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也愁嫁》 正文 1.第一章 碧空如洗,远山若黛,秋水含烟。 莽莽榛榛的山林,藤草蔓生,古树葱郁。 林间一棵巨硕的老银杏,枝叶繁茂,树身三人张臂合围都抱不过来,树龄不知有几百年了,树下的黑色沃土上铺满层层落叶,土表露出的树根,甚至比普通生长了二三十年的树干还粗上不少,盘根错节的老根在向阳的一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大小正好能躺进一个人。 因为经常被人躺靠,这一块凹陷附近的树根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露出灰白的颜色。 此间正有个十二c三岁的少年,独自躺在树根这处凹陷内,斜斜靠在上面,双手枕在头下,微闭着眼假寐,好不惬意!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山间晨雾,斜斜穿透枝叶间隙,在仍氤氲着微朦淡薄雾气的空中,形成几道浅金色的线状条纹。 一个个铜钱般大小的圆形光斑投射在少年身着的石青色窄袖胡服上,一阵阵清风抚过,树叶发出瑟瑟轻响,圆形的光斑随之摇曳闪烁不定,只有他的脸始终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 十几步开外,传来一记轻微声响,是干枯的细枝折断的声音。 似乎睡着了的少年,眉梢却微微一抬,他有对秀气的眉毛,眉形舒展流畅,合起的双眼下,有着两排浓密微翘的睫毛。 隔了一小会,又有轻微的声响,是风干的落叶被重物碾碎的声音,这次近了几步。 青衣少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连眼也不曾睁开,只有红润的嘴角微微弯起稍许。 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下,再一下。 蹑手蹑脚靠近的,是个穿着茶色短衣的少年,年纪也没比树根上惬意躺着的少年大多少,约摸十四c五岁的样子,光滑的肌肤呈现麦色,英气十足的浓眉下,一对漆黑的眸子湛然有神,俊朗的脸庞上带着即将偷袭成功的窃喜。 他屏息静气地绕到青衣少年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俯身靠近青衣少年的耳边,正要放声大喊,却见本来睡得酣甜的青衣少年突然弹身而起。 “啊!”穿着茶色短衣少年向后急让的同时,因为出其不意而惊叫了一声。 青衣少年从树根上跃起,凌空一个飘逸潇洒至极的鹞子翻身,青色衣袂在明朗晨光中旋转翻飞,逆光中,仿若身姿轻盈的一羽青鸟,正要展翅乘风飞去,却偏偏翩然降落在虬结的老根之上。 青衣少年朝茶衣少年弯着黑亮的眼睛,俊秀的脸上满是将计就计得逞的狡黠笑容,咧开嘴欢快地笑起来,声音清亮犹如林间潺潺清泉。 茶衣少年本想戏弄吓唬青衣少年,没想到反倒被他吓了一跳,脸上满是尴尬之色,讪讪道:“原来你是装睡。” 为掩饰自己尴尬,赶紧将这一幕揭过去,他又换了话题道:“半路不见你踪影,就知你又跑来这里躲懒睡觉,不怕崔六伯罚你么?” 青衣少年笑够了,从树上轻轻纵身跃下,落地犹如猫儿般几乎没声音:“你不告密的话,六叔又怎会知我没跑完整个山头。” 他凑近茶衣少年,拍拍他的肩头,挑起秀气的长眉,斜睨着问道:“难道你已把今天的份都跑完了?” 茶衣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也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方才被青衣少年吓出来的,咧嘴哂然一笑:“自然跑完了。” 青衣少年拍拍自己衣衫上的枯叶:“那我也该回去了。” 茶衣少年抬眼瞧见他乌油油的头发上还挂着片半青半黄的银杏叶,便顺手替他摘去了。 两名少年沿山坡一路而下,青衣少年比茶衣少年矮了尺许,身形也显得瘦削一些,走在他前面半步,手中拿着根长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前面的草丛。 茶衣少年从怀里摸出个胡饼,一掰两半,向前递过去,一面问道:“你吃不吃?” 青衣少年回头瞥了眼,吐了吐舌头,半开玩笑半是真地道:“你捂在身上跑了那么久,肯定吸饱了你的汗臭味,我才不要吃呢。” 茶衣少年把焦黄的半边胡饼放到鼻前认真闻了闻,顺势咬了一大口,一面嘎吱嘎吱地嚼着,一面含含糊糊地说着:“没汗味啊,我包着油纸呢,这饼子今日早上才做好的,我挑了芝麻最多的一块,烤脆了香着呢。” 青衣少年一大早起来就没吃过食物,虽然不像茶衣少年那样跑了个山头,却也跑过不少山路,腹中早就咕咕作响,听他大口咀嚼吃得香,鼻间又闻到一阵阵烤饼子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很没志气地回身接过他手中另一半胡饼,小口小口咬了起来。 茶衣少年没几口就把半个胡饼吃完了,青衣少年却一路走一路吃,直到透过林叶间隙,远远能看见山寨高墙的边沿了,才大口吃完剩余的饼子,拍了拍双手,用袖子撸了嘴,再低头拍去衣衫前襟上的饼渣。 茶衣少年见他低头整理衣衫,无声地笑了笑,从他身边一跃而过,大步疾奔下山。 青衣少年眼角余光察觉他掠过,不由跺脚:“你耍奸偷跑!”匆忙喊了句之后拔脚就追,也顾不上再骂对方如何无耻地使了“美食计”。 翠绿叠嶂的山林间,树丛枝叶间隙偶然闪过一茶一青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纵跃下山。青衣少年比茶衣少年轻功好些,但身材矮了不少,腿没他长,加之又是晚起步,虽提气极力追赶,却始终差了对方一步之遥。 半刻多钟后两人来到寨子背面,茶衣少年沿着山路折而向西疾奔,青衣少年眼看追不上他,突然止步,离开山路向另一边跑。 山寨背后有棵女贞,已有二十多年树龄,长得比寨墙还高,可能是树下有山鼠白蚁或其他动物打洞的关系,这棵女贞渐渐歪倒,最后斜斜地倚上了寨墙,顺着树干就能轻松翻过寨墙。 青衣少年前几日刚发现了这条“捷径”,此时正好利用起来。 不是他一定要与茶衣少年争这一时之气,而是崔六叔定了个规矩,谁跑得慢就要罚绕寨子多跑整整十圈! 一开始两个少年都老老实实地比谁跑得快,一个山头跑下来简直累成狗,回到寨里就趴下不能动了,输的那个气还没喘匀就要再被罚跑,等晨练结束后就是死狗一条了,勉力爬到饭桌上,手却抖得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只能低头咬着碗沿,从齿缝里吸溜着喝粥。 那样子,和狗吃食也没啥区别了。 后来青衣少年提出前面那段跑山路没必要拼死命比赛,不管谁快,都要等对方,临快到寨子的地方,也就是方才能隐约瞧见寨墙的那一处,两人才同时出发,真正全力奔跑,比谁更快到达寨子里。 这样既能分出快慢输赢,还对崔六叔有交待,他们也不用跑得两条腿肚子抽筋。 茶衣少年一听有道理,自然同意。自两人立约后,他倒也一直守诺,哪怕青衣少年偶尔躲懒,他也一定会等着青衣少年来到约定之地,再同时起跑。 今日大概是恶作剧不成反被青衣少年吓了一跳,让他生出不忿之意,便趁着青衣少年整理衣衫时提早起跑,要赢过他一次。 青衣少年抄捷径来到歪斜生长的女贞树旁,正要顺树上墙,却见一人比他更早上了树,看那人背影眼熟,少年纳闷地问了句:“三十八叔?” 大风寨里诸人原本各有来头,身上多多少少都背着案底,谁都不会用本名,便索性不分年龄,只按着入寨结义的先后顺序排行,比如大当家就叫张大风,青衣少年与茶衣少年口中所称的崔六叔则是最初结义时排位第六的。 眼前这位姓邱,是第三十八个入寨结义的兄弟,便不幸轮到个三十八的排行。至于后来四邻八乡走投无路来投奔入寨的越来越多,山寨里的兄弟已经将近百数,虽然排位还是有讲究的,但各人亦起了符合各人特征或喜好的诨号,记起来也容易些。 唯因这三十八的排位特别,青衣少年便记得特别牢,反而记不住他的诨号。 邱三十八闻声回头,瞧见青衣少年后吃惊地叫了声:“少当家!你怎么在这里?今日没与小酒一同晨练么?” 青衣少年一跃上树,心中还想着偷走捷径的事要如何掩饰过去,忽然瞧见邱三十八衣襟上衣袖上,竟满是大片的暗红色血迹,斑斑片片,触目惊心,不由惊了一下:“三十八叔,你受伤了?” 邱三十八脸色微变,僵立于那儿还未作答,青衣少年已经看出他身上血迹并非自身受伤流出,而是他砍伤了别的什么人或动物后,鲜血喷溅在他身上的,不由疑虑地望着他。 今日没听爹爹说起要下山剪镖啊?何况还是一大清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邱三十八僵了片刻,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方才遇到头野猪,我本想捉来给大伙加餐,没想那货力气了得,被我刺伤后还是挣脱逃了。” “野猪逃便逃了,不是三十八叔受伤了就好。”青衣少年莞尔一笑,没再问什么,从他身边另一根粗壮主干枝上纵跃过去。 少年从邱三十八身边掠过的一瞬间,邱三十八眸中闪过一道凶狠厉色,右手亦不知不觉地移到腰间插着的刀柄上,凌厉目光紧紧盯着少年的背影。 青衣少年很快到了墙头,俯身抓紧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向墙内一跃而下。 树枝被少年下坠之力拉得弯垂下去,到了离地还有一人多高处,树枝弯到极限,便欲向上反弹,少年待下坠之势稍缓后便松了手,树枝猛然上弹的时候,他已经轻盈落地,足尖一点,不停留地向寨子前部奔去。 邱三十八站在原处始终未动,脸上凌厉与犹豫之色交替了好几次,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中厉色终于是淡了下去,右手也垂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耽搁了这几句对话的功夫,青衣少年已知必然是输给小酒了,但此时他心里考虑的却不是与小酒的输赢对决。 三十八叔这身血来的蹊跷,他身手了得,哪有一头受了伤的野猪也制服不了的道理,就算是他失手吧,可这大清早的他出去打什么猎?就算是他兴之所至起个大早去打猎,也没必要偷偷翻墙进寨吧?倒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方才见到自己时也是一脸错愕的神情。 没一会儿青衣少年已经奔到练功的场院,崔六叔与小酒都等在那儿了,两人都面朝南面寨门方向。 他扬声叫了两人,两人蓦然回首,见他从后面过来,小酒一脸诧异:“你怎么从后面过来的?” 崔六却双手抱胸,歪着头眯眼冷笑:“翻墙进来的?” 青衣少年嘿嘿一笑,似是承认,随之又正色道:“我跑在半路上见到树林里有个人影闪动,一时起疑,又怕惊动了可疑之人,就没有叫住小酒,自己跟过去查看,一直跟到寨墙边,见寨子后面有棵树长歪了,正好搭在墙上,顺着树就能翻进来,我走近了才瞧清楚那翻墙之人是三十八叔。” 崔六皱起眉头:“邱三十八?他夜里下山了吗?” 青衣少年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见三十八叔身上有血迹,问他是否受伤,他说是刺伤野猪溅上的血,可野猪却没抓来,也不知真的假的。” 崔六低头思忖,忽而抬眸,瞥向站在原地等他拿主意的青衣少年,挑眉问道:“阿玄,你怎么还不去跑?” 张玄暗自苦笑,不得不沿着寨墙绕圈跑了起来,崔六叔可还没忘了那十圈罚跑啊,枉他拿三十八叔那事做挡箭牌,说了这么半天,还是白费! 好在今天躲懒歇了好久,此时体力充沛,跑上十圈应该不算什么。 他跑完一圈经过前院时,见崔六叔已经不在,只小酒在练拳,想来崔六叔大概是去找三十八叔了。 跑第三圈时,小酒已经练完一套拳,手中一柄长刀,刀光闪烁,霍霍有声。 跑第六圈时,小酒对着一人高的枣木桩子正踢反踢下劈踢侧踢横踢反身踢。 跑第九圈时,小酒收拾用具,抽出腰间的汗巾擦汗,对经过的他得意一笑。 得意你妹! 张玄对小酒比了比中指,管他明不明白啥意思。 今日是见了鬼么,他也没跑多少路,却莫名就腰酸起来,好像这腰都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跑完十圈,他喘着粗气,站在原地竟然直不起腰,浑身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得劲。 小酒瞧见他样子不对,走近来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怎么今日跑十圈就累成这样?” 张玄吸了口气勉强站直身体,还想逞强,却觉出一点异样感,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心中滑过一句:不会吧? 然而这具身体毕竟十二多快十三岁了,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小酒见他脸色异样,迈上一步扶住他,皱眉问:“你是不是病了?坐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去找崔六伯来” 张玄对他摆摆手,一心要去确认自己猜想,便对他:“只是肚子痛而已,我要去解手。”说完急急忙忙转身,还不敢大步跑起来,夹着一双腿一路快步疾走。 小酒望着他渐渐远去显得步法异常诡异的背影,一脸深深的担忧。 · 张玄一路夹着腿,见到谁向他打招呼都不停步,只匆忙点头回应,一直冲进位于山寨后部的独立小院,进到茅房里,关上门褪了裤子一看,虽然不多,却是清清楚楚的一点嫣红色! 她垂头吐气,果然是来了! 她是半年前进入这具身体里的,原主因为小伤口没处理好,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 初初穿越来时,这身体刚退烧,人还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就蜂拥着来看她,人人都叫她少当家,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穿成了男身,看着那一堆胡子拉碴,挽袖绑腿的武夫粗汉,对她惊喜万分地喊着少当家,那场面真是让她受惊不小! 惊吓的同时,不知就里的她也有小小的庆幸,毕竟是男权社会,如果穿成男身的话,还是利大于弊吧,虽然做了二十来年的女孩子,突然要成为男儿,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适应,但考虑到以后各方面的便利,她觉得老天还是厚待她的。 但这份小小的庆幸在初次战战兢兢地如厕时便告烟消云散:原身完完全全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而且,这所谓的少当家,既不是什么富豪庄主的大公子,也不是什么武林盟主帮派教主的下一代接班人,而是深山密林里一个山匪头子的独苗。 知道真相后的她,决定收回之前老天是厚待她的那句话。 原身虽为女儿身,她爹——山寨大当家张大风,却给她起了个十分男性化的名字——张玄,且一直把她作为儿子来养,寨子里诸人不仅称呼她少当家,对她的态度也好各方面举止也好,都是如同对待少年人那样。 她满怀疑虑地想,一个当爹的,亲爹,不能糊涂到不知自己娃是男是女的地步吧? 另外还有她娘呢?自她醒来之后,除了自己就没再见过第二个女性了。 她装着大病初愈混过头上几天,原身的记忆慢慢浮现,在原身的记忆中,自幼就没有娘亲出现过,而且张大风就没告诉过这闺女,她是个女子。 原身从小到大都是男装打扮,且张大风就在自己的住屋旁,另外修了个专用的茅房,沐浴也是关着门在自己屋里洗。原身就在这个独有男性看不见女性的环境里,懵懵懂懂地长大。 但尽管原身懵懂无知,渐渐长大也会知道自己下面没那些汉子们站着尿尿的工具,平时都要蹲着尿尿,按理那是五六岁之前就会发现不同了,也不知道张大风当时是怎么糊弄过去的,只因那个时期的原身年幼,压根就没有关于当时的记忆。 想来也正因为年幼好糊弄吧,又是封闭的环境里长大的,原身只知道自己和别的人有些地方不一样,但对自身的性别并没有清醒的意识。 直到她穿越过来,接手了这个十二岁的身体为止。 可如今她也不能直接去对张大风问:“爹我是个女娃你知不知道?” 她想张大风应该是知道的,在这个全都是单身鳏独汉子的环境中,让女儿男装打扮,隐藏她女性的身份特征,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种保护。 张大风虽说是个行劫为生的山匪头子,对她却身担严父慈母的双重责任,那份关切之意拳拳之心,她是真切感受得到的。 她也就只能尽力扮演这个“少当家”张玄了。 可是这女儿身份迟早会拆穿的。随着她年岁渐长,这半年来胸部已经开始有些许隆起,即使葵水之事能隐瞒一段时日,身材上的变化却总有瞒不下去的一天! 但不管如何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她的当务之急,是马上找一条姨妈巾来用! 撕开可用,一贴即牢,用完就弃的现代化高级姨妈巾她就不要想了,先找块干净旧布应付过去吧。 张玄出茅房,立即便回屋子翻找因她长大了而不能再穿的旧衣裳,每年添置新衣,那些旧衣裳如今都压在箱子底下了。 她打开衣箱,一直往下翻找,忽然瞅见衣物的最下面,露出一角茜红色,仔细一看是绣着精美花样的缎料,心中纳闷,原身自小就穿男装,这绣花缎料她从未见过。 她好奇心起,伸手捏住了料子一角,将那块缎料整个抽了出来,托在手上仔细一瞧,原来是条三尺见方的夹棉薄被,这么小的尺寸,像是原身幼年时盖的,或许是用来包襁褓的包被。 她目光被小棉被一角上特殊的花纹吸引,那其实是用比缎料略浅的粉红色丝线绣出来的一个字:玹。 她挑了挑眉,玹——玄,读音相同,字形相似,张玄这名字,难道是从张玹化过来的?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她一惊,回头望去,就见门口进来的人身形魁伟,满脸络腮胡子,来者正是她的山匪老爹张大风。 张大风浓眉高耸,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箱,满脸惊讶之色:“我听小酒说你病了,你为何要翻” 说话间他瞧见了她手中茜红色的绣花薄被,立即尴尬地顿了一下,接着便朝她快步过来。他人高马大,两三步就迈到她面前,略显心虚地从她手中拿走那条薄被,偷偷瞥了一眼被角上绣着的玹字,把薄被团吧团吧卷起来,特意把绣着名字的那一角藏在最里面。 张玄随他取走薄被,却脸带忧愁苦恼之色,仰首望着他,委委屈屈地问道:“爹,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张大风闻言大吃一惊,也忘了绣花被的事,上下打量着张玄:“玄儿,为何这么说?你哪儿伤了?” 张玄愁眉不展地低叹一声:“爹,我上茅房时流血了。之前绕着寨子跑的时候,腰酸得厉害,也比平时更累人,我就知有不对劲的地方,后来后来发现下面流血了,我肯定是病得极严重才会流血啊!” 张大风听完顿时就窘了,张口结舌地讷讷说不出话来,不过数息时间,那张粗犷豁达的长方脸庞竟涨得一片赤红如血。 张玄半低着头假装愁眉苦脸,等了会儿不见张大风说话,从眼角偷偷瞄了眼他,一见这山匪老爹涨红了脸皮c挝耳挠腮的窘迫样子,她装出来的愁苦脸色差一点没绷住,赶紧把头垂得更低,不去看他。 她这个自幼在山寨中长大的十二岁的女娃,应该是不知道什么叫葵水的,初遇月事,也多半会是这种惊慌反应,她表现得更夸张点,只是想将之前自己乱翻衣箱之事掩带过去而已。 张大风果然彻底忘了问她为何要来翻箱倒柜,只是犯愁,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要怎么对十二岁的女儿解说这事?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忽听外面院里有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阿玄,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去抓个郎中来看看?” 张大风脸色一变,急忙奔到门口,见小酒正要迈步进来,脸一板就问:“你晨练完了?” 小酒见大当家门神一般,结结实实地堵在门口,双手扒着门框,一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不说张玄怎样了,只问自己晨练是否完成,心中微觉莫名,但仍老老实实地答道:“练完了。”边说边踮脚探头,试图越过大当家肩头看到屋里的情形。 张大风见他探头探脑地,脸一沉,迈步出屋,反手关门,挺立在门前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他睡了,睡一会儿就好了,不用抓郎中来。” “哦那我先走了。”少年闷闷地点点头,回身离开,走到小院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房门“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了,不由纳闷地挠了挠头,今日不仅少当家不对头,连大当家都变得古古怪怪的。 张大风回到屋内,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虽然还有点尴尬之色:“玄儿,你先别急,你这不是病,更不会死,这其实这其实是很寻常的。” 张玄瞪大了那对乌亮的眼睛看着他:“很寻常的?爹也会下面流血吗?” 张大风一张老脸瞬间涨得紫红,比正堂里供着的关公像的脸还红得厉害,他捏着手结结巴巴地急吼吼道:“你爹我,怎么!当然不会!” 张玄满脸疑惑地追问:“那爹为何说这是很寻常的?”哎,老爹你就直接坦率说,儿啊,其实你是个闺女不就好了吗? 张大风仰天长叹:“玄儿,因为你是女娃儿,这件事对女娃儿来说是很寻常的。” “女娃儿?我是女娃儿?”张玄仍然一脸懵懂地望着他,“可若说是寻常的事,我以前怎么没有流过血?” 张大风烦躁地抓抓头顶凌乱的发髻:“哎,这事我说不分明,总之你不用害怕,也别瞎担心,这就是女娃会有的事。” 张玄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又问:“爹,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张大风愣愣地望着她:“什么该如何是好?” 张玄心中想咆哮:什么该如何是好她需要姨妈巾啊!哎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命苦啊,女孩子尤甚! 她羞羞答答地开口道:“一直流血,不是旁人都知晓了。” “哦!——”张大风一拍脑袋,猛省过来,却又讪讪道:“爹一个大男人,这种事搞不清楚,也说不明白”他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又是一拍脑袋,“你等着,爹给你找个人来!”说完便转身冲了出去。 “哎”张玄想叫住他,问他去找谁,张大风却已经如一阵旋风般冲到了院门口,停也不停地消失在门外。 张玄叹口气,没娘的娃还是要靠自己自力更生啊,她翻出件干净的旧衣,用剪刀剪下衣带,结成一长条,再把衣衫袖子剪了,其余部分叠成两尺长的一长条,比了比尺寸合适,便拿去茅房,不管怎样,简易的姨妈巾先对付着垫上。 好在是初潮,血量并不多,坐在那儿说了半天的话,也还是淡淡一小滩,没有渗到外面裤子,她只把里面那条裤儿换了,细布带在腰上绕一圈系紧,简易姨妈巾绕过两腿间,再穿过腰上的布带,拿小细绳系紧了,就和丁字裤差不多的结构,外面再套上长裤。 回屋后她把衣箱整理好,那条茜红色绣花小被子依旧压在下面,接着又把弄脏的裤儿洗了。 张大风说让她等着,却半天都没回来,眼看着天都晌午了,她大清早起来晨练,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饼子,躺在床上不动依然饿得肚子咕噜噜直叫,实在是饿得忍不下去了,推门出屋,去厨房找吃的充饥。 行到前头,经过场院时她乍然发现,院子中央她平日与小酒练腿法时用的枣木桩上绑着一个人,那人双手绕过枣木桩被牢牢绑在背后,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正午的阳光就在头顶暴晒,在他脚下投下一团浓黑的阴影。 她吃了一惊,走近几步定睛细看,却见那人正是早晨在寨子背面偶遇的邱三十八,他已经换去早上那件血衣,身上却新添了刀伤,垂首低头,面若死灰,嘴唇皲裂。 枣木桩旁边还有人看守,见她走近,叫了声“少当家”。 “四叔。”张玄向他点点头,低声问道:“三十八叔犯什么规矩了?” 柳四面沉似水,眸若寒冰:“他昨夜一个人下山,摸进镇上一户人家,杀了那家十四口人,从上到下,不管老人还是幼子全没放过。” 张玄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灭门?!” 大风寨虽然日常靠打劫为生,却自有一套森严的规矩,有六不许。一不允许私自下山行事,二不许奸淫妇女,三不许抢郎中大夫,四不许抢僧尼道,五不许抢老弱孤寡,六不许危害邻近乡里。平日只劫富人,若是遇到有贤名的官绅,钱财抢一半还留一半,且无必要绝不杀伤人命,违令者必斩。 张大风规矩定下后,曾杀过违犯者立威,因此虽在此建寨已有十几年,虽有深山林密的缘故,亦因其并不骚扰附近乡民,倒也与附近乡镇官方相安无事至今。 张玄难以置信地望向绑在枣木桩上的人,这么重大的事情,柳四叔不会胡言,可观三十八叔往日言行,绝不像是如此凶残之人,又为何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举? 本来垂着头像是死人般麻木的邱三十八,听见柳四的话,猛然抬头,愤怒地叫道:“他杀了我全家,我就不能报仇了?”他嗓子干裂沙哑,想来是自清晨以来就没喝过水。 柳四摇头皱眉:“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何连他全家上下老弱妇孺都杀了?还当着他面”他瞄了眼张玄,住口不说。 邱三十八梗着脖子,双眼赤红如血,嘶声吼道:“那狗贼,我本与他无冤无仇,他杀我老母时有手软过吗?他杀我阿宝,奸淫我浑家时又” 三十好几的汉子说着竟呜呜地恸哭起来,黧黑的脸上涕泪横流:“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竟然就在这镇上,我才知道,这六年来我竟然就和仇人离得这么近!!我本来好好地,如今却在这山上当贼,这狗贼倒在镇上人模狗样,日子过得那么快活!凭什么?!我就是要他尝遍我当日尝过的全部苦楚!要他像我一样心中满是怨恨!要他后悔生在这世上!又被我找到!我绑住他,让他亲眼瞧着” 柳四无声地叹了口气,朝张玄摆摆头,示意她走吧。 张玄不放心地问:“如今要如何处置三十八叔?” 柳四道:“大当家不知为了何事急匆匆下山去了,说等他回来再决定如何处置。” 张玄微一皱眉,她爹怎么下山去了,他不是说找人来替她解决这姨妈巾的事么,难道指的是下山去找人? 她转身往厨房而去,身后邱三十八仍在不住号哭痛骂,她听着他声嘶力竭c满怀怨毒地咒骂,心头揪得难受,又沉甸甸地犹如压着巨石。 他复仇的手段也太令人发指,还牵涉到了无辜之人。虽说他当初遭遇也是残酷不公,但那仇人的家人毕竟没有参与当年事,甚至都未必知道真相,却要为了那仇人做下的残忍罪行而赎罪 他不仅犯了寨子里的规矩,还犯了好几条死罪,也不知爹爹会不会看在他是报仇的份上从宽处置。 若不是她向崔六叔告状,三十八叔偷偷溜进来,只要换下带血的衣裳就不会被发现昨夜做下的事吧? 她心里想着事,甚至连腹饥都察觉不到,都走到厨房门口了,却讶然自己为何要来,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来觅食的,只是经历了方才那一事,她已全无胃口,随手拿了两个冷透的胡饼,准备带回屋里,等稍后饿了再吃。 她拿着胡饼一转身,就见小酒站在厨房门外,一脸好奇地望着她:“你睡醒啦?大当家说你睡会儿就没事了?真的?” 她点点头:“没事了。” 小酒嘴角上扬,单纯明朗的少年脸上浮现由衷的欣慰笑容:“太好啦,今日你不用跟着秀才背书吧?一会儿我们去碧潭钓鱼?” 张玄腰还酸着,哪有心情去钓鱼,何况她自制的简易姨妈巾绑的有点松垮,她每走一步,布带都蹭着她的大腿来回晃悠,别说是防侧漏了,这不济事的破玩意儿简直随时会从她裤子里掉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大风寨中,与张玄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也就小酒一个,因两人年纪还小,张大风从未让他们出山参与打劫。 平时张玄除了睡觉和跟着秀才读书之外,几乎什么事都是与小酒一起做的,同进同出,同吃同玩。只牢记张大风的嘱咐,上茅房时避开他。小酒心大,从没注意过这方面的小节,另一方面也是习以为常了。 这会儿他见她摇头,显出些许失望之色,但转瞬那对乌黑灵动的双眸又亮了起来:“你不想钓鱼,那去粘知了?抓山雀?”见她对他的所有建议一概都是摇头,忍不住又担心起来,“你是怎么了?看上去还是没精打采的,真的病了?”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掌拨开她额前几缕碎发,很自然地一低头,光洁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心无旁骛地感受她的体温,看她是否发热。 肌肤相贴处,传来微温的热意,少年的鼻息淡淡,轻拂在她脸上,让她不自在起来,勉强忍了一会儿,正要扭头让开,却听小酒纳闷地说道:“没发烧啊?” 两人几乎是零距离地贴着,大眼瞪小眼,他一说话,热乎乎气息就直接喷在她口鼻之间。 张玄颊上一热,赶紧别开脸,鼻间闻到股烤饼子的香味。这小鬼,刚吃完胡饼吧 “说了我没事啊!” “那怎么不去玩呢?咦?你脸怎么红了” 她此刻真是希望他赶紧消失,别在她身边叨叨了。 