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蒲松龄:聂小倩》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小芳芳】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书名:神探蒲松龄:聂小倩 作者:滕达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8月 ISBN:9787536080485 编辑推荐 人鬼殊途绘就旷世奇情,生者可死,死者可生 穷尽心思设计复仇秘案,瞒天过海,机关算尽 善写妖狐、精于推理的蒲松龄反观笔下聊斋,为冤魂一一翻案。 惊悚+悬疑,心惊ròu跳的异故事,扑朔迷离的凶杀案, 滕达所著的《神探蒲松龄(聂小倩)》令你脑洞大开的聊斋奇闻。 内容简介 传言北郊荒寺之中有夜叉出现,贪财好色的过客均死于其手。考生宁采臣不为财色所惑,从夜叉手中救出女鬼聂小倩,并娶其为妻,相濡以沫,成为一桩佳话。 神探蒲松龄亲自登门拜访宁采臣,亲眼目睹绝色鬼妻聂小倩…… 惨遭开膛的尸首、千年夜叉、宁采臣的亡妻……神探蒲松龄将传言中的元素拆散,聚焦审视,剥去伪饰再次组装,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作者简介 滕达,1992年生人。自北师大实验中学毕业后,于伍斯特理工学院修得化学学士学位,日前回国就职于保险公司。兴趣多涉猎于足球、金属乐、侦探小说、古典小说、动漫游戏等。爱幻想,爱推理,爱读《聊斋》,于浮想联翩中的灵光一闪,于是有了本书。 序章 怪谈诸事 王特使称是,随即道:“蒲先生既然轻易寻得男生子之端倪,何不再将金华鬼妻之事一探?” “鬼妻?!”我等听得,登时失声惊呼。只见蒲先生忙问:“鬼妻?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一位身着孔雀补服的三品大员飞马前来,我迎出衙门,抱拳喜道:“王特使,久违了!” 王特使一拱手,遂利落跳下马,拍我肩笑道:“久违了,严飞兄!”话音刚落,我见他肩背一件硕大包裹,正yù搭手,却被王特使止住,道:“严飞兄何必多礼?若背不得一包行李,我还怎在朝中为官?”话毕,王特使哈哈一笑,大踏步迈进衙门府,留下门前面面相觑的左右侍卫。 待王特使入府,与罗县令寒暄数言罢,便来我屋内,将行李解下,问道:“严飞兄成婚已有将近两月,生活可还自在吗?” 我笑道:“自在得很。只是偶尔忧心娘子照顾得过于体贴,恐将我锐气磨去。” 王特使笑着道声好,遂将行李解开,不料竟从中取出一张连弩。我见了一惊,正yù开口询问,王特使早道:“严飞兄定在疑惑我何故带来此般物件吧?依魏槐兄所言,早在文登时的赌赛由蒲先生大获全胜,此乃蒲先生应得之奖品。” 我闻言一愣,稍加思索,想来我、蒲先生二人与槐兄在文登见面时,蒲先生似与槐兄二人断言王辅臣与图海对阵之景,遂问道:“王特使,莫非王辅臣已……” “败了。”王特使斩钉截铁道,“王辅臣一战即溃,一经图海招揽,便举军而降。” 我不由大惊失色:“竟如此神速!王特使,此事愿闻其详。” 王特使颔首道:“五月一十七日,图海率众抵达平凉,当天命人在城外大呼‘汝等皆乃朝廷赤子,今番遭贼人劫掠甚苦,何不速投我朝廷命军以求庇护?’此言一出,平凉城当即大乱,军民纷纷倒戈来投。五月一十八日,图海趁城中叛军大乱无法调度之际,举军猛攻城北虎山墩。守卫此地的零散叛军措手不及,只消半日便遭全灭。” 我见势问道:“敢问虎山墩是怎生要地,竟要图海抢攻甚急?” 王特使一笑,道:“问得好!得此地不仅可断平凉粮道,更可登高而望,遍览全城之景。” 我大惊道:“若在此山架pào轰城,岂不可轻易将全城夷为平地?” 王特使颔首道:“说得好!图海正是如此行事。待图海将城中军营轰击痛快,便派去使者,一举将王辅臣招降。” “两日,便破王辅臣?!”我一闻此言,登时失声惊叫。见王特使点头称是,我连连摇头道:“虎山墩既重要至此,王辅臣何不绕山扎营,既可保取粮道,更可全览四野敌情?再者王辅臣若当真昏庸至此,董额何故空耗数月攻之不下?岂不荒谬至极!” 王特使见状哑然失笑,道:“严飞兄与魏槐兄真不愧为知己。你二人与此评述竟如出一辙,实是有趣。” 我却叹息不止,道:“只是此事实在荒唐!王辅臣乃是赌徒出身,有勇无谋,犯下如此外行错误或是难免;但董额乃是多铎之子,世家出身,怎会识不出这等破绽?” 王特使答道:“或是被王辅臣率城中大军杀退罢?想图海亦是先令城中生乱,再趁隙攻取。” 我撇嘴道:“话虽如此,但王辅臣既是个分明处于守势,却将致命之地暴露在外的蠢材,董额屡屡攻之不克不题,今番更遭图海接任,顷刻将王辅臣大败。想定西大将军日后,定有苦头吃了!” 王特使闻言大笑两声,道:“严飞兄所言甚是,想那只知纸上谈兵的马谡,尚且认得踞兵死守街亭,只是行营之法有误;如今王辅臣临近要地却不肯派重兵把守,遭人一战而夺,继而全军溃败,岂非更加可笑?” 我长叹一声,叫苦道:“昔日曹刘,乃是英雄相争,过招间无不见文韬武略,令人拍案叫绝。反观如今董额与王辅臣,却似两无谋小犬争斗撕咬,虽不分胜负,却实令人耻笑!” 王特使大笑道:“有理,有理!只是话虽如此,东汉末年岂不亦有李、郭汜一般的匹夫相争么?言归正传,图海与王辅臣对阵之景蒲先生有先见之明,故魏槐兄特托我将此弩一并带来,奖与蒲先生把玩。” 我见状忙拱手道声有劳,而王特使抱拳答礼,又道:“实不相瞒,我此行前来,与二位亦有薄礼相赠。想严飞兄与蒲先生出生入死剿灭文登海寇,救下百姓与师弟,我该当与二位好生答谢。” 我正谦称不敢,却忽闻公堂上叫屈连连;稍加分辨,认得竟是蒲先生声音!正在讶异,我见王特使亦在皱眉探听,遂与他相互使个眼色,便一同出了门,急奔公堂而去。 行至公堂,只见蒲先生正与衙役嘶哑叫道:“小民惨甚!还请相助!”我见蒲先生颇有异样,忙与几位同僚打了手势,抽身上前相问。只见蒲先生面色蜡黄、两眼发黑,瞳孔中早布满血丝,尽失往日犀利神采。我见这番惨状几乎认不出此人竟是蒲先生,不禁大惊道:“三日未见,蒲先生怎成了这般模样?!” 王特使亦大声道:“蒲先生冤屈何在?我王某人定在所不辞!” 蒲先生两眼呆滞,慢吞吞与王特使拱手罢,方才缓缓叹道:“我与娘子、小犬近日苦遭蚊虫骚扰,已有四日未眠,实在苦不堪言。” 我一听此言顿感滑稽,正yù开口,却想蒲先生一早与几位兄弟闹翻,发誓再不相往来,便劝道:“蒲先生何不先随夫人暂归娘家,躲避几日?” 蒲先生答道:“岳父外出未归,家中无人。何况……”不料话音未落,王特使忽一拍手,豁然开朗道:“好,好,好!” 我与蒲先生见此皆吃了一惊,只见王特使兴头正劲,抢道:“眼下我恰与二位带来扑杀蚊虫之利器作礼,不想正可派上用场!好!”言罢,他忙转向一众衙役,拱手道:“诸位同僚,此案还请jiāo给我王某人受理,定不负所托。” 那一众捕头捕快见状,忙作揖道:“听任大人发落。” 王特使礼毕,便拉蒲先生与我二人回了屋内,迫不及待自行李中掏出两方紫檀小匣,轻轻放在我与蒲先生手心。 我见这紫檀小匣一指见方,打磨得甚是滑腻美观,不禁赞叹连连。而蒲先生则单刀直入问道:“王特使,敢问其中熏香可生效多久?” 王特使闻言大笑:“蒲先生,此物乃是我王某人特地为广闻天下奇谈的狐鬼神探所备,岂会是这般平庸之物?话不多讲,还请蒲先生在前领路,我等这便去蒲先生家中剿灭蚊虫,为蒲先生一家报多日烦扰之仇如何?” 蒲先生连声叫好,遂将紫檀小匣拢在袖中,领我与王特使二人径直回了家。待见着家门,蒲先生兴冲冲将大门一推,嚷道:“香云!香云!我已搬得救兵而归!”却不料刚踏进中庭,正撞见一位高大男子立在当中:只见那男子身长九尺,生得伟岸孔武,丹凤眼,络腮须,活生生一副侠客模样。 蒲先生见着此人,面上顿生愧色,忙上前作揖道:“家中遭蚊虫肆虐数日有余,小生却束手无策。如今此景竟为岳父所见,实令人无地自容。” 那男子闻言,忙拱手道:“松龄何出此言?未免太过见外!” 如此一来一回,我方才认出眼前的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号称墨客豪侠的刘国鼎先生,亦是蒲先生丈人。 未及我开口问候,刘国鼎先生早上前行礼道:“莫非是松龄忘年jiāo严飞?久违了!” 我见状忙作揖答礼,道:“刘先生,小辈有礼。” 而蒲先生顺势道:“岳丈,此位便是王特使。” 刘国鼎先生闻言,抱拳道:“人称铁面无私的御史王索,小民听闻大名已久。如今有幸一见,果真气度不凡,幸会。” 王特使拱手答礼,道:“刘国鼎先生不愧为传闻中的墨客豪侠,幸会。” 寒暄罢了,王特使当机道:“且不说闲话,先为蒲先生妻小解得燃眉之急如何?”我三人闻言忙点头称是,便与蒲先生一并进了厢房。 只见厢房内蚊虫四起,嗡嗡聒噪,早不怕生人。只苦得嫂嫂独自挨在榻上,无力扇动手中蒲扇驱赶。 见嫂嫂也憔悴许多,我不由惊道:“蚊虫之扰,竟至如此地步!嫂嫂实在受苦。” 嫂嫂闻言如梦方醒,忙吃力睁开眼,起身,有气无力拱手道:“贤弟见笑。” 王特使见状不由大为心痛,道:“可恶蚊虫,竟害蒲先生一家受苦至此!蒲先生,还请速将木匣置于榻上打开,尽除此地恶蚊。” 蒲先生应声自袖中取出紫檀小匣,小心放在枕旁。见王特使与他颔首示意,蒲先生便轻轻拔去闩,小心将匣盖开了。 探头望去,只见匣中竟伏着一只正在酣睡的小猎犬!仔细打量,那小猎犬约有蚂蚁大小,米色的短毛细密柔顺,项上锁一轮小环,可谓小巧玲珑,憨态可掬。 正在我等失声惊呼之间,那小猎犬已蒙睁开眼,一跃跳去匣外。只见小猎犬四下嗅嗅,便小吠两声,径直小跑去枕后,捉出只跳蚤,一口咬毙。 我正在惊讶,只听王特使讲道:“此物乃是山西卫中堂遗赠,可谓天下奇宝。”谈话间,那小猎犬又腾身上了墙壁,直取一只正在歇脚的硕蚊。那硕蚊措手不及,早被一口钳住,登时一命归西。王特使见状得意一笑,继而道:“为张青云先生翻案时,卫中堂卫周祚先生曾与我二人通力协作,将宋狗贼定罪。去年卫先生在乡仙逝时,将此物点名遗赠与我。几经周转,此宝一个月前终至我手,如今此犬恰有三只,我便刚好分别赠予蒲先生、严飞兄与魏槐兄一人一只,以报三位舍身挽救文登之恩。” 我与蒲先生二人闻言,忙称万谢,随即又扭头观看那小猎犬在屋内飞檐走壁、来去自如,上下翻飞扑杀蚊虫,蒲先生赞叹不已,又问道:“小猎犬英勇神武虽好,却不知来去间可会走失?” 王特使笑道:“此犬有灵xìng。待到将蚊虫驱逐一空,自会返回匣中酣睡。” 蒲先生连声称妙,又问:“既如此,何不在屋内放养?也好时刻做个保镖。” 王特使答道:“未尝不可。只是……此犬实有四只,当年卫先生放养在屋时,曾在寝间翻身,不慎压杀一只,心痛yù绝。故此卫先生寻至木匣收敛其余三只,生怕再遭不测。” 蒲先生点头称是,又问道:“此宝绝非小可,敢问王特使可晓得其来历?” 眼见小猎犬已杀得众多蚊虫不敢落脚,纷纷夺路而逃,王特使大加满意点点头,答道:“卫先生尚为秀才时,曾不堪家中杂务烦扰,独自搬去寺院读书。却不料寺内蚊虫甚众,直闹得夜不能寐。” “我深知此番痛苦!”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抢道。 王特使一笑,道:“一日饭后,卫先生疲乏不堪,倒在榻上昏昏yù睡,却仍遭蚊虫骚扰,久久不得入眠。正在心中叫苦,卫先生忽见一武人骑马挎鹰,步入房内四下巡视。仔细看来,那武人身长两寸,头chā雉尾;胯下战马有如蚂蚱大小,臂上猎鹰恰似苍蝇尺寸。卫先生正在惊异,却见又一名小武人踏入屋内张望:那武人腰束弓矢,牵一匹硕蚁般的猎犬。不一时,数百名武人牵黄擎苍,自屋外纷纷而入,列齐了阵势。随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只见数百只猎鹰一齐腾飞,四散扑杀蚊蝇;又一声喊,只见数百只猎犬一齐杀出,四下猎杀蚤虫。顷刻之间,屋内蚊虫倾尽毙命。 不一时,只见一黄衣人,头戴平天冠,似是王侯模样,骑行步入屋内。一众武人觑见,纷纷下马行礼,遂收拢鹰犬,将猎获蚊虫一并献上。黄衣人审视一番大喜,高叫几声,便带领众人一并散去。 待大队人马出了厢房,始终装睡观察的卫先生连忙起身,追出门外查看:但院外空空如也,已不见了大军踪影。卫先生大为惊叹,冥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苦想,却不知大军来头,遂翻遍屋内角落,意图寻得蛛丝马迹。至天色将晚,竟一并收起四只被遗落在屋的小猎犬。卫先生大喜,忙将四只小猎犬小心收在砚匣中,反复观赏把玩,溺爱至极,甚至一度耽误了功课。此四头小猎犬与米食不闻不问,却一心捕杀房中蚊虫为食,故此卫先生得以在寺中求得清净,一心诵读经典,日后方才成得大器。” 待王特使话毕,本在头顶盘旋叫嚣的蚊蝇,已统统不见了踪影。唯有小猎犬耀武扬威,守在门口向外怒吠。须臾,只见小猎犬闲庭信步而回,趴在匣中合了眼。 蒲先生早已喜得精神大振,只见他忙将小匣合上,恭恭敬敬捧去书桌放妥,遂与王特使拱手道:“此番多亏王特使援军来救,我蒲松龄万谢。”而刘国鼎先生与嫂嫂也应声上前,一并向王特使致谢。 王特使拱手回礼,满意道:“今日有幸助蒲先生解围,却也不枉我特意准备此礼。” 蒲先生忙道:“小猎犬英勇神武,称作国宝亦不为过!多谢王特使相赠!何况小猎犬大有来头,我定于书中仔细记下,以供后人传看。” “蒲先生能看上眼,实是再好不过。”王特使欣慰道,又问,“只是蒲先生可知寺院中矮人大军的来头?” 蒲先生点头道:“《山海经》中,确曾有寥寥数言记载矮人之事。在下本还疑心此番记载仅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不想今日竟亲得一见,我狐鬼居士可谓大开眼界。”话毕,蒲先生又道,“至于卫中堂之见闻,我方才思忖一二,心想或是与卫中堂身处寺院有关。” “此话怎讲?”王特使问道。 “依我狐鬼居士所知,大多寺院,因众僧日夜诵经念佛、得诸佛菩萨加持,固有镇妖驱邪之能。不止于此,有些寺院更是为镇压一方妖邪所建,由高僧大德守护。故此,寺中有怪异之事,却也不足为奇。”言罢,蒲先生又诡秘一笑,继而道,“而寺院一旦荒弃,便失了加持、难降妖孽。故此,荒弃寺院大多有奇闻逸事流传。实不相瞒,我每至一地,便要与当地人问得本地可有荒弃寺庙。若有,则十之八九有奇闻传说与此寺有关。” 话毕,只听刘国鼎先生哈哈大笑,道:“松龄,你却仍是老样子!实不相瞒,今番我方才自福建而返,正为你带回一宗奇妙怪谈相告。” 蒲先生闻言,忙道:“岳丈在上,请将此事与孩儿道来。” “松龄,我二人虽有数十日未见,却怎至于如此客气!实在见外。”刘国鼎先生笑道,“男生子之事,松龄,你可曾听闻?” 不料嫂嫂闻言,登时摇头道:“爹,此事实在荒谬,大不可信!男人怎有生子之能?” 蒲先生听罢,笑道:“子非男儿,焉知男儿不可生子?” 嫂嫂毫不示弱,亦笑道:“子非我,焉知我不知男儿不可生子?” 听闻此言,我、王特使与刘国鼎先生三人早被逗乐;刘国鼎先生哈哈大笑,拱手道:“松龄,香云,你二人真乃天作之合!我当初眼光果真不差!” 但嫂嫂却不依不饶道:“爹,且说男人如何生子?莫非剖腹不成?” 刘国鼎先生一愣,大喜道:“小女不愧聪慧!香云,你所言正是。此二子乃是自肋下剖出。据传有小童梦中见一仙人将他左右肋骨各剖下一条,待醒来,见肋旁竟真有二子啼哭。掀衣相视,只见肋下两条剖痕俨然,便将二子取名天舍、地舍。” 此番轮到嫂嫂一愣,郁闷得掩面不语。而刘国鼎先生继续道:“那童子之主却也颇有名气,不知王特使可曾有所耳闻?此人姓杨名辅,乃是福建总兵。” 王特使听得,登时眉头一皱:“杨辅?岂不是那‘娈童总兵’?” “正是。”刘国鼎先生答道。 只听王特使一声冷笑:“哼,怕是多行此等苟且之事,遭了天谴之故。” 刘国鼎先生闻言一笑,低声道:“实不相瞒,此事我初去福建时,虽听闻生子之人乃是杨辅童子。却不料有旧友与我暗中道,生子之人实则为杨辅本人。只因当地官府于此大加忌讳,故假其童子所代。” 嫂嫂听罢,与蒲先生正色道:“相公,此事实在蹊跷,还请谨慎。”蒲先生含笑相应,遂问刘国鼎先生道:“岳丈,此事可有证人?” 刘国鼎先生笑道:“有得,有得!我旧友在府内做事,亲眼见着杨辅大腹便便,终日出入省府,常与人道:‘我竟无故受孕!奇怪!’” 蒲先生一惊,又问:“岳丈,敢问此事前后,可有异常?” “此事之前,却也并无异常;至于杨辅产后不多日,却遭福建巡抚蔡仲远急召,以谋反之罪当场诛杀。”话音刚落,只听王特使惊道:“蔡仲远?!莫非是福州之‘不战巡抚’?” 刘国鼎先生答道:“正是!不想此事流传甚广。” 蒲先生见状忙问:“敢问此事是指?” 王特使道:“福州巡抚蔡仲远,疑心杨辅yù起兵叛乱,便将杨辅只身召往大营,冠以谋反罪名当场诛杀。但事后经吏部调查,证实蔡仲远一早与杨辅不睦。故此我等将此事定为蔡仲远公报私仇诬杀总兵。早在几年前,朝廷已为杨辅沉冤昭雪,却只恨蔡仲远听着风声,畏罪服dú而亡,躲过当朝制裁。” 刘国鼎先生亦道:“我听旧友言,杨辅遭诛后,其部果真起兵攻城。所幸城中守军誓死迎战,乱军方才无功而返。彼时蔡仲远听闻大军前来,吓得躲在府内发抖不敢出,直至叛军攻城不利,退兵已有十余里,蔡仲远方才全副武装,奔上城楼鼓噪大呼进军,故此落得‘不战巡抚’之笑柄。而据传蔡仲远临死,竟屡屡高呼‘杨辅饶命’,亦是沦为笑料。但话说回来,想杨辅死后其部顷刻作乱,或是早有预谋?” 王特使颔首答道:“朝廷将杨辅旧部招安后,听闻杨辅之妻智勇双全,早劝杨辅休要只身面见蔡仲远。岂料杨辅不听,执意前往。故此,杨辅之妻早令全营人马披坚执锐以待消息。少时,听闻夫君遭诛,杨辅之妻便率众猛攻蔡仲远报仇,不料力攻不克,竟沦为草寇,直至招安时方才重归朝廷。吏部彼时推论,若杨辅早有叛意,必不肯只身赴会;何况杨辅本部人多势众,是苦于无有攻城器械方才失手;若有作乱之意,恐怕早有攻城之备。” “原来如此。”蒲先生闻言道。 王特使见此,遂与蒲先生点头一笑,问道:“蒲先生,还请问你观此事如何?” 蒲先生眯眼一笑,答道:“论男生子之怪谈,我的确有些推论不假,只是……” 听闻此言,我等皆吃了一惊,七嘴八舌,纷纷请蒲先生讲个分明。 蒲先生却挠挠头,推辞道:“此事仅凭道听途说而来,我之推测亦无实证,若与事实相悖却也在所难免。即使如此,诸位……” 见我等热情不减,仍拱手相请,蒲先生无奈道:“我所想,恐怕是杨辅假托受孕,在衣装之下藏匿了不少物件出入省府,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此间勾当虽难以断定为何事,但恐怕于蔡巡抚不利,或是搜寻可将蔡巡抚弹劾治罪之证一类。日后蔡巡抚察觉此中蹊跷,yù搜查杨辅。杨辅却假言生子,意图将自己撇清。不料蔡巡抚终究不依不饶,将杨辅引出,以莫须有之罪名杀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只听嫂嫂拊掌道:“相公明察秋毫,男人岂能生子!此事定与相公所言无二。” 我等听闻此言,不禁哄堂而笑。待笑声落定,只听王特使问道:“蒲先生,若杨辅当真身藏要物,屡次出入省府,却不怕卫兵搜查么?” 蒲先生笑道:“面对身怀六甲,呼喝‘休要惊了胎气!’的娈童总兵。我倒想看看,哪个卫兵胆敢上前搜身?” 王特使听得登时一阵恶寒,苦笑道:“有理,有理!我王某人算是服了!” 蒲先生却拱手道:“此事只是我狐鬼居士即兴之想,并无证据,还请王特使勿要当真。” 王特使称是,随即道:“蒲先生既然轻易寻得男生子之端倪,何不再将金华鬼妻之事一探?” “鬼妻?!”我等听得,登时失声惊呼。只见蒲先生忙问:“鬼妻?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王特使颔首道:“实不相瞒,我本应自文登直奔金华而去办事。此番前来,一是有礼相赠,二来是为询问蒲先生与严飞兄,可愿与我共往金华,一探鬼妻怪谈?” “我愿同往!”蒲先生抢言罢,却回首窥见嫂嫂正愁容相视,不由大为尴尬,一时不知所措。 刘国鼎先生见此,哈哈笑道:“松龄,你不必忧心,香云我定代你好生看护。何况贤婿在时,小女只知终日相随,怎与我留下半点相谈之机?松龄,你多去几日无妨!” 蒲先生感激行礼,又问嫂嫂道:“香云,孩儿们何在?” 嫂嫂答道:“相公安心,爹已命人将四子送往家中,暂避蚊虫了。” 蒲先生道声好,便径直回了房中,匆匆将盘缠收拾妥当背出门。于是,我三人与嫂嫂和刘国鼎先生二人告辞,直往我家走去。 临近家门,我暗中思忖金华路途遥远,此行恐怕要留玲一人在家独守空房数日,登时心如刀割。但再抬眼,却已至门前,遂只得无力将大门敲响。 随一阵轻快脚步声响,只见大门蓦然而开,玲一张笑盈盈的面庞即刻映入眼帘。我却愈发难过,只顾垂头不语,惊得玲在一旁忙问:“相公?飞?” 正盘算如何开口,只听王特使连声道:“此事怪我!此事怪我!令新婚夫fù别离数日,此举实在欠妥!不如请贤阁与我等同去如何?” 蒲先生听得扑哧一笑:“贤阁……王特使用词何必如此考究?” 我一听此言,登时如同寻着救星,忙抬头问道:“玲,我三人将即刻启程去金华,不知娘子可愿与同行?” 见玲犹疑不定,我又道:“此行不为公务,只为一探怪谈、游山玩水,娘子不必忧心。” 玲听闻此言,登时满怀期待答道:“愿与相公同往!” 我大喜,与蒲先生、王特使二人抱拳连称多谢,便忙与玲回到家中将我二人盘缠收拾妥当。待我将行李向肩头一挎,便牵着玲出了大门落锁,随王特使与蒲先生径直回了衙门府。 见衙役早将三匹骏马打点妥当,我、蒲先生、王特使三人依次跳上马背。我一搭手,将玲抱在身前坐稳,便打马紧追,出了城,直奔金华而去。 第一章 勇闯荒寺 “想彼时,我等见那尸首仰面倒在席上,开膛破肚鲜血四溅,可谓恐怖至极。仵作见状叫苦不迭,问我可否尽速将尸首埋了,却遭我一口回绝,坚持下令检验。待仵作检视片刻,骇然与我道此人心肝俱不见了踪影,定是寺中出了凶邪,方才有此惨状……” 扬鞭疾行,只见蒲先生抖擞精神,颓然之色早悉尽消散,与王特使问道:“金华鬼妻之事,我狐鬼居士愿先行听闻一二。” 王特使道:“蒲先生不必心急,待见着张师兄,我等自可问得详情。不知蒲先生于初闻鬼妻之事,可有些见解?” 蒲先生摇头道:“不可想象。鬼属yīn,人属阳,二者不容有如水火。终日为伴,恐怕于彼此百害无益,实难置信。” 王特使听此狡黠一笑,喜道:“好!既然狐鬼神探又于此间窥得破绽,且容我王某人拭目以待。” 蒲先生闻言登时吃了一惊,忙拱手道:“方才之言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想我本人从未与鬼怪相知相爱,又怎知其中深浅?只是此事以常理而言颇有蹊跷,我等不可不慎便是。” 王特使哈哈大笑,继而挥鞭打马,前后只用五日便抵达金华北郊。 随金华城池渐近,王特使走马在前,回顾道:“‘三面环山夹一川,盆地错落涵三江。’诸位,可知金华一名来历么?” 我闻言与蒲先生、玲三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开口。我见此,答道:“莫非是此地曾有某处华彩如金么?” 王特使大笑道:“严飞兄当真敢想!可惜此地之名来头颇为诡异,怕是常人难以揣测。” 我惭愧道:“在下才疏学浅,还请王特使赐教。” 王特使忙道:“严飞兄谦虚。实不相瞒,‘金华’一名乃是因此地位于金、婺两星争华之所而得。” 我闻言接道:“此名来头颇有‘文登’意境,莫非亦是始皇所取?” 王特使笑言:“或正如严飞兄所言!此地恰在始皇年间建县。” 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亦开口道:“看来二星争华,是由金星胜出。不然此地岂不当以‘二华’或‘婺华’为名?” 王特使答道:“蒲先生所言有理,然此地古称婺州而非金州,却不又添几分奥妙?”言罢,又道,“不提此些虚无缥缈之名,金华名产火腿,诸位想必有所耳闻罢?” 一听“金华火腿”四字,我登时倍感亲切,而蒲先生与玲二人亦点头称是。王特使见此,遂抱拳称道:“金华一地,仅是火腿一菜,便有多达三百余种烹制之法,足够诸位大快朵颐一月而不重样,如何?” 谈笑间,我等已飞马奔入金华城中。王特使领我等径直寻着衙门,跳下马,与两旁侍卫招呼妥当,便踏入公堂直寻本地县令。 只见公案后正坐着一位粗犷大汉,聚精会神盯着案上图纸思忖,丝毫不曾窥见我等一般一动不动。 王特使见状,干脆行至案前一拱手:“张师兄,久违!” 那大汉闻言吃了一惊,急抬眼相视,随即大笑起身,回礼道:“师弟久违!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恙乎?” 寒暄两言,王特使便依次将我三人与大汉介绍:“狐鬼神探蒲松龄、铁qiāng严飞,及其妻武玲。”我闻言不由心中暗暗苦笑,思忖王特使不知何时,竟与我这般一个绰号。若要外人听得,岂不轻易将我误认作绿林人士? 只见大汉应声而起,与我三人依次抱拳道:“听闻诸位力除海贼以解文登之围,我张瑞祥佩服之至。如今见得诸位豪杰,实是本官之幸!在下张瑞祥,是为本地县令,在此有礼了!”待我三人还礼毕,又请道,“师弟听闻金华一地有鬼妻怪谈,坚请我与诸位详细讲来。若三位有意,何不随我就此移步后厅,听我将大致情形道来?” 我等点头道好,便随张县令行至后厅,寻了张八仙桌围坐。待众人坐定,只听张县令道:“诸位贵客远道来此,小官本应设宴款待。只是无奈近日工程繁忙,实抽身不得,故此先行与诸位道明鬼妻怪谈,以便诸位尽早着手,推敲考证。” 蒲先生大喜,拱手道:“张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我狐鬼居士来此,正为奇谈。如今张大人直奔主题,正是求之不得。” 张县令含笑道声好,继而言道:“若提及鬼妻,便不得不将其郎君一并道来。此迎娶鬼妻之人,乃是衢州进士,宁采臣。不知诸位可曾有所耳闻?” 王特使听得,率先答道:“张师兄,‘生无二色宁进士’可是此人?” 张县令颔首道:“师弟,不知你口中之人有何事迹?我平日一心忙于土木,外界风评却是不甚了然。” 只听王特使道:“据翰林中人所述,此人乃衢州人士,廉隅自重、刚直不阿,曾好与人言,‘生平无二色’,故此得名,不知可是张师兄口中宁采臣?” 张县令点头道:“正是!宁采臣乃是本省名士,可谓fù孺皆知。其年少时,因学识渊博,刚直自重,又每好与人言,‘生平无二色’,早在衢州声名大噪。只是数年前其妻病逝,宁采臣后与鬼妻成婚,破了誓言,曾惹来不少非议。但如今其夫fù二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又成为百姓口中仙侣传诵。” 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随即问道:“原来鬼妻并非宁采臣亡妻么?”见张县令否认,王特使登时轻蔑一笑:“既如此,却难怪此事为人非议,实可谓自作自受。” 张县令听得,与我三人拱手笑道:“师弟却是直言难改,还望三位请勿见怪。” “不怪。正因王特使耿直如此,我蒲松龄方才更生敬佩。”言罢又道,“话说回来,张大人可知宁采臣与其鬼妻是如何相识的么?” “此是当然。”张县令点头道,“二人邂逅之事,早在此地传为佳话,我焉得不知?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未及言罢,蒲先生早两眼一亮,拱手道:“在下狐鬼居士蒲松龄,愿闻其详!” 张县令含笑答道:“好。蒲先生既以狐鬼居士为号,想必听过夜叉传说罢?”见蒲先生点头称是,张县令正色道,“实不相瞒,本地北郊荒寺中,正有夜叉出没害人。” 张县令此言一出,我等纷纷大惊失色:想蒲先生几日前在淄川家中,方才与我等讲述荒寺中多有灵邪出没之事,不想今日才至金华落脚,便亲得耳闻,实可谓妙不可言! 正思忖,张县令已继而道:“宁采臣进士之鬼妻,本为遭寺中夜叉胁迫,迷害过客之女鬼。昔日宁采臣借宿寺中时,虽遭女鬼以财色迷惑,却严词拒绝;铮铮铁骨引得女鬼钦佩不已,暗许芳心。此后女鬼设计逃脱夜叉魔掌,随宁采臣逃回衢州成婚。如今此事已过约莫七个年头,两人恩爱如初,被传为连理佳话。” 不意蒲先生闻言却一声轻笑,开口道:“张大人,莫非寺中夜叉之谈,仅是二人口中说辞罢?” 张县令不由一愣,忙问道:“此话怎讲?” “在下之意,是疑心此番传言仅是自二人口中而出,并无对证。”话音刚落,只听王特使开口叫道:“蒲先生之意我已了然!”随即与张县令一抱拳,“张师兄,莫非是宁采臣与鬼妻一早有染,却假托夜叉之辞,为行苟且之事开脱?” 张县令闻言,登时笑道:“师弟何必如此心急?此事自有证据,无须疑虑。在此还请容我先行将寺中情形道来为妙:身居北郊寺中的夜叉,据传乃是千年妖邪,其法力高强,嗜血好杀,以人血为饮、人ròu为食。那夜叉要挟女鬼为奴,令其迷惑过往住客趁机下手。若住客为女鬼美色所动,女鬼便趁亲热之机以迷魂锥暗刺住客足底,令其顿失知觉,再摄取鲜血以供夜叉饮用。如有不为女色所动者,便投以幻化为金锭模样的罗刹鬼骨,一旦住客贪财留下,必遭此物截取心肝。” 言至此,只听蒲先生惊道:“实难置信,此逸闻竟如此详尽?不知……” “当然,因此事乃是宁采臣鬼妻亲口所说。”张县令道。 不料蒲先生一笑,道:“但详尽并非实证,望张大人明察。” 张县令听此笑道:“原来如此。既诸位疑虑难消,也好,我便就此将实证道来。”只见张县令闭目一声轻叹,继而言道,“实不相瞒,若非寺中尸首惨状,我又怎会如此深信不疑?七年前,学使案临金华,各乡县前来应试之学子多不胜数。正此时,有言北郊荒寺有夜叉出没,一时传言四起,引得众多学子口口相传,不消几日闹得满城风雨。其后,果有好事之人结伴前往荒寺一探究竟,却不想竟当真在寺中寻出具惨不忍睹的尸首。至于此尸,正是遭罗刹鬼骨截取心肝之状。” “截取心肝怎讲?”蒲先生忙问。 “字面之意。”张县令答道,“指开膛破肚,心肝俱被挖去。” 见我等听闻此言皆骇然不语,张县令勉强一笑,低声道:“我携众衙役见着那尸首惨状亦被唬得魂不附体,想前来投案的诸生彼时战栗不止,屁滚尿流爬上公堂,连声高呼‘祸事’‘救命’,实在可怜。” 蒲先生闻言忽豁然开朗,问道:“张大人,敢问彼时学子间流传的夜叉之谈,可有‘罗刹鬼骨截取心肝’之辞?”见张县令一惊,蒲先生继而道,“在下乃是疑心,宁采臣夫fù二人是利用本有之谣传,又添油加醋,方才成了今日之辞。” 只见张县令大摇其头,斩钉截铁道:“绝非如此。外人只知寺中尸首死状极惨,并不知心肝俱遭截取之事。彼时因几位学子投案,城中隐闻荒寺中寻得具血ròu模糊的尸首,当即谣言大作,毁容、剖腹、肢解、碎尸之辞皆有,但截取心肝之事,当只有少数衙役所知,从未与百姓透露。相比之下,宁采臣鬼妻却言荒寺夜叉以罗刹鬼骨截取住客心肝,足见其曾为局中人也。” 蒲先生正yù开口,却见张县令又道,“想彼时,我等见那尸首仰面倒在席上,开膛破肚鲜血四溅,可谓恐怖至极。仵作见状叫苦不迭,问我可否尽速将尸首埋了,却遭我一口回绝,坚持下令检验。待仵作检视片刻,骇然与我道此人心肝俱不见了踪影,定是寺中出了凶邪,方才有此惨状。我yù加追问,却见那仵作登时厉声号哭,大叫他碰过沾有夜叉妖气的尸首,定已中了dú咒,在劫难逃。见那仵作捶胸顿足、以头抢地,已是呼喝不住,同行衙役亦面露慌张神色,我忙令众人将仵作救回城中,匆匆埋了尸首而返。”言至此处,张县令略一迟疑,方才言道,“却不料未及一个月,那仵作终究丧了命。” “什么?!”我等听此,登时失声惊呼,玲更是不由自主抱紧我一条臂膀。我见状忙舒右臂将她搂住,轻声抚慰。 张县令见此,略加沉吟道:“诸位不必惊慌。我想此事与寺中凶邪或无干系,那仵作是事后挨了场冷雨,又患了中风病亡,怎会是寺中夜叉捣鬼?” 只见蒲先生一声轻笑,拱手答道:“以我搜集各地奇谈而论,确实从未听过有夜叉以令人中风而亡之法害人。毕竟夜叉并非瘟神,本不当有此间神通。” 张县令闻言稍稍舒心,道:“有蒲先生此言,我张瑞祥安心许多。想彼时北郊寺中夜叉之谈在此地流传甚广,惹得人心惶惶。谣言更层出不穷,甚是有称夜叉谋划屠城饮血之类。直至宁采臣夫fù道明寺中情形,讹传方才息止。” 蒲先生听得,拱手道:“依张大人所言,寺中之事乃是鬼妻见宁采臣刚直不阿,遂以身相许,二人一同逃回衢州罢?” “自然非是如此简单,”张县令笑道,“也罢,待我将此事与诸位详尽道来。”随即正襟危坐,继而道,“事发一年许,金华全城夜叉谣传大起,百姓深为其扰,不少人惶惶不可终日,以至于举家流亡。我正苦恼不已,却忽收到一封信,乃是衢州孔县令亲笔。信中道衢州秀才宁采臣成婚,而此人与金华北郊荒寺骇尸一案有所牵连,故此特邀我共赴婚礼,听宁采臣说个分明。” 王特使见机问道:“金华之案,衢州县令怎会听得风声?” 张县令答道:“师弟莫是忘了案发时正逢学使案临,各县考生纷纷来此会考?此事不只金华、衢州,在全省皆为人广知。”又叹了口气,道,“彼时学使见考生无心温习,皆在议论夜叉怪谈不胜恼怒,竟不听劝,出榜下令众人不得议论。” “噫!”王特使一声惊叫,“什么学使,竟如此糊涂?此番岂不成了yù盖弥彰,更引众人生疑?这些只知背书的呆子,有什么用处!” 张县令无奈叹道:“师弟所言正是,唉!不言此处,待我与孔县令赴宴,席间宁采臣夫fù并不避讳,当众多亲朋父老之面,将二人在寺中之事一一道来:原来那北郊荒寺为夜叉所占,袭杀借宿路人已有百年之久。我正在惊讶,却听宁采臣之妻道,她本乃寺中夜叉之婢,受迫害人久矣,又将夜叉以财色迷人之手段一一道来。我本将信将疑,但听至‘以罗刹鬼骨截取心肝’之时不由大骇,忙问她焉知一年前寺中尸首之惨状,可是罗刹鬼骨所致。宁采臣之妻垂泪称是,道那夜叉定是因她出走断了一法,故才投财诱杀。