怎会不肯陪我们做这场戏,要知道,将来继承祖父之位的,是我们大房,徐大夫哪里会看不清个中利益。” 眼看着顾砚锦眸中的怒意渐深,而先前的所有从容与嘲讽正一点一点碎裂时,顾砚龄却是越发淡然与优雅。 “钰哥儿的病是假的,母亲自然不会因此真的倒下,而至于父亲那边,二叔的手段你真的以为祖父会看不出来吗?我自然知道等事成之后,你们会派那花房的婆子将花寻故抱走换掉,以免多生是非,而我,等的就是那一刻——所以从始至终,你们都输的一败涂地,而我们大房,才是屹立于不败的地位!” 少女收起了笑意,说的话越发笃定和不容置疑,那眸中透露出的幽深与气度,竟让人恍然觉得仿佛是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一般。 顾砚锦再也忍不得,这一刻顾砚龄好像是那个将她死死踩在脚下的胜利者,一点一点的践踏了她的所有尊严和骄傲,而她似乎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一般。 她的手紧紧攥起,连身子都不由发抖了,死死的咬住嘴唇,眼神中的杀意像是要将眼前的人抽皮剥骨般,下一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咬道:“顾砚龄!” 在颤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少女的手已然带着凌厉的掌风甩了过来。 清脆的一声响,周围一片寂静,顾砚锦却是呆愣在了那,她的右手此刻竟紧紧地被顾砚龄攥住,丝毫动弹不得,而就在刚刚那一刻,顾砚龄却是反手更为狠戾地给了她一个利落地耳光,快的让她几乎忘记了愤怒。 感受到脸颊上火热的疼痛,顾砚锦眸中的愤怒骤然烧起,就在她愤起的那一刻,顾砚龄已是冷然而从容的将她另一只手足足掣肘住,手上的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的指甲攥进了顾砚锦手腕上细嫩的皮肉中。 “你的从容去哪了,你的算计又去哪了?难道一朝败落,你连最后的一丝理智都没了。” 顾砚龄讽刺的笑声在顾砚锦的耳畔响起,随即便听到她仿佛是身为一个长辈般徐徐教导道:“在祖母对我们大房深感愧疚,对你们二房深感憎恶之时,今日我再出你的房门,若是有丝毫的不妥,你说她会罚谁呢?到时候,只怕等待你的就不只是农庄的生活了。” 话音落尽的那一刻,顾砚龄淡然的丢开禁锢的手,顾砚锦的一双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力地落下,脸色一僵,生生地跌坐了下去,好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魂魄般。 她输了,她的确输了,输得连反驳之力都没有了。 少女脸色苍白,身形柔弱的坐在那,眼神渐渐地涣散,无神,再也不复往日的生气。 这一刻,好似是一个呆滞的人偶,阳光照下来,映衬出她更为苍白的唇色,让人由不住的心疼。 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单纯而又无助地柔弱少女罢了。 顾砚龄淡淡的理了理衣袖,从容的与顾砚锦擦身而过,随即道:“从皎月和那花房的婆子那撕开一个口子后,你们那些被关在诫行院的人都清楚,即便是嘴再硬,也保不住秘密了,所以根本无需重刑,已然将你们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求得一条命罢了。在你走之后,要不了多久,父亲,母亲,还有钰哥儿,自然会在徐大夫的精心照料下病愈的,大房永远都是继承人,而你们二房,只能被遗忘了。至于你的外家定安伯府你也无需指望了,在祖父的兴师问罪之后,他们知道你母亲的所作所为,你的所作所为后,便已然明白,得罪了谢家和顾家,最好的法子便是陪着笑脸,陪着小心,渴望着将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至于你和你母亲,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没用又添乱的废子罢了。” 话说完的那一刻,少女唇角冷淡一扬,已然端庄的走了出去。 走至廊下的那一刻,顾砚龄微微仰头,感受着此刻阳光落下的温暖。随即缓缓走出了碧玺院,在即将转过夹道,再也瞧不见碧玺院的那一刻,少女翩然回首,随即神情冷淡,语气轻而缓。 “听闻岭南道的瘴气极为霸道,想必,废了人的一条腿也是容易的。” 身后的醅碧和绛朱闻言都微一愣,却见少女已然转回头,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来。 “让宋偃安排那些人去岭南道吧。” 话音落尽,少女已然离去,只留下了那个端庄依旧的背影,而醅碧和绛朱已然领悟自家姑娘的意思。 的确,以瘴气为名废了顾敬昭的一双腿,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疑心。 而她要的,就是以这一世顾敬昭的腿,换她前世的一双腿,让顾敬昭再无复起的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兰 因着前些日子的阴雨,这几日的秋光极好,天空被洗的湛蓝没有一丝杂质,好像是平静无波的后海。琉璃院的屋内将一扇镂刻芙蓉纹的格窗开着,窗外的一树日香桂开的极好,极小的四瓣桂花如同撑开的小伞,一簇挨着一簇,俨然碧叶之间,或乳白,或淡黄,散发着浓郁的幽香,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一束阳光透过碧色的锯齿叶缘缝隙,疏疏落落的落下星星光斑,透射进了窗内,正好散在炕桌之上。 醅碧打帘走进来时,正瞧着少女一身丹色半臂对襟襦裙,披帛随意的搭在肩处,一手撑着炕桌,手肘旁摊着一方绣了梨花的丝帕,丝帕上搁着一捧馨香四溢的小粒桂花,少女另一只手闲来拨弄着,唇角微微抿笑,随即抬起头来,一丝鬓发微微落下,显得少女的容颜更为恬静美好。 “待这花开的最盛时,你和绛朱去寻那最好的摘下来,我看做些容臭最好了。” 说着少女将花包起来,将丝帕拧成小包子状,递到鼻尖,无需刻意去闻,那香味便已让少女好看的眉形舒展开来。 “奴婢记得了。” 见自家姑娘心情好,醅碧的眉眼间也是难掩的笑意,刚上前两步,顾砚龄便将包着的丝帕握在手中,随即闲来无事般问道:“农庄那边如何了。” 醅碧闻言走到顾砚龄身边,随即声音些微压低了点道:“听闻三姑娘的日子并不好过,身边的贴身丫头都不在,府中从前一应的衣饰都不能带过去,日日里的吃食都是庄子上的管事婆子说了算,那饭食还比不上府里一个二等丫头的,就这,还常常听下面人一些排揎的话。” 顾砚龄闻言唇角了然的微微浮起,顾砚锦是因着什么下去的,下面庄子上的人很清楚。 要说府里面见风使舵的风气惯了,那农庄里拜高踩低更是正常。 如今二房得罪了上面的老太爷老太太,又得罪了大房,那顾敬昭和俞氏都被撵的远远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庄子上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现在应该可着劲儿的讨好大房,而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在二房身上都踩上两脚。 所以根本无需她去刻意叮嘱,那些庄子上的人自会好好“照顾”顾砚锦。而她,只用冷眼看着便罢了。 “奴婢听闻,三姑娘倒是平和的很,半点怒气都未发过,每日深居简出,倒真像是——养病去了。” 顾砚龄轻然一笑,眸中并未泛出意外的光芒。 她很明白顾砚锦在想什么,她在等,等待一个爬起来的机会。而这最好的机会,莫过于及笄,出嫁之时。 的确,为了不叫那些言官们听到风声,哄然弹劾,祖父将二房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都压了下去,如今,朝堂上也只有皇帝才了如指掌。 所以将来顾砚锦出嫁的事并未受到影响,即便是为了后面几个顾家的女儿,为了顾家的颜面,也不得随意定了。 以顾砚锦强大的心性,和惊人的忍耐,她自然会在现在这个时候伏低做小,让祖父和老太太看到她的悔改,到底是连着血脉的,又是年纪尚小的女儿家,总是会勾起人的同情,让人觉得她是年少糊涂,当真已经悔改了。 一旦真的得到祖父和老太太的宽容,将来自然会给她选一门合适的婚事,等到出嫁为人妇,走出了顾家,她顾砚锦又不知会出多少幺蛾子来。 六十余年的相处,她太过了解这个看似善良无暇的妹妹了。 可是顾砚锦不知道,正因为她的这份入骨的了解,她在很早时已经断了顾砚锦的后路,让她顾砚锦即便是嫁入高门,也再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她很期待,看着顾砚锦彻底绝望的模样。 “姑娘,小兰您看。” 顾砚龄连眼都懒得抬一下,便安然地靠在软枕上道:“送去诫行院,让院里的嬷嬷按着规矩赏了,再发卖去西市。” 醅碧闻言领悟地颔首,随即转身而去。 顾砚龄有些困倦的阖了眼,下一刻却是传来女儿家的惊哭声,随之在杂乱的声音中,便听得什么声音正冲了进来,“哗啦”打帘几乎是扑跪在地上。 “姑娘,姑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奴婢一命吧姑娘,奴婢不想去诫行院啊——” 顾砚龄有些倦怠的睁开眼睛,绛朱已经进来,吩咐婆子就要强拽,可明明是一个清瘦柔弱的小丫头,却似乎有着无限的力量,竟是能抱着桌脚,死死不肯撒手,哪怕整个人已经被拖拽的连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可见,求生的信念蕴含着无穷的潜力。 僵持下那两个婆子拖拽的使了十足的力,已是连脸都涨红了,那小兰抱着的桌子都轻轻的在移动了,仍旧咬定了般不离手。绛朱眼见着屋里闹成一团,晓得顾砚龄一向重规矩,喜清净,不由气的怒斥道:“死蹄子,做出了那样吃里扒外的事,累的姑娘受屈,你竟还想姑娘饶你,待我请了诫行院的几位嬷嬷来,我看你是动还是不动的。” 那小兰泪水糊了满脸,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当即转头对顾砚龄继续哭嚎求饶。 绛朱气的眼看就要忍不住骂了,却是听得上座的姑娘终于出了声,将小兰的哭嚎生生扼在喉腔。 屋内一片寂静,少女的声音明明平淡,却是裹挟着难以言状的压力,几乎让人屏息。 “从前,你收了四姑娘的收买,将我身边的事几乎事无巨细的报给了四姑娘,那一夜落芳阁杏树下埋得酒,不就是你说与四姑娘听的?如今,你又搭上了三姑娘的船,年纪不大,心思手段却是不小,你这般聪慧的丫头,哪里是我琉璃院收的住的?” 少女说到最后,渐渐离开靠枕,坐直身子,将上身微微倾出,唇角明明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是显得更冷冽了几分。 小兰闻言身子打了个颤,若非座上的少女说,连她似乎都快忘记,自己还曾与如意院的四姑娘做过眼线。 可座上的姑娘明明知道,却从未发落过她! 两次的叛主,这放在定国公府,便是死都不够的。 眼看着小兰僵滞在那,脸色惨白了几分,顾砚龄也不想再多说,转而手搭在炕桌上靠着淡淡道:“你若喜欢这桌子,便叫她们给你一同搬出去好了。” 话说完,顾砚龄懒怠地睨了绛朱一眼,绛朱当即会意,脸一黑,出声怒骂道:“难不成临走了你还想讹走咱们琉璃院的东西?若是再不肯撒手,不如将你那双手卸了得了。” 绛朱话一说,当即朝着那俩婆子眼一横,那俩婆子立即转身恶狠狠地上前将小兰的手使劲一扭,几乎听到了骨头移位的声音一般,清脆的响声随即伴着小兰惨烈的叫声。 引得外面的丫头听着不由骨头都酥了,更加明白,她们这位绛朱姐姐平日里虽亲近,可若一旦是连着姑娘的事,那狠起来的程度,也是堪比静华院的常嬷嬷了。 在顾砚龄阖眼小憩期间,屋内的小兰已然被拽松了骨头,强自拖了出去,直至屋内再陷入宁静时,屋外的醅碧陡然进来道:“姑娘,外面伺候的二等丫头怀珠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渐渐浮出的真相 顾砚龄闻言眉间微微一动,恰好,即便不来,她也要派人亲自去请的。 顾砚龄颔首的同时,整了整衣裙,随即端正的坐在那,下一刻,软帘轻打,一个容貌寻常,却是难掩气质的少女走了进来。 “姑娘。” 顾砚龄看了眼醅碧,醅碧当即会意地走了出去,随即便见座上的少女手肘撑在炕桌上,唇角抿着笑,语气平和道:“坐吧。” 醅碧当即会意地轻声搬了圆凳上来,怀珠见了,忙上前去接过,这才放在一个规矩却又能回话的位置,凳子落地的声音极轻,顾砚龄心下满意,随即便瞧着怀珠极为恭谨却又不显卑微的向着自己微微欠身,这才坐了下去。 顾砚龄笑然覆下眼眸,随即微微倚着身子道:“你来,有何事。” 怀珠闻言微微一愣,她的身份上座的大姑娘此刻必是已查了出来,却如何还这般问—— 当她抬起头,对上了上座少女眸中微微的笑意,登时明白了。 “奴婢是来向姑娘请罪的。” 怀珠转而又起身行礼,上座的少女却是挑眉道:“你才来我琉璃院不足两月,何时谈得上请罪?” 怀珠闻言,自然明白顾砚龄的意思,因而微微颔首,随即颇为坦诚的压低声音道:“奴婢未曾告知姑娘,奴婢是太孙殿下安排进来侍奉姑娘的。” 话音一尽,无需顾砚龄眼神的示意,醅碧便自然地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上座的顾砚龄闻言唇角浮笑,看起来是难得的平易近人,看向怀珠的眸子也带着些许温和道:“此次,也多亏了殿下,多亏了你。” “奴婢不敢。” 