她一心想回去检查一下这不济事的简易姨妈巾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小酒却不离不弃地跟着她,一路跟回她住的小院。 张玄在院门外停下脚步:“我昨晚没睡好,困得很,你自个儿玩吧。” 小酒十分不解:“你不是睡了半天了,还没睡够?” 张玄唉声叹气道:“之前闹肚子,上了好几回茅房,根本没睡着。” “果然还是病了,你等着,我去找点止泻的来。” “哎”张玄摆着个伸手阻止的姿势还没来得说出拒绝之词,心急的小酒已经跑远了。 不管如何也是争取了点独处时间,她快步走进茅房,关上门,把简易姨妈巾再固定了一下,出门进屋,取出胡饼慢慢啃着,思量着以后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来这么一回,她要怎么应付小酒才好,总不能次次都说闹肚子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听见小酒叫门,下地去开门,就见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物事进来了:“吃这个!” 她仔细看了看碗里热气腾腾的黑糊糊,是炒得焦黑的大米,又用热水泡开了,焦糊拉拉的,不由苦了脸:“吃这个?”她此时真是十分后悔,为何要用闹肚子做借口? “吃这个!”小酒很坚决地说着,“快吃,我刚炒的。闹肚子吃这个管用,都不用吃药。” “你亲自炒的?”难怪焦得离谱,黑比石炭啊!张玄郁卒地接过碗,用勺子舀起一点,用神农尝百草的大无畏精神抿了一小口。 苦 “要全吃完才行。” “我要放糖” 小酒挠挠头:“糖好像用完了,我在厨房兜了一圈没找到。” “” ≈8226; 午后,张大风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乞丐婆。 张玄简直要崩溃了,她需要姨妈巾,她爹却给她带回来个乞丐婆,这是要闹哪样? 张大风在她忍无可忍的逼视下,讪讪道:“我又不能抓有家室的娘子上山坏了规矩,不管怎样她能教你关于女人的事,我问过了,她无亲无故,上山还能有饭吃有屋子住,她乐意着呢。” 张玄瞧了瞧乞丐婆,满头灰白油腻的散乱头发半盖着脸,从乱发间露出一对惊恐的眸子,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人哪里乐意了?! 张大风见自己闺女十分不满地瞪过来,急忙道:“我先带她去捯饬一下。”说着就带乞丐婆往门外走,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回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笑嘻嘻地递给张玄。 张玄疑惑地接过来,布包十分轻软,里面不知包着什么,她探询地望向张大风,他却已经转身带乞丐婆出去了。 张玄解开布包,见是厚厚一叠浅黄色的纸,纸质绵软。另有四卷一模一样的,用细麻布缝制的物事,展开其中一卷,是一块三指宽,两尺左右长的布带子,一头略窄,横着缝一根三尺多长的细布带,宽布带另一头缝着一小段环形细绳,宽布带中央则有两条相距六七寸的横带,能固定那卷绵软的纸。 姨妈巾! ≈8226; 张大风再把乞丐婆领回来时,她已经沐浴过,换了身干净衣裳。他对张玄道:“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就问吧。” 张玄瞧着他身侧的妇人,妇人五官平庸,面相老实,仔细看的话,年纪应该也不过四十多岁,只是两鬓花白,饱经风霜的眼角嘴角都是细密的皱纹,加之原先蓬头垢面地看不清面容,才以为她是个老婆婆。她笑笑:“大婶子,怎么称呼你呢?” 妇人向她躬着身子行礼,神情紧张地答道:“小娘子叫奴家阿关就好。” 张玄点点头,又道:“这里其他人都不知我是女子,你别叫我娘子,叫我少当家。” 阿关愈显紧张:“是是,少当家有要问的,奴家定会老老实实地答。” 张玄想要的就只有姨妈巾,这会儿已经用上了,哪里需要再问她什么事情,见她紧张不安,便温言道:“我爹硬把你带上山来,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情愿,我便求爹爹找人送你回去,若是愿意留在山上也无妨,至少衣食都足,只不过这寨子里里外外大多都是男子,我怕是你有所不便。” 阿关畏缩地望了眼张大风:“奴家愿服侍少当家。” 张玄见她害怕张大风,估计当着他的面不敢说实话,便先把此事搁下,让她等在自己屋里,自己则与张大风去隔壁他那屋说话。 她进屋关上门,转向张大风问道:“爹,三十八叔的事你决定怎么处置?” 张大风脸色一沉:“他犯了多条死罪,私自下山,奸淫妇女,屠戮老弱妇孺,还就在山脚下犯的事!” 张玄心中一凛:“爹,你要斩了三十八叔?” 张大风冷冷瞥她一眼:“他不该斩?” “可他只是为了报仇而已,那人当初对他家人也做下了令人发指之事,他虽” 张大风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斩不足以服众!” 张玄滞了一下,无言以对。 她回到自己那屋,推门进去,屋里阿关本来坐着,听见门响,慌忙站了起来,瞧见是态度温和的“少当家”,便显得放松一些,但仍十分恭敬地向她行礼。 张玄让她坐下,自己也去桌边坐下了,问道:“这会儿我爹不在,你便对我说实话吧。你想回山下还是留在寨子里?” 阿关小心地瞧了瞧她的脸色:“奴家愿意留在寨子里。” 张玄一想也好,她这个原身自幼住在山上,其实生长环境颇不正常,亦对山下寻常人家的生活完全不了解,她以后倒是可以向阿关多问问此时此地的民风民俗。 她向阿关询问籍贯出身,以及为何会沦落到乞讨为生,阿关的经历说来也颇为沧桑,丈夫早年病逝,她膝下无儿女,遭遇旱灾后田地颗粒无收,虽能向官府常平仓借贷钱粮,但到期要还四分利,她即使贷了亦无力偿还,便离家弃田成为流民,乞讨为生。 张玄与她说了会儿话,忽然听见屋外有张大风的声音,开门一瞧,他正命人在院子西面清出一间小屋子,好让阿关住下。 张大风安置完后院女儿的事,便去了前面,命人将山寨后头那棵女贞树砍了,以杜绝漏洞。 同时他担心邱三十八在山脚下的镇子上犯了那么大的事,会引起官府对大风寨的注意,便让二当家古二去山下打探这件事的后续。 古二其实并非最初跟着张大风上山的那批兄弟之一,却因他为人行事极为精明能干,渐渐得张大风倚重,成为大风寨的二当家,加之他本来家中就排行第二,便称古二。又因他武艺非凡,尤其是刀法极为出众,还起了个诨号镇魂刀,张玄与小酒所习刀法,便是他教授的。 古二知道事情重大,领命后单身一人,匆匆下山。 张大风将处斩邱三十八定在两天以后,在这两天里,邱三十八始终被绑在院子中央示众,不允许给任何水粮,这也是对大风寨中其他人的警告。 张玄心中不忍,邱三十八虽然犯了事,却事出有因,若说死罪难免是因为张大风要立威,确保山寨里始终能令行禁止,那么如今让他在烈日下暴晒,两日两夜承受着饥渴之罪,就显得有些残酷了。 第二日白天,张玄偷偷藏起块煮熟的羊肉和几个炊饼,用油纸包好藏在床下。入夜后不久,隔壁屋就响起张大风如雷的鼾声,她灌了满满一瓶清水,拎着瓶口绳环,带上吃食出了门。 今夜轮到九叔看守,九叔心软,又与邱三十八关系较好,想来不会拦阻她给邱三十八食物与水吧。 从山寨大门进来,前部是一个大场院,绕过照壁就是供奉关老爷的正堂,再往里走是二堂,张大风平时有什么事要商议的常常就在此处召集管事的诸人。 穿过二堂又是一个场院,就是她和小酒平时练功所在,也是如今绑着邱三十八示众的地方。 这处场院东侧通往一个大院落,大风寨里一大半的人都住在那儿,另一半人则住西侧。再往北走要上个小坡,就是张大风和张玄住的独立小院,不过仍在山寨大墙里面。 时当九月中旬,明月孤悬,漫地银霜。 她熟门熟路,便连灯都不点,出了院子,顺着小坡往下,行到半路,却见中部的场院方向,急急窜过来一条黑影,看身形有些熟悉,却蓬头散发。 她微微一惊,低喝一声:“是谁?” 那黑影也是一惊,与她一照面,两人俱都愣住了。 “少当家?!” “三十八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两人乍一照面,全都愣住了。 这一瞬间就像凝固了一样,谁都没动。 张玄心中倏地滑过一个念头——三十八叔逃跑定然有人放他,随即心头一紧:“王九叔怎样了?” “他没事。”邱三十八的嗓子仍是砂纸般粗砺。 她略微心安,又问:“是谁放的你?九叔么?” 邱三十八不答,只哑声问道:“少当家,你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沙哑的喉咙里冒出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一些,带着几分紧张之意。 张玄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张大风要杀邱三十八立威,她虽对邱三十八有些许同情,却也仅止于在他死前让他吃顿饱饭的地步,绝不可能私放了他。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座上百人的寨子要能长久稳定,亦离不开严格执行的寨令。 大风寨能在这一处立寨十几年而不倒,一方面是因为鸭山跨华凉c安元两县,山寨就建于两县交界之地的深山密林之中,张大风又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绝不在这两县境内打劫,因此两县县衙互相扯皮推诿,一直未曾明确到底该由哪边的县衙管这事儿。 假若这一回放过邱三十八,难免寨中会有人因此抱有侥幸心理,以各种缘由违犯寨规,侵扰乡邻作奸犯科,直到引起民怨民愤,若是迫官府不得不重视,大风寨便难以再享安定。因此张大风才说邱三十八是绝不能轻易放过的。 今夜月如银灯,清清朗朗,月辉照下来,草木c房屋都在地上投下清楚分明的影子。 张玄心中转念的同时,眼角余光察觉些许异样,迅速瞥了一眼,就见邱三十八投射在地面上的那团黑影,形状在变,可眼前的邱三十八却分明一动未动。 她骤然明白过来,他虽然看着纹丝不动,反在身后的右手却在极为缓慢地移动。 是去摸腰间的刀? 此刻只要她扬声大喊“来人!”邱三十八就绝对逃不掉了,可以她目前十二c三岁的身子,又是手无寸铁,不管是速度也好,武力也好,绝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眼前是个为复仇毫不留情杀尽仇人全家老小十四口人的男人,也是被逼上绝路的人。 走投无路的困兽是最危险的! 即使她此刻对他说自己不会叫人,邱三十八也未必会冒险放过她,焉知她不会在他跑得稍远后就立刻大叫,让人来追捕他呢? 眼前即刻有性命之危的,反倒是自己呢她手心里变得滑腻腻的,背上亦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三十八叔,谢谢你。”她微启嘴唇,轻轻地开口。 邱三十八心中想过少当家可能会叫人,亦可能答应会放自己离开,他右手在背后缓缓摸上刀把,目光却盯紧对面少年的口唇,只要瞧见他深深吸气的动作,在他吸完气喊出声之前就会立即动手! 他完全不曾想到少当家会对自己称谢,闻言大为意外,不解地望向眼前少年清亮透澈的双眸,背后的右手亦随之停下动作,但仍攥紧刀把不放:“何出此言?” “昨日清早,在那棵树上相遇时,你本可以杀我灭口的。你却放过我了。”张玄微微一笑,依然轻声说着,“若非如此,你做的事不会被我爹发现,也就不会差点被斩。” 邱三十八听他提起昨日之事,心中一动,大当家当初收留他于寨中的恩情他始终记着,少当家平时也与他相处甚睦,因此昨日几度犹豫,终究是无法对少当家下狠手思及此,他眸中的凌厉之色略淡。 张玄脸上微笑淡去,郑重地道:“我知道三十八叔你并非残酷无情之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对仇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今血仇已报,你应该不会再杀无辜之人了。我今夜本想过来偷偷放了你,没想到被九叔捷足先登了。” 邱三十八沉默着盯住她,似乎想看穿她所言真假。 “我还给你带了水,羊肉和炊饼。”张玄略微举了举手中的东西。 邱三十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两天没喝过一口水,此时的喉咙每吞咽一下都像是被粗砂子磨着一样疼痛,一听见有水就压抑不住疯狂的渴意,一心想要马上喝它几大口水,才能纾解这份渴意。 少当家看来是真的有心来放他,不然为何半夜带着水和食物往这儿走? 他终于放松下来,却仍满含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只伸左手来接她手中拎着的水瓶与油纸包,右手仍是背在身后。 张玄满脸放松表情,看似毫无戒备地微笑着,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邱三十八的右肩上。她将手伸直了,尽可能远远地把水和干粮递给他。好在对方也对她存有戒心,不愿靠得太近,亦没有觉得什么异样。 邱三十八接过水粮后深深望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一点头,身形一闪,骤然间已经离开她十来尺远,向着后院方向疾奔而去。 张玄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邱三十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终于全身一松,忽觉背心上透凉,夜风吹过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面就是绑着邱三十八示众的场院,若要去叫人去追捕邱三十八,必须先穿过这个院子。她方才虽听他说九叔没事,终究有些担心。 她快步赶到那里,却空荡荡地不见一个人的影踪,只有孤伶伶一根枣木桩立在场子东头。 张玄暗叹口气,难道真是九叔放的人?若不是,他又去了哪里?但无论如何,九叔都逃不过一个失职之罪。 忽而眼角瞥见院墙的阴影下倒着一人,她环视四周,警惕着走近去看,认出倒地不醒的此人正是头破血流的王九叔。 她一惊,急忙俯身伸指按在他颈侧,摸到有力的脉动,才长舒了口气,赶去东大院找人来抬王九叔回屋,同时告知邱三十八逃走之事,自己则回小院,叫醒张大风。 很快山寨中点起无数火把,善于搜寻人兽踪迹的崔六,找到寨子后面林中邱三十八留下的逃跑痕迹,带了十数人跟踪搜寻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天已大亮,崔六却直到这天午时前后才回来,他们追了大半夜后失去了踪迹,终究是被邱三十八逃了去。 晕倒的王九也醒来了,说自己好好看守着邱三十八,半夜有了尿意,去墙角刚解完手,就被人从后面敲昏。在他倒下的附近地上也确有带血的石块,若他所述为实,就说明山寨中另有人袭击王九后放走了邱三十八。 张大风虽对王九的供述半信半疑,却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使了苦肉计放走邱三十八之人。 但王九身负看守死罪之人的职责,却被人偷偷接近身后都不知道,这是重大失责,若是巡夜的个个像他这样,岂不是有外人闯进寨子里都没人预警了?虽说他上山跟着张大风的年头十分久,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张大风还是判令其当众挨上二十下板子,以示惩戒。 柳四在山寨中挨个询问过去,当夜并无其他形迹可疑的人被看到在山寨中活动,除了张玄之外。 张玄坦言自己是去送水和吃食,却不料正面撞见邱三十八叔,她打又打不过,只能任其离开。 张大风沉着脸,语气严厉地喝道:“虽然放跑邱三十八的不是你,给他送吃喝却违犯了我之前的命令!” 张玄不服气道:“爹,若非我去送吃喝,也不会那么早发现三十八叔逃跑之事,王九叔也不会被尽早救治,说起来我还有功呢!” 张大风一瞪眼:“哼!有功?邱三十八抓回来了?!” 张玄低头闭嘴,心中暗自嘀咕,抓不到他是崔六叔他们的事,关她何事? 张大风顿了顿,又沉声道:“罚你闭门思过,禁足七天! ” “是”张玄低头答应,满脸认错悔意,却忍不住在内心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爹爹虽然表面严厉,却是个标准女儿控,知道她这几天活动不便,闭门思过等于在家休养生息。她被责骂两句根本无所谓,反而因此有了过硬借口不用晨练。 就是不知道下一回要用什么办法做借口了,不过这也难不倒她,随便闯个小祸就是了。 小酒忽然见低头思过的张玄嘴角流露一丝笑意,疑惑地揉了揉眼,却又见她满脸沉痛之色,便想大概是他方才看错了吧。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这日傍晚,去县城打探灭门惨案后续消息的二当家回了寨子,一回来便急匆匆进到张大风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张玄听见二当家进了张大风那屋,她却因闭门思过不能出去,好在两间屋子只隔了堵墙,她找了个盖碗,扣在墙上便贴耳上去,听了起来。 阿关进屋,她刚从院里收进洗净晒干的衣物,坐在一边叠着,抬眼好奇地望了望张玄,却什么都没问。 张玄凝神仔细地听,张大风的嗓门大,古二叔的说话声就轻了不少,只能听个大概。 那桩灭门惨案在山下引起了轰动,乡民对此议论纷纷。白日里上报安元县衙后,当天就有几名官差来勘验过。不过因邱三十八留下了血字,表明是仇家复仇,加之大风寨从未在附近乡邻做过此类案子,官府将此案当做仇杀案来调查,倒也没怀疑到大风寨头上。 张大风听完古二所述,思忖了会儿,又道:“二弟,辛苦你了。但这回邱三十八闹得实在太大,我只怕引起狗官对咱们的注意。今晚你歇息歇息,明日再去县城,多停留几日,留心事态变化,万一狗官要对付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古二叔应了,又说算不上辛苦这是应该的云云,接着告辞而去。 自邱三十八逃走后,张大风增加了山寨前后巡逻的人手,又重申了一遍寨中逐项规矩,众人进出也管制得更严了,若未轮到出寨巡逻的人,进出都需大当家亲发的令牌,若无令牌,便一概不许私自外出。 小酒没了张玄陪他晨练,练功都觉得没意思起来,又不能再去后山玩,更觉得了无乐趣。 张玄倒还好,这几日早晨她多了许多时间睡懒觉,只是每日午后两个时辰要跟秀才读书背经,这是逃不掉的。 张大风自己是个山匪头子,却对读书这件事十分看重,到了原身六岁那年,他从山下“请来”一个秀才,来教张玄读书认字写文章。 秀才虽不情不愿,奈何张大风才不管他情愿不情愿,非逼着他教,他也只能无奈从了。 不过张大风没让他白教,既照着私塾先生的待遇给予束脩,每个月还有三天送他回家与家人团聚。秀才屡试不中,本来也断了继续考取更高功名的心思,起初还对自己堂堂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却不得不来教山匪的儿郎而耿耿于怀,但张玄聪敏机灵,秀才觉得他亦算是个可造之材,慢慢地也就不再有怨意,反而尽心尽力地教他。 等到如今的张玄穿过来,最初的几天过去后,她除了得到原身本来的记忆,读书时还会偶然提出自己见解看法。秀才虽觉得他想法古怪特别,倒也有其独到之处,若非他爹是个山匪头子,秀才还真想举荐他去县学考童生试呢。 闭门思过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关禁闭的惩罚终于结束了。 张玄恢复晨练的第一天,瞧着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苍浓翠色,呼吸着这山林中微带水气的清凉空气,只觉神清气爽,心情振奋,她有多少天没见天日了啊! 连这满山头的马拉松跑都变得没那么辛苦了。 秀才家中出了点事,昨日清早,一名樵夫来传话,说是他娘亲病倒了。大风寨这几日警备特别森严,一见那樵夫,巡逻的人横眉竖眼地严厉讯问,差点没把那樵夫吓得尿裤子,本来挺简单的事都结巴得说不明白。 总算把事情来龙去脉问清楚,张大风便找了两人送秀才回家,还另给了两贯钱,让他用来请大夫抓药。 今日一早二当家亦回了山,说是县衙已经发布悬赏令,说抓住灭门案的元凶有一百两银子的奖赏,看起来此事不会对大风寨有何影响。 张大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让寨中兄弟恢复以往日常的警备巡逻。 张玄这几日既不用读书,便答应了小酒,午后去碧潭钓鱼,不仅是玩,若是有获,还能改善伙食。 碧潭潭如其名,其色碧青,犹如翠玉,盈盈幽幽其深不知几许。 偶有活泼的游鱼上游,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反射出粼粼波光,刺得人不得不眯起眼。 秋日阳光正好,明媚灿烂,又不会太过燥热。 潭边尽是顺着山涧滚落下来的圆滚滚岩石,小的不过拳头大小,大者可比桌椅甚至屋宇。岩石上有大树斜伸的枝桠,在潭边投下一片片惬意的凉荫。 他们找有遮阴的地方,挂饵,甩竿,把鱼竿用两三块石头架起,竿子末端有绳套,找块大石头压住,这就不用再管。在碧潭周围架好了五c六根鱼竿后,她便与小酒在潭边一块平坦大石上下棋消磨时间。 秀才爱棋,平日住在山上,夜里无事便教张玄下棋,与她对弈亦算消磨时间。秀才教了她一年,从让她五子变成了让她先手,直至今年,反要她让五子两人才能下得起来,让秀才不住慨叹后生可畏。 小酒棋艺更差,张玄让他九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下着。 秋蝉在林间吱吱地叫着,偶有雀鸟在枝头啁啾。 有时她想想,这种日子过得还挺悠哉的,所谓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在这山中度日不用操心凡尘事,尽可自逍遥。 忽而,她眼角余光瞧见有根鱼竿在晃动,便道:“有鱼上钩了。” 小酒败局已定,无心再下棋,闻言一跃而起,去潭边收竿。 他这边收竿时,张玄瞧见另一侧的鱼竿也晃动起来,便沿着几块大石纵跃过去,见鱼竿已经下弯,竿头不住轻点,知道鱼已上钩。 她一脚踩定鱼竿,移开压住绳套的大石块,提竿收线,先是缓缓地收,感受到那鱼往后拉拽的力量时,突然向上扬竿,令原本刺入不深的钩子刺入鱼体,防止收线中途因鱼挣扎而脱钩。 从拉拽的力量看,这条鱼体型不小,她便来回遛着它,让它疲惫后再继续收线。 那边厢小酒已经钓上一条,扔在鱼篓里,将篓子半浸于潭里,重新架好鱼竿后过来瞧她收竿。 张玄一点点将鱼拖到潭边,从那飞溅的水花,已经可以看出这家伙力气不小。 鱼竿弯得犹如满弓一般,她只怕鱼竿折断,便松了松劲,继续溜了几圈,再次提竿收线,将鱼拖到潭边,离水面渐近,等鱼半出水面时,它力已竭,此时发力提竿,只听泼喇喇一声水花四溅,一条肥白圆滚的大鱼已经甩离水面。 张玄心中一乐,却不料手中鱼竿吃不住这鱼离水的重量,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竟然断了。 那大鱼甫一出水便又跌落下去,眼看功败垂成,张玄急得叫了一声。却见小酒一个鱼跃,疾扑向那条大鱼,半空中抓住后就向张玄扔了过来,自己却往潭水里直落了下去。 张玄随手抛了鱼竿,伸双手接鱼,鱼身滑溜,难以捉紧,她索性顺势一带,将鱼投入身边的鱼篓子里。 她接着转头看向潭中,就见小酒落水溅起大片水花,千千万万颗细小水珠飞扬在空中,落下时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中闪闪发光,宛如剔透冰晶银珠。 闪耀发光的银珠一瞬间就落回水中,归于源头,只在水面上留下无数细碎涟漪,映着阳光犹如水面上撒了大片碎金一般。 在这一片碎金般的耀目光芒中,黑发少年泼喇一声钻出水面,撸去脸上水珠,将鸦羽般漆黑发亮的头发撸到脑后,笑着大声问道:“鱼抓到没?” 张玄亦笑道:“抓到了。” 她几步走到潭边,看着游近的小酒,这一侧的潭水较深,潭岸并无浅滩,有一整块巨岩横亘在岸边,大半在水下,露出水面的部分还有一尺来高。她一面向他俯身探臂,一面开玩笑道:“我本以为今日钓到了一条最大的鱼,却没想到潭子里还有更大的鱼。” 小酒微一愣,才知她说得是他,不由哂然。 他伸手上来握住她的手,两手交握,她正要发力拉他上岸,却觉手上一股大力传来,她反应不及,顿时身体失衡,向着潭中跌落。 她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便坠入水中,沁凉的潭水包围着她,一睁开眼,水色青碧如玉,清透似冰,潭底处却幽黑深邃,望不见到底有多深。 她在水中翻了个身向上望去,在她脸庞四周有许多洁白宛如新雪的气泡,不住向上升腾。 小酒就在她上方,把头没入水下,居高临下望着她,散发在水中犹如黑色水草般漂荡着,他眼睛亮亮地冲她得意地笑了笑,转瞬抬头离水,翻了个身踩着水向岸边巨岩靠去,一边踩水一边还大声地笑。 这小鬼!这是针对上回老银杏下被她吓唬的报复吧? 张玄真是气得牙痒痒,双手一划,双脚一蹬,便也浮上水面,追着小酒游向岸边。 小酒先上了岸,转身向她伸手。 她却看也不看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游到岸边,双手在岩石边沿一搭一按,发力将身子提起,轻松上岸。 她拾起那断了的鱼竿,提起鱼篓,快步下山。 小酒急急忙忙收了棋子棋盘,棋子塞进怀里,棋盘夹在腋下,拔起余下的几根鱼竿,再提起另一只浸在潭水中的鱼篓。 这会儿时候她已经走出不少路了,忽见远远的南面天际有一片鸟群飞起,不觉微微一怔。 小酒小跑着追上她,微微喘着气问道:“阿玄,真生气了?” 张玄虽然是十二岁的身子,芯子里却是二十出头的人了,那会真的和这十几岁的小鬼较真置气,只是她全身上下的衣裳都湿了,秋季的衣衫单薄,打湿后就贴着身,她急于回去换下湿衣,便假借生气不与小酒多说。 小酒却以为她真的气恼,见她一言不发,也就不再说话,一路紧紧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寨子门外。 门口看守的远远瞧见他们,叫了声少当家,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衣衫湿透的两个少年。 张玄脸有些微热,将左臂横在胸前,揽着右臂膀,向他们点了点头,匆匆进寨。 两人走到平日练功的场院,小酒终究忍不住,叫道:“阿玄,你还要气多久?!” 张玄回头白他一眼,将鱼篓塞给他:“谁说我生气了,我冷了要去换衣裳,这鱼你带去厨房吧。” 小酒两手提的夹的都是物事,眼见她把鱼篓塞过来,哪里还有多余的手拿,一时情急,竟低头一口咬住竹编的鱼篓。 张玄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无奈地摇摇头,自回屋去更衣。 见她笑出来,小酒也就释然,笑嘻嘻地放下鱼篓,先把鱼竿棋盘等物带回屋,再回来提鱼篓去厨房。 张玄回屋关门,放下门闩,脱下湿衣擦干全身,换上干净衣裳,一面用干布擦着湿发,却听门外传来阿关惊惶的叫声:“少当家!少当家!” 她疑惑地推开门,就见阿关满脸惊恐,那对细长的眼睛瞪得滚圆:“官兵,官兵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什么?!”张玄听清阿关的叫嚷,不禁吃了一惊,脑海中忽而闪过方才那惊飞而起的一大群鸟,连着问道:“官兵是从南面上山的么?华凉县的还是安元的?有多少人?到了哪里?” 阿关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木讷妇人,却又哪里讲得清楚,只知慌张地摇头。 急得张玄一把推开她,出了屋几步奔到隔壁,伸手一推门,木板门顺势而开,“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她只迅速朝屋里张一眼便知爹爹并不在屋里,便转身奔出小院,往前面找去。 阿关不知所措地跟在她后面,却跟不上她的步伐,没几步就被远远拉在后面。 她跑出没多远,就见小酒神情紧张地朝她奔过来,两人一照面,同时叫出口:“官兵来了!你知道吗?!” 看来小酒也听到消息了,张玄急急问道:“你还知道什么?是华凉县的还是安元县派来的?都有多少人?” 小酒紧张不安道:“我也不清楚,才听到消息,说是至少有上百官兵,已经把下山的各条通路都围上了!” 张玄只觉心惊:“这么多人,不能吧?华凉与安元两县的衙差加起来都没这个数。这么多的官兵,难道还有民兵?或是惊动了州府?可大风寨在此处已经十多年了,为何官府突然要在此时攻打?” 想来想去也只有邱三十八做下的那桩灭门惨案,惊动了官府。可二当家不是说安元县衙并未将此事与大风寨关联起来么?但若说不是因为这事,又想不到其他可能。 然而即使是此案让官府觉得与大风寨有关,大风寨在此处立寨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良民,做下的大小劫案少说也有上百起,官府始终没能调集起像样的兵力来攻打。 大风寨地势所在易守难攻,历年下来人数又将近百人,以区区一个县令能调集的兵力,确实也是打不下来,亦不能怪华凉安元两县不管事,但缘何这次竟动起真格来了? 小酒茫然地摇摇头:“这我也不晓得,大当家和二当家他们已经去前头议事堂了。” 张玄急急往前头跑,到了议事堂门口,却见房门紧闭,门口守着的赵十六拦住了她:“少当家,里面在商议对策,大当家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 张玄虽然心急火燎,却也只能点点头,退了下来。 到了院里,她与小酒对视一眼,便有默契地往侧门出去,绕过厨房与堆放杂物的屋子,就见一堵土墙,靠墙堆着半人多高的木柴。两人踩着柴垛,悄无声息地翻过墙,轻巧落地。眼前便是议事堂的后窗了。 还没等靠近后窗,就能听见隐约的争执声,商议的气氛不太好,似乎分为不同意见,互有争执,其中还是她爹嗓门最大。 忽听吱呀一声,正门被推开,外面匆匆进来一名哨探,进屋报告,语气惊惶,语速极快带着些结巴:“大,大当家,那些官兵都穿着铠甲,四,四面八方上山,把下山的路都封死了,南面的人数最多,有将近两百来人,东西北也都有大量官兵,加起来少说,”他咽了咽口水,才说得出接下来的这句话,“少说也有五百来人!” 