我又问寺中夜叉当如何处置,宁采臣之妻称那夜叉法力高强,道僧不但难以降服,更恐反遭所害;唯有立牌警示,以免无辜路客不明就里遭害方是上策。 其后,宁采臣与其鬼妻将当年寺中情形娓娓道来:宁采臣在寺中借宿时,女鬼受夜叉之命yù诱宁采臣修好,却被宁采臣一口拒绝;投以罗刹鬼骨,却被宁采臣一把摔出廊外。女鬼见此亦喜亦忧,纷然而去,暗中爱慕有加。次日虽另有考生与其仆从二人借宿寺中,接连遭女鬼所害,宁采臣却不以为然,仍留宿寺中。其后女鬼恐夜叉亲自袭杀宁采臣,便趁夜色将其身份与宁采臣道明,指点宁采臣寻南厢书生共寝以渡难关,又托宁采臣将其尸骨搬离寺中以避夜叉。 原来借宿寺中南厢,扮作书生模样之人本为剑客。宁采臣与其共寝时夜叉虽曾出手,却为飞剑所击,负伤逃窜。故此宁采臣寻着机会,将女鬼尸骨背回家中安葬,解救女鬼脱离苦海。此后宁采臣与女鬼以兄妹相处近年,因宁采臣原配病亡,两人便寻了良辰吉日,成就一段yīn阳佳缘。至此方为当年寺中之事原貌。” 听罢,蒲先生忙问:“张大人,敢问女鬼是怎生模样?我狐鬼居士于此实是好奇。” “美若天仙一词绝不为过。”言罢,张县令又道,“想席间宁采臣家眷邻里,听闻宁采臣之妻为鬼,非但不惊恐,更纷纷敬之为仙,竟劝宁采臣勿要污蔑仙女。” 蒲先生一笑,忽正色道:“不知宁采臣鬼妻在席间可有不类生人之举?” 只见张县令摇头耸肩:“丝毫未有。” “光天化日之下,一鬼为众生人围拢祝贺,却未有一丝不适?”蒲先生严词道,“此事我却闻所未闻!王特使、飞、弟妹,你三人可曾耳闻如此坦dàng之鬼?” “我所听闻之鬼魅,多在夜深人静时而行。”我应声道。 “依小女所知,鬼怪从未在人多势众时现身。”玲答言道。 王特使与我二人点点头,亦附和道:“二位所言正是。我王某人虽曾听说落落大方之狐,却从未耳闻在众人前坦然举宴之鬼!” 张县令闻言笑道:“席间,宁采臣称其妻因与活人熟络已久,早染生人之气,故与常人无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蒲先生略加思忖道:“仅凭此言我却不敢妄加论断。不知张大人与宁采臣之鬼妻,可另有所知?” “六年来,宁采臣虽偶来相聚小酌,其鬼妻我却并未再得相见。不过,婚宴中鬼妻曾以画作相赠,不知诸位可有兴致一览?”张县令问道。 见我众人纷纷道好,张县令遂领我等往书房而去,与书架中取过一柄卷轴,放在桌上小心展开。 望去,只见一枝赤色梅花跃然纸上,精致典雅,栩栩如生,俨然一副傲然风雪模样。蒲先生观望一番,惊道:“此画当是上乘佳作!” 话音刚落,只听王特使颔首道:“不想张师兄竟藏有这等上品,可喜可贺!只是我看此画画工虽是精细,整体而言却略乏苍润,差些傲然世外的风骨。”又略加思索,断言,“当说此画中梅谦和有加,少了些傲骨。不然定是倾城之宝!” 话毕,见张县令始终沉吟不发一言,王特使忙拱手道:“无有冒犯之意,只是我观此画画工炉火纯青,韵味却稍有偏差,实在可惜!故此慨叹,还请张师兄见谅。” 张县令却眯眼笑道:“无妨。只是不知师弟何时习得鉴赏画作了?” 王特使惭愧道:“近来屡见国墨,又听过不少高人点评,方才耳濡目染略有所知。师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我方才一番点评只是感慨,非有贬损之意,还请张师兄见谅。以我观之,张师兄此幅梅花图仅是略逊国宝,已属当世佳作了!” “师弟何必在意,”张县令笑道,“见师弟仍是如此专注于事理,我是更生佩服。”话毕,待张县令与王特使二人相互一抱拳,遂言道:“至此,本官已将所知尽数与各位道明。不知诸位于此有何分解?” 只见蒲先生诡秘一笑:“此事只恐另有玄机。依张大人所言,宁采臣与其鬼妻二人乃是七年前在寺中相会;而七年前亦是学使案临,寺中惊现尸骸之时……” “什么?!”只见王特使拍案惊道,“蒲先生言下之意,莫非是指寺中尸首与宁采臣夫fù有所牵连?!” 我亦惊道:“若是宁采臣夫fù在寺中将某甲杀害,再开膛破肚挖去心肝,自然知晓尸首心肝俱被截取惨状!” 话音未落,只听张县令哈哈大笑,语重心长道:“诸位,其一我与宁采臣颇为熟络,深知此人耿直寡谋,怎会是残害无辜,又假借夜叉怪谈故弄玄虚之徒?”见我众人yù加辩驳,又道,“其二,若宁采臣当真在寺中犯下如此罪行,却何必将此事广为天下所知,岂不是引火自焚?若宁采臣夫fù守口如瓶,如今又怎有人晓得二人七年前曾在寺中之事?”话毕,张县令干咳两声,“其三,我率众衙役前往寺中查看尸首时,见那尸首被锁在一间僧舍之内,极是诡异。” 我等闻言,皆大惊失色,却见蒲先生蓦然而起,拱手道:“此三事,可容我狐鬼居士一一道来?” 见张县令含笑称请,蒲先生遂言:“其一,当今之世风日下,人面兽心之辈绝非少数,何况正人君子,亦难免有不共戴天之仇敌。因故,在下无有冒犯之意,但仅凭张大人一人之辞,怕是难为宁采臣夫fù开脱。” 只见张县令闻言一笑:“蒲先生所言不假,还请继续道来。” 蒲先生称谢,又道:“其二者,确实颇为诡异。首先,不知诸位可曾思忖,宁采臣何故假托其妻为鬼么?” 话音刚落,张县令答道:“恕本官直言,蒲先生在此已先入为主,设定宁采臣夫fù撒下弥天大谎,颇有‘yù加之罪,何患无辞’之意。” 蒲先生却自若答言:“我狐鬼居士与此等鬼怪传言定当推敲验证,方才予以采信,还请张大人谅解。” “不见怪,”张县令拱手道,“若非蒲先生心思缜密,文登早遭灭顶之灾。” 蒲先生回礼称谦,又道:“方才言至宁采臣之妻假托为鬼之由。依我之见,恐怕是为掩盖过往,堵住邻里疑惑,极是可疑。”言罢,又道,“只是托词为鬼是为避嫌,而将寺中之事流传却似引火上身,此矛盾之处可谓蹊跷至极!” 话音刚落,只听张县令道:“无妨,本官已与宁采臣通过书信,言称诸位近日当造访府上,亲访鬼妻之谈,而宁采臣亦回信言称欢迎。故此无论宁采臣之为人,或是寺中传闻,蒲先生均可亲自见个分明。”见蒲先生大喜称谢,张县令又道,“至于蒲先生方才所言之矛盾,依本官之见却也简单:蒲先生若采信宁采臣之传言,自无矛盾之有。” 待二人相视一笑,张县令又言:“至于方才言中第三处,还请蒲先生将暴尸紧锁僧舍之事道来。” “此事若无考证,仅是纸上谈兵。”言罢蒲先生狡黠一笑,道,“张大人,去往衢州之前,在下仍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见张县令颔首称请,蒲先生低声道,“我狐鬼居士,今日愿先往北郊荒寺看个究竟。” 一听此言,张县令大惊失色,忙劝道:“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还请千万远离!”见蒲先生笑而不答,又言,“蒲先生虽疑心宁采臣与其鬼妻合谋,怀疑二人说辞不实;但蒲先生又有何依据,证明寺中并无夜叉?一旦二人所说俱为实情,寺中真有夜叉害人,此行岂不是自寻死路?” 蒲先生一笑,道:“夜叉之事我有所耳闻,晓得其中深浅。何况若忽见脚边有一金锭,我等已知其为罗刹鬼骨,又怎会中招?无妨。张大人,还请指明去路,我狐鬼居士愿一探究竟。” 我正yù开口相劝,不料王特使义正词严道:“蒲先生所言有理,人云‘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王某人愿与蒲先生共往!”蒲先生闻言笑道:“好,好!王特使果有胆识!” 如此一来,王特使更生傲气,拱手道:“张师兄,还请指明去路,我与蒲先生二人此行便要驱邪降妖。” 见势不妙,我忙抱拳道:“若二位坚持一去,还请许我严飞共往,至少做个侍卫。”不想话音刚落,玲亦起身道:“请与相公同去。” 我大惊:“玲,此行吉凶未卜,还请在此静候我等归来。” 不料玲只是摇头:“相公若有三长两短,妾身必生不如死。飞,请许我与你同生共死。” 张县令见形势分明,自知劝阻不住,干脆称道:“诸位既已下定决心,我张瑞祥岂得独自退缩?愿领诸位去北郊荒寺见个分明!”言罢,张县令阔步出门,招呼衙役备马。 我紧随其后,与玲回首道:“此行虽吉凶难料,但我严飞誓死保娘子无恙而归。” 玲微微颔首:“飞,何必轻言誓死?我二人定将平安归来。”言罢,我便再度将玲抱上马,紧追三人三骑之后打马出城,直往城北寺院而去。 第二章 奇闻初探 我与玲紧随而上,只见两扇寺门的绯红胶漆剥落过半,青色石壁斑驳不堪,早为藤蔓缠锁;昂首而视,只见此寺牌匾早已破损,无从辨认名讳。正此时,一阵透骨秋风冷不防吹来,只听四下树海登时沙沙作响,飘落许多黄叶;两扇寺门亦悄悄发出嘎吱呻吟,直令人毛骨悚然。 随夕阳渐渐下沉,我等拍马疾奔。只见蒲先生飞马赶上张县令,问道:“张大人,敢问荒寺在何时建成?” 张县令答:“已难考证。寺中出了骇人尸首之时,我曾命衙役将此寺来历调查一二,却只闻得此寺荒弃已有百余年,虽有传言称此寺乃是南朝时所建,如今却无以考证真假。” 蒲先生点头称是,笑道:“百年荒寺,其中若有妖孽却也是情理之中。试想若在寺中掘地三尺,不定可挖出一副千年妖骨一睹真容。”听闻此言,我顿感毛骨悚然,但张县令不以为意,问道:“蒲先生终于肯相信宁采臣所言了么?” “非也,”蒲先生答,“正如张大人所说,当下我无从断言传闻真假。故此当作两手之备。” 张县令闻言大加赞同,拱手道:“果不愧为师弟钦佩之人!” 不一时,走马绕过蜿蜒小径而上,我等寻至一座山中的静谧幽寺。张县令率先下马,低声道:“诸位,正是此处。” 我将玲抱下马,便牵她随在三人身后,直往大门而去。 行至门前石阶,我见阶下赫然矗立一块木牌告示,定睛一看,上书“鬼怪在此逡巡害人,速去”几个大字。张县令长叹一声,走近木牌轻轻敲打,苦笑道:“七年前立此告示之人正是我张瑞祥,不料七年后率先踏进此寺之人亦是我张瑞祥,命也!” 蒲先生闻言道:“既如此,不如由我狐鬼居士打个先锋如何?”张县令一笑,请声刚落,只见蒲先生大步流星踏上石阶。 我与玲紧随而上,只见两扇寺门的绯红胶漆剥落过半,青色石壁斑驳不堪,早为藤蔓缠锁;昂首而视,只见此寺牌匾早已破损,无从辨认名讳。正此时,一阵透骨秋风冷不防吹来,只听四下树海登时沙沙作响,飘落许多黄叶;两扇寺门亦悄悄发出嘎吱呻吟,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见玲已被吓得面无血色,五指冷如冰霜,忙用力握紧她左手,轻声道:“娘子莫怕,有我在此。” 话音刚落,蒲先生忽仰天大笑,其声响彻林间。只见他“砰”一声推开两扇寺门,闲庭信步踏入荒寺,高声叫道:“狐鬼神探蒲松龄在此拜访!” 我四人见蒲先生如此张狂不由大惊,竟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蒲先生走进荒寺不见。直至此时,王特使才如梦方醒,忙抢入寺门叫道:“蒲先生慢去!”而我三人亦急忙跟进,一并踏入荒寺查看。 四下打量,我认得此寺坐北朝南。环顾一周,只见寺中南、东、西三面回廊围拢中央一汪没人的蓬蒿海。只见海中蓬蒿随风摇摆,柔美犹如海浪。举目越过茫茫之海,正对面乃是座雄伟壮丽的大雄宝殿,而在蓬蒿海正中,则矗立一座雪白高洁的舍利塔,至于东西僧舍,则如左右侍卫矗立一旁,分外肃穆。我见寺中殿塔壮丽,不禁暗暗称奇。 正此时,我忽见眼前蓬蒿海中,赫然举出一只煞白人手,吓得我险些失声大叫。身旁王特使与张县令见此,亦是不由自主后撤两步。我忙将玲护在身后,却听得蓬蒿海中传出一声呼喊:“诸位!院内蓬蒿没人,实难行走!” 言罢,只见蒲先生举臂钻出蓬蒿海,迈上石阶踏入殿廊道:“蓬蒿没人,实可谓寸步难行!张大人,敢问七年前前来寺中验尸之时,寺中蓬蒿便已滋生至此了么?” 张县令松了口气,点头道:“正是,此寺自我上任以来便是如此。比起所谓千年古刹,我想此地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蒲先生闻言,笑道:“以我游览多地荒寺而言,此地之景,绝输于任何一所千年古刹。何况寺中尚有识得以财色投人所好的夜叉,更可谓诡秘至极,实令人心向往之!” “蒲先生当真不怕此间夜叉?”张县令问道。 “夜叉避日,我等在日落前远遁,便可保万无一失,不必担忧。”蒲先生安然答道。 张县令昂首查看,道:“日落不远,我等当尽速行动才是。不知蒲先生面见宁采臣前,寺中可有打算一览之处么?” 蒲先生道:“陈尸僧舍定要查看一番无疑。不过在此之前,我见大殿东有一片粗大竹林,不知其中可有奥妙?” 张县令道:“不知,不如我等同往查看如何?” 点头称是,我等便随张县令同往寺中东北角的竹林而去。噔噔走在廊上,蒲先生不时检视廊边一间间僧舍,问道:“依方才所言,张大人似与此寺并不十分熟悉?敢问七年前在此地见着骇人尸首时,张大人可曾彻查寺中蛛丝马迹?” “七年前验尸时,我见那仵作被吓得疯癫,众人又多有恐惧幽怨,便敕令众人将尸首就近埋入寺北乱葬岗,匆匆而返。” 蒲先生微叹口气,又问:“陈尸的厢房,张大人仍记得么?” “记得清楚,在东厢第四间僧舍之内。”张县令信誓旦旦道。 “好,待我等前往竹林处看个究竟,便去陈尸僧舍查看。”蒲先生言罢,我等恰好行至东侧回廊尽头。走下石阶,挤过碗口粗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另一段石阶之下乃是一座精致院落。拾步而下,只见院内一座宽敞池中的荷花亭亭玉立,白中透粉,暗香连连。 见此景,蒲先生叹道:“难怪宁采臣选中此处,当真是为清幽典雅之所。” 张县令应道:“宁采臣既为自清雅士,又怎会毁尸传谣?想此地果有夜叉,我等当格外小心。” 蒲先生闻言笑道:“既如此,我等亦不再耽搁,还请张大人率领,速往陈尸之所一探究竟为妙。” 张县令颔首应允,遂踏上石阶引路,我随在其后,与玲吩咐道:“玲,陈尸之所多有冤魂萦绕,甚是不吉,我二人当在屋外等候为好。”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回首一笑:“飞,此言有理。不想婚配之后你竟如此细心,我蒲松龄当真大开眼界。” 我苦笑道:“蒲先生莫要拿我寻开心了,岂忘我等当在日落前远离此地?还请速将事情办妥,以防不测。”蒲先生连声道好,便大步而去。 借昏暗夕阳,我等再度走过回廊;不一时,已至东厢一间僧舍门前,只见张县令长舒口气,道:“正是此处。” 蒲先生略加打量,指向窗棂已被砸个粉碎的右窗道:“此处是……” “彼时我接着诸生报案,奔来此处,隐约觑见屋内一片血腥,却推门不开。无奈之下,只得命衙役将一扇窗棂砸碎,翻入屋内开门。我本以为此门因年久失修方才不开,却不料翻入屋内的衙役大骇,惊道两门竟是为门闩锁住方才不开!若非有神通之鬼怪投以罗刹鬼骨,凡夫又怎得如此?蒲先生,还请尽速将舍内情形看来,我等当在日落前远遁才是。”言罢只听一声轻响,张县令已将两扇门推开。我顿感屋内一股浊气扑面而来,透着一股血腥。遂忙将玲护在身后,推她离开门前,去窗边躲避。 依张县令之言,我打量起僧舍的木窗:只见那木窗长有两尺,高有四尺,钉着横七竖八井字窗棂,颇为怪异。我伸手比画,见井字任意一格尚不足以伸进头颅,更无从容得一个活人出入。莫非真是…… 正此时,只听蒲先生问道:“张大人可能笃定,彼时那尸首只是遭截取了心肝,四肢与头颅俱与身躯相连?” 张县令答道:“彼时仵作虽煞是为难,却仍将尸首仔细检查过。尸首四肢头颅俱与身躯相连无疑。蒲先生莫非疑心有人将尸首切碎之后,方才弃入屋内?此事绝无可能。” 蒲先生轻叹一声,又问:“张大人,七年前那尸首,可有人报案认领?” 张县令答道:“我曾在城中张贴告示,却无人相应;后又命数名衙役打听,可有本城人走失,亦是无果。” 蒲先生应声称是,遂在屋内四下巡视开来。我见天色渐晚,忙于廊外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看,正窥见夕阳已渐渐没入地底,忍不住催促:“诸位,时候不早。” 只听蒲先生当机立断:“好,先回衙门府再议。” 于是,我等鱼贯出了山门,各自寻了马匹骑上。正yù打马,我扭头觑见最后一缕阳光已没入地下,不料正此时,林中忽吹过一阵疾风,两扇寺门登时砰一声撞入门框,惊得众马几声嘶鸣,玲更是死死抱住我的腰不放手。一贯沉着的蒲先生亦有些讶异,只见他一扯缰绳:“快走!” 待拼命奔回城中,行至灯火辉煌的闹市,我方感重见人间气息,才与玲道:“此行实有些惊险。” 只听玲窃声道:“相公所言正是。若我等迟了,被日落时那一阵妖风困在寺中,怕是已遭dú手哩!” 我点头道:“总之,平安归来便好。” 不想话音刚落,王特使连连与蒲先生拱手道:“多亏蒲先生知晓夜叉习xìng,我王某人佩服。实不愧为狐鬼神探!” 本在垂头思忖的蒲先生被惊得一跳,连声道:“不敢,不敢。” 而王特使兴致正盛:“此行至少有一处收获:便是日落之前,夜叉果真无从加害我等。想此行虽以身犯险,但幸有蒲先生指点,故得全身而退,实可谓大开眼界。” 蒲先生苦笑回礼,道:“不敢当。不过依王特使之言,我狐鬼居士却有一事相请,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 “请讲。”张县令颔首道。 “不知可否动员此地百姓冲入寺中将蓬蒿尽除?” “什么?!”我等闻言,皆大惊失色。而张县令瞠目道:“蒲先生何出此言?” 只听蒲先生淡然道:“以我观之,寺中夜叉之骨,怕是正匿于蓬蒿之中。若张大人尽除蓬蒿寻得妖骨,一来可驱除妖邪重续寺中香火,以保本地太平;二来夜叉妖骨乃是稀世珍奇,连城一词且不足以形容其价值,若可取之埋入此地凶脉,以dú攻dú,可驱万千灾祸。” 张县令闻言愈喜,忙抱拳道:“多谢蒲先生指点!待明日修缮工程完成,我定招呼众人速取夜叉妖骨。” 蒲先生拱手回礼,叮嘱道:“日落之后,日出之前,yīn雨连绵不见日时,绝不可妄自踏入寺中强取,还请张大人切记。” “谨遵蒲先生指示。”张县令恭敬道。 谈话间,已不知不觉回了衙门大门。我等纷纷下马,将马匹jiāo给衙役照顾,便回府中歇息。待用过晚餐,王特使因与张县令有公事相谈,便双双告辞。我、蒲先生、玲三人用餐罢了,也一同去了书房jiāo谈今日见闻。 待将门窗关紧,我笑问:“蒲先生,返程时夜叉妖骨一番言论,可是真有此事么?或是为彻查寺中所说?” 蒲先生嘿嘿一笑:“飞,此事不可妄语,可谓天机不可泄露!何况若众人解去疑虑,再续寺中香火诚心向善,自有千百福报,又怎可说我所言失实?” 我答道:“不说此处。蒲先生此举,莫非是笃定蓬蒿中藏有证物?” “正是。中庭蓬蒿没人,可谓藏匿证物绝佳场所。待我等明日往衢州亲耳听闻宁采臣说辞,再与张大人于蓬蒿中所获证物仔细比对,定可见个分晓。”蒲先生信誓旦旦。 “看来蒲先生是咬定宁采臣逍遥法外了么?” 蒲先生一笑,道:“我虽无证据,但此事极端可疑。飞,以你捕快身份而言,宁采臣某日忽临一人迹罕至的荒寺,数日后与一来历不明女子共返家中,寺中却寻出具骇人尸首,莫非不可疑么?” 我点头称是:“蒲先生所言不假,但我等先前也认准,宁采臣并无不打自招之理才是?” 蒲先生抚须道:“不错。此处我亦深感困惑。不过此时尚早,待明日与宁采臣夫fù二人亲口问得传言再加论断不迟。”言罢又道,“且不说此处。如今此案中另一处谜题,我实甚为苦恼:若我等推定宁采臣与其妻乃是杀害寺中之人元凶,此二人又怎得弃尸于上锁舍内?料想宁采臣之身份,我等想是不得轻易将其捉拿拷问。若宁采臣咬死此处拒不认罪,怕是极为棘手。” 我颔首称是,遂转身仔细清点书架上标记;不一时,扯出一本笔录。我见封皮上标康熙八年,己酉,便取过小册放在桌上翻开,与蒲先生道:“不知七年前院试当在什么时节?”蒲先生掐指一算,道:“秋。” 我闻言速将小册唰唰翻过,道:“九月一十七日,巳时末,三生登堂报案。蒲先生,三员外县考生证词在此。”言罢我将小册摊在桌上,以供蒲先生与玲二人一览。 片刻,蒲先生道:“三人先依次看过西厢各间僧舍,便往东厢僧舍探察,不想未行出几步,忽嗅得一股恶臭。循之而去,三生透过一舍窗口,正窥见屋内血腥横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夺路逃出荒寺直奔衙门府投案。投案罢,三生坚不肯返归寺中引路,只是躲在客栈中闭门不出。” 略加思索,我忽灵光一闪:“三人并未提及房间落锁,又不肯与众衙役共返寺中查看,莫非……” “多虑。飞,”蒲先生答,“若三人在窗外窥见惨遭剖腹的尸骸,却仍有尝试开门之举方才可疑。何况三人若真在此耍了手段,又怎会不亲与众衙役返回寺中以确信众人遭得蒙蔽?此三人举止合情合理,并无嫌疑。” 听罢此言,我点头道声有理,又说:“方才我仔细思忖:料想若在上锁房中见着骇人尸首,其一,凶手在屋外设法行凶,其二,凶手将尸首送入上锁屋内,其三,凶手在屋内行凶,将房门上锁后设计脱身,其四,凶手在屋内行凶后,在屋外将房门上锁。此外另有凶手寻得暗道,或是藏身室内角落,待众人走后脱身之法。不知蒲先生有何见解?” “或有凶手潜伏室中,趁众人步入之际混入其中。岂忘槐兄妙计?”蒲先生笑道,“不多言,飞,尸首遭人挖去心肝,鲜血飞溅,怕是难在屋外隔空所为。此外,我在屋内时曾仔细查看,见那僧舍极为简便,不似有暗道模样,至于屋顶,也无有出路。” 我应声道:“如此一来,便只剩其余三法,不知蒲先生意下如何?” 蒲先生答道:“依我所想,整人出入上锁房内怕是极难。何况尸首遭开膛破肚,若妄加搬运,难免落下血污露了马脚。恐怕凶手是采取自屋外将僧舍之门锁住一法。何况僧舍窗纸早已风化,只剩下窗棂,眼下井字窗棂虽不足以过人,但伸过一拳当是不在话下,其中定有可乘之机!” 我闻言道:“但僧舍门轴与窗口间相隔二尺有余,把手与门轴又有一尺许,手臂自是难以触及。若依我见,莫非是门上被做了手脚?” 蒲先生微微颔首:“此言有些道理。只是莫忘彼时张大人曾命人砸碎窗棂跳入房内,拔去门闩方才得入。若在大门与闩上动手脚,想必极为隐蔽,才可不引来衙役疑心。” 我听得,与蒲先生二人相互使个眼色,一并沉思开来。无言半晌,玲已有些坐不住,轻声道:“飞,蒲先生,干脆采信宁采臣说辞如何?” 我与蒲先生听闻此言,不由相视苦笑。玲见我二人不答,继而窃声道:“宁采臣廉隅自重,想是正人君子,不应将人开膛破肚残害才是。” 蒲先生却一笑:“弟妹,此中或有必需之理。” “小女愿闻其详。” “我以为,寺中尸首并非遭人开膛破肚而死。”蒲先生道,“开膛破肚,当是为掩盖真正死因所为。” “真正死因?蒲先生言下之意,莫非死者乃是遭人dú杀、扼杀之类?” “非也。”蒲先生答道,“飞,你且想,若是寺中见着一具遭利刃刺中腹部而死的尸首,哪怕夜叉传言愈真,本地百姓更加笃信,但衙门中的差役,却愿相信么?凶手挖去死者心肝,一来为假借夜叉传闻掩人耳目,二来为掩盖明显人为的致命伤。” 我登时恍然大悟,连声称有理,但略加推敲,忙道:“若真有匿迹之图,何不将尸首弃置于蓬蒿之中,却反倒大张旗鼓,留在室内?”见蒲先生抓耳挠腮无言以答,我道:“罢了,言归正传:若依蒲先生假定,寺中真有某甲为宁采臣与其鬼妻所杀,我等一来须知死者身份,二来须知宁采臣夫fù动机,三者须知其寺中所发生何事,但眼下三事均无半点头绪,如何是好?” 蒲先生称是,道:“飞,此三点诚然乃是要害。”言罢又伸个懒腰,“今日点到为止,待我等明日见过宁采臣夫fù,看过张大人寻得证物再见分晓不迟。”随即蒲先生应声而起,与我二人告辞。而我与玲亦估摸时候不早,便将手册放归原位,返回寝室睡下。 第二日,待我、玲、蒲先生和王特使四人一早醒来用过餐,张县令便将两张地图jiāo予王特使,仔细叮嘱去往宁采臣家中路线。听张县令又与王特使说一旦迷路,当如何寻着就近村庄问路时,看王特使耐心倾听,不时点头称是的认真模样,我心中深感两人师兄弟情分之深厚。 讲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只听张县令又问王特使道:“师弟,真不需我派人带路?” 王特使笑道:“张师兄晓得我这倔脾气。身为朝廷命官,若连区区百里之路尚寻不得,怎可服众?” 张县令苦笑道:“我却以为既身为命官,需要协力时当以效率为优。哈,吏部之事我不妄言论断,但求师弟与诸位一路顺风!”言罢张县令一抱拳,与蒲先生道,“今日之工程我已重新谋划,我见今日艳阳高照,便打算以先行取得夜叉妖骨为先,想蒲先生一行黄昏归来前,我当已经取得妖骨恭候指点。” 蒲先生道声有劳,我四人便一并与张县令告辞,遂出门上马,扬鞭往衢州疾驰而去。 沿途,蒲先生见王特使yù相搭话,拱手道:“还请王特使许我暂将鬼妻之事推敲一番。” 王特使道声好,便催马与我并驾齐驱,问道:“不知严飞兄夫fù二人见金华如何?” 只听玲道:“小女见昨晚途经的夜市中,有几处摊位均有木雕售卖,甚是精致,想是本地多有雅士;而几处灯笼上又题有诗词装点,遂料想本地之民品位高雅,当多有文人墨客在此罢?” 王特使闻言,登时失声道:“真不愧为名捕夫人,厉害!弟妹所言正是,金华有罗汉戏班、春秋社戏、灯会、庙会、婺剧,可谓百花齐放。而婺剧唱腔百变千转,尤其值得前往一看!不知二位可曾听过《孙膑与庞涓》一出?” 我摇头道:“并未。不知剧中可有减灶之策?” “有,有!”王特使笑答。 我登时来了兴致,道:“若寻得闲暇,在下愿往一听!” 王特使连连点头,却忽然一声苦笑,道:“只是此剧仅在本地青楼馨梦阁出演,不知弟妹可有忌讳?” 我一听此言,忙摆手道声罢了。只听玲在身后笑道:“飞,有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意?” 听言中隐有杀气,王特使大笑道:“弟妹不必担心,我绝不拖严飞兄下水,只是方才提及孙膑、庞涓,我忽忆起姜师弟曾予我一题将我问倒,不知严飞兄可有兴致一听?” “王特使请讲。” “此题名为鬼谷考徒:有言昔日孙、庞二人与鬼谷门下研学时,鬼谷一日闲来无事,自二至九十九间任取两数,将其和告予庞涓,其积告予孙膑。庞涓闻之,与孙膑道:‘师弟,我虽不知此二数为何,却可断言你亦不可知之。’孙膑闻言,道:‘师兄所言不假,但眼下我听过你之言,便知此两数矣!’庞涓闻言大笑,道:‘师弟既出此言,我亦知此二数。’就此,试与诸位相问,此二数为几何?” 我忙问:“就此而已?”见王特使含笑点头,我直感惊诧,“二至九十九间足有九十八数,任取两者……乃是近五千种组合!如此岂不算至猴年马月不得!” 沉默许久的蒲先生忽答道:“此间定是取巧,只是我实不知其诀窍。” 我思索一二,却深感力不从心,不消半炷香工夫便已黔驴技穷,只得与王特使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严飞对此束手无策,还请王特使点拨。”玲亦摇头道:“小女亦不知其中奥妙。” 王特使一笑,遂望向蒲先生,只见蒲先生撇嘴道:“我全然不知何从下手,还请王特使相告。” 王特使见状,亦苦笑道:“彼时姜师弟虽曾与我解释,但我只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识其中玄机。如今实无法与诸位道明其中玄妙,惭愧。” 我听此言,不由问道:“在文登时听闻姜大人喜好每日闭门研读典籍,莫非尽是有关此类?” 王特使道:“正是!姜师弟平生最爱典籍名为《四元玉鉴》,不知诸位曾有耳闻?” 见我三人皆摇头,王特使无奈道:“也罢,姜师弟之癖好,实可谓别具一格。话说我记得此书中另有一题,不知诸位可有兴致一听?” 想已折了头阵,自不能再败了次阵,于是我抖擞精神,答道:“洗耳恭听。” “‘我有一壶酒,携着游春走。遇店添一倍,逢友饮一斗。店友经三处,没了壶中酒。借问此壶中,当原多少酒’,此题不似鬼谷考徒之难,还望诸位努力。”王特使含笑道。 蒲先生应声而起,道:“此题不难,我这就慢慢解来。”王特使闻言一挑眉,道声请,蒲先生遂言:“见第三友时,当有一斗所剩,故此至第三店时剩有半斗。”言罢,蒲先生与我使个眼色,我恍然大悟,接话道:“故此,见第二友前,须留一斗半酒;而进第二店前,当有……四……分之三斗。”言罢,我亦与玲一笑。只见玲心领神会:“此故,见第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友前,当有……四分之七斗,而步入第一店前,须有八分之七斗留存。” 话音刚落,只听王特使拊掌道:“正是八分之七斗,佩服!” 蒲先生闻言笑道:“八分之七,四分之三,听来颇为诡异!” “如此说来,可言士别三分之九日,当刮目相看?”王特使戏谑道。 我三人听闻此言登时拊掌大笑,欢笑少顷,蒲先生道:“昔日吕子明若真如此相答,孙仲谋想必刮目相看无疑!不言此处,王特使,敢问鬼谷考徒中二数究竟是为几何?” “四与一十三。”王特使眯眼一笑,答道。 第三章 亲得见闻 聂小倩闻言一愣,正在沉吟,却不料传来一声莺声细语:“老爷,nǎinǎi。” 我登时吃了一惊,急四下环顾,只见屏风后又转出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生得明眸慧眼、朱唇皓齿,目光中透出一股锐利。我众人正在惊讶,那女子又开口道:“妾闻贵客来访,斗胆前来请安。” 过二分之三个时辰,我等终于见着衢州城大门,拍马而入,王特使自行囊中取过第二幅地图,查看一番:“沿此路走,诸位随我来。” 只见王特使走马在前,领我等穿过大街小巷,不消一炷香工夫,便寻得一处宽敞豪宅门前。王特使取过地图一看,道:“诸位,宁采臣进士住所,正是此处。” 待将大门敲响,我心中顿生忐忑:想宁采臣是传闻中的正人君子,或是蒲先生所疑心的伪善真凶?但大门推开一刻,我心中便有了定论:眼前那八尺男儿生得器宇轩昂、仪表堂堂,丹凤眼、卧蚕眉,十足一副浩然正气之相。窥见这般仪容,我当即笃定此人与卑鄙一词无缘,定非寺中凶手。 正此时,那男子一抱拳,大气道:“想诸位乃是张大人亲友?在下宁采臣,在此恭候诸位已久,请进。” 王特使应声回礼:“幸会,在下王索,此番唐突来访,还请宁进士见谅。” 紧随其后,我与玲二人亦纷纷回礼,而蒲先生走在最末,答礼道:“在下淄川人士蒲松龄,号狐鬼居士,时下正广集天下奇谈作著,此番正是听闻宁进士夫fù佳话,特来拜访记述,不知宁进士可有忌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承蒙不弃,张大人早与我知之,此番,在下定与蒲先生细细道来寺中往事,请。”言罢,宁采臣风度翩翩,舒臂引我等步入府中,踏上长廊。 走上几级台阶,我四人见了眼前景象不禁失声惊呼:只见宁采臣宅邸与荒寺中景象极为相似:四方回廊将中央高至没人的蓬蒿海轻巧围拢。而相比寺院不同,海中另辟出了四条小径直通中央一池荷花,只见池中粉白点点,极为淡雅。 见此,王特使登时失声道:“宁进士果真品位不凡!”继而慨叹,“此景,比那北郊寺中更胜百倍。正中这一池荷花,亦当是仿照寺内东北小院所设罢?实在精妙!” 不料宁采臣登时愕然,忙与王特使拱手道:“莫非……莫非阁下,去过金华北郊荒寺?否则怎出此言?” 王特使恍然大悟,笑答:“正是,正是!我等昨日方才去过寺中查看。” 话音刚落,宁采臣早关切道:“实不相瞒,北郊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还请诸位千万小心,切勿随意出入。不知张大人可曾与诸位警示,七年前寺中正有路客惨遭夜叉残杀之事?” “确曾有所耳闻。”蒲先生道,“只是在下广集天下奇谈,闻言夜叉避日,唯有在夜间出没,故此才斗胆前往查看。以宁进士昔日身在寺中之经历,不知此事可是属实?” 宁采臣略一思索,点头答道:“应属实,否则我早在昼间遭害。但虽如此,在下仍望诸位格外小心,莫因一时大意追悔不及。” 见我等纷纷点头称谢,宁采臣遂欣慰一笑,继而领我四人行过回廊,走过东厢,直往正房而去。正在廊上行走,只听宁采臣忽与蒲先生问道:“蒲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 蒲先生道声请,宁采臣便问道:“想我在翰林时,曾阅过一份早年考卷,上书‘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皆为富贵也’,题为《蚤起》,考生似是蒲家姓氏,不知……” “‘至于身不富贵,则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贵之门,而犹恐其相见之晚。若乃优游宴起,而漠然无所事者,非放达之高人,则深闺之女子耳。’此文正是在下所写。”蒲先生抱拳答道。 宁采臣闻言又惊又喜,忙牵蒲先生双手道:“幸会,幸会!彼时我群览昔日科考良文,见一文末,有燕台七子施尚白所题‘观书如月,运笔如风’八字,遂迫不及待展卷相阅。待将此文阅罢,我连叹蒲先生必是稀世之才,心甚叹服。如今有幸与当年蒲先生亲得一见,实是有幸!” “幸得宁进士赏识,实乃在下之幸。”蒲先生彬彬答礼。 “如今蒲先生高就何处?”宁采臣问道。 蒲先生苦笑道:“在下只考得廪生,如今只是一心作著,不再过问功名之事。” 宁采臣登时眉头一皱,愤愤不平道:“想蒲先生之逸才,胜过如今中举之腐儒百倍。定是那些庸才因蒲先生行文不合八股之法方才嫌弃,实乃家国之悲!” 不料蒲先生笑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考中功名为官,如今我狐鬼居士却怎会有一心著书之机?” 宁采臣点头称是:“言之有理!以蒲先生之才,著一部惊世之作并非难事。待千秋百世之后,我宁采臣之名想是早埋没于万千进士、举人之中,而蒲先生却可以名著传人,流芳千古。” 王特使亦附和道:“宁进士所言甚是。试想唐宋时那些皇帝、宰相之名号,有几人可尽数将其数出?相比之下,著有《三国志通俗演义》之罗贯中,却是fù孺皆知、千古流传,不知可要羡煞多少达官贵族!” 蒲先生闻言,忙与王特使、宁采臣拱手道:“借二位贵人吉言,我蒲松龄定不负所托!” 