看着分外懂礼的怀珠,顾砚龄唇边笑意不减,可话语却是陡然转了个弯出来。 “让殿下的人来我们琉璃院做丫头,到底委屈了些。” 怀珠眉间微动,自然从少女看似平和的语气中,听出那难掩的话外之意,当即恭敬地敛眉垂首道:“姑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原本并非殿下身边侍奉的人,只是奴婢的哥哥有幸在殿下身边做贴身侍卫,殿下是因着哥哥的缘故,见奴婢还不算愚笨,又是知根底的人,才让奴婢有这个福分来姑娘这里当差。” 这话一语道明了顾砚龄在萧译心中的地位,顾砚龄哪里又有听不出来的。 说到这儿,怀珠渐渐抬起头来,目光丝毫未有躲闪,看起来极为坦率而又难掩坚定和忠心。 “更何况,如今奴婢是琉璃院的人,姑娘便是奴婢唯一的主子。” 话音落尽,少女闻言细眉微挑,看着眼前的怀珠。 的确,不愧为是萧译身边的人,极讲规矩不说,更是十足的聪明,能干。要知道,任谁也希望身边的都是自己帮手,而不是旁人的眼线,哪怕,是以保护为名。 上座的少女轻笑声起,随即便道:“坐吧,既是我的人,便无需那般拘谨。” 怀珠闻言顺从的坐下,便听得上面的顾砚龄语气平和而轻缓道:“我身在后宅多有不便,那就由你挑个合适的时候,替我向殿下道一声谢罢。” 怀珠坐下的身子先是一愣,随即也从顾砚龄的语气和神色看出其中的真心,也明白,自己这才算真正破了所有的隔阂,走进了琉璃院。 更何况,这琉璃院里,也只有她才能不让人察觉的与太孙殿下那边联络。 “是。” 顾砚龄满意地点颌,随即收回眸子平淡道:“好了,你也去忙吧,我也该歇息了,唤醅碧进来伺候吧。” 怀珠闻言忙起身行礼,随即小心地朝外退,直至她走出少女的视线,这才不由松了口气,而她也猛然发觉,眼前大姑娘的气场竟是丝毫不弱于太孙殿下,即便神色,语气是那般的温和,却也能让她感受到那隐隐的压力。 待到夜间,月牙挂在墨蓝的夜空中,月牙尖儿微微隐在云后,却也能洒落出温柔的光来。 从支开的窗格中落入的月色正好,萧译静静坐在书案后,案前搁着两摞奏折,寂静的屋内,少年端正坐于玫瑰圈椅上,左手轻轻伏案,右手修长而好看的手指正执着一只笔,轻轻在面前展开的奏折上圈点着什么。 门外渐渐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当檀墨走进来时,少年并未抬头,神情依旧肃然端正,眉头稍稍有些蹙起,却是不易察觉。 檀墨看着那案前的两摞奏折,还是有些心疼自家殿下,可他却也很清楚,圣上能放心将一部分政事交给刚入朝议的殿下处理,对自家殿下也是极好的一个开端。 入手早,总比入手太晚的强。 正沉吟间,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随即他便瞧到自家殿下终于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笔架上,略有些倦怠的向后靠了靠。 檀墨当即灵性的将手巾地上前,少年接过擦了擦手,随即递了回来。 檀墨忙接住,在低首凑在少年身边的空隙,便低声道:“殿下,小的派人查出来了,幸嬷嬷与魏安私下有些交流,虽然他们二人平日里在宫里并不怎么打照面,可幸嬷嬷出宫时,多半会去魏安一个小徒弟在宫外的别庄,小的仔细查了查,便查出来,那别庄实质该是魏安的产业,不过是挂在自个儿一个不起眼的徒弟名下罢了。” 话音落尽,檀墨自然而然的站起身子,仿佛方才弯腰只是为了便于递手巾罢了,随即便神色无异地将手巾塞回了袖中。 因着未有回应,檀墨小心看上去,却见自家殿下此刻正闭着眼,似乎是有些倦怠,可他却知道,自家殿下绝非眼前所看到的这般。 堂堂太孙的乳母,却是与执掌大权的掌印太监私下联络,敢给太孙下毒,这其间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太多,将来,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多少阴谋来。 “去看看,魏安还与宫中其他人是否有过私交,尤其,是各位皇叔们。” 少年平静而低冷的话语陡然响起,檀墨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压低声音道:“殿下以为,幸嬷嬷,真正挂住钩的不是魏安,而是另有其人,魏安不过是那根线罢了?” 少年唇角淡淡一浮,平静的眸底幽深的叫人丝毫看不清其中真正蕴含的东西来。 “魏安是个老狐狸,有着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身份,他又那般谨慎狡猾,怎会轻易让幸嬷嬷在我们府里下毒?按着理,他更应该想着法子向我们东宫靠,指望着延续换新朝的荣华,可见,是有人以更诱惑他的利益与他结成了同盟,而这个人,必然是有着易位的能力和身份。” 檀墨闻言不由一惊,随即声音不由压得更低了些。 “可如此,岂非更冒险了些。” 萧译闻言转而舒服地靠着椅背,语气低缓却是难掩深沉。 “要知道,父亲身边有于方,我身边有你,人总是知根底的好些,父亲明白,我明白,人人都明白,魏安便不会有不明白的,可若这样排下去,那他魏安如今的权位便不知要排到何时去了,高处不胜寒,可真若落了地处,却又忍不住怀念那寒冷孤独的高处,终究高位居久了的人,一朝退下来,总是会舍不得,哪怕用再多的荣华富贵来换。” “是,小的明白了。” 话语说完,檀墨恭敬地颔首,随即便利落地朝外去。 看着檀墨远去的背影,萧译眸中多了几分满意,他一向喜欢的,便是檀墨的勤快,聪明。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宁静时,萧译收回了眸子,淡淡睨着眼前灯罩里摇晃的烛火。 其实,在知道幸氏给她下毒的那一刻起,一个想法便已经在渐渐成型。 就像是这烛火,即便在他内心再如何摇晃摆动,却是难以熄灭。 毕竟,最小的十四皇叔,如今才五岁,如此下来,除了东宫,有能力去夺位的,只有二皇叔和九皇叔罢了。 二皇叔,他很清楚,若论打仗的确是皇室中难得的好手,可若是论这朝堂的暗战,却是远非勇猛便能制胜的了。 但愿,不要如他所想。 可若真相真走到那一步,那么从前的一切,都该重新换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昭懋长公主 这几日秋光明媚,和煦的风携着庭前的花香落入廊下,将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落入了廊下宫女的鼻尖。 此刻正逢辰时三刻,坤宁宫外分外安静,早起的洒扫早已结束,人人皆顺眉敛目的立在那,不出一丝声音。 暖阁内的地龙仍旧烧着,一位端庄的贵妇坐在紫檀雕凤落地罩炕的炕沿儿边,高高地盘着髻,戴着一套小而精致的龙凤珠翠冠,下着一条对襟红罗百折裙,裙上的织金龙凤绣的巧而灵动,一眼便瞧出其中讲究的工序来。上身着一件红色绣金大袖上衣,衣上披着一条织锦牡丹团花霞帔。看之虽低调,却是难掩贵气。 妇人左手肘微微搭在炕桌上,身子稍稍倚靠着,手中捏着一本蓝底墨字的卷册,右手的拇指与手指轻轻一捻,随即翻了一页。透过卷着的卷册,隐隐便能瞧到“起居注”的字样。 坤宁宫的暖阁内不同于别处,丝毫瞧不到熏香炉的影子,只是案上皆放着新鲜的时令水果,和宫人今日刚从御花园内摘下的插瓶,两者混合,散发出似有若无的馨香,倒别有趣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间渐渐响起了细微而并不局促的声音,随即便见一个身着碧色绫裙的宫女走了进来,小心抬头间,见座上的妇人并未有抬头的意思,便又极快的覆下眼眸,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长公主和平懿郡主来了。” 原本关注于手间卷册的元皇后终于有所动,颇为平静的抬起头来,将卷册丢在手边,左手将炕桌上搁着的一盏热茶探过来,右手轻捻茶盖。 昭懋长公主与她坤宁宫可从来都算不得熟稔。 “请进来。” 在将杯沿递到嘴边时,元皇后平淡地声音骤然响起,落在屋内,随即又飘散而去。 那宫女也不愣神,当即就敛眉应是,随即退了出去。 元皇后将杯沿退离开,眉目轻抬,看了眼刚刚走出去的宫人,也未说话。 近前一个穿戴得体讲究,眉眼透着稳重的大宫女忙上前恭谨地低腰,小心翼翼接过那茶盏,随即极为轻声道:“长公主平日里朝圣上那觐见的多,到咱们坤宁宫倒是少之又少。” 元皇后闻言几不可闻的轻哧一声,唇角勾着平淡却又难掩意味的笑来。 昭懋在他们大兴,也算的上是风云一般的人物。 因着先帝朝子多女少,其母周氏又是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再加之继承了先帝与周氏的好相貌,人在十二岁时便已被世人誉为“大兴第一公主”。 且昭懋从小便聪明伶俐,极会讨得上下的喜欢,便是当时的先帝与先太后都将其视若至宝,更是爱屋及乌的将目光辗转落到了少言寡语,存在感并不多的当今建德帝身上。 几乎连建德帝自己都觉得,当初在郭皇后子嗣夭折,无力诞下皇子时,自己能从几位皇兄皇弟中脱颖而出,一举多得太子之位,生母周贵妃深受帝宠自然是一个原因,可与她的长姐昭懋公主的聪明伶俐,时常在先太后和先皇耳边吹风夸赞也是不无关系的。 正因为此,建德帝自登基之后,性子再如何深沉,可对这位长姐却是极尽尊敬和信任,不仅为其广建府邸,更是将地方和番邦进宫的珍贵玩物皆亲自命人送进公主府,时常每隔三五日便会赐御膳送入公主府,让这位长姐即便出了宫,仍旧能得享未出阁时所喜的美味。 昭懋也非“独享回报”之人,自建德帝登基后,早已送了数位妙龄少女进宫侍奉,便是皇帝偶有驾临公主府,更是华丽摆宴,歌舞环绕,每每都有清丽的美人共至暖帐,温存一夜,可谓是深得帝心。 因着这些种种,建德帝给予这位长姐的尊荣几乎要超过了先帝时期。 若说起来,昭懋的人生几乎是完美无瑕的,唯独遗憾的,莫过于婚姻。 当初先帝因着极其喜爱,便将昭懋许给了当时“大兴第一美男子”——昌邑侯韩光,当时的婚礼由帝后亲自驾临证婚,绕城的风光与奢华更是被载入了史册,为人称道。 婚后小夫妻蜜里调油,原本极为恩爱,那昌邑侯更是因着这位天家的妻子,以极快的速度升迁,当时的韩家几乎堪称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事情似乎总会有些波折,就在韩家盛极一时时,却突然被卷入了广陵王的谋反,这位昭懋长公主当时便做了一件被世人称赞为大义灭亲的事情。 明明是弱女子,却是亲自命人将跪请她求情的丈夫捆住,亲自送至大理寺,再脱簪披发,跪在先帝面前陈词请罪,先帝深受感动,更是封这位昭懋公主为“女君子”。 昭懋长公主的宠爱不仅没有因为丈夫而跌落,反而走至了顶峰,而一夜时间,血光四起,被捧至天上的韩家却是被待斩杀殆尽,而这位年轻美貌的昭懋公主,就此成了寡妇。 但曾经日日与那般风流富有气度的丈夫温存调蜜,不过三十来岁的昭懋如何忍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孤单和冰冷的枕边。 先帝时,昭懋便已然在暗中私自豢养面首,贡己玩乐,至当今建德帝继位,因着这位弟弟的态度,便渐渐堂而皇之,甚至还时常以贴身常随的身份将颇喜的少年带在身边,曾经更是在建德帝于宫中为其办生辰宴时,因多饮了几杯,一时竟承不住酒力,与那少年在自己闺阁时的凤阳宫肆意**。 起初的建德帝难免愠怒,但眼看着自己的长姐跪在面前痛哭忏悔,极尽小心,不免又念着从前的好,再想着自己后宫三千,自己的长姐孤身一人,却还常送美人来慰藉自己,终究愧疚和同情心起,原谅了不说,更是对那少年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下来,那昭懋就更是肆无忌惮了些,不仅起坐皆带着众多美其名曰为“常随”的美少年,在公主府更是玩起了唐明皇的那套“蝶幸”。 玩法既风流,更是荒淫,不过是叫那些美少年们用各色鲜花制成容臭配在腰间,昭懋亲自将蝴蝶放出,那蝴蝶盘旋飞舞间,落在谁身上,当夜便与谁共度春宵,好不自在。 若是旁人,那些言官早已拍案而起,洋洋洒洒写上几大篇看似斯文却是如针刺骨,恨不得将祖宗八代的礼仪教养都骂个遍的弹劾文,堆满皇帝的龙案了。 可昭懋长公主是深受两朝皇帝称赞和信任的“大兴第一公主”,更是大义凛然的“女君子”,谁敢轻易跳出来? 最后倒是有人赌命博名的跳出来怒斥,可最后却是被皇帝沉脸申斥,拖出去廷杖一百,一命呜呼。 自此以后,大家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再是想博得一个“直言不讳”的美名,却是没那个胆子,都有样学样,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可如今这样一个大兴名人,却是踏进了她坤宁宫。 除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倒真想不出旁的话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婚事 沉吟之间,玉佩环鸣的声音渐渐在外间响起,清脆而又响亮,好像欢宴上清秀的妙龄少女轻捏小锤,敲打编钟的声音,传出来的旋律令人浮想联翩。 元皇后抬眸间,便瞧着昭懋(mao)长公主转过栩栩如生的彩绣白凤围屏,端庄的走进来,高挑而丰满的身姿着一条银红的袒领襦裙,外罩一件同色镶金色佛陀花边的薄纱长衣,手臂间搭着一条金线刺绣的同色披帛,行走之间难掩妩媚,那袒领的襦裙紧绷,更衬出胸前一片白皙而迷人的风光。丝毫叫人瞧不出,这般娇娆多姿的主人竟已是四十八的年纪。 除了眼角些微的细纹,岁月似乎真的未从她身上走过。 昭懋长公主身侧是其唯一的女儿平陵郡主萧陵,二人眉眼间颇为相似,可昭懋长公主却是看起来平易近人,而萧陵虽努力温顺,仍旧难掩眉间的那股子高傲。 