屋内众人皆发出惊呼声,五百人以上!还都穿着盔甲,看装束与阵容便知,这些官兵绝非乌合之众的民兵,亦不是只能在乡里横行的县衙衙差,而是正儿八经的武装府军! 这绝不是一县之令能调动的兵力了,难道说邱三十八做下的那桩灭门案竟然惊动了州府么? 她与小酒从碧潭钓鱼归来,路上所见的鸟群便是被上山的官兵惊起的吧?大风寨北侧背靠高山,碧潭则在北侧偏西的小山坳里,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大风寨,而无下山之路,因此她与小酒在碧潭时并没有发现官兵,或是与其相遇。 在窗下偷听的张玄脸色有些发白,她瞧了眼小酒,他也一样脸色苍白,眼神惊慌而茫然。 大风寨上上下下加起来,加上最近来的阿关也不过八十六人,又多数是农民出身,即使跟着古二叔崔六叔等会武的人学了几招,又哪是五百多名装备精良的府军对手?必然会人心惶惶。 短暂的沉默后,就听张大风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萧瑟之意:“你们几个即刻去召集兄弟们,尽快集齐,人到齐后,找北面官兵数量少的地方突围而去,只有这样才有一条活路。” 原本屋里的几位当家对于该战还是避众意纷纭,待听得官兵人数如此之多,便知敌我悬殊,听张大风所言后纷纷应是。 却听古二道:“大当家,官兵人数众多,即使是合围的薄弱处,也有不少的官兵,若是兄弟们贸贸然突围,少不得有人死伤,并非所有人都能冲得出去。” 张大风反问道:“不突围,难道在这里等死么?” 古二轻咳一声,道:“也不用等死” 忽然又听哨探在门口道:“报大当家!”古二便住口不言。 来人进来后道:“大当家,官兵里来了个少年郎,这会儿到了大门前,说有重要的话与大当家说,请大当家出去讲话。”那少年说话文绉绉的,哨探也学不来,便只是传达了他的意思。 张大风讶异道:“哪儿来的少年郎?他可曾自报家门?” “不曾。” “他带了多少人?” “两个。” “两个?!”张大风十分惊讶地问道,稍作沉吟后冷笑一声,“不知哪儿来的衙内,少年人骄纵惯了,被周围人捧得上了天,不知轻重死活!古二,你带十个人从两侧包抄,堵住他后路,崔六,你和老七带上弓箭,待我信号,你们射杀他两个随从,我便掠他过来为质。” “是!”崔六领命而去。 张玄与小酒面面相觑,哪儿来的少年郎,竟敢只带两名随从就跑到山寨的大门前,找爹爹叫板? 想来多半是州府官员的子侄亲戚,平时被手下阿谀奉承惯了,以为自己有多大身份,旁人见了自己都只有听话的份,竟然脑残地来山匪寨子门前叫板,白白地送上门来当人质,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倒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玄眼睛亮亮的,朝小酒挑了挑眉毛,这么个大热闹怎么能不去看?! 小酒见她眼神就知道她的想法,他也是一般心思,两人鬼鬼一笑立即转身离开议事堂。 张大风赶到寨门前,回头望了眼箭塔,见崔六赵七已经上了塔,并朝自己遥遥点了一下头,才命人打开寨门。 箭塔上的崔六左手握弓,二指夹着一支羽箭,眯眼望着正门外,忽而眼角余光瞧见动静,回眸一扫,就见一个眼睛亮亮神情贼贼的少年探头爬了上来,不由一皱眉:“少当家” 紧接着又瞥见小酒亦跟着钻上来,崔六眉头皱得更紧,不快道:“你们俩个上来做什么?快下去,别给我添乱!” 张玄嘿嘿一笑:“六叔,我是欲穷千里目,这才登高处,你放心,我们绝不给你添乱,就瞧着爹爹是怎么把人拿下的。” 崔六等着张大风给他信号便立即射箭,始终望着外面不敢移开眼睛,更需要静心凝神让自己不要射偏,便不再与这两个顽皮小子啰嗦,只凝神看着门外。 张玄亦知事关重大,这回能否一举拿下那名少年,很可能决定了大风寨接下来的命运,当下敛了嬉皮笑脸,与小酒一起靠到另一边静静观望,不去干扰崔六。 箭塔高三丈,立于墙内大门两侧,箭塔三面都竖有一人多高的“凹”字形挡板,中央开口至成年男子胸口高度,约两尺宽,上部不遮挡,方便弓手观察下方情形。 崔六占了正面位置,张玄与小酒便从侧面靠门那处的开口看下去,居高临下将门前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就见大门前约三十步开外,一名约莫十五c六岁模样,个子颇高的少年负手而立,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名灰衫随从。 少年眉如墨画,眸似点漆,身姿颀俊,岩岩若松,穿着一身素色无纹的月白窄袖褙子,内着玄青色紧身劲装,足蹬鸦黑薄底快靴。他身上虽无甚奢华装饰,质朴衣着却难掩其夺人眼目的俊美风姿。 张玄看着赏心悦目,不由轻声感叹:“哪儿来这么俊俏的儿郎?”原来见到此人之前,称其为脑残的不屑与鄙夷全都消散无踪。长得好果然还是王道啊。 小酒瞧瞧门前少年,再转头瞧瞧张玄,小声道:“我觉着你比他好看。” 张玄一听,“噗嗤”乐了,回头抿着嘴,比平时矜持了好几分地笑着,问他:“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张玄听小酒说她比那少年好看,顿时窃喜,回头问他:“真的?” 小酒乐了:“假的!你捏着鼻尖儿做梦呢?那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郎君,你能和人比?你看你那皮黑的。” 张玄气得直冲他翻白眼:“你才黑呢!我这是浅麦色。”整天山里钻进钻出的,能不晒黑么,相较而言她已经是山寨里肤色最白的那个了,小酒比她黑多了,居然敢嘲讽她! 崔六在旁握着弓箭,严阵以待,听这两个凑在一旁看热闹的小鬼头嘁嘁喳喳地,居然还斗起嘴来,便冷冷地咳了一声,内心却无奈地苦笑摇头,眼前局势如此紧张,可说是生死关头,大风寨能否安然度过眼前这劫,全看能否捉住这少年为质,他们却还能说笑得出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张玄听见崔六叔咳声,狠狠瞪了小酒一眼,不再理他,凝神听下面人对话。 张大风开门初见少年也是愣了一愣,只因少年的衣着质朴无华,偏偏神采照人,极为俊逸英朗,与他原先想象中衣饰华贵骄奢蛮横的官家子弟模样颇为不同,他开口便客气了一些:“你是哪家的衙内?要与我说什么话?” 少年一开口,嗓音清越而有力:“在下不过是胡大人麾下一员,不是哪家衙内,来此是为了大当家好。” “为了我?”张大风又是一愣,随后哼了一声:“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为了我好。” “如今形势大当家想必心底明了。” 不就是被围了吗?张大风虎目一瞪:“就靠这几百个人,你们还想围住这整座山么?” 少年微微一笑:“大当家可是想带人往北面突围?但即使北面是官兵人数最少,最易突围之处,突围中总免不了有人被擒或伤亡,不可能全部的人都冲出去。” 张大风静静听着,心中却在暗暗冷笑,原先他倒是这么想的,可等这少年送上门来之后,形势便完全不同了。 谁想少年紧接着又道:“原先大当家是这么想的,可如今却想擒住在下为质,以此威胁官兵,安全脱身。” 张大风被他说破自己谋划,大为讶异,但他毕竟带着兄弟们纵横附近数县,十几年间砍过不少人头,甚至杀过官兵,也曾遇到过扎手的硬点子,还不至于被少年人几句话就打乱了阵脚。 此刻他虽被少年看穿想法,却毫不露怯,冷笑一声道:“你既然知道会被我抓住当成人质,还眼巴巴地送上门来,是觉着自己武功特别厉害呢,还是觉着能靠这张娘们一样的脸说服我?” 少年听见他带着羞辱暗示意味的冷言嘲讽,墨眸中一星寒芒闪过,却并未发作,只道:“在下身份微末,恐怕大当家即使擒住在下也无济于事,而一旦大当家真的如此做,形势恶化,势成水火,官兵亦不用攻打,只要将这山寨围上十天半个月,山寨中粮食耗尽,众位也只能束手就擒。相信大当家不是如此莽撞无智之人。更何况在下来是提供大当家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避免了大当家手下伤亡,还能升官发财,岂不两全其美?” 张大风便明白了,这少年是来劝降的,所谓升官发财便是许的好处。 好话谁不会说?这些奸猾的贪官为免损兵折将,又想铲除大风寨,便用招安为由头,随便给他们几个微末不入流的小官做做,哄骗他们缴械投降,一旦他们放下兵器,难保狗官不会翻脸不认账,到时候他们没了兵器,人又离开了据守的寨子,还不是成了刀下的鱼肉,任其宰割。 退一万步说,就算狗官信守承诺,也只不过他们几个当家领头的会被授予官职,而大部分兄弟都会被充入军队,拿着少少的饷粮,却被牢牢地管制。 而他们这些领头的一旦成了贪官的属下,还不是任由贪官们捏扁搓圆么?到时候随便按你个罪名就能整得你生不如死。 张大风心中决心早定,绝不会投降接受招安,不是他不把兄弟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实在是他不敢相信这些贪官污吏们许下的承诺。 但他却对眼前少年重重点了下头:“有点道理,你详细和我说说,这是胡修平的意思吗?” 胡修平便是金州的知州了,五年前上任,对于金州境内有这么个大风寨,又怎会不知,但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真正力促清剿之举。 张大风那一下点头动作很大,便是与崔六赵七约定好的暗号,两人早就等着大当家点头呢,见状抬臂拉弓,瞄准那少年身后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射出一箭。 就听“嘣c嘣!嗡——”,随着弓弦轻响,双箭一左一右,急如流星贯月,向着山寨大门前疾射而去。 小酒早知他们会射箭,却仍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这一瞬间,那少年迅速往他们这里瞥了一眼,眸光如电,就像是听到了这声惊呼似的,但张玄知道,他应该只是听见了弓弦的响声。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箭随声至,电光火石间,双箭已急射两名灰衣随从的胸前,崔六的箭瞄得更高些,直射那人的咽喉部位。 两名灰衣随从面色不改,身形一闪,也没见他们做什么大动作,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躲开了这两箭。 少年神情淡然如水,竟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在场所有人包括张玄,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三个人就敢来大风寨门前叫板,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唯有崔六冷着脸不为所动,一箭射失,立即挽弓射出第二箭,紧接着不歇气地再次射出第三箭,这两支连珠箭瞄准的却不是那两名灰衣随从,而是那素衣少年。 灰影晃动,两名灰衣人在破空急射的箭到之前,就已经挡在素衣少年面前,只见空中刀光闪了两下,双箭几乎同时落地。 前后四箭,从第一箭射出到最后一箭落地,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灰衣人应变之快,身手之敏,犹如鬼魅一般。 崔六咬牙握拳,重重捶在挡板上,震下一片灰尘,簌簌而落。 少年仍是纹丝未动,连姿势都没改,只抬眸又望了一眼崔六所在的这一侧箭塔,眸中略带意外之色,又似乎带着些微欣赏之意。 接着,少年便如方才被袭之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淡笑着回答张大风方才发暗号点头时所问的话:“此事确是胡大人的意思,不是在下随口许诺,还请大当家放心,胡大人此时正在山下大营中坐镇指挥,大当家若是有意招安之事,可遣信赖之人随在下下山详谈。” “哼!”张大风怒哼一声,眼见偷袭失手,再射箭也没用,而这两名灰衣随从的功夫,至少以一当十,不是十几人齐射,还真未必伤得了这两人,而若是真要乱箭将三人都杀了,他们也就无法再以少年为质了。 更何况寨中的弓箭好手,除了张玄也只有崔赵等寥寥两三人,其他人要在十步内把箭射准都有困难,更不可能伤到这三人了。而张玄尚年幼,又是女娃儿,张大风不愿她手上沾血,平时下山踩盘子剪镖都不肯带她去,更勿论是开弓杀人了! 古二带出来的人虽然都是好手,却绝不是眼前那两名灰衣随从的对手 张大风并非只知蛮干莽上的鲁夫,见此情形叹了口气:“此事我须与众位兄弟商议一下才能决定。” 少年轻轻点头:“大当家若是有意详谈,便在箭塔上挂上黄巾,有几人下山商议就挂几条黄巾,人数对应之人下山,不会被拦截或抓捕。” 张大风闻言神色微动,点点头也不再与少年说什么,转身进门。 少年亦背转身,朝山下走去。两名灰衣人收起刀剑,其中一人却不就走,拾起地上被击落的羽箭,三指夹住了微一用力,就听“啪!”的脆响,箭杆应声折断。 张玄心中哼了一声,这是折箭示威么,她才刚这么想,却见灰衣人眼眸一抬手一扬,竟将那枚被折断的箭头当做飞镖,朝他们所在的箭塔掷了过来。 也没见灰衣人如何发力,那箭头却来势极快!比崔六用弓射出去的连珠箭还要快!激射的箭头竟隐隐发出破空之声,尖锐犹如鸣哨,而这一下瞄准的就是箭塔上的崔六。 崔六因懊恼低头抵着挡板没有看到灰衣人的所为,等听到箭头破空发出的轻微却尖锐的厉响在极短的瞬间由远及近,猛然抬头却已经来不及闪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张玄却是眼看着灰衣人折箭的,瞧见那人一抬眸的眼神后,只觉心底骤然升起一阵寒意,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小心”,只拼了命的扑向崔六,伸双臂去推他。 崔六才瞧见那枚来势汹汹的箭头,心惊之下猝不及防被她奋力一推便朝左侧倒去,箭头转瞬即至,险险擦着他的右耳疾飞而过,在空中带出一丝血线。 “笃!” 箭头钉入箭塔侧后方的柱子里,两寸来长的铁制箭头几乎尽数没入柱身,只余寸许光秃秃的箭杆尾部在外,兀自振动不已! 张玄与崔六狼狈地双双摔倒在地板上,小酒此时才发出了“啊!”的惊呼。 张大风听见箭塔上小酒的惊呼,心就是一沉,小酒与张玄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小酒若在塔上,张玄也一定在,这一箭难道伤到她了?他心急如焚地吼了声:“玄儿!”一边怒视着掷箭头的灰衣人,若是张玄出了事,他一定不会饶过此人! 张玄来不及爬起,抬头瞧了眼崔六,见他朝自己点了一下头,便先急急应了声:“我没事。六叔也没事。” 素衣少年微吐一口气,面露不豫之色,瞥了眼掷箭头的灰衣人。灰衣人垂下眼眸,恭敬地低首。 少年不再看他,如漆墨眸转向张大风,拱手作揖微笑道:“属下无状,惊扰了令郎,抱歉则个,万幸无人受伤。之前提议仍然有效,还望大当家慎重考虑。” 方才一瞥眼间,他瞧见塔上除了弓手外,另有两名少年向下探头张望,见张大风如此焦急现于形色,想必其中被称为“玄儿”的应是他的骨肉,虽听那应答的嗓音清脆甜润,但十多岁的少年若是还未变声,童声如此也不算奇怪。 张大风听见张玄报平安后就松了口气,见素衣少年占尽上风却谦逊有礼,自己这方又是偷袭在先,满腔怒气发作不出,只好朝他拱了拱手,也不愿与他多说,径直入寨关门。 素衣少年见寨门关起,亦转身下山,在林中走出百十丈外,山寨的门墙已隐没不见时突然停下脚步。身后亦步亦趋的灰衣随从亦跟着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等着。 静默少顷,少年冷声道:“没我命令为何擅自出手?” 右首灰衣随从看似恭敬,语气却没半分害怕畏惧:“属下只是稍稍示威,令这些山贼知道厉害,不敢轻易妄动。” 少年轻笑了一声,倏地抬手,腰间短刀出鞘,挥刀削向那名随从的头脸部位。 灰衣随从心中一惊,却仍硬着头皮定定站着没有躲闪,眼前寒光闪过,头皮一凉,头顶发髻落地,残余的头发顿时披散下来。 少年收刀入鞘,淡淡道:“你平时不是跟着我的,大约不知我的习惯,我和大哥是不同的若再有自作主张,这刀就要放低三寸了。” 灰衣随从低下头,这次语气要恭顺许多:“是,属下知罪。” 张玄从地上爬起,忽见崔六右耳鲜血淋漓,顺着他脸侧淌了下来,直淌得腮帮子上的胡须上都是一片鲜红,不由轻呼:“六叔,你的耳朵!” 崔六诧异地用手摸了摸,才知箭头锐利边缘在他耳廓上割开个豁口,却只口气轻松地道:“没事,划破点油皮,一会儿血就止了。” 忽听另一边小酒倒抽了一口冷气,张玄不满地看了眼他:“老是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小酒指指箭塔的柱子,张玄与崔六凑近去看,见到那枚完全没入柱体的箭头,也不由惊叹。 箭塔因为搭得高,四面的柱子取材于山里生长了几十年的树,挑了最沉重最坚硬的料,刨去树皮修直了后,整根拿来搭建,想不到用手投掷的箭头竟能如此深入柱身,可见那灰衣人身手实在了得。 崔六更是面色铁青,没想到那人随手一掷,力大如斯,瞄的又是他的头脸,亏得少当家推他一把,只割破了耳朵,假若是被这一箭正中头部,不仅仅是眼瞎那么简单,恐怕会被贯穿头部而亡。 张玄试着拔了拔,箭头嵌得极深,卡得又紧,她左手按着柱子,右手捏紧箭杆左右摇晃,费了半天劲才把箭头从柱子里拔出来。 夕阳斜照,余晖暗淡,箭塔的下半部分已没入寨墙的阴影中。 赵七从另一边的箭塔上下来,过来与崔六会合,一同去往议事堂。张玄与小酒跟在他们后面,本想顺势混进去,却还是被拦了下来。两人也不与看守多废话,对视一眼便准备与稍早前一样绕去后窗偷听。 张大风从打开的门扉望见他们俩,便扬声叫道:“玄儿,小酒!你们两个进来。” 张玄应了声,跨进门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议事堂两边墙上的十六盏灯全数点了起来,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屋里几位当家有坐有立,却都面色极为凝重,她也不自觉地神情肃然,放轻呼吸。 张大风沉声问道:“方才你们俩也上箭塔了?” 小酒偷眼瞧瞧他脸色,不敢作答,只朝张玄看,张玄只得当仁不让回答:“是。”见张大风竟然没大发雷霆责骂他们俩胡闹,便掏出那枚箭头递过去,又将整枚箭头全都深深嵌入柱身一事说了。 张大风边听边皱起浓眉,却不说话。 一旁的古二道:“这回官兵这么大的阵势,并非为了和我们决一死战,而是为给下马威而已,他们也不想损兵折将,才派人来游说,我看招安一事可行,如此一来兄弟们亦不用死伤” 张大风闻言却勃然大怒:“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投降,那些狗官哪有信用可言,等你放下刀枪,束手就擒,还不是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任他要砍要杀?我是不会信那狗官的,你要贪图富贵,要招安就自己去招安!” 古二被张大风贪图富贵一句气得“啧”了一声,愤然道:“大哥,你说我贪图富贵,我是为了我自个儿吗?我还不是怕兄弟们这一战有伤亡吗?那少年的两个随从且身手如此不凡,这一次围山的官兵里还不知有多少高手在哪!” 张大风怒道:“我当初上山就把命豁出去了,在这里立寨也有十五六年了,收留这么多兄弟都是被贪官污吏逼的活不下去的,都跟狗官斗了十几年了,哪有到了今天再对狗官摇尾巴的道理?!” 古二缓缓摇头:“这十几年来大风寨屹立不倒,县里拿我们没法子,又无权给官招安,如今给邱三十八的事一闹,惊动了州府,派来这么多的官兵围山,那是下定决心要解决了。若只是几十名官兵,兄弟们倒也不怕与他们斗上一斗,可如今敌强我弱,若不肯招安,恐怕眼前就是大风寨的覆灭之日” 崔六冷冷道:“二哥就能确定这不是让我们放弃抵抗的诡计?等你放下刀枪兵器离开大风寨之后,他们就一定会守诺给你官做,而不是统统抓起来砍头?”他耳廓被削破后顾不上清理包扎,血流了半边脸孔,配着他此时森冷语气看起来颇为可怖。 古二还未说什么,一旁陈五接道:“六弟,有句话说的好,若要富,守定家卖酒醋,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在这山寨中混日子,毕竟名声不好听,说句难听的,咱们都是山贼。兄弟们想要娶个老婆传宗接代都做不到,哪个婆娘肯嫁进大风寨?哪个婆娘肯过这种过一天算一天不知明天生死的日子?” 他转向张大风:“大哥,我其实没别的想法,我四十好几的人了,就想娶个婆娘回来,再生几个娃,也好留个后。” 古二亦跟着劝道:“大哥,兄弟们当初上山都是被逼得没法子,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能让众兄弟不用再过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想必多数兄弟都是乐意的。瞧今日来的那少年言行,不像是虚言诓骗之徒,若说是诡计,他们何必让这么个少年郎来游说,换做州府或县衙的职官来劝说不是更容易取信。” 张大风转眸看向还没说过话的柳四。 柳四见他看过来,缓缓摇头:“我不信胡修平。” 柳四向来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大家与他相处久了也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那少年虽看着来历不凡,所言也不像欺骗,但在金州府地界,最终拿主意的终究是知州胡修平,而胡修平此人以往劣迹斑斑,为谋政绩颇为不择手段,即使他作出亲口承诺也未必可信。 一屋子十个拿主意的人,主张接受招安的只有两人,反对的包括张大风有三人,其余都表示以大当家马首为瞻,张大风当即拍板:“不降!” 古二轻轻叹口气,凝重地点了一下头。 张大风见他不再有异议,便又道:“虽然不降,却要狗官以为我们要降,明日一早挂起黄旗,派人下去商议招安事宜,待商议之人下山后,其余兄弟便从北面官兵少处突围。” 张玄忽然插嘴道:“爹爹,我有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10章 张大风叫她进来是问箭塔上之事,这会儿一番激烈争执,早忘了她和小酒还在屋里,闻言一愣,随即脸一沉,怒斥道:“我们商议正事,你插什么嘴,一边去!” 小酒紧张地抿着嘴角,一个劲儿地扯张玄的衣袖,冲她狂使眼色。 张玄不防,差点被他拉了个趔趄,对他瞪了一眼,拍开他的手,转头对张大风朗声道:“爹,今日那少年冷静且善于筹谋,他对形势一番分析,特意提到北面官兵数少,反倒让人疑心北面人数那么少是不是有诈呢。” 张大风怔了怔,与古二对视一眼,再看向张玄的神色变得缓和了些:“你是说他们故意将北面官兵布置得少,其实埋伏了人手?” 张玄点点头:“我读过的书里说兵法讲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那少年虽然提议招安,也要提防我们不答应招安,他们故意让北面官兵人数显得少,就是引我们从这个方向突围,便是个引君入瓮之计。” 古二沉吟道:“阿玄所言有点道理,按理官兵包围,四面应该差不多人数,南面因有主官带领,略多些也算合理,唯独北面官兵少,是有些奇怪。但若北面真有埋伏,恐怕真正围山的官兵数还远超五百人。大哥,你真的就不考虑” 张大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绝对不降!” 古二滞了一滞,叹气不言。 张玄又接着道:“爹,大风寨只有八十六人,真正能打的青壮年也不过八十出头,若真的一股脑朝一个方向突围,虽然能冲出去,和兵甲优良的官兵作战,算来至少要折损半数以上的人。但若是先派一小队人假意朝北面突围,让官兵以为我们真的上当,西面或东面的官兵便会放松警惕,也有可能派兵去增援北面,如此一来,山寨里其余人再要突破西侧或东侧包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容易得多。” 她神情黯了黯:“只不过,朝北面突围的那队人马,多半是全军覆没了”但从整体来看,这却是牺牲人数最少的办法。爹爹不肯答应招安也有其考虑,谁都不能确定官府所谓的招安是真的还是幌子,投降是否能保全寨人的性命未知,如今也只有一搏了。 张大风拿眼去瞧古二:“玄儿这主意,行不?” 古二沉吟了好一会儿后道:“可行那一小队人可往山下滚下巨石,再把寨子里养的那些猪羊系上各种杂物往山下赶,远远的看,那动静也像是几十人往下冲的阵势。估摸下来十五人应该够了。” 张大风一拍膝盖:“那就这么办!” 当下众人便分头去准备,古二留在议事堂,与张大风安排诸事细节,其他几位当家则出去召集全员,从中挑选肯作为敢死先锋的那队人马。 张玄和小酒也留在议事堂里,两人都是一脸热切,眼见山寨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一方面紧张至极,另一方面却也有一丝热血激奋,激动之下只觉浑身都发热了,想要为这重要时刻出一份力。 张大风正与古二商量着,一回头瞅见这两个少年,便瞪眼道:“你们两个,回自己屋去!”他抬眼瞧见门外畏畏缩缩地朝里张望的阿关,便扬声叫她,“阿关,带玄儿回去,不许她乱跑。” 张玄和小酒乖乖出了门,本想故伎重演,绕到后窗去听听他们怎么商量,奈何阿关怕死了张大风,张玄想要支开她先走,阿关死活不肯,说多了她甚至眼泪汪汪起来,张玄拿她没法子,只能先跟她回屋去再说。 小酒和张玄一起回了她那屋,阿关牢记大当家的关照,要看着张玄不许她乱跑,便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守着。 张玄与小酒盘腿坐在床上,没说几句就又提起今日上门谈判的少年,小酒道:“他那两名手下已经那么厉害了,他的身手肯定更厉害。” 张玄不以为然道:“他手下厉害不代表他更厉害,我看他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虽然一身劲装,多半是要来谈判装装样子。不过这人倒是颇有胆魄,利箭当头还能做到不动如山,就算知道我们要以他为质,不会真的下杀手,但也难保不会伤他啊,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会躲闪一下吧。” “我就说他也是练家子,普通人就算胆子再大,至少要分辨得清楚来箭射的是自己还是旁边的人,不然怎么可能躲也不躲一下?” 两人说了几句,小酒忽然神情一黯,叹口气道:“管别人身手好不好,哎明天不知会死多少人” 他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但幼年时的那次时隔太久,又是他还不曾懂事的时候发生的事,记忆十分模糊,有些细节还是二叔告诉他的。 那时他父母双双病亡,兄长姊妹也都夭折了,只剩他和四姊,靠着邻居东一家西一家的接济勉强度日,没多久后家乡闹蝗灾,村里乡亲自己家里都没粮下锅,便没法再接济这对姐弟。 他那时候不过四c五岁,根本不懂事,饿了只知道哭叫要吃,四姊留了最后一口食给他,自己却饿死了。只剩他一个,守着四姊渐渐变味生蛆的尸身,再哭泣叫饿也没人给他可吃的。 古二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奄奄一息,趴在四姊身边,连动一下小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古二路过他家门口时闻见异味,见大门敞开,叫了几声没人回应便进了他家,见到这幅惨状,心生不忍,想把两个孩子埋葬起来,刚把他提起来,就觉得身体温热,也未僵硬,再细探鼻息,发现他仍有口气,这就把他带回山上来了。 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也没起过名字,只知四姊和村民都叫他阿九,山寨里的叔伯们便都叫他小酒。 古二于他而言是恩重如山的恩人,亦是亲人,可以说这寨子里的所有叔叔伯伯都是他亲人。这些人此时都还好好的,然而明天过后,却有许多人将会阴阳生死相隔,怎不叫他心中窒闷难受。 张玄一样心情沉重,听见他这句,突然觉得嗓子干涩刺痛起来,连半句话都答不上来。两人垂着头,默默坐了会儿,她走到桌边,提壶倒水。 小酒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道:“阿玄,今晚我睡你这儿吧?” 张玄正喝水,闻言一大口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小酒见状,赶紧下地,过来担心地拍着她后背:“你喝那么急做什么,慢慢喝,没人和你抢。” 张玄好不容易咳顺了气,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回自己屋去睡,我睡相差,霸床,你不怕被我踢下床吗?” 山寨正面临剧变,小酒心中不安,不想一个人呆着,便道:“反正我今晚是睡不着了,你一个人睡床便是了,我找个地方靠靠就行。” 张玄哪里肯答应:“我睡觉时不喜欢屋里有别人,你在我也睡不着了。” 小酒咧嘴:“你睡不着正好,陪我说说话。” 张玄其实此时也无甚睡意,便道:“你留晚些倒无妨,后半夜还是回你自己屋里去。” 小酒笑嘻嘻地答应了,还十分殷勤地将碗中的水添满,递给她:“给,刚才那碗水都给你喷在地上了,再喝一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11章 说是睡不着的某人,在找到个墙角靠坐着后,没一刻钟就陷入酣甜梦乡。 张玄靠着床头,拿手指捏着眉头。只过了半刻钟,她就决定把这货叫醒赶出去,唯一需要抉择的是踢他的屁股还是腿来叫醒他。 阿关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也打起了瞌睡,忽听张大风的声音响起来:“玄儿,你睡了么?” 阿关顿时惊得从板凳上跳起来,瞪大眼睛看清张玄还在屋内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张大风后便低下头不敢说话。 