宁采臣还礼罢,遂将我三人引入客厅落座,又一拱手,言称去内宅招呼其妻,一同为我等讲述当年事故。 静候片刻,只听宁采臣道声:“娘子,请。”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人,举目望去,那美人生得肌映流霞,肤如凝脂,可谓花容月貌,国色天姿。我略一惊愕,遂忙将目光避开,免得娘子心生不悦。 正此时,只见那女子翩翩躬身,与我众人道:“诸位贵客今日来访,寒舍可谓蓬荜生辉。小女在此请安。” 我四人纷纷起身回礼,见宁采臣亦从屏风后转出,含笑道:“拙荆聂氏,小倩。特与在下一同来此,为诸位道明北郊寺中诸事,还望诸位不弃。”言罢,躬身道,“娘子,请。” 聂小倩嫣然一笑:“相公,外人前怎可失了夫fù之序?先请坐。” 见得此间,我暗自思忖二人果不愧为传言中仙侣:宁采臣与聂小倩百般呵护,毫无一丝其妻本为鬼身的顾忌,而聂小倩亦贤惠有礼,举手投足间更窥不得一丝异样,直令我心中生疑:聂小倩可真是鬼妻么? 正此时,宁、聂夫fù已坐定东道主之位。简单寒暄,宁采臣便拱手道:“诸位远道而来,既专为拜访荒寺奇谈,我二人便不如开门见山,先与诸位将此事说个分明如何?” 见我等点头称请,宁采臣言道:“此事说来话长,七年前,我赴金华赶考时yīn差阳错寻见北郊荒寺,遂解下行装少歇。我见寺中清幽僻静,乃是绝佳住处,又想彼时学使案临,各地考生正蜂拥而入,城中住所不只人满喧闹,店家更要伺机涨价勒索;便干脆决意借宿寺中,遂散步以待僧人归来,恳请收留。待到黄昏时分,我见一书生步入寺中,径直往南殿旁小舍开了锁,遂赶忙上前行礼,问他可否借宿于此。 “那书生与我道此寺早被荒弃,如今无人居住,我可自行方便;更言我若有意居住于此,也可日夜与我讨论学业。我闻言大喜,忙回僧舍内寻了草秸做床,又支起木板做桌,打算长住此处。待我收拾妥当,便寻见书生,与他共赴廊下促膝长谈。那书生自道燕姓,字赤霞,我原以为他亦是赴考考生,但听口音不似浙江本地人。我问燕兄祖籍,听燕兄直爽道,其父是为陕西人士,年少时全家一并搬来浙江居住。其后我二人又谈天说地,直至相视无言,方才双双告辞,各返寝所睡下。 “因方才搬入寺中就寝,我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一时难以入眠。正逢此时,我听北面隐隐传来窃语,不由心生疑惑,料想何人会在深更半夜,行至荒郊野寺相谈?遂起身行至北墙处,透过石窗向外张望。我借月光,见墙外乃是一小院落,其中一fù人四十有余,立在中央,身旁有一老妪,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鲐背龙钟,两人正相谈于月下。” 听闻此言,聂小倩面色惨白,忍不住抖了个激灵。宁采臣忙道:“娘子莫怕,有我宁采臣在此。” 只见聂小倩怯生道:“忆起姥姥威逼之情形,妾身至今仍深感恐惧。” 宁采臣又安慰数言,便与我等拱手道:“娘子曾身处无边苦海,故有所畏惧,还请诸位见谅。”待我众人回礼问候罢,宁采臣继续道,“彼时,我见fù人面露不快,道:‘小倩何故久久不至?’老妪不慌不忙,答道:‘就要来了。’那fù人却不依不饶:‘莫不是有怨言?’只听老妪平静道:‘看样子是有些闷闷不乐,但不必在意。’fù人闻言愤愤道:‘那小丫头可不好相处。’话音刚落,只见小倩姗姗而至,那老妪见状,笑道:‘背地里不说人,我二人正相谈甚欢,小妖精却不声不响来了,幸亏不曾说着你短处哩。’言罢,那老妪将小倩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娘子端美有如画中仙子,倘若老身是为男子,岂不也被迷得神魂颠倒?’只见小倩躬身道:‘若非姥姥相赞,更有何人称许?’ “听至此处,我料想三人乃是邻人家眷,遂不再疑心,独自返归僧舍就寝。却不想正yù入眠时,忽听僧舍大门传来窃响,我吃了一惊,忙起身相看,不料竟是小倩含笑而入。我惊问她来此何干,她却道:‘月夜难寐,还愿共度良宵。’” 言至此,只见聂小倩羞得满面通红,不敢与人相视,只顾低头摆弄衣角,怯声道:“相公……可否不提此处?” 宁采臣登时拱手称歉:“依娘子所言。”又道,“总而言之,彼时我一番说教,称道‘卿防物议,我畏人言’‘一旦失足,廉耻皆丧’‘君子慎独’之类,又以喊起燕兄威胁,方才哄退小倩出了门。只是不料小倩方才退出门外,却又无声折返,将黄金一锭放在褥上。我见状不由火起,抄起金锭扔出门外,斥道:‘不义之财,岂能脏我行囊!’小倩见此,方才诺诺而去。” 话音刚落,聂小倩含笑道:“相公刚直不阿、铁石心肠为妾身敬仰;想妾身追随相公七年有余,从未有过一毫悔意。如今所愿,唯有与相公相守至海枯石烂耳。” 宁采臣闻言与聂小倩温情相视,颔首道:“定不负娘子心意。”言罢,方才转与我等拱手道,“一时只顾与拙荆卿卿我我,冷落诸位贵客,还望见谅。” 蒲先生与王特使异口同声称道不必,而我与玲二人亦相视一笑,拱手回礼。宁采臣道声见笑,遂言:“小倩走后,我便沉沉入睡。直至次日一早,我正yù寻燕兄道早,却忽闻寺门前传来吵闹,我外出相视,只见一少爷模样之人正训斥身旁的中年仆从,怒道:‘怪你无能,如今城中无有住处,竟来此等凋敝之所落脚!该当何罪?’那仆从唯唯诺诺不敢言,只是步入寺中,四下查看,待他寻见我,忙恭敬道:‘我主自兰溪来此赶考,却不料城内人满为患,无有落脚之处。但请公子开恩,许我家公子在此借宿几晚,在下万谢。’待我道明寺中无主,那仆从连声称妙,便哄那公子哥入住东厢僧舍暂居。那公子哥虽满面不快,却无计可施,只得骂骂咧咧呼喝仆从将行李尽数搬入东厢僧舍就住。我见那公子哥轻浮骄横、盛气凌人,十足一副纨绔子弟之相,料定绝非同道中人,遂不再理会,只是留在室内温习一整日。 “待到黄昏时分,只听东厢那公子大声吵闹,连称此地僻静无聊。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方才为仆从劝住。待偃旗息鼓,那仆从满面惭愧敲开我门,连声致歉。我虽极为不快,却想那仆从亦是可怜之人,故此并未计较。 “又过一日,早间我正在专心温习,却忽闻一阵窘急敲门。开门相视,我见那仆从神色慌张。正yù相问,他却抢道:‘还请公子相助!’我问他何事,他道:‘因少爷仍未醒来,我方才自窗棂窥视,却觑见少爷躺在褥上一动不动。不知……’我闻言颇为不快,道:‘日晒三竿,却仍未睡醒?真乃朽木不可雕也!’那仆从闻言却道:‘差了,差了!小人只是忧心少爷出了岔子……’彼时我遂闻言,却仍不以为然,道:‘开门查看,有何不知?’仆从答道:‘小人曾试推舍门,却不料两门被紧紧闩住,开不得。’ 我闻言摇头道:‘既如此便喊他起来。’不料那仆从惊慌道:‘小人喊过,只是少爷充耳不闻。’我一闻此言,方才隐感不安,遂忙与仆从一同往僧舍查看究竟。透窗而视,我见那公子哥歪头倒褥上一动不动,推门呼喊亦是不应。我见此,忙往南舍yù寻燕兄商量,却不料南舍大门紧锁,几番敲门不应。我无奈,只得回了公子哥门前,思忖少顷,我一咬牙,遂奋力撞门。几番冲击,终于将那门闩撞断而入。那仆从忙一个箭步上前,查看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状况。我正yù询问,却听仆从失声痛哭,道:‘少爷,少爷!醒醒,醒醒!’我见状忙上前查看,觑见那公子哥面色惨白,早已断气。” 听此言,我、蒲先生、王特使三人登时面面相觑,蒲先生正襟危坐,与宁采臣道:“依宁进士之言,又有人陈尸于闩锁室中了么?” 宁采臣一惊,道:“又?” “金华县令张大人彼时曾在寺中寻着具惨遭开膛的尸首,亦是在上锁舍内所见。”蒲先生道。 话音刚落,只听聂小倩答道:“先生不必疑虑。无论小女或是夜叉,皆有穿门而过之能。”话毕又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女曾为姥姥手下之鬼,受迫迷害过往路人已久。彼时相公所见二人,皆为小女所害,实是愧疚!所幸相公义薄云天,救妾身脱离无边苦海,不然小女怕是要遭永世之劫难!” 王特使听此问道:“若姑娘不忌,可将迷害路人之法说来?” 聂小倩点头称是:“我见人时,早藏迷魂锥在手,若有狎昵我者,我遂寻机刺其足底。中招者当即茫然若失,没了知觉。随后,我便自伤口摄取其人鲜血,以供姥姥饮用。此外,另有化作金锭模样的罗刹鬼骨相投,如有人贪心留存,必将为其截取心肝。以此两者相诱,过往路客尽投罗网,唯有相公一人刚直自重,免于灾祸。相公实乃圣贤,妾不敢欺。” 宁采臣忙道:“娘子受累不知多少余载,只恨我营救来迟!” 见聂小倩之辞与张县令之辞无二,我心中暗暗记下,蒲先生则开口问道:“敢问彼时宁进士见那公子哥的尸首,足底可有锥刺之迹?” 宁采臣道:“有的!彼时那公子哥不白而亡,我与仆从四下寻不得死因,唯在足心见着一处小孔,细细有血出。彼时我不明其中奥妙,而那仆从又痛哭不止,劝不住,我思忖考试临近,便只得宽慰仆从几句,独自回了僧舍温习不顾。却不料第二日临近午时,我饥肠辘辘,正yù外出购得饭食,方才想起自昨日分别起,便再未见过那仆从。我心中隐生不安,遂忙往其住处寻找。推门而入,我见那仆从躺在席上一动不动。我暗叫不好,忙取其足查看,却见其足心亦有一小孔,血水潺潺而出。我见状大惊,想此二人莫不是遭了奇特dú虫,遂将屋内小心检视,却寻不得半点蛛丝马迹。 “折腾半晌,我心中仍毫无头绪,便只得就此作罢。我回了屋,将舍内各处角落仔细检视一番,见无有异样,方才重新展卷温习。待到黄昏,我听门廊有脚步声,望去,见是燕兄得返,遂忙招呼上前,将两日内寺中主仆二人暴毙之事与他说明,问他有何见解。燕兄闻言一笑,请我领他寻着两人尸首。 “待燕兄将两人尸首查看一番,与我道:‘宁兄,你可曾尝试搬动此尸?’见我摇头,又道:‘不妨抬起尸首一试。’ “我见那公子哥体态肥胖,料难抬动;正犹豫,燕兄早道:‘宁兄勿虑,一试便知。’我闻言而起,一用力,却猛将那公子哥的尸首抬于半空。正诧异,燕兄道:‘宁兄,此人鲜血尽遭劫取,是故轻盈如此。’我忙问:‘我一早见两人足心有小孔,莫非正是……’见燕兄点头,我又急道:‘何人为之?’燕兄诡异一笑,道:‘此非人所为,当是鬼魅。’言罢,燕兄竟转身而去。我见状急追出门外,yù相问,却见燕兄早走回小舍,进门不顾。” 听得此言,蒲先生忙问:“宁进士,莫非两人遇害时,燕赤霞自始至终不在寺中?” 只见宁采臣一挑眉,答道:“正是。敢问蒲先生如何得知此事?” 蒲先生颔首道:“第一夜书生遇害时,宁进士并未寻燕赤霞商讨对策,更无燕赤霞验尸之举。” “蒲先生果然颖慧过人,在下受教。早在那兰溪书生入住寺中吵闹后不久,燕兄便不堪其扰,独自出了荒寺。”宁采臣抱拳道。正此时,我不知为何,忽感头皮一阵发麻。我急四下相视,却隐感正对的屏风之后,似是藏有非凡之物紧盯此处一般,令人直感毛骨悚然。 “飞?”耳畔忽传来玲关切相问。 我如梦方醒,遂与她一笑,道:“没什么。” 至于蒲先生,早问道:“宁进士,我以为燕赤霞所言前来赶考之事,怕是另有蹊跷。若真是考生,怎会在考前外出两日,耽误温习?” 宁采臣哈哈大笑:“蒲先生厉害,燕兄实为浪迹天涯之剑客,并非书生。” 蒲先生微微颔首,道:“还请宁进士继续道来。” “见燕兄回房休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想来,彼时我却是胆大妄为:我见燕兄不以为然便也毫不在意,又想坊间有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便笃定心思,径直返归寝所继续温习。”一听此言,我心中不禁暗笑,想来在金华衙门时,王特使亦因此言嚷出衙门,随蒲先生直往北郊荒寺而去;如此一来,二人岂不颇为相似? 正思忖,宁采臣已道:“当晚宵分,我见小倩复来寝所,正yù训诫,却听她表明真身,又言寺中无人可杀,恐明日夜叉亲来取我xìng命。”话音刚落,聂小倩启朱唇,翩翩道:“方才未与各位贵客道明真身,实是失礼。小女聂氏,名小倩,十八病亡,葬于寺旁已久。本想死后可得安息,却不料遭寺中夜叉胁迫,厚颜侍人,实非所乐之事。彼时小女身堕玄海,求岸不得,幸有相公义气干云,拔生救苦,实乃妾身再生父母。” 宁采臣动容不已,忙牵聂小倩双手道:“若非娘子冒死以实相告,只怕我一早葬身妖腹。娘子却何必自谦?” 执手相看半晌,宁采臣如梦初醒,忙转身抱拳道:“忘却诸位在此,实贻笑大方!失礼甚矣,还望见谅。” 正抱拳笑称不必,我忽感玲悄然握紧我右手,遂与她微微一笑,道:“得解救娘子脱困,我严飞三生有幸。” 随即,宁采臣又道:“待小倩与我表明真身,说过惑人之法,我方才恍然大悟,料想东厢主仆二人正是遭迷魂锥所害。但想来明日夜叉亲来加害,我恐不敌,遂忙问小倩对策。小倩与我道:‘南厢燕生身怀绝技,还请明晚务必与之同宿。’我闻言拜谢,小倩又道:‘请公子临行时取走小女尸骨,迁往宁静之所下葬,远遁此间夜叉。’我点头应允,又问她往何处寻得,小倩答白杨上有乌鸦巢处便是,言罢出门,霎时间消散。 “次日,一早我便邀燕兄同往金华城中酒馆小酌。燕兄欣然应允,待我二人酒足饭饱,我又与店家购得些酒菜,与燕兄同返荒寺继续对饮。席间,我见燕兄兴致正浓,见机与他道:‘我与燕兄意气相投,不如搬来此处共住,也好日夜一同温习如何?’不料燕兄忽警醒道:‘吾从小xìng情孤僻,不好与人共宿,还请宁兄见谅。’我闻言,料他身为奇人定有隐衷,所谓xìng情孤僻只是托词,便假意醉酒,执意将行囊搬入燕兄舍内。 “燕兄见我如此便不再推辞,遂将床铺搬动,与我腾出位置。就寝时,与我正色道:‘吾知足下乃是真丈夫,只是吾人有些隐衷一时难以道明,还望宁兄绝勿私翻吾囊匣,违之于我二人俱不利。’我见燕兄绝非戏言,忙拱手允诺。燕兄满意点点头,遂将一木匣置于床边,随即移枕就寝,俄而鼾声如雷。彼时,我躺在一旁草席上辗转难眠,想今夜便是危急存亡之秋,燕兄却只顾沉沉死睡,一时心中甚无把握,只得警觉探听舍内外动静,时刻准备将燕兄喊醒除妖。 “如此挨至一更时分,我听闻窗外传来窃响,遂忙翻身相视,正觑见屋外一处高大人影正移近窗口,向屋内窥视。我见那妖物目光耀如闪电,心中大骇不已。不料正yù叫醒燕兄,却见他放在床边的木匣中一道电光裂匣而出,耀如白练,轰一声将窗口石棂击个粉碎。我正惊诧,却见又一道电光闪入匣中,灭了。 “只见燕兄应声急起,一把抓过匣子查看。我见他开了匣,自其中捏出柳叶般一柄透明小剑,对月光仔细查看,随即又嗅了嗅剑上气味,嗤笑道:‘老妖不知死活,吾人所炼飞剑,也是尔等妖魔动得之物么?哼,却害吾人夜半而起!’言罢,燕兄又将小剑重新缠紧,放入匣中,与我笑道:‘宁兄不必假睡了。’我闻言一惊,忙起身赔礼,只听燕兄道:‘事已至此,吾人亦不与宁兄隐瞒。吾非赶考书生,实为云游四方之剑客。方才夜袭吾等之物,乃是千年夜叉。哼,若非窗口石棂,夜叉当即刻毙命,真乃苍天无眼!然话虽如此,夜叉亦遭吾人飞剑重创远遁,百日之内不得动,宁兄勿忧。’ “我见燕兄正在兴头,遂趁势问道:‘燕兄若不讳,可否将飞剑与在下一看?’ “燕兄点头称好,遂命我将双手摊开:‘此剑为吾族人世代锻炼,如今已有千秋,世间妖魔,无有不破。’言罢,燕兄将包裹去了,捏起飞剑放在我手心。 “我接过飞剑一惊,休看那飞剑细薄犹如韭叶,其重却堪比金砚。燕兄见我颇为狼狈不由一笑,复将飞剑捏起,凑我鼻前道:‘宁兄可能嗅得鱼腥?’待我点头称是,燕兄又道:‘此乃夜叉鲜血之味。’” 至此,只听蒲先生好奇道:“言至剑客,我等多以是绿林行侠,不类此间人士。” 只听聂小倩答道:“此事小女曾有耳闻,只是真假不辨。” 蒲先生忙道:“请讲。” “彼时姥姥与众罗刹举宴时,小女与席间侍酒,听闻众鬼说起至古昆吾剑之事:有言盘古一族隐姓埋名,将昆吾剑供奉至今。其族人挑选世间强横鬼魅,血祭此剑以炼之。想彼时燕公子远行至金华,怕是正为斩妖炼剑而来。”言罢聂小倩惊恐不已,道,“想姥姥法力高强,在浙江一地素有名望。依相公所言,燕公子梦中重创姥姥后多有不屑,想必有超乎常理之身手。相公,可否将剑袋取来,与诸位贵客一看?” 宁采臣闻言一愣,道:“因娘子惧怕,我早将剑袋另置他所。” 只见聂小倩温婉一笑,道:“妾身受相公生气已久,已不再惧怕,相公不妨将剑袋取来与诸位贵客一见。” 我正yù开口称不必,却见宁采臣应声而起,抱拳道声告辞,便自往别处去了。 不一时,见宁采臣提一袋破革囊归来,聂小倩登时花容失色,面色惨白道:“此乃剑仙所盛人头之物,如今凋敝至此,不知已杀多少鬼魅!小女今日相视,却仍感毛骨悚然。” 王特使闻言,忙拱手道:“聂姑娘不必勉强。我等既得一见,还请宁进士将此物归位。” 宁采臣点头称是,遂又将革囊提去,俄而复归桌旁落座,道:“待我将飞剑看个分明,燕兄复与飞剑收拢,我二人便深深睡去。第二日一早,燕兄喊我共赴舍外相视,只见窗外破碎石棂上血迹点点,直通寺北。其血发紫色,腥臭难闻。见此我思忖夜叉已除,自当是发掘小倩尸骨之机,便与燕兄托词,称有堂妹病逝,葬在此处。燕兄闻言大惊,急道此处有强横恶鬼,恐我妹遭欺凌奴役,连与我道速将尸骨移往别所。 “我闻此言,借机请燕兄与我共往北郊发掘,燕兄当即一口应允。待我二人寻得锹镐行至北郊,我见四下荒坟累累,果有一棵白杨。我见其上亦有乌鸦巢,遂与燕兄二人在树下祭奠一番,便就地发掘,寻出小倩尸骨。 “燕兄见此,道我不应耽搁,当尽速将小倩复葬。我见此,遂忙将行囊收拾妥当,又与燕兄二人饱餐一顿告别。临行时,燕兄与我方才那袋革囊,道:‘此为剑袋,珍藏可驱离妖邪。’我见燕兄情义殷渥,不禁含泪道:‘燕兄,不如收我为徒,一同浪迹天涯如何?’燕兄闻言却苦笑摇头,道:‘足下刚直信义,可以为此;只是宁兄生为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罢!’我听此,亦不再强求,遂与燕兄挥泪而别,租赁轻舟返归衢州住所,将小倩尸骨葬在书斋之外。” 话音刚落,只听聂小倩道:“相公,可曾记得下葬时的祝词么?” 见宁采臣一时语塞,聂小倩自道:“‘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陵子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相公,哪怕仅有此番祝词,妾身有幸相随,亦不悔也。” 宁采臣闻言微笑相视:“承蒙娘子不弃,彼时萱堂与娘子多有疑惧,苦娘子在外露宿数月,实是惭愧。” 聂小倩摇头道:“彼时嫂嫂病卧不起,苦了家母日夜独自cāo劳,妾身可做奴婢以报相公大恩,绝无丝毫悔怨。” 正此时,蒲先生眼中忽电光一闪,问道:“请容在下失礼,敢问宁进士亡妻,生前所患何疾?” 不想宁采臣闻言登时浑身颤抖,咬牙道:“此事……此事在下不甚了然。”见宁采臣异常之举,我不禁瞩目相视。想来宁采臣方才言语中,似有无穷怨怒一般。 聂小倩见此,忙搭话道:“嫂嫂身患不明重病,卧床已久。相公苦心为嫂嫂奔走累年以寻良方,却苦于无yào可医……”不料话半,只听宁采臣叹道:“小倩,还请不提此事。” 聂小倩忙缄了口,而宁采臣与我等拱手道:“亡妻身染不白之疾,惨遭折磨数年之久。我却只得泪眼相识,无计可施,实是心有所愧。此间还望诸位贵客休要再提此事,且还泉下亡妻一份安宁。” 我闻此言却灵机一动,想聂小倩正乃yīn鬼,岂不可代宁采臣探听亡妻消息?但想宁采臣已出此言,自然不好再加追问,也便只得作罢。 正思忖,王特使已拱手道:“宁进士所言甚是,还请节哀。”见此,我、蒲先生、玲亦纷纷抱拳慰唁。待宁采臣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一还礼罢,蒲先生道:“敢问昔日聂姑娘不得就寝宅中之时,‘在外露宿’一言怎讲?” 只听聂小倩应声道:“蒲先生,小女彼时虽为鬼身,但亦需休憩睡眠,当初小女实则每夜返归书斋外之坟就寝。” 蒲先生恍然大悟,拱手言称受教,随即又问:“聂姑娘方才所言‘彼时’,是为何意?” 聂小倩一愣,随即含笑言道:“蒲先生果然明察秋毫。小女如今与相公日夜相伴七载有余,染生人之气已久;眼下已与常人无异。” 蒲先生颔首称是,恭敬道:“在下号狐鬼居士,对奇谈一类兴致非常,若聂姑娘不讳,可容小生再以几事相问?” 聂小倩嫣然一笑,道声好,蒲先生便如连珠pào般问起阎王、孟婆、牛头马面之类传闻可否属实,不料聂小倩惨然道:“小女初死时便遭姥姥手下抓获,在寺中做牛做马,直至相公解救之时。待相公将小女朽骨迁回斋侧,方才得往地府一去。yīn吏听闻小女境遇,与小女道:‘若在人间久久逗留,怕于玉人不利。不如来此如何?’小女婉拒,听那yīn吏又道:‘玉人且在此登记姓名,万一生了事故,亦可来此求助。’小女闻言称谢,遂又返归相公住处。待日后家母忧心小女身为鬼,恐不得延续本家宗嗣,小女又特返yīn府相问,听yīn吏道:‘宁生磊落,为我等所敬;其子嗣乃天赐,不以鬼妻夺也。’待小女将此言与家母相告,家母方才安心令小女与相公成婚。” “萱堂小心谨慎,还请娘子勿要见怪。”宁采臣闻言答道,“料想常人平日哪曾见得鬼怪,忽将共宿一舍,想必心有忌惮,还请娘子见谅。” 聂小倩莞尔一笑,道:“人死为鬼,鬼死为。想家母畏我,亦如我之畏。实不相瞒,妾身彼时曾怨相公不与我留宿,如今看来,相公实乃谨守孝道,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当赔罪。” 宁采臣闻言,颔首道:“何况彼时我与娘子不曾婚配,亦当自重避嫌。想三年前家母安然仙逝之后,我二人守孝罢便搬来此处,还望此清幽宅邸可偿娘子彼时所受劳苦。” 聂小倩笑道:“相公每言每行,从不背孝廉二字,妾身实在敬佩。” 王特使听此,亦拱手道:“宁进士光明磊落,实令人敬仰。如今宁进士举家搬来此清幽宅邸,又有夫人相守,可谓羡煞仙人!不知令尊可还硬朗?” 不料宁进士听此登时脸色一沉,他将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自牙缝中挤出一言:“我宁采臣无有父亲!” 我等见此不禁大惊,不知此言有怎恁触了宁采臣逆鳞。 未几,只听宁采臣又冷冷道:“家父早在我儿时抛妻弃子,其事迹,在下有所不知,亦不愿知之!” 王特使见此,忙打圆场道:“怪我失言,提及宁进士怨恨处,在此赔罪。” 待宁采臣无言还礼,蒲先生小心问道:“荒寺之事,在下仍有一处疑惑。不知可否请教?” 聂小倩应允道:“我等鬼魅,有常人不能之能,还请蒲先生勿要见怪。不知?” 只听蒲先生言道:“想在荒寺时,曾有书生主仆二人身故。但在数日之后,寺中却仅寻得一具遭开膛破肚尸身,不知其人……” “其人当为罗刹鬼骨所杀。因姥姥彼时遭飞剑击中,元气大伤,急需生人心肝滋养,而小女又与相公远遁,怕是另有小妖投之。”聂小倩道。 “夫人,小生非指此事。”言此,蒲先生眼中一亮,“小生本意,乃是寺中何故未曾寻得三具尸首?彼时遭迷魂锥所刺的书生二人,亦当陈尸荒寺才是。” 聂小倩闻言一愣,正在沉吟,却不料传来一声莺声细语:“老爷,nǎinǎi。” 我登时吃了一惊,急四下环顾,只见屏风后又转出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生得明眸慧眼、朱唇皓齿,目光中透出一股锐利。我众人正在惊讶,那女子又开口道:“妾闻贵客来访,斗胆前来请安。” 不只我等,宁采臣与聂小倩亦大惊失色,唯有蒲先生开口道:“敢问……” 话音未落,只见女子嫣然一笑,答道:“妾乃宁公子侧室,特来与远方贵客请安。” 我闻言更生惊愕,想宁采臣曾好出言“生平无二色”,如今不只娶了鬼妻,更纳了美妾,实可谓讽刺至极。正此时,宁采臣迟疑道:“方……方才蒲先生所疑寺中尸首数量,是因在下一时糊涂,忘与诸位讲起彼时我与燕兄两人将主仆尸首扛至寺北乱葬岗下葬之事……” 见宁采臣面色尴尬,蒲先生遂一抱拳,言道:“多谢宁进士相告。眼下时候不早,我等在此间亦有些公事待办,在此便不再相扰,多谢宁进士款待。”我等见此,亦了然蒲先生之意,遂纷纷起身告辞。 只见宁采臣面色更生尴尬,却又无计可施,便不加挽留,恭敬将我众人送至大门,匆匆别过。 待宁采臣闭门而返,王特使面露讥讽:“好一个‘生平无二色!’” 但蒲先生却诡秘一笑:“宁采臣侍妾于彼时现身,的确有些玄机。” 玲闻言,悄声道:“莫非是刻意而为?” 我一耸肩,言道:“于我众人前无故现身,难不成有逼宫之意?” 不料话音刚落,蒲先生赶忙劝止,低声道:“此地非是议事之所。王特使,敢问张大人jiāo与我等的衢州地图可取来一看?” 王特使点头而应,便自袖中取过地图,道:“蒲先生yù往何处?” “医馆。”蒲先生展图相视,答道。 王特使一惊,问:“莫非旅途劳顿,蒲先生身有不适?” 蒲先生扑哧一笑,道:“自然是求证宁采臣之事。”言罢,他将图纸一指,“此间赵氏医馆涂写浓重,似是本地名医,我等不妨前往一看。” 见蒲先生已解马先行,我众人忙跨鞍赶上。只听王特使问道:“去往医馆,是为何故?” 蒲先生一牵马头走入小巷,见四下僻静无人,低声道:“只恐宁采臣亡妻之死有诈。”话毕,便又一拱胯,继而向前去了。 我听闻此言大惊,稍加思索,想来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返归家中之后,宁采臣之妻未过多少时日便一命归西。莫非蒲先生正疑心宁、聂二人因无名分共住,竟伺机杀妻,以便聂小倩名正言顺嫁入宁家?如此一想我登时毛骨悚然:莫非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当真是伪善凶手?但以二人方才一番言行看来,怎会…… 正思忖,忽闻蒲先生平静道:“诸位,正是此处。” 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矗立一座气派建筑:三层红木高有数丈,窗檐雕工甚是考究,镶金牌匾上书“赵氏医馆”四个大字,可谓气派至极。 蒲先生赞道:“好排场!若馆主无有非凡之才,想必难养活此间医馆。”言罢,蒲先生跳下马,拴了,二话不说便跨步进入医馆。 我牵着玲随在蒲先生之后一拨门帘而入,只见医馆中熙熙攘攘,前来求医问yào的衢州百姓为数不少。 馆中的伙计见我众人步入,即刻迎上前来,堆笑道:“诸位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尽速安排。” 我瞥见王特使身上那件扎眼的孔雀补服,不由苦笑摇头。而王特使早有自觉,道:“此番叨扰深感惶恐,若本馆之主方便,不知可否一见?”看伙计点头哈腰而去,王特使叹道:“我少时好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不想如今却成了行使特权,乱医馆秩序之权贵,讽刺之至!” 蒲先生苦笑道:“王特使何必言此?想王特使曾言此行有公事与张大人相谈,若我等皆以便装而来,不知要受城门戍卫多少刁难。若在此间亦久等耽搁,想必得返不及,只得留宿衢州过夜,如此岂不误事?” 王特使闻言点头称是,却仍是眉头紧锁,一副闷闷不乐之状。 不一时,只见伙计急忙奔回,拱手道:“几位大人请先往书房稍歇,馆主即刻将至。” 王特使抱拳与伙计道谢,便随在伙计之后,领我几人纷纷踏上台阶,行至走廊尽头。伙计将门轻轻一推,道声有请,我等便依次步入其中。四下环顾,只见房中收拾得整洁典致,书案前摆了张精致的茶几,四周围了一圈木墩形状的矮凳,可谓别具一格。 伙计正张罗我等就座,我忽闻门口传来脚步声轻响,回首看去,只见一清瘦男子身着大褂,不声不响已立在门前,拱手道:“在下赵铭。今日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听闻此言,我众人忙应声而起,纷纷与赵郎中拱手回礼。待我等依次与赵郎中通了姓名,王特使道:“我等此番忽来拜访,耽搁赵郎中行医,还请见谅。”言罢,王特使转与蒲先生道:“蒲先生,不如开门见山,将事情尽速问个分明?” 蒲先生点头称是,遂与赵郎中一拱手,使了个眼色。赵郎中见状心知肚明,遂将伙计屏退,锁了门,亦于桌边就座。 待我众人相顾一周,蒲先生清了清嗓子,问道:“请恕在下直言,敢问赵郎中可与本城进士宁采臣相熟络?” 赵郎中闻言略吃一惊,却并不言语,只是颔首相答。 我见此态势,料此人与宁采臣定有渊源,而蒲先生早低声道:“恕在下失礼,敢问赵郎中可知宁采臣亡妻,乃是身患何疾而亡么?” 赵郎中闻言登时双手直抖,过许久,道:“采臣亡妻……实则乃是中dú而亡。” 第四章 风云突变 蒲先生接过银梳称谢,略加端详,问王特使道:“不知老妪死时可是身着红衣?” 我闻言吃了一惊,而王特使已复埋头查看,只见他自尸骨上一泥土中小心翼翼拉出一片碎布,放在面前观看;片刻,忽扭头惊道:“蒲先生所言正是,此布正乃绯红之色,不知……” 听闻此言我等皆大惊失色,蒲先生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呓语道:“中dú?” 赵郎中长叹一声,痛苦道:“中dú。” 王特使闻言而起,与蒲先生惊道:“方才宁采臣亲口称其亡妻乃因病而亡,怎会……”未及言罢,王特使忙转与赵郎中,一字一顿道,“赵先生,莫非宁采臣亡妻之死,与宁采臣有关?” 但赵郎中只是双手合十,搭在嘴前不发一言;只见他目光失神,茫然盯着茶几发愣。 王特使见状忙跳下椅,行至赵郎中面前躬身拱手,正色道:“在下乃当朝右都御史,赵先生如知此事隐情,大可不必讳言,我王索定与宁采臣亡妻讨回公道!” 赵郎中闻言又长叹一声,道:“诸位所言,各位方才与采臣相会时,采臣假托其亡妻因病而亡么?”见我等纷纷用力点头,赵郎中低声道,“不怪采臣,此事实为家门大耻。” 听闻而言,我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赵郎中葫芦中卖的什么yào,王特使则又拱手道:“若宁采臣亡妻真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设计dú害,我发誓定将二人绳之以法,还望……” 话音未落,赵郎中早摇摇头,打断道:“宁采臣亡妻,非为宁采臣所害。” 王特使闻言大惊,却不依不饶,继而道:“赵先生何必如何讳言?我身为吏部要员,查处乱发之官正乃职责所在!” 却不料赵郎中只是摇头,道:“采臣亡妻中dú与采臣无干,还望大人明察。” 这一番话说得王特使没了脾气,只得低声道:“赵先生之意,dú害宁采臣亡妻之人,却是何许人也?” 但赵郎中闻言只是轻叹一声,痛苦道:“王大人心意在下心领。但此事已然了结。” 话音刚落,蒲先生忽开口道:“赵先生,莫非宁采臣亡妻遭投dú一事,与宁采臣之父有干系?” 蒲先生此番话听得赵郎中面色惨白,却依旧搪塞不肯相答,只是含糊道:“此事……此事尚无定论。” 蒲先生见此,起身拱手道:“此番不期造访,还请赵先生见谅。在下先行告辞,还望赵先生多加保重。” 我、玲、王特使三人闻言不禁大惊,却见蒲先生已行礼罢了,转身往门外去了,于是我等也忙与赵郎中匆匆告辞,随蒲先生开门而走,留下在椅上愕然不语的赵郎中独自发呆。 与那赔笑不止的伙计招呼罢了,我等出了门,又一并跨上骏马。我正yù与蒲先生询问一二,蒲先生却已自袖中取出地图,略加查看,一拽缰绳,道:“衙门府自此处走。” 王特使忙打马追上,问蒲先生道:“蒲先生,方才有何分晓?” 蒲先生颔首,低声道:“宁采臣亡妻中dú,乃是宁采臣之父所投。” 王特使点头:“依赵郎中之举,怕是如此……”忽又道,“只是蒲先生方才怎忽然提及宁采臣之父?” 蒲先生一笑,道:“方才与宁采臣相谈,提及其父时如同触着他逆鳞,随即又改口谎称其父早在儿时抛弃妻子而去,岂不自有蹊跷?方才赵郎中提及宁采臣亡妻中dú一事称‘家门大耻’,亦与此相合。” 王特使闻言大为叹服,道:“不愧是狐鬼神探!只是我等方才何不追问,此番却往衙门府何干?” 蒲先生道:“赵郎中咬死不肯与我等透露实情,看来唯有寻得证据,迫使他道明其中缘故了!” “衙门中……”未及言罢,王特使拊掌惊道,“莫非宁采臣曾往衙门投案?” 蒲先生听得,眯眼一笑,微微颔首。我却在一旁忧虑道:“想宁采臣与我等讳言此家门大耻,彼时又怎会因此闹上衙门?” 蒲先生道:“当下宁采臣功成名就,高中进士,自然不愿提及往日家耻。然往日之宁采臣,当为行事冲动之青年才是。” “何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见得?”我与王特使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生平无二色’,飞,王特使,弟妹,可记得此言么?”蒲先生反问道。 见我三人点头称是,蒲先生诡秘一笑,道:“不急,待至衙门府,搜寻往年文案,自可见其中分晓。”言罢蒲先生扬鞭一挥,往衙门府疾行而去。 未出两炷香工夫,衢州衙门府已近在眼前。王特使走在前,与守门两位侍卫一抱拳,遂将我三人一并引入府内。 步入公堂,只见衢州县令正倒在公案上昏睡。王特使见得登时眉头一皱,正yù发作,蒲先生眼尖,早一步抢上前,自县令臂下抽出一纸檄文递与王特使相看。那县令哼哼两声蒙睁眼,却正见着王特使一脸冷峻,杵在案前检读檄文,登时惊得摔下椅,伏在地上拜道:“小官不知王大人来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特使笑道:“我王某人又不是阎王,孔县令何必如此!”待将县令扶起,王特使又言,“孔县令何故在公堂之上昏睡?岂不令百姓见了笑话?” 那县令瞪着血红双眼答道:“是为二更时分,救城北酒家之火缘故,请王大人明察。” 王特使点头道:“方才在檄文上读过。伤亡如何?” “两名衙役救火时受伤,已连夜送往医馆救护。”县令道。 