的确,有这样一个被捧了半辈子的天家公主做母亲,刚出生时又由先帝亲自封号平陵,从小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哪里会没有那股子高于众人的傲气。 元皇后淡淡收回目光,随即便听得一个声音极为亲切的响起。 “走了这一路,也只有皇后娘娘这的秋色最好了。” 元皇后闻言启唇微笑,虽未起身,却是客气的轻抬左手道:“长公主请坐。” 一旁的掌事宫女瑞春见此也会意地上前,亲自引着昭懋长公主坐在了元皇后一桌之隔的位置。 昭懋长公主也不多推脱,端庄的拂了拂裙边坐了下去,随即便瞧着萧陵走上前来,难得放下那一贯高昂的下颌,极为温和的行了敛衽礼。 “皇后娘娘。” 元皇后见之眉眼端着笑意,随即抬手道:“快起来,难得一见,平懿又高了,漂亮的都叫本宫不敢认了。” 少女总是喜欢听好听的话,元皇后的这番话落在萧陵心里,难免脸一红,不由偏下了头,唇角是难掩的羞赧笑意。 元皇后眸中带笑,侧首看了眼瑞春,瑞春当即上前亲自扶着萧陵落座左首,位于昭懋长公主的手边。 昭懋长公主却是却是侧首含笑,让平懿郡主身边的丫头陪着平懿去东宫寻绮阳玩。 元皇后知道昭懋长公主的想法,并未从旁搭话,而昭懋长公主自然也是听出元皇后方才那番话的深意,待少女走后,并未多思,不过是笑着微微凑身,颇为亲近道:“每日在府里难免孤单,总想着来宫里走走,算着熟稔的也只有你我了,不过你与我不同,我是个闲来无事的寡居之人,你却是宫务繁忙,我也就不好来轻易打搅的。” 元皇后闻言仍旧唇角浮笑,并未表示什么,倒是昭懋长公主进一步笑道:“不过你我与圣上都是自小的关系,实在无需那些虚礼,即便是再难得一见,那份手帕之情,总是不会淡的——” 说到最后,昭懋长公主格外亲切的看着元皇后,保养得宜的手不由探出去,覆在了元皇后搭在炕桌上的衣袖上。 元皇后垂眉在衣袖上淡淡掠过,随即再抬起来,笑意也难得亲近了些,启唇却是有些感叹岁月。 “悠闲自有悠闲的好,你如今看起来,仍旧还是那个二八年纪的阿央姐姐,而我——” 元皇后有些无奈地抬手探了探眼角的细纹,语中平静却是不掩唏嘘:“如今是老了,清晨起来梳头,宫女们偷偷藏了好几根白发,我都数的清清楚楚,可见,这事情多了,操的心多了,最是催人老啊。” 昭懋长公主极珍稀自己的容貌,听到元皇后这般说,心中自然是高兴的,此刻见话匣子打开了,自然是眸中微动,随即唇角微微翘起,颇为艳羡道:“要我说,旁人我从来不羡慕,独独你,却是叫我不得不眼红了,我尚比你虚长两岁,可如今你子孙环膝,我也只一个平懿罢了,每每看到阿译,我都禁不住替你自豪了几分,孩子年纪虽小,却是稳重有礼,堪为独当一面了,如今外面的朝臣都说,太孙聪明天纵,睿学大成,颇有当年成祖之风,我若是你,不知要少操多少心了。” 元皇后闻言唇角微微含笑,她自然知道眼前的昭懋长公主是想让她将话头引到平懿身上,可是,她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被别人牵引的人。 因而她只含笑推着太极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无力管了,自有皇上操心了。” 周围渐渐落下寂静,昭懋长公主未接到回话,抬眼只见元皇后仍旧那般的含笑,不赞同,也不反对,心中登时不豫,渐渐冷了下来,但却是丝毫未显到脸上,只是更加化开笑意,笑中却是难掩深意。 “话虽这般说,可咱们到了如今的年纪又图个什么,不过是儿孙们成家立业,平平安安的,可不比什么都好。” 听到这句话,元皇后安然将茶盏托在手中,微微低颌垂眸,抿茶时淡淡地将眸中的冷意掩了下去,就连近前的昭懋长公主也未曾察觉。 而下一刻,昭懋长公主彻底将自己此番的意图,渐渐揭开来。 “从小我便喜欢阿译这孩子,从前进宫时,我们平懿也只喜欢找阿译和绮阳玩,可见孩子们是打小的交情,人家都说咱们天家无情——” 昭懋长公主似是沉吟般顿了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近前的元皇后,继而含笑道:“可我倒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孩子们打小就好,如今大了那关系总没有淡,即便是将从前的两个屋檐并成一家,那也是熟悉的,这能从年少时一同走到白首时,那样的情分才当真是珍贵了,相信绮阳也会喜欢咱们平懿这般亲近的长嫂的,阿恬你说呢。” 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元皇后却是丝毫不意外,语气轻缓而平静,话语却是中规中矩。 “平懿是个好孩子,不过——阿译也得称平懿一声姑姑的。” 话语落尽,昭懋长公主眼眸凝笑,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孩子们的事情,让那些虚礼拘着做什么,当年孝惠皇帝的张皇后,不也得称孝惠皇帝一声舅舅。”(注:指西汉汉惠帝和张皇后。) “阿恬。” 昭懋长公主眸中含着深思的笑意,语中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妩媚。 “皇上一向夸你沉稳干练,这般拘泥于小节,可不该是你的行事作风。” 四周寂静无声,就连元皇后身旁的大宫女瑞春,都不由小心了几分,她很明白,眼前的元皇后与昭懋长公主看似是平静地叙旧说话,可那话中却是渐渐带着几分疏离和对峙来。俨然烈日下的两军对峙,在一声擂鼓声中,渐渐到了剑拔弩张之时,一切都像是离弦的箭,只差最后的刀剑碰撞。 “哧——” 元皇后陡然轻笑起来,在瑞春微顿时,原本携着压力的昭懋长公主渐渐靠回身子,唇角的笑意丝毫未减,好似方才那隐隐的低气压不过是错觉罢了,气氛也再一次缓和了下来。 “哐当——” 元皇后淡淡将手中的茶盏搁回炕桌上,含着平和的笑,颇有些感叹岁月般道:“人老了,总是有些守旧了。如今连六宫的宫务,我也多半交给了宁贵妃,乐得自在,至于阿译,总是隔着辈了,要真说起来,圣上可比我这个皇祖母更亲近的多了,我如今是不大管事了。” 话说到这儿,元皇后的意思是说的再委婉,也再明白不过了。 儿孙的事情我是管不得了,至于婚事便只管找皇帝说去好了。毕竟,这世间什么事,能拍板的都该是天子才对。 世人皆知,建恒帝是十足的疼爱这个嫡孙。 昭懋长公主自然也知道,可她却是觉得,能先说动了元皇后,里应外合的,事情更多了几分胜算。 可眼前,元皇后却是打着太极,将事情又给她圆圆滑滑的推了回来,终究落回到建恒帝身上。 看着眼前的元皇后,昭懋长公主压下了心下的那股冷意,面上的笑容全然未减,仿佛丝毫未因拒绝而不豫。 可心下早已是翻腾的暗波巨浪,随时会拍打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操纵 “娘娘——” 当昭懋长公主那妩媚而端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屏风之后,一旁的瑞春终于上得前来,终究未憋住心下的疑惑,微微弯下腰来,压低声音唤出两个字来。 “怎么。” 元皇后见瑞春欲言又止,微微侧眸,其实心下已猜测出了几分来。 “您就——这般让长公主走了。” 元皇后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不然,我还要一口答应不成?” 瑞春自然知道元皇后这般只是说笑,却还是难掩语中的迟疑道:“可若长公主当真去了圣上那,圣上一直信任长公主,奴婢是担心会——” “圣上会答应?” 元皇后笑然将瑞春的话压了下去,淡淡睨向那彩绣白凤围屏,语气平缓而沉静道:“放心吧,圣上可不糊涂。” 元皇后太了解建恒帝了,即便是再感激这个亲长姐,却也绝非毫无底线,世人皆知这昭懋长公主的私生活凌乱不堪,有其母必有其女的道理,建恒帝不会不明白,若未来他们大兴的皇后真出了与昭懋长公主一样的,只怕萧家列祖列宗的棺椁才真的是要按不住了。 更何况,即便阿译与那萧陵同岁,二人终究是姑侄的辈分,建恒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如何会同意这样乱了辈分的婚事,贻笑大方,为人诟病,平白给自己添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污点。 瑞春见元皇后如此笃定,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毕竟,太孙殿下是她看着长大的。 从心底里,她便看得出,平懿郡主萧陵绝非良配。 反倒是,上次进宫见凤驾的顾家长女,看起来的确是个沉稳端庄的好姑娘。 最重要的,是能让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太孙表现出喜欢来。 人这一辈子,还是找一个交心的好。 尤其是,是在这孤独而漫长的后宫。 …… 马车驶离宣武门,车内此刻只昭懋长公主与平懿郡主萧陵二人,车帘因着行驶中带起的微风,不由吹得车帘轻轻飘动,隐隐掀出小角来。 见母亲的神色并不好,萧陵便知今日之事必是被元皇后推拒了回来,心下不豫间,一双好看的眸子渐渐变得冷沉,唇角也不由勾起几分冷意来。 “皇后娘娘,难道还能看不上我们公主府。” 听到女儿冷语中难掩的高傲,昭懋长公主眉眼间缓和了几分,眼角微微勾起几不可察的笑意,轻哧一声,淡淡出声道:“元皇后可见真的是老了,不仅冥顽不灵,连想法都变得幼稚了。” 难道她当真以为搬出了皇帝就能回拒她了? 真是笑话。 一个人自以为是久了,总是会天真到愚蠢的地步。 “我倒要看看,如今她东宫不搭我们公主府这条船,还有谁敢搭乘他们!” 萧陵看到母亲眼中久违的狠绝,全然一扫平日的妩媚娇丽,不由也淡淡覆下眼眸,将眸中那一抹冷淡抹去。 放眼这大兴,除了她萧陵,没人有资格嫁给萧译,更没有人有资格坐上那个母仪天下的位子。 萧译和后位,都该属于她,若谁胆敢来抢,那便真的是螳臂当车,那么,她萧陵也不介意从那人身上碾过,直到她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车内寂静的渐渐落入异常,当昭懋长公主察觉到眼前幼女的愤怒时,唇角也渐渐勾起丝毫不掩的笑容。 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一般,那么的笃定。 她很明白,眼前这个受尽宠溺的女儿因为她自小的教导和熏陶,从来都清楚自己该要的是什么。 当然,她也知道。 她的女儿要的只是爱情和后位,而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由她操纵的皇帝,和整个大兴江山罢了。 她可从来不觉得,女子就不能当政称帝了。 她萧央偏偏就要做这大兴第一人。 “女儿方才去东宫时,听到了一个趣闻。” 少女颇有深意的声音勾起了昭懋长公主的兴致,不由侧首嘴角轻勾:“哦?说说。” 萧陵渐渐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氤氲着难掩的嫉妒和不快,仿佛是一片沉然的黑云,随时会倾泻出暴风雨来。 “听闻,元皇后和太子妃,对太孙妃的人选已有了几分属意了。” 昭懋长公主闻言眼眸微眯,笑容中渐渐含着几分诡魅。 “哪家的姑娘,竟还能入得她的眼了。” 萧陵唇角渐渐凌厉的勾起,笑容如冰凌一般冷的刺骨。 “定国公府世子的嫡长女,顾砚龄。” 昭懋长公主眸中划过一丝寒冷的光芒,随即笑的妩媚而勾人。 “我竟将这谢家出身的孩子给忘了,不过——” 昭懋长公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话语却是越发冷了下来:“我原是见那翊坤宫的成贵妃颇为属意那孩子,如今瞧着,这顾阁老和谢家似乎心太大了些,竟是连成贵妃都看不上了,可见,是该提点提点,叫人记得,什么身份就该惦记什么身份的东西。” 萧陵闻言冷哼一声,随即难掩不屑道:“那顾家算个什么阿猫阿狗,那顾砚龄也就只配成贵妃生的那个病秧子罢了。” 昭懋长公主闻言倏然轻笑,随即抬手温柔而宠溺的抚着少女的肩臂道:“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你得到的,只能是这世间最好的。” 萧陵闻言终究眉间缓和了下来,渐渐归于平静,可眸中的冷冽却是越发害怕,丝毫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 “打听清楚了?” 檀墨小心地立在一旁,耳畔传来少年清冷的话语,竟不由微微一顿,随即檀墨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少年此刻神色沉然,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中,此刻竟是氤氲着淡而难以察觉的冷意。 殿下,这是真的不高兴了。 “小的听得一清二楚,长公主前脚刚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后脚便命人请太子妃前去商议了。” 四下安静的异常,竟是连廊外的穿廊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屋内悬着的宫灯压微微晃动,灯下垂着的流苏随之细微的摇曳,渐渐在墙上投射出影子来。 檀墨两手搭于前,微微垂下头,不再出声。 而此刻的萧译端坐在那,静静盯着那微微摇晃的烛火,嘴唇抿着沉静,似乎在沉吟,然而,不过片刻,那烛火突然猛地爆出了一个火星,随即烛油如泪滴一般大颗大颗的滑落而下,凝固成蜡,慢慢冷却。 渐渐地,少年眼中的冷沉被覆下去,而唇瓣却渐渐抿起了淡淡的笑意。 