张大风根本看也不看阿关,走到门口瞧见小酒居然也在屋里,还睡得特别香甜,不由皱起浓眉,不快地问道:“他怎么在这儿睡了?” “他一个人不敢睡。”张玄随口答了句,接着又问,“爹,你找我有事?” 张大风又斜眼瞅了眼小酒,强忍着立即揪着这小子后衣领把他扔出女儿屋外的冲动,咳嗽一声,转向张玄道:“我和你古二叔商量过了,明日一早挂出四条黄巾,你和小酒跟着古二c崔六下山商议招安之事。” 张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追问:“我?还有小酒?我们去商议招安之事?!” 张大风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下山官兵不会阻拦,等出了包围圈,古二和崔六便带着你们伺机逃走。” 张玄忽然明白了,张大风知道这次突围死伤众多,不愿她跟着突围主力,而是借着商议的幌子让二叔六叔带着他们下山,二叔六叔身手又是寨子里数一数二的,有他们护着,她与小酒逃出去的机会十分大,再不济就算是被抓住,也胜过混战中受伤甚至于被杀。 “爹,那你呢” 张大风胡子拉碴的黝黑方脸上难得露出一个宽厚温和的微笑:“放心,等你们到了安全之处,古二自会带你们去约定之处与我会合。” 张玄默然,心中明白,她年幼力弱,张大风带人突围时身边若是有她,定然会分心护她,才会托付二叔六叔带她下山。 张大风虽然是个粗犷的汉子,平时大大咧咧,可一旦轮到对待闺女之事,却样样细心周到。她穿过来也有半年多了,不知不觉心底早把张大风当成了自己最亲的家人与最信赖的依靠。 她仰头凝望张大风,忍不住劝道:“爹,你作为山寨大当家,该由你下山商议招安事宜。” 张大风瞧见她恳求的眼神,听见她恋恋不舍的语气,眼神有一瞬微黯,紧接着便一扫愁色,慨然道:“是你爹我创立这大风寨,也是我不肯投降,一定要带着大伙儿突围下山的,我怎能在此时此刻不管寨子里的兄弟,只顾自己逃走呢?” 张玄一想到明日便要离别,只觉鼻梁酸楚,她知道爹安排古二带自己和小酒下山已经是极大的私心,但他们俩年纪小,山寨里的叔伯们都把他们当成自己子侄一般,倒也不会对这般安排有什么异议,但更因如此,爹爹自己才不能和他们一起下山遁逃,反而更要奋勇当先冲在前头了。 她轻轻叫了一声“爹”,伸臂抱住了张大风粗壮如熊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 张大风从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物,在张玄蹒跚学步之后就再也没抱过她,此时乍然被真情流露的女儿拦腰抱住,整张糙脸连着脖子都有些红了,僵着手站了会儿,才僵手僵脚地揽住她,动作生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父女俩相拥了会儿,张大风一转眸瞧见阿关还在门口,那对细长眼眸正巴登巴登地望着他们,脸上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顿时老脸一热,伸手轻轻推开张玄,尴尬地咳了一声。 为了化解这份窘迫,眼珠往旁一转,瞧见还在一边沉沉睡着的小酒,张大风立时板起脸来,大步朝他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上猛力一拎。 小酒睡得正香,突然被人猛地这么一拎,吓了一跳的同时迷迷糊糊地睁眼往上一瞧,映入眼帘的是张大风那张凶神恶煞般狰狞的脸,还逼得极近,一对铜铃般的虎目死死瞪着自己,顿时吓得一激灵,完全清醒过来:“大当家!你怎么在这儿?” “哼!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张大风将他拎得离自己更近,狰狞的脸顿时充满小酒的整个视线,眼神亦愈加凶狠,“你不在自己屋里睡,呆这里干嘛?!”这臭小子,再不盯紧些,好不容易养大的独苗闺女都要给他拱了。 小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儿了,他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便咕哝着:“我和阿玄说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张大风才不管他怎么睡着的,径直将他拖出屋子,往院外一丢:“回自己那屋睡去。明天一早还要下山商议。” 小酒趔趄几步,站稳了,没头没脑地问:“下山商议,商什么议?不是突围么?” “滚!”张大风一声吼。小酒偷偷撇撇嘴,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小院。张大风回头看看张玄,沉默了一会儿后只说了句:“早点睡。”接着便带上门离去。 张大风与小酒离开后,张玄扫了眼屋里,明日下山是假装去“商议”,自然不能带什么行李,她在山寨里度日,从来不需使用银钱,屋里那些日常用具也没有必要带着走的,扫了一圈,竟没一样让她觉得有必要带走的,她打水简单洗漱一下,便吹熄油灯歇下了。 虽说第二天有重大危机,但许是这具身体年龄尚幼容易入眠的缘故,张玄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会儿明日之事,很快浓重的睡意便向她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熟过去。 夜半朦朦胧胧时,她似乎听见隔壁张大风那屋有说话声,心里嘟哝了句“隔音太差”之后又昏昏睡去。 · 一夜无梦,张玄再睁开眼时,见窗外天色已经明亮起来。 今日不用晨练,她还是差不多时辰醒来了。 张玄虽说每日是要和小酒一同晨练的,却也要到金鸡破晓,天际渐明才会起来。毕竟天亮之前,密林里是乌漆麻黑的,这种时候在野外山林里奔跑可不是什么简单轻松的事,还容易撞上夜行捕食的猛兽。 她快速洗漱之后推开门,秋日清晨微带暖意的阳光便扑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双眸,这天,好得一点也不像是马上就面临生死大战的样子。 但寨子里的气氛却与往日迥然不同,显得凝重而紧张。 山寨里的人向来都没早起的习惯,除了晨练的以及轮到值夜或做饭的之外,大多数人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陆陆续续的起床。 今日却没人再睡懒觉,一个个都早早起来了,各司其职,按着昨夜分配好的任务紧张地做着准备,有整备武器的,发放干粮的,也有低声商量的,山寨里养的猪与羊的身后都系上了短竹竿或床单c旧衣裳等物,好让它们在林中逃窜奔突时发出更大动静。 张玄走到平日晨练的场院中央,那里聚着负责北面突围的人马。 这是今日会死伤最多的一队人马,虽说日常干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差事,可这回却尤为危险,说是九死一生还算是轻描淡写了。他们或坐或立,低声说着话,或只是默默擦着手中的刀。 张玄在寨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却没见张大风的人影,他既不在自己屋里也不在场院,她微觉诧异,迎面瞧见古二叔,打过招呼后顺便便问了他句:“二叔今早见过我爹吗?” 古二点点头道:“大当家一早起来了,这会儿带着几个兄弟去寨子外面查探官兵的情况去了。” 张玄心中紧张又添几分:“二叔,我们何时下山‘商议招安’?我想在出发前见爹一面。” 古二叔见她神情紧张,安慰地朝她笑笑,他长相普通,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但一笑起来眉眼温和,十分亲切近人:“天不亮大当家就带人出去了。虽然推测北面会有伏兵,但到底情况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事关重大因此大当家便说突围之事暂缓,等他亲自查探过后再做决定。” 闻言张玄稍许放松了些,朝他点点头:“那我先回屋去等。” 古二轻拍她肩头,温和地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说道:“阿玄,别忧心,无论大当家作何决定,总是会把你的安全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考虑。” 张玄微微启唇,最终却还是沉默着点了一下头。走出两步后,她突然想起一事,回头朝古二问道:“二叔,昨日半夜里,你和爹见面商量过吗?” 古二也已经走开几步,听她所问后脚步一滞,回过身朝她摇了摇头,又诧异地追问道:“半夜里有人去找过你爹?你听见什么了?” 张玄见他摇头否认,心中微觉困惑,想到半夜里能进爹屋里说话的人,她第一反应便是二叔,若不是他,难道是崔六叔?但若爹和崔六叔商量什么事,为何不让古二叔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12章 她既存了疑虑,便挠挠头,咧了咧嘴,语气困惑地咕哝道:“好似后来爹还唱起曲儿来了,我就觉得奇怪呢,莫不是我在做梦?” 古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道:“哪怕喝了再多酒,哪怕再高兴,你爹也不肯唱一句!我自上山就从来没听你爹唱过曲儿你还小,夜里睡得沉着呢,多半是做梦。” 张玄亦笑了笑,向他告别后去找崔六叔,谁知崔六亦是一脸莫名地摇头。张玄这会儿回屋也没什么事做,便又去问了其他几个她觉得可能之人,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她不由怀疑起自己昨夜听到的对话声真的只是一个梦罢了。 索性不问了,等爹回来了问他不就知道了么。 她朝自己小院方向走,迎面见小酒正下坡,小酒一见她便不满地问道:“我好不容易问到古二叔他说你回屋了,回来一找你还是不在。这种时候你不呆在屋里等着,到处乱跑什么?” 张玄道:“爹出去了,大伙暂时待命,我便四处看看,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事?” 小酒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事。六叔一早来和我说,让我们俩跟着二叔和他下山,假装去谈招安,趁机逃走,我就问问你,你带点什么东西走。” 张玄知道他是心中紧张才来找她,也不点破,其时她此时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有他陪着说说话更好。 两人在屋里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着日头上了中天,还没见张大风回来,便出了屋子。一方面是肚子饿了,一方面也是等不下去,在屋里越呆越焦虑。 九月的天气,到了中午日头直晒还有些热,大概是因为待命的关系,寨子里众人大多都回到屋里养精蓄锐。张玄与小酒一路上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瞧见大当家,便与小酒先去厨房拿几个胡饼,边吃边找到前院。 她视线往四处扫着,忽而余光瞥见一抹黄色,定睛一瞧,见箭塔上已经挂起了黄巾,只因是朝着山门外挂的,他们过来时瞧不见,方才起了阵风卷起黄巾末端她才瞧见。她一愣,快步走到箭塔前,仰头望去,只见箭塔挡板上清清楚楚地挂着三条黄巾。 她觉着不对:“小酒,你看,怎么是三条?”爹昨晚不是说让二叔六叔带着她和小酒下山么,如今少了一条,那是少了谁?何况这个时候就挂起黄巾,岂不是马上就要出发?她还没见过爹一面呢! 今日正是赵七正在箭塔上警戒,她瞧见了便扬声问道:“七叔,这黄巾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赵七低头朝下瞧见是她,便道:“一早就挂上了。二哥他们已经下山去了。” 张玄与小酒面面相觑,两人的眼神中都充满迷惑疑虑之色。 小酒惊讶:“二叔已经下山了?!去商议招安么?” 赵七见他们俩如此惊讶,略感意外地道:“是啊,都走了半天了。” 张玄神情凝重起来,皱眉思忖。 赵七抬眼往远处张望,忽而道:“二哥他们回来了。” 不过一会儿,守门的收到赵七吩咐,寨子的大门嘎嘎响着打开了,古二与陈五c王九叔走了进来。 张玄迎上去,纳闷地问:“二叔,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何他带着五叔九叔下山商议 古二讶异地看着张玄,“大哥没对你们说吗?早上他带人亲自出去,看到包围寨子官兵的数量架势,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接受招安了。” 他微笑道:“因为怕夜长梦多官府反悔,大哥就让我们先下山去商定细节。” 张玄紧紧盯着古二:“我爹呢?”若真是如他所说爹改了主意,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来和她说呢?至少也会找个人来知会她一声啊。更何况一早上了都没见爹的影子,她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加强烈起来。 古二扬眉反问:“我才从山下上来,怎么会知道大哥在哪儿,他不在寨子里吗?应该不会啊” 小酒还想问,张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酒,我们走了。” 古二却道:“非常时期,阿玄,你和小酒还是别到处乱跑了,让五叔九叔送你们俩回屋去。” 张玄冲古二笑了一下:“二叔你们办正事,怎么好耽误,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五叔九叔送了。”边说边往后面退。 小酒也看出不对来了,跟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张玄转身欲走,陈五王九分一左一右,将她与小酒夹在两人中间。张玄眼看此时形势,不能硬来,只能默不作声地往回走。王九紧紧跟在她身侧。 “二叔”小酒看看古二再看看张玄,稍微迟疑了一下,陈五便伸手抓住了他胳膊,带着他往前走。 小酒恼怒地挣了挣,陈五的手便如铁钳般强硬,虽然捏得不算疼,却将他的胳膊牢牢地抓紧了,小酒挣脱不掉,只能跟着他们走。 一路上张玄的脑子都在急速思考着,她从昨天夜里起就没见着爹爹了,而古二叔与陈五叔都是极力赞成招安的 她想起昨夜隐约听到爹爹与不知何人说话的声音,莫非二叔他们为了成功招安,把爹关起来了? 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她只要大声指责陈五叔与王九叔害了大当家,趁乱便可逃开,再去找到柳四叔或崔六叔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凛,今早上崔六叔去对小酒说过假意招安实则逃下山去的安排之后,她也再没见过他,至于柳四叔,她也是一早都没见,难不成都被古二叔关起来了? 古二叔向来做事严谨,他一定会控制住最为反对招安的爹爹与四叔六叔,再假借爹爹的名义说服山寨里其他人招安,他平日是爹爹左膀右臂,他说的话众人不会怀疑,一旦招安事成,爹爹与四叔六叔即使再反对,大局已定人心改变,也对此无可奈何了。 他方才下山去,自然是和官府谈好了条件,若是此时她将事情闹大,山寨里人心惶惶,很可能分成两派对立,甚至发生武力冲突,一旦演变成如此局面,非但招安会失败,下山突围更是希望渺茫。 她想到这样做引发的后果极为严重,便不再试图呼救,只轻声问王九:“九叔,我爹此刻如何了?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王九沉默着,陈五接口道:“少当家放心,大当家好得很。” 张玄见他答得敷衍,便继续道:“五叔九叔,你们都是当初和我爹一同上山拜把子的兄弟,这寨子就是你们几兄弟一起建起来的。我爹平日待你们都像亲兄弟一般,在如今这关头,虽然对于招安的想法不同,但二叔都已经掌控了局势,眼看招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们可不能再对我爹” 听她提起以往的情谊,王九已经脸露愧色,将头转了过去不敢看她,陈五却皱了皱眉,打断她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能害了大哥么?好歹你叫我一声叔,我会骗你么?” 张玄心中对他后半句话很是不以为然,但听他说张大风没事,到底是安心了一些。王九要比陈五心软,她叫了声“九叔,”又问,“你也不会骗我吧?” “嗯。”王九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声,仍是不看她。 这会儿已经走到张大风与张玄平日所住的小院。阿关不安地迎出来,虽然觉得气氛不对,被陈五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便畏缩地佝偻起身子,既不敢瞧他,亦不敢说话。 陈五拖着小酒往里走,阿关慌忙朝后让开路。陈五把小酒用力推进屋里,又朝张玄看过来。 张玄自己迈步进屋,陈五“砰”地一声关上门,回头对上站在院子中央阿关的眼神,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滚开!” 阿关慌不迭地疾步回自己住的那屋去了。 房门一关,就听见外面陈五叫王九去找锁,小酒揉着被陈五拽拉的那条胳膊,急切地问道:“怎么办?” 阿玄虽然比他年纪小上两岁,却鬼灵精怪的,尤其是这半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遇事让阿玄拿主意,即使闯了祸,只要推到阿玄身上,大当家的火气就会小许多,总是瞧着阿玄一脸无奈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13章 张玄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在屋里环视一圈,瞧见窗户便眼睛一亮,朝小酒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抱怨道:“有什么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你方才若是机灵点儿,别叫五叔抓住,早点跑去叫人就好了。这会儿又叫我想什么法子?”一面大声说着话,一面去轻轻推窗。 小酒亦配合他大声叹气:“哎,我怎么知道会这样,五叔把我胳膊都扭青了你看!” 张玄把窗支起来,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这是活该!”说完便朝小酒示意他先出去。 小酒怒道:“你怎么这么说话?”一矮身子,从窗口钻出去,探头进来做了个鬼脸,“我都不想理你!” 张玄哼了一声:“像是我愿意理你似的!”说着也从窗口钻出去。 陈五在门外听见两人进屋就吵起来,心说到底是小鬼沉不住气,之后再没听到他们有什么动静,知道他们在怄气,也没觉出异常,等王九拿来了锁具,将门锁好,便道:“你在这儿看着两个小鬼,我去前面找二哥。” 王九应了,陈五便快步离开。 这小院后面背靠山寨高墙,那是由许多两丈多高的原木削尖了头,深深钉入地下而建成的高墙,寨墙内侧为了加固防止倒塌,每隔十几米都有斜柱支撑,虽可踏着斜柱攀援翻墙出去,外墙却是笔直削光的,没有任何可以攀爬踏脚之处。 翻出山寨容易,再要进来可就难了,早前那棵女贞树又被张大风砍了,张玄心念张大风的安危,哪里肯走这条出去了就回不来的路。 至于小院其余方向的围墙就要矮得多,轻松就能攀越。她与小酒从屋后绕出,小心翼翼地走在王九的视线死角,但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离开死角,若是王九往两边瞧,又或是他向这边走过来,就会看见他们。 她正想着怎么引开王九注意,让他往另一个方向去看,阿关那屋推开条缝,阿关从门后探出头来,一眼瞧见她与小酒便呆愣住了。 张玄急忙朝她打手势,要她别往自己这儿看。 王九亦留意到阿关,朝她那儿看去,总算阿关明白过来张玄的意思,便如张开壳的蛤蜊受到惊吓一般往后一缩,把门关上了。 阿关上山没几天,一直是畏畏缩缩的,平时他们说话大声些她都要发抖,王九倒也见怪不怪了。 谁知道又隔了一小会儿,阿关竟推门出来了,手里端了一只粗瓷碗,朝着王九走过来,战战兢兢却又极力想挤出一丝笑容来。 王九纳闷地瞧着她。阿关走到他面前,心慌之下还把碗里的水洒出来一些,脸上顿时浮起羞窘之色,亦不敢看王九,只小声道:“九叔,太阳大,喝口水吧。” 王九却把她这幅神情做了另一番解读,看成了含羞带涩,山上全是糙汉子,阿关虽然相貌平庸,毕竟是个女子,这下主动示好,王九虽不至于对她产生什么情意,心中还是颇为受用的。他一路上山没喝过水,正渴着呢,便接过粗瓷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张玄心中大赞阿关配合,趁着他们俩说话喝水时,与小酒一同轻手轻脚地跑到院墙边,手往墙沿上一搭,纵身翻上墙头,顺着另一边轻轻溜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地。 那边厢王九仰头喝水,阿关心一直怦怦直跳,偷眼瞧着张玄与小酒翻墙而出,才长出了口气。 王九喝完水,将碗还给阿关,本以为她会借机与自己说几句话,却没想到她将碗接过去后,一句没说转身就走。 留下王九愣在原地。 她还真的只是送碗水来啊? · 大风寨西北侧有两间泥砖砌起来的牢房,用来关押肉票,或是寨子里犯了规矩要关禁闭之人。这几天牢房都是空的,想来爹爹多半被古二关在那里了。 将她与小酒关起来只是古二私下的决定,她倒是不怕路上遇到别人,只要别碰到古二陈五就行,因此走得极快,可没走出多远便听见寨子前面传来打鼓声,三长三短,那是每逢有重要之事才会敲响,召集众人的信号。 张玄脚下微微一滞,但只是一瞬犹豫,还是加快脚步继续往西北侧而行,古二召集众人,多半是宣布招安事宜,她倒是很想听听他会怎么说,可如今也是找到爹与四叔六叔最好的时机。 牢房建在西侧大院北部,从大院出来要经过牲畜栏圈,与几间放置杂物的屋子,尽头才是牢房所在。他们从杂物间后部绕过去,远远瞧见牢房门口外赫然守着的就是陈五。 前院正在召集众人,陈五却守在牢房外不走,几乎可以确定爹爹就被关在在里面。 张玄在杂物间附近看了看,略作思忖,在小酒耳边低语几句,小酒便离开了,隔一小会儿他回来,朝张玄点点头。 张玄盯着陈五替小酒把风,待他将一切布置好并藏好之后,便朝陈五走近数步,大喊道:“好啊五叔,你和二叔害我爹爹,骗大伙儿招安,我要去大伙儿面前揭露这件事!”喊完这句,转身便跑。 陈五盘腿坐在门口,正无聊地抛接着一颗小石子,忽听张玄的声音,大吃一惊,噌的站了起来,见她不过离自己十数步远,丢下手中石子,便朝她追过来。 张玄不住回头,满脸仓皇的样子。 没跑出多远,两人之间距离就越来越近,眼看就能抓住她,陈五的脸上露出猎物即将擒住的得意笑容,疾探手臂来抓她肩头。 张玄矮身躲过他这一抓,向前急跃。她刚迈步过去的地面上,突然弹起一条长索,瞬间绷得笔直,陈五眼睛盯着张玄后背,跑得又快又急,来不及做出反应,当下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 张玄回头一瞧,咧嘴一笑,反身一跃,双膝重重磕在陈五背上,陈五趴在地上,刚把脸抬起,又被她整个身体的重量砸中,虽是十二岁的少年人,从半空落下的重量还是不小,陈五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后背胸口传来剧痛,心知只怕是肋骨折断了。 山中捕猎常用坚韧的长索下套,将长索横在狭窄通道中央,一头固定在畜栏底部,一头由躲在杂物间墙后的小酒缠在手上。 这一段都是泥路,有少量碎石,长索上覆盖尘土,远远看去就像是随意丢在地上的一根旧绳子,陈五一心要抓住张玄,匆匆间哪里会留意地上旧物。 小酒一等张玄跑过去,便立即用尽全力拽紧长索,用脚死死抵住地面,成功将陈五绊倒。 张玄压住陈五,小酒亦放开手中的长索,帮着她一起将陈五的双手反扭身后,他双手上都缠着布带防止被骤然扯紧的长索勒伤,一方面也是防止长索从手中滑脱,绊不住陈五,此时便将布带解下,将陈五双腕与双脚都绑紧。 绑好之后,两名少年一起用力,将陈五翻过身来。陈五骨折处一阵剧痛,疼得他大吼出声。但寨子里众人都聚到前面去了,没人能听见他的叫声。 小酒找着了钥匙,两人丢下陈五直奔牢房门口,小酒急切地开锁,张玄拍门叫道:“爹!爹!是不是你在里面?” 她没听见张大风的回答,却听见了崔六叔的声音:“是,大哥四哥都在,阿玄,外面只有你一个吗?” 听见崔六的语气里充满焦虑,张玄心里突然就别别一跳,为何不是爹回应她?难道她急得声音都颤了:“还有小酒,就我们两个,我爹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14章 小酒终于打开了门锁,她着急推门,迈步进去,然而牢房无窗,屋里一片黑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从门外照进去的阳光,照亮门口附近的一小块地方。 她闭了闭眼,才渐渐适应屋里黑暗,能瞧见屋里躺着两人,坐着一人,那躺着的两人虽看不清面容,但能看见轮廓,其中一个身形魁梧,不是张大风还能是谁,她疾步过去,适应黑暗的双眼终于能看清屋中情形。 张大风被反绑双手,浑身都是血迹,双眸紧闭,牙关紧咬。另一边躺着的是柳四叔,亦满身是伤。 张玄扑过去摸两人脉搏,好在还有跳动,却都显得微弱无力,柳四脉搏更是微弱得几乎摸不着。 她与小酒用随身小刀分别割开绑着三人的绳索,一面愤懑道:“二叔这是疯了么?为何要将爹和四叔伤那么重?他若是想招安,设法打昏爹爹把他关起来就是了” 崔六恨恨地“嘿!”了一声,活动了一下双臂,试着站起来,一边摸着后脑一边道:“那奸贼向来做事求稳,又忌惮大哥在寨子里的威名,怕你爹清醒着会有意外,昨晚便下了狠手。我还不知道这白眼狼手这么黑,听他说大当家出事了就急着跟他过来,没防备被他打晕过去。” 他们不敢在此地久留,崔六背起张大风,张玄和小酒抬起柳四,几人匆匆离开牢房。路过陈五所在时,崔六气不过,狠狠踢了陈五一脚:“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陈五被踢牵动伤口,胸骨剧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看崔六他们走远,忍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胡大人已经派人上山,招安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 张玄与崔六都没理他,西大院此时空荡荡无人,他们就近找了间空屋,先把张大风与柳四放下包扎伤口。 此时光线明亮,崔六细细检查两人伤势,柳四伤口多且深,出血过多,眼见气息微弱,若是再搬动恐怕就不行了。张大风亦是伤势极重,尤其是胸腹处一道极深的伤口,即使敷上刀伤药,仍在不停渗血。 张玄又急又气,却不肯落泪,憋得一张脸通红,一声不吭地帮崔六打下手,尽快替两人包扎好各处伤口。 小酒从方才就沉默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古二于他而言是救他性命的恩人,平时亦对他照顾有加,无形中小酒已经把他当成了父亲般看待,却不料古二今日不但背叛张大风,还将张大风与柳四重伤至斯。 小酒垂头立在那儿,心头纷乱,震惊c羞耻c愧疚诸般情绪滑过,让他不能面对张玄。他低声道:“六叔,我去前面探探情况。”说完也不等崔六回答,奔出了屋子。 张玄心绪也乱,没真切瞧过小酒神情,听他说要探情况,觉得也好,此时最要紧知己知彼。 眼前情形,爹爹已经不可能再带人突围,招安之事已成定局,若是投降真能保住大风寨众人性命,也只能接受招安一途了。 等着小酒回来的时候,张玄先去杂物间,准备找些东西来做简易担架。 反绑双手双脚的陈五还躺在地上,低声哼痛,张玄走近他:“五叔,疼不疼?” 陈五瞪着她不快道:“骨头断了你说疼不疼?” 张玄没什么笑意地弯了弯嘴角,拿手放在他胸前断骨处:“你说我要是这么按一按,是不是会更疼?” 陈五眸中流露紧张之色,称呼立即客气了许多:“少当家,你要做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二叔在招安之后有什么打算?我爹怎么办?胡修平会怎么处置我爹?” 陈五眼神闪了闪,却没说话。 · 前一日的傍晚,素衣少年与张大风谈完下山,才下到半山,就远远瞧见一名穿着深绿色官服,带着乌纱官帽的中年人匆匆迎面上山,身后跟着名腰佩双刀的武官,带着七八名穿甲带盔的府兵。 中年人白面黑须,保养得极好,透着精明世故的脸上堆满焦急神情,因平日养尊处优,爬了这半截山路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中捏着块质料精致的汗巾不停地擦着汗。 遥遥瞧见素衣少年,他顿时展颜露出欣慰之色,既是因为松了口气,也是力竭再也攀爬不动。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直喘粗气。 素衣少年脚步轻快地下山。中年人见他走近赶紧向武官伸手:“快扶我起来。” 他站直后仍喘着气,不住用手抚着胸口,朝少年道:“万幸万幸,幸得二郎无恙啊!商议招安之事让李钤辖带人去就好了,二郎怎么亲自去了?若是有个万一,以下官卑微,即使身死亦不能交代啊!” 孟裴道:“胡大人勿要担心,这两名属下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若是连这种场面都不能驾驭,也不会被父王选进府了。”