话音刚落,只见一捕头倒身拜道:“若非孔大人深夜急起,迅速布置我等将大火扑灭,恐怕王大人今日所见之衢州,半数已然化为废墟。” 王特使将捕头扶起,点头道:“此为衢州衙门协力之功,我定上表,绝不亏待诸位。”言罢又与县令道,“今日当传县丞代职,公堂之上昏睡,实有伤朝廷威望。” 见县令作揖称是,王特使又道:“孔县令,不知可否借用本府往年文案查阅?” 县令忙称请,遂招呼衙役将我四人领至书房。蒲先生与衙役称谢,遂将房门紧闭,道:“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相会乃是七年前,即康熙八年。我四人在此逐年往前,每人负责翻阅一年文案,搜寻宁采臣来此投案之迹。” 我、王特使、玲三人一并称是,遂翻身搜寻起架上本本卷宗来。约莫三炷香工夫,我正翻阅康熙二年之卷宗,见着目录列有“宁广生投dú案”字样,忙寻至当中翻看。只见右手侧竖列一排“宁广生投dú案”题旁,注有“投案者宁采臣、赵铭”字样。我见此,与蒲先生道:“蒲先生言中,宁采臣果曾来此投案。” 蒲先生一把将手中卷宗合上,笑道:“情理之中。飞,不知案上有何记载?” 我翻过泛黄的纸张飞速扫视,道:“四月七日,宁采臣与赵铭二人控诉宁采臣之父宁广生,投dú谋害其家人,致使宁采臣之妻身中剧dú。” 蒲先生闻言惊道:“什么?赵铭,岂非赵氏医馆馆主之名讳?他怎会与宁采臣二人一并投案?”言罢,蒲先生手扶额头略加思索,忽恍然大悟,“赵郎中,莫非是宁采臣岳丈!” 我听闻此言大惊,但一想来,其中当真有几分道理:想赵郎中知此事为宁采臣家门大耻又三缄其口,果真……正思忖,只听蒲先生催促道:“飞,且看文中可写宁采臣之父投dú之动机为何?” 我应声称是,又迅速阅览下文,与蒲先生道:“宁采臣与赵郎中前来投案时,只提及案发时状况。” “如何?”蒲先生问道。 “当晚开餐前,宁采臣之妻因饥渴难耐,先行取饮了一碗汤水。不料未几,宁采臣之妻呕吐不止,哀号头痛yù裂,继而抽搐不止,呼号腹中痛苦难忍。”未及我言罢,王特使低声道:“被投了水银?” 我一惊,忙向下扫视,道:“宁采臣见状大惊失色,狼狈奔往赵郎中医馆求救,待赵郎中带了器具前往宁采臣家中救助,断宁采臣之妻乃是中了水银之dú。果真被王特使言中。” 王特使道:“我少时熟读医书及《洗冤集录》一类典籍,于dú物自是有所了解。” 我道声佩服,遂继而浏览卷宗,道:“第二日,待宁采臣将其妻安置于榻上,便连夜与赵郎中写了状子呈上衙门报官。” 蒲先生闻言,问道:“宁采臣可在状子中提及其父何故投dú?” 我略加扫视,道:“状子中称,是因其父素与家中诸人不睦之故。” 话音刚落,只听王特使道:“案后当有彼时县令批语,严飞兄且一看。” 我又翻过一页,继续道:“宁采臣之父宁广生素有‘好色yín猥’之恶评,而宁采臣却为‘廉隅自重’之君子,故宁采臣常以其父为耻,两人多有冲突。邻里有言其父常流连青楼彻夜不归,清晨方才大醉而返,借酒闹醒一众邻里,惹得天怒人怨。鉴于宁广生于宁采臣之妻病发后便自家中消失,有畏罪潜逃之嫌,故批示本府衙役全城搜捕。” 王特使听罢眉头紧锁,问:“案发一月后,有何进展?” 我应声道:“案发三日内,全城搜宁广生而不得,遂认定其为畏罪潜逃,已画像发往各府,通缉追捕。是月,仍无所获。宁采臣之妻因中dú落得残疾,终日病废在床不得动。” 蒲先生闻言颔首道:“果然。想彼时宁采臣之妻聂氏言‘嫂嫂卧床不起,苦了家母日夜cāo劳’。果指此事。” 王特使亦点头,道:“严飞兄,敢问此言经年评语如何?” 我道:“经年,宁广生仍下落不明,列为长期通缉嫌犯。” “列为长期通缉之嫌犯,”王特使叹道,“此与嫌犯不知所终,放弃追捕无异。严飞兄,彼时县令印章落款可是孔县令?”我循声查看,却失望道:“并非,怕是无从与孔县令处探听消息。”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轻抚胡须,自言自语般眯眼道:“生平无二色,生平无二色……” 见此,我忙上前道:“蒲先生,宁采臣之父宁广生投dú一案,文卷中记载到此为止。不知蒲先生有何高见?” 蒲先生诡秘一笑,与我等拱手道:“诸位,我狐鬼居士有一事相问。” “请讲。”王特使抱拳道。 “宁广生日夜流连青楼不归,素有‘好色yín猥’之名,而其子宁采臣却每与人言‘生平无二色’,此中岂不有些意味?”蒲先生道。 我闻此言登时恍然大悟,忙道:“蒲先生之意,宁采臣乃是指桑骂槐,此言实则非为表明忠贞,而是讥讽其父浪dàng好色?” 蒲先生点头称是,道:“当是如此,飞,此间可见宁采臣彼时与其父怨怒何其深重。飞,王特使,弟妹,我等何不就此返回医馆,听赵郎中将此事说个分明?若我等将卷宗与他一看,不愁赵郎中不开口。” 我三人应声称是,遂与蒲先生一并出了衙门府上马,再往赵氏医馆而去。 待我等拴马妥当,进了门,那伙计当即迎上前来,躬身作揖道:“馆主已恭候诸位大人多时,请。” 蒲先生闻言会心一笑,遂抱拳还礼,与我等一并再度踏上台阶,随伙计往方才与赵郎中相谈的书房而去。 伙计推开门,只见赵郎中在书案后正襟危坐。他见我等前来,起身道声有请,遂行至茶几旁,亲自为我等倒上茶水。那伙计见状,识趣关了门扉而去。 待我等入座,赵郎中依次与我等递来茶水,赔笑道:“宁采臣亡妻中dú一案与采臣并无干系,还望……”话音未落,只见蒲先生接过茶杯,紧紧握住赵郎中双手,起身道:“赵先生痛失爱女,还请节哀。” 赵郎中闻言登时面色大变,他双手不住颤抖,两道泪痕早已滑下。王特使见状抱拳而起,义正词严道:“宁广生禽兽不如,投dúyù害全家,我等定与赵先生讨回公道。” 赵郎中再闻此言登时泪如雨下,哽咽道:“诸位……诸位大人,莫非……” 少顷,赵郎中平复了心情,与我等拱手道:“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若彼时在此,又怎会走了那老畜生!” 蒲先生应声道:“敢问赵先生可知宁广生因何故投dú?” 赵郎中长叹一声,道:“采臣素来刚直不阿,见不得老畜生在外拈花惹草,苦亲家母一人独守空房落泪,早与老畜生有嫌隙。” 蒲先生应声道:“‘生平无二色’,亦是讥讽宁广生之语?” 赵郎中闻言一惊,道:“蒲先生所言正是!”言罢又叹一声气,道,“若有蒲先生在此镇守,老畜生想是早被绳之以法!” 蒲先生闻言,问道:“不知宁广生以何为生计,竟可日夜流连青楼?” 赵郎中开口道:“宁家本为商贾,祖上确有不少积蓄。老畜生每以外出经商为由行苟且事,实乃罪大恶极!又有言老畜生在外找了姘头,是故常常彻夜不归。” “姘头?”蒲先生听此言一惊,捋须又低声道,“投dú?”随即道,“赵先生,此传言恐怕属实。” “此话怎讲?”赵郎中忙问。 “投dú与械斗不同,必经谋划所生。何况宁广生下dú后早在衢州城内不见踪影,怕是一早将脱身之策计划妥当,投其姘头处藏身躲过风头。”蒲先生正色道。 “蒲先生所言甚是!”赵郎中失声叫道,“难怪彼时苦搜不得!竟是……”言罢少顷,蒲先生见屋内无人言语,遂道:“容在下冒昧失礼,敢问赵先生千金可是自然病亡?” 赵郎中闻言一惊,哀叹道:“小女彼时身中剧dú,落得终身残疾,自然时日无多。多亏采臣与亲家母二人悉心照料,才得以活过七年。不知蒲先生问此……” 王特使见此,开门见山道:“我等却是疑虑宁采臣莫非急于成婚,耍了手段dú害赵先生千金?” 赵郎中大吃一惊,忙拱手道:“还请诸位大人莫要疑虑,采臣浩然正气,亦乃情义之人,怎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举?何况小女在世时,我每五日便要登门医诊,小女确实乃天数将近,还请诸位大人勿疑。”言罢,赵郎中忽泪如泉涌,自道,“想我赵铭三十一年前与襁褓中小女亡至此地落脚,如今却……” “三十一年前?”蒲先生闻言登时yīn郁不已,道,“莫非……赵先生原乃扬州人士?” 闻此言,我、王特使、玲三人皆大惊,忙一同望向赵郎中。 只见赵郎中泪如雨下,低声称是,道:“彼时黄昏,天降倾盆大雨,叛贼带旗狗逐一劫掠富商宅邸,高叫藏身之人若离宅自首可免死。我闻言正yù出门投诚,但二老将我劝止,命我身背尚在襁褓中之小女藏身yào箱,以观其变,遂领其余宗族一并带了银两踏出医馆请降。我藏身yào箱中惶恐不已,正暗暗责备二老行事太过谨慎,却不料忽闻哭喊震天,哀号之声不绝于耳。我大骇,想莫不是旗狗屠戮降众,不由泣如雨下,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不一时,我听得有人踹门而入,大叫一声‘搜’,登时毛骨悚然。昏暗之中,我轻抚尚在沉睡中的小女,暗自思忖若是小女忽惊醒大哭,也当是我赵家灭门之时。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听屋内人声渐息,又看小女始终沉睡不醒,遂偷偷打开箱盖查看。只见屋内狼藉一片,墙上的画作,屋内的器具,若非被砸作碎片,便是不见了踪影。我悄悄出了yào箱,伏在窗边向外窥视,借对街杨武师宅中冲天火光,映得街中尸山血海,肝脑涂地,又闻遍街号泣之声不绝于耳,其情景可谓惨绝人寰。” 蒲先生听此,不禁垂泪道:“彼时淄川叛军遭旗狗攻陷屠城,亦是此景。想我随在家父身后,见得城中沟壑皆被血腥盈满,遍街尽是残肢断臂,实可谓……” 赵郎中闻言,登时紧握蒲先生双手,道:“八旗狗贼,必遭天诛!” 蒲先生听此,也握住赵郎中双手,亦道:“八旗狗贼,必遭天诛!”言罢,蒲先生又问,“不知彼时赵先生如何脱身?” 赵郎中道:“我见街中旗兵手执长矛四散游走,不时搠向尸堆中试探,料想难以脱身。正在心急,我忽感一人自背后搭住我肩膀,忙大惊扭头。我见那人满身血污,定睛一看,正是杨武师次子,杨光继,正要开口,却听他早道:‘时间紧迫,铭,速与我一并脱身!’我闻言,忙背了小女与他摸出门外。我见街中一员旗兵往返巡逻正在发愁,光继将手中矛递与我,道声‘在此等候’,遂借墙壁yīn影遮身,匍匐接近旗兵。待寻着间隙,一跃而起,一刀抹了那小卒脖子,甩进尸堆之中,再招呼我随上。 “其后,我二人借尸首与暗影遮身,一路摸去城门处。光继见门洞内有六员戍卒把守,遂将衣服扯破,偷藏短匕在手,倒拖长qiāng,左摇右摆走上前。行至面前,见戍卫将他拦下,光继摆一脸痞子模样,一手抓出些细碎银两,与戍卒傻笑道:‘小的得了些财物,特来与诸位老爷献上。’那些戍卒闻言,登时放松了警惕,纷纷围拢上前,来取银子。光继见机抽出短匕,顷刻间将六员戍卒一并刺死,与我道声:‘时间紧迫,铭,速来!’遂抽身出了城门,直奔城外树丛,与我携小女悄声向前潜行。 “我见机问光继发生何事,光继与我道扬州城中少年三百,皆自发而起,取了器械与旗人血战;却无奈势单力薄,jiāo战不利被逼入学宫。开了堂门,只见堂中一生悬于梁上,衣襟上书‘首阳志,睢阳气,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十几个大字。众人阅毕,遂高呼此言,复杀出学宫,全数殉难。唯有光继诈死尸中躲过一劫,遂借夜色藏身,袭杀旗人散兵,又碰巧寻着我,便决定领我逃出扬州避难。 “又行数百步,我二人见前方大路灯火通明,十数员旗兵旗将正围拢马上一员上将向前。定睛一看,那上将身着华服,胸前织一团四爪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蟒。光继见此与我道:‘时间紧迫,铭,速去!’我正迟疑,光继却早执短匕在手,对那上将面门一甩。那上将猝不及防,面门早被钉穿,一声惨叫摔下马去。正此时,光继一声喊,跳出树丛,挺qiāng杀向其余兵将。我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动,眼睁睁看光继以一敌十,不一时,竟将十数员旗兵旗将一并刺死。光继冲杀罢了,见我仍杵在树丛中不敢动,叹声:‘快走!’遂继续领我逃离。途中光继屡屡劝我离去,我却坚决不肯,死死与光继相随。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见天色渐白,光继道:‘时间紧迫,铭,速去!自此后我二人再不是一路人!’却不料话音刚落,树端忽跳下一人,蒙面,抡qiāng奔着光继便刺。光继措手不及抽身急躲,却被他一qiāng挑开右肩,登时弃了qiāng,仰面栽倒在地。见那人抬qiāngyù刺,光继一声喊:‘旗狗!吾与扬州百姓做鬼亦不放过尔等旗狗!’那刺客闻言一惊,竟撤了qiāng,又跳上树不见了踪影。我见状,忙上前查看光继伤势,见受伤不重,遂助他简单包扎,与他前往就近村落,以扬州逃难之民之名落脚暂歇。却不料第二日村中便不见了光继身影,只剩下一条衣带,血书‘首阳志,睢阳气,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字样。 “其后,我与小女二人受村民指点前来衢州落脚,相依为命。我仍以行医为生,而小女聪明伶俐,九岁起便在医馆中代为抓yào,从未有过差池。小女及笄那年,与前来问yào的秀才宁采臣相识,两人一见钟情。我见采臣一表人才,便遂了小女心愿嫁与采臣为妻,却不想……”未及言罢,赵郎中又泣不成声。蒲先生、王特使、玲三人见此纷纷好言安慰。 唯有我,听赵郎中一席话被惊得瞠目结舌:身怀绝技,擅长qiāng术,言语中好道“时间紧迫”一词,莫非是……想至此处,我深吸口气,起身与赵郎中拱手道:“赵先生,敢问杨光继现今当有年岁几何?” 众人听闻我言皆吃了一惊,纷纷瞠目相视,而赵郎中掐指一算,颤抖答道:“当……当有四十八岁。” 我听此言登时泄了气,瘫坐回了椅上,支着额头沉思。 蒲先生见状,忙与我问道:“飞,方才有何事故?” 我苦笑答道:“蒲先生,我方才疑心赵先生言语中之杨光继……正乃我与槐兄二人师父。” “什么?”蒲先生、王特使二人闻言登时大惊失色。但我只是苦笑,继而道:“只是师父传我武艺时早已须发皆白,少说当已年过耄耋,与赵先生口中四十八相去甚远。” 赵郎中闻言,道:“不知严名捕从何得出此论?” 我忙拱手道:“师父武艺盖世,擅使长qiāng不提;而与杨光继相同,师父素有‘时间紧迫’之口癖,不知可与赵先生所识杨光继相似?” “正是,”赵郎中口气不容置疑,“光继确有此癖。其人生得九尺身材,丹凤眼,卧蚕眉,声如洪钟,威风凛凛,素有盖古豪侠之谓。不知严名捕之恩师如何?” 我紧闭双目,在脑海中回忆起师父的音容,惊道:“确实如此!” 赵郎中闻言,皱眉道:“严名捕有言尊师已有耄耋之年,与我所识光继相差有近三十年岁……但二人语癖、面容相差无几,双双有盖世武艺……有些玄妙。” 蒲先生闻言苦笑不已,道:“飞之恩师,当是盖古赵子龙之比。” 我忙道:“何出此言?” 蒲先生笑道:“qiāng术大成,年岁之谜,岂不极为相似?” 王特使闻言亦笑道:“此处当是罗贯中著书时有所疏漏,陈寿所著《蜀书》中,无有提及赵子龙年岁一事。” 我闻二人之语忙道:“然师父终究非书中人物,不知……” 话音未落,蒲先生道:“飞,此事我等所知甚少,自是难下论断。赵先生,不知杨光继之父,可与杨光继可有几分神似?” 赵郎中闻言只是摇头:“实不相瞒,杨武师仪容稀松平常,远不及光继。” “哈,”蒲先生仰头一声叹,随即一捋胡须,道,“暂且不提飞之尊师一事,方才我听赵先生提及杨光继,却是想其人莫非与‘霹雳火’相关?” 赵郎中闻言疑惑道:“不知‘霹雳火’,是为?” 蒲先生道:“是为江湖中刺客团伙。其专挑旗人下手,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赵郎中眼前登时一亮,咬牙道:“我愿入伙,与全家报仇!” 蒲先生忙道:“此事仅仅为江湖传闻,不辨真假。”却不料赵郎中不依不饶,坚请蒲先生将此团伙之事说来。蒲先生见推辞不得,便只得将捕风捉影几宗逸闻与赵郎中说来。此些逸事蒲先生一早与我讲过,皆乃身有神力之义士尽斩旗军鞑虏一类。因其过于玄虚,我与蒲先生二人皆不予采信,不料赵郎中却听得入神。待蒲先生讲罢,赵郎中鼓掌道:“‘霹雳火’痛斩旗狗,可谓天理昭然!” 蒲先生却摇头道:“‘霹雳火’尽斩旗狗县令一家老小,未免过甚。” 赵郎中却不屑道:“旗狗杀降殃民足有将近百万,只族诛一家旗狗怎够偿命!” “非也,”蒲先生道,“县令或难辞其咎,但其妻小有何罪遭戮?” 话音刚落,赵郎中反问道:“遭旗狗不分青红皂白屠戮之百万众,却有何罪?” 蒲先生叹道:“若当真如此,‘霹雳火’滥杀无辜,又与旗狗何差?” 王特使闻言亦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蒲先生答道:“论八旗将兵,碎其尸喂狗尚不足以偿其罄竹难书之罪。但殃及其妻小,终非大丈夫所为。”蒲先生言罢,屋内一时无人搭腔,久久缄默。 见窗外阳光渐渐黯淡,王特使忽起身道:“时候不早,我等若再加耽搁,只怕今日难回金华!” 我、玲、蒲先生三人闻言忙点头称是,遂一同起身,与赵郎中拱手别过,出了医馆纷纷解马上鞍,先去了衙门府归还卷宗,遂扬鞭向金华疾驰而返。 飞马间,王特使率先道:“方才提及旗狗屠城一事,我却忘了此行乃是为宁采臣一事而来,惭愧。” 蒲先生苦笑道:“不敢。方才乃是我之过,若非提及‘霹雳火’,又怎会惹来如此事端?” 王特使又与蒲先生客套两句,道:“闲话不提,关于宁采臣一事,我实未曾想宁采臣之父所为竟如此卑劣!想老贼竟逍遥法外,我实是万分不快!” 蒲先生闻言诡秘一笑,道:“只恐此中另有隐情。” 王特使闻此言大惊,忙与蒲先生问道:“何出此言?” “诸位莫非无有察觉么?”见我等一时无人搭话,蒲先生只得道,“宁广生投dú残害全家,致使赵郎中爱女残废病故,又只身逃离衢州不知所终。各位试想,赵郎中岂肯就此罢休么?” “哪怕将宁广生碎尸万段,想是亦难解赵郎中心头之恨罢。”我应声答道。 “正是此理!”蒲先生答道,“飞,岂不见方才赵郎中举止奇异之处么?” “什么?”我听得一愣,但转念一想,方才赵郎中情真意切,绝不似扯谎。正此时,玲轻戳我脊梁,小声道:“飞,莫非蒲先生所指,乃是赵郎中未向我等求助之事?” 蒲先生听得真切,登时哈哈大笑,拱手道:“飞,弟妹若进了衙门,只怕你职位不保!” 我闻言登时一拍脑门,叫道:“原来如此!若宁广生逍遥法外,方才赵郎中必当同我等乞求追查宁广生一事才是!王特使身居三品要职,若写了敕令追查逃犯,各地衙门将浙江全省掘地三尺搜查亦不为过!” 王特使闻言亦是一惊,道:“有理,有理!莫非赵郎中方才与我等扯谎?”略加思忖,又道,“难不成宁采臣与赵郎中二人联手诬告宁采臣之父,yù加陷害?” 闻此言,蒲先生反倒吃了一惊,只见他翻眼一想,笑道:“王特使之见解,与我却是大有不同。以此而言,若将宁采臣之动机勉强算作觊觎其父财产,赵郎中忍痛舍其孤女之动机何在?宁广生又身在何处?” 见王特使被寥寥数言问得张口结舌,蒲先生忙打圆场道:“我所揣测,乃是赵郎中自知大仇已报,不加言语便是。”我听蒲先生所言暗暗点头附和,此亦乃我心中所想。 王特使闻言道:“此言有理!只是不知赵郎中何时、又怎生报得大仇?” 蒲先生一笑,道:“我不与诸位做戏,实不相瞒,我疑心此仇乃宁采臣所报。” “何以见得?”我三人异口同声道。 “依宁采臣与聂小倩所言,彼时聂小倩挖空心思,才使得宁采臣之母解除疑虑,嫁入宁家。而宁采臣更于其母百依百顺,其孝心可见一斑。但,”言至一半,蒲先生故一停顿,“聂小倩曾言‘嫂嫂病重不起,苦了家母独自cāo劳’,此中岂不有些玄妙?” 见我三人面面相觑,蒲先生一笑,继而道:“若宁采臣真有孝心,却怎会置家中杂务与病卧在床的爱妻于不顾,苦其母独自上下cāo劳?” “这……”王特使正yù开口,却听蒲先生继而道:“再看赵郎中:其孤女嫁入宁家,惨遭宁采臣之父投dú,致残身亡;但赵郎中非但不迁怒于宁采臣,反而于其尊敬有加,甚于曾试图掩盖此家丑!此又为何故?” “……莫非是因宁采臣曾寻其父报仇之故?”我低声答道。 王特使闻言登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因宁采臣远行寻仇,久不在家,才苦其母独自cāo劳家务;而于此事心知肚明之赵郎中亦不忍心迁怒责备,固有助宁采臣掩其家丑之举。” 话音刚落,蒲先生继而道:“而今日赵郎中不提将宁广生绳之以法一事,想是因宁采臣已将大仇得报一事与赵郎中诉说分明之故。” “宁采臣,亲手报得大仇……蒲先生,莫非?!”王特使惊叫道,“莫非是那北郊荒寺?” 见蒲先生眯眼一笑,却不答话,我略加思忖答道:“蒲先生是疑心荒寺遭开膛破肚之人,乃是宁广生?” “飞,说得好!”蒲先生道,“我正有此想。” 我却苦笑摇摇头,道:“难不成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述光怪陆离之事,皆为掩盖此事之故?岂不荒谬?” 蒲先生叹道:“飞,你所言甚是!我亦正为此烦恼:宁采臣之陈述不可谓不详尽,其中更有数人登场:燕赤霞、书生主仆、姥姥与fù人……若说其尽乃虚构之人物,实有些不妥;但若悉数采信,更不可取。”言至一半,蒲先生又抓耳挠腮道,“宁、聂二人言中虚虚实实,实是不知当从何下手。” “如‘鬼谷考徒’之题一般么?”王特使叫苦道。 蒲先生颔首道:“不错。在此,请容我狐鬼居士将宁采臣口中逸闻加以整理,与诸位道来一听,还请指正: “第一日傍晚,宁采臣入住荒寺,与燕赤霞二人相识;当夜,窥见一老妪、一fù人与聂小倩三人jiāo谈;之后,聂小倩寻见宁采臣yù与其共度良宵,遭斥退。 “第二日,有兰溪书生主仆二人入住荒寺。当日,燕赤霞外出不知所终。夜间,聂小倩袭杀书生于密室。 “第三日,宁采臣与仆从二人早间寻着书生尸首,不知其中玄机。夜,聂小倩袭杀仆从于密室。 “第四日,宁采臣寻见仆从尸首;黄昏,燕赤霞归来,断定二人乃遭鬼魅所杀。夜,聂小倩现身,与宁采臣道破寺中玄机。 “第五日,宁采臣与燕赤霞共宿,夜,借燕赤霞之力击退夜叉。 “第六日,宁采臣掘聂小倩尸骨,与燕赤霞告别而返。 “以上六日之事,便是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与天下所出一道待解之题。” 蒲先生言罢,众人一同陷入沉思。半晌,我见无人言语,率先道:“此六日之事真假难辨,只知宁采臣只身投宿寺院,数日后与聂小倩二人得返,而寺中却留下一具遭人剖腹之尸首。” 王特使闻言眼前一亮:“严名捕机智!若以此观之,宁采臣实有些嫌疑。”但他又一皱眉,“只是不知聂小倩从何而来?其身份亦遭一句‘鬼妻’所掩盖,来历不明。” 蒲先生颔首道:“不赖!飞,此间仍有一处玄妙:若寺中陈尸之人真为遭宁采臣所杀之宁广生,却不知宁采臣耍了什么手段,竟能令其陈尸紧紧锁住的僧舍之中。” 我与王特使二人闻言,却只是面面相觑,毫不知其中玄机。正苦恼,只听玲轻声道:“各位何不采信宁采臣所言,岂不了却许多烦恼?” 蒲先生闻言哈哈大笑,道:“弟妹言中要害!若我等解不出此题,的确唯有相信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说辞一途!只是我狐鬼居士,尚不肯认输罢!” 言罢,我四人继续一面飞马先前,一面jiāo谈宁采臣之事。蒲先生率先道:“如我先前所说:寺内除却宁、聂二人另有五人出没:燕赤霞、主仆、老妪、fù人。此五人中主仆二人前来赶考却寻不得城中住所,遂被迫来此寺中落脚尚通情理先不论;但老妪与fù人二人,深更半夜在寺北院落中相谈,岂不荒谬至极?” 王特使点头称是,道:“昨日去荒寺中查看时,亦未见四周有住家迹象。” 我闻言道:“莫非此二人乃宁、聂二人虚构?” 蒲先生答道:“以目的揣测,此二人当是为佐证聂小倩彼时在夜叉手下受胁迫之证。即是……” “是说聂小倩果然非为鬼妻么?”王特使叹道。 蒲先生颔首称是,又道:“然比于老妪、fù人,燕赤霞其人却更生神秘:依宁采臣所言,其入住寺中第一日便与燕赤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相识;书生主仆二人遇害时,燕赤霞恰巧外出;而待燕赤霞返归寺中,又自夜叉手下救了宁采臣一命。” “蒲先生言下之意?”王特使问道。 蒲先生一笑,道:“若说此剑客行迹神秘,所为超乎常理,故疑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杜撰;但此人在寺中戏份众多,以一己之力救得宁采臣xìng命,亦助聂小倩脱离苦海,实难置信其尽为编造所成。” 我点头称是,道:“至于燕赤霞令宁采臣搬动二人尸首,以证书生主仆二人全身鲜血俱遭摄取之处,想是为编造之事?” “是,”王特使抢道,“蒲先生询问书生主仆二人尸首下落时,宁采臣含糊其辞,想必此间定有蹊跷!” 蒲先生略吃一惊,遂眯眼道:“书生主仆二人紧随宁采臣入住荒寺,又在两日内连续毙命于密室……确实有些微妙之处。” 王特使闻言登时恍然大悟,道:“北郊荒寺隐于山间,想我等初往金华时便未曾见过,而那书生主仆二人又怎会在城中寻住所不得,遂轻易寻至荒寺落脚?” 我将此事略加思忖,亦道:“宁采臣头日投宿偏僻荒寺,书生主仆二人便在第二日接踵而来,岂不过于巧合?莫非……” “莫非书生主仆二人,于宁采臣有非分之想?”话音未落,王特使当即叫道。 我闻言吃了一惊,忙问:“王特使何出此言?” 王特使道:“依严飞兄之言,此书生主仆二人岂不正似追踪猎物已久的刺客?” 我哭笑不得正yù作答,蒲先生早道:“宁采臣身犯何罪,却值得两员刺客精心打扮,特地尾随至此荒寺,装作书生主仆模样前来行刺不成?” 王特使闻言,惭愧道:“还请蒲先生指教。” 蒲先生闻言笑道:“此二人亦乃宁、聂二人口中人物,有虚构之可能。王特使,且想此二人在寺中如何?” “遭刺于上锁僧舍之中?”王特使道。 “正是!”蒲先生答道,“宁采臣口中之事,岂非正与张大人寻见寺中尸首时情形相似?此二人怕亦乃虚构之人,为佐证寺中夜叉作祟之故!正因如此,宁采臣彼时方才在我等问及尸首下落时含糊其辞。” 王特使闻言低声道:“如此一来寺中老妪、fù人、书生主仆四人俱为杜撰之人,只剩宁采臣、聂小倩、燕赤霞三人,于彼时在寺中行事么?” 我点头称是:“宁采臣一人独往北郊荒寺,数日后,与聂小倩二人返归家中;而寺中留下一具尸首。而方才王特使所言寺中彼时只有宁采臣、聂小倩、燕赤霞三人,莫非……” 王特使闻言正在惊愕,蒲先生早道:“飞之所疑有理。若如此,陈尸寺中之‘燕赤霞’究竟是为何人?宁广生为宁采臣仇敌,宁采臣岂会在口中将其美化,成了行侠仗义的救命恩人?” 话音刚落,玲道:“父子二人冰释前嫌若何?” 蒲先生听得一笑,道:“但我等与宁采臣询问其父之事时,宁采臣却暴怒不已险些失控,实不似‘冰释前嫌’模样。” 我闻言叫苦道:“如此说来,寺中之‘燕赤霞’是为何人?莫非宁采臣另有隐情不成?”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笑道:“飞,何必气馁?宁采臣一侧若行不通,尝试聂小倩一侧如何?” 我却叹道:“正如蒲先生曾言,宁采臣将聂小倩装作鬼妻迎娶,便是为掩盖其身份;如今我等尚不知聂小倩身份,更从何处寻得聂小倩与‘燕赤霞’之关联?何况以宁、聂二凡人之力,真可令燕赤霞陈尸上锁僧舍中么?” 蒲先生闻言长叹一声,道:“飞所言有理。宁采臣与聂小倩所出此题实在令人困扰,我不能解。” “如此,便唯有采信二人说辞一途了么?”王特使低声道。 蒲先生咂嘴道:“宁采臣口中逸事虽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却实难令我狐鬼居士信服;何况又有赵郎中之事佐证。只是……”未及言罢,只见蒲先生忽一拉缰绳,止住了马。我慢下脚步,正yù询问蒲先生缘故,却看蒲先生向身侧小径一指,道:“此道乃是通往北郊荒寺之路,不知诸位可有兴致与我再次前往寺中一看?” 不待我众人作答,蒲先生却早拱胯上马,走马沿小径去了。我扭头看一轮血红夕阳正渐渐下沉,心中暗道不好,遂忙打马急赶蒲先生。 眼看赶上,我正yù与蒲先生招呼,却见着路旁三三两两走下不少手执镰刀的农夫。正此时,蒲先生道:“想是张大人已率众人往寺中收割蓬蒿,此回定可见个分晓。” 我听闻此言,登时想起蒲先生昨晚语出惊人,哄张大人率众多百姓来此处寻“夜叉妖骨”一事,遂与蒲先生低声道:“张大人空手而归,不知蒲先生打算如何开脱?” 蒲先生笑道:“此事回衙门再说。在此,还是先让我狐鬼居士见见宁、聂二人终究在蓬蒿海中藏了什么宝贝罢!” 拍马行至荒寺门前,我见石阶上站了几位衙役守门。其中一员衙役认出了王特使,忙上前拱手道:“王大人有请,张大人在此寻着稀世珍宝尚未定夺,正yù与王大人相谈。” 我众人闻言皆吃惊不小,忙纷纷下马,随在衙役身后一同踏入荒寺大门。进了门,只见那昨日尚在随风dàng漾的蓬蒿海已所剩无几,余下几处正遭十几员农夫挥舞镰刀奋力收割。正在惊讶,只见张县令满面堆笑迎上前来,径直握紧蒲先生双手道:“托蒲先生之福,今日行动格外顺利。当下我等已自蓬蒿中取出两件夜叉妖骨,还请蒲先生一看。”言罢,便亲自在前引路,领我等往西厢僧舍而去。看张县令兴致勃勃,大步流星走在前,我和蒲先生二人却惊奇疑虑走在后,面面相觑。 随张县令推开僧舍木门,只见几员捕头模样之人正守着地上两具朽骨。蒲先生见状不等张县令开口,与几位捕头拱手道:“可请诸位鉴别此两具尸骨之年岁、男女,以及弃置此地时日么?” 但几位捕头闻言只是面面相觑,却无一人答话。张县令见此惊道:“诸位怎了?莫非此妖骨玄机深不可测?” 见捕头们却抓耳挠腮尴尬不已,张县令叹口气,道:“莫非诸位难以分辨?”为首捕头闻言,忙躬身道:“张大人恕罪!” 正此时,只见王特使一个箭步上前,蹲身将两具尸骨仔细查看。片刻,只听王特使道:“左侧尸首,乃属半老fù人;右侧,是为龙钟老妪所有。以我判断,尸骨当属五至十年前弃置于此。”言罢,王特使又转与捕头问道,“不知诸位可曾仔细搜寻尸首四周?可有首饰一类么?” “有,”一捕头应声取出一把明晃晃梳子呈上,道,“此梳掉在尸首一旁地上。” 王特使点头称谢,接过梳子略加端详,道:“此梳乃银器,雕工精美,价值不菲。”言罢将银梳递与蒲先生观看。 蒲先生接过银梳称谢,略加端详,问王特使道:“不知老妪死时可是身着红衣?” 我闻言吃了一惊,而王特使已复埋头查看,只见他自尸骨上一泥土中小心翼翼拉出一片碎布,放在面前观看;片刻,忽扭头惊道:“蒲先生所言正是,此布正乃绯红之色,不知……” 见王特使愕然不语,蒲先生叹道:“‘一老妪,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与宁采臣所言丝毫不差。” 第五章 另辟蹊径 我闻言微微颔首,道:“‘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此言与尸首状况无二,宁采臣定在寺中见过那老妪。” 蒲先生闻言忽然脸色大变,低声道:“飞,你可见此中蹊跷?” “什么蹊跷?”我道。 “看来,宁采臣所言不虚……”王特使低声道,“此具尸首,必属聂小倩口中‘姥姥’无疑,是为夜叉妖骨。” 蒲先生闻言登时泄了气,长叹一声道:“王特使所言甚是,此两具尸首,正乃埋藏寺中之千年妖骨。” 话音刚落,王特使又道:“但我观此尸骨,却似十年前亡者一般是为何故?” 蒲先生苦笑道:“千年夜叉之妖骨,怎会与常人一般?”言罢,蒲先生闭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了几个手印后又掐指一算,道,“此两具尸骨俱乃夜叉妖骨,当出金华西门笔直前行五里,掘地六尺,环抱埋葬,可冲抵本城凶邪之气。” 张县令闻言大喜,道:“可请蒲先生亲往,率我等将妖骨入土?” 蒲先生摆手笑道:“此事却是不必,有镇邪之能之物,乃是此两具夜叉妖骨,而非我蒲松龄。张大人只需将此妖物埋入指定之处便可。我在寺内仍须看些风水,以重兴香火,赐本地祥符。” 张县令欣喜称好,遂招呼几人将两具尸骨抬去,直出了寺门而去。 待张县令与众人离去,我见蒲先生满面愁容,道:“此二人,当真乃是寺中逡巡害人之夜叉无疑。看来宁采臣所言虽是玄幻,但真有其事。” 蒲先生却不依不饶道:“飞,此论断为时尚早……”话音未落,我早抢道:“蒲先生何必如此执拗?方才正如蒲先生所见,尸身衣料、尸首旁寻出的首饰,与宁采臣所说‘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别无二致,正属‘姥姥’所有。” 但蒲先生充耳不闻,自顾道:“王特使有言,方才两具尸首乃是十年前之死者,与宁采臣七年前行至本寺之时起相差无多。” 王特使闻言惊道:“两具尸首若非夜叉妖骨,张师兄今日岂不空忙一场?” 我笑答:“蒲先生多疑。”遂与蒲先生道,“敢问宁采臣既可准确描述此老妪之身姿,想必是在寺中见过?” 见蒲先生点头称是,我又道:“既如此,若依蒲先生之言,笃定此老妪非为夜叉,寻常人又怎会在深更半夜与人寻来此偏僻恐怖之处相谈?岂不荒谬?” 蒲先生听此叹道:“我也正在此处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我又趁势道:“至于老妪尸骨身旁的fù人尸骨,乃是宁采臣言中,与老妪相谈之fù人?”见蒲先生称是,我继而道,“若老妪与fù人二人存在属实,不知书生主仆二人当作何解?” 蒲先生闻言,苦笑道:“飞,今日怎如此敏锐?想众人在蓬蒿海中并未另外寻得两具男子尸骨,此二人或是假托罢。” “但仍有一身份不明之男子遭人开膛破腹,亡于上锁僧舍之中。”我道,“与宁采臣所述暴毙于上锁僧舍中的主仆二人情形相似。” 蒲先生闻言更生叫苦,道:“也罢!不如先回彼时陈尸的僧舍一看,或可寻得端倪。” 王特使忙道:“蒲先生,敢问何时看寺中风水,以图重兴香火之事?” 