她这个姑祖母,想要的太多了。 但他,却不是个有求必应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昭懋长公主真正的筹码 感受到一股淡淡地冷意,檀墨当即起步静悄悄的走向半开的格窗前,“吱呀——”一声,格窗被轻轻掩上,转身间,却是正对上了萧译那一对沉静无波的眸子,在他微一愣时,耳畔便传来了少年平静的声音。 “看来,这次不得不请纪监正帮我们一个忙了。” 檀墨眸中微微一动,稍稍思索了半晌,随即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侧身立在萧译身边,微微低了低腰,将声音压了点试探道:“殿下的意思,钦天监的纪监正?” 少年唇角好看地扬起,眼眸微微挑起,左手轻轻按在扶手上,稍稍坐起了身子。 “你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萧译微一沉吟,这才转而道:“行事小心些,不要让长公主府察觉了。” 檀墨闻言当即敛首应声,神色难得的严肃,正当他转身欲下去时,便又听后面道:“九皇叔那,也仔细些。” 檀墨眉间一敛,随即转过身来,颇为郑重道:“小的记住了。” 萧译轻“嗯”了一声,自然地低下头继续看着手头的折子,随即低沉道:“去吧。” 待到屋内陷入宁静,耳畔传来的只有屋外呼呼的风声时,萧译轻缓的抬起头来,眸中幽沉一片。 若是未有那一夜的事,或许,他并不会担心什么。 可偏偏,世人不知,独独只有他,却是阴差阳错的知道了。 案前的烛火仍旧摇曳着,萧译静静地看着那一缕忽明忽暗的光芒,思绪也渐渐回到十岁那年。 …… 因着父亲身子不好,他自小便是由建恒帝亲自教导,那一日建恒帝宣他前去询问功课,结束时恰好建恒帝身边的魏安也走了进来,当他已经走出内殿,才想起自己有一处疑问尚且未请教,便转而欲回去。而当他即将转过镂刻的槅门,走进暖阁时,却是听到了建恒帝与魏安的对话。而从对话中,他却是得知了一个可震惊世人的消息。 原来,当年的广陵王萧怀自小聪慧,颇通世故,待人亲和有礼,在朝堂之上深得人心,“贤王”的名声被传遍朝堂。 相比于广陵王萧怀,当时的建恒帝萧纪沉默寡语,在朝堂上的口碑远没有萧怀那般好。 因着当时的郭皇后尚还年轻,并非没有诞下嫡子的可能,因而朝堂上虽隐隐有拥立广陵王的呼声,先帝也并未作出明确的回应。 可直至后来,年过四十的郭皇后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却是再次幼年夭折,被太医告知伤了体子,子息艰难后,从诸位成年皇子之中挑选太子已是势在必行。 当时奏请立下太子的奏折几乎压垮了龙案,而几乎所有的呼声都倒向了广陵王一边,甚至是颇受先帝敬重的两代老臣李昭仍旧拄着拐杖亲自面圣,说出了“五王贤德,堪为大任”的掏心之语来。 然而无论朝堂上如何的得人心,广陵王却始终改变不了出身卑微的事实,当年广陵王的母亲李淑妃只是一个浣纱女出身,先帝在微服时因被其绝世的容貌惊怔,才成全了一段佳话。 或许在一见倾慕的那一刻,所有的缺憾都只会被美好的光环遮掩住,但当红颜老去的那一刻,一切美好的光环终会渐渐褪去,而所有的缺憾却会被无限的放大,最终成为了李淑妃为先帝厌弃的根源。 正因为这一份来自于骨子里的厌弃,先帝自始至终都未有立广陵王为太子的念头。 而当时的建恒帝与昭懋长公主便以此为契机,彻底将广陵王拖入了深渊,再无复起的可能。 世人后来只知广陵王因对先帝心生不满,欲借用朝堂的呼声登上皇帝之位,暗中与掌管禁军的昭懋驸马韩光联络,意图谋权篡位。可最终被人告密,还未开始,却已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韩家一夜被血光抹尽,广陵王因着是皇子,只是被除去宗谱,沦为庶人,却是在幽禁中呕血而亡,而广陵王的儿女在建恒帝继位的那一刻,才真正走向了末日,一个不留。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推手却是当时并不为众人看好的建恒帝萧纪,和韩光那高贵的天家妻子昭懋公主。 原来,从韩光书房暗格里搜出与广陵王来往的谋反密信,以及从驸马府中寻出的被藏匿的兵器,皆是昭懋公主暗中所为。(注:韩光是和昭懋公主住在公主府,驸马府属闲置的。) 韩光直至死也不曾知道,让他们韩家一夜染上血光的人,正是从前将他们韩家捧至最巅峰的昭懋公主。 那个日日与他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的发妻。 甚至在公主府被火把的光芒包围,他眼看着脸色阴沉,身穿盔甲,手握佩刀的人将要来锁拿他时,仍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昭懋公主的身上,抛弃了一个作为男人的尊严,跪求昭懋面圣沉冤。 然而他却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与广陵王有着众人皆知的私交之情,更不应该将枕边人看作一个温柔贤惠的妇人。 萧译几乎是可以确定,那时的先帝应是察觉出其中的异样,毕竟,这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也是难掩疑点。 而先帝明知其中有着冤屈,仍旧冷眼放纵一切,大抵是因为朝堂之中拥立广陵王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连他也被掣肘,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威胁,一种不再受他掌控的威胁。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即便那个人是自己一脉相承的儿子,也是由来多疑的先帝不能忍受的。 因而建恒帝和昭懋的计策,正好中了先帝的下怀,让他高枕无忧,无需亲自出手罢了。 广陵王落败,当时成年的皇子便只建恒帝萧纪了,再者萧纪与昭懋长公主的生母惠贵妃原本出身高贵。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先帝最终一道旨意,立当朝皇三子为太子,以继承大统。 而这一切的推手昭懋公主,无疑有了从龙之功,这也正是建恒帝能在继位后百般信任和纵容这个长姐的根本原因。 昭懋长公主能生出让他与萧陵联姻的念头,并非天方夜谭,而是有着笃定的自信,她自信,自己只需在建恒帝面前落上几滴泪,让建恒帝记起在朝夕相处的亲夫与血脉亲情的弟弟指间,她几乎是忍痛的舍弃了前者。 即便不念着儿时的好,只凭这一份无私的姐弟亲情,建恒帝也断不会再反对什么。 毕竟,他的确是亏欠了这位长姐许多。 所以在联姻的这件事上,不知内情的皇后祖母可以松懈,他却是松懈不得。 此刻的萧译深知,只要不触及建恒帝的底线,昭懋长公主几乎可以让建恒帝有求必应。 而他要做的,就是要彻底断掉他这位顾祖母的一切念想。 从十年那年,他便明白,昭懋长公主不是一个愿意居于内宅的普通夫人,她是可以为了权势算计丈夫,用丈夫的死为自己换得两代帝王信任的政客,而她的野心,早因为日渐升迁的爵位,和日渐扩大的封地,如同火焰越烧越旺,一个内宅,早已盛不住了。 世人似乎因为她肆无忌惮的生活与不老的容颜,已经忘记了她“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忘记了这才是她最大的筹码,更是建恒帝登基那一刻对她最重的承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促狭 长春宫。 成贵妃慵懒地躺靠在暖榻上,案上的香炉里缭绕着淡淡的安息香,空气中也因此弥漫着舒适而香甜的味道,成贵妃眼眸微微阖着,似睡非睡的模样,身旁的随珠小心翼翼地跪在榻前,轻轻地替成贵妃捏着腿,身子微微向前凑了点,语中平常道:“听闻长公主刚将话提出来,皇后娘娘便给推了回去,一出了坤宁宫,长公主的脸色可不大好呢。” 榻上的美妇人闻言轻哧出声,温柔而轻盈的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慵懒而舒服。 “元皇后是出了名的重规矩,与昭懋长公主虽是打小便认识,也只是面和心不合罢了,那公主府里日日那般做派,在元皇后眼中早就是乌烟瘴气了,让自己寄托了满心希望的孙子从那样的府里娶回个嫡妻回来,只怕元皇后气的连觉都睡不着了。” 随珠闻言同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唇角咧出笑来。 “奴婢瞧着也是,要说成北王的那位外家小姐脾气大,这平懿郡主只有更大的,若真是入了东宫,只怕日日都只有元皇后和太子妃头疼的了。” 成贵妃闻言唇边含着一丝嘲讽的笑,可不是,瞧着那储家姑娘和萧陵不一样,其实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两个都是眼高于顶,不妨想让的。 “奴婢看,这婚压根是成不了的,长公主的这个算盘是敲不起来的。” 成贵妃听到耳畔随珠的声音,不由摇了摇头,妩媚的一挑眉道:“这话便不一定了。” 随珠闻言不由有些惊讶,随即道:“不说这乱了辈分的关系,便是长公主那般——” 随珠的话陡然止住,成贵妃自然知道后面要说什么,随珠也是知道分寸的,只越过直接道:“圣上也总会三思的吧,难道——” 成贵妃淡淡收回目光,随即出声道:“本宫也不过猜测罢了,反正,不论成或不成,与我总没有坏处的。” 说到这儿成贵妃的语气渐渐变冷,其中的嘲讽也更明显了几分。 “只要东宫与长公主府的婚事不成,两家自然是一拍两散的结果,依着昭懋长公主的脾性,哪里有不报的?那元皇后看着端庄宽容,也不是软柿子,她们斗起来,我们只管看就罢了,而她们,自然是不斗垮一方不会结束的,不论哪边儿吃了亏,得利的总归是我们,就算是成了——” 成贵妃冷笑一声,眸中渐渐变得阴沉:“到时候连皇太孙都废了,我倒要看看那平懿郡主抱着太孙妃的虚名,守着活寡,还能有什么出路。她昭懋长公主幸得一心巴着太孙妃的位置,看不上我们,也不想想,她那女儿我看不看的入眼还是一回事呢,事情总是要走到最后才知道胜负,我倒要看看,待日后将她们都彻底踩在脚下时,她又有什么资格看轻旁人。” 随珠听着语气,知道成贵妃是有些生气了,因而小心翼翼陪笑道:“自然是的,到时候,只怕长公主哭都没机会了。” 成贵妃闻言冷笑,外面随即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随珠当即缄口,方一转头,便瞧着一身靛蓝长袍的萧衍走了进来,随珠当即起身站到成贵妃身后,微微一福身,少年恭谨地上前弯腰作揖。 成贵妃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语中满是关切。 “快坐吧,外面夜深露重的,可没寒着吧。” 少年如玉的脸上仍然缺了几分常人的颜色,闻言当即转身坐了下去,握拳轻咳了两声,语中温和道:“出门他们替儿臣带上了斗篷,不曾受凉,母妃莫为儿臣担忧。” 成贵妃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笑着夸赞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倒是有心的,该赏。” 说完成贵妃侧首看了眼随珠,随珠当即会意地点头,萧衍将这一幕落入眼中,神情依旧温和,可他却极为明白,成贵妃于在他面前扮慈母的事上,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 将念头压在心底,萧衍神情自然的抬头轻声道:“母妃唤儿臣来,可是有何事?” 成贵妃闻言唇边的笑意格外温和明显,随即抿唇道:“你表姨母家的女儿阿珺就快进京了,那孩子不错,我想将她留在京里,到时候为她选一门不错的亲事,也算是替你姨母了却了一桩心事。” 萧衍心里略一沉吟,便想起了这位表姨母,原是成贵妃的表妹,与成贵妃这般相比只是王家的旁系,因而许的人家虽也是书香富贵人家,却并不是高门大户,再加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表姨母已是极少与王家联系。 只是前几日听闻这表姨母的丈夫刚逝,如今也是一人抚养女儿的新寡罢了。 成贵妃将这样一个出身的孩子召进京,打算留下来,定不会是真的心生喜欢,愿意为之谋出路,萧衍唇角微冷,以他看,这个孩子进京不过是成贵妃的一颗棋子,一颗可以用婚姻来巩固成贵妃背后势力的棋子。 想来,成贵妃不是欲将其送给父皇,牵制宫中其他势力,便是要送给那些王公朝臣,用以拉拢了。 他的这位母亲,从来都不做毫无意义,只得善名的事情。 这一点,他再明白不过了。 “阿珺入宫的事,我已经向你父皇说了,你父皇想着那孩子能陪我做个伴,也应了,到时候她进京了,我少不了要替她办一场小宴,宴请京城几位同龄的姑娘,到时候也引了叫她认识认识,日后有了伴,总不至于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 萧衍闻言点了点头,语中难掩温和与赞同。 “母亲替表妹想的极为周到。” 成贵妃闻言,语气颇为柔和,却是有些感慨道:“你姨母如今不易,那孩子也可怜,总该有人疼的。” 说到这儿,成贵妃不由唏嘘了一声,在一片寂静中,再看向眼前的少年时,眸中更多了几分东西。 “这一次宴上,那顾家姑娘必是要来的,你们这许久未见,总是要熟络熟络,我是颇喜欢那孩子的。” 萧衍闻言眸中微微一亮,随即浮过一丝笑意,明里是为了替他那个表妹结识同龄的姑娘,终究,也只是为了自己一心盘算的联姻铺路而已。 她母妃这个以爱之名,实在是有些讽刺。 “儿臣知道了。” 