他只带两名随从上山,并非不顾后果的莽撞而为,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胡修平本是准备派李钤辖带着一队官兵上山去招安的,但从金州府前来的路上,孟裴对同行的李钤辖的性格为人有所了解,又打听到大风寨大当家的过往作为,他可以确信,若是李钤辖带着一队官兵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山寨门前说要招安,恐怕张大风不仅不会相信,更有可能命人乱箭齐射,将官兵赶下山去,如此一来就僵局了。 而自己只带两人上山,张大风见自己这方人少,起初肯定会动念掠自己为质,但以这两人的身手,张大风极难在不杀伤他的情况下擒住他为质,便可逼得他不得不平心静气地听完自己提议。 胡修平一转眸,瞧见孟裴身后那个被削去发髻,头发披散的灰衣随从,顿时惊问:“还真的动过手了?” 不待他回答胡修平便愤然道:“嚣张匪类好大的胆子,竟敢向二郎动手,属下就知这些匪类是愚昧凶蛮,不知好歹的,官府提议招安,对他们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有机会苟且偷生仍要生事端,那张大风是吞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孟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胡修平捕捉到了他这丝神情,立即改口道:“不过王府侍卫身手高强,自是不会把那些山贼放在眼里。” 孟裴侧首,瞥了那随从一眼。那名随从便即恭顺地说道:“胡大人误会了,属下的头发,是被二公子削去的。全因属下自作主张,没有听从二公子命令所致。” 胡修平闻言,脸上亦无尴尬之色,自然地浮起微笑:“是误会就好,不管如何二郎平安归来都是好事,我们先回大营再谈详情。” 说着他向路旁让出道来,殷勤地伸臂,示意孟裴先走。 众人回到大营,还没到胡修平的大帐,就见一名穿着天青色襕衫,相貌堂堂的青年从一顶营帐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蓝衫文士。 青年大约十七c八岁年纪,面容俊美,眸若双星,鬓如刀裁,头顶白玉冠束发,相貌与孟裴有着六七分相像,只是眉目更温和柔顺一些,望着孟裴的神色担忧中带着不满。 胡修平察言观色,便道:“二郎这一番奔波也累了吧,不如稍歇后再谈,下官先告辞了。”他才不愿夹在这兄弟两人之间呢,一个应对不好就沦为遭殃池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15章 孟赟向胡修平微一颔首,待他走远后,转向孟裴:“二弟,你这一趟也太胡来了!我们跟着胡大人来此是增加见闻与历练,胡大人是这次围剿的总指挥,他在知州为官多年,定然熟悉这些山贼,应对经验丰富,你却只带两人就上山去,实在不妥,君子当自爱自身,你却孤身犯险,若是万一出了事” 孟裴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听到这句也不知为何眸中滑过一丝嘲讽之色,淡淡道:“若是出了事,我自会承担全部责任,不会牵连大哥的。” 孟赟被他这句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滞了一滞才气恼道:“我若是担心被你牵连,那这回就根本不会带你出来。为此还答应了父亲定会看好你,怎么我做你大哥的都不能管你了?说你几句还要被你抢白。你看看你自己做出来的是什么事?不如回去找父亲评评理,倒看看父亲是认为你行事出格还是我管得不对?” 见孟赟如此恼怒,孟裴神色变得缓和,语气也和顺了一些:“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胡大人还在大帐中等我,正事要紧。” 孟赟脸色仍是不好看,他这边话没说完孟裴就找借口要走,还用招安当借口,可这根本就不该是他出头管的事! 但孟裴向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径直往胡修平那儿去了。 孟赟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沉着脸低叱了一句:“任性妄为!” 他身后蓝衫文士一直默默看着,此时捻须淡淡地道:“二公子性情疏狂,好大喜功,不足为虑。反更能衬托世子的品行,世子身份不同,且注重自身修行涵养,不宜轻易动气动怒。” 孟赟吸了好几口气才让窒闷的胸臆通顺起来,窦先生说是不宜轻易动怒,道理自然每错,可有这么个二弟在,简直时时刻刻都要生气。他如今这涵养功夫,大半是被这二弟逼出来的。 · 张玄问陈五古二与胡修平到底定下了什么约定,招安后会如何处置张大风,见陈五眼神闪烁,心知他有心隐瞒,压在他胸口伤处的手立即加力。 陈五痛得地张口欲叫,张玄另一手早抓了一把土,见他张嘴便把土塞进他嘴里。 陈五喉咙被土闷住,叫不出声,差点呛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侧头试图吐出嘴里的土,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不容易连咳带吐把嘴里的土吐完,早就痛出了一身汗,也没力气大叫了,只呼哧呼哧地喘气,胸口起伏大了,再次牵动伤口,疼得他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倒吸冷气。 张玄不给他缓过劲来的机会,手又按上他胸前伤处,眼神冰冷地逼视着他:“说不说?” “我说我说,”陈五不肯吃这眼前亏,他脑子也不好,一时三刻编不出什么谎话,在张玄逼问下,当即把古二与胡修平所商议之事都说了出来,“胡大人要擒住大当家,杀鸡儆猴!” 张玄听得心里发凉,本以为古二囚禁爹爹与四叔只是要顺利招安,那么即使他们受了重伤,只要保住性命,也能跟着一起被官府招安,摆脱山匪身份,却没想到古二竟要把爹爹交出去。 陈五见张玄脸色不好,只怕他再折磨自己,便放软了语调恳求道:“少当家,我们也是没法子,不交出大当家,胡大人就不肯答应招安。” 张玄气极:“你欺我好骗么?昨日那少年上山,明明是官府主动提议招安,又怎会出尔反尔,说一定要交出我爹才能招安?何况二叔伤我爹在前,下山商议在后,是不是二叔自己想立功,才牺牲我爹的?” 陈五讪讪解释道:“二哥也是没想到,昨晚他去找大哥想再说道说道,却说崩了” 张玄却知道事态紧急,再没时间与他啰嗦,丢下他一人,自己去杂物间找寻,见有块旧门板,正好用来替代担架,便带回到张大风所在那屋。 她一面替张大风包扎伤口,一面将从陈五这儿问出来的事与崔六叔说了。 崔六手上加紧包扎伤口的动作,一边骂骂咧咧:“他们是既想招安,又怕官府出尔反尔,便用大哥的性命去换功劳,恁得无耻!” 张玄却在盘算,她与崔六叔小酒才三人,要怎么把身受重伤的爹爹和四叔带出去,爹爹和四叔的伤如此之重,若是背着他们翻墙会加重伤势。而陈五说胡修平的人正在上山,古二将寨子里众人都聚在前门,肯定是宣布招安事宜,接着他定然要带官兵进来抓爹爹。 但爹爹本来反对招安,若迟迟不出现,总会有人生疑,古二要花时间说服他们,也不能太早带官兵进来抓人。 他们便只有这一个机会可以逃离大风寨。 · 古二在前院敲响鼓令,见众人聚齐,便宣布招安事宜已定,要众人安心等待官府派人来将众人登记收编,原先所有违犯律法的行为便都可一笔勾销。 众人顿时喧哗起来,有的问是不是真能一笔勾销,有问这就算是散伙了吗,以后要怎么办的。 古二一一安抚,耐心解释,当下有好几人大声问:“大当家在哪里?”“大当家不是反对招安么?”“大当家不出来我们不受招安!” 古二站上高处,微笑着道:“大哥眼见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不忍兄弟们伤亡太多,最终还是决定接受招安了” 他正说着,寨子外面响起洪亮无比的喊话声:“交出贼首,就能招安!交出贼首,就能招安!”一下将寨子里众人的喧哗声压下去了。 众人听得分明,这是上百人在一起喊话,才能这么洪亮,偏偏又齐整有力,这么几百人同时喊话,能如此齐整,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立时显出这些官兵训练有素,且听着喊话声音四面八方都有,那不是将寨子都团团包围了么? 顿时大风寨诸人面面相觑,尽皆惊骇无比。但转眼众人又哗然起来,所谓交出贼首,不就是要把大当家交出去么? 赵十六推开众人,挤到最前面,责问道:“二当家,这算是怎么回事?!” 孙猴儿扯着嗓子大叫道:“绝不交出大当家!”有不少人跟着也大呼起来。 古二面色不改,镇定自若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先答应官府招安,大哥对此早有准备,自有妙计脱身。” 赵十六半信半疑地望着古二:“二当家,今日一天都没见大当家了,你说大当家答应招安,他昨日还极力反对,怎会改口答应?你若是不让我见着大当家,我是不会信的,大伙儿也是不会信的。” 古二跃下高台,走近赵十六,又挥手让众人聚拢,压低声音道:“昨日那少年是背着胡修平上山的,他满口应承的招安并不作数,我今早下山后才知,胡修平那狗官虽答应招安,却有个条件,要把大哥抓回去抵罪,若是无人抵罪,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不能赦免。我已尽力,但狗官就是不愿松口。我不曾答应他,但也没一口回绝,回来后与大哥商量许久,大哥为了大伙儿好,决意自首。” 孙猴儿又叫起来:“要大当家自首老子宁可不降!不降了,拼死一战!!”这人长得干瘦黝黑,跟个猴儿精似的,又恰好姓孙,寨子里的人也不按排名叫他,只叫他孙猴儿了。 这会儿听孙猴儿这么叫,自然又有人跟着起哄,但声音零零落落地不成气候。 大多数人倒是别有想法,若是早晨士气最足的时候,趁着官兵合围之前一鼓作气冲下山去也就罢了。然而眼前官兵已经团团包围寨子,光听这齐整洪亮的喊声,就知道这些官兵并非平时那些欺软怕硬的衙差,那些衙差见着他们比乡民逃得还要快,眼前这却是真的军队啊!兵甲精良,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真干起来绝不会手软的真家伙! 在绝对强悍的实力面前,原先积聚的所有抗争勇气全都消散无踪。明知是蝼蚁,又有几个愿去撼树的? 见在场众人人心浮动,古二赶紧又道:“我自然也不肯让大哥去自首,因此给大哥出了个主意,招安既可进行,大哥又能借机脱身,只是这事十分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既怕泄密,也怕事情败露之后,知情者都被牵连,因此只我与四弟五弟六弟九弟等少数几个知道,你们放心,大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拿性命保证!” 他慷慨激昂地做出保证,神情又十分镇定,说到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时又带着一点神秘。 孙猴儿便叫道:“我信二当家的,有四哥六哥他们在,大当家还怕走不脱么,要不然老子第一个不肯受招安的!宁可跟着大当家拼杀出去!” 赵十六等人安静下来,十分里信了九分半,虽仍有些微疑虑,但闹得最凶的孙猴儿等人都信了,柳四陈五崔六王九这几个平日头领人物确实不在,连少当家与小酒都不在,自是准备要和大当家一起走的。 古二在寨子里十多年了,当上二当家也有许多年头,这里大多数人进寨子拜山头时,他就已经是二当家了,张大风又对他信任有加,极为倚重,众人也都习惯了听命于他。 当下古二说服了众人,见大伙儿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有异议之后便命人打开寨门。 山寨大门是原木加长铁钉钉成,厚重结实无比,缓缓打开时发出低沉的嘎嘎,众人从大开的门口望出去,就见沿山道整整齐齐列队站着两列官兵,寨子两旁的林间每隔着几步便有三人一组的兵士,向着寨墙左右两边延伸,将整个寨子包围得结结实实。 官兵尽皆穿盔带甲,手中武器的锋刃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16章 张玄与崔六也听见了外面官兵齐声呐喊,心知大队人马已经包围了山寨。 小酒说是去打探情况,却直到此刻都不回来。时机不等人,张玄与崔六无奈,只得先把张大风移上担架,抬出屋子,柳四叔只能等下一回来抬了。 张玄在前面,崔六在后面抬着张大风一路快速前进,刚到西大院的门前,张玄瞧见前面有人影过来,崔六在后面还没瞧见,张玄紧张地回头,无声地示意他有人来了,两人赶紧抬着张大风往水缸后面躲。 堪堪躲好,就有人进了院子,张玄小心翼翼地伸头瞧过去,原来虚惊一场,是小酒回来了。 “小酒。”张玄压低嗓子叫了一声。 小酒一惊,回头一瞧才松了口气。张玄也顾不得问他去了半天都打探到什么,先快速说了遍自己的打算。 小酒接过担架,与崔六一起抬着,张玄在前面探路,凡是到了门口或过道拐弯的地方,她提前看好了没有人,才向小酒招手,让他们跟上来。就这么躲躲闪闪地穿过中间的场院,到了东侧大院,秀才平日在山上时所住那屋。 秀才在山上久住,屋里放着替换的衣裳,张玄翻出件半新的淡蓝直裰,藏青儒巾,替张大风换上。虽然张大风比秀才高大,好在秀才中年发福,腰身粗得和张大风有一拼,而张大风躺在担架上,直裰下摆皱巴巴地堆着,倒也显不出衣裳偏短。 接着她找出秀才修面的用具,秀才讲究仪表,特别在意他那把胡子,平日用的澡豆是托人从城里买回来的贵货,加了白芷等护肤增白的药物,还添加丁香桃花等物,特别滋润油滑之外,还带着幽幽的香味。 张玄把澡豆调了少许水,匆忙调匀了便抹在张大风脸上,替他刮去脸侧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只留上唇与下巴上少许。 虽然比不上秀才那三寸“美髯”,下颌上少许胡须沾着皂角水梳顺之后,配上张大风此时失血过多显得苍白的脸色,好歹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样子。张玄再把他的两撇浓眉刮去一多半,修得又细又淡,儒巾歪带,遮去他的小半张脸,这就更像了。 她正侧头打量着,看还有什么可以修饰的地方,忽听房门“吱呀”开启,警觉地抬头去看,见是去接柳四的崔六和小酒回来了,这才松懈下来。 但他们两人进来时脸色都极差,张玄见他们两手空空,心就是一沉:“四叔怎么了?” 小酒满脸悲痛,崔六亦脸色铁青,缓缓摇头:“不行了。” 张玄喉咙一哽,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柳四叔平时为人极好,虽然话不多说,做事却是极周到,是个外冷内柔的人。张玄想到他平时的音容笑貌,心中悲伤难抑,对古二的恨意更是多了一层。 小酒方才在前面亲耳听到古二如何欺瞒大风寨诸人,眼见张玄眼圈微红,眼神带着恨意,想到柳四冤死,心中的负疚感更深,只盼大当家再勿要出事。 张玄反复吸了口气,好让自己恢复冷静,走到桌边去瞧,稍早前用烟叶泡水,此时水已经泡成深黄色,她滤去烟叶,一扬手将烟叶水浇在张大风的胯下,将衣摆连着裤子都淋湿。 小酒看傻了眼:“你你你干啥啊?” 张玄无精打采地解释道:“秀才胆小,被这阵势吓昏过去,还尿了裤子。” 小酒恍然大悟,瞄了眼昏迷不醒的张大风裤裆与衣襟下摆上黄色水渍,这场景若放在平时他定然会笑,但此时心情低落压抑又紧张,他完全笑不出来。 崔六催促道:“都准备好了吗?好了便赶紧走吧!” · 古二安排大风寨诸人列队,一个个地出门,报上姓名按手印画押,说是给他们重新编户籍,以往所为一概勾销。安排华凉安元两县的无主废田,每人能得三亩地。 因天灾等等原因,加之种田收入微薄,若是碰到当年收成不好便常有民众弃田流徙去了别的州府,金州府境内废田尚多,便分散安置这些招安后想自求生路之人。 但是这些人懒散惯了,日常都是打劫夺财,哪里过得下去背朝太阳面朝黄土,老老实实种地的日子?眼见大风寨再也不能容身,心中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李钤辖见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便走到古二身边,朝寨子后面的方向瞥了一眼。 古二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隐晦地说道:“李大人请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 李钤辖扬了扬下颌,示意要入内捕人。 古二不觉皱眉,他本想等大多数帮众被收编后,再带他们入内。若是当着帮众们的面把张大风与柳四崔六带出来,就怕会让人生疑。 但李钤辖带了这么多兵,根本不怕这些被收缴了武器毫无组织的山匪,却担心抓捕张大风一事夜长梦多,当下也不等古二说什么,朝身后一挥手,带着一队官兵便往寨子里走。 古二回头扫了眼院子里列队的帮众,见不少人都留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有好几人脸上都露出担忧怀疑之色,甚至赵十六还朝他们走近了几步。 古二朝他们微笑,轻轻点头,示意他们放心,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待安抚了他们,才又叫了孙猴儿等数人,转身匆匆跟着李钤辖那队官兵入内。 张玄躲在东大院的墙后瞧着外面的场院,这是进寨子的必经之路。她一见古二带人进去,便朝后面招招手,小酒与崔六立即抬着张大风转出来,三人急匆匆赶到前院。 候在前院等着一个个出门登记的赵十六等人一瞧见张玄,再一瞧门板上的人,虽穿着秀才的衣裳,但他们都清楚,秀才早几日就回家去了,此人膀大腰圆,自然是大当家无疑。 原来古二方才所说的脱身妙计竟是如此,竟然要装成秀才,大摇大摆地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出去么?赵十六等人都暗暗捏了把汗。 张玄三人一过去,山寨众人纷纷给他们让道,让他们站在了队伍最前头。 张玄在人群中没找见阿关,小声问了附近的人,都说没见她出来过。张玄想她应该是不知击鼓令是召集全寨人的意思,加之胆子又小,才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 但她也不是太担心,阿关本不是山匪,又是胆怯的妇道人家,只要说是被山匪掠上山的,官府也不会为难她。 很快就轮到张玄过去登记,那书吏眼皮都不抬,冷漠地拖长了音调问道:“姓甚名谁,多大年纪,祖籍哪里,还有没有亲属在?” 张玄随便编了个姓名年纪说了,又说自己没有其他亲属了。虽然她刻意憋粗嗓音,听起来还是与成年男子有极大不同。 书吏听见她说话声音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削瘦少年,便不在意地低下头将她报上的姓名年纪登记在册,让她摁了手印站到一边去。 小酒与崔六抬着张大风上前登记。崔六与张大风在黑牢房里关了一夜,身上捂得一股馊臭味,书吏闻见味儿,皱眉厌恶地瞧了眼:“抬着的是什么人?” “秀才,抓上山来算账的。” 书吏轻蔑地嗤了一声,这帮不学无术的山匪,连自己抢来的银钱都算不清楚,也是这秀才倒霉,好好的读书人,却被逼着替山匪算账。 书吏正感慨着同是读书人命却不同,忽而见“秀才”衣襟下摆上那一大滩半干了的黄色水渍,便自以为明白了这臭味的来源,赶紧将他们姓名等信息记录下来,厌恶地朝他们挥挥手:“走走走,到后面去等着去!” 小酒与崔六便赶紧抬着“秀才”站到已登记完姓名籍贯的大风寨众人边,刻意远离登记书吏那所在。 张玄观察着四周情形,他们所处是山寨门外一小块空地,周围都有官兵看守。 数丈之外,有一名身穿华贵月白长袍的俊美青年,长身玉立,腰间悬珠盘玉,气质样貌与昨日那少年竟有些相似,只是眉眼间没有那么锋锐挺俊,相对来说要温柔和顺些,想来或有亲缘关系。但细看他眼神,却隐约带着几分疏离冷漠,似是出身高贵,不把周围人都放在眼里。 孟赟虽上了山,却哪里会去仔细看这群丧家犬般的投降山匪,只站在一旁与窦先生低声说话。 张玄心道万幸不是昨日那少年在这儿,但若是这穿月白长袍的青年听昨日上山的少年提及过自己,一旦他瞧见自己,便会意识到自己是张大风之子,那事情就糟了。 她悄悄地慢慢地往后退,躲到崔六的身后,挡住那青年看过来的视线,又低声叫小酒与崔六交换位置,让崔六站到前面。 陆续又有登记完姓名的大风寨帮众过来,张玄与小酒崔六便带着张大风慢慢地往外退,渐渐远离孟赟。 此处已经是候在门外的人群的外围,附近几名官兵见昏过去的“秀才”还尿湿裤子,便是一番戏谑嘲笑。张玄与小酒做出一付不安的样子,低头垂首。这几名官兵嘲弄了一番后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不禁就对他们生了轻视之意,也觉无趣,才作罢。 孟赟亦听见他们大声嘲笑之语,抬眸朝这边远远看了一眼,听那几个官兵言语粗俗,微一皱眉,很快移开了眼神。 窦先生倒是对躺在门板上穿着直裰带着文士儒巾的张大风产生了兴趣,对身边的成益嘱咐了几句,成益点点头,接着便迈步朝张玄他们走了过来。 张玄不由心跳加剧,悄声提醒:“六叔,看那边!” 崔六瞧见朝他们过来的那人,衣着打扮与周围官兵不同,倒是与昨日少年身边的随从差不多形制,顿时心头一紧,暗叫不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17章 见蓝衫文士嘱咐那随从过来问话,张玄与崔六都觉不妙,呆会儿那人要问起张大风身份,若说是“秀才”,指不定那蓝衫文士要过来细看,若是瞧见张玄,把她与张大风一联系,定然能想到“秀才”其实是张大风改扮而成。 张玄心中紧张,面上装作等得无聊的样子,没正眼去看走过来的那名随从,只拿余光留意着那方向,脚下却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旁边移了两步地。 恰在此时,有一队人匆匆上山,正是昨日前来提议招安的少年,今日他换了身靛青衫子,黛黑色束腰,更显得身姿矫健利落,神采奕奕,依然是没带什么装饰,只在腰间佩了把短刀,刀鞘口上带着铜虎头纹饰。 蓝衫文士转身行礼,那名随从也赶紧立定,向那少年行礼问安。 张玄瞧见此人就暗暗生恨,昨日上山他还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招安是两全其美之策,实际上却勾结古二,把爹爹作为牺牲交出去。古二是为了当官发财,此人年纪不大,自然不会为了官职,看他大概是胡修平的子侄亲戚,一定是为了替胡修平立功吧? 本来官匪势不两立,她从不觉得官兵来剿匪有什么不对,昨日他只带着两名随从就上山面对一整个山寨的人,那时她还有些佩服他的胆魄。 但今日诸事连连发生,形势急转直下,让她心中怨气难平。要剿匪也好擒贼也罢,正大光明地攻寨倒是说得过去,可他却虚言欺骗,背后搞鬼,为人实在是卑劣无耻,此人看着年纪不大,怎能如此奸诈恶毒? 张玄站在山道对面,盯着孟裴背影,心中把能想得起来的骂人词句都骂了一遍。 孟裴正向孟赟询问招安的进展,忽而就觉后脖子莫名一寒,鼻子发痒,连打两个喷嚏。 孟赟诧异道:“莫不是着凉了?” “没事,我没着凉。”孟裴摇摇头,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尖,一早上都好好地,此时午后正是最暖和的时候,阳光下照着还有些热意,怎会突然打起喷嚏来了? 他回头向感觉到寒意的方向望去,一眼见到的都是满含敌意望着自己的山匪汉子,不由苦笑。昨日来向张大风提招安,保证他们全都安然无恙的是他,也难怪他们如此敌视他了。 胡修平为人可是相当的油滑世故,尽管表面上对他与孟赟的态度恭敬甚至可说是谄媚了,但一旦涉及决策与军令,胡修平自有他的考量与权衡,一步步都是为了让他头上的乌纱帽戴的更稳,屁股底下的位置坐得更高。 大风寨在此地十多年了,胡修平主事一州,却从未下过大力气整顿清剿,自然是怕万一失败了损兵折将,没能立功反被当成冒进大过,贬迁还是小事,一个不好就此丢了乌纱帽,说不定还要入罪。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的越少错的越少,这便是胡修平奉行的官场金律。 但这回也是巧,恰逢巡按御史王大人巡视到金州地界。巡按御史不仅可对违法官吏进行弹劾,或是针对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进行上奏,更是由皇上赋予了直接审判当地官员之权。 对于御史王大人,胡修平自然殷勤接待,拿出全副精神应对,精心且妥帖地安排王大人察看自己治下的各个衙门,表现得勤于吏治,廉洁奉公,任人唯贤,爱民如子,力求让御史大人看到一个治理得井井有条,富足安定,民风祥和的金州府。 却不料就在王大人逗留期间,华凉县境内闹出一家十四口人被灭门的惨案,案子太大,当地县令很快将案子报了上来。王大人在了解案情时,得知此处还有山匪盘踞,大风寨竟然存在了十多年,当即拍案大怒。 胡修平叫苦不迭,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如今也不求官运亨通了,只求别丢官丢命。他承诺将功补罪,当即点将领兵,带着数百兵马,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鸭山剿匪。 孟裴与孟赟两兄弟遵父命跟着王大人巡视各州府,是为了增加历练,了解民生百态,得知要剿灭山匪,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胡修平虽然要招安大风寨,却又认为山匪所做承诺不可靠,即使答应招安,也多半是看敌我悬殊,借此使个缓兵之计,一旦官兵撤退,他们迟早还会聚起来为非作歹。因此胡修平认为一要利用内讧来涣散他们的军心,二要除掉贼首,让他们打散后不能再聚起来。 孟裴虽觉得胡修平担忧山匪出尔反尔不无道理,但这做法却实在卑鄙,更是让昨日出面议和的他背了个大黑锅,对此心中极为不满。 孟赟与窦先生也是一力赞成胡修平此策,恐怕这一计策,还有窦先生的“功劳”在里面。 孟裴昨日与孟赟为此吵过一架,然而这回剿匪的总帅是胡修平,他与孟赟身份再是如何,在这金州境内也是过客,并无任何政权军权,实际上管不了胡修平。 张玄眼见自己咒骂后,孟裴连打两个喷嚏,心中幸灾乐祸之余,顺便加祝他风寒加重成肺炎,最好发个几天高烧后一命呜呼。 她正骂得痛快,忽见他回头看过来,只怕被他瞧见,急忙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在一名帮众的后面。 这时大风寨门口一阵骚动叫嚷,众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张玄却知道,那是李钤辖与古二发现了受伤的陈五,从而得知爹爹与四叔六叔被自己和小酒救出来了。 因“秀才”身上有“尿渍”,让人本能就想避远点,小酒与张玄又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让人对他们没什么戒心,附近看守他们的几名官兵都极为嫌弃,站得离他们远远的,此时听见大风寨门口李钤辖的大声呼喝,调集人手,他们便也朝山寨方向张望。 张玄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与崔六小酒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弓身抬起张大风,往山道边沿移动。附近的几名帮众亦配合他们,装作左右探头张望,实则替他们挡住官兵的视线。 他们所站的地方,山道边就有一道数十丈高的陡峭崖坡,坡度极大,几乎是笔直向下。 张玄与小酒自小在这山头上长大,这附近无一处不熟悉,能玩的地方都被两人玩遍走遍了,这一处长坡却是偶然发现的。 那回小酒把崔六的酒偷出来喝,他头回喝酒,没几口下去人就晕了,脚下踉跄踩空,竟从这处崖坡上摔了下去,却落在厚厚的野草上,非但没摔伤,还顺着长草一路滑了下去。 万幸这一长段崖坡都是土坡,没有尖利石块,大树亦少,只有稀少灌木,除此之外就都是茂盛的野草,小酒糊里糊涂就从坡顶滑到坡底,竟然只刮破了点皮。吓出一身冷汗后酒也醒了,之后再没敢偷酒喝过。 张玄见他狼狈万分地回来,追问后得知此处。两人亦一同来此看过地形,张玄听他说能一路滑下去,本来有意做个滑车来玩滑草,见坡度太陡,不但陡而且长,作为玩耍之地太过冒险,便还是作罢了。 但眼下寨子周围与山道上布满了官兵,就连地势缓和之处的山坡上也有官兵。面临绝境的他们,也只能指望这一处了。 张大风腋下与双腿绑有绳索,把他固定在门板上不会晃动,另外还有几道绳索捆绑在门板四周,方便提拎。 崔六与小酒抬着张大风来到崖坡边,牵着绳索将张大风连门板一起往下放,接着小酒迅速攀下崖坡。 门板较宽,即使张大风身材魁梧,身边仍有空处,小酒坐在张大风右侧门板上,崔六拽紧门板上的绳索,回头望向张玄,就等她也坐上门板,便能顺坡滑下去。 山道另一边的孟裴亦关注山寨中的变动,见李钤辖调集人手入寨,心知多半是张大风逃走,便要往门口去细问过程,迈了两步瞧见站在一边的成益,想起方才自己赶到时,成益正要往另一面去,也就顺便往成益要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孟裴本是无心地望一眼,根本没有多想,却出乎意料地见到山道边有个山匪蹲在崖坡边,双手下垂,似乎往下放着什么,在他身边有个身材单薄的少年,正欲下坡,瞧背影身高,不过十二三岁年纪。 孟裴一挑眉,低唤一声:“成益!” 成益不由一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亦发现了张玄与崔六。 张玄此时正反过身来准备悄悄溜下崖坡,一抬眸,却正好与孟裴的眼神对上,两人一照面都不由怔住了。 孟裴心中滑过一句,是他! 张玄则是暗暗叫苦,糟了!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既已败露,张玄也不再轻手轻脚慢慢往下爬了,急转身一跃下坡,轻盈地落在张大风左侧,双足一沾门板,顺势坐下,双手抓紧门板上捆扎的绳索。 崔六瞧她坐好了,自己也一跃而下,踏在门板上,双脚分立,跨在张大风双腿两侧的空处。门板失去牵拉之力,又被崔六的落下之力推动,便立即顺着野草向崖坡下滑去。 