蒲先生笑道:“曾有人惨死之僧舍,自然是勘察之重点。”言罢遂起身出门,直往东厢僧舍而去。 待我、玲、王特使三人赶上时,只见蒲先生正紧盯门闩处发愣。我见状笑道:“鬼怪夜叉穿过上闩之门,岂不轻而易举?” 见蒲先生毫不答话,仍旧目不转睛盯着门闩发愣,我苦笑摇头,随即开了另几间僧舍之门,不一时寻得一根有些发黑的门闩。我略加打量,见那门闩只是块稀松平常的扁长木条,长有约莫一尺。见寻着宝贝,我忙折返回蒲先生处,将门闩递上。 蒲先生见状大喜,道:“飞,有劳!” 我却苦笑道:“天色不早,此地yīn气人,还请蒲先生尽快。” 蒲先生闻言扑哧一笑,将门闩接过,道:“夜叉已除,还怕些什么。飞,如我二人论断,将人身出入此间密闭僧舍怕是难于登天,当是在门闩上做文章才是。今日,便要与宁采臣见个分晓!” 言罢,蒲先生请我三人进了屋,遂将两门闭上。我看那门把手犹如两座拱桥,相隔约有半尺,并排扣在各自门板上;只见蒲先生取闩在手,穿起两座桥洞,遂将两门闩紧。随即蒲先生一个箭步窜至被砸破的窗边一跃而出,在外用力拉起门来。只见那两扇门被蒲先生扯得轰轰作响,却纹丝不动。又推拉几个回合,蒲先生翻窗而入,问道:“如何?” “方才我还忧心那门闩老旧,未曾想如此遭得住蒲先生折腾。”我答道。 蒲先生一笑,道:“方才我所为正似彼时张大人,反复推拉不得破,遂命人将窗棂砸开,越窗而入。”言罢蒲先生将门闩小心抽出,道,“再去了门闩,打开两门,应门外衙役而入。彼时当是此情景。”我三人听得,一同点头称是。 蒲先生道声好,又把两门闭了,仔细将门闩再度chā好,又取出,反复几次,忽笑道:“有些眉目。”话毕,蒲先生将右侧木门关住,笔直伸出左手五指搭住门边,又将拇指抽出搭住把手拱顶,与其余四指成个直角;随即右手将门闩小心chā入把手先前,直至触及手掌为止。待准备妥当,蒲先生小心撤了双手,只见那门闩竟卡在把手拱中一动不动。 蒲先生见此大喜,道:“先将此门处置妥当,再小心闭了另扇大门,便只需探臂轻轻一推,将门闩拨入另侧拱中即可。” 我摇头道:“门窗相距甚远,怕是有难处。” 蒲先生咧嘴一笑,与我道:“飞,你且出门,自窗棂完好一侧探臂进来试试再说。” 我应声称是,遂跃窗出门,去另一侧窗户,寻至最贴近大门一侧、与门把手同高的一格窗棂,尽力伸进手臂。奈何费尽力气,我却只探进了不到半截小臂,吃力勾着手腕伸向大门。 蒲先生见此,苦笑道:“实在相差甚远。”随即一捋胡须,又道,“飞练得壮实,不知可请弟妹前往一试?” 玲欣然应允,遂出了门,寻到格子伸进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只见玲生得纤细,轻而易举竟将几乎整只胳膊送进窗棂方格中。随即她一转手肘,吃力顺墙摸向大门处。 只听屋内蒲先生一声叹息,道:“指尖尚摸不着门轴处么?此法不行。多有劳弟妹。” 玲点头称是,遂自格中抽出手臂。只见她忽灵机一动,将我二人胳膊放在一起比较,笑道:“相公手臂当真壮实。” 我嘿嘿一笑,随即假作握qiāng状一记拦拿扎,答道:“习武之人,岂可怠慢修炼?” “且慢!”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一声断喝。 我吃了一惊,正yù开口相问,蒲先生苦笑道:“我定是傻了,若有一截木棍,岂不可借其胀肚,将那门闩轻易推入另一侧把手拱中锁门?” 我闻言笑道:“此事于我却是不难,但宁采臣乃一介书生,却怎有……”话音未落,只听蒲先生哈哈大笑,又请玲将双臂再度自窗棂格中伸入屋内。罢了便独自退回屋,攥了拳,将右臂递与玲道:“且当我右臂乃是木杆,请弟妹双手握紧。”玲应声允诺,便煞有介事,隔窗抓住蒲先生右臂,只听蒲先生道:“一人在屋内助屋外之人调校木杆位置,完毕后便退出门,将另一扇门再仔细关好。飞,且将另一扇门小心关上。”正言中,蒲先生煞有介事将右臂与门闩对齐,蓄势待发。 待将另一扇门合上,蒲先生满意道:“当下,弟妹只需将一早定下位置的木杆轻向右一推,便可成功。” 见玲紧抓右臂正yù向前,蒲先生忙笑道:“我胳膊长短不足以碰着门闩,还请弟妹不必如此用力,此间只为演练而已。”玲闻言嫣然一笑,忙松了手。而蒲先生甩甩右臂,道:“若在此寻得木棍木杆一类,此法定可成功。待将门闩推入另一侧chā槽,便可将那木杆自窗棂中撤出,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王特使闻言大为叹服,道:“蒲先生果真聪慧!” 蒲先生却面露尴尬,道:“此雕虫小技,找来我那贪玩的次子篪亦可寻得门道,实不值一提。”言罢蒲先生叹口气,遂与王特使拱手道,“玩闹就此打住,待我将寺中风水仔细看一番,以助张大人着手重兴本寺香火之事。”言罢蒲先生出了门,绕回廊步行起来。我见状忙飞步追上,低声道:“蒲先生何时学得风水?” 只见蒲先生面不改色,仍阔步前行,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哪曾拜师学艺,只是看过《人子须知》一书,略知一二而已。” “如何是好?”我忙问。 蒲先生微微摇头,叹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介外行绝不可自作主张,当以实相告。”言罢,蒲先生转身寻回王特使,躬身道:“寺院之风水与宅邸大有不同,又为本地万千百姓共享,正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一介书生只识得些风水皮毛,实不敢妄下定论。还请张大人另寻高僧大德,前来寺中勘察测定,仔细设计为妙。” 王特使见蒲先生情真意切,忙抱拳允诺,道:“此言甚是。我定吩咐张师兄照办,不负蒲先生好意。”话音刚落,山中忽吹来一阵清风。嗖嗖响处,引得众人一并向庭院中眺望寺中景象:只见那没人的蓬蒿海已dàng然无存,除却傲然矗立的白塔,庭中只剩下零星几人正在收拾镰刀待返。见此,王特使问蒲先生道:“不知蒲先生在此还有须查看之处么?” 蒲先生摇头道:“无有。” 王特使点头道:“时候不早,寺中yīn冷逼人,我等不如先返归金华衙门再做计议?”见我三人闻此言纷纷拱手称是,王特使遂高声招呼仍在寺中收拾镰刀的农夫,与我等一并出了门。 与众农夫别过,我四人便上了马,扬鞭回府。 途中,我见蒲先生眉头紧锁,一副闷闷不乐状,遂近前赔笑道:“蒲先生此行寻得自舍外chā闩之法,可喜可贺。” 蒲先生却只是苦笑,道:“飞,你心中亦知此雕虫小技于事无补。虽有此伎俩锁门,但距离彼时寺中之真相仍相差甚远。”不等我答话,继而又道,“想我等入寺前,我才信誓旦旦言称宁采臣口中之老妪、fù人必为其杜撰,却不料刚踏入寺中便遭当头棒喝,实是讽刺之至!” 我闻言微微颔首,道:“‘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此言与尸首状况无二,宁采臣定在寺中见过那老妪。” 蒲先生闻言忽然脸色大变,低声道:“飞,你可见此中蹊跷?” “什么蹊跷?”我道。 “若非宁采臣亲口道破老妪别具一格之衣装发饰,我等又岂可确信此老妪为其亲眼所见?”蒲先生继而道,“此举有如将题中条件一一列与我等所知,引诱我等解开谜题一般!” 我登时一惊,道:“蒲先生先前有言,寺中怪谈乃是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与天下之谜题,看来果真如此么?” 蒲先生用力点头:“当是如此。二人如此机关算尽,终究图谋何在?”言罢,我二人一时无言,只是走马向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蒲先生忽扭头,义正词严道:“飞,我意已决,无论宁、聂二人意yù何为,我定将此题解开!” “说得好!但眼下当如何行动?”我问道。 蒲先生诡秘一笑,道:“至此,宁采臣一席话布下疑阵,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此计到此为止!”我见蒲先生已有了主意,问道:“如何破之?” “有言‘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我等不必陷于宁采臣疑阵挣扎,当在百万军中直取上将首级!”蒲先生信誓旦旦道。 “怎个‘直取上将首级’法?”我问道。 蒲先生咬牙一笑,道:“是聂小倩。宁采臣既借鬼妻之辞掩盖聂小倩过往之身份,想必此事定为要害,我等当自此切入。” “妙计。只是我等当从何下手?” 蒲先生又一笑,道:“飞,你且想聂小倩之人何如?” 我不假思索道:“可谓温婉动人之姝丽。”话音刚落,我忽感脊背一痛,忍不住“啊哟”一声。 蒲先生见状大笑,道:“飞出言不慎,还请弟妹见谅。” 我狼狈扭头,却看玲正扭头回避,知她是在赌气,忙赔笑道:“玲,此言无有他意,就事论事而已。” 见玲依旧扭头不答,我又道:“玲,哪怕聂小倩靓丽百倍,却怎可与我之爱妻相比?想我二人曾同生共死脱离虎口,又有海枯石烂之誓,我严飞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话音刚落,玲忽回身死死抱住我腰,惊得我险些摔下马去。蒲先生见此笑道:“弟妹放心,飞亦有我管教,绝不容他半点不端之举。” 言罢,蒲先生又道:“紧接方才所言,聂小倩不只为佳人,更乃才子。王特使,聂小倩画梅之能,当是世间少有?” 王特使点头称是,叹道:“技巧已属稀世之才,只可惜风骨略显不足。” 蒲先生颔首道声好,遂垂头略加思忖,笑道:“好,诸位试想,才貌双全之女子,当从何处寻得?” “怕是王侯将相府中侍妾?”我道。 蒲先生哈哈大笑,道:“弟妹,有此言,可见飞之洁身自爱。”我正在疑惑,却听王特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青楼!” “正是此理。”蒲先生颔首道,“往衢州时,听王特使言金华青楼有婺剧出演,我遂想其必为文人墨客逗留之所,当有许多长于琴棋书画之佳人才是。不知实情可是如此?” 王特使点头道:“实不相瞒,馨梦阁乃是金华一大招牌。浙江一带文人墨客,时常在此相聚逗留:吟诗作赋、弹唱书画,流传出不少佳作为百姓传颂。诸位可知金华之灯会素来热闹非凡?会中灯谜,正是由馨梦阁中人所出。” 蒲先生闻言登时眼前一亮,道:“依王特使所言,聂小倩恐怕正是本在馨梦阁中之女子!我等当尽速往馨梦阁,仔细与鸨头盘问分明才是!若寻得聂小倩身世,不愁解不得寺中之谜!” 我听此忙道:“还请容我缺席此行。”蒲先生与王特使闻言相视一笑,蒲先生道:“言之有理。待返归衙门,我与王特使二人便往馨梦阁,寻鸨头问个究竟;飞与弟妹在府中待我二人消息便可。” 踏入衙门,只见张县令正在公堂上踱步。见我四人归来,张县令忙迎上前,拱手道:“夜叉妖骨已依指示埋入地底,多谢蒲先生点拨。” 蒲先生抱拳回礼,道:“张大人客气。只是此间虽有妖骨镇邪,但寺中香火仍不可不续。张大人须请来高僧大德查勘寺中风水,翻修妥当,尽早延续香火,引导百姓向善才是。” 见张县令连声称是,蒲先生遂与王特使使个眼色,二人便与张县令一齐告辞,转身退出衙门,直往馨梦阁寻个究竟去了。 不及招呼,便见着两人一溜烟没了身影,张县令大惑不解,忙与我问道:“师弟与蒲先生如此焦急是为何故?” 我抱拳道:“是为探寻荒寺怪谈之事。” 张县令闻言一惊:“莫非又返归寺中去了?” 我闻言忙道:“并非,张大人不必忧心,二人去去就回。” 张县令微微颔首,便请我与玲二人去了后屋就座,命人端来伙食,道:“今日二位飞马往返衢州实在辛苦,还请用些饭食充饥。” 我与玲二人道谢罢了,遂与张县令一同用膳。席间,张县令得意问道:“严名捕与夫人可曾察觉此一桌饭食均为火腿烹制?” 我笑道:“果然。曾闻金华之地有百种烹饪火腿之法,今日亲得一见,才知此事绝非夸夸其谈。” 张县令笑笑:“早知诸位今日奔波劳累,故此备好大餐以待。不想师弟与蒲先生二人却是废寝忘食!不知诸位今日收获如何?” “收获颇丰。”随即我趁势将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口中荒寺奇谈一一与张县令道明。 张县令听罢,惊道:“竟如此惊险!看来今日蓬蒿中寻得两具尸骨,果真乃是夜叉妖骨无疑!其银梳亦与宁采臣所见无二。”言罢张县令满意笑笑,又与我道,“不知今日诸位可曾拜访衢州衙门?其县令孔阳秀与我甚是熟稔。” 我道:“去时,孔县令正倒在案上昏睡,险些被王特使……”话音未落,只见张县令大惊失色,道:“孔县令平日励精图治,怎会如此?” “是因昨夜衢州城中失火,孔县令彻夜救火之故。”我答道。 “夜半失火……”只听张县令一声呓语,双目登时茫然失神,呆滞望向前,再没了动静。 我见张县令许久不发一言,问道:“张大人怎么了?” 只见张县令如梦方醒,抚额头道:“想起些往事。” “若张县令方便,可闻其详?”我好奇道。 张县令默默点头,随即起身道:“随我来。”遂领我与玲二人出了屋,走向书房。推开门,张县令径直走向列有“康熙二年”一排,毫不犹豫取下一册卷宗,长叹一声,遂将其递与我,道:“严名捕一看便知。” 我应声称是,遂翻开泛黄卷宗,只见扉页上书:“三月二十四日,张瑞祥在此接任李邦武金华县令之职。”正览至此处,张县令有如心有灵犀一般说道:“此案,是我方才来此地接任时所接手。亦乃我张瑞祥一大心结。” 我与张县令点点头,遂继续阅览卷宗,只见其上书:“三月二十八日,辰时许,城北南宫赤前来投案。南宫赤者,年四十又七,为本城商贾,小有家产。” “也罢,”张县令忽道,“此事还是由我亲口为严名捕和夫人道个分明为上!”言罢张县令正襟危坐,道,“康熙二年,三月二十八日,辰时,商贾南宫赤在外击鼓鸣冤,我本yù宣他上堂,不料左右捕头意yù制止。但我斥退两人,执意升堂。” 听此,我忙道:“此二人举止有些可疑。” 张县令却一声苦笑,毫不答话,继而道:“南宫赤拜倒公堂,哭诉其妻与他人有染,请求本府将其妻捉拿处斩,并发文牒全省捉拿jiān夫车裂。我听他语出惊人正yù相问,不料左右捕头早道:‘南宫赤,你可有证据么?’ “只见南宫赤连声喊冤,道:‘有!孽子生得丑陋猥琐,与我无有半点相像,定是那jiān夫杂种!’话音刚落,左右捕头忽喝道:‘南宫赤,你女儿如何?’我正惊奇,却听他道:‘女儿玲珑可爱,自然乃是我之骨ròu!’ “我闻言心中暗自发笑,但见他神情激愤,遂劝道:‘依律令,通jiān当杖九十,非极刑。何况南宫先生之证牵强附会,尚不足以定罪。’ “岂料话音刚落,南宫赤忽暴起喝道:‘狗官收受贿赂不肯治罪,真乃气杀我也!’只见左右捕快闻言大怒,顷刻将其压倒在地,问我道:‘市井刁徒无理污蔑,听候大人发落!’我见状忙命捕快将南宫赤放开,与他道:‘如有铁证,杖九十乃是本府之责,不知南宫先生可另有证据?’ “只听南宫赤道:‘有!我上次外出买卖,见那贱fù心里偷乐得紧,而当我赢利得返,那贱fù竟哭丧个脸,如此怎不是证据!’我闻此言有些心动,正yù相问,却听左右捕头劝道:‘那男子想得痴了,正所谓yù加之罪,何患无辞,请大人明察!’不想话音未落,南宫赤早一跃而起,抢上前抡拳便打。幸亏捕头身手矫健,挡下拳,即刻将南宫赤制伏在地。 “我见他可怜,遂问:‘何不自娘家请来人手监督?’不想南宫赤道:‘请了岳母,不料那老鳖竟伙同贱fù,包庇贱fù所行!’话音刚落,只听公堂上哄笑一片,捕头道:‘岂止岳母,我看寰宇之内均乃贱fù同谋!’南宫赤闻言愈发愤怒,吼道:‘尔等狗官收了什么好处,竟敢如此包庇jiān夫贱fù!’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头闻言,亦怒道:‘刁徒放肆!’ “我见状忙将捕头劝止,与南宫赤道:‘当下证据不足,实不可轻易定罪。但依据律令,如南宫先生将jiān夫捉jiān在床,便可将通jiān二人自行发落,官府不加过问。’话毕,只见南宫赤伏在地上大声狂笑,连连叫道:‘二贼受死!’遂抽身yù走。左右捕头见状大惊,喝道:‘刁徒休走!污蔑之举尚未治罪!’我见此忙令众人退下,放南宫赤出了衙门。” 言至此处,张县令之说辞戛然而止,沉吟少顷,才又开口道:“待南宫赤离去,左捕头与我劝道:‘大人方才火上浇油,那南宫赤早已失了神志,只恐听了大人此番言语行凶!’话音刚落,右捕头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南宫赤疑心其妻红杏出墙已久,前来投案早有十余次,却从未有捉jiān在床之证,是故前县令有令,不予受理此案。此番定是眼见大人初来此地上任,故意浑水摸鱼,yù加害其妻。’” 我见张大人又许久不语,趁机道:“左右捕头言之有理。想天下之衙门若可仅凭‘子不似父’之证受理通jiān罪责还了得?张大人于此事之处置无有不妥之处,还请明察。” 张县令闻言长叹一声,道:“若此事就此打住,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沉吟片刻,张县令忍痛道,“四月四日,丑时,城北南宫赤之宅邸失火,虽经宿扑灭,但南宫赤与其二女却葬身火海。翌日辰时,南宫赤之妻李氏携其老母、独子哭上公堂,称其孤儿寡母无有所依。我见其景甚是凄惨,遂与李氏三两银子做盘缠,命其返归娘家。” 我见张县令言辞中悔恨不已,劝解道:“夜半失火致人伤亡之事并不罕见,张大人何必自责?” 张县令道:“一是我新任此处,尚不熟悉调配衙役,故施救有所不及。”听张县令话至一半不语,我问道:“其二是?” 张县令长叹一声,道:“事发之后,衙役走访邻里,与南宫赤之邻,秀才蔡勇之妻董氏处听得消息,有言失火当晚亥时许,南宫赤在庭中丧心病狂一般大吼:‘贱fù!孽种!老鳖!今日便是你三人死期!’随即只听一声响,似是踹入厢房声音。董氏闻之大骇,唯恐闹出人命,遂忙将蔡勇摇醒相告。蔡勇睡意正浓,蒙道:‘南宫赤早已丧心病狂,我怎能劝住?明早再报官不迟。’言罢又呼呼大睡。那董氏闻言颇有踌躇,但听南宫赤宅中吵闹声已息,便只得躺回榻上睡去。不料未几,蔡勇夫fù被一股浓烟呛醒,急起身查看,竟觑见南宫赤家中火光冲天。蔡勇见状大惊,忙命董氏叫醒家人逃命,亲自奔来衙门处投案请援。”言至此处,只听张县令悲戚道,“若非我前几日画蛇添足,将捉jiān可用私刑之事相告,怎会惹出这般大祸?此事乃因我而起,我难辞其咎。” “张大人何出此言?”我忙问。 “老捕头有言,那南宫赤一早在心中认定其妻与外人有染,早有加害之想。彼时听我一席话更无有忌惮,遂借机寻其妻责问。怕是二人扭打时不慎将灯火打翻,点燃了宅邸。”张县令垂头丧气道,“自此事往后三年,断案之事我一律委任于两位老捕头定夺,退居幕后借鉴二人经验。直至三年期满,我才重掌公堂,与两位捕头协商断案。” 我闻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张大人始终心怀此事,知错而改,若南宫赤泉下有知,亦当倍感慰藉。再观如今金华繁华富庶之景,张大人已无愧职责,实令人敬仰。” 张县令正拱手连称不敢,只听门外衙役飞报:“王大人与蒲先生正在公堂等候。”我三人闻言一惊,忙出了门往公堂迎接。 步入公堂,只见蒲先生与王特使已在案前,而二人身后站一老妪,紫衣,头戴金梳,妆容典雅。正好奇,却看那老妪见了张县令忙迎上前,道:“老身与恩公请安。” 张县令忙一欠身,道:“阿婆客气,晚生有礼。”两人礼毕,老妪道:“风闻恩公六年前曾收到一幅梅花佳作,不知可容老身一看?” 张县令拱手称是,遂招呼老妪一并去了书房,取下卷轴,与王特使二人小心在案上展开,道声:“阿婆请。” 老妪称谢,遂将整幅梅花图仔细端详。览毕,老妪先与张县令称谢,又转向蒲先生道:“此画虽然画工精美,却少梅之傲骨,非阿霞所作。” 蒲先生忙拱手道:“请容晚生失礼,若阿霞姑娘刻意掩盖技艺何如?” 老妪道:“阿霞人如其画,正可谓傲骨嶙嶙,与此画中梅之风骨相去甚远。老身观此画中梅不甚孤傲,却颇为含蓄典雅,确是有些独特。” 蒲先生闻言叹了口气,道:“婆婆特地来此却失望而归,请容晚生致歉。” 老妪亦长叹一声,道:“先生不必在意,老身只是不愿错过半点有关小女之音信而已。” 话音刚落,只见张县令忽面色大变,连连与老妪愧疚道:“此乃晚生之过,实有负于阿婆重托。” 老妪道:“怪老身有所疏忽,与恩公无责。”言罢,老妪又抱拳道,“既如此,还请容老身先行一步。” 张县令应声称是,遂招呼衙役,仔细吩咐将老妪护送回馨梦阁之事。待与老妪别过,我众人又回了书斋相谈。我正yù相问,却听蒲先生已率先道:“飞与弟妹定在疑惑:方才那婆婆乃馨梦阁之主。不过听方才张大人所言,似与婆婆颇有渊源?” 张县令附和道:“正是。此事说来话长,陈阿婆本乃青楼花魁,年少时便嫁入前朝将门。不料旗人南下,其夫战死沙场,家人仆从瓜分家产一哄而散,只剩下阿婆独守空房,数十年如一日纺布为生。据说曾有不少人以千金求阿婆改嫁,却无一不遭斥退;又相传曾有歹人贪恋阿婆美色,越墙强闯阿婆宅邸图谋不轨。却只讨得阿婆一顿打,被扭送至官府论罪。” 蒲先生闻言大为惊叹,道:“实不曾想婆婆年轻时竟有如此传奇!敢问其后又是如何?” 张县令笑笑,继而道:“我十三年前来此任职不久,有一风尘女子连夜自青楼中逃出,哭诉其妹因忤逆鸨头之意,遭龟公打死。其后我亲自变装往青楼打探,自不少女子口中问得鸨头贪财残忍,每有稍不顺意之人便指使龟公dú打,闹出过不少人命;遂当机立断,召集衙役捕快撞入青楼,一并将鸨头龟公统统拿下问罪。但县丞与我道:‘鸨头虽残暴,但本县税赋于醉梦阁极为仰仗,处置必当慎重。’我闻言道:‘何不寻人代之?’县丞却道:‘经营青楼绝非易事,怕是难寻此人。’正犹豫,老捕头道:‘我却有一人选。’我与县丞闻言,忙请老捕头说明,只听老捕头言道:‘城东陈阿婆以贞烈闻,素有威望,又曾在青楼营生,晓得其中深浅。不知可否胜任?’我闻言大喜,遂不顾县丞劝阻,直奔陈阿婆家相请。” 言至此处,张县令一指额头上伤痕:“却不料我话音未落,阿婆便一梭子打来。”苦笑两声,又道,“待我好言相劝,承诺阿婆定寻来礼房、乐房友人亲自与众女教得琴棋书画,又将青楼仔细翻修,‘醉梦阁’之牌匾换作‘馨梦阁’,再建妥了戏台剧场,足足准备半年之久,阿婆方才接任。” 王特使听罢笑道:“馨梦阁现今如此辉煌,张师兄这一梭子却不白挨。” 张县令哈哈大笑,道:“师弟所言不假!阿婆只用五年便将馨梦阁经营至浙江文人心所向往之地,实令人佩服!” 王特使道:“师兄仅用五年将金华雄风大振,却也不输阿婆!”言罢,王特使又道,“先不提此处。方才听师兄与阿婆提及之事,莫非乃是七年前阿婆千金失踪一案?” 张县令闻言长叹一声,道:“正是。七年前阿婆两位千金不声不响忽不见了踪影,彼时我尽遣衙役全城彻查,却寻不得二位千金下落,实是有愧于阿婆。唉!想阿婆不负我所托,一手撑起馨梦阁;我却寻不得阿婆千金,可谓有负恩义!”言罢,又懊恼道,“却也是不巧,若非彼时逢考,城中人满为患;学使又下令绝不可扰乱考试,致使众衙役搜查多有掣肘。不然怎至于寻不得两位千金!” “什么?!”蒲先生忽失声惊叫,“我定是傻了!七年前之会考,岂不正是北郊荒寺惊现尸骸之时!” 张县令闻言大惊失色:“蒲先生言下之意,莫非寺中惨遭杀害之人乃是陈阿婆千金!” 蒲先生摇头道:“非也!且想彼时婆婆千金下落不明,城中寻之不得;聂小倩却现身寺中,与宁采臣相逢。而聂小倩更以鬼妻闻,不知来历。张大人,可窥见此中玄机?” 张县令恍然大悟,道:“莫非聂小倩正是阿婆千金?” 不料话音刚落,王特使忙道:“有些差池。阿婆方才岂不已亲证张师兄藏聂小倩所作之画,非出自其女之手?” 蒲先生闻言长叹一声,呢喃道:“话虽如此,但……” 见半晌无人言语,我道:“容我好奇,想陈阿婆接手馨梦阁前,独居守寡已有数十年,却从何处有得千金?” 蒲先生与王特使二人闻言相视一笑,蒲先生遂与我道:“婆婆二位千金非为亲生,乃是入主馨梦阁后所收义女。” “愿闻其详。”我道。 “飞,何时于家长里短有如此兴致了?”蒲先生笑道,“也罢,眼下既然有谜题待解,所知自然多多益善。且听我道来: “婆婆方才入主馨梦阁时,遍点阁中人手。点至炊事班房时,婆婆见后厨炊烟不止,遂问:‘在此可是全部人手?’看领班仓皇称是,婆婆即刻大步流星直奔后厨,果见两女蓬头垢面,正在生火。婆婆见状大怒,当即将厨房领班叱出馨梦阁。二女见阁中新主亲至,忙一并上前拜倒请安。婆婆见两女甚是机灵忙上前扶起。待将两个丫头略加端详,婆婆起身环顾道:‘是何人将二女接引至炊房?’阁中管事闻言不敢怠慢,忙应声称是。却不料婆婆怒道:‘此二女天生丽质远胜此间花魁,何故发配至此!不知二人在此受累多久?’ “管事大骇,忙拜道:‘一年前,二女之母落魄不堪,深夜相扰将两女相卖,其间几次三番催促妾身取银子给她不提,更在妾身将银子递上时一把夺过奔去,甚是无礼!’婆婆闻言愈加愤怒,斥道:‘出阁中钱财购得璞玉,却因私怨刻意毁损藏匿。你将馨梦阁置于何地!’那管事大惊失色,忙磕头哭拜,连连求饶。婆婆又呵斥几句,遂将管事贬职,遂转与二女问道:‘你二人如何称呼?’ “见二女犹豫不答,婆婆叹道:‘既不愿明说,想是自有隐衷。你二人虽然年幼,但沦落至此尚不肯辱没家门,实为老身所敬。也罢,老身亦不强求,只是自此以后,你二人中长女唤作阿霞,次女称作燕儿如何?此二名,乃是老身姐妹之小名,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二女闻言大喜,忙磕头拜谢。婆婆见此大喜,遂将二女收为义女,后自领二女回房,重新梳洗打扮。 “过了一个时辰,待二女由婆婆亲手梳妆,领出门外与阁中众人一见,当场者无不叹为观止。只见二女娉婷袅娜,仿佛艳绝:长女生得冰清玉洁、秀外慧中;次女生得仙姿玉色、娇小玲珑,直比得阁中众女皆黯然失色。婆婆对此二女喜欢得紧,日夜带在身旁,将浑身技艺倾囊相授。 “是月,张大人所请乐部之典乐大臣率数友来此,聚集阁中众女,分别传授琴、棋、书、画。待婆婆二位千金将四艺分别学过,典乐大臣与婆婆道:‘二位千金聪慧绝顶,四艺均已颇有小成。如今我见二位千金极有作画之天资,想是仅凭我等难以指导,还须请来绝世高人相传为好。’ “婆婆闻言称谢,问道:‘何人为好?’ “典乐大臣一笑,道:‘我心中有一人选,却只恐婆婆不甚满意。’ “婆婆忙道:‘无妨,还请大人相告。’ “‘此人法号原济,自称苦瓜和尚,现居武昌,曾作《山水花卉图》轰动一时。不知婆婆可曾有所耳闻?’见婆婆摇头称不知,典乐大臣又道:‘以我名声担保,此人才高八斗,画风不拘一格,必将是名留青史之旷世奇才。’ “婆婆见典乐大臣言之凿凿,遂欣然应允。不料典乐大臣忽低声道:‘只是此人身份颇有微妙之处,还请婆婆小心应付,切莫引来旗人疑虑。’ “婆婆闻言一惊,忙问:‘敢问此人真名?’ “典乐大臣应声而起,伸过手指蘸了杯中清水,在桌上写下‘朱若极’三字,随即挥袖拭去若极二字,又与婆婆使个眼色。见婆婆颔首相应,方才继而拭去朱字。经月,典乐大臣见阁中众女颇有长进,遂与其友纷纷告辞。 “又过数日,一日yīn雨绵绵,一神秘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径直踏入馨梦阁中,点名与婆婆相见。 “待婆婆亲自迎接,那人已摘下斗笠,正四下好奇张望。婆婆见那人年纪轻轻、相貌无奇,头顶九点戒疤,心中正思忖此人莫不是思凡心切的和尚,那僧人却已开口道:‘应人所托,特来与此处才子切磋作画技艺。’ “婆婆闻言大惊,忙将那和尚重新打量一番,却仍只见得一相貌平平的青年僧人,忙问道:‘老身有礼,敢问法师名讳?’ “‘小僧法号原济,有礼了。’ “话音刚落,一旁管事早忍不住道:‘圆寂?!’ “‘休得无礼!’婆婆见状正yù拱手称歉,那僧人却早笑笑:‘不必在意。只是可请先与此间才子一见?’婆婆闻言称是,遂领僧人先入房中,备齐了笔墨等候。入座,只见僧人笑道:‘阿婆,小僧苦瓜和尚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行唯有一事相请。’ “婆婆应声允诺,僧人继续道:‘只求婆婆与三餐中加些荤菜便可。’听闻此言,婆婆登时大跌眼镜,正瞠目结舌,僧人又嬉笑道:‘始信名高笔未高,悔不从前多食ròu。实不相瞒,此句乃是小僧一画之题跋。想我十岁时,家父遭唐王攻伐被害,是内官将小僧送入湘山寺避祸,小僧才得以出家受戒,实非为本愿。’ “婆婆闻言一惊,道:‘法师莫非乃靖江王之后?’ “那小和尚应声称是,叹道:‘旗人之大难临头,皇族却各有异心、相互攻伐,实令人心痛。不提旧事,可否请此处才子与小僧一见?’ “婆婆忙称是,遂去屋内催促两位千金相迎。待二位千金拜见,那僧人大惊,忙道:‘荤腥之戒虽然早破,但色戒小僧当真不敢!’ “见那僧人惊慌回避,婆婆笑道:‘阿霞、燕儿,还不速速拜见师父?’ “僧人惊魂未定,问道:‘莫非此间才子,是此二位佳人?’见婆婆称是,僧人又道,‘既如此,请二位佳人分别作来最拿手之画作一看。’ “过了一个时辰,僧人仔细审视二位千金分别所作之兰、梅,道:‘不错,二位佳人果然才华非凡。’ “婆婆大喜,道:‘此行还请法师多加点拨,引小女熟习技艺规矩。’ “僧人道:‘笔墨当随时代,先人运笔之经验仍有借鉴之需,但构图之教条何必多加在意?至于技艺,不知二位佳人于兰、梅之风骨有何见解?’ “见二女分别答道,‘典雅’‘高洁’,僧人笑道:‘既如此,佳人自认所作之画,可能传达此种风骨么?又与心中拟得之图景一致么?’又道:‘实不相瞒,小僧自认擅作兰花,愿斗胆献丑,与二位佳人一看。’言罢僧人提笔闭目,冥思一炷香的工夫,遂奋起挥笔。不消半个时辰,只见一叶兰花淡雅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直看得婆婆与二位千金目瞪口呆。 “婆婆正yù叫好,僧人却早道:‘二位佳人且看,小僧于此凸显花瓣色彩,是为彰显……’见僧人渐入佳境,婆婆欣然一笑,遂转身离去,留二位千金与僧人一心求学。 “过了三月,一日僧人寻得婆婆,道:‘二位佳人风格已成,小僧亦将磨炼技艺之法相传,如今已无有再可妄加指手画脚之处。还请二位佳人多加研习技艺,日后定可成为旷世奇才。小僧就此别过。’见婆婆yù加挽留,僧人又道,‘小僧正游历江南山水,饱览河山以便作画之需,还请阿婆谅解。’ “送别僧人,婆婆又令二女取了笔墨,各作兰梅。待婆婆展卷相看,只见二女画作比三月前,可谓焕然一新:画中兰梅仿若迎风招展,坚韧高洁之风骨尽显纸上。婆婆一见大喜,遂将二女画作连夜装裱,挂在厅堂,与众来往此处的文人墨客相看。 “次日,出入馨梦阁之文人雅士见得二女画作,无不jiāo口称赞,竟以为是名家前来拜访,纷纷请与相见。婆婆见此心中窃喜,却不搭话,只是差阁中女子略通口风,道此画乃是婆婆二位千金所作,引得那些来往人士无不大为好奇,对此事大加议论,广为众人所知。 “见时机成熟,一日婆婆借答谢客人之名,亲领二女出门,当众绘得兰、梅各一幅,直看得在场众人如痴如醉,无不为二女倾城之姿与绝世之才倾倒。二女因此声名大振,引得浙江一带文人墨客,争相赶来馨梦阁攀附求见。却无奈婆婆因念二女年幼,一律婉言推辞。 “此后数年,二女画作屡屡卖出千金,引来滚滚财源。待二女各自及笄,婆婆吩咐道:‘阿霞、燕儿,你二人今已成年,老身便不再做主。若在来往客人中有看得入眼的,相见无妨。’不料二女垂泪道:‘妾身之所有,均乃姥姥所赐,岂敢造次?’其后除却当朝名家,虽每有人出千金求见,二女却只是好言相拒,仍一心守在深闺中潜心作画。” 言至此处,只听张县令长叹一声,道:“如今馨梦阁虽然繁华,但岂可与陈阿婆二女在时相比!寻不着陈阿婆二女,不只令我无颜与阿婆相见,更使得本县损失不少税金。失职至此,实汗颜之至!”言罢,张县令忽一拍手,忙与蒲先生道,“蒲先生聪慧绝顶,或可破解此事!” 蒲先生却苦笑道:“在下已自婆婆口中听过此事,如今虽有些猜测,却无奈时间久远,实难以验证。” 张县令听此忙道:“还请蒲先生指点迷津!” 蒲先生见此,道:“听婆婆所言,二位千金时常锁在屋内潜心作画,终日不踏出房门一步。是因长女阿霞曾遭惊扰之下,一笔尽毁整幅画作。因此除却送去饭食之婢女,无人胆敢前去贸然敲门相扰。” 张县令闻言惊道:“蒲先生去馨梦阁时,竟问得详细至此?” “本以为长女阿霞定是聂小倩,方才问得如此详细。却不想……”蒲先生叹道,“不提此处。当晚婢女送饭时,见无人应门却不敢造次吵闹,遂只得告与婆婆所知。婆婆闻言心疼得紧,忙亲自端了饭食敲门。见屋内许久无有半点声响,婆婆心生疑虑,忙令阁内龟公将门撞开,却见得屋内空无一人,两位千金竟就此不见了踪影。” “越窗如何?”王特使随即问道。 “画房所在三楼,二女又非身手矫健之刺客,怕是不成。”蒲先生道,“依我之见,二女或是装作婢女模样径直开门而去。” 张县令闻言大惊:“如何分解?” “方才我与王特使去过二位千金画房,见其与寝室相通;而寝室中,有两处梳妆台。依二女所在阁中地位,藏得一套侍婢衣装自然易如反掌。若二人妆容齐整,再换上侍婢服饰,在热闹非凡的馨梦阁中,偷开房门混入人群中自然无从分辨。”蒲先生从容道,“如何?” 张县令闻言大加叹服:“妙!实在是妙!” 蒲先生拱手称谦,又道:“只是不知二位千金出了馨梦阁却往何处?” 张县令应声而起,自书架中取出一卷文案,递与蒲先生道:“此处有七年前陈阿婆案发时之详尽证词,蒲先生或可自其中寻得端倪。” 蒲先生连声称谢,遂展卷阅览,片刻,道:“端倪或在此处。” 第六章 破镜重圆 “此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出此题之规则,”蒲先生答道,“飞,且想若非宁采臣仔细将老妪之装扮说来,我等又何从确信那老妪曾身在北郊荒寺?此间‘燕赤霞’三字之名亦是此理,是为引导我等将此谜题破解所取。” “请讲。”