成贵妃见眼前的少年神情温和,极为恭谨地应了声,心下也是极为满意,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琉璃院。 顾砚龄正盘腿坐在暖炕上,手执一只狼毫,正一笔一划的练着字,下一刻软帘被打开,少女几乎是同时停下了笔,转过头来。 “姑娘。” 怀珠恭敬地行了礼,座上穿着杏白寝衣的少女微微颔首,随即道:“起吧。” 怀珠起身之时,少女已然转回头,继续练着手头上的字,却是语中淡淡道:“听闻,昭懋长公主去了坤宁宫?” 怀珠微微抬起头来,对于少女灵通的消息并不意外,毕竟,这内阁是设在宫内的,若身为阁老的顾老太爷连这都未听说过,只怕这阁老的椅子也坐不稳了。 更何况,少女的母亲,世子夫人和翊坤宫的宁贵妃,也是极亲的关系,有什么体己话是不能说的。 透过悬挂的琉璃灯,炕上的少女穿着杏白的寝衣衬得更是肌肤胜雪,坐在那臻首峨眉让人觉得,原来真的美人,不论是做什么,都能像一副画一样。 难怪,能叫殿下如此上心。 见半天未有人回话,顾砚龄眸中微微一凝,随即偏过头来正欲说话,谁知却是正对上怀珠打量的眼神,不由怔楞了一下。 那怀珠也未想到少女会陡然转过头来,方才那眼里的一丝不耐她自然也是收在眼中,当即敛了心神,看来,她们姑娘也是着急了。 怀珠心下这般想着,嘴上也不含糊,极为小心翼翼道:“姑娘放心,殿下也叫奴婢跟您说,教您放心,这件事他自有对付,让您莫要为此伤神。” 顾砚龄闻言点了点头,既然萧译这般说,那也该是胸有成竹的,想来也无需她去做些什么。 少女想着不由转过头去继续写着字,脱口道:“知道了,你去吧。” 可话刚落出口,少女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她放心?什么叫她莫要伤神? 那萧陵又不是要跟她联姻,与她什么干系? 想到此顾砚龄不由抬起头来,却是见那怀珠唇角含着晦莫的笑意,已然急忙打了帘出去,软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瞧到了怀珠眼中的一丝促狭。 即便再后知后觉,她也该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顾砚龄登时觉得脸上一红,暗恨自己不该多嘴问一句。 他跟萧陵结不结的成亲,和她有什么干系了。 想到此,少女一时有些被促狭的语滞,不由赌气般的继续埋头练字,想着平心静气。 可谁知,练字非但不能让她精心,反倒心跳的越发快了,那写出来的字分明也浮躁了些。 而就在这时,醅碧与绛朱走了进来,却是恰好瞥到了少女几乎红透了的脸,在灯下显得更为招人怜,不由有些愣。 难道,屋里的地龙烧的太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求赐婚 转眼这深秋最后的时光已然打马而过,初冬的冷冽也渐渐裹挟而来,清晨的廊下还凝着寒气,廊檐的水滴在廊下的台矶上,竟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庭前的枝叶之上,更是落下了一层霜来。 乾清宫外的宫人都在小心地朝地上泼着尚还冒着热气的水,将角落那些薄薄的冰消融,明明额际还冒着汗,一阵冷风吹来,却是觉得脸上干的紧绷,几乎一吹就要裂开一般。 皇帝此刻坐在东暖阁中,魏安穿过层层庄严而肃穆的明黄帐幔,两手交在身前,神情极为谦恭而小心,迈着极轻的步子,朝着建恒帝所在的书房去。 书房内点着龙涎香,建恒帝穿着明黄绣有金色盘龙的盘领窄袖常服,腰间嵌着玉带,正坐在书案后,批改着案上的奏章。 “皇上。” 建恒帝闻声只抬了抬眼皮,虽是未说话,周身的气势却是极强,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长公主来了。” 建恒帝笔下微顿,随即埋下头,语中平淡道:“进来吧。” 魏安闻言当即垂下头,极为谦恭道:“是,老奴知道了。” 魏安低着头退了下去,建恒帝已然低头继续看着奏章。 当魏安来到外殿,看到外殿堂前坐着的贵妇,当即咧起谦恭的笑意,上前几步作揖道:“老臣见过长公主。”(注:明朝的高级內监都有政治上的职务,所以自称臣,不过在皇帝面前为了自谦,也表示亲近,可称老奴。) 昭懋长公主闻言淡淡地瞥了眼,随即划开笑意道:“魏厂公如今越发受皇上看重了,时时伴在君侧,咱们想见圣上一面,总是少不得魏厂公从旁说话。” 魏安仍旧低着头,闻言眸中微微划过一丝深意,随即抬起头来,笑意更为恭敬明显道:“公主殿下折煞老臣了,老臣怎敢当,要说圣上最亲近的,还是公主殿下,圣上前几日还跟老臣说,何时要去公主府看望您呢。” 昭懋长公主闻言唇角微微一勾,魏安当即弯了下腰,极尽谦恭的陪笑道:“圣上请长公主您进去呢。” 昭懋长公主闻言站起身,一双保养纤嫩的手掸了掸裙边,随即背微微一挺,朝里走去,魏安小心地让至一边,直至昭懋长公主擦肩而过,这才缓缓直起腰来,眸中浮过一丝寒意。 听到环佩响起的声音,建恒帝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时,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笔,还未等笑意盈盈的昭懋长公主行礼,便已然道:“皇姐起吧。” 昭懋长公主对此习以为常,因而腰也未弯,便抿笑挑了位子坐下。 “皇姐今日这么早来,是有事?” 魏安见建恒帝收了笔,忙上前递了热巾,建恒帝抬眸看了眼面前体贴的魏安,随即接过擦了擦,又递了回去。 “是有事。” 昭懋长公主笑着侧首看了眼身旁的蕙兰,蕙兰当即提了食盒走上前,昭懋长公主随之笑道:“今日用早膳时,恰好做了一道竹节卷小馒首,我想着从前皇上最爱这个,便专门带来了。” 建恒帝闻言眸中一暖,也渐渐化开笑意来,魏安当即会意地命人收拾了书案,亲自将那道小馒首尝了一口,这才亲自拿银箸替建恒帝取了一个放进盘中,递了上来。 建恒帝尝了一口,唇角满意地勾起,随即将一整个吃了,转而看向昭懋长公主道:“皇姐这道小馒首,跟从前母妃宫里做的一个味道。” 昭懋长公主闻言笑着道:“我第一口尝着,便知道皇上必喜欢,想着从前在母妃宫里用膳,你我总爱盯着这一道。” 建恒帝闻言也渐渐回忆起什么来,放下了银箸,有些感慨道:“那时皇姐总是留给朕,自己反倒未怎么用了。” 昭懋长公主并未说话,却是抿着笑,顿生出万千感慨来。 “是啊,想想这日子过得真快,转个眼,母妃已走了这么多年了。” 建恒帝闻言眸中的笑意渐渐抹去,昭懋长公主见此语中也难掩愁绪道:“而我,不知不觉,也是老了。” 建恒帝见眼前的长姐抚着自己的眼角,说出的话多了几分忧伤,不由劝慰道:“皇姐瞧着比朕还年轻了许多,你若都言老了,朕又该如何了?” 昭懋长公主闻言眼角淡淡化开笑意,却是消融不了那点愁绪。 建恒帝瞧着有些不对,因而问道:“皇姐可是有什么事。” 昭懋长公主闻言眸中顿时黯然,沉吟了半晌,终究有些忧伤,抬起头来,唇角苦涩,说出的话颇有些无奈道:“为的,不过是平懿罢了。” “平懿怎么了?” 昭懋长公主几不可闻的叹息了半声,随即道:“圣上也知道,平懿生下来时,我已是年过三十,没过多久,她父亲——” 建恒帝眉间微微一皱,昭懋长公主却是已然缓缓道:“那孩子可怜,幸得当年父皇体恤,怕没了父亲的平懿受委屈,这才给她赐了皇姓,这才不叫人看短了去。我这些年来,也是极尽法子的对她好,也好弥补她失去的那些,让她过得平安无忧些,可终究——”(注:原本平懿郡主萧陵随父姓,叫韩陵。) 建恒帝听到这儿,看着眼前颇有些难过地长姐,不由心下触动,终究,这些年平懿没有父亲的爱,没有祖父家的支撑,也是有些缘故的。 眼前的妇人再如何保养,可那渐渐衰老的容颜总是挡不住的,建恒帝看着这样的昭懋,心下到底是愧疚的。 昭懋长公主眼中渐渐红了些,却是终究忍着,语中只有些哽咽。 “我实在害怕,日后我若走了,留下平懿一个人该如何。” 建恒帝闻言,也知道,昭懋长公主思虑的并未有错。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是有所体会的。 “这一点,皇姐无需担心,日后朕自会亲自替平懿挑一门好亲事。” 原本低首拭泪的昭懋长公主闻言眸中一凝,当即感激的抬起头来道:“那我便替平懿谢过圣上。” 建恒帝见此抬手道:“皇姐请起,一家人,何必这些虚礼。” 说到此建恒帝沉吟道:“皇姐不知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是未有,朕便叫皇后亲自张罗此事——” 昭懋长公主见建恒帝把话递到这步,当即心下浮笑,随即道:“我倒替平懿斟酌了,思来想去,总是该寻一个知根底,品性好的,这样日后即便这世上只留平懿一人,我总是放心的。” 建恒帝闻言眉头轻抬:“皇姐选中的是哪家的孩子?” 昭懋长公主闻言唇角微抿,随即温和而真诚的吐出一句话来:“嫁来嫁去,都不如嫁进我们自家的好,我觉得,阿译是极不错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天意决断 空气陡然静滞下来,一旁的魏安早已于成贵妃那有所耳闻,因此并不十分惊讶,却仍然佯装惊然,反射性的默默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建恒帝。 建恒帝闻言不由一怔,有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到底是经历过许多事的人,建恒帝并未出神太久,便转而看向座下的长姐,沉吟了半刻,随即语出缓慢道:“可平懿和阿译,是姑侄。” 昭懋长公主自然知道座上的建恒帝会以此说事,因而拿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整理了情绪,这才不无企盼道:“平懿也只比阿译大上一岁,若没这辈分,也都是同龄的孩子而已。” 建恒帝神色渐渐变得严肃,眸中也多了几分考量,座下的昭懋长公主如何能让建恒帝多想,见此当即眼中一红,说出的话更显几分迟暮的无奈和萧瑟。 “皇上,这些年来你也知道,我何曾让你为难过,只是如今——” 昭懋长公主语中再一次哽咽,那戚然的表情好似将这许多年的愁绪都牵起来了一般,竟是不由站起身来,拂起裙边,跪了下去,令建恒帝都不由一惊,当即令身边的魏安去扶,谁知昭懋长公主垂然欲泣的跪在那,却是拂开了魏安的手,仿佛将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座上的建恒帝身上一般,姿态极为小心而谦卑。 “皇上,如今我也是要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过是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罢了,我已然孤寡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可图的,唯独放不下的只有我的平懿罢了。我实在不敢去想,待我他日去了,徒留平懿一人在这世上,无父无母,又该如何?虽说这上下尚有着咱们萧家的表兄弟,可终究是隔着的,哪里又能如一母同胞的那般,求皇上体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这也是我能为平懿在这世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话说到这儿,昭懋长公主泫然泪下,两手端然而正式的平至眉前,深深地叩拜下去,伏下去的身子现出了建恒帝许久不曾见过的柔弱与单薄,双肩微微颤抖,叫人不忍看去。 每个人都有一个百年之后,而最怕的,也是这个百年之后,虽人人唤自己万岁,可建恒帝知道,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活头。 他能够体会眼前长姐的思虑,就如他现在要极尽一切为自己一手扶起来的阿译铺路一般。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放在昭懋长公主与他的身上一样合适,只不过阿译他们不是走的更远,而是要走入一个没有他们的大兴。 看着眼前伏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砖上轻声啜泣的昭懋长公主,建恒帝终究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龙案,走了下去。 “皇姐起来吧。” 听到建恒帝叹息的声音,昭懋长公主伏下的身子微微所动,随即便感觉到一双熟悉而有力的手来扶起自己,昭懋长公主戚然的抬起头,正对上建恒帝关怀的眼神。 “三弟——” 许久未曾闻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唤声,能这般唤他的人,都早已被他除去了,如今,也只剩眼前的长姐而已。 一切,恍如隔世一般。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建恒帝就这般扶着昭懋长公主,昭懋长公主满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双眸含泪的看着建恒帝,魏安反倒成了屋里唯一的一个外人。 不知过了多久,建恒帝终究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朕,会好好想想的。” 昭懋长公主已然从建恒帝话中听出了几分松口的意味,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弟弟,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反倒适得其反,让他生出几分疑心和不耐来。 