也就在张玄跃下崖坡的一瞬,成益大喝出声:“抓住他们!”同时冲向崖坡边沿。 但毕竟隔了段距离,待他冲到崖坡边时,张玄他们已经滑出数丈之远。成益一转眸,几步跨到一名官兵身边,抽出他的腰刀,就朝门板上的四人掷去。 直到他腰刀脱手,那名官兵才反应过来,啊地叫了一声,徒劳地单手去摸自己腰间空空如也的刀鞘。 张玄一直回头瞧着,见此情景,惊叫了声:“小心!” 小酒一把将她拽倒,自己却俯身压在她身上。崔六亦跟着俯低身子。 张玄在小酒身下什么都看不见,她耳朵贴着门板,只听见木板急速滑过草丛的簌簌声,间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18章 门板在向下滑时并非完全平顺地滑行,因坡面起伏,时而高时而低,若是滑过高地,甚至有一瞬会跃起,腾空飞行一段距离后才会落地,随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门板的起伏也越大。 张玄被压在小酒身下,忽觉身子失重,知道是门板又飞起来了,她不由捏紧了手中绳索,紧接着门板重重落地,继续下滑。 她担心地问:“小酒?!六叔?!” “我没事。” “没事。”小酒与崔六两人都应声说没事。 躲过了 张玄心下松了口气,对于方才小酒不假思索护着她的举动,心中是十分感动的,再没有比面对生死的那一刻更能体现人心的了。 但小酒却仍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不起来,张玄被他这么抱着感觉有点不自在,便尽力往上抬头,一边嗔道:“没事还不起来?” 小酒一把把她的头按下去,仍是压在她身上不动,一面瞧着崖坡上,凶巴巴地斥道:“乱动什么?还没跑远呢,指不定还有什么暗器弓箭飞过来呢!” 张玄心窝一暖,眼眶发热,哽着嗓子乖巧地应了一声:“嗯。”这孩子平时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候却尤为可靠。她以前总把他当成调皮的小弟看待,可今天忽然让她意识到,他也是个可靠的儿郎了。 成益连掷两把腰刀,但门板滑行时上下颠簸,毫无规律,两次都擦过去了没有正中目标。他劈手夺过第三把腰刀,再回头时,那几人已滑的远了,他又没专门用腰刀练过投掷,以腰刀的重量,此时的距离已经毫无准头可言。 稍远处的进义副尉厉声喝道:“弓箭手准备,射箭!” 等那些训练松懈得过且过的弓箭手赶过来,准备好开弓射箭时,张玄等人已经滑出几十丈远,这一阵箭雨飞过去,瞧着气势挺足,却尽数落空,只钉死草丛里几只倒霉的地鼠野兔。但哪怕进义副尉知道这一阵箭定会射空,装也是要装一下样子的。 成益见那几人逃得远了,也就准备放弃了,毕竟大风寨整个清剿,绝大多数山匪都降了,根基不在,就这三四人,看身形其中还有两个少年人,定然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孟裴见成益垂下双手,似是准备放弃,便冷声道:“那少年是张大风之子,门板上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张大风改装而成。” 李钤辖与古二入内去捕张大风,却发出如此骚动,多半是发现张大风不知所踪,而刚才与他照面的少年是张大风之子,两厢结合不难得出此结论。 成益一惊,回头见孟裴冷冷看过来,顿时一个激灵,急忙招来三名孟府侍卫,跟着跃下崖坡,顺着山坡往下溜。这几人都是好手,远非懒散懈怠的府军可比,若是他们都抓不到这几人,那也是天数了。 那副尉姓陆,听孟裴说那人很可能是张大风,顿时暗暗叫苦,若是真让张大风从他负责的这一段逃出去,他可真是要倒大霉了。见成益带人追下去,陆副尉也赶紧点齐一队人马去追。 可这队人马一到山坡前却有点愣神,这坡也太陡了点,他们可却没法像成益那四人一样顺坡直接下去,人家那是有功夫在身的,轮到自己,一个不好只怕贼首没追到,自己先滚下山殉了职。 陆副尉便赶紧带着人绕到山坡较缓处追下去。 孟裴负手立在崖坡边,瞧着山坡上追逐的这几队人,远处的张玄等人已经快和蚂蚁般大了,成益等四人虽然身负轻功,但毕竟靠着两条腿向下遛,即使比起陆副尉那队来说已经够快的了,仍然远远没有门板在草上滑行的速度快,眼见与他们距离越拉越大。 昨日箭塔上只是惊鸿一瞥,离得又远,看的不是太分明,方才两人照面却只隔了一丈多远,又是正面相对,他将张玄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暗奇。 张大风身高马大,生的方面大耳,浓眉虎目,满脸的络腮胡子。想不到张大风那么粗糙的莽汉,也能养得出来那么清秀俊美的儿子,还是自小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全是山匪粗汉的山寨里养大的。 方才一照面,眼神交汇,他虽然眼神中有惊讶紧张之色,却并不显得惊慌失措,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在此种情景下还能保持冷静也是难得。 这滑下山坡的法子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居然还真给他们逃出了包围圈 孟裴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联想得太多,张大风之子长什么样无关大局,但是这样一来胡修平想要擒住贼首之计落了空,也是窦先生的计策落了空。 不知为何,孟裴心情不差,嘴角勾起不为人所察的些微弧度。 说不定他们还真能逃出去呢 · 门板在野草上阻力极小,越滑越快。 张玄从小酒身下探出头,看看距离已经是弓箭暗器都射不着的距离了,便抬起身。小酒也放开了她。 张玄坐在张大风双腿左侧,双手紧抓门板上固定的绳索,风迎面吹得她额发飞扬,一路上细小灌木藤枝抽打在她手上,生疼,但她满心激动与紧张,根本感觉不到这些疼痛。 她转过头来,见小酒也正朝她看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小酒长长出了一口气,恐惧紧张消失的同时,只觉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一般,只抓住绳索的双手还在勉力抓紧,却不停发颤。 张玄瞧他脸色苍白,双手轻颤,知道他是后怕,但即使是如此害怕,在刀箭飞来的一瞬间,他仍然选择了护住她她轻轻说了句:“小酒,多谢你。” 小酒却没有半分高兴神色,反而黯然垂首:“别谢我,若不是二叔,你爹不会不会受此重伤,我们也不会这样逃出来你没怪我,我已经,已经” 张玄见他满脸愧色,摇摇头:“此事全是古二卑鄙,是他一手造成,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别责怪自己,你什么错也没犯。” 小酒点点头,还是精神不振。自小到大都敬重爱戴之人,却原来是如此卑劣,任谁都无法轻易接受。 崔六冷声提醒道:“别轻松得太早,有人追来了。” 张玄猛回头看去,见有数人顺着那道滑痕追下来,但崖坡陡峭,那几人又不熟悉地形,不敢下得太快,靠着双腿到底比不上门板在草上滑行的速度快,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但门板在草上滑行,会将草木灌枝压折后留下压痕。他们只要沿着压痕追踪下来,就会找到他们。 滑行盏茶时分后,他们终于到了坡底,这里地势渐趋平缓,门板滑行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又滑行一段,前面已不是草坡为主,树木渐多。 “下来吧。”崔六跃下门板,用脚抵住前沿,张玄与小酒亦跟着跃下,拉紧绳索让门板停下。接着三人抬起门板,钻入树林。 成益眼睁睁看着他们钻进林子,自己这四人还在半山坡上,不由懊悔,方才追下来太急,本该也去找几块板子,滑下去的速度定然要快得多。 但已经在半山坡了,此时再无可能回头,也只能一路追下去了。好在后半段山坡渐渐变缓,他们提气直奔,沿着滑痕一路向下,追到林边。 成益冷冷一笑,毕竟是无知山匪,若是一直在山坡上滑行,他们还真追不上这些山匪,但这些人钻入林中就是自寻死路了。 张大风一直躺着没起来,肯定是受了重伤,并非伪装昏迷。那三人提着门板和一个人的重量,在林中又是障碍重重,根本跑不快。 成益循着灌木折断的痕迹寻踪,果然没走多远就发现地上有重物拖拉的痕迹,宽度与门板宽度一致,想来是那两个少年连奔带跑抬不动了,剩下的唯一一名成年人只能将门板放在地上拖行,如此一来更是行动不快。 成益心知这三人不会离的太远,便示意另三名侍卫向两边稍许分开,各人之间相隔数丈,一字蛇阵包抄过去,防止到时候他们四散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19章 顺着拖曳痕迹追了盏茶时分,痕迹却突然消失,成益微一皱眉,抬头四望,瞧见两丈外的一棵大树枝杈上,赫然斜倚着一块空门板。 成益咬牙,双拳攥紧,既恼怒又惊讶,这些泥腿子山匪居然也懂金蝉脱壳?! · 张玄与崔六抬着床单与竹竿扎成的轻便担架,穿过山麓后有一道隐秘山谷,山谷尽头有个山洞,这里已是另一个山头,若无熟悉当地地形之人带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过来的。他们将张大风抬入隐蔽山洞,寻找平坦干燥之处,将他轻轻放下。 几经颠簸,张大风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一落地便睁开双眼。 张玄瞧见,惊喜地喊了声:“爹!” 崔六亦大喜过望地叫了声:“大哥!” 但见他虽然睁眼,双眼却毫无昨日神采,只是微睁着,显得奄奄无神,张玄心里一酸,喜悦很快被忧虑冲淡。 张大风朝四周看了看周围环境,嗓音嘶哑地问:“寨中兄弟如何了?” 崔六将山上情形以及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事简略说了,说到此事心中愤恨,又恶狠狠骂了古二陈五等人一通。 张大风微微叹息一声,又轻声道:“也只能指望官府能守诺,兄弟们也能有安身立命之处。” 崔六说话时,张玄则解开直裰衣襟,细细查看张大风的伤处,见有血外渗,恐怕因为颠簸摇晃剧烈,伤口崩裂了。 先前在寨中没有充裕时间,伤口临时包扎一下,这会儿暂无危机,她便解开来重新给伤口上药包扎,擦净血迹后却见伤口有脓,附近肌肤高高肿起,颜色发红,触之滚烫,竟是已经发炎了。 她与崔六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两人都一言不发地将伤口重新清理上药,只将忧虑压在心中。 张大风瞧见两人神色凝重,知道自己伤势不轻,他转眸看着张玄,费力地喘息着道:“玄儿,我有极重要之事告诉你。” 张玄郑重地点点头。崔六见状,便起身欲避。 张大风叫住了他:“六弟你留下,我亦有事托付你。” 张玄胸口一阵窒闷,这是交待后事的语气啊! 张大风正欲开口,山洞口照进来的光暗了一下,张玄与崔六都往洞口方向看过去,见是引开追兵的小酒回来了。 小酒一见张大风睁着眼,高兴得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大当家醒了!” 他一手捏着衣襟下摆,里面鼓鼓囊囊装了许多物事,走近后他将下摆打开,送到张玄面前:“瞧,我顺道采了些果子。大当家醒了正好,一起吃点。” 正是秋季,山野里有好几种野果都熟透了,小酒熟悉这片山林,回来时稍微绕路,挑成熟的果子采集,既可解渴,亦可充饥。 张玄默默将野果放到地上。小酒接着又从怀里往外掏野栗子与山榛子,却见她没什么高兴神色,不由诧异道:“你怎么了?” 张大风朝小酒看了看,幽幽开了口:“玄儿,你不是我亲生的。” 张玄还没说什么,小酒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 崔六瞪了小酒一眼,小酒缩缩脖子,闭嘴乖乖地坐在张玄身边,只是手仍不停地从怀里往外掏野栗子。 张大风喘了几口气,又继续道:“你别怪爹,你其实是我抢来的。你原来叫什么不知道只知名字里应该有个玹字。” 张玄愣愣地听着,张大风艰难地将当年之事道来。 那还是十二年前,古二打听到消息,有为富不仁无恶不作的贪官巨富路过邻县,说是邻县境内,实际距离却离鸭山不远。 这是票大买卖,张大风便点齐人马下山,等到午后,还真有车来了,可前后不过两辆马车,哪里像是贪官巨富的样子? 但下都下山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张大风还是带人从路旁隐蔽处跳了出来,大喝着让对方下车。 车上一名仆人大声斥责他们,说他家主人是官老爷,还骂他们好大的胆子,抢到官爷身上了。 大风寨诸人一听都大笑起来,他们中有不少人被贪官污吏害过,张大风当时就冷笑了,老子就爱抢当官的,都给我下车! 当先一名衣着素净简朴的年轻男子与妇人下车,像是夫妻模样,年轻妇人似乎牵挂着车内之人,下车后停步回身。 一旁的陈五呼喝着让她不许停留,就要过来动手推搡,年轻男子便赶紧护住她,将她带到路边。 接着一名老妪抱着襁褓从车上下来,却因惊惶一脚踏空,手中襁褓失手坠落。 眼见襁褓就要坠地,年轻妇人与男子都发出惊呼。 张大风就立在旁边,当即伸手一捞,将那襁褓接在怀里,一低头,正与襁褓中的婴儿眼神对上,那婴儿也不怕生,这么一跌一接,还以为大人与她逗着玩呢,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时候的张大风年过三十有五,当了劫匪自然没法正儿八经娶妻生子,内心却总有遗憾,上山为匪,今日不知明日,要是哪天死了,什么都没留下,要是有后,至少还能有个人记着自己。 他见怀中婴儿长得玉雪可爱,望着他的双眸乌黑晶亮,在她朝着他咯咯笑的那一瞬,张大风心底某处似乎被软软的挠了一下,当即动念,要将这婴儿留下。 下车男子与其女眷不光衣着素净简朴,随身行李亦十分少,并无多余银两,珠宝更是没有。张大风既劫了婴儿,便也不劫财了,带着人马回到山上。 回到山寨后,他才发现是个女婴,叹息天意如此。张大风不认识襁褓上绣的“玹”字,便读作“玄”,将她当男孩养大。 两年后古二把小酒带上山,两个孩子便一起长大,一同习武,满山头乱跑,时不时闯点小祸,将大风寨弄得鸡飞狗跳,但也使寨子里生机勃勃,笑声与怒骂同在,眼泪与欢乐齐飞。 张大风最终道:“玄儿,是我对不起你把你从亲生父母那儿劫走,你是不是恨我?” 他那时年轻气盛,无法无天,做事全凭自己一念喜好,又对官吏有着本能的憎恶,并未觉得抢他们个把孩子有什么不对的。 后几年随着年纪渐长,经历了更多的生离死别,又与张玄朝夕相处,父女间感情渐深,再回想起当年那年轻男子的苦苦哀求,年轻妇人的嚎啕痛哭,以及那老妪跪地哀求的恳切,忽然就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痛失爱女之心。也因此对张玄更觉亏欠,便尽其所能地培养她,宠爱她。 他昨夜几经犹豫,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她,但那会儿她动情地抱着他,那份依依不舍之情差点让他迸出眼泪,哪里还说得出口我不是你亲爹的话来。只因如今受了重伤,只怕再不说就永无机会了,才说出真相。 张玄听完他所说心情矛盾,自从发现那张小棉被后,她亦想过原身的身世蹊跷,张大风可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也许她是弃婴,被张大风捡到了,却万万没想到张大风竟是直接从她亲生父母手里抢过来的! 若非张大风将原身劫走,她也不会落到如今被官兵追捕的地步,应该在某个地方与父母平静地过着祥和的生活。若是原身,也许是会有些怨恨之意吧! 但她不是原身,从她内心来说,不论是张大风还是那对不知名的年轻夫妇,全都不是她真正的父母,何况这半年来与张大风朝夕相处,他对自己十分慈爱照顾。单论这个时空,她牵绊最多,与之感情最深的,还是张大风。 张玄摇摇头:“爹,我不怪你。当年若不是你伸手接住我,我可能就摔死了,若是撞到头也可能痴傻。你养育我十二年,只有恩情深重,我绝不会怪你。” 张大风得到她这回答,缓缓闭上双眼,从眼角淌下两道泪水,嘴角却带着满足的微笑。 小酒大叫:“大当家!” 崔六猛拍他后脑勺:“鬼叫什么?大哥还没”他说了一半猛然住嘴,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小酒“哎呦”惨叫,用手揉着后脑:“六叔你下手太狠了,眼珠子都要被你打出来了。我只是想问问大当家嘛。” 张玄本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却被他们这一番举动惹得哭笑不得,心酸之感也淡了些,强撑精神笑了笑:“你想问什么?” 小酒瞪大眼:“自然是问你亲生父母是谁啊?万一大当家”他斜眼瞄到崔六的手又扬起来,赶紧改口道,“万一你以后想要去找他们,总得知道姓甚名谁哪里籍贯,如今又住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20章 张大风说过往之事说了许久,受伤后体力不支,极其容易疲累,只说了番话就累得只想睡去,知道再不说出过去之事,说不定一觉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听见小酒问话,他勉强振奋精神,轻声道:“那时候兄弟们上车翻找财物在行李中发现一纸公文你亲爹是要去汝州的哪个县城上任县令到底哪个县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姓文。” 姓文?那么她原名是文玹,或是文某玹,说是去京西北路的汝州,可那么大的一个州府,大小县城不知有几百个,不晓得县名让人怎么找? “我那个爹叫什么名字?” “时隔太久记不清了”张大风才说了这么些话,又累得闭起双眼,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 张玄见也问不出什么了,又担心他身子,便道:“爹,你还是好好休息养伤,什么事都等你伤好之后再说。” 张大风无声地点点头,安静下来睡了过去。张玄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滚烫。 她站起身,对崔六道:“六叔,我去找找柳树。”柳树皮有退烧的功效,此时此地无药可用,她便想去找柳树皮来退烧。 小酒唰地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找起来快些。” 崔六答应了:“我看着大哥,你们去吧,小心些,别在外面太久了。万一要是遇见官兵就赶紧逃,别管我们,你们两个孩子他们不会认真追。” 他早晨被古二等人打昏过去,虽然不久后自己醒过来了,却直到现在仍头昏脑涨,耳朵里嗡嗡作响,之前为了逃出险境,不得不忍着头晕勉强行动,其实早就想躺下休息。他虽知这一带人迹罕至,官兵未必会找到这里,仍是嘱咐了一番张玄与小酒。 张玄点点头,小酒从地上拾起几枚果子放入怀中,抛给她一枚:“边走边吃。” 张玄低头瞧着手中的果子,比他留在手中的果子更大更红润些,嘴角弯了弯:“你平时不都爱和我抢着吃好的么?” 小酒挠挠头没说话,将手中的果子送到嘴边狠狠啃了一口,当先走出山洞。 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小酒将手中的果子吃完,擦了擦嘴,忽然道:“阿玄,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和你抢了,凡是我有的东西,一定分给你一半,有最好的都留给你。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怕,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我就是你哥。” 张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低声应道:“嗯,哥。” · 就在三四个时辰之前,古二带着李钤辖等人来到大院西北侧的牢房外。 路过杂物房时,听见里面有人呼叫救命,声音有气无力,他却仍能分辨得出是陈五在叫,心中顿觉不妙,急忙打开杂物房的门,果然地上躺着陈五,双手双脚被绑,还哭丧着一张苦瓜脸。 陈五一见他,便急着道:“二哥救我!” 古二脸色阴沉:“你怎么回事?张大风呢?” 陈五将张玄小酒不知怎的逃出屋子,又设计擒住他,救出张大风等三人之事说了。古二气得脸色发青。 李钤辖立在门外,也全数听见了,便是一挥手:“全都拿下!”身后兵士听命,将孙猴儿等人就地按倒,又有三四名兵士举刀涌入杂物房,就要上来擒拿古二。 古二大惊:“李大人,为何要擒住我?” 李钤辖冷笑道:“古二,你当我好骗么?说什么两个少年郎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怎么可能?!我看是你们事先编好的说法吧。你表面答应胡大人,却暗中将张大风放出去,既全了兄弟情义,自己又能谋个官职,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都给我擒下了!” 古二手按腰间刀柄,阴着脸扫视房中那三四名兵士,以他的身手,这几人还是应付得了的,但若是此时动手反抗,就坐实了李钤辖的猜测,胡知州就真会认为自己暗中放走了张大风。 若是不反抗,胡知州也未必会信自己是真心投靠。但要是这一走,想谋官职一事,就都化为泡影了 他仍在踌躇犹豫,左右兵士已上前来将他按倒在地。他索性放弃挣扎,束手就擒。 古二脸向下被摁在地上,他侧过脸拼命仰头看向李钤辖:“李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是一心效忠胡大人的!那两个小子古灵精怪,是小人忽略轻敌了,并非串谋欺骗胡大人啊!” 李钤辖哼了一声:“你这番辩解之词,等到了胡大人面前再说吧!”他上山是来擒拿张大风的,抓不住贼首张大风,至少也要抓个背锅的。这锅,他可不背。 古二急切地吼道:“李大人,张大风身受重伤,肯定跑不远,何况寨子已经被层层包围,他们逃不出去的,说不定还在寨子里躲藏,你着人去搜捕,一定能抓住他们的!” 李钤辖心道还用你说,老子这么多年的兵是白带了么?当下命人将古二陈五等人绑紧后先关入牢房,再调两队官兵进寨子搜捕。 没想到张大风竟然已经暗度陈仓逃到寨子外面去了,李钤辖得知后,想起古二方才还说张大风躲藏在寨子里云云,暗骂一声,更是认定这一切都是他的筹谋,故意混淆视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张大风等人有机会逃跑而已。 · 成益在瞧见树上斜倚的那块门板时已知自己中了计,却仍是不甘心失败。 逃犯故意朝这个方向引开他们,自然是因为要逃往其他方向。成益带着另外三人回到地上开始出现拖拉痕迹之处,在附近寻找足迹,却只找到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再沿着门板拖拉痕迹一路在附近寻找,依然找不到明显的足迹。 眼见天色将黑,仍是一无所获,而随着日落,林中很快就暗了下来,光靠这四人毫无目的地搜寻,是无法在这么大片的山林里找到逃犯的。 成益仰头,看着渐渐呈现蓝黛之色的天空,叹息一声,是他轻敌了。 匆匆回到大营,成益经过胡知州所在大帐时,听见里面隐约有激怒的责骂,便驻足凝神去听。 但紧接着大帐中对话声又小了下去,听不真切,他又不能凑近去贴上耳朵听,便且作罢,先往孟赟所在营帐汇报追踪结果。 他进了营帐,见孟裴与窦先生皆在,便上前一一行礼。 孟裴与窦先生微微颔首,孟赟亦点了点头,略带急切地问道:“抓到了吗?” 成益摇摇头:“属下无能,未能将张大风等人擒获。” 孟赟眉头一皱,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一个都未擒获?” “未能。”成益略带愧意地回道,“他们遁入林中后在地上留下痕迹,属下顺着痕迹追寻,却不料他们使得是金蝉脱壳之计” 孟赟惊讶道:“这些山匪也懂金蝉脱壳?” 孟裴却淡淡道:“他们在这山中十多年了,自然熟悉山中环境,金蝉脱壳也是民间耳熟能详之计,算不得什么高超妙计。” 初见成益入内时的神色,已知他没能擒住张大风,心道这山匪中还是有能人的,孟赟眼高于顶,成益跟着孟赟太久,也有点这毛病,容易轻敌。 张大风伪装成秀才不是随便找来的衣裳,直裰儒巾,寨子里有这些衣物,多半确实是有个真秀才常住,也未必如他们所说的仅仅是抓来让他算账,也可能是张大风找来教自己独子的。看那少年眉目灵动的样子,确有如此可能。 成益脸上愧色更重:“是属下轻敌了,之后属下在附近搜寻,直到天黑也没找到新的线索,而属下等只有四人,此等情形下无法搜寻这么大一片林子,便先回来复命。” 孟赟瞥见孟裴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笑意,总觉得含着几分嘲讽之意,他不满地瞪了成益一眼,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不适,望向窦先生:“先生怎么看?要不要再派人去搜索?” 窦先生轻轻摇头道:“世子此次带来的人不多,又不熟悉此处地形,不必将这事揽在身上,且将如今情形知会胡大人即可。相信胡大人自会有安排。” 孟赟首肯,成益便告退出了营帐,往胡修平所在营帐而去。到了帐外,正要请门口守卫通报,却见门帘一掀,有人从里面出来。 成益向旁边避让,定睛细看出来之人,见是五花大绑的古二,被兵士从里面推出来,踉踉跄跄地走着,似乎带着伤,押送古二的兵士身后,跟着出来的是李钤辖。 古二还回头对着帐内叫道:“胡大人请三思啊!” 李钤辖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乱叫什么,胡大人自有明断,要你啰嗦?” 古二瞧见成益,便转过脸住嘴不言。 李钤辖本来绷着脸,瞧见成益后嘴角一翘,微笑起来,分外客气地打招呼:“成大人,胡大人正在里面,下官这就替您通传一声?” 论官阶李钤辖还在成益之上,成益心知他只因自己是孟赟部曲才会如此客气,急忙道:“李大人太客气了,不敢劳烦李大人,且让守卫通传便成。” “哎,都是自己人,称不上劳烦,成大人稍等片刻。”李钤辖说完也不等成益再推辞,命兵士看住古二,自己转身便又回入营帐内,稍后他撩起门帘,请成益入内。 成益也习惯了这些地方官员对自己的态度,不再推让,大步迈入营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21章 张玄与小酒在林间寻找柳树,瞧见几株野葫芦藤,上面的葫芦已经长老,变得黄澄澄的。小酒挑大的割下几只,吊在腰带上,边走边削去葫芦的顶端,把籽掏空掏净。再削了木塞塞住葫芦口。 又走了不久,他们听见潺潺的水声,知道已经到了溪涧边,便顺着溪涧而行。这山涧从石缝中渗出,甘冽清澈。柳树喜湿耐阴,与其在林中乱找,不如沿溪寻过去。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在谷底的溪涧附近找到了两棵老柳树,张玄用匕首削下树皮,在溪水中洗净,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投入葫芦中,灌进山涧水浸泡着。 小酒将另外几个葫芦也灌满山涧水,递给张玄一个,其余的则挂在自己腰间。 张玄就着葫芦小口喝了几口,入口甘冽,清凉润喉。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下来,他们不敢点火,怕万一有官兵搜捕瞧见了火光,便摸黑在林间穿行。好在今晚天气晴朗,天空明净无云,看着星辰分布与月亮升起的方位也能认清方向。 回到洞中,小酒扶起张大风的头,张玄喂他喝柳树皮泡的水,他仍然昏昏沉沉的,只是下意识地把水喝下去。 整夜,张大风高烧不退,说着胡话,嘴唇都起了燎泡,张玄不断替换他额头上的湿布。半夜里又喂他喝了几次柳树皮泡的水。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洞,清脆婉转的鸟啼声入耳,张玄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坐着睡着了一小会儿。 洞中静悄悄地,小酒和崔六都还睡着,她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伸手去摸张大风的额头,嘴角漾起一抹欣慰的微笑,退烧了。 之后数日,张大风又反复发过几次烧,但都没那么高热,也是他体格强健,受了如此重的伤,失血极多加之伤口发炎,如此情况下,竟也给他熬了过来。 这山谷山洞真如桃花源一般的存在,人迹罕至,他们停留的这数日,不曾见官兵来搜捕,张大风在此养伤是再好不过。 崔六恢复之后,悄悄去大风寨附近探过,鸭山下的大营已经拔帐,官兵都退了。 莽莽山林中要找四个人,实属大海捞针,即使是把这附近几个山头都搜索一遍,至少也要花上个把月的时间,胡修平哪里肯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山下的帐篷里住一个月,早就急着回去了。 但他仍留下两队官兵,命他们驻扎在大风寨内,拆除山寨内的房屋,以防再有山匪逃回去,或有其他流民将山寨作为盘踞之地。 官兵一面拆除山寨,同时每日派人在附近巡逻搜索,只不过那些官兵每日搜索都不甚上心,走得也不远,只在寨子周围十多里范围内巡逻,到了时候便回去交差。 张大风听闻自己一手建立的大风寨已被官兵拆毁得差不多了,虽什么都没说,眼神却萧瑟荒凉。 张玄便与小酒一搭一档地说笑,将他思绪引开。 山中麋子野兔甚多,山涧中还有鱼,每日崔六与小酒去捕猎或钓鱼,张玄留守山洞,照料张大风,间或采集野果回来,倒也不缺食物。 但十数天一过,伤药眼见告罄,且每日的食物就是烤制的山间野物与野果,缺了盐调味,不仅寡淡无味,吃久了身体都觉无力。 崔六便准备去附近县城买药买盐,顺便探探如今风头。他将摊在石头上风干的麋子皮野兔皮收拢,用藤条捆扎起来。 小酒殷勤地拿起捆扎好的兽皮:“六叔,我和你一起去吧。” 崔六睨他一眼:“你以为是去玩吗?万一给官兵发现了,光我一个人还好,带着你碍手碍脚的怎么逃?” 