我、王特使、张县令三人闻言,异口同声道。 “婆婆言,数年前二位千金名声大噪时,曾有一fù人忽然寻至馨梦阁,自称其为二位千金生母,请与一见。”蒲先生道,“遭管事回绝后,那fù人不肯死心,屡屡哀求。后见相求无望,竟大声尖叫,惹得阁中众人无不知之。管事见状怒发冲冠,当即喝令龟公将那fù人逐出阁外,永不得再踏入阁中半步。” 王特使听此道:“不知蒲先生从何断定此事与二位千金失踪有关?” 蒲先生道:“想馨梦阁管事有言,二女被卖至馨梦阁时,其母迫不及待取走银子,无礼有如泼fù;其后或是听得消息,见二女发达又行奔返,图谋二女钱财,其后又……” 未及言罢,只听王特使笑道:“普天之下,贪财泼fù绝非仅此一家。蒲先生如此论断,恐怕颇有不妥之处?” “王特使所言有理,”蒲先生懊恼道,“或是我执着认定,馨梦阁中走失之千金乃是聂小倩,已失了心智罢?但聂小倩才貌双全,又恰逢婆婆千金走失时无端现身,怎生想来,亦当是同一人才是。” 张县令道:“不如请陈阿婆亲往宁采臣府邸,与聂小倩一见如何?” 蒲先生却摇头道:“宁采臣如今声名显赫,调查其妻身份,于公于私皆有诸多不妥之处。若无万无一失之把握,还当谨慎而行。请陈阿婆亲自查看,乃是孤注一掷之法,只可备用作为最后之手段。” 我点头道:“依蒲先生之言,聂小倩或曾装作婢女混出馨梦阁,想必化装技艺不凡;况且如今阿婆与其千金又失散数年,即使聂小倩真为阿婆千金,又怎有定能认得之把握?” 话音刚落,王特使又道:“严飞兄所言极是有理。此外,若聂小倩咬死说辞不肯承认,我等又当怎生计议?以宁采臣身份,拘禁其妻盘问恐怕绝不可行。” 蒲先生被我等数言杀得狼狈不堪,呢喃道:“但婆婆二女名叫‘阿霞’‘燕儿’,岂不正有‘燕赤霞’中两字?” 王特使闻言苦笑道:“此说实在牵强。燕赤霞本当为男儿身且不提,此间唯有燕、霞二字,独有赤字消失无踪,蒲先生又当怎生解释?莫非再寻出个名中带‘赤’字之人么?” 我听闻此言,脱口而出道:“赤?南宫赤?”不料话音刚落,屋内登时鸦雀无声。只听蒲先生好奇问道:“飞?此话怎讲?” 我如梦方醒,忙道:“是我一时失言,还请蒲先生不必在意。” 不料蒲先生登时紧抓我肩膀,道:“飞!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还请将所知与我狐鬼居士详尽道来。” 见蒲先生已为此事上了头,我只得如实道:“南宫赤是为本地一商贾,十三年前其家中深夜火起,其人早已葬身火海,与此事并无瓜葛。” “十三年前?!”蒲先生闻言一愣,忙掐指一算,惊道,“岂不正是婆婆二女初至馨梦阁之时?” “或只是巧合罢?”我闻言却颇不在意。 “非也!”蒲先生郑重道,“岂忘馨梦阁之管事曾言,二位千金由一落魄fù人连夜卖至馨梦阁之事?若那南宫赤家中被烈火烧个精光,其妻无有所依遂将二女卖至青楼,岂不是情理之中?飞,不知南宫赤膝下可有两女?” 我略加思忖,道:“但彼时南宫赤二女皆与南宫赤一并葬身火海,恐怕……” 话音未落,只见蒲先生瞠目结舌,早按捺不住拍案道:“飞,此事乃自何处听得?” “是我与严名捕方才闲谈时所说。”张县令答话道。 “不知张大人可有此案之记录留存?”蒲先生道,“还请与在下借阅一番。” 张县令称是,遂自书架中重新取下卷宗,递与蒲先生道:“不知蒲先生仍疑心何处?” 蒲先生接过卷宗称谢,语出惊人道:“失火一案或有蹊跷。”言罢唰唰翻开文案相阅。 张县令闻言登时脸色大变,道:“何出此言?” “未曾想南宫赤膝下竟正有二女,此事定非巧合!我疑心南宫赤之妻对外言称其二女葬身火海,却偷偷将二女卖至青楼。”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忽一怔,惊叫道,“南宫赤之妻通jiān案?!”言罢飞速将文字读过,又惊叫一声道,“南宫赤之宅失火案?!” 过了一炷香工夫,蒲先生将卷宗合上,撑起下巴闭目沉思片刻,缓缓道:“此案……怕是另有玄机。” “请蒲先生指教。”张县令忙道。 蒲先生一笑,道:“彼时南宫赤家中有六人居住:南宫赤、其妻、其岳母、其子、其二女,依其陈词,南宫赤宠溺二女,却与其子、其妻、其岳母素有不睦。” 我点头称是,道:“那南宫赤因其子丑陋,遂疑为jiān夫所生,却因其女面容姣好,夸为亲生,岂不荒唐至极!更不谈其竟一口咬定其岳母助其妻与外人通jiān,实可谓丧心病狂。” “正是,依捕头言行推断,那南宫赤不只因此事闹上公堂数次,更每以荒诞不经之辞控诉,方才引来众衙役挖苦嘲弄。”蒲先生道,“但南宫赤之言虽然荒谬,却可觑见其家中态势。” “此话怎讲?”张县令道。 “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其妻、子、岳母为另一方,双方并不和睦。”言罢,蒲先生略加停顿,遂严正道,“但火灾中,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全数葬身火海,其妻、子、岳母三人却在第二日毫发无伤而去,再不知所终,岂不颇为可疑?” 闻蒲先生之言,王特使大惊而起,道:“莫非是……” 蒲先生微微颔首,却不答话,径直与张县令道:“张大人,敢问十三年前南宫赤之邻人蔡勇与其妻董氏如今且健在?” 张县令应声起身,又寻去书架,另取一侧卷宗飞快翻阅少顷,答道:“正是。蔡勇如今仍在旧宅居住。” 话音刚落,蒲先生道:“好极。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当前往拜访。” 张县令道声好,遂取过金华地图做了记号,递与蒲先生道:“恕我二人失陪,明日我与师弟尚有公务处理,还请蒲先生与严名捕夫fù随意出行调查。”王特使叹道:“眼下进展颇丰,却无奈我明日实有要务在身,否则定与各位同行。若诸位明日有所进展,还请相告。” 蒲先生连声称是,遂起身与我使个眼色,我与玲二人心领神会,便一同起身,与王特使和张县令拱手告辞,各自返归寝所睡下。 第二日五更天,听房门大响,我痛苦嘟囔两声翻身下床,开了门,蒙中见得蒲先生身影立在眼前。我揉揉眼,见蒲先生精神抖擞,道:“飞,今日时间紧迫,还请速速着装与我同去。” 我闻言一声苦笑:“蒲先生何时习得师父口癖了?”又道,“今日之事无非拜访本城蔡勇,我等尚有整日时间,何谈‘时间紧迫’?” 蒲先生答道:“今日须往返兰溪,自然时间紧迫。”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蒲先生莫非有亲属在兰溪?” 蒲先生哑然失笑,道:“我何时在兰溪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的亲属。此行是为查证荒寺之案。”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道:“荒寺之案与兰溪何干?” 蒲先生却诡秘一笑,道:“不在此耽搁,飞,且问弟妹可愿与我二人同行。详情且在途中待我慢慢与你道来。” 待我狠心将玲从梦中喊醒,与她一同换上衣装,又简单吃些饭食,便随蒲先生一同出了衙门府,走马往蔡勇住所去。随颠簸渐渐清醒,我一眼觑见蒲先生竟不知何时换上了金华捕头的衣装,惊问:“蒲先生怎竟假扮公差?” 蒲先生笑道:“不然怎好问话?放心,我一早与王特使、张大人知会过。” 不多久,只见蒲先生忽将缰绳一扯,便灵巧跳下马,上前敲响一处大门。未几,只见一位老fù人出门相应,蒲先生忙拱手道:“清早相扰,还请夫人见谅。” 那fù人见蒲先生一惊,忙拱手道:“不敢。借问捕头大人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蒲先生道:“张大人于昔日南宫赤失火案中窥见些端倪,特差在下与夫人略问一二,不知夫人可否方便?” 那fù人闻言登时一愣,轻声道声“苍天有眼”,遂忙将我三人请入宅中就座。不等我三人开口,fù人连声道:“终盼来诸位大人,妾身深感慰藉。” 蒲先生答道:“夫人不必有所顾虑,还请尽情将所知之事道来。” fù人连声道:“妾身之先邻南宫赤,含冤十余年无处诉说,还请大人明察!” 蒲先生听得,颔首道:“在下之见与夫人略同。昨日小官阅览府内文案时,读过南宫赤往衙门府投案其妻通jiān一事,亦仔细思忖南宫赤宅中失火一案。依小官之见,南宫赤恐怕一早遭害,其后为人刻意纵火,毁尸灭迹,不知夫人口中冤情可是此处?” fù人闻言大惊,道:“正是此处,正是此处!案发后妾身于此事每每思忖,便愈加深感此事之蹊跷。” “不知夫人从何得出此论?”蒲先生答道。 “失火时,妾奉外子之命,招呼公婆夺路而逃。正站在街中惊魂未定,唯恐火势蔓延至本家宅邸时,妾却转眼觑见南宫先生之子与其岳母二人在宅外袖手旁观,毫不在意,悠哉目送众邻里焦头烂额忙于救火。”fù人稍加停顿,又道,“妾素知南宫先生与其妻、其岳母、其子三人不睦,时常打骂,却与二女十分宠爱。事发后,妾闻失火次日一早,南宫赤之妻便领其母与其子三人雇了马车,转眼不知往何处去了;而南宫先生与其二女却葬身火海。再观当夜其子与其岳母二人悠然之态,恐怕定是与其妻三人纵火灭迹!” 蒲先生闻言大为叹服,道:“夫人所言甚是。”言罢又诡秘一笑,问道,“不知夫人可晓得南宫赤之妻往何处去了?” fù人斩钉截铁道:“定是投奔其jiān夫无疑。” “看来南宫赤所疑属实?”蒲先生道。 “属实。”fù人口气不容置疑,“早在数十年前,南宫先生与其妻二人在庭中大声吵闹:南宫先生痛斥其妻与他人私通,其妻却死不承认,勒令南宫先生出示证据。二人吵闹声之洪亮惹得四下邻里人尽皆知。自那时起,妾便暗中留心南宫先生之妻动静。” “不知夫人有何收获?”蒲先生问道。 fù人点头道:“南宫先生之妻时常乘马车外出,彻夜不归,号称投奔其友。但妾观之,却是每逢南宫先生外出经商,其妻便频繁外出;待南宫先生返归家中,却老实许多。” “或是因独守空房苦闷难耐,遂外出与友人相聚?”蒲先生问道。 fù人摇头道:“妾曾试与南宫先生之妻出门登上马车时借问何往,那fù人言称因南宫先生远行,家中苦闷无聊,遂与友人共往戏场消遣。妾假言外子外出坐馆,故亦在家中闲来无事,相问可否同往。那fù人果然谢绝,言称其友不好与外人相近。妾趁势问戏场所在何处、有什么剧目上演,言称妾当独往相看。不料那fù人瞠目结舌,毫不答话。妾本yù追问将她彻底拆穿,不想马车却疾驰而去。自此之后,那fù人与妾刻意回避,相问亦充耳不闻,不顾而去。” 蒲先生闻言道:“夫人果有些手段,小官叹服。只是小官颇为好奇,不知南宫赤何故对其独子及其岳母如此憎恶?” fù人道:“彼时南宫先生请来岳母,是为监督其妻所行。其后南宫先生经商归来,听其岳母称其妻终日守在家中哭泣,日夜盼望南宫先生归返。南宫先生不信,遂与其二女相问,闻得其妻果真夜夜不归,当即大发雷霆,与二人咆哮不止。却不料两人竟反唇相讥,称南宫先生生xìng多疑,只识以莫须有罪名污蔑,惹得南宫先生怒气冲天,险些引来一场血雨腥风。南宫先生恼恨其岳母为老不尊,纵容包庇其妻所为自是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蒲先生道,“其子又因何故遭恨?” “因其子早产二月,又生得猥琐瘦小,与南宫先生可谓天差地别。邻里间于此又早有此类传言不止,南宫先生定是恼羞成怒,又迁怒其子罢。” 我闻言,不禁好奇道:“敢问夫人如何得知此等详尽之事?” fù人苦笑道:“南宫先生恼恨得癫狂,早已失了心智。每外出归来,便与其妻日夜咆哮痛骂,邻里又有谁人不知?本家与南宫先生一家仅有一墙之隔,却是受累久矣!”言罢长叹一声,又道,“想昔时,南宫赤形貌丽,堪比潘安,又乃本城富商独子,挥金如土,引得本城不知女子为之折腰。如今却落得此番下场,实在可叹。” 蒲先生闻言微微颔首,答道:“如此看来,南宫赤之妻通jiān、弑夫之罪属实。”话音刚落,我忍不住道:“既如此,夫人何不一早投案?” fù人长叹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南宫先生在世时曾屡赴衙门状告其妻通jiān,却迟迟不被县令受理,更遭众衙役嘲弄,逐出府外。失火后,妾身曾与外子商讨投案之事,但外子言:‘南宫赤亲自投案尚且遭拒,我等外人又有什么法子?’妾答:‘但南宫先生遭其妻设计谋害与此不同,衙门当受理才是。’不想外子道:‘此案已有些时日,证物难寻不提;那贼fù亦远走高飞,又往何处寻得? 古人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娘子坚持相问,将衙役惹恼,本家今后可如何在金华过活?’见妾犹豫不决,外子又道:‘娘子或不知之,南宫赤诘问其妻通jiān,正是因此间邻里疯传其子与他毫不相像引起。娘子若坚持为南宫赤遭害一案闹上衙门,却不忧心被传出流言不得脱身么?’妾闻外子之言甚合情理,遂只得将此事作罢。实不曾想今日诸位大人竟亲自上门相查,想南宫先生在九泉之下,当瞑目矣。” 听此一番话,我心中甚为唏嘘:想南宫赤因报官无路,落得含恨而亡之下场,此事听来金华之衙门难辞其咎;但若非南宫赤行为疯癫、言辞荒谬,又怎会引得众衙役如此轻率以待? 正思忖,蒲先生早拱手道:“多谢夫人相告。小官定不负所托。”言罢起身与fù人告辞,领我和玲二人出了门,上马而去。 见蒲先生走马出了北门,我打马随上,问道:“蒲先生此行收获如何?” 不料蒲先生却一声轻笑,道:“飞,实不相瞒,此行无有所获。” 我大惊,问道:“何出此言?莫非董氏言中有诈?怎会?” 蒲先生摆手道:“并非此意。只是董氏所言早在我狐鬼居士意料之中,又怎有收获之谈?” 我闻言也一声笑,道:“此话却是不假。然董氏推断南宫赤之妻投奔其jiān夫之事,不知蒲先生有何见解?” “当属实。”蒲先生毫不犹疑道。 “何以见得?” “凭南宫赤之妻将二女卖至馨梦阁,以绝后患之举。”蒲先生道,“岂忘方才董氏所说:失火时独不见了南宫赤之妻身影?恐怕南宫赤之妻正是趁失火大乱之机,将二女带往馨梦阁变卖,其后又谎称二女葬身火海。依婆婆所言,二女亦正在深夜时为其母卖至馨梦阁,两者正相呼应。” 我正yù称是,却听玲轻声问道:“或是南宫赤之妻正往衙门报官?” 蒲先生笑道:“彼时南宫赤之子与其岳母二人正在宅外袖手旁观,可见大火定乃刻意所纵。如此一来,南宫赤之妻又怎会前往衙门报官救火?岂不当容大火尽情将宅邸烧个精光才是?” 言罢,蒲先生又自言自语道:“其后,二女虽被卖往青楼,却时刻不忘父仇。过了六年,二女见机溜出青楼,寻去北郊荒寺将jiān夫yínfù一家全数斩杀报得大仇,后一女嫁与宁采臣,与世人留下鬼妻传说相颂。” 我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与蒲先生叹服道:“此传说之悲壮堪比‘赵氏孤儿’,亏蒲先生想得出。” 不料蒲先生道:“传说?飞,莫非你认定我方才一番话乃是信口开河?”言罢,蒲先生得意一笑,道,“实不相瞒,聂小倩与宁采臣二人出与天下之谜题,我狐鬼神探已得其解。” 我听得一怔,拱手道:“依陈阿婆之言,聂小倩并非其女才是。” 蒲先生一声苦笑,道:“如此幼稚之雕虫小技,却恨我狐鬼居士未曾霎时间将其拆穿!” “不知蒲先生有何分解?”我好奇道。 “飞,你且想来:我等笃信聂小倩非为婆婆千金,是因婆婆见聂小倩之梅花图,断言其画风并非出自长女阿霞之手。但岂忘婆婆有千金二人,长女阿霞擅作梅,次女燕儿擅作兰?”蒲先生话音刚落,我登时恍然大悟,不禁大为懊恼,掩面道:“那梅花图,当是出自次女燕儿之手!” 蒲先生苦笑点点头,道:“正是!我竟被如此简单之障眼法蒙蔽一时,实可谓无地自容。想王特使与婆婆皆曾有言,画中梅之风骨颇为独特,不显傲然却显谦逊,岂不正本是兰花品格?” 我闻言却只是掩面叫苦,道:“有理,有理!只是此等雕虫小技竟将我一介捕快蒙在鼓里,今后可如何见得乡中父老?”言罢,我又问道,“只是聂小倩何故如此?莫非是为作弄我等?” 蒲先生嘿嘿一笑,道:“非也。飞,你想聂小倩身在馨梦阁时,乃是本省当红绘兰画家,若轻易显山露水,岂不定引来怀疑?” 听此我登时恍然大悟,连连懊恼道:“如此简单之理,我竟未曾料到!”顿足捶胸,我又道,“此事且不再提,不知蒲先生因何笃定婆婆二位千金失踪之后,定去了北郊荒寺与宁采臣相见?” 蒲先生诡秘一笑,一字一顿道:“因此人:燕赤霞。” “燕赤霞?”我疑惑道。 “‘燕赤霞’之名中,有二女在馨梦阁时小名‘燕儿’‘阿霞’,其中又有‘南宫赤’名中‘赤’字,足以表明二女与南宫赤之关联,以及曾身在北郊荒寺之事。”蒲先生斩钉截铁道。 我却皱眉问道:“或只是巧合?若依我见,此言颇有牵强。” “不假,”蒲先生道,“眼下兰溪之行,正是为将此事验个分明。只是话虽如此,我狐鬼居士却早有十二成之把握。” “何以如此?”我笑道。 “此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出此题之规则,”蒲先生答道,“飞,且想若非宁采臣仔细将老妪之装扮说来,我等又何从确信那老妪曾身在北郊荒寺?此间‘燕赤霞’三字之名亦是此理,是为引导我等将此谜题破解所取。” 我闻言登时骇然,道:“若当真如此,不知此二人意yù何为?” 蒲先生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但二人既有此意,我狐鬼居士却愿奉陪到底!” 听闻此言,我抱拳道:“既如此,我严飞请与蒲先生同行!”话毕,忽问道,“只是不知蒲先生怎忽然决定往兰溪一去?” 蒲先生道:“如我方才所言,是为验证我心所想之故。” “非也,”我忙道,“我言下之意,是问蒲先生从何得知兰溪当有线索?” 蒲先生一笑,道:“自然是由宁采臣言辞中所知。实不相瞒,调查至今,我愈加对宁采臣相敬,真乃奇人也!飞,你且想,若非宁采臣言辞中层层埋下线索,我等又何从一路搜寻至当下田地?老妪之衣装、燕赤霞之名等,实可谓巧妙至极。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 “蒲先生所言极是。”言罢我闭目将宁采臣昨日之说辞回想一番,但死活想不出“兰溪”之线索埋藏何处,只得与蒲先生问道,“不知宁采臣何时提过兰溪?” 蒲先生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足见宁采臣埋藏线索之巧!”随即道:“飞,可记得宁采臣入住荒寺第二日,另有主仆二人前来寺中投宿?” “当然,不知……”言至此处,我登时豁然开朗道,“此二人似曾自称兰溪人士!莫非正在此处?” 蒲先生颔首自道:“实是高明!”遂扬鞭策马,往兰溪疾驰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我等已至兰溪。蒲先生与人询得衙门所在,遂走马直往。行至门前,蒲先生跳下马,与两旁侍卫拱手道:“我等奉金华县令张大人之命,特来此追查逃犯。”两侧侍卫见蒲先生身着捕头衣装不敢阻拦,当即退开,请我三人步入府中。 待衙役接着,我等踏上公堂与兰溪令尹招呼罢了,只听蒲先生道:“此行前来,是为追查十三年前之重犯。如今我等笃定嫌犯流亡至兰溪落脚,特来此地对照户口。” 兰溪令尹连声称是,道:“既是张大人有令,在下自当鼎力相助。来人,请带诸位捕头往书斋翻查档案。” 待进了书斋,蒲先生当机立断道:“飞、弟妹,我三人当兵分两路:我负责康熙二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迁往此地住户之记载,弟妹负责康熙八年自此地迁出之住户记录,还请特别留心因失踪迁出之户。飞则前往查看案件卷宗,须特别留心整户人家失踪之案。” 我与玲二人应声称是,遂各自从架上取下花名册,翻阅浏览。我飞速扫过各起案件,须臾,忽见一行记有“徐阳平举户失踪案”,遂忙瞩目相看。只见文中写道: 八月一十四,本县衙役王昌瑞与徐阳平营运酒家收税时,因见其酒馆大门紧闭,遂往宅邸寻之,却见其宅中亦无人应门。与邻里询问,闻言约两月前便不见徐阳平踪影。翌日,捕头杨光宪率捕快三人强启徐阳平宅邸门扉而入,见其宅中遍布蛛网,早无人居住。经彻查,徐阳平宅中并无异常之处,杨光宪捕头遂率众回府复命。是月,徐阳平一户仍杳无音讯,杨光宪捕头则自其友人口中得知,两月前徐阳平有言祭祖,遂携全家老幼而去,自称当半月归来。经年,徐阳平一户仍无音信。经众捕头议定,徐阳平一户或在途中遭强盗截杀。 浏览罢了,我心想此案正与蒲先生所说相符,遂忙招呼蒲先生相看。蒲先生览毕大喜,与玲拱手道:“弟妹,可见徐阳平一户注销户籍之迹?” 玲点头道:“有。蒲先生请看。”言罢将花名册递上。 蒲先生称谢接过,道:“好,果然此户因失踪注销了户籍。飞、弟妹,且看此户中有四人在此登记:家主徐阳平、其妻王氏、其子徐元兴,及其岳母吴氏。”话毕,蒲先生飞速翻过手中花名册。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只听蒲先生大喜道:“好,就在此处!不出所料,徐阳平一户果在康熙二年乔迁至此,户中又正有四人。”言罢将花名册展在案上一指,道,“不止于此,此四人更是在四月一十五日前来衙门将户籍料理妥当,好!果然与宁采臣所说相同。” 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嘭一声将花名册合上,放归架中,踌躇满志道:“好。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出之谜题,我狐鬼居士已得其解。眼下,当是对质之时!飞、弟妹,随我来!” 我闻言登时愕然,蒲先生却不由分说,将我径直拽去斋外,寻至兰溪令尹诚谢道别,又出了衙门上马,扬鞭飞驰。我与玲二人追在蒲先生身后,大声问道:“蒲先生已知七年前北郊荒寺发生什么事故了么?” 蒲先生颔首道:“正是!” “可闻其详?” 蒲先生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待到对质之时,飞与弟妹当在心中先有个定数自是上策。” 听闻此言,我忙问道:“既如此,不知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言辞可是属实?” 蒲先生一愣,笑道:“亦假亦真,却是不好形容!”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道:“也罢,不如蒲先生将寺中之事从头说来。” 蒲先生闻言道:“不必。飞,眼下宁采臣之家丑、聂小倩之身世你已晓得,宁采臣前之说辞你亦听得分明,可谓万事已备,何须我再与你道明?你只是少个着手之处罢了。”言罢蒲先生轻抚胡须,见我冥思苦想许久却不得要领,遂开口道,“飞,你且试想宁采臣七年前在寺中独居之时。” 听此我叹道:“只是不懂,宁采臣寻去那荒郊野岭处的废弃寺院何干?” “暂且不必多虑,”蒲先生诡秘一笑,继而道,“深更半夜,宁采臣在寺中苦苦等候之际,忽见一美若天仙的女子前来投奔,开口相请共度良宵,此事,岂不颇为蹊跷?” “不错。”我应声答道。 “彼时聂小倩与宁采臣亲近,当是身负任务而去。”蒲先生坚定道。 “什么任务?”我脱口相问。 “正如聂小倩所言,是为取宁采臣xìng命而去。”蒲先生坦然道。 听闻此言,我登时瞠目结舌,道:“怎,怎会!” “不止于此,聂小倩此举,当正是受fù人与姥姥指使。”话毕蒲先生略加停顿,又道,“但天算不如人算,聂小倩此行,却因宁采臣之刚直自重失败而返。见一计不成,姥姥与fù人岂肯善罢甘休?飞、弟妹,可曾记得次日一早,寺中生了什么变故?” “是兰溪书生主仆二人造访荒寺。”玲应声答道。 “正是,”蒲先生道,“你二人且想,北郊荒寺匿在山林之中,若非刻意寻找,恐怕极难寻得。不止于此,正在聂小倩刺杀宁采臣失手的节骨眼上,有一大户人家之子弟即刻寻来寺中投宿,岂不极为蹊跷?” 我闻言大惊失色,结巴道:“莫非,莫非是……” 蒲先生颔首道:“此二人,非前来赶考的书生主仆。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二人忽然前来之目的,正是为取宁采臣xìng命!”言罢,蒲先生意犹未尽,继而启发道,“飞、弟妹,你二人且想,姥姥与fù人所遣头阵一经失手,翌日一早,次阵的书生主仆二人便紧随其后杀来寺中出手,此中有何意味?” 我见玲正在垂头苦思,遂回身与她一笑,道:“当是姥姥、fù人、书生主仆,此四人当是同一伙人才是。” 玲闻言恍然大悟,道:“相公说得是,相公说得是!此四人当是一早谋划妥当:若姥姥与fù人所行之美人计失手,其余两人立刻扮作应考之学子混入寺中,伺机出手取宁采臣xìng命。” 蒲先生听此言大笑,道:“弟妹果真聪慧!既认定此四人为同谋,飞、弟妹,你二人且想此四人年岁若何?” 我应声道:“姥姥与fù人自不在话下;至于书生主仆,依宁采臣所言,当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少爷,与一位已至中年的仆从。” 蒲先生道:“好,现有一老妪、一中年fù人、一中年男子、一青年狼狈为jiān,不知你二人可能窥见其中玄机?” 我惊道:“莫非是一家人?!” 蒲先生闻言大笑,道:“正是!飞,你已得此中要领。” 我大惊不已,早被唬得呆若木鸡,却听玲问道:“敢问蒲先生,此四人是什么来历?又出于何故加害宁采臣进士?” “弟妹,你且想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煞费苦心伪造说辞与我等告知,引我等步步深入,进而寻得宁采臣与聂小倩两家人之血海深仇,是为何故?弟妹,你且想来十三年前之事: 三月二十八日,南宫赤大闹公堂,为衙役驱赶。 四月四日,南宫赤遭其妻杀害,葬身火海;其妻、子、岳母三人不知所终。 四月七日,宁广生投dúyù谋害全家,却只害得宁采臣之妻;宁广生连夜潜逃,不知去向。 四月一十五日,有一户中年夫fù携一老妪、一青年将户籍迁至兰溪落脚。” 待蒲先生言罢,玲早惊得花容失色,结巴道:“莫非,莫非聂小倩之母的jiān夫……竟是宁采臣之父宁广生?!” 蒲先生颔首,言之凿凿道:“正是。而在兰溪无端失踪的徐阳平,正是如假包换的宁广生。” 言至此处,我忙chā话道:“然此处却有些蹊跷:不知宁采臣何故独往金华北郊荒寺单刀赴会?何况宁广生与其子宁采臣当是避之唯恐不及,却怎会自作聪明,反遭杀害?” 蒲先生闻言大笑,道:“此话不假!飞,你且想七年前时,荒寺中各路人马本当各在何处?” 我应声道:“宁广生一家当在兰溪隐姓埋名经营酒家。聂小倩当身在馨梦阁,一心磨炼画艺,而宁采臣……”话音未落,我登时恍然大悟,忙与蒲先生换了个眼色。 只见蒲先生与我笑笑,道:“飞,不妨说来听听。” 我应声道:“依赵郎中言外之意,宁采臣彼时正当云游江浙一带寻报妻仇,恐怕……” “不必在意,飞,”蒲先生笑道,“既有才智,却何必遮掩?请讲。” 我颔首称谢,道:“恐怕是宁采臣云游至兰溪打听其父下落时,无意间走进宁广生酒家,打草惊蛇。而宁广生一家见宁采臣紧追不舍,料想若放之任之,恐怕后患无穷,方才下定决心先发制人,设计谋害宁采臣。” 话音刚落,只听玲惊道:“原来如此,难怪宁采臣只身前往人迹罕至的北郊荒寺!此间定是中了宁广生jiān计!” 蒲先生闻言大笑,道:“夫fù同心果真不同凡响!飞、弟妹,我想七年前之情形,定与你二人所言无异。” 我拱手一笑,却低声道:“只是我颇为不解,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如此煞费心机,与我等传达此事是为何故?” 蒲先生摇头道:“二人当自有打算。无妨,且待我等亲往衢州拜访,便可见得分晓。”言罢又咧嘴一笑,道,“只是难得破解此谜,宁采臣与聂小倩当与我等准备个赏赐才是!”话毕蒲先生扬鞭纵马,往衢州飞驰。 chā曲 只听砰一声,宁采臣手中茶杯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他两臂战战,六神无主道:“实,在下实不知蒲先生……”话音未落,随屏风后清脆几声掴掌,只见一女子妆容典雅,着一身艳丽的赤红服饰,袅袅转出,与蒲先生娇媚一笑,道:“妾在此等候郎君久矣,今日终得一见,实属万幸。” 仅过了一个时辰,我等便已见着衢州城池,蒲先生扬鞭一指,遂打马入城,直往宁采臣宅邸而去。 将大门叩响,不一时,只见宁采臣开门而出。他见了我三人不由一愣,却见蒲先生作揖笑道:“宁进士所出谜题,我等已得其解,此番特来拜访印证。” 宁采臣闻言,却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好奇相视。蒲先生见状微微一笑,道:“也罢,此处讲话甚为不便,不知宁进士可方便入宅相谈?” 宁采臣应声称是,遂引我众人再度步入宅邸,行至厅堂落座,问道:“敢问蒲先生此行前来,有何贵干?” 蒲先生自信一笑,道:“若方便,还请尊夫人一同就座,与宁进士一并听我狐鬼居士将答案道来,以做评判。” 只见宁采臣神情愈发不解,却仍拱手称是,道:“娘子并无准备,还请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待娘子梳妆整齐,再与诸位相见。”言罢翩翩行礼,方才离席而去。 我见状,窃声与蒲先生问道:“莫非蒲先生多虑?宁采臣看来,却不似命题之人?” 蒲先生笑道:“不愁,若非宁采臣出谜,便是聂小倩出谜,二者不离其一。” 我应声道:“恕我直言,方才在途中想来,我等对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身份之推论当是八九不离十。”话音未落,只听蒲先生得意道:“当然,传达此事乃是宁、聂二人之意。” “话虽如此,却不知蒲先生与燕赤霞有何分解?”我愁容道,“想燕赤霞在寺中戏份颇多,恐怕并非虚构之人?” 话毕,我望向蒲先生,却见他瞠目结舌不能言语。未几,与我惊慌道:“糟了!方才我得意忘形,竟未曾仔细思忖此事!” “什么?!”我险些失声大叫,遂忙将声音压低,惊道,“怎生是好!” 只见蒲先生死命掐住人中,闭目喃喃道:“想,想,蒲松龄,想来!”顷刻又言,“燕赤霞,宁采臣头日入住寺中时,此人便已现身。其后亦是解救宁、聂二人脱身之关键恩人。依我等推论,此人当曾设法破除宁广生全家jiān计,救下宁、聂二人,才可与传闻印证。但此人在事成之后漂泊天涯不知所终。是谁?是谁?燕赤霞,何许人也?从何而来?事成之后,又往何处去?燕赤霞,燕赤霞,究竟……” “诸位久等了。”随屏风后一声莺声细语,只见聂小倩梳妆整齐,与我等翩翩行礼。我三人正在冥思苦想,却被惊得一跳,只得狼狈起身,匆匆回礼。 聂小倩嫣然一笑,与我等问道:“风闻诸位大人来此,恕小女匆匆梳妆,迎接来迟。” 蒲先生闻言面露惭色,拱手道:“此番不速造访,还请见谅。” “先生不必在意。”言罢,只见聂小倩彬彬有礼,优雅入座。宁采臣紧随聂小倩身后,亦彬彬有礼,行至主位落座。 坐定,蒲先生拱手道:“宁进士、夫人,我等已将谜语破解。此番远来相告,还请二位评判。” 但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闻言,皆面露不解之色。两人相互使个眼色,宁采臣遂道:“不知蒲先生所说‘谜语’是什么?我与娘子二人,当从未与各位打过谜题才是。” 蒲先生一愣,忙拱手道:“昨日宁进士与夫人同我等所说之事,岂不正是谜面?” “谜面?”宁采臣讶异道,“此事乃七年前我与娘子二人在荒寺之见闻,何谈谜面?” 蒲先生大惊道:“但我等依照此言,已寻得夫人之身世,亦了然七年前荒寺中所发生之事。想我等乃是遵循言中线索,层层递进寻得答案……” 宁采臣听此言面露惊慌,忙道:“在下着实未曾与诸位出过什么哑谜,何况娘子身为生前距今已有百年之久……”未及言罢,宁采臣忙举杯啜了口茶,仓促道,“诸位或是出了差池。” 蒲先生听得,苦笑两声道:“宁进士,还请莫与我等寻开心了。尊夫人,乃是金华商贾南宫赤之次女才是。” 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闻言登时骇然,战栗不敢言语。蒲先生却继而道:“而七年前在荒寺,宁进士与夫人斩除jiān夫yínfù全家报得大仇,我狐鬼居士亦已了然。” 只听砰一声,宁采臣手中茶杯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他两臂战战,六神无主道:“实,在下实不知蒲先生……”话音未落,随屏风后清脆几声掴掌,只见一女子妆容典雅,着一身艳丽的赤红服饰,袅袅转出,与蒲先生娇媚一笑,道:“妾在此等候郎君久矣,今日终得一见,实属万幸。” 我等听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此言皆大惊失色。定睛一看,我认得那女子分明是昨日现身的宁采臣之妾。正在惊疑,只听蒲先生一声大叫,道:“燕赤霞!” 第七章 真相大白 据传数百年前寺中高僧大德圆寂,寺内本遭镇压的夜叉妖王自此挣脱束缚,将寺内僧人尽数屠戮摄饮鲜血。其后寺院就此废弃,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夜叉妖王却仍在寺内逡巡,每寻得过路住客便投之以罗刹鬼骨:此物幻化作金锭之形,若有贪财之徒留之,定遭灭顶之祸。 “正是小女,”只见那女子躬身行礼,翩翩道,“妾在此等候七年之久,今日终盼得郎君相会。” 只见蒲先生面色大变,道:“那谜题,莫非竟是招亲之……”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正如郎君所言。” 