昭懋长公主顺势接着建恒帝手中的力道再次跪拜下去,语中难掩感激道:“谢皇上。” 当昭懋长公主再起身时,平和地扫了眼龙案上堆积的奏章,极为识时务的出声道:“皇上政务繁忙,我便不多打扰了。” 话说完,昭懋长公主恭谨地福身下去,建恒帝温和地点了点头,随即转眼看向一旁的魏安道:“送长公主。” 魏安闻言当即应声,轻声走下去,极为恭敬地伸手做了引路的姿势。 待到昭懋长公主的仪銮走至夹道处,昭懋长公主透过朱红地短墙,越过金色的琉璃瓦,看向了远处最宏伟的那座宫殿——太和殿。(注:百官上朝的宫殿。) 总有一日,她要站在那殿上的最高处,受万人仰视。 “徐阁老,也该是他说说话的时候了。” 昭懋长公主的声音慵懒而散漫,一旁的心腹吴胜却是一字不落的听入了耳中。 “小的明白。” 低而轻的话语落入空中飞散而去,仪銮仍旧缓缓向前,吴胜却已悄然推开,朝着另一个方向自然而又小心地去了。 昭懋长公主疏懒地阖目,唇角微微一扬。 当朝内阁中,首辅张阁老虽受建恒帝倚重,却并不亲近,毕竟,作为一个皇帝,稍做出些什么事来,总要为人劝谏,心里总有些不耐,却又无可奈何。 严阁老虽是个圆滑的老狐狸,可众人皆知他早已是两眼紧盯首辅之位,明里平静,暗里不知有多少争斗,皇帝虽未置一词,却也未持支持的态度。 至于顾阁老,如今在皇太孙萧译的婚事上,他那孙女尚还搅在里面,他自然掺和不得。 如此下来,建恒帝能问的,只有一个徐阁老,徐阁老向来亲和,时时瞧着都乐乐呵呵的,可偏生建恒帝问什么,人家都能事先揣测出圣意,将话说的圆圆巴巴的,逗皇帝高兴。 徐阁老是一个善于搅浑水的,偏生,皇帝喜欢的就是这么个人。 所以昭懋此刻早有预料,皇帝下一刻必会召徐阁老前去问话,而这样,才正好落入他们早已挖好的圈套里。 如今东宫一事,便是不成,经徐阁老一番和稀泥,也得水到渠成了! 东暖阁。 建恒帝回身坐下,微微沉吟了片刻,终究疲惫的靠在椅背上道:“召徐渊来。” 魏安闻言当即低首,随即快速朝外去,谁知他刚走出去,却又折了回来,建恒帝抬眸问道:“怎么。” 魏安眉眼间却是笑意道:“皇上,南宫真人来了。” “哦?” 建恒帝闻言眸中难掩惊喜,随即急忙道:“快请进来。” 魏安连忙又折回去,很快便带着身穿广袖素灰道袍的南宫真人走了进来。 南宫真人两手至前,正欲低颌,算是行礼,建恒帝却是当即起身下来虚抬手道:“真人快请起。” 南宫真人也不顾虚礼,从善如流的放下了双手。 “真人今日如何有时间入得宫来。” 南宫真人闻言沉思了一下道:“今日与师兄共参《太平经》,发现了几奥妙之处,一时禁不住,便下得山来,欲与圣上再讨论讨论。” 建恒帝深知眼前这位南宫真人的脾性,随性而自在,若是他不欲来,便是以他九五之尊上门去请,也请不来,可若他那论道的兴致一起,便是不请自来。 建恒帝颇为欣然,当即朗声笑道:“甚好,甚好。” 魏安见此,当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建恒帝与真人论道时,从不喜有旁人在场,不想渎了清灵,这一点,他是深知的。 建恒帝正与南宫真人要朝里面专门的论道之处去,南宫真人却是恰好瞥到了案上的吃食,不由问道:“圣上竟才用膳,倒不如再等等罢,论道,也不急一时。” 建恒帝顺着看过去,眸中的愁绪几不可察的爬上来。 “这是昭懋长公主方送来的,早膳我已是用过。”(注:南宫真人于皇帝而言亦师亦友,所以很少称朕。) 南宫真人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圣上与长公主的至亲之情,当属难得。” 建恒帝闻言唇角微微一动,沉吟了半晌,终究道:“长公主于我一向体贴,只是这一次,却是送了一个难题来。” 南宫真人闻言略点了点头,神情平淡而自然,建恒帝一向信重眼前的南宫真人,一时也不由将后面的话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长公主欲让平懿郡主和东宫的太孙结亲,以慰百年之后的担忧,原本是无可厚非的。” 建恒帝说着不由叹息了一声,继续娓娓道来:“只是皇后属意顾阁老的嫡孙女,这我也是知道的,原本我也是欲顺之任之,如今,竟是不易决断了。” 南宫真人闻言未置一词,过了片刻,这才倏然笑道:“清官尚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圣上,只怕将这些事情送到老君那儿,也是头疼的。”(老君:指太上老君,老子。) 建恒帝对南宫真人的玩笑之语已是习惯,因而尚还笑了几分,一旁的南宫真人却是笑中难得多了一丝认真出来,语气却还是一贯的随性。 “如此,倒不如将此事交给老天,圣上圣明,老天自会庇佑,替圣上做出一个极好的决断来。” 建恒帝闻言一时未反应过来,不由脱口道:“真人的意思是——” 南宫真人朗声笑道:“将这事交于能晓天意之人,若是好,自有吉象,想来国母也会以天意大局为重,若不好,长公主一向体贴圣意,必也会明白的。” 建恒帝闻言眸中略微思索了片刻,笑意渐渐展现开来,颇为欣然道:“的确是个法子。” 说到这儿,建恒帝看向南宫真人如同那一阵及时雨,颇为赞同道:“那便将其交于钦天监好了,能知晓天意的,除了两位真人,也只得他们了。” 南宫真人闻言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与师兄只是一个论道的老头子,和一个论道的小头子罢了。” 南宫真人话一出,殿内当即传出建恒帝爽朗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落败 转眼间,便已过去了数日,清晨的京城寂静而祥和,只余凛冽的东风仍旧“呜呜”的吹着,好似呜咽的排箫,轻轻拍打着镂刻芙蓉纹的步步锦支摘窗。 琉璃院因为顾砚龄畏寒,因而正屋内的地龙烧的极旺,约莫刚过卯时,屋外的寒风渐渐变大,竟是吹得门上的芙蓉厚棉软帘摇曳作响,寝屋内的格窗虽是栓着,却也能听到细微的风声。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少女闻声睫毛微微一动,却并未睁开,只懒怠地翻了身,将身上的锦被裹的更严了些,屋内再一次寂静下来,睡榻上俏丽的声音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下雪了,下雪了,快来呀——” 寝屋虽与院内隔了几道门,但小丫头们欣喜的笑声和拍手声到底是将熟睡的顾砚龄闹醒了,榻上的少女微微一动,原本背着的身子慵懒地转过来,迷蒙着眼,透过双层的帐幔看向窗外,随即唇瓣轻启,语中略带慵懒地朝外低唤了一声。 “醅碧。” 几乎是话音刚落,软帘便被轻轻掀开,细微的脚步声下,身穿雪青色绫子袄的醅碧小心走了进来,看到少女穿着粉嫩的寝衣,左手懒懒地撑着,缓缓地坐起身,忙上前将帐幔打起,随即扶着少女轻声道:“姑娘不睡了?” 少女只懒懒地摇了摇头,醅碧便扫了眼紧闭的格窗道:“是不是外面吵着姑娘了,一会儿我便叫绛朱与她们说说去,在太太院子里,她们可是不敢这样的,看来对她们是松懈了些。” 少女闻言唇角微微一扬,摆了摆手道:“罢了,都是半大的孩子,下雪总是喜欢些的,何必拘着,这样看着倒有生气些,只要莫太没规矩便行了。” 醅碧闻言微微一愣,不由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心里默默琢磨着,自家姑娘与外面那些丫头也大不了多少,这话说的倒是老成的很。 “梳洗吧。” 耳畔少女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醅碧当即唤了人进来,随着绛朱伺候少女换上了绫子袄,和厚厚的蜀锦棉裙,这才算好了。 也不知是因为听到外面丫头们的惊喜声,还是因为这是死而复生后的第一场雪,顾砚龄心下,终究是想看看的。 虽然前世过了五十多年,看了那么多年的雪,可这一刻,好像总是不一样的。 当醅碧和绛朱陪着顾砚龄走至屋外,立在廊下,才发现微微阴沉的天空中沉云密布,这一场初雪似乎再也耐不住般,竟是密密麻麻的打着旋儿,从天而落,眼前竟真像是片片被洗净的洁白羽毛,轻盈而纯洁。 仍旧翠绿的叶子上,凋落的枝垭上皆落满了积雪,隐隐的重量,似乎下一刻便能将枝头压断,而在那雪白的积雪之下,一处又一处,一簇又一簇的血色红梅绽放枝头,漫眼雪白中的一簇簇乍眼的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是丝毫不突兀。 少女裹着厚厚的貂鼠皮斗篷,将右手从裹着手炉的貂鼠筒(注:古代手套。)中取出,缓缓将手探出廊下,冰莹的雪花飘飘扬扬落在手心,冰凉与温热轻轻触碰,随即迅速地化为了雪水,从手心中沿着掌缝流出。 “姑娘,当心受了凉。” 听到身后担忧的提醒声,顾砚龄唇角微微抿着温和的笑意,顺着手看向对面的屋檐,砖瓦。上面落满了积雪,一层一层,一摞一摞,发出的白色光芒隐隐的亮目。 远远地,一个秀丽的人影正缓缓朝过来,少女虽已察觉,却并未回头,醅碧与绛朱顺而看去,却见二等丫头芸苓已然顺着游廊走了过来,随即恭敬地敛衽行礼。 “姑娘。” 顾砚龄将手淡淡往回收,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怎么。” 芸苓微微顿了下,随即抿首道:“家庵中的二太太,没了。” 众人闻声一怔,廊下立着的少女睫毛微微一动,并未说话,一旁的绛朱琢磨了下,这才问道:“二太太前些日子不是只是神志不清了些,好好地,怎么又没了?” 芸苓闻言微微抬眸看了眼眼前的少女,随即垂下眸恭谨道:“因为昨儿半夜传来了消息,岭南来信说二老爷——”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递到芸苓身上,芸苓整理了思绪,随即小心翼翼道:“二老爷因为受不住岭南的瘴气,一双腿,没了——” 说到这儿众人都一愣,便听芸苓继续道:“也不知远在家庵的二太太是怎么听得这个消息,陡然就更魔怔了,又是哭闹又是笑的,弄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给劝睡了,谁知今日送饭的进去时,见二太太躺在那不动,便上去瞧了瞧,谁知——身子都泛紫了,把那送饭的还吓的不清。” 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变了脸色,毕竟大早上,又是这般初雪的日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总是晦气了些。 然而廊下的少女却是迟迟未说话,直至众人不由看过去时,少女终于语气平静道:“母亲那怎么说。” 芸苓闻言低首道:“太太去老太太那问过了,老太太的意思,二太太这是染了怪病,又赶着年关,有些晦气,不易停放过久,也不宜过于操办,只说让太太决定,只要不损了咱们府里的体面就成,且眼看着年关就要近了,还是赶着操办,莫因此坏了年关的喜庆,至于二太太娘家人那也商议过了,那定安伯府也是同意的。” 少女闻言睫毛微微一抬,看着那开的正盛的腊梅。 顾敬昭的腿没了,俞氏的希望,也是彻底凋落了。 死,倒并不奇怪了。 终究在这公府里,没了宁德院捧着,便只能弃之如履了,如今祖父最不愿提的,便是二房的事,老太太对二房也早已寒了心,真正的由爱生了恨。 老太太虽恨顾敬昭的没良心,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在她的心目中,自个儿的二儿子全然是被俞氏拖垮的,即便众人皆知俞氏根本没什么怪病,可老太太说有,那就是有。 若不是顾着顾家的脸面,老太太连顾家的墓寝和宗祠都不会让俞氏进,所以便只会由着染怪病,年关触霉头的由头将人的丧事草草了事。 毕竟,对于公侯家而言,死后的风光,如同生前的荣耀,老太太这是恨俞氏恨得连死后的体面都不肯给了。 可一来这两个由头足以说服府外的人,二来,人家定安伯府都不跳出来说一句反对的话,旁人也没什么立场来说。 虽然顾家很明白,定安伯府此举,不过是为了讨好顾家和谢家,以此减轻俞氏的罪孽,消除顾谢两家与俞家的恩怨罢了。 至于祖父,看似什么都未做,可顾砚龄却是清楚,顾敬昭废了一双腿的消息,该是她这位不问后宅事的祖父做的。 毕竟,家庵上消息闭塞,两个疯子,一个哑巴,剩下看守的人,虽不是哑巴,也没胆子,更没消息来源。 这一切只能说明,祖父这是在给大房一个交代,给母亲一个交代,更是给整个谢家一个交代。 俞氏不死,于顾家,谢家,和定安伯俞家都是如鲠在喉,一日不拔,那些陈年往事就一日消散不了。 顾砚龄心中一直清楚,祖父是个真正的明白人,看似将后宅事放手给了傅老太太,可一旦触及底线,亲自出手,从未失手,只会斩草除根,却又不沾染了自己的手。 “二叔如何。” 芸苓骤然听得问话,微微一怔,随即快速覆下眼眸道:“因着两件事撞在一起,二老爷如今的情形禁不了舟车劳顿,二太太又禁不起久停,因而二太太的丧礼二老爷是赶不来了,不过老太爷已经给宫里递了折子,二老爷不久便会回京,只是这职位自是担不得了,按着老太爷的意思,大抵是要将二老爷接回来,送到庄子上好好将养。”(注:顾家不止一处农庄,所以和顾砚锦是不一个的。) 顾砚龄闻言唇角勾起全然不可察觉的笑意。 顾敬昭,算是彻底地完了。 废了腿,便与仕途无缘,入了京城,入了农庄,便是顾家的地盘,送到农庄中,名义上是将养,可实质上,更应该说是软禁。 在祖父的眼皮下,他只能在农庄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若心态好些,说不定能活到久些,若不好了,便也说不来了。 “看来,三妹妹得为二婶尽孝了。” 三年守孝期过,顾砚锦恰好十五及笄,正好可以论婚嫁,一个没了母亲,父亲又瘫掉的女儿家,到时候,少不了要她们大房好心“帮衬帮衬”挑佳婿了。 