张玄急忙道:“六叔,你可别用力瞪眼,瞪不坏小酒,倒把我给你化的装弄坏了。” 因怕他被人认出来,张玄用鱼鳔熬出的胶,替他把眼尾的上下眼皮粘起来少许,顿时丹凤眼成了眼尾下垂的细长眼,眉毛亦用小刀刮去,修细修淡。崔六本来五官轮廓较深,颇为英武神气,如此一改装,让他的容貌顿时显得平庸起来,不会太引人注意。 小酒不乐意地撇撇嘴,知六叔说得有道理,就只好作罢。 · 傍晚时分,崔六回来了,带着药和盐,还背了一袋米。他放下米袋,对张大风道:“大哥,你一定想不到我今日去县城瞧见了什么。” 张大风奇道:“瞧见什么了?” 崔六到了县城外,先去看城门口贴的布告,因乡民大多不识字,便有识字的将布告内容读出来,崔六听见大风寨贼首张大风已经伏诛,还怕自己听错了或那人念错,问了一旁同听的人,确是说张大风被擒后已经伏诛。 张大风听了不由好笑:“说我已经死了?” 崔六冷笑一声道:“定然是胡修平那狗官做得好事,他欺上瞒下的事做的还少么?” 若是被上司知道张大风逃走了,胡修平这一回的清剿行动可无论如何算不上成功,大张旗鼓地带兵围山,居然还能被头领人物逃出去,在上司看来,不是无能就是故意放人,所以才有此举吧? 可实际上他并未抓到张大风,说是“伏诛”,却没有尸首。 张玄想到一事,问道:“六叔,官府有否通缉我们三个?” 崔六又是一声冷笑:“可不止三个。” “啊?” “我瞧见了四个人的画像,除了通缉张大风之子c小酒c我之外,还有柳四。” 张大风与小酒都惊讶地叫了出来:“四弟?!”“四叔?!” 张玄惊讶地追问道:“四叔不是已经” 崔六道:“通缉令上虽说写着柳四的名字,你可知那副画像画得是谁?” 张玄猛然醒悟过来:“画着爹的像?” 所以胡修平偷梁换柱,将死去的柳四当做“张大风”,这就有了尸首为证,又把真正的张大风当做“柳四”来通缉。逃了“贼首”是大过失,逃了小喽啰则无关大局。 如此一来,便瞒天过海将一场失败行动变成一次成功的清剿。反正抓到张大风之后,即使他说出自己不是柳四,也只会被当成试图脱罪的狡辩而已。 崔六又道:“但是那画像画得也不甚相像,阿玄不是把大哥的胡子眉毛都修过么,那画像便是照着你修过的样子画得。” 古人的白描画像,大多只能表现一些明显的相貌特征。何况画通缉令的画师并未亲眼见到张大风等人,只是听人口述特征而作。这种画像,只要是改换发型或是剃去胡须,就算拿着画像比对都未必认得出来。 张大风养伤的这十多天,钢针般的胡子又长满腮,刮去的眉毛也都长出来了,那自然就与通缉令上的画像不像了。 张玄心想可那少年当时上山是与张大风打过照面的,他应该是清楚张大风相貌的,且他们逃出来时,那少年明明瞧见了自己,应该能猜想的到,与自己一起逃脱的是张大风。他与胡修平本是一丘之貉,看见这样的画像,怎会没有异议? 但转念一想也说得通,他们逃出来时,山上上百双眼睛都瞧见了,胡修平自然要通缉他们,但若是真抓到他们了,他瞒天过海之事就有可能败露,对于胡修平来说,真正的张大风若是始终没抓到,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大风寨已经不在,张大风定然要隐匿身份,不可能自动跑去说自己是张大风。 张玄还在这边低头琢磨,小酒却兴致勃勃地问道:“六叔,那我呢,我的画像不像我?” 崔六摇头道:“我看是不怎么像,阿玄的那幅也不甚像,只是你们两个的年纪放在那儿。真要有心还是可能认出来的。” “是嘛?”听见那画像与自己不甚相像,小酒居然还有点失望之色。 张玄留意他的神情,问:“怎么,画得像你还是好事了?” 小酒挠挠头:“这又不是我想要画得像我就能像的,只不过我还从未上过什么榜呢,这是头一回啊。” 张玄正喝着水,差点一口喷出来,这少年是以上通缉榜为荣啊,啧啧,这三观,可是有点问题啊。 · 自从说出十二年前之事后,张大风瞧见张玄总有些愧疚之色,极少与她眼神相交,也极少与她说话,张玄反过来还劝他别太介意过去之事。 又过了大半个月,张大风的伤势几乎痊愈。一日崔六与小酒去捕猎,张玄也正欲出去采些野果回来,张大风叫住了张玄:“玄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张玄见他神色凝重,便放下竹篓子,走近他身边郑重地听着。 “玄儿,如今大风寨已经散了,我们四人又都被通缉,你今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张玄这些天并非没有考虑过此事。但他们这几人都被通缉着,要找安身立命之处谈何容易。 张大风与崔六都是山匪,除了打劫别无所长,张大风上山前本是农民出身,可如今也没田地给他种。而崔六虽有一身武艺,但不管是去武馆还是去做镖师,身份都是个问题。且他们上山为匪后自是与亲戚都断了来往,也不可能再去投靠亲戚。 张大风忽然道:“玄儿,你去找你亲爹吧,至少他也是个县令,你换回女装,没人会知道你与我有何联系。” 张玄愣了愣:“爹,那你还有六叔小酒怎么办?” 张大风道:“我和你六叔用不着你操心,小酒你和他结拜成兄妹吧,你若是找着你亲爹了,能让他也照应着点小酒是最好。” 张玄内心不是没有动摇,她与张大风接触不过半年多,也对他的山匪职业不无吐槽,感情上可说不算太深厚。如果早一个月前张大风对她说这话,她可能就真去找找看了。 可经历过这些天的同生共死之后,张大风数次流露真情,她的心中对这山匪老爹亦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如今大风寨散了,张大风落难受了伤,又被官府通缉着,这种情况下要她抛下张大风,去找所谓的亲爹,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张玄摇头,认真地道:“爹,我不会在此时此刻弃你们而去,别说那个爹如今在哪儿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我也不去找他,你养大我的,我就认你是我爹!” 张大风眼眶发红,哽不成声:“傻孩子” 张玄安慰他道:“爹你先安心养伤,以后的事慢慢考虑,总能想出办法,让我们和六叔小酒都能有安身之处的。” 她正说着,小酒与崔六回来了。张大风用厚厚的掌根揉揉发红的双眼,把小酒叫过来:“小酒,你和玄儿结拜为兄妹吧。” “哎?怎么突然要结拜起来了,其实不用这么正儿八经的,我之前就对阿玄说过,以后我就他哥”小酒忽然反应过来,“兄妹?大当家你说错了吧?” 张大风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没错,兄妹。” 小酒瞠目结舌地瞪着张玄:“兄,兄,兄,兄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22章 前些天,崔六去县城卖皮子顺便买些油盐米,回来时从腰间解下一枚葫芦,朝张大风摇了摇。 张大风见之大喜:“打了酒了?哎呀,他娘的老子这些天就馋着这口呢!六弟,快拿过来!” 崔六笑嘻嘻地将葫芦递过去。张大风拔了木塞,把鼻子凑近葫芦口深深地一吸气,满脸陶醉之色。 张玄正在整理崔六带回来的东西,见状脸一沉:“爹,你伤还没全好呢。”走过去劈手夺过张大风手中的葫芦,把口重新塞上,板着脸道,“伤没好之前不能喝。” 她不放心地瞄了眼崔六:“六叔,这酒我先收着。” 崔六无奈地朝张大风看看,一脸大哥我帮不了你的神情。 张大风也只能苦笑。 · 这会儿张大风说要小酒与张玄结拜为兄妹,崔六便道:“阿玄,你去把酒拿出来吧。” 张玄见崔六一脸淡定毫不惊讶的样子,不由诧异道:“六叔你早知道我是姑娘家?” 崔六点点头:“刚下山不久我就知道了,有天晚上轮到我守夜,大哥就对我说了。” 实际上张大风那时候说得还不止张玄的女儿身份。那会儿张大风刚从高烧后的昏睡中醒来,觉得自己未必能撑过去,便将张玄托付给崔六,要他郑重发誓,至少要保护她直到她找着自己亲生父母,被父母接纳为止。崔六发了毒誓会遵照着做,张大风才又放心地昏睡过去。 崔六那时候已经震惊过了,此时才显得如此淡定,只是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大哥把此事瞒了十二年,一个人都没说,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蛮汉,是该瞒着。瞒得好!” 小酒却略悲愤:“我竟是最后才知道真相的!若不是要结拜了,你们是不是还准备瞒着我?” 崔六扬手又要拍他后脑,小酒一缩脖子躲开,接着就往洞外跑。崔六叫道:“混小子别趁机偷懒,快把打来的兔子拿去洗杀了。” 小酒叫道:“不行,这事太突然,我还晕乎着呢,你让我想想,等我明白这怎么回事” 崔六轻蔑地“嗤”了一声:“等你这脑子想明白,天都亮了。” 张玄大笑起来。 · 山洞里什么都没,一切就从简了。张玄找块平坦大石,用洗净的大树叶铺上当盘子,崔六将烤熟的野兔c鹿肉干c野果等物摆上,再抓了把米堆在肉果前面。 张玄与小酒收敛了嬉笑神情,在大石前跪下。 崔六往葫芦切成的瓢里倒了两浅瓢淡酒,举到两人面前。 张玄用小刀刺破指尖,随着一阵轻微的刺痛,血珠从小口子里渗出,她在酒中滴入三滴血。鲜红的血珠一落下去,很快在微浊的酒液中化开。 他们接过自己面前的酒瓢,举至头顶高度。张大风说一句,他们便朗声跟一句:“我等二人情同手足,在此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患难相扶,福祸相依。天地为证,山海为盟,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在张大风与崔六见证下,两人发了誓,交换手中的酒瓢,低头饮尽,相视而笑。 张大风一拍大腿:“玄儿,今日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总能许我喝碗酒了吧?” 张玄微笑点头:“可不许多喝。” 张大风哈哈大笑:“就这点点酒,哪够我‘多’喝的?” 这一夜,四人都十分高兴,长久以来逃亡的阴影与离家的哀愁,在这一夜都一扫而空。 张玄这身子头一次饮酒,虽然就瓢里浅浅淡淡的那么半瓢,她仍然有了点晕乎的感觉,吃过饭后不久就睡下了。这一觉还睡得特别香而沉。 · 第二天清晨,张玄睁开双眼,朝张大风所睡的地方瞧了眼,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从躲进这山洞开始,她每日清晨都要看看张大风是否还在发烧,伤情恢复得如何了。 然而张大风平日所睡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不光没有人,连替换衣裳都不见了,只余铺在石上替代被褥的干枯野草。 张玄皱了皱眉,走到洞口瞧见守夜的崔六还在,心下稍安,疑惑地问道:“六叔,我爹去哪儿了?” 崔六回眸望着她,顿了顿才道:“大哥走了。” 张玄吃了一惊:“什么?!走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崔六惆怅地摇摇头:“不回来了。” 小酒也醒过来了,听见他们说话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谁不回来了?” 张玄哪里顾得上他,只急着问崔六:“六叔,你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崔六叹口气:“大哥说要你去找那个姓文的,和他认亲。” 张玄忽然明白过来,张大风问她作何打算时,其实已经下了决心,他知道若是他在,自己一定不会抛下他去找所谓的亲爹,因此便索性不告而别。难怪他昨日要她与小酒结拜,也是临走托付的意思。 小酒这会儿也完全清醒了,纳闷地问道:“找那姓文的?去找就是了,大当家为何要走?不能一起去找吗?多个人找总比少个人好找吧?” 崔六一脸嫌弃的神情望着他:“笨小子,就算通缉令画得不甚相像,我们这四个外乡人一同在街上走或是住店,偏偏四人从年纪身材,甚至人数都符合通缉令,难道不会惹人怀疑吗?” 小酒这才恍然大悟:“哦。”接着又问,“那就算去掉大当家,才少一个,我们三个人这样出去,也容易引起怀疑吧?” 崔六道:“阿玄换回女装,我剃了胡子,便是带着儿女去投靠亲戚去的。” 到底不可能让这两个半大小子自个儿千里迢迢去寻亲,别说张大风不放心,昨夜反复叮嘱,又让他发了回毒誓,就连崔六自己也觉得不放心,非得陪着他们一起去才行。 小酒点点头,又道:“六叔,你和阿玄都换装了,我也该换点什么吧?” 崔六白他一眼:“你又没胡子可剃,是准备穿裙子呢还是剃光头?” 小酒打了个寒噤:“算了算了,我还是就这样吧。”他见张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自从知道大当家不告而别后就一直没出声,才故意插科打诨与六叔,但无甚效果,还被六叔损了好几句,心道这回真是亏了,还是闭嘴吧。 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气氛陡然沉闷下来。小酒小心翼翼地瞧着张玄,以前一直当她是男儿,自然是随便得很,也没什么顾忌。如今知道她是女儿家,他就有点拿捏不好怎么与她相处了。再加上大当家突然离开,这情景下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生怕说错什么话,惹她难过就糟糕了。 张玄见他偷眼望向自己,神情别提多鬼祟了,偏偏又满脸不说话憋得慌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嘴角:“你真要改装也是可以的,我替你刮掉点眉毛,打扮打扮,至少扮个乡下丫头是没问题的。” 小酒挠挠头:“你和六叔就知道挤兑我。我这嗓子哪里扮得了姑娘家,一说话就露馅了。”他嗓子已经开始变声,明显低沉许多,微带粗嘎,那是无论如何没法改的。但见张玄已经从最初的惆怅哀愁中摆脱出来,他还是乐意被她挤兑一下的。 “说正事吧!”崔六轻咳一声,“眼看着天越来越冷,野果都没了,如果下雪,捕猎钓鱼也会难上不少,这山里已经不能再住了。定个日子就出发去找那姓文的吧。在那之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张玄点点头道:“其实第一桩幢要紧事是改称呼,在外面我与六叔父女相称比较合适,姓什么呢?” 崔六沉吟道:“不能姓崔c也不能是张c柳那就姓杨吧。” 张玄又道:“姓杨不错,小酒是我表哥,叫六叔三舅,不如今日我们就开始改称呼吧,免得到时候临时改称呼叫错了。” 小酒纳闷了:“为何我不是你亲哥?我们不是才结拜么,情同手足,便是那亲兄妹未必有我们这样好的。” 张玄道:“你做我的亲哥本来也没啥,可你长得和我也太不像了,又只差两岁,一个不小心只怕引人怀疑,表亲的话,相貌有异也属正常。” 小酒便嘻嘻笑,用戏文里的调子拖长声音叫了声:“表——妹。” 张玄白他一眼:“你先想好你姓啥吧。” 小酒马上道:“我一早就想好了,我姓钱,大名多福。” 张玄扶额:“我真想说我不认识你。” · 几天之后,做好一应准备的三人改装之后离开。 当晚住店,崔六找了家小邸店,店里兼有吃饭住宿。听见有人要住店,邸店掌柜的抬眼瞧了瞧他们。 张玄穿了身靛蓝色土布的襦裙,乌油油的长发分作两边,梳着羊角头,两边发髻各别了朵小小的淡蓝色布花,安静地站在崔六身后,半垂双眸抿着嘴。 小酒以往乱糟糟的头发,如今也都梳得整整齐齐,在头顶戴着淡青色束髻小巾,一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掌柜。 崔六把两颊的胡子刮干净了,笑眯眯地望着掌柜,双眼弯弯地分外和气:“掌柜的,给两间房,要最便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23章 来这间小邸店里住的,多半是些贩夫走卒,或是赶路的贫穷人家,邸店掌柜见他们三人衣着朴素,但都干干净净,看着挺顺眼的,听崔六说要便宜的房间,便随口道:“便宜的有,后面出去,走到底,两间一晚上三十文。” 这个时期流民并非稀有,许多人离开户籍所在地,留在县城或州城里做些小买卖糊口,便成为浮客。地方官吏亦对人口与田地约束不严,不抑兼并,不阻交易,只要及时缴税,哪怕农民把地荒着也不去管。 他们路上小心谨慎,若是有人问起便称家乡遭了灾,要去汝州寻亲投靠,倒也顺利出了金州。 等到出了金州,三人都松了口气,其他州府虽也发布通缉令,到底时隔两个多月,期间亦有不少新鲜消息,当地人对于大风寨仍有几名山匪在逃之事早就淡忘得差不多了。 一路行来,尽管省吃俭用,崔六卖皮子攒下的钱还是几乎都花完了。 这日他们在一家小邸店住下,崔六数着手里那几十枚铜板,对小酒抬了抬下巴:“走,去看看有什么零活可做的,一直坐吃山空可不行。” 张玄起身:“六叔,我也去吧。” 崔六挑眉道:“你去能顶什么用?安心在客栈呆着吧,看行李。” 张玄看看屋里,他们有什么行李值得看啊,每人一身换洗衣裳,简单的洗漱用具,除此之外也没啥了。但她也知自己确实顶不上什么用,便嘱咐了句“你们小心些”后,目送他们离开客栈。 大半天后,崔六与小酒回来了,钱袋鼓囊不少。 张玄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们找了什么活儿?大半天就给报酬了?” 崔六笑道:“关扑呗。” 张玄原身一直在山上住,不通世故,她自己又是穿来的,听见关扑直觉就脑补了“相扑”二字,但看崔六小酒这身形也不可能啊!她好奇追问:“什么关扑?” 小酒这便详细说来:“我们卖黄柑,两文钱卖三只,可若是愿博的话,花一文钱便可以掷骰子赌输赢,赢了一文不花就可得三只黄柑,若是输了,便赔上一文钱。” 张玄这才恍悟:“这不就是赌钱么?” 小酒道:“咱们博的是黄柑,不是钱。” 张玄失笑:“这有何不同?”转念一想,又问,“黄柑又是哪里来的?” 小酒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自然是买来的。” 张玄哭笑不得:“这也有人肯和你们博么?他不会自己去买么?” 这时崔六道:“阿玄,你这就不知了,人心就是这样,他要是花钱买黄柑,两文钱只能买三只,可若是博一博,说不定就能不花钱得三只柑子,即使输了,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他这么想,就觉得自己若不是运气太差,总能赚便宜。” 张玄怀疑地看着崔六的钱袋,他们出门前只余几十枚铜板了,如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有数百甚至小一贯了。她挑眉道:“若真是公平赌博,你们也赢不来这么多钱吧?” 崔六笑着往桌上丢了两枚骰子,骰子咕噜噜转着,很快停下,两枚都是六点朝上。 张玄知道六叔在山上与其他人玩起骰子来,那是稳赢不输的,那不光是运气,手指上是有功夫的,另外这骰子也有点特殊。 她担心道:“可别赢得太过分了。” 小酒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赢了几次后总是会输一次,还是会让他们赢去些的。总不能让他们输急了。对了,黄柑剩三只的时候我叫六叔收手了,你瞧!”他从怀中掏出三枚黄澄澄的柑子,递到她面前。 张玄拿起一枚,放到鼻前闻了闻,成熟的黄柑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小酒笑道:“还闻什么?吃吃看甜不甜!晚上我们终于可以加肉菜了!我去找掌柜的看看有什么肉菜可以加。” 张玄看着小酒急吼吼推门出去的背影,瞧向崔六:“我只怕这样太过引人注目。若是万一有人输的不甘心,闹去官府就糟糕了。” 崔六叫她放心,民间关扑颇为盛行,各种彩头都有,来往经纪商贩买卖物品,都可以关扑。他们会注意分寸,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张玄后来才知崔六与小酒一搭一档,崔六穿街走巷叫卖黄柑,小酒便过去问:“这柑子博不博?” 崔六自然说博,两人原地玩一会儿,便有路人或住在附近屋子里的人过来围观,崔六故意让小酒连赢几次,自有人会接着来博。 第二日,崔六与小酒故伎重演,又赢了小一贯钱,第三日清晨便结账付了房钱,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自从进入汝州地界后,每到一地,他们都找当地年纪较长之人询问打听,十二年前是否有一名姓文的县令在此上任,但却一直没问到。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离开金州将近一个月后,已是来年的正月里,他们才抵达临汝。临汝城是汝州最大的城市,亦是汝州州署所在地。 按他们一路来的问法,若是汝州境内一个个县城找过去,怕是再找几个月都未必能找到当年文县令上任之地,更何况十二年过去了,他升迁调职都有可能,即使找到他当年上任之地,他也未必还在当地,但官员升迁调任的记录,州署衙门里一定是有的。 只不过平民不可能直接去衙门打听官员的调遣记录,更何况他们还都是带着通缉的,走在大街上倒也不怕,若是进了衙门,万一被怀疑上了,那就连逃都逃不了了。到时候别说寻亲没人相信,怕是连性命都要交待。 不管如何还是先找地方住下,在这临汝城里落下脚,再慢慢找机会。 时当正月里,节庆的气氛极为浓烈,街道上的酒店商铺都张灯悬彩。普通人家至不济也要贴门神挂桃符。张玄老远就瞧见邸店门口挂着的红绿彩带与大大的招牌。 店门旁站着三名妇人,正在闲聊着,其中一名二十多岁的少妇正笑着说话,瞧见张玄他们三人背着行李,风尘仆仆地样子,立时不聊闲话了,热情地迎上来问他们是否住店。 崔六先问了房钱,张玄则比较关心店里是否干净,过年时节,大多数行商脚夫都回家团圆,邸店的生意也跟着冷清起来,但这家店看起来虽小,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朝崔六点点头,就定下住这家。 · 临汝城东一幢大宅子深处,一名面容娇美的妇人刚从午睡中醒来。虽然烧着地龙,屋里暖洋洋的,贴身女使仍是担心她着凉,赶紧替她披上件银蓝缎子绣缠枝纹的薄袄。 妇人虽容色绝美,却略显苍白病态,接过女使端来的银耳雪蛤羹,用银勺搅了搅,仍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又放下了。 女使劝了句,妇人眉头轻蹙,女使便住口不言。 忽而外间有女使通传:“夫人可是起了么?孟二公子过来了。” 妇人展颜微笑起来:“二郎来了么?请他在外间稍坐片刻,好茶泡上。” · 瞧着离天黑还早,崔六与小酒放下行李便出门关扑去了。 张玄先打水洗了个脸,将头发上的尘土擦了擦,出来瞧见方才招呼他们住店的少妇,便与她聊了几句,打听这城内情况。 少妇是这家邸店陈掌柜的娘子,长得算不上好看,但皮肤甚为白净,笑容颇为爽利。 陈娘子瞧张玄明眸皓齿,先就喜欢上了三分,又见她说话讨喜,反应伶俐,便问道:“杨小娘子,你和你爹是路过临汝,还是要在这里久住啊?” 张玄本来就想找她打听门路,便道:“不瞒陈娘子,我和我爹是来寻亲的,说不准住多久,若是找不到,也许要住上个好几个月呢。” 陈娘子热心地问道:“寻亲?是住在这城里的吗?姓甚名谁?不若我去替你们打听打听。” 张玄苦笑道:“若是知道住这城里的倒也罢了,可我只知他姓文,十二年前在汝州某县上任县令,至于如今他在汝州何处,甚至是否在汝州,可一点儿头绪都没。” 陈娘子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笑道:“你这门子亲可难寻了?文县令是你什么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24章 关于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张玄直言道:“他是我亲生的爹爹。” 陈娘子更为惊讶:“亲爹?那难不成今日带你来住店的是你义父么?” 后面的事张玄就要编故事了,她眉头轻皱,略带哀伤地说道:“我爹赴任途中,遭遇劫匪,劫匪见他两袖清风,没什么油水好抢,一气之下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我劫走,但他们只为折磨我爹才劫走我,哪里真会要抢个婴儿回去呢,回山寨的半路上便把我丢弃在草丛中。” 陈娘子听得气极:“什么缺德人啊,夺人幼子就够损阴德的了,还丢下不管,那么小的婴儿,若是无人发现的话不是死定了吗?”她同情地望着张玄,“可怜的小娘子,后来是被你义父捡回去了吗?” 张玄摇摇头:“是劫匪中的一个良心发现,觉得把我留在草丛中必死无疑,便找了个借口折返,将我送到山下一个农户家,便是我爹爹了,爹娘都三十多了还是无儿无女,便收下了我,将我养大。” 陈娘子这才点点头:“算是这帮子王八蛋里还有个良心没坏透的。”转念一想,又疑惑道,“不对啊,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会知道自己亲爹姓文,还知道他是要去赴任县令的呢?” 关于此张玄也早有考虑,便道:“那个劫匪原本是我们村里的人,把我送给爹爹抚养之后没一年,他受了重伤,被送回来见亲人最后一面,爹爹就是那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世。” “好人怎么都不长命呢”陈娘子感慨了句,又问:“你义父养你那么久,舍得让你认回自己亲爹么?” 张玄微微垂头:“本来我们一家过得好好的,可娘病逝了,今年家乡又遭了灾,爹便告诉我身世,说我本来不用跟着他过那么苦的日子,他想带我找到亲爹。” “那个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郎君呢?他是?” 张玄又是长叹一口气:“他是我爹的亲外甥,他父母也都不在了” 陈娘子听得唏嘘不已,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苦命的小娘子,苦命的小郎君,不过你义父也是好人,要是真能找到你亲爹,你可不能不认你义父啊!” 张玄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想到张大风,她心头微起惆怅,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位正牌的义父了。 见张玄神色惆怅,陈娘子心生怜惜,便又重提之前的话题:“那么大老远带你来寻亲,你义父也挺不容易的,我看你们手头也是紧巴巴的,若是长留在这临汝城里,还是得找些活计来做。” 张玄点点头,接着她又朝陈娘子道:“关于我寻亲之事,陈娘子你认识的人多,若是有什么门道或听到什么消息,还望娘子能好心帮帮我们父女。”这陈娘子开着脚店,消息总比普通妇人要灵通些。 陈娘子自然满口答应。 这天晚上崔六与小酒回来后,张玄把白天与陈娘子说的话都告诉他俩,又劝道:“靠关扑来赚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要在临汝停留一段时日,还是要另外找些活计来做。” 崔六只道:“我除了一身功夫没什么其他手艺,就先这么混着,等陈娘子有消息了再说。” · 如此过了两日,陈娘子笑吟吟地来找张玄:“杨小娘子,好事来了!我听说刘大人家缺个女使,刘夫人要找个年纪小的,机灵讨喜的,长得也要好,我想着你挺合适,便和余婆说了你的情况,她叫我带你去给她瞧瞧看!” 张玄听见女使一愣,急忙推辞道:“陈娘子,我可不能签卖身契,我还要找我爹呢。” 陈娘子掩口笑道:“哪儿跟哪儿呀!杨小娘子一直住在山乡里,怕是不知道城里的规矩。这女使也分的,有些是奴籍,那是整个人都卖给主人家了,月钱也便宜。可大户人家更喜欢雇佣良家女子,良籍的比奴籍的可靠多了。” “你放心,不用签卖身契,只要签普通的契书就好了,契书的时候一过,你想走便走。我说你还在私塾读过几年书,能识文断字,若是选上了,月钱起头就有一贯。且你年纪小,长得也好,不会让你去做粗重活儿的,多半是近身伺候主人。若是主人家喜欢,月钱还能涨。” 张玄虽听陈娘子说无需签卖身契,可她穿越前后,两辈子都没伺候过人,要去做女使,总是要服侍人的,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想一想都觉得膈应,便仍是摇头。 陈娘子又道:“别说月钱挺高,活还轻松。我主要是想,你要找你亲爹却没有门路,光这么没头没脑地怎么找?可刘家是世家大族,与京城里的王爷侯爷都沾亲带故的。若是入了刘府,府中来往的官大人可多了,说不定就能打听得到你亲爹的消息呢?” 张玄心中却暗暗摇头,陈娘子虽然消息灵通,为人热心,到底是底层小户人家,就像有个故事里,两乞丐讨论皇帝吃什么,想到最好的也不过是天天吃白面馒头加红烧肉一样。她觉得进刘府就能时时见到达官贵人了,可一个内宅女使,别说根本没多少机会见到达官贵人,即使是比平民见到的机会多,可那种场合哪有一个女使置喙的余地。 陈娘子见她始终不肯,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我去回绝余婆吧。” 张玄怕她生气,急忙拉住她的手道:“陈娘子,你可别生我的气啊,我不是不知你的好意,我是怕一旦签了契约,万一我找到我亲爹下落,契约时候却还没到,那不是没法去找他了吗?” 陈娘子本来是有点动气,听她说了缘由,又见她神情恳切,便释然一笑:“杨小娘子别担心,我可不是那种气量小的妇人。那便这样吧,我替你们留心着还有什么活计是你义父或义兄能做的,时候又不长的。好不好?” 张玄见她笑出来,便也放心地笑道:“多谢陈娘子!陈娘子真是好人。” 陈娘子噗嗤乐了:“真是,被你这么一夸,我这好人以后不帮你都不行了。不过啊,若是打短工,收入可不定,有高有低,也不能保证一直都有活儿干哪。” 张玄点点头:“这我知道,若是有洗衣裳之类做手工的活计,我也能干。” 陈娘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杨小娘子肯吃苦,却情愿干粗活,也不愿意去伺候人,这性子倒是挺犟的。不过这样的小娘子我倒是更喜欢呢。” 张玄不好意思地笑笑:“陈娘子,那就拜托你啦。” 陈娘子笑着道:“杨小娘子托付的事,我一定记在心上。” 张玄刚把陈娘子送到外面,就见小酒扶着崔六,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伤。 