话音刚落,蒲先生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我蒲松龄早已婚配,如今膝下亦已有四子,岂敢有如此妄想?南宫姑娘乃是国色天香,自当有……” “郎君所言差矣。妾之心意已决,哪怕身为妾婢,亦当永世相随。” 蒲先生更生惊慌,忙道:“小生一介腐儒,岂敢染指绝色佳人?何况廪生那一毫补助,又怎得养活……” 只见那女子浅浅一笑,道:“妾早有觉悟,无论纺布、作画,自可补助家中,无须郎君烦恼。” 蒲先生闻言愈发窘急,只是答道:“不可,不可,若南宫姑娘坚持如此,与那jiān夫yínfù又有何异!” 只见那女子听闻此言,登时呆若木鸡。愕然许久,方才长叹一声,继而低声问道:“既如此,郎君何故寻来此处?” 蒲先生亦叹道:“我狐鬼居士蒲松龄来此,只为探寻真相。” “原来如此。”那女子闻言,伤心叹道。 言罢,见二人许久不出一言,我趁机问道:“蒲先生,不知方才生了什么事故?” 蒲先生闻言,与那女子使了个眼色。见那女子颔首应允,遂与我和玲二人郑重道:“佳人非宁进士侍妾,而是金华南宫赤之长女,聂小倩之姊,真正擅绘梅花之才女。” “小女南宫爱,在此与诸位请安。”那女子淡雅一笑,行礼道。 待我与玲二人还礼罢了,只听聂小倩愕然问道:“姐姐,不知此间生了什么事故?” 只见南宫爱忙作揖道:“妹妹,此事皆乃姐姐之过。”言罢与蒲先生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言,小倩、采臣,我与你二人所备之言辞,正是一出谜题。” “什么?!”聂小倩大惊失色,道,“听姐姐言称此乃万全之辞,我方才与相公逐字背下,怎会……” 南宫爱闻言,大为歉疚道:“妹妹所言甚是,此事皆因姐姐私心而起。如有罪责,姐姐亦当独自背负。” 宁采臣闻言忙道:“南宫姑娘无须自责。若非南宫姑娘出手相救,我与小倩二人恐怕早葬身荒寺,今日又怎有在此相谈之机?何况七年来除却蒲先生,并无人识破此番托词,而蒲先生又绝非不明事理之人,还请南宫姑娘将此事明说为好。” 话音刚落,蒲先生忙道:“小生来此,绝非为追究南宫姑娘罪责。只求南宫姑娘将真相道来便好。” 南宫姑娘闻言连声称谢,道:“定将此事与蒲先生仔细道来。只是在此之前,可请蒲先生与小女道明,如何将此谜破解的么?” 蒲先生点头称是,并不忌讳道:“我等昨日离开此处后,先寻至本城赵郎中处相问。见赵郎中言语中颇有蹊跷,遂寻至衙门查案,了然宁采臣之父投dú之案。其后,我等思忖聂小倩才貌双全,便往馨梦阁打听,又翻查衙门文案,见得十三年前失火案,遂将二位南宫姑娘之身世寻得。其后,因宁采臣与聂小倩言中,荒寺另有四人逗留,我等方才料定寺中大致之情形:当是宁采臣之父宁广生,yù先发制人,杀害云游寻仇的宁采臣,遂遣其妻借二位南宫姑娘之手,不料反遭识破被害。不知实情可是如此?” 南宫爱闻言莞尔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说,荒寺中之情形,确实如是。”言罢,南宫爱长叹一声,又道,“话已至此,小女愿为诸位将万事之本末悉数道来,还蒲先生一出真相。” 蒲先生闻言登时正襟危坐,道:“请南宫姑娘落座,慢慢道来。” 南宫爱颔首称是,落座定,道:“十三年前家父葬身火海之事,想必蒲先生已有所了解?” “是,”蒲先生答道,“我等推定,火海乃是令堂为毁尸灭迹所纵。” 南宫爱长叹一声,方才颔首道:“正是。彼时家父时常在外奔波,家母每见机会,便溜出门与宁广生私通,实乃家门之绝耻。更不提姥姥、家兄,竟助纣为虐,包庇纵容家母所为!我姊妹二人气不过,遂偷将此事报与家父知之,却不想竟遭报复。那贱fù竟与姥姥趁家父远行,将我姊妹二人反锁屋内不予饭食,yù将我二人饿杀。我见小倩饿得骨瘦如柴、不省人事,思忖我二人若就此送命,只恐贱fù一伙人更生张狂,说不准迟早与家父一同出手,遂连声认错乞怜,方才得以苟活。此后,我与妹妹议定,当避免直接参与此事,转而故作顺从以静待良机,寻机将jiān夫yínfù一网打尽。却不料贱fù行事谨慎至极,每每只是只身乘马车外出,丝毫不与我等把柄。” 蒲先生听此问道:“不知令尊可曾暗中跟踪马车?” 南宫爱道:“蒲先生所言不差,小女确曾献此计于家父。只是家父一路暗中跟踪出了城外,一路奔往衢州,却只见着那贱fù看了出社戏归返。” 蒲先生闻言一愣,道:“不知令尊可曾与车夫打听一二?” “有,”南宫爱答道,“那车夫只是言称贱fù此行去往衢州听社戏而已。” “噫!奇怪!”蒲先生惊叹一声,遂闭目思忖。不一时,轻声道:“莫非……那车夫是由宁广生装扮?” 宁采臣、聂小倩、南宫爱三人闻言登时一愣,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只听南宫爱拱手道:“蒲先生所言极是,只可惜七年前我等径直下了杀手,并未拷问通jiān之事,故此无从知晓此间手段。”又长叹一声道,“若十三年前有蒲先生坐镇公堂,怎生能容那jiān夫yínfù逍遥法外如此之久?” “十三年前,我尚是一介青涩书生,腹中岂有如今这般见识?”蒲先生道,“不言此处,敢问南宫姑娘,十三年前家中终究生了什么事故?” 南宫爱长叹一声,道:“彼时家父听信县令之言,自衙门返归家中便寻贱fù动手。家兄yù加阻止,却被家父两拳打翻在地,径直闯入屋内。只恨姥姥死命哭喊救命,未及,便惹来四方邻里将家父按倒在地不得动。未经数日,家父一晚又按捺不住,直寻贱fù动手,却不料方才闯入屋内便没了动静。少顷,房中忽火光冲天,只见那贱fù撞破房门,哭喊宅中失火,径直领我二人奔逃。那贱fù将我二人一路拽至醉梦阁,称:‘如今本家付之一炬,只好将你二人送来此处安身。还请你二人切莫与外人透露真姓实名,以保全亡父家门名声。’言罢竟取了钱财匆匆而去,将我二人留在醉梦阁,发配至厨房终日生火。” 言至此处,聂小倩搭话道:“在醉梦阁,我姊妹二人极是劳苦,却丝毫不敢有所怨言,因鸨头与龟公极是残暴。小女耳闻曾有一歌伎因家中老父病危yù请辞返乡,不料遭鸨头一口回绝,那歌伎一时心急,遂出言顶撞几句,不想鸨头恼羞成怒,喝令龟公将其活活打死。那歌伎之姊见状悲愤jiāo加,寻得机会溜出醉梦阁奔往衙门报官。惹来衙门人马突入阁中将老鸨与龟公悉数拿下。其后据传县令命衙役将龟公连打大板,至死方休;将老鸨吊在城门活活饿死,又请来陈阿婆代职,将‘醉梦阁’改作‘馨梦阁’……” 话音未落,只听南宫爱低声道:“妹妹,时至今日我亦时常想起,如今我等虽报得大仇,却实在于阿婆有万千愧疚。” 聂小倩闻言登时没了声音,须臾方才答道:“姐姐所言极是。若非婆婆搭救,又倾尽心血传授技艺,我二人何以报仇?想阿婆苦苦寻我二人七年不得,实心痛有如刀绞。” 言罢,姊妹二人皆许久垂头不语。蒲先生见此,道:“既如此,南宫姑娘何不就此返归阁中与陈婆婆相见?” 聂小倩闻言,忧郁道:“若婆婆问起七年前之事,实不知当如何作答。” 蒲先生闻言大为摇头,正yù答话,却听南宫爱道:“编个托词糊弄过关自是不难。妹妹所言亦非此事,”未及言罢,南宫爱长叹一声,又道,“而是我姊妹二人不声不响,失踪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又有何面目相见?” 话音刚落,只听宁采臣义正词严道:“娘子,南宫姑娘,依我之见,二位当务必与阿婆报个平安。”见二人正yù搭话,宁采臣当即厉色道,“莫非二位打算因一己之疚,苦阿婆担忧一世么?” “正是此理。”蒲先生附和道。 二女闻言登时泪如雨下,只听南宫爱道:“采臣所言甚是,阿婆正因我之怯懦白受许多痛苦,小女着实罪孽深重!” 待二女渐渐平静,南宫爱与聂小倩道:“妹妹,不如明日一早,我二人便往馨梦阁,与阿婆请罪如何?我实不愿阿婆再因我二人多生一丝愁苦。”聂小倩点头道:“就依姐姐所言。” 听此,宁采臣道:“明日我当随二位共往请罪。此事,我亦难辞其咎。” 蒲先生见状,欣慰道:“好,此事便如此议定。”言罢又与南宫爱道,“南宫姑娘,且说回馨梦阁处:昨日我等与陈婆婆借问昔日之事,听闻曾有一fù人自称南宫姑娘之母,寻至馨梦阁大闹,yù与南宫姑娘相见。” “正是那贱fù,”南宫爱斩钉截铁道,随即又讽刺一笑,“倘若泉下有知,那贱fù定在心中懊恼不迭罢。” “何出此言?”蒲先生问道。 “若非那贱fù彼时贪恋钱财,将我二人卖至醉梦阁,而是将我二人反锁门中付之一炬以绝后患,却怎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南宫爱嘲弄道。 蒲先生闻言,试探道:“莫非彼时大闹馨梦阁之fù人,正是……” “正是那贱fù没错,”南宫爱道,“那贱fù听闻金华馨梦阁有正值豆蔻年华的两女以擅绘兰梅闻名,遂急忙寻来此处巴结求财。” 见蒲先生正犹疑不语,南宫爱嫣然一笑,道:“小女与舍妹早在家中时,便酷好绘画兰梅,那贱fù自然知之。至于年龄,自然更不在话下。” 蒲先生闻言如梦方醒,忙抱拳道:“南宫姑娘莫非有神通?竟可看破小生所想。” 南宫爱微微一笑,继而道:“实不相瞒,小女被那贱fù投至醉梦阁时尚不知失火案真相,但在炉旁日夜生火时反复推敲,渐渐疑心是那贱fù出手害了家父,又纵火灭迹,投奔jiān夫而去。而后我二人由阿婆悉心培养提携苦练技艺。待到画艺已成、在金华颇有名气时,我偷与阁内人士询问,竟得知那贱fù在失火次日,便携姥姥与家兄二人远遁,更闻得我二人葬身火海之说辞。我登时恍然大悟,料想我昔日在炉边之虑绝非多疑,而是事实如此。自彼时起,我姊妹二人便下定决心,定斩尽贱fù一家与家父报仇! “但虽有决意,我二人却在阁内无法动身,更无从得知贱fù一家下落。却不想正苦恼间,那贱fù竟自投罗网!彼时我虽正在屋内绘画,却一耳认得那贱fù声音。我正yù动身,却思忖若擅自出门相认,定遭阿婆责备不提,若阿婆将那贱fù逐出馨梦阁,永不得踏入,岂不断了她前来送死之途?但若不相认,我又唯恐那贱fù就此打消念头,再不见了行踪。”言至此处,南宫爱忽然住了口,与蒲先生诡秘一笑。 蒲先生见状哈哈大笑,道:“南宫姑娘却有些顽皮!彼时南宫姑娘脱身之策,与七年前二位在阁内消失之法正是同一计。以我狐鬼居士之见,南宫姑娘当是在屋内装作阁中侍婢,寻机开门溜出,混入人群罢?” 南宫爱闻言一挑眉,笑道:“蒲先生既可破解谜题,此间雕虫小技自是不在话下。” 蒲先生亦笑道:“多谢南宫姑娘抬举。” 南宫爱嫣然一笑,继而道:“彼时我装作侍婢,正溜出门外查看,见那贱fù已被逐出阁外,却仍大叫不止。我又好气又好笑,忙小步追上,直至街巷无人处方才轻声搭话。那贱fù认得我又惊又喜,却不料尚未寒暄罢了,便张口言称拮据,又咬定我有王侯将相前来攀附,当早已腰缠万贯,遂与我索取银两。我满面堆笑,忙自袖中取了银两献上,又约定若有所需,当将我姊妹二人窗外街边一棵梧桐树上涂漆。若如此,次日便在午时,梧桐树下相会。”言至此处南宫爱忽一声惊叫,道,“糟了!当由蒲先生道破此处才是。” 蒲先生苦笑不已,道:“还请南宫姑娘放过。彼时距今已有七年,那梧桐如今可仍在原处小生尚不得知,又何谈涂漆之事?” 南宫爱忙道:“蒲先生所言甚是,此处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惜。”略加停顿,又道,“那贱fù彼时误以为我与妹妹二人仍被她蒙在鼓里,却不知我二人与她钱财,实是为放长线钓大鱼罢了。七年前相会时,那贱fù收定了钱财,忽命我喊来妹妹。我与她托词道我二人之钱财皆已在此,那贱fù果真中计,急迫道她遭了恶霸欺凌威胁,求我二人与她报仇。我闻言大喜过望,心中思忖或可借机斩除贱fù全家,遂忙喊来妹妹同行。” 聂小倩应声道:“彼时姐姐复仇心切:我本推辞称若我二人皆出了门,恐怕前来送饭的侍女起疑,进而拆穿我二人把戏。不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姐心意早决,言称此为复仇良机,绝不可错过,即使永不回馨梦阁亦在所不惜。” 南宫爱闻言叹道:“唉,明日再与陈阿婆请罪罢。”话毕二人相视点了点头,南宫爱继而又道,“待我二人一并化装混出馨梦阁,与那贱fù相见,那贱fù不容分说,径直拉我二人上了马车,直往金华北郊荒寺而去。跳下马车,我见了荒寺,与那贱fù笑问:‘莫非离家后住在此等凋敝之所么?’那贱fù一愣,忙泣道离家后生活困苦无有所依,只得沦落至此寺中苟活。我却一笑,问曾与她的百余两银子用在何处,那贱fù闻言果然面色大变,当即将我二人推入寺中一屋反锁,言称此为静待时机,又叱令我二人绝不可擅自发出声响,遂去。” 聂小倩闻言,轻声道:“若非彼时姐姐面色轻蔑、出言讽刺,又怎会苦得我一人夜半独见相公?” 南宫爱窃笑道:“若非如此,妹妹且想当夜与采臣相见之人是我如何?” 聂小倩登时涨红了脸,娇嗔道:“姐姐!” 南宫爱轻笑两声,道:“不与舍妹调笑,彼时我二人在屋内一直待到天色漆黑,见那贱fù偷偷摸摸开了锁,将一件衣装扔进屋内,命妹妹换上,再往寺北庭院相谈。舍妹见那衣装几不遮体,甚不情愿,为我好生一番相劝方才换上。” 话音刚落,聂小倩又开口幽怨道:“如今想来,姐姐彼时何不与我一同前往寺北庭院,刺死那yínfù与老鳖,再携相公返归衢州?” 南宫爱道:“妹妹岂忘传言中那贱fù与姥姥、家兄二人一并逃走?彼时我见那衣装,推定贱fù定是要妹妹迷惑某人,再伺机杀害。至于贱fù守着家兄不用,反命我二人出手之由……” “是因宁进士年轻力壮,南宫姑娘之兄与jiān夫二人不敢贸然下手,方才请来南宫姑娘姊妹施行美人计迷惑加害。”蒲先生应声道,“而南宫姑娘既是摇钱树,却如此相用,足见那fù人定是下了些决心,方才施行此计。如此一来,可隐约猜得那jiān夫yínfù一家定是大难临头。故此,jiān夫与南宫姑娘之兄绝不会袖手旁观,而是定当参与此计,只是尚未现身。敌在暗,我在明,故南宫姑娘断定在二人现身之前,决不可贸然而行。” 南宫爱闻言又惊又喜,道:“正如蒲先生所说!彼时我吩咐妹妹,今宵之行动只许失败不许成功,定不可取那男子xìng命。若妹妹不得手,定可逼出jiān夫与家兄二人现身。待到那时,再设计将四人一网打尽不迟。” 聂小倩应声道:“彼时正如姐姐所料,我着装去了寺北小院,见yínfù与姥姥一早等候。姥姥与那yínfù垂泪称家中遭了恶霸欺凌,家兄惨遭杀害,遂与我一支匕首,求我前去荒寺东厢手刃仇敌。” 蒲先生闻言一笑,问道:“宁夫人何不采信二人之言?” “姐姐有言在先,yínfù定是哄骗他人来此偏僻之所杀害,故绝不可相信二人托词。”聂小倩略一顿,又咬牙道,“何况yínfù与姥姥二人信口雌黄,屡屡垂泪与家父发誓绝无通jiān之举之事,小女早看在眼中,深知此二人口中,无有半句实言!” 蒲先生点点头,问道:“其后之事,当是正如宁进士与夫人所说?” 聂小倩颔首称是,笑道:“彼时相公厉声呵斥,言称我当洁身自重,连声命我速去。我见状心中窃喜,悄声与相公道声谢,又比了手势告知相公此地危险,当小心行事,方才匆匆离去。待见了姥姥与那yínfù,二人早闻得相公斥责之辞,只是垂头丧气取回了匕首,将我关回屋内锁了。” 南宫爱闻言含笑点头,接过话道:“妹妹回了屋内与我道清情形,我心中大喜。待到次日天明,贱fù与姥姥一早前来,言称送我二人返归馨梦阁。正出寺门,我瞥见两男子正迎面走来,似是主仆模样。我偷偷观察,认得那扮作书生之人正是家兄;至于紧随其后的中年仆从,不消讲,自当是jiān夫。我正思忖对策,却见那贱fù忽然赔笑上前,与我二人递来烧饼,言称昨日我二人辛苦,当用些伙食充饥。” 蒲先生听此惊道:“那fù人怎会先发制人?” 南宫爱答道:“事后我亦想来此中缘故:或是那贱fù忧心我二人返归阁中遭人盘问,指证曾来北郊荒寺之故。” 蒲先生恍然大悟一拍手,道:“若遭人识破在荒寺中设计谋杀,或引来官府追查,恐生无穷后患。当是如此!” 南宫爱颔首称是,又道:“彼时我接过烧饼遂与妹妹一撞,舍妹当即了然我之意图。我便举起烧饼假意进食,却忽甩手以饼掷那贱fù之面。那贱fù措手不及被砸个正着,不及叫喊,被我急拔出发簪,直扎穿了咽喉毙命。” 言至此处,蒲先生忙道:“区区一支发簪,怎会如此锐利?” “蒲先生问得好,”南宫爱道,“我姊妹二人谋划复仇已久,早寻机将发簪打磨得尖利无比,有如钢锥。外表看来诚然仍是簪子模样不假,但事实上,却是随身携带的暗器。” 蒲先生点头称是,遂请南宫爱继续道来。 “待我又将姥姥刺死,遂招呼舍妹飞奔回寺中,偷偷探听jiān夫与家兄之动静。我藏身僧舍影中,听闻家兄与采臣二人正在东厢僧舍内谈天说地,便与妹妹吩咐妥当,抽身去寻jiān夫踪影。不一时,我窥见那jiān夫躲在另一间僧舍,正手忙脚乱将一包bái fěn混入茶水。 遂宽衣解带,暗攥发簪在手,假作醉酒状颓然上前,出言撩泼那jiān夫。那jiān夫闻我之言喜不自胜,竟不假思索抛下手中活计,一路随我出了门,直往寺北角落的竹林而去。我钻过竹林,又一路下了台阶,便仰面躺在荷花池旁石堰上一动不动。那jiān夫见状大喜过望,忙飞扑上前,却被我反握发簪在手,顺势刺入心窝。那jiān夫猝不及防,当即扑通一声摔入池中气绝。”话毕,南宫爱与聂小倩使了个眼色。 只听聂小倩道:“我听了姐姐吩咐,遂敲响相公厢房之门,步入屋内,言称换取茶水。那孽子认出我正在惊讶,却遭我趁收取茶杯之机,甩手将茶水泼在面上。孽子一声叫,正yù挥袖拂去茶水,早被我一发簪刺中咽喉,一命呜呼。” 宁采臣闻言苦笑道:“如今想来,实难置信温柔贤惠的娘子彼时竟会如此决绝,痛下杀手。”话音未落,只听南宫爱一声轻笑,道:“采臣,你可知在荒寺中时,我出于何故命妹妹刺杀那孽种么?” 宁采臣闻言一愣,忙称不知。 只听南宫爱道:“当夜妹妹空手而归,屡屡与我称道采臣为人磊落,乃是真丈夫。我心想舍妹从未如此喋喋不休,遂料定她是看中了采臣。此故,次日我方才特地命妹妹前往刺杀孽种,搭救采臣于水火。”见聂小倩羞得面红耳赤,南宫爱微微一笑,又道:“而妹妹果真不辱使命,定是为救采臣心切。” 宁采臣闻言登时恍然大悟,忙将聂小倩揽入怀中,真切道:“我竟不知娘子如此心意,实汗颜之至,还请娘子恕罪。” 聂小倩只是低声道:“相公何必如此?可救得相公xìng命,是小女万幸。” 见二人之景,南宫爱干涩笑笑,又道:“我得手后急奔回僧舍查看,见那孽种已被妹妹刺死,而采臣却在一旁惊得呆若木鸡不能言语。我见状颇为无奈,只得上前将那孽种尸身翻动,只听咣当一声,尸身袖中登时落下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我将那匕首拾起,仔细把玩,与采臣苦笑道:‘公子惹了什么事端,竟遭歹人如此记恨?’见采臣仍惊魂未定,我遂招呼妹妹,一并与采臣道明我二人之身世,以及此间被我等刺杀之人的来历,方才问采臣何许人,因何故来此荒寺。采臣,不知详情可请亲自与诸位贵客说明?” 宁采臣如梦方醒,忙连声称是,道:“在下之父……实可谓家门绝耻。” 见宁采臣颇有踌躇,蒲先生忙道:“我等已与衢州衙门查实,宁进士之父宁广生品行不端,十三年前曾投dúyù害全家,只身逃亡之事。” 宁采臣闻言微微颔首,愁苦道:“正如蒲先生所言。在下先妻病废多年,最终不治而亡,正是因此老畜生下dú祸害之故。此后六年,在下手执官府公文四下游历查访,只为将那老畜生绳之以法。七年前,在下行至兰溪一间酒馆,手持通缉令,示与掌柜老板娘打听,六年前可有画像中人前来此地落脚时,却见那老板娘面色大变不能言语。 我见机忙问老板娘可有线索,那老板娘忙压低声音与我附耳道画像中人或是兰溪权贵府中仆从,又言称其夫人脉甚广,待与其相问确认。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我见那fù人手执通缉令匆匆而返,与我称道此间耳目众多极为不便,恐引来祸患,请我明晚前往金华北去五里的山中荒寺详谈。彼时在下不知是计,反以为是得了贵人相助,遂忙收拾行装,寻往金华北郊荒寺入住,静候线人前来相谈,不想……” 话音刚落,我惊叹道:“神了!此事竟正如蒲先生所料!” 蒲先生苦笑道:“怎是我之所料?飞,此事乃是你亲自看破,何必谦虚?”话毕又与南宫爱道,“南宫姑娘,还请继续道来。” 南宫爱见此,苦笑道:“诸位贵客实在聪慧。彼时我听闻采臣之言,忽灵机一动,请采臣前往荷花池中将尸首一看。采臣见得尸首,惊叫道那jiān夫正是其父,不由痛心疾首,悔恨不得亲手将其父押解至衙门受刑。我听闻此言亦登时醒悟,了然此一家jiān夫yínfù追杀甚急,正是因采臣寻仇间无意打草惊蛇之故。而后我招呼采臣寻至姥姥与那贱fù尸首,采臣一见,当即认得那贱fù正是在兰溪酒馆时相谈的老板娘,亦恍然大悟,料想自己彼时误入虎穴,险些遭人设计杀害于寺中。 “既已得真相,我遂请采臣将姥姥与那贱fù尸首搬回荒寺,弃于荒寺内没人蓬蒿之中,以免被路人见着惹来祸端;便招呼妹妹与采臣二人一同回了僧舍,对质十三年前之事。”话毕,南宫爱又与蒲先生问道,“不知蒲先生与此有何见解?” 蒲先生道:“依我见闻,先有南宫赤责难其妻;之后南宫赤为其妻所杀;再有宁广生投dú;最末四人迁往兰溪落脚。故此,我想或是因南宫赤相逼甚急,其妻见势不好,遂与宁广生商定,当各自斩除家人,再隐姓埋名,另寻住处落脚。因此,有南宫赤之妻纵火焚烧自家宅邸,宁广生投dúyù害全家之举。不知南宫姑娘所见如何?” 南宫爱听罢,点头道:“小女与蒲先生所见略同。” 蒲先生闻言自顾一笑,又道:“既真相大白,敢问南宫姑娘又如何将荒寺之事化作今日这番见闻?” 南宫爱应声道:“待我三人jiāo谈罢了,我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暗生情愫,便劝妹妹干脆就此随采臣返归家中。采臣起初颇有顾虑,我却劝道我两家人受累于jiān夫yínfù,背负血海深仇已有数年之久,可谓深陷泥潭不得自拔。想我两家人上辈违逆人lún结得孽缘,通jiān弑亲犯下罄竹难书之罪;而待到我辈亲斩余孽,若可重新结下良缘,实可谓莫大救赎。” “如今观之,此抉择明智无比。”蒲先生斩钉截铁答道。 南宫爱、聂小倩、宁采臣三人闻言相顾一番,不约而同点点头。南宫爱又道:“只是彼时妹妹无名无分,若径直返归采臣家中必是极为不便。不只采臣之母一关难过,更恐惹来邻人非议,败坏家族名声。而我姊妹二人彼时身在馨梦阁,无论怎生好言装饰,却仍不改我二人为青楼女之身份。若采臣光明正大将妹妹娶回,外人难免疑心采臣何故认得一身在异地的青楼女子,若传出‘采臣嫌弃先妻病废,故往青楼寻欢’之谣传,怕是败坏家门名声更甚。” 蒲先生道:“故此才有宁进士与鬼妻二人相互救助,虎口脱险之辞!” “正是,”南宫爱应声答道,“一来舍妹与采臣有了救命之恩,便有了相随的名分。二来舍妹假借鬼妻身份有两点妙处:其一,外人不敢深究舍妹来历;其二,外人听闻舍妹为鬼,自然不敢造谣非议,唯恐遭了报应。” 蒲先生闻言大为叹服,连声称妙道:“原来如此!想聂姑娘无论假借何等身份嫁与宁进士,恐怕均难逃外人非议,更恐宁进士之母深究。事已至此,既难免编造托词,干脆更加胆大,言称宁夫人乃是鬼妻,反倒唬得外人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加断言,唯恐惹怒鬼神,招致不测。” 南宫爱点头称是,得意道:“在馨梦阁时,我曾听闻阁中丫鬟相传金华北郊有座荒废千年的古刹,其中住有夜叉,其法力高强深不可测,好以人血为食,祸害过路住客无数。我正是借此谣传行事。我将姥姥与贱fù归为夜叉,妹妹化作遭二人威逼之冤鬼,jiān夫与家兄仍保留伪装身份作为受害者辅证,再以我等当晚见闻为骨架,构造出昨日诸位亲耳闻得的传言。蒲先生看此计如何?” “高明,高明!”蒲先生连连拱手道,“想荒寺奇谈中,宁进士刚直不阿,回绝聂姑娘一事正是点睛之笔,而南宫姑娘在传言中巧妙将此事留全,傲然示之天下,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 南宫爱嫣然一笑,道:“多谢蒲先生赞誉。彼时我心知肚明,仅凭妹妹与采臣一面之词,自是远远不够以令众人信服,我仍需一起脍炙人口的谣传,一起与采臣、舍妹之事遥相呼应之传闻相证。” “罗刹鬼骨。”蒲先生答道。 “正是!”南宫爱道,“彼时我思忖若真有鬼怪,当愈发骇人、愈发不可思议为上,便下定决心,将妹妹屏退,寻至家兄尸首开膛破肚,挖取心肝弃于蓬蒿中。再喊采臣在屋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话音未落,南宫爱又与蒲先生嫣然一笑,使了个眼色。 蒲先生见状,苦笑道:“南宫姑娘却是有些贪心:我与飞、弟妹二人曾比画过,那井字窗棂虽狭窄,但探过一女子小臂是绰绰有余。彼时当是南宫姑娘在外伸进双臂,宁进士在屋内将一门关紧,门闩卡在一侧门把手拱中,再寻来一根竹竿递给南宫姑娘,仔细校准。而后宁进士关上另一侧大门,南宫姑娘手握竹竿水平一推,将那门闩顶入另一侧把手拱中,故得以闩住两门。” 南宫姑娘闻言频频颔首,笑道:“此间雕虫小技,于蒲先生果真不足挂齿。但蒲先生可知彼时我自何处寻得‘竹竿’么?” “荒寺中或有遭人遗弃的扫帚之类,自不在话下。”蒲先生不假思索道。 “非也。”南宫姑娘含笑道。 蒲先生不由一愣,又道:“殿堂中自有毁损器具,自其中寻得一根竹竿定非难事。” “非也。”南宫姑娘愈发得意,窃笑答道,“在荒寺时我三人曾找遍僧舍殿堂,却寻不见半支竹竿。” “噫!”蒲先生惊叫道,“不想我大意失了荆州。”话毕忙与南宫爱拱手道,“南宫姑娘且少待,我狐鬼居士定可寻得此中玄机。” “蒲先生请。”南宫爱盈盈笑道。 沉吟少顷,蒲先生开口道:“有了,莫不是那荒寺东北处的竹林?” “不愧是蒲先生,”南宫爱拱手道,“彼时我等正是自那竹林中取材。” 蒲先生却眉头紧锁,喃喃道:“只是南宫姑娘无有器具,却是如何……噫!莫非是借了匕首?” 南宫爱闻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言。我等彼时正是借了匕首截取一段竹木,又将其底端削出一处门闩大小的凹槽,以便卡住门闩cāo作。待采臣将另一扇门紧闭,我只一次,便稳稳将门闩推入另一侧门把拱中。事成之后,我反手将竹竿一转,chā入窗棂中抽出屋外,又扔回竹林中,不留半点痕迹。” 蒲先生点头道:“南宫姑娘此计甚是稳妥,若失手,亦可打开大门重新来过。” 南宫爱腼腆笑道:“区区雕虫小技,岂担得蒲先生相赞?” 蒲先生却道:“区区雕虫小技,却唬得张大人与金华百姓皆数骇然,甚至在寺前立了牌,上书‘鬼怪在此逡巡害人,速去’数字,无人敢近半步。”话毕,南宫爱与蒲先生二人忍不住一并拊掌大笑。 笑声落定,蒲先生又拱手问道:“至于彼时金华恰逢学使案临,城中‘荒寺夜叉’之谣传四起,想必亦是南宫姑娘之计?” “正是,”南宫爱颔首答道,“待布置完毕,我请妹妹随采臣二人趁夜色赁舟,先行返归衢州,却独自留下采臣一身服饰,女扮男装,只身混入金华城中散布谣言。” 见南宫爱眉飞色舞,蒲先生笑道:“看来南宫姑娘着实将城中学子的狼狈之相好生赏玩了一番。” 南宫爱连声称是,遂夸夸而谈:“知我心者,蒲先生也!彼时城中人满为患、喧闹震天,四下前来赶考的学子大都一早无心温习,只是聚在一处谈天说地,空耗时日待考,正是百无聊赖之时。我轻易混入众人之中,在席间寻机言称,此地北郊山中有一处千年古刹,据传数百年前寺中高僧大德圆寂,寺内本遭镇压的夜叉妖王自此挣脱束缚,将寺内僧人尽数屠戮摄饮鲜血。其后寺院就此废弃,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夜叉妖王却仍在寺内逡巡,每寻得过路住客便投之以罗刹鬼骨:此物幻化作金锭之形,若有贪财之徒留之,定遭灭顶之祸。” 蒲先生闻言不禁脱口道:“南宫姑娘实可谓旷世奇才!若彼时我亦在金华赶考,定当对此兴致大发,必招呼几人与我一并寻至寺中探查一番。” 南宫爱闻言嫣然一笑,道:“若蒲先生昔日在此,定可当场将小女所设之伎俩拆穿才是。” 蒲先生忙道:“南宫姑娘不必谦虚,还请继续道来城中之事。” 南宫爱点头道:“我见那些考生听得入神,便刻意压低声音,言称数日前似曾有人前往荒寺借宿,如今下落不明,恐是遭了夜叉妖王dú手,直唬得在座考生惊诧不已。众人正jiāo头接耳,忽有一考生起身笑道:‘天方夜谭,有什么好怕的!’我见那人上钩,遂故作惊恐道:‘触怒鬼神定遭天谴,所谓祸从口出,还请公子小心行事。’而那考生不知是计,只顾夸口道:‘若当真有法力高强至此的夜叉,金华全城当不得免,又岂会安然蛰伏于一间小庙!’我见状连连摇头,道:‘小生于此只是道听途说,自不敢断言。 但公子胆敢如此笃定,想必有依据相示罢?’话音刚落,只听席间许多考生纷纷起哄,与他道:‘既如此断言,何不自去寻那荒寺住上几日?’‘说到做到,才是真丈夫!’‘公子若心虚胆怯,在此道明,赔个不是便可,何必如此逞能?我等不会见怪。’那考生闻言愈发气闷,拍案喝道:‘待我收拾行装,定去那荒寺住上几日与尔等见识见识!’话毕便拂袖而去,留得在座考生纷纷将他嘲弄一番,方才散席而去。 “待到次日午时,我又寻去一间酒家用餐,不等我开口,席间一考生鬼祟道:‘不知诸君是何方人士?可有本地人么?’我应声称是,只见那人近前,与我愁容问道:‘昨晚听闻此城北郊一处荒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甚是厉害,不知可是真有其事么?’我闻言暗暗发笑,却故作讶异,与他低声道:‘夜叉之辞小生虽只是道听途说,但本地实曾有些许人前往荒寺后一去不回,一度引起恐慌;逼得本地衙役下令:不许肆意流传此事,还请公子心中有数。’那考生闻言面色惨白,愈发惊慌,忙与我连连点头而去。” 蒲先生闻言忍俊不禁,笑道:“南宫姑娘实乃奇才!那胆怯的书生,恐怕回头便与同行之人谈起此事罢。” 南宫爱点头称是,道:“当今世风如此,但凡言称是为官府下令封杀之事,却反倒引人注目,争相冠以yīn谋之名流传,唯恐有人不知一般。”听闻此言,我等纷纷点头附和。少顷,南宫爱又言:“待到次日晚,我见城中考生皆在jiāo头接耳议论此事,或惶恐,或不屑,或好奇,或惊疑,或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推测起夜叉的来历:概而论之,荒寺夜叉的怪谈,不消一日,便成了前来金华赶考的众生谈资。又去一日,午时我正在用膳,忽见一考生上前,连称:‘祸事了,祸事了!’ 我问他生了什么事故,那考生答道:‘足下可曾听闻金华夜叉之谈么?’见我点头称是,考生忙道:‘今日清晨,有几个胆大的书生寻去北郊荒寺查看,不想在僧舍内竟当真见着了尸首!’我故作镇定,答道:‘慌什么,荒郊野岭难免有强盗出没,杀人越货之事还少么?’那考生却手足无措,言道:‘在下听闻荒寺中尸首之状惨绝人寰,绝非生人所为。’我却一声冷笑:‘此事官府自会着手处理,无须烦恼。’却不料那书生闻言,登时附耳道:‘方才小生见官府之人得返,面上皆惨白无有血色,想是出了大事。’我略显诧异,却仍故作冷静道:‘无妨,若真有大祸,官府当出榜示众。’ “而当日下午,辰时几位前去寺中一探究竟的考生一经衙门放出,便遭众生围拢盘问。却不料几人死活不肯开口。又过一个时辰,竟正如我言,衙役在城中四下贴满告示,示令众人绝不可踏入金华北去五里之荒寺一步。如此一来,城中登时zhà开锅,不只前来赶考的学子,城中百姓亦对此事议论纷纷,惹得满城风雨。每去一间酒馆客栈,便可见得借宿学子围在桌旁热议夜叉之事,哪有半点心情温习功课? “听闻此景,学使不由怒火中烧,斥责县令下令,城中若有在考前当众议论此事之人,一律论罪。但众考生虽不敢明说,暗中却依旧口耳相传,惹得城中无有不知者。至于考试罢了,众生纷纷返乡,临考时身在金华的衢州考生,返归衢州后没了忌惮,自然四下与人提起此事议论,而他乡之考生亦是此理。因此故,金华北郊荒寺的夜叉怪谈,在浙江全省可谓fù孺皆知。” 话音刚落,蒲先生即刻言道:“而此谣传得以扩散至如此地步,竟是仅凭南宫姑娘一己之力!我狐鬼居士在此深表叹服。” “不敢,”南宫爱应声道,“小女只是将一早有的传言添油加醋而已。” 我闻言略加思忖,想南宫爱已编纂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在寺中逸闻,又辅之以一出广为人知的怪谈相证,既如此……“南宫姑娘,”我言道,“待谣言四起,宁进士与夫人已是万事俱备,却何必再向传言中加入‘燕赤霞’一人?岂不画蛇添足?” 不想南宫爱闻言登时愕然,面上得意之色悉尽消散。只见她仰面长叹一声,继而低声道:“终究问至此处么?也罢,也罢,当下小女却也该当将此道个分明。”言罢,南宫爱与宁、聂二人作揖道,“此事皆因小女私心而起,还请妹妹与采臣谅解。” 宁采臣忙拱手回礼,道:“南宫姑娘若有心结还请在此道明,我与娘子二人定尽力相助。” 南宫爱闻言却干笑三声,缓缓道:“彼时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情投意合,实不相瞒,小女可谓羡慕至极。” “咦?!”听闻此言,我等皆吃了一惊。唯有蒲先生在一旁垂头不语。 “因此,小女彼时下定决心:我,亦当寻得一人,永守终生。”南宫爱平静说道。 终章 永世之憾 蒲先生便正襟危坐,与在座一一拱手,称道:“事到如今,荒寺传闻已告一段落,我众人今后当挣脱往事枷锁,昂首向前。至于金华荒寺,其使命已毕,亦当重续香火,降福于金华,引导百姓向善。古谚有云‘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南宫姑娘可有意,将荒寺诸事重归安宁么?” 