她,可是会不遗余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梅下少女 毓庆宫。 萧译负手立在廊下,越过廊檐,看到朝阳缓缓升起,一缕金色的阳光洒在琉璃金瓦上,泛起跳跃的光芒。大雪仍旧簌簌落下,似乎能够察觉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飞扬的轻盈而美丽。 萧译不由将手探出廊下,感受到手心的冰凉触感,渐渐泛起一阵轻而不可察的涟漪。 若是身边再有一人,也不枉这样一场极好的初雪了。 浮起这样的念头,萧译的脑海中渐渐映出一个少女清丽的身影,唇角不由微微浮起,连自己也未有察觉。 “殿下,方才纪监正,被圣上召去了。” 身后骤然响起檀墨的声音,萧译平静的眸子微微一动,随即一如既往地看着远方的瓦上霜,眼中渐渐变得笃定。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时宫内一片银装素裹,雪花密密麻麻地落在眼前,就连脚下的石砖上也已积起了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轻响。 长春宫外的甬道上正远远地走来两人,身后的人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手中撑着一把竹青的西湖绸伞,前面的少年温和而俊朗,却是裹着厚厚的大氅,时而握拳轻咳,看起来平添了几分虚弱。 “殿下,当心脚下。” 萧衍微微一瞥眼前小滩的雪水,眸中一凝,嘴唇轻轻地抿着一条缝,略缺了几分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一阵寒风骤然裹挟着雪花直直朝大氅里钻,感受到一股彻骨地冷意,萧衍眉间微微一皱,伸出修长的手来捻了捻大氅的系带,将其拢紧了些。 他从小最厌恶的,便是眼前这般的雪景,再美,也只会冷的彻骨,加重他那些所谓的陈年旧疾。 息德偷偷觑了眼萧衍,察觉到他的阴沉,当即将头压得更低了些,在一旁伺候的更为小心翼翼了。 当他们迈进长春宫的宫门,走过垂花门,行在廊下,便瞧着廊外的园中仍旧勃勃生机,碧绿欲滴的小翠叶间,一簇又一簇红豆般大的火棘小果实坠在其间,像是一串串石榴石的珠子,掩映在一树树竹节分明的翠竹中,红的鲜艳而醒目。 萧衍冷淡地收回目光,转而穿过角廊,抬头时却是步子微微一顿,稍稍停在那儿。 原本亦步亦趋跟着的息德察觉到自家殿下的动作,急忙住了脚步,怔楞的看了过去,却是见眼前俊朗的少年正看向某一处。 因着好奇,他也顺着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树树素心腊梅连成一片,鹅黄色的花苞早已竞相绽放,一簇簇,一拢拢,沿着树干枝丫开了个满,若是不仔细看,仿佛是一片素黄的烟霞,弥漫在眼前,险些迷惑了人的眼,时而随风飘散,一树树的鹅黄花瓣徐徐打着旋儿,轻然落地,携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让人不由觉得心旷神怡。 而就在这般美如画的梅林中,一个窈窕的身影立于其间,披着一条雪狐皮的斗篷,仔细看去,这个身影正属于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女。 少女身子微微侧着,华丽而轻盈的雪狐斗篷更显得少女身形不盈一握,透过兜帽便能瞥到那雪瓷一般的侧颜,恬静而缱绻的眸子,玲珑而剔透的巧鼻,还有那不点而红的杏唇。 眉眼间点点含笑,就那般静然立在一蹙开的极茂的腊梅枝下,微微踮起小脚,一双纤纤细嫩的小手伸至枝头,白嫩的手指头轻轻捻住花枝,轻轻摇动下,鹅黄的花苞中渐渐摇出了融化的雪水,白玉一般的手中捏着一柄翠绿的小竹筒,晶莹的雪珠悠悠地滑进竹筒中,少女梨涡浅笑,竟让息德在一旁都瞧的痴了。 “那是谁。” 耳畔骤然响起少年沉静的声音,息德微微一愣,随即也摇了摇头为难道:“小的也不知。” 萧衍闻言眸子微微一眯,再看过去,只见树下的少女正努力构另一处的花枝,却是如何也只差一点距离,明明是寒冬,那细嫩如雪的小脸却是渐渐变得红彤彤的,俨然赌气一般不肯放弃。 萧衍唇角微微一勾,骤然心情大好,当即信步朝梅林走去,当息德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然走出了好几步,怔的他当即疾步跟了上去。 当萧衍离少女只有几步之遥时,少女背对的身子丝毫未有察觉,反倒是身旁的宫女反应过来,忙转身行礼,正欲说话,却见挺拔的身影恍然略过。 正在她们怔楞间,原本接着雪水的少女却是陡然发现眼前够不到的梅枝陡然下垂,其间的雪水也顺从地溜进了竹筒中,少女惊奇间,却是陡然瞥到了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正轻轻压在梅花枝上,好似在暗然昭示着什么。 她身子微微一顿,随即顺着那只手转而看向身后,却只见一个温和而俊朗的少年正静静地立在身后,右手因越过她压着花枝,俨然是环着她的姿势,而她转身间,恰好正对上少年挺拔的胸前,两个人近的,她都能看到少年鹤氅内锦蓝色长袍的云纹刺绣。 感受到少年温热的气息骤然裹挟着自己,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却是见少年逆光站在近前,如玉的俊颜上含着温和而有礼的笑,竟是觉得心下陡然一动,跳的越发快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温和的声音骤然响起,似乎因为染了风寒,略带了些沙哑,却是更平添了几分稳重的魅力。 王有珺当即反应过来,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却陡然见少年又紧跟着靠近了一步,当她懵然时,直瞪瞪地看过去时,这才察觉到少年眸中略有些促狭的笑意,顺着那抹意有所指的笑眸看去,她才明白,若不是少年抬起她身后的花枝,她退后险些碰到那花枝之上。当即脸更红了些,局促的连礼都忘了行,便转而急急的捧着那小竹筒寻了小径而去。 萧衍看着少女娇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径中,唇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微微侧首,温和出声道:“方才那是哪家的小姐?” 身后被少女骤然抛弃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忙敛衽行礼,恭谨地垂首覆眸道:“回殿下,是娘娘的远房侄女。” 原来是她。 萧衍唇角笑意渐深。 似乎,叫阿珺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摆了一道 当昭懋长公主来到东暖阁门前,便瞧着魏安已然立在那等候,不等他上前,魏安便带着得体的笑,上前几步躬腰道:“殿下特让老臣在此等候长公主,长公主,请——” 看着魏安恭敬伸出的左手,昭懋长公主眼眸微微覆下,瞥了瞥,随即唇角自然而然的勾起笑来。 “难为魏厂公在此等候本宫了。” 魏安含着讨好而又不谄媚的笑,低含下头,昭懋长公主不易察觉地特意看了眼,她总觉得,今日魏安那笑中似乎满怀深意。 当她抬步来到冬暖阁的书房,方转过槅门,便瞧着建恒帝正坐在龙案后,昭懋长公主深沉的眸子顺然浮笑,极为端庄的走进去,扫了眼龙案堆积如山的奏章,不无关怀道:“内阁也太不体贴皇上了,我每次来,总瞧着这些奏章有小山那般高了。” 建恒帝闻言眼角带笑,淡淡扫了眼眼前的奏章,便听得案下的昭懋长公主继续道:“皇上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话语入耳暖心,建恒帝认真的听了进去,随即点颌道:“皇姐说的是。” 当昭懋长公主从善如流的坐下,便先开了口道:“今日皇上召我来,可是有何事?” 建恒帝不露痕迹地看了眼龙案上的一封帖子,略微沉吟道:“朕寻皇姐来,也是说一说阿译与平懿的事。” 昭懋长公主闻言眸光微微划过,这并不令她意外,相信,徐阁老不会让她失望的。 念到这儿,昭懋长公主顿时觉得心情也好了几分,因而抬起下颌,语中不掩真诚道:“皇上国务繁忙,却还要替平懿的事情操心,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该替平懿谢皇上恩典。” 一边说着话,昭懋长公主一边已然起身行礼,建恒帝当即抬手道:“皇姐请起,自家人何须多礼,平懿也是朕的外甥女。” 昭懋长公主闻言垂着头,唇角微微勾笑,随即缓缓起身,建恒帝自然知道昭懋长公主曲解了他的意思,因而略沉吟了下,便缓缓出声道:“皇姐与朕一母同胞,朕便也不诸多隐瞒,自上次皇姐与朕说了阿译与平懿的事后,朕考虑再三,也是预备应允的,毕竟,两个孩子也是不错的,又是自小的交情,倒和朕与皇后相似。” 昭懋长公主闻言嘴角笑意渐深,却是不易察觉,看起来似乎与寻常并无差异。 建恒帝却是眸中渐渐认真了点,一点一点缓缓道:“朕便想着命钦天监替两个孩子相看生辰八字,若合了,亲上加亲,也是我们皇室的一大盛事。” 听到此,昭懋长公主眉角微微一蹙,渐渐嗅出异样的感觉来,还未等她再多想,建恒帝已然将案上的一本帖子拿在手上,略微翻开,只略略看下去,随即缓缓道:“这是钦天监纪监正送来的,皇姐看看吧。” 话音一落,昭懋长公主抬眸看过去,只见魏安已然恭谨从建恒帝手中接过帖子,小心翼翼拿下来,递到昭懋长公主面前。 昭懋长公主将目光落在那近在咫尺的帖子前,略微犹豫了片刻,却渐渐觉得一颗心在莫名的往下沉,当她转眼看到建恒帝示意他打开时,终究伸出手去接了过来,当她极为认真的将其翻开的那一刻,便瞧到了上面白纸黑墨的书着萧译和平懿的生辰,而当她略扫了后面,却是被僵在那。 虽说那些天象卦说晦涩难懂,可后面在纪监正字字的解释之中,她却是看出了四个字。 下下之象。 昭懋长公主捏着帖子的手渐渐捏紧,拇指按在白纸之上,力道之重,几乎看到指甲盖里渐渐由粉变白。 竟是在这里,足足摆了她一道! 此刻的昭懋长公主陡然有些后悔莫及,因着知道龙案后的建恒帝向来多疑,担心适得其反,所以自那日派了吴胜与徐阁老小心通了气,她便再无明里暗里的联系,如今看来,竟反倒令她错过了扳回结局的时机。 昭懋长公主此刻怒气至深,胸腔似乎憋着一团热烈烧的油旺的火焰,偏生半点也不得显露在脸上,让建恒帝瞧出异样来,只得强自压下,几乎快要气滞。 她很清楚建恒帝的性子,一多疑,二信天,只要这样全然不合的八字摆在建恒帝的面前,即便从前建恒帝有再多的动摇,再多的愧疚,也不会失去理智,只会变得顽固而强硬。 子孙不盛,家宅难宁。 只这八个字,便打破了她所有的想法。 “皇姐也莫要太担忧,朕已属意将平懿许给怀昌大长公主的世孙,杨繇。” 昭懋长公主闻言微微一僵,建恒帝却是笑然劝慰道:“皇姐也知道,怀昌大长公主蕙质,是当年成祖最喜的公主,驸马永业公也是成祖极为倚重之人,杨繇从小天资聪颖,性子良善,平懿若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更何况,平懿是大长公主的侄女,当今的永业公(注:永业公已是杨繇的父亲。)尚且以大长公主为尊,如此,平懿嫁过去,自会有大长公主多为照顾。” 说到这儿,建恒帝看向昭懋长公主,最后补了一句:“皇姐,以为如何。” 昭懋长公主闻言手中微微一紧,随即渐渐松懈下来,微微抬颌,唇角轻咧笑意。 “皇上的恩典至此,替平懿想的如此之多,我又哪有不愿的。” 说着话,昭懋长公主便感恩戴德的行礼下去:“长姐代平懿谢皇上恩典。” 建恒帝闻言眉间松缓下来,随即朗声大笑:“如此便好,皇姐快请起,到时候,朕少不了也要去讨一杯喜酒。” 昭懋长公主闻言,唇角含笑:“那是自然。” 建恒帝笑着道:“皇后,一向喜欢平懿,也要替平懿好好添一份妆的。” 昭懋长公主强自挤出笑意,极为感激道:“帝后恩德。” 面上看似平静,内里昭懋长公主早已怒气翻腾,无需多言,这样一份“绝妙”的婚事必然是元皇后的好主意。 杨繇若论身份品貌自然是一等的,可怀昌长公主向来性子平庸,不喜权力纷争,因而整个杨家几乎都是居在一个高而无实权的位子上,只能是闲散的显贵罢了。 元皇后对她,实在是费尽了苦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去子留母 当萧衍走近长春宫偏殿,成贵妃坐在贵妃榻上,正与身侧站着的随珠说着话,当看到走近的少年,成贵妃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更深了几分,将头侧了回来,未等少年行礼,便已然开口道:“快起来,过来坐。” 萧衍从善如流的撩袍坐在成贵妃左手的位置,随即温言问道:“这几日未曾来,母妃身子可还好。” “好,好。” 成贵妃眉角笑意未减,随即眸中划过一丝担忧,微微倾了倾身子。 “倒是你,怎么声音不对,可是染了风寒了。” 少年闻言习惯性地握拳清了清嗓子,随即唇角勾起些许无奈:“母妃莫担心,老毛病罢了。” 上座传来成贵妃无力地叹息声,萧衍抬起头来,便瞧着成贵妃眉头轻蹙,却是更添了几分西施的愁绪之美。 “都是怪母妃,才累的你——” “母妃。” 少年打断了成贵妃的话,成贵妃怔愣的抬起头来,便看到少年唇角依然温和,语中更是难掩真诚。 “儿臣的旧疾如何能怪您,都是陈年的事了,今日高兴,母妃便莫为此添忧了,否则便是儿臣,也过意不去了。” “对,对。” 成贵妃闻言破忧还笑,拿丝帕沾了沾湿润的眼角,随即更多了几分与有荣焉道:“如今圣上对你总难掩称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因你沾了几分光,和六宫在一起说话,总是受人羡慕的。” 