我正在惊讶,却见南宫爱自顾摇了摇头,又道:“失言,小女彼时乃是暗下决意,只为求得一绝世聪慧之人,寻得小女才是。” 见蒲先生并不搭话,我遂将拳一抱,言道:“燕赤霞三字,其中‘燕’‘霞’二字,想必是南宫姑娘取自昔日在馨梦阁时的小名么?” 见南宫爱并不搭话,只是无言颔首,我又道:“至于‘赤’字,则取自令尊之名,是为前来查证之人,了然南宫姑娘身世么?” 南宫爱微微点头,答道:“严名捕所言不差。小女心想若有彼人听闻传言而yù查证七年前之事,必选妹妹‘鬼妻’身份下手。而以妹妹的才艺姿色,若稍动脑筋,便可猜出我二人出身。参照传言中七年前,在金华北郊荒寺,采臣与小倩脱险之事,彼人自然将寻至金华馨梦阁查证。如此一来,彼人问得我姊妹二人在七年前走失,正与荒寺事发之时相符;而我二人小名中又夹带‘燕’‘霞’两字自然不难。其后,彼人当将信将疑,揣测我二人与荒寺中谜案有关,进而探寻其中缘故,遂追问我二人何时去往馨梦阁。 “依小女在阁中打探所知,十三年前家父葬身火海之事,至今仍偶尔为邻里提起。若彼人与城中百姓打探十三年前之变故,进而寻至失火一案,自当是水到渠成。其后无论自衙役,或是从邻里口中,彼人寻得失火之真相,乃是贱fù杀害家父纵火灭迹、又将我二人投至醉梦阁却谎称身故之事亦非难事。而燕赤霞一名中之‘赤’字,正是为一处佐证,助彼人断定寺中之事,与家父南宫赤、阁中消失的阿霞、燕儿二位千金均有关联,从而渐渐还原寺中复仇之起因。 “此后,彼人心中当已有些把握,遂寻至衢州,打探采臣音信。待彼人听闻宁广生十三年前曾投dúyù害全家,只身亡命,而十三年前又正是家父遭害之时;想必疑心是贱fù与宁广生二人私通,各自谋害家人以图私奔。至此,彼人于荒寺中之事故当已有些许眉目,继而将寺中之人、寺中之事与所掌握之线索一一对应:fù人与姥姥自不消讲、书生主仆二人是为jiān夫与孽种或须加以联想,但此难点与追查至此的彼人,定是不在话下。待将角色一一对位,彼人便可代入寺中之事对照,了然采臣在寺中接连遭jiān夫yínfù一家设计加害。 “而将此事与事发时采臣正游走四方,寻宁广生报仇之事比对,彼人便可隐约猜得,是采臣不意间打草惊蛇,方才引来jiān夫yínfù斩草除根。至于下场,采臣与妹妹如今在衢州恩爱相守,jiān夫yínfù却下落不明,彼人亦当一笑了然。” 听闻此言,我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拱手连声道:“南宫姑娘神机妙算,我等所行,与南宫姑娘所设想可谓仅有秋毫之差,我严飞实在叹服。” 南宫爱与我翩翩答礼,遂浅浅一笑,继续道:“小女坚信在彼人将传闻反复推敲间,必惊觉‘燕赤霞’正是此事楔子:是此名,将十三年前、七年前以及时至当下之传闻紧紧相连,指引彼人一步步寻得真相。而与‘燕赤霞’相对之人,正是七年前在馨梦阁走失的姊妹二人中,在事发后悄然消失的另一人,即是小女。 “而小女又笃定彼人调查时,必将造访采臣宅中,亲耳自采臣与妹妹口中听闻传言全貌为据,而非轻易采信道听途说之辞。故此小女早有谋划,在彼人造访时悄然现身以示,将最后一片拼图亲身与彼人奉上,完成传说全貌。待彼人将荒寺谜题彻底揭开,定将来此寻得小女,以做裁决。” “裁决?”我应声相问。 南宫爱微微颔首,闭了目,平静答道:“小女为报家仇,心狠手辣将数人杀害,开膛毁尸,双手早染血腥;又曾广布谣言,哄骗江浙官民,苦得身负家族厚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的考生人心惶惶;更辜负陈阿婆美意,无端消失,苦阿婆忧思数年;不止于此,小女托付妹妹与采臣二人逐字记下的说辞,亦夹杂小女私念,枉负妹妹、采臣二人信赖之情。 “如今小女虽报得家仇,却早罪孽深重,已是十恶不赦之人。当下妹妹与采臣二人恩恩爱爱,早已一并挣脱诅咒。但小女孤身堕入玄海,求岸不得;满腹苦闷,却无处倾诉。 “此故,小女留下线索,希冀有一颖慧绝顶之人,寻知小女平生苦难罪孽,再来此处相见,与小女做个了断: “若彼人裁定小女罪不可恕,小女自当引颈就戮。 “若彼人断言小女仍有救赎之机,小女粉身碎骨亦当永世相随。” 此言落定,玲、聂小倩二人早已泣不成声;宁采臣面色凝重,垂头不敢相视;蒲先生则面如死灰,迟疑半晌方才窃声道:“小生愚钝自负,不知姑娘苦难却只顾猎奇私心,实无地自容。” 南宫爱勉强一笑,言道:“蒲先生何必如此?此事终乃是小女一厢情愿罢了。”话毕又转与宁采臣、聂小倩二人欠身道,“采臣、妹妹,是我借用你二人之口招来此事,实在惭愧万分。” 聂小倩闻言,哽咽道:“姐姐何必言此?是我只顾与相公卿卿我我,丝毫不顾姐姐苦闷。想七年前若非姐姐神勇相救,我与相公早已葬身荒野;更不提早在家中时姐姐与我的万千照料。如今我不思报恩,反将姐姐冷落,再无颜见人矣!”话毕,聂小倩径直扑入南宫爱怀中,号啕大哭。而南宫爱亦双目噙泪,好言安慰。 我见闻此景心酸不已,再不忍开口。待到聂小倩哭声渐止,蒲先生悄声与宁采臣问道:“宁进士,不知事后赵郎中状况若何?” 宁采臣闻言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此事中,是在下所为最有悖于人lún。想先妻未亡时,在下便擅将小倩领回家中借宿。想我曾出言‘生平无二色’讥讽老畜生,但我之所为,却也甚是可鄙!至于欺瞒家母,谎称小倩身为鬼魂之事更不消讲。所幸在下非为孝廉而举,否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连连摇头,宁采臣继而又道,“如今在下虽每以小倩心灵手巧,可助家母打点家务为由,自欺是为行孝。但此事之恶劣,实可谓天理难容。唉!想在下岳丈是为扬州遗民,三十一年前携孤女逃亡至此,克服千难万苦,将先妻抚养chéng rén。而在下却无能蠢钝,竟不知老畜生耍了手段,苦得先妻惨受将近八年病痛而亡。岳丈并未喝令在下与先妻偿命已是万幸,但在下却……” “宁进士不必如此,”蒲先生轻声答道,“我等拜访赵郎中时,赵郎中起初并不肯与我等道明宁广生所为,直至我等与衙门处寻得文案质问,方才无奈相告。赵郎中所为,定是为保全宁进士家门声誉,还请宁进士千万以礼相待。” 宁采臣拱手道:“正如蒲先生所言,在下辜负岳丈将孤女相托之意,已愧疚难当;如今岳丈并不迁怒在下不提;更是格外开恩,因念在下与先妻无后,劝在下下定决心再娶。岳丈情义如此,在下岂敢有丝毫怠慢?当今在下与岳丈以高堂之礼相事,还请蒲先生放心。” 蒲先生道声好,见聂小倩哭声渐息,遂与众人拱手道:“如今,我与南宫姑娘尚有一事相问,不知南宫姑娘可有意解答?” 听南宫爱称请,蒲先生微微颔首,言道:“南宫姑娘编纂奇谈中,夜叉最终为燕赤霞之飞剑所伤,却并未丧命,此处与寺中实情略有出入,不知是自何处考量?” 南宫爱应声道:“蒲先生可曾记得,小女将孽种尸首假扮遭罗刹鬼骨杀害之相,以印证寺中传言之事?若夜叉早在小女离去前毙命,其后却又有途经考生遭害于寺中,岂不颇有矛盾?”言罢,又道,“此外,小女亦恐外人听闻寺中妖孽已除,遂没了忌惮,一并涌入寺中猎奇查看,甚至将寺院彻底翻修一新。小女之心愿,是保全寺中情形,直至小女心所向往之人独身前往寺中查看,寻得荒寺传言之真相才是。故夜叉负伤苟活,是为威慑那些好事庸人远离荒寺之策。” 蒲先生闻言大加慨叹,颔首道:“我等在荒寺寻得一fù人、一老妪两具尸骨,那老妪尸骨旁正落下一柄银梳发饰,泥土中亦有赤色布料混入,正与宁进士言中‘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之辞相符,我等因此才得以确信传言中老妪、fù人二人彼时是真在寺中。不知此处可是南宫姑娘预料之中?” 南宫爱点头称是,反问道:“不知蒲先生可曾往兰溪打探过消息么?” 蒲先生道:“荒寺奇谈中,书生主仆二人乃自兰溪而来一事,是南宫姑娘刻意与我等留下的线索罢?我等曾至兰溪衙门查阅花名册,见那jiān夫yínfù一家四人,正是十三年前得手后迅速逃往衢州落脚。” 见南宫爱称是,蒲先生便正襟危坐,与在座一一拱手,称道:“事到如今,荒寺传闻已告一段落,我众人今后当挣脱往事枷锁,昂首向前。至于金华荒寺,其使命已毕,亦当重续香火,降福于金华,引导百姓向善。古谚有云‘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南宫姑娘可有意,将荒寺诸事重归安宁么?” 南宫爱应声而起,略加沉吟道:“一日,聂小倩眉头紧锁,眼望窗外怅然若失。许久,与宁采臣言:‘相公,燕生所赠革囊何在?’宁采臣答道:‘因娘子见之生畏,我早将其封存库中,不知娘子……’话音未落,只听聂小倩斩钉截铁道:‘小女受生人气息已久,如今已不再惧怕,还请相公速速取来,挂于床头为上。’宁采臣见聂小倩语气大不寻常,忙问:‘娘子,不知生了什么变故?’ 聂小倩道:‘三日来,小女心中时常无故惊慌,定是……’未及言罢,宁采臣早关切道:‘莫不是娘子病了?’聂小倩闻言苦笑两声,道:‘相公所有不知,鬼身如何染病?但此事绝非吉兆,不可不察。’话毕,聂小倩闭了眼,掐指一算,忽惊道:‘糟了!怕是姥姥深恨小女远遁,如今正在四下寻小女报仇。相公,还请速将革囊取来。’ “待宁采臣取来革囊,聂小倩只手接过。略加审视,竟抖了个激灵,道:‘此物乃是剑仙盛装人头所用,现今凋敝至此,实不知斩杀过多少妖孽。’宁采臣闻言,忙将聂小倩揽入怀中,抚慰道:‘娘子莫怕,燕兄法力高强,定可助我二人度过此劫。’ “当夜,二人虽将革囊悬挂床头,但聂小倩仍旧梦中呓语不止,哭喊一般连声高呼‘救命’,宁采臣见得,心痛有如刀绞。 “次日,见聂小倩面色惨白,愈发惊慌,宁采臣于心不忍,劝道:‘娘子,我二人不如暂寻他处躲避如何?’聂小倩摇头道:‘躲过一时,难逃永世。’宁采臣又言:‘不如寻来道人保护。’聂小倩答道:‘姥姥法力高强,数百年前趁长老圆寂时挣破咒符,杀尽寺中僧人。待接任高僧赶来,只见得寺中尸山血海,遂自知绝非姥姥敌手,只得急招随行法僧远遁,寺中方才荒废至今。眼下相公若请来道人,无异于置人死地。’言罢,竟急得垂泪道,‘事到如今,还请相公日夜将革囊带在身旁。容小女就此别过……’不料话音未落,宁采臣早一把将聂小倩拥入怀中,道:‘娘子休出此言。如今我二人已结连理,自是有难同当。娘子勿虑,此间无须道人,自有相公在此!’ “是夜,宁、聂二人将革囊悬于户上,遂秉烛执手,对坐案前。见聂小倩战栗不止,宁采臣含笑道:‘娘子勿虑,若我就此身亡,化作鬼魂,却也与我二人讨个门当户对。’聂小倩正在惊恐,闻言却破涕为笑,轻声道:‘相公休得胡言。’不料话音刚落,门外忽一声响,似一物坠地,聂小倩登时惊得花容失色。宁采臣却拍案而起,一声断喝:‘老妖休伤我妻!’遂忙与聂小倩使个眼色,聂小倩见得,忙奔至夹幕藏身。宁采臣大步向前挡在门口,听得远处漆黑廊上咚咚声响渐近。未几,借烛光摇曳,只见一黑影高有一丈,电目血舌,两爪如钩缓缓向前。宁采臣见状面无惧色,斥道:‘老妖胆敢再向前半步!’话音刚落,只见那夜叉竟当真驻足,在门前逡巡不敢入。 “宁采臣见得,仍旧阻住门前,冷笑道:‘若惜命,速速滚回老巢!勿相烦扰!’不料老妖登时恼羞成怒,一声怪叫扑上前来。宁采臣吃了一惊,眼见急躲不迭,却见那老妖只顾抢下革囊,死命撕扯。 “正此时,只听一声响,那革囊忽变大数尺,有如一口水缸。恍惚间,只见一凶神恶煞自革囊中探半身而出,劈面揪住夜叉,喝道:‘妖物大胆!’那夜叉正挣扎不脱,凶神恶煞又转头道:‘凡夫!念在汝护妻心切分上,此次且饶过狐假虎威之罪!’言罢,竟随手将夜叉揪回囊中不见。 “又听一声响,那革囊已变回原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溅出数斗清水,便再没了声响。宁采臣早看得呆了,须臾方才连声拜道:‘多谢大人相助!多谢大人相助!’聂小倩见状亦小心上前,喜道:‘大劫已度,有劳相公相救!’” 话毕,南宫爱长舒口气,向蒲先生一笑,言道:“不知蒲先生可满意么?” 蒲先生早听得呆若木鸡,闻言方才匆忙拱手,应道:“甚好,甚好!今日我狐鬼居士亲眼见证‘燕赤霞’之才智,实可谓五体投地。”待南宫爱还礼罢,蒲先生又道,“方才一席逸闻,当真是南宫姑娘即兴演绎么?” 南宫爱腼腆一笑:“献丑。小女从未亲眼见过夜叉容姿,只是以道听途说的‘电目血舌’之辞糊弄。在‘狐鬼居士’面前,实可谓班门弄斧。” 蒲先生听得汗流浃背,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小生才疏学浅,却自诩狐鬼居士,今番才是贻笑大方。”话毕,蒲先生见屋内渐渐昏暗,扭头觑见窗外天色亦晚,便起身作揖道,“今日多谢诸位接待,小生实在感激不尽。宁进士、宁夫人,今后还请多加保重。” 宁采臣闻言,忙起身回礼道:“蒲先生何必如此客气。今日应称谢之人,当是在下。明日一早,我定同小倩与南宫姑娘共往馨梦阁请罪,还请蒲先生放心。” 聂小倩亦起身道:“若非蒲先生前来此处与我等道明,小女仍被蒙在鼓里,实感激不尽。” 蒲先生微微一笑,问道:“临行前,不知宁夫人可否与小生透露实名?” “倩,小女真名乃是南宫倩。” 蒲先生颔首称谢,遂转与南宫爱,作揖道:“今日前来,小生可谓见识到了真正的高人,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见南宫爱含笑答礼,却仍掩不住满面悲戚之色,蒲先生垂头道,“是小生冒失鲁莽,在此恳请南宫姑娘恕罪。” 话音刚落,只见南宫爱挥袖取下头顶发簪。随倾斜而下的乌黑秀发,只见南宫爱拜道在地,将发簪与蒲先生双手奉上,噙泪道:“小女自知此事颇为强人所难,但不知蒲先生可愿将此物收下?” 蒲先生闻言,当即接过,拜谢道:“南宫姑娘的心意,小生蒲松龄在此拜领,绝不相忘。” 言罢,我与玲二人亦一并起身,与三人一一别过,便随蒲先生步入府外,跨上马背飞奔而去。 途中,我三人并无一人开口,只顾各自垂头沉思。待返归金华衙门府而入,只见王特使与张县令二人早在公堂之上等候。蒲先生当即上前,与张县令称歉道:“在下力有未逮。方才我等与宁采臣夫fù问得,那夜叉早已葬身宁府。因此昨日张大人掘出的两具尸骨,想是非为夜叉妖骨,还请张大人降罪。” 张县令、王特使二人闻言登时目瞪口呆,与蒲先生惊问:“出了什么事故?” 蒲先生愧疚道:“那夜叉前些时日治愈伤势,遂与宁采臣夫fù寻仇,却不料葬身燕赤霞所赠革囊,化作一摊清水而亡。” 话音刚落,王特使忙道:“蒲先生之意,是彼时寺中真有夜叉出没?”见我三人无言颔首,王特使又言,“但昨日赵郎中之举,当是宁采臣已与其父做了断才是?” 只见蒲先生连连摇头,道:“此乃在下意气用事。今日听闻宁采臣之言,赵郎中乃是念宁采臣与先妻无后,方才应允宁采臣再娶,而宁采臣亦以高堂之礼相事。翁婿二人,可谓当今之楷模,是我蒲松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才有今日失态。至于七年前寺中之事,正如宁、聂二人所说,是真有其事。” 言罢,我众人皆缄默许久,才听张县令道:“蒲先生不必在意。如今既知荒寺夜叉已遭剿灭,我便可放心筹划重兴香火之事。此是蒲先生之功。” 至于王特使见蒲先生失魂落魄,安抚道:“蒲先生何必懊恼至此?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请蒲先生宽心。”张县令亦附和道:“师弟所言极是,蒲先生救得文登百姓,已立不世之功。今番蒲先生虽在此马失前蹄,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卷土重来想必大为可期!” 蒲先生愈发惭愧,忙拱手道:“承蒙厚爱,小生此行实是献丑。” 言谈罢了,王特使与张县令遂招呼我三人一并用膳,席间王特使虽频频与蒲先生敬酒抚慰,却反令蒲先生更生窘迫,只是强颜赔笑。王特使窥见此情,亦不好强求,遂与张县令二人散了席,请蒲先生先行回房歇息。 我与玲二人正yù返归寝室,却被王特使拉住,悄声道:“我窥见蒲先生自责不已,犹如败军之将。想蒲先生在广平时亦曾碰壁,却绝非如此。严飞兄,不知可请稍稍透露一二?” 我与玲二人相互使个眼色,遂点头道:“王特使所言甚是。” 却不料言至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处,我竟不知其后当从何说起,一时只是支吾其词。王特使见此,问道:“我无有他意,只是好奇七年前荒寺中究竟生了什么变故,不知严飞兄有意指点么?” 我颔首道:“此事却是正如蒲先生所料:十三年前与宁广生通jiān之人正是南宫赤之妻。二人各自出手谋害家人后私奔,在兰溪落脚。七年前宁采臣四处寻仇,却打草惊蛇为宁广生认出。于是宁广生全家先发制人,将宁采臣骗至偏僻荒寺yù害。南宫赤之妻自阁中寻回两女,差使二人迷惑宁采臣,伺机动手;却不料为二女识破,反寻机将jiān夫yínfù一家尽数剿灭,报得大仇。” 王特使大为惊叹,道:“敢问此二女是?” “南宫赤之女,馨梦阁中两位千金,宁采臣之妻,聂小倩是也。” 言罢,王特使惊得目瞪口呆,道:“但阿婆见过聂小倩梅图,言称非为其女所作,怎会……”话音未落,我答道:“聂小倩擅绘之卉乃是兰花,并非梅花。” 王特使听罢登时恍然大悟,懊恼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见那梅花风骨颇有怪异!那梅花更偏淡雅,正当是兰花意境。唉!如此雕虫小技,我王某人竟不得看破,实是汗颜之至。”话毕,王特使自叹几声,便与我拍拍肩膀,道,“此番多谢严飞兄相告。蒲先生既有隐衷,我王某人亦不愿追问不休。但严飞兄既为蒲先生知己,还当好言劝慰,助蒲先生解开心结。” 我闻此言忙拱手称谢,遂同王特使别过,与玲二人回了寝室。 待我二人吹了灯,并排躺在榻上,我轻声与玲问道:“娘子,依南宫姑娘所言:南宫姑娘将寺中见闻流传,是为寻得一人倾诉衷肠,自往日罪孽之中解脱。如今蒲先生已寻得南宫姑娘,二人又相谈甚欢,当已尽解心结。蒲先生却何故郁闷至此?” 玲微叹口气,答道:“南宫姑娘之意,本是与前来之人成亲。相公岂不见南宫姑娘迎出门时之妆容?分明乃是新娘扮相。” 我应声道:“但南宫姑娘言称……” “相公,南宫姑娘只是故作坚强,又不愿为难蒲先生,方才如此说来而已。相公且想,南宫姑娘曾言称识破真相之人或追其罪责,或心生怜惜。若其人真有问罪之图,凭宁采臣身份,定将兴师动众,率领官兵前来府上捉拿。若非如此,其人当只身前往,与南宫姑娘将身世对质分明,并娶南宫姑娘成亲才是。却不想蒲先生只是因……” 话音未落,我不禁疑惑道:“南宫姑娘冰雪聪明,却何故对成亲一事如此执着?” 玲不禁苦笑两声,答道:“相公,岂不闻‘只羡鸳鸯不羡仙’之辞?何况聂小倩与宁采臣二人亲昵无间,终日卿卿我我,南宫姑娘独在一旁怎遭得住?” 一听此言,我登时掩面道:“原来如此!难怪南宫姑娘如此郁闷,蒲先生亦如此自责。”言罢我又一想,哀叹道,“眼下北郊荒寺蓬蒿已除,而寺庙又将修缮一新,今后若再有某人愿追溯此间传闻寻至南宫姑娘,怕是更生困难。” 玲长叹一声,道:“正是为此,蒲先生方才如此自责。”话毕,我二人便不再言语,执手睡去。 后记 敲响家门,见香云的笑颜顷刻出现在面前,我与她轻轻一笑,遂踏入家门,在席上躺下。 只见香云小步而来,笑道:“相公所往何处,怎累成此副模样?” 我却自顾自道:“终究因我驽钝,方才如此么?” 话音刚落,香云吃了一惊,忙上前道:“相公怎了?”忽又惊道,“此行不见严贤弟与妹妹归来,难道?” 我一声苦笑,道:“我劝飞与弟妹改道,往苏州拜会高堂去了,娘子无须忧虑。” 香云长舒口气,遂在我身旁坐落。见我满面颓然之色,香云忽狡黠一笑:“原来如此!看此番模样,定是相公闯了祸罢?” 我闻言登时几声干咳,叫苦道:“果真瞒不过娘子。” “既如此,敢问相公祸害了何人?” “一青楼女子。” 香云一愣,却笑道:“我懂了!莫不是相公此行所拜访之鬼妻本乃先朝皇族之后,却因国破家亡,被卖入青楼飘零。其后此女虽脱出鸨头魔爪,却沦得浪迹天涯,虽为人身,却早失了生气,故此自假鬼怪相称,苦候知心之人前来拯救。” “怎可能!”我登时大惊失色,叫道,“香云自何处晓得……” 不料香云反倒一愣,低声道:“方才只是胡言乱语,莫非当真如此么?!” 我长叹一声,遂拆开行囊,取过紧紧裹住的一支发簪示以香云相看。随即,我将浙江之行,从头至尾事无巨细统统与香云道了个分明。 香云听罢,感伤道:“南宫姑娘实在可怜!相公当真闯祸不小。” 我羞愧不已,道:“是我未得识破南宫姑娘之意,贸然走访,不只害南宫姑娘空欢喜一场,更将荒寺祸害一番。想如今南宫姑娘如今亦重归馨梦阁,恐怕日后再难有人寻至南宫姑娘相守终生罢。” 香云接过发簪,许久茫然相视,叹道:“南宫姑娘坚忍自爱,实不应落得此番下场。”话毕将发簪jiāo还与我,“南宫姑娘彼时为成全妹妹独闯金华,四下奔走煽动谣言,又亲手毁尸,沾得满手血腥,如此之举,竟落得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只顾卿卿我我而遭冷落。若是妾身遭遇此事,怕是定将二人杀害报复。”见我接过发簪,香云又开口道,“相公,可知此发簪之意么?” 我一愣,道:“当是作为纪念罢?” “相公怎仍如此愚钝?”只见香云颇为气恼道,“方才听相公言至南宫姑娘解下发簪一事,妾本大加骇然,以为南宫姑娘或因相公相拒万念俱灰,yù拔簪自杀。” 我听此言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南宫姑娘以此相赠,是为表明坚强度日之决意么?” 只见香云含泪称是,道:“不止于此,亦是表明绝不因相公拒绝而寻死,请相公无须自责,亦无须忧心之意。” 我闻此言登时悔恨不迭,捶胸顿足。而香云将我拉住,劝道:“相公,若有悔恨之意,还请务必将鬼妻传说录入书中,将南宫姑娘旷世之举与世人传看。” 我含泪称是,遂振作精神,起身直奔书斋,取过笔墨纸砚奋笔疾书,将鬼妻之谈一一记下: 宁采臣,浙人。xìng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唯南一小舍,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宁喜,藉藁代床,支板做几,为久客计。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燕姓,字赤霞。”宁疑为赴试诸生,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 宁以新居,久不成寐。闻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一小院落,有fù可四十余;又一媪衣绯,chā蓬沓,鲐背龙钟,偶语月下。fù曰:“小倩何久不来?”媪曰:“殆好至矣。”fù曰:“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曰:“不闻,但意似蹙蹙。”fù曰:“婢子不宜好相识。”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媪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着短处。”又曰,“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 女曰:“姥姥不相誉,更阿谁道好?”fù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邻人眷口,寝不复听。又许时,始寂无声。方将睡去,觉有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宁正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女云:“夜无知者。”宁又咄之。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女惧,乃退。至户外复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女惭,出,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 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仆一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抗直,颇不在意。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颜向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问:“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宁感谢。问戒备之期,答以明宵。临别泣曰:“妾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宁毅然诺之。因问葬处,曰:“但记取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言已出门,纷然而灭。 明日,恐燕他出,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xìng癖耽寂。宁不听,强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箧,违之两俱不利。”宁谨受教。既而各寝,燕以箱筐置窗上,就枕移时,如雷吼。宁不能寐。近一更许,窗外隐隐有人影。俄而近窗来窥,目光闪。宁惧,方yù呼燕,忽有物裂箧而出,耀若匹练,触折窗上石,飙然一shè,即遽敛入,宛如电灭。燕觉而起,宁伪睡以觇之。燕捧箧检征,取一物,对月嗅视,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径韭叶许。 已而数重包固,仍置破箧中。自语曰:“何物老魅,直尔大胆,致坏箧子。”遂复卧。宁大奇之,因起问之,且以所见告。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yù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于是益厚重燕。明日,视窗外,有血迹。遂出寺北,见荒坟累累,果有白杨,乌巢其颠。迨营谋既就,趣装yù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可远魑魅。”宁yù从授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也。”宁乃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多,赁舟而归。 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祭而祝曰:“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陵子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祝毕而返。后有人呼曰:“缓待同行!”回顾,则小倩也,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遂与俱至斋中。嘱坐少待,先人白母。母愕然。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宁曰:“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泽被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 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曰:“小娘子惠顾吾儿,老身喜不可已。但生平只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儿实无二心。泉下人,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母怜其诚,允之。即yù拜嫂。母辞以疾,乃止。女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榻,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使归寝,不为设床褥。女窥知母意,即竟去。过斋yù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生呼之。女曰:“室有剑气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见者,良以此故。”宁悟为革囊,取悬他室。 女乃入,就烛下坐。移时,殊不一语。久之,问:“夜读否?妾少诵《楞严经》,今强半遗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宁诺。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床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眉颦蹙而yù啼,足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宁窃怜之,yù留宿别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沃盥,下堂cāo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去。 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惭稔,亲爱如己出,竟忘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女初来未尝食饮,半年渐啜稀。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隐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女微窥之,乘间告母曰:“居年余,当知儿肝隔。为不yù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意,只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实yù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 母亦知无恶,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唯天所授。郎君注福籍,亢宗子不以鬼妻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fù,女慨然华妆出,一堂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蛰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 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置他所。”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床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栗。”乃悬之。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约宁勿寝。有一物,如飞鸟堕。女惊匿夹幕间。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已。 待将全文写罢,我反复审改妥当,便递于香云相看。不料门外正传来驿丁几声高叫,命我前去驿站领取信件。 过了半个时辰,我从驿站抱得一轴画卷而归,遂忙与香云二人一同在案上展开。 展卷相视,只见一朵梅花迎雪招展,不卑不亢。我见此,眼中登时浮现出南宫姑娘独迎风雪之景,只见她翩翩回首,与我淡雅一笑,随即纷然而灭,只留画中雪梅依旧。 ------------------------------------------------------- 访问小说分享者(小芳芳)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770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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