少年闻言抿唇一笑,未添一语,恰在这时,随月走了进来,成贵妃随之看过去,待随月站定,便开口道:“怎么了。” 随月轻然行礼,随即颔首道:“娘娘,方才长公主被圣上召去东暖阁,出来时,脸色便不大好了。” “哦?” 成贵妃好看的细眉轻挑,长公主的脸色不好,她的心情就该好了。 “问了?” 随月抿嘴一笑,继续道:“奴婢悄悄问了成宝,听说,圣上命钦天监为太孙和平懿郡主相了八字,似乎不大好。”(注:成宝是魏安的徒弟。) 成贵妃眸中微微一闪,便听到随月声音压低了几分。 “圣上便替平懿郡主选了怀昌大长公主的嫡孙杨繇为婿,不仅如此,圣上还早已让钦天监相了二人八字,上吉之象,长公主谢了恩,这亲事,已是成了。” 昭懋长公主被架在高处,除了答应,难道还能有旁的法子? 成贵妃笑而不语,便听得下面的少年沉吟道:“杨繇,儿臣觉得是位谦谦少年,不愧为怀昌大长公主的嫡孙。” 成贵妃眸间笑意更深了,随即耐人寻味道:“是啊,的确是郎才女貌。” 萧衍赞同的点了点头,成贵妃已然望过来笑道:“这是好事,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也该琢磨琢磨了。” 少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沉默,成贵妃却是继续道:“还忘了与你说,你的表妹阿珺已经来了,我已经叫人将帖子送到了京城各家姑娘手中,还有半月不到的时间,到时候,你也该与那顾家姑娘好好说说话才是。” “儿臣记住了。” 见少年如此顺从温和,成贵妃心情一片大好。 正在此时,外殿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随即一抹藕荷色的裙边翩然而至,成贵妃眉眼笑意温柔而美丽。 “瞧,正说着,人就来了。” 萧衍闻言顺着侧首看去,只见方才那斗篷下的娇俏少女正款款走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棉裙,挽着少女髻,发间点着小米珠,行动间温柔而聘婷。 当王有珺看见殿中少年那熟悉的玉颜时,眸中微微一顿,随即颊翻红云,略有些羞赧地偏首,抿着一丝笑意。 “阿衍,这是你表妹阿珺。” 说着成贵妃又转而看向少女笑道:“阿珺,这就是你表哥。” 王有珺心下一震,方才在殿中看到少年时虽已有猜测,但知道这样天姿的少年当真该让她叫一声表哥时,一种异样的情愫也渐渐升起。 少女忙上前来,有些羞赧而局促地敛衽道:“九殿下。” 少女的声音婉转如莺,甚为好听,萧衍缓缓站起身来,近在眼前,足足比少女高出一个头来,少女感受到少年的身影因灯光透射下来,裹挟着自己,脸上更烧了几分。 “既是表妹,以后便与如意她们一般,唤我九哥好了。” 少年熟悉的嗓音近在咫尺,王有珺微微一愣,习惯性的看向上座的成贵妃,成贵妃却是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某种示意。 少女只觉得心如擂鼓,少年近在身前虽然让她紧张的无法自如,可她却不知不觉对此生出几分贪恋来。 “九——九哥哥。” 少女声音细若蚊吟,却又软软糯糯,让人觉得如酒米般,黏黏的,却又有口齿生香的甜腻。 萧衍看着身前娇小的身子,唇角微微一勾,极为自然而有理的脱口唤道:“珺表妹。” 少女闻言心下猛地一跳,随即有些微紧张的拿细嫩的小手攥着裙子在指尖细微的摩挲,垂着头,看着少年锦袍上的云纹,不敢去对上那双好看而温和的眸子。 成贵妃在两人之间略过了一眼,已然明白了些什么,却是并未说什么,只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原本眼前的少女是别有所用的,可若是眼前这般,倒也般配。 虽说顾阁老的嫡孙女她已是属意,但终究只是时局之需,两个孩子有感情最好,没有也更好。毕竟,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句俗话并不假。她可无法允许,从小对她顺从的阿衍因为一个谢家女,与她这个母亲生出对抗来。 无论是如今,还是将来,替阿衍娶到这样一个谢家女儿是势在必行的,可若是让阿衍留下一个流有谢家血液的嫡子,却是会很麻烦。 若日后阿衍坐上皇位,一旦因着那些旧疾支撑不住,总要有继承的子嗣,那么皇后这个嫡子便是自然而然了。可如今谢家势力俨然高于王家,若真再让她谢家的孩子即位,到时候她这个所谓的太后,她们王家又该置于何地。 所以从一开始她便很清楚,将来阿衍娶了顾家姑娘,断留不得儿子。 她需要一个能够顺理成章即位,却又能母子为她所用的孙子,顾家出生的孩子变数太大,唯今眼前。 成贵妃眸中满含深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只要她在一天,这样一个王家的女儿即便坐不上皇后的位置,也当坐上皇贵妃的位置。 眼前的少女有着王家的出身,却只是一个旁支,进了宫,做了她的儿媳,上面压着一个顾家的皇后,除了选择依附她这个太后姨母,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到时候谢家出身的皇后没有嫡子,只要眼前的这个侄女儿生出个儿子来,一旦扶上位子,那么皇后即便是谢家出身,也只能被她们王家压上一头罢了。 她谢家势力再大,顾家再盘根错节,也是禁不住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的。 将来跃居大兴之巅的,只能是他们许郡王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女子的争斗 待成贵妃再与萧衍说了会儿话,便有些倦怠了,萧衍眼看如此便起身拂袍,随即道:“儿臣也该回宫了,便不打扰母妃午睡了。” 成贵妃温柔的看向座下的少年,随即自然地掠向一旁安静而娇羞的少女,唇角微微一扬,浮起一丝笑意来。 “阿珺,你替我送送你表哥吧。” 座下的少女闻言身子一愣,随即有些紧张的抬起头来,当对上成贵妃授意的眸子后,有些微局促的站起身来,柔柔地一敛衽。 “是。” 当少女转过身来,方一抬头,却看到少年唇角促狭的笑意时,手中的丝帕微微一紧,再看去,少年已然抬步而去,让她看着那翩然的背影,只以为是幻觉。 成贵妃端庄的坐在殿上,平静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对璧人,眸中的笑意也越发深沉。 当走出殿外,外面的雪仍旧下着,息德已撑开竹青绸伞走过来,正要走过去替萧衍打着,谁知萧衍却是一把接过,就在息德愣神时,少年已然转身,在王有珺的侍女还未将伞打开时,便已立在了少女身边。 王有珺微微一愣,而身旁的少年已然温和道:“走吧。” 少女紧张的捏了捏手,随即含着首,微微点了点,萧衍唇角微扬,带着少女拾阶而下。 伞外是浮动的风雪,伞内却是有着点点的暖意,每一步间,王有珺都能感觉到与身旁少年似有若无地碰触,虽是隔着斗篷,却也能让她脸上烧如红云。 “多少岁了。” 少年骤然的话语叫王有珺微微一怔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应是在问自己,因而抿着羞赧的意味低声道:“十三。” 身旁的少年微微顿了顿,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几月的生辰?” 少女纤纤玉指摩挲着斗篷垂下来的系带,紧接着回道:“七月末。” 萧衍闻言唇角微不可闻的一扬,随即笑然沉吟道:“只比我小上一岁多。” 听到这有些深意的话,少女闻言脸上热的发懵,抿唇低头没有回话,身旁的萧衍却是继续道:“你是很怕我吗?” 少女闻言猛地一抬头,当即摇头道:“没有——” 不知是否注意力全在说话间了,少女一时未防脚下,陡然打了滑,少女低然轻呼,眼看要摔下去,下一刻却是感受到腰间一紧,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力道给实实稳住,而少年一双好看的眸子正看着她,二人距离似乎瞬间拉的更近了,心下一声又一声的敲打着,仿佛擂鼓一般,鼓点越来越紧密,急凑。 王有珺只觉得呆愣在那,一时竟连手该放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耳畔传来少年几不可察的轻笑声,随即腰间一松,萧衍往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一个有礼的距离,语中提醒道:“雪天路滑,日后小心些,北方总是不同于你们南方的,将来长留京城,总是要习惯的。” 少女闻言耳根子一红,不由点了点头。 “若是有何事,都可来找息德,不过,想来母妃都会替你打点好的——” “我会去的。” 少女陡然出声,萧衍感受到其中的急意,立刻明白少女其中紧张的意味。因而略带深意的笑看着少女,感受到这抹目光,王有珺只觉得口间一干,低下头去,明知自己似乎不该说,却又并不后悔。 “外面冷,回去吧,我也走了。” 少女闻声抬头点了点颌,萧衍扬起温和的笑意,随即将执伞的手递在二人之间,眼神微微示意。 王有珺看了眼那伞,随即明白过来般,将那伞接过,因着身高的缘故,她不得不踮起脚来,才能替萧衍将风雪遮挡住。 就这样两相静默间,察觉出身前的人还未走,王有珺不由有些诧异,当她抬起头时,这才发现萧衍正看向她身旁。 王有珺顺着萧衍的目光看过去,原来,他的眼神正落在自己所用的那把杏花烟雨绸伞上,因而抿着羞赧,从身后侍女手中将伞取过,随即递了出去。 下一刻,手中一松,王有珺只觉得手中的伞被抽了出去,而与此同时,一个温热的感觉与她的指尖轻然拂过,仿佛一只飞鸿略过一圈圈的涟漪,在她的心头渐渐荡漾开来。 当她再抬头时,少年温和而笑,随即撩袍转身朝外走去,王有珺撑着伞,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少年温然如玉的身影渐渐在雪景中渐渐化为一个小点,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看着伞上属于少年的勾勒,唇角渐渐化开笑意来。 从接到姨母接她入宫的消息,她便知道她的人生要改变了。 这预示着,她不再是王家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来到京城,她便是众人眼中的世家出身,拥有着王家雍容端庄的教养,天生就比旁的女儿家有了更多的优势。 而最重要的,当今的贵妃,是她的姨母。 此刻的王有珺很明白,如果她能成为九皇妃,她的未来将不再迷茫,更不会堕于平凡,从她知道何为美时,她便清楚,以她的美貌,不该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她应该嫁得一个不平凡的人,享受一辈子的荣华,成为所有女子艳羡的那一个才对。 因为从开朝至今,整个大兴都流传着一个说法,大兴的美人只出于两家,陈郡谢氏和许郡王氏。 在容貌上,她从未觉得自己输过。 即便是来到京城,即便她并非王氏嫡出那支,她始终有着属于王氏的骄傲与自信,从未自惭形秽过。 …… 窗外风雪依然吹动着格窗,屋内地龙烧的极暖,顾砚龄身穿杏红小袄,右手抱着一只金手炉,掌心包裹着炉外,感受到那热意一点一点传至她的手心,暖至全身。 左手拿着那烫金的帖子,手中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顾砚龄唇角微微一浮,却是噙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终于要见面了。 感受到指尖凹凸不平的纹路,少女笑然阖眸,低沉不语。 前一世,看惯了王有珺作为皇贵妃宠冠后宫,得意荣光的模样,陡然让她再看她入宫前的模样,真不知她会不会习惯。 门外软帘轻打,绛朱的声音随即传来。 “姑娘,进宫赴宴的衣衫太太已为您配好了,您看,你要哪一套?” 顾砚龄闻言睁开眼,略微逡巡而过,随即眸光锁在一套蔷薇红的织金重锦月季纹裙上,色泽亮而不俗,反倒有着端庄大气的气势。 “就那套罢。” 醅碧和绛朱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一愣。 她们姑娘一向穿着端庄低调,却从未这般彰显过。 “怎么?这件不好么?” 见身旁两人的怔楞,顾砚龄好笑的偏头看过去。 醅碧和绛朱当即收回神,绛朱连忙从旁笑着道:“没有,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奴婢们甚少见姑娘选这般亮泽的衣裳。” 座上的少女闻言唇角微微一浮,随即似是而非的启唇道:“就当,换个心情好了。” 不过,她的心情好了,旁的人心情就不好了。 顾砚龄看着手中的帖子,眸中微微一闪而过什么,却是抿然不语。 不论是从前的皇贵妃,还是如今的王有珺,她自始至终都未放在眼里过,更未放在心里过,前一世,若非有萧衍这个皇帝的庇护,她实在无需将她当做对手。 偏生,王有珺却并没有那个觉悟。 满心天真的以为,只要有帝宠,有皇嗣,有个王氏就能与她斗,妄图去坐上她的后位,让她的儿子坐享江山。 然而终究,她只配做一个阶下囚,抱着她的儿子,死在她亲自赏赐的鸩酒下。 事实证明,没有皇帝这个靠山,王有珺什么都算不得。 而这一世,她可是没时间让王有珺折腾下去了。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王有珺的弱点,或者说,痛点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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