陈娘子吃惊地叫道:“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张玄不光是吃惊,还心疼:“谁伤了你们?”六叔身手相当不错,普通没有武艺之人,四五个都困不住他,再加上小酒,什么人竟然能把他们俩打伤了?看六叔这样,伤得还不轻。 小酒顾不上陈娘子也在,恼怒道:“还不是有人输急了眼么。” 张玄也气恼,早就劝他们别赢得太多,注意分寸,避免有人输急了闹事,可大概是这样来钱太容易,一路行来又都没出过什么事,六叔便得意忘形了。可当着陈娘子的面她也不好再说这话,况且他们俩已经受伤,这回得了教训,便该知道收敛些了。 她上前去帮着小酒将崔六扶到屋里,让他躺下,转身对陈娘子道:“陈娘子,能否麻烦你去请位郎中来。” 陈娘子答应了。 张玄把陈娘子支开后掩上门,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酒喘着粗气,举手擦去额头上的汗,仍是愤愤不平:“他们使阴的!那混账东西走得时候啥都没说,转头带了人来,一声不吭就拿石头从后面砸。六叔正和别人说着话呢,只躲过了后脑,肩膀上被狠砸了一下。他带来的人也都会点功夫,六叔一开始就伤了,我又抵不过他们人多,七八个钱都被他们抢啦” 崔六低声道:“别说了,就是技不如人,认栽。” 张玄一面听小酒说着,一面检查崔六的伤势,粗看外伤是伤了左腿与左肩,但她不清楚有没有伤到骨头,但看他神志清醒,至少头上没被打伤。 “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么?”张玄心中憋着气,语气也生硬,虽说崔六小酒不地道在前,但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酒愤然道:“不知道叫什么,领头的脑袋边上秃了一小块,还说什么他平日就在庙前街,我们要是不服气就去找他。要是还在大风” 张玄斥道:“行了!别再提那事儿了!这儿是临汝,不是我们家乡。” 小酒一惊,自知失言,闭嘴不再说话。 隔了不久,陈娘子带着郎中来了,替崔六与小酒检查一番,小酒脚肿了,没伤骨,其他都是皮外伤。但崔六左腿骨折,右肩亦伤得不轻,万幸是没有内伤,但这一下至少要静养两三个月了。 郎中开下药方,张玄付了诊疗费,钱已经所剩无几,连抓药的钱都是陈娘子垫付的。张玄连声感谢,说定会尽快还钱给她。陈娘子只笑着摇摇头:“别急,出门在外谁都有遇上难处的时候。” 陈娘子虽说不用急,张玄却不好人家给个枕头就真躺下睡了。小酒虽然伤不重,却不能多走,需要坐屋里静养数天,崔六更是要躺上两三个月。药钱饭钱房钱 难道真的要去刘府做女使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25章 陈娘子倒真是个消息灵通的能人,过了没几日,便替张玄找到个活计,八方楼的后厨有个娘子不小心烫伤了,没法再做活。陈娘子与张玄一说,她便答应了,一个月帮工下来的钱虽然没做女使多,但人自由多了。 陈娘子带着张玄来到八方楼。 那后厨管事的周娘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眉毛斜斜向上,面相瞧着有些凶,望着张玄一脸嫌弃:“这小娘子还没十四吧?瘦筋筋的,怕是连洗菜的盆都端不动。陈娘子还是带她回去吧。这活儿她做不来的。” 张玄亦知自己看起来年纪太小,人家一样要雇,自然宁可雇个年长些c个子粗壮些的。 周娘子说完就要走,却听张玄朗声道:“别看我年纪不大,其实我力气挺大的,我还会做菜。反正你们也还没找到替代的人,后厨缺一个人,怕是忙得要飞起来了,我都已经来了,不如让我先帮着做起来,多双手帮忙总是好的。” 周娘子意外地望着她,倒不是信了她说自己力气挺大那句,而是普通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少有如此会说话的,看着这孩子颇为机灵,胆子也挺大,虽然重活干不了,打打下手应该是学得挺快。 瞧见周娘子带着兴趣的眼神,陈娘子觉着有机会,便也在一旁帮着说话:“周娘子,这小娘子也不容易,她和义父来寻亲的,义父偏又被人打伤了,缺钱治伤,小娘子便求我给她找个活计来做。” 周娘子又仔细瞧了张玄一眼,神情虽未缓和,口气倒是松了:“那就先试试吧。不过事先说好了,若是不能干活反而添乱,就马上给我回去,另外弄坏什么东西都是要赔的。” 陈娘子见周娘子松口了,便嘱咐张玄自己小心些,接着告辞回去了。 周娘子把张玄带去八方楼后院,那里正有两个年轻妇人在井边洗菜,地上摆的木盆果然颇大,快要和澡盆一个大小了,只是更浅一些而已。周娘子让其中一个娘子回后厨去,对另一名穿草绿袄子,下着杏黄裙子的年轻娘子道:“吴二娘,你和杨小娘子说下怎么摘菜怎么洗,你们洗快些,等着用呢。” 吴二娘答应了,见周娘子走远了,便将自己身边竹筐往张玄面前一放,冷冷道:“听见没有,洗快些,等着用呢。” 张玄瞧瞧自己身边,满满三大筐菜,而吴二娘身边只剩一筐。她没说什么,将竹筐中的菜倒入自己盆里,将裙子挽起半幅,衣袖卷到肘间,在马扎上坐下,便开始快手快脚地洗了起来。 吴二娘见她毫无怨言地低头洗菜,得意笑了笑,也低着头洗起来。 很快吴二娘洗完自己这筐菜,见张玄那边也已经洗完了一筐,弯着腰手一伸,竟将张玄刚洗好的菜提过去,连自己之前洗完的菜一起送去厨房了。 张玄低着头眼也没抬,继续洗菜。 没隔多久,吴二娘气冲冲地回来了,将手中一筐菜丢在她面前,里面的菜滚了满地,水溅地到处都是。吴二娘指着地上的菜骂道:“你怎么洗的?!光上面的菜洗干净了,下面的只沾了沾水,还带着泥呢!害得我被周娘子狠狠骂了一通。” 方才吴二娘把两筐菜送去厨房,周娘子见她洗得这么快还有些意外,多问了句:“都是你洗的?” 吴二娘笑嘻嘻应道:“自然是我洗的,新来的小娘子手脚慢,还在洗第一筐呢。”她边说边把菜送到切菜的娘子那边。因为菜洗完了有些空闲,她便留在那儿与要好的娘子聊了几句。 切菜娘子把菜拿出来切时才发现有一筐没洗干净。 周娘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当下便将吴二娘骂了一通,让她拿回来重洗。吴二娘之前亲口说是自己洗的菜,此时又不好说这实际上是她使唤新来的小娘子洗的,黑着脸一声不吭地挨骂,回过头来便要找这杨小娘子算账。 张玄倒笑了:“这菜怎么是我洗的呢?若真是我洗得不够干净,周娘子该来骂我啊?怎么会骂你?” 吴二娘一噎说不出话来,愣了会儿才恶狠狠道:“你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啊!你给我记着!”她气哼哼地往马扎上一坐,转眼瞧见地上散着的菜蔬,又恨恨道,“这些你重洗,先拾起来。” 张玄没理她,继续洗自己这里的菜。 吴二娘插着手等会儿,见张玄不捡菜,又催促道:“快捡起来!” 张玄还是没理她,吴二娘气坏了,过来就想拧她。张玄哪里可能被她拧到,闪身躲过她的手,悄悄伸脚一勾。吴二娘没防备,本就是扑过来要拧张玄的,脚下这么一绊,整个人都扑到地上去了。 张玄这会儿已经将余下的两筐菜洗干净了,提着竹筐便往厨房去。 吴二娘从地上坐起来,见她要走,也不站起来了,坐在地上抓乱自己头发,一面儿撒泼哭叫起来:“打人啦!新来的小娘子打人啦!” 后院这点点地方,吴二娘这一哭叫,里外都听见了,有两个伙计从库房出来,好奇地看是怎么回事。 周娘子也很快过来,瞧见坐在地上头发凌乱的吴二娘,再一瞧地上散了满地的菜,顿时眉头紧皱起来。 张玄只是无辜地望着周娘子,手中提着两大筐还在滴水的洗净菜蔬。 周娘子打量着张玄,又冷冷盯了吴二娘一眼:“你多大了,她多大了,你说她打你?” 这吴二娘也来了不过一个多月,做事时不时出错,又爱偷懒指使旁人,若非人手不足早就叫她回家去了。今日却是实在闹得太过分,洗菜没洗干净不说,还要冤枉新来的。这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比她还矮着一个头,能把她打倒在地上? 何况这小娘子家里有人等着治伤,急需用钱,方才如此热切地想要留下来,好不容易被留下来试试,她又怎会闹事打人?怎么看都是吴二娘这边挑事。 吴二娘哭哭啼啼道:“是真的啊,不然我为何会摔在地上?” 张玄无辜地望了眼水淋淋的地上,吴二娘方才把菜筐往地上扔时,水溅的到处都是。 周娘子顺着她的眼神,看到地上的水,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同样的缘由:“你不是踩着地上的水滑倒的吗?还要冤枉杨小娘子?够了,你回去吧,这里已经够忙得了,不干活还添乱的人,我不能留。” 吴二娘傻了眼,急切叫道:“周娘子,不是我啊!那筐没洗干净的菜也是杨小娘子洗的,我” 周娘子皱着眉头:“你方才不是说是你洗的吗?” 吴二娘涨红了脸,无言以对。周娘子不耐烦道:“去账房结清工钱后就赶紧走吧!地上摔的菜从你工钱里扣。” 吴二娘灰溜溜地往外走,临出院子前回头,恶狠狠瞪了张玄一眼。 张玄只做没看见,对周娘子道:“我先把菜送去后厨,马上回来收拾地上。” 周娘子把她手中的竹筐接过来:“菜我带过去吧,你赶紧把地上收拾了,这些菜若有摔坏踩烂的都不要了,好的挑出来重新洗净摘好。” “好。”张玄乖巧地答应了,去一旁拿了个空竹筐,拾起地上的菜来。 周娘子又瞧了她一眼,背过身翻开竹筐里上面的菜蔬,仔细看了看,见上下都是摘洗得干干净净的,面色便缓和许多。 八方楼从上午开张,一直经营到夜深才打烊。张玄和另一个王姓娘子一起收拾打扫厨房时,周娘子过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包:“杨小娘子,你义父还在养伤吧,这你带回去。” 张玄微微一愣,伸手接了过来,布包有些分量,她鼻间还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顿时明白过来,心想周娘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心地颇为善良。她笑着道:“多谢周娘子了。” 周娘子解下腰间围裙,却不就走,又问道:“你住什么地方?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要不要紧?” 张玄把布包放在一边台子上,继续拖地,一面儿道:“我和爹住在陈家邸店里,这儿回去不远。” 周娘子又问了句:“真不要紧?不若我等你一会儿,你收拾完了我送你回去。” 张玄山里一个人走夜路都不怕,哪里会怕在城里走夜路,便笑着摇头:“不用啦,周娘子先回去吧,我和王娘子顺路,可以一道回去。” 周娘子便交待了几句第二天什么时辰来,过来先要做些什么活,见张玄点头一一记下了,才离开。 张玄和王娘子收拾完厨房,把门锁上,从八方楼后巷出去。 临汝城不比小县城一入夜街上就没人了,此时的主干街道上还偶有行人,或是如她们一样做完工回家的,皆步履匆匆。亦有酒终人散,仍然意犹未尽在街上慢悠悠缓步而行的。 店铺是大多都关了,偶然有一两家开得晚,才刚刚打烊。店家板门装了一半,从另一半门面里漏出橙黄色的灯光,铺洒在街道上。 王娘子住得近,先到家。张玄与她告别,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在路口转过街角,这一段是小巷,两边都是民宅,没有店铺,亦无行人,静悄悄地。 张玄行到一半,听见后面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这个时辰,这样的小巷子里,突然出现好几个人,张玄不由警觉起来,回头望了眼身后。 夜色下,远远地只能隐约看见三个人影,她眯了眯眼,其中一个人影要比另两个矮,肩膀也窄,似乎是个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26章 张玄只当没留意这三个人,继续往前走,在前一个小巷口转向,走出几步后将灯与周娘子给的布包轻轻放在地上,立即返身回到巷口,贴墙而立。 她这么做的时候,小心避开灯光,避免把自己的身影投在墙上。 在她转过巷口时,后面跟着的脚步声便也跟着加快起来,但在靠近巷口的时候,脚步声又慢了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张玄静静等着,在第一个脑袋探过来时,毫不客气地抬肘击向对方下巴。那人痛呼一声,她第二脚已经跟过去,狠狠踹在他腰腹间。那人向后直摔出去,后背撞在巷子对面的墙上,顺着墙滑坐在地。 与此同时张玄听见一男一女的惊叫,女子声音尖利,颇为耳熟。 张玄击倒第一人后防备着第二个人来袭,没想到另外一个男子慌得反身就跑,连被踢倒的同伴都不顾。 女子喊了句:“你这死没良心的!等一等啊!”一边跑去扶地上的男子,“阿弟,阿弟,你快起来!” 借着地上灯光,张玄清楚地看见她穿着绿袄黄裙,再加上那熟悉的略显尖利的嗓音,除了吴二娘,也没有第二个了。 吴二娘慌慌张张地扶起吴阿弟,回头瞧见张玄站在巷口望着她,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别打我!别打我!”边说边往后退。 她心慌之下,忘记自己还扶着人,退了两步后吴阿弟亦往后倒,她被他的重量带着一块儿往后摔,两个人都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吴阿弟发出痛呼,吴二娘则是一声惨叫。 这巷子里是用巴掌大小的碎石铺地,地面凹凸不平,这么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下去,想一想都觉得疼! 张玄好笑地摇摇头,回身提起地上的灯,走到吴二娘与她阿弟面前,俯身瞧着她:“二娘,你说我要不要报官啊?” 吴二娘疼得眼泪直流,这回是真疼哭了,不是八方楼那会儿耍赖假哭:“别,别报官。我再也不敢啦!” 她离开八方楼之后越想越气,便去找来阿弟和董郎,在八方楼打烊的时辰守在后巷,见张玄与王娘子出来后便远远跟在后面,本想着他们两个大男人,肯定能轻易抓住这小娘子,她要抓花她的脸,让她哭着求饶,却没想到这小娘子是有功夫的。 董郎那死没良心的负心汉,竟然丢下她和阿弟自己跑了,这下算是把他的真面目看清了,吴二娘这会儿心里又恨又悔,又怕得要死,只怕张玄也把她痛打一顿。 张玄唯一担心的是吴二娘头脑不清醒,或是想要反咬一口,第二天去报官说自己打她阿弟,便故意说反话,见她也怕自己报官便放心了,哪里还会打她? · 张玄回到陈家邸店,惊讶地发现店门未关,平时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关门打烊了。她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陈娘子的声音:“这么晚还没回来,你去找找,别” 她赶紧加快几步,迈入店门时见陈娘子与陈掌柜都在。 陈娘子一见她就站了起来,松了口气似的轻抚胸口:“我才和你叔说着,要他去找你呢,好在见你回来了,怎么那么晚呢?” 陈掌柜则起身去关店门。 张玄这才知道,他们为了等她归来才一直没关店门,不由得心里一阵暖意。 为怕他们担心,她便不提吴二娘找人来的事,只道:“我与王娘子留下打扫完厨房才走,因此才这么晚回来。” 陈娘子略显悔意地摇摇头:“我想来想去你做这活计还是不好,天天这么晚回来,可不叫人担心么,虽说街上有巡更的,到底不可能每条大小街道上都有更夫,你一个小娘子夜里独自回来太不安全。明天还是去回绝了周娘子,我再替你找别的活计,最好是能在家里做的。” 张玄却觉得这样不太地道:“今日周娘子刚把吴二娘赶走,如果我再不去,后厨就缺两个人了。”她觉得周娘子为人不错,不愿她难做,“就算要找别的活计,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啊!” 陈娘子听说后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周娘子为何要赶走吴二娘?” 张玄把白天的事简略说了,陈娘子感慨几句,便催张玄赶紧回房休息。 张玄先去了小酒与崔六住的那间,他们亦在等她。她把吴二娘的事前后都说了。 小酒听到吴二娘带人来找她麻烦就怒道:“这吴二娘真不是个东西!明晚收工的时候我去接你。” 张玄瞥了眼他包得和馒头似的脚:“你来是为了万一有人找我麻烦时当肉盾沙袋的吗?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这样子就算来接我也不顶用,万一对方厉害,你这瘸子连逃都逃不了。” 小酒顿时急了:“我那你别去了!” 张玄笑笑:“行啦,她不敢再来找我麻烦了。今日应该够给她个教训了。” 崔六却只是低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他受大哥托付,带阿玄来寻找生父,如今只能躺在屋里,却要她一个孩子去做工来供自己养伤,实在令他愧疚。 张玄听见他叹气,知道他郁闷,便道:“今日也不全是坏事,八方楼管事的周娘子人很好,还让我把吃的带回来。六叔,你们吃不?”说着解开布包,只见里面有六七个炊饼,还有两大块熟猪肉。 崔六道:“我们吃过了,陈娘子送过吃的来。” “那这些你们放着明日白天吃吧。我明日瞧瞧,说不定能还能带些吃食回来。在酒楼做活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没吃的。” 张玄正准备把炊饼和猪肉重新包好,收在阴凉处,小酒叫道:“等等,先别收,我又饿了。”他一瘸一拐地跳着过来,伸手拿起个炊饼咬了起来。 张玄笑着摇摇头,这个时候的半大小子还真是能吃:“那你就吃吧,天晚了,我回屋去了。”她看向崔六,“六叔,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崔六点点头。 · 如此在八方楼过了几日,张玄与王娘子都是打下手的,每日不是洗菜就是洗碗盆,就这样一个月也不过半贯钱。 她自是不甘心一直当个洗碗工,每次清洗菜蔬或鱼肉,有些什么原料她都记着,若是不太忙的时候,送菜去厨房时便留心看看她们都是怎么烧的。偶尔有做错了或是顾客不满意的菜退回来,她也会尝一尝,有时也让她惊叹古时候的菜肴不管是用料还是做法的繁复程度,并不输于现代。 周娘子注意到她的样子,这日打烊后她留下打扫时,周娘子将她叫到一边,神情严肃地问道:“你在偷学手艺?” 张玄微微一惊,周娘子这语气,可别是误会了她是别家酒楼饭庄派来偷学八方楼手艺的。她摇摇头:“周娘子,我也会做菜,有时候看看,是因为觉得你们有几个菜的做法,若是改一改会更好吃些。” 周娘子并不是太相信她,冷淡道:“你倒是说说看。” 张玄道:“说不如做,不如我这会儿现做两个,周娘子尝尝看?” 周娘子首肯了,张玄便重新生火,炉子还是热的,有余炭在,一下子就重新燃了起来。 厨房还剩下些熟猪肉没用完,用干净棉布罩着,张玄找出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将其切成薄片。她用刀是练过的,虽然练的不是切菜刀,但腕力够,对下刀的位置角度控制得好,不仅速度快,切出来的肉片不但薄,且厚度均匀。 周娘子只看她这刀工,已经远胜后厨专做切配的苏娘子了。 张玄又将蒜叶c韭黄切断,豆芽的头摘去。油热后放入花椒与藙辣油,香味出来后下肉片,煎至金黄微焦后盛出来放在一边备用。再放油爆炒蒜叶与韭黄,五分熟后放入煎好的五花肉片,放少许豆豉酱c盐c酱油调味,最后加了把豆芽梗略做翻炒后即出锅。 她这是调整版的回锅肉,缺了郫县豆瓣酱,利用现有的调料与厨房剩余食材调整了做法。 周娘子已经是不止惊异了,用筷夹起一片五花肉,先对光瞧了瞧,再闻其味,最后入口,细细咀嚼。接着又分别夹起豆芽c韭黄c蒜叶一一细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27章 张玄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娘子,见她严肃的脸上浮出微笑来,这才松了口气。 周娘子放下筷子,微笑着问道:“你还会做些什么菜?” · 其实菜肴做法千变万化,未必有高下之分,但新菜新口味,肯定会比吃惯了的老菜色要受欢迎。 八方楼增加了十几道新菜色后,食客争相告知,顾客盈门,顿时成了临汝城里最热门的酒楼之一,要吃饭都需预订位置,别说包厢了,就连大堂里,若事前无预定,也一样没位置可坐。 要打包带走?对不起,厨房忙不过来。您说站着吃也行?呃那还是得等。 八方楼的生意兴隆,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自然要嘉奖功臣,张玄除了升任主厨,工钱翻了几倍外,还拿了二十贯的奖金。 她当天即把陈娘子垫付的诊费药钱还了,欠的房钱饭钱亦都付清了。 陈娘子笑着直夸张玄能干,还道:“没想到荐你去八方楼还真做对了,阿杨,你可要教教我怎么做这些新菜。” 张玄不会藏私,何况同样的菜谱,十个人烧出来有十个味道,好吃不好吃,还是看手艺。 只有崔六与小酒纳闷,阿玄什么时候这么能做菜了? 山寨里的汉子们在山上吃东西粗糙得很,厨子做起饭菜来都是用大锅,也就是煮熟烤熟这些基本的烹调方式,食材也少,他们只要有酒有肉就行,对食物如何烹制却不怎么讲究。 张玄说是阿关教她的。小酒这耿直少年立马就信了,崔六虽还有疑问,也懒得去想怎么回事,反正阿玄就是阿玄,她越是出色能干,他这个当叔的心里就越欣慰越自豪。 随着八方楼的生意大好,后厨也跟着变得更忙碌,更不得闲。连过了饭点还不断有人来点菜尝鲜。周娘子便又雇了两个娘子来后厨帮忙打下手。 张玄这身子好在练过武,虽然瘦削,体力够好,不然还做不了这活。平日忙起来,几个厨娘分头炒菜,张玄做得自然是原版,原汁原味,而原先的两个主厨亦是好手艺,张玄教了一遍,她们试了几次后,炒出来的菜口味几乎一般无二。 这一日上午,张玄才到店里,便得知今日来了不得了的客人,是知州大人来此宴请贵客。全掌柜特意来了次厨房,仔细嘱咐各人,今日是万万不能出任何纰漏的,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地方父母官啊,何况还是知州大人宴请的贵客,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厨房里诸人如往常一样准备,只不过加倍地仔细。到了巳时末,主客进雅阁入座,菜单其实是早拟好的,相应的原料与半成品也都备好了,这会儿便按着事先安排好的顺序,先上干鲜果子与各式蜜煎,酒水茶水都按照贵客的喜好分别上了。 张玄与诸位厨娘则在厨房忙碌起来,一道道菜流水一般送出去。除了贵客所在雅阁点的菜,还有其他雅阁与大堂的菜肴要做起来,不停有伙计来到厨房门口流利无比地报菜名,又用大托盘将刚做好的菜肴或羹汤端出去。 比较起来,反倒是梁知州那一间雅阁的菜,因为事先拟好菜单,有所准备,最是好做。午时过后,那间阁子里菜就上得差不多了。 忽而厨房门帘被掀开,全掌柜探头进来叫道:“杨小娘子,杨小娘子!” “哎,在呢。”张玄一面翻炒着面前锅中的菜,一面答应着。 “知州大人让你去一下,赶紧去。” 张玄把锅中菜肴装盘,放下手中锅铲,回头问道:“全掌柜,知道为了何事找我”不会是他们对哪个菜不满意吧? 可她回头一看,全掌柜已经不在门口,也就不问了,解下围裙,捋了捋鬓边的头发,便上了二楼雅阁。 全掌柜在阁子外等着她,瞧见她上来,急切地朝她招招手:“快!” 雅阁的设置分里外两间,外间布置得犹如普通人家的厅堂一般,有几架,摆设花瓶与奇趣玩具,亦有桌椅茶具,可作分菜所用,伺候的伙计就候在外间,若是客人有什么私密事情要谈,便叫伙计出去,隔着两道门,那也够隔音了。 全掌柜推开雅阁外间的门,走到里间的门前,轻轻敲门。 里面有人扬声问道:“是哪个呀?” “是在下,还有小店的厨娘。” “进来吧。” 张玄跟着全掌柜进去,见里面有十来个人,不及细看先低头行了个礼:“各位大人。” 她耳边听得一个中年人道:“二郎,这个便是做出这些八方楼新菜的杨小娘子。”听说话口气,像是东道主梁知州。 一道清越的嗓音接着响起:“想不到竟如此年轻。” 这嗓音清朗悦耳,有如风过竹林,听在张玄耳朵里,却让她全身都僵硬了,这声音如此耳熟,她曾听过的,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极力抑制抬头去确认的冲动,反而把头勾得更低,装着羞涩胆怯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也不说话,只听他们评点菜肴。 那清朗的嗓音却偏偏要问她:“杨小娘子瞧着年纪不大,如何会有如此手艺?” 果真是他!她的心又是一阵急跳,怎么会如此不巧!竟然在这里遇见此人! 张玄真想立即拔脚离开,却不得不继续站在原地回话,只是刻意放低放轻说话声音:“跟我娘学的。” 梁知州问道:“哦?杨小娘子的母亲一定手艺更为高超,难道也在八方楼做厨娘?” 张玄轻轻摇头:“我娘不在了。” 被梁知州称为二郎的少年叹道:“可惜了,令尊可还好吧?” 张玄点点头,暗暗咬牙,托你的福,还活得好好的呢!古二为了被招安,重伤爹爹,害死四叔,还不都是他起的头! 那少年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她:“杨小娘子不知是哪里人氏,恐怕不是本地人吧?” 张玄心中一凛,难道他认出自己来了?可自己这会儿是女装,又一直低着头没抬起来过,难道还是声音露馅了?她已经尽量减少说话,能点头摇头表示的就绝不开口出声。 梁知州道:“应该不是,不然八方楼也不会直到前些日子才推出这些新菜。恰逢二郎居留本地之时,也是颇巧。” 那少年轻轻笑了笑:“是挺巧的。” 听见他轻笑,张玄汗毛都竖起来,巧你个大头鬼,是太不巧了才对。 他又道:“杨小娘子不爱说话啊。” 全掌柜怕他觉得张玄不识抬举,急忙解释道:“小地方的小娘子没见过世面,还请孟公子见谅。” 梁知州见杨小娘子少言讷语,也没什么兴致再问她话,便挥手叫他们下去了。 全掌柜点头哈腰地告退,带着张玄出了雅阁。两人下了楼,张玄道:“全掌柜,厨房里忙着呢,我回去了。” 全掌柜点点头:“快去吧!” 张玄回到厨房,找着周娘子:“周娘子,我身子有点不舒服,今日可否早点回去?” 其实这会儿厨房忙得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连周娘子也帮着摆盘送菜,本是不愿准假的,可她知道杨小娘子不是爱偷懒的,平日从未提早走过。周娘子仔细瞧了瞧她,见她脸色不太好,便道:“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若是明日也不舒服,就让人来说一声。” 张玄答应了一声,急匆匆从厨房后门出去,心里有点愧意,她明日也好后日也好,再也不会来了,本来这临汝城也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越早离开越好,可六叔还带着伤,这种情形下要如何赶路? 是窝在陈家邸店里,等六叔伤势养好了再走,还是雇辆牛车先走为上?但若姓孟的真怀疑起她来了,自然能向全掌柜或周娘子打听到她的住处,还是要先走,至少不能再住陈家邸店了。 她心里盘算着,伸手推开八方楼后巷的门,却见本来人烟稀少的窄小巷子里,竟然站着一人,她心跳骤然漏跳一拍,惊讶地抬眼去瞧。 面前少年一身霜银织锦长袍,玄色束腰,眉目如画,清俊无匹,正是当日上山提议招安的人。这回是近看,才觉他墨瞳深邃,像是能把人看穿了一样。 张玄只是与他对视一眼,再扫了眼左右,相距十数尺外,左右各站着一名侍从,这就把她所有的去路都堵上了。 他微微一笑:“杨小娘子见到我为何会怕?” 张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他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这巷子少有人经过,尤其是这个时辰,会从此经过的多是闲汉,因此民女瞧见孟公子后吃了一惊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28章 在雅阁里的时候,梁知州要全掌柜把杨小娘子带来瞧瞧,孟裴起初对此提议并不感兴趣。然而听她说得第一句话就觉得耳熟,略作回忆后,想起自己是在哪儿听到过相似嗓音,可眼前却是个十多岁的小娘子,让他有点不敢确信,或许只是声音相似而已。 对答过程中她始终没抬头,若说是没见过世面害羞也说得过去,但若说是心虚不敢抬头也一样说得过去。 他心中既起了怀疑,便向全掌柜问清后门所在位置,带着成然c马辰等在这里。果然她从后门出来了。 她出门时抬着头,这回他将她面容看得一清二楚眼前的“小娘子”不是张玄还能是谁? “杨小娘子瞧着面善得很,与孟某以前见过的某个人极为相像。” 张玄一脸冷漠道:“天下之大,长得相像的人也是有的。” 孟裴淡淡一笑:“说的也是,杨小娘子要去何处?” “羊肉用完了,我要去买。” “这些跑腿的活计,如何用得着八方楼的掌勺主厨去做?” 张玄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避是避不开了,只能好好应付他,通缉的是张大风之子,关她一个姑娘家什么事儿? “公子有所不知,菜要做得好吃,选料极为重要,我要做的菜,对肉的肥瘦有要求,今日又是梁大人宴请,我怕别人买不好。” 孟裴仔细端详着她,这年纪的少年若是未变声,还能男扮女装,张玄又长得清秀俊美,身形削瘦 想到此,他视线不自觉地下移。 张玄离开大风寨也有小半年了,自从来了葵水之后,胸脯也跟着鼓了起来,虽然穿着棉袄,仍能清楚看到微微隆起的曲线。 张玄瞧见他的目光,不禁红了脸,心里暗骂一句色狼,白了他一眼口中冷冷道:“民女还得去买羊肉,厨房里等着要用的不能耽搁,请公子见谅。”说着转身便走。 孟裴的思绪还停留在张玄男扮女装的念头上,瞧见她脸颊上飞起红晕,才惊觉方才的目光停留的地方有些不妥。 若对方真是姑娘家,那简直可称唐突了,可张玄并不是啊,他脸红什么 张玄径直走过成然身边,成然瞧了眼孟裴,见他轻轻摇头,便让她过去了。 孟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背影,若说只是相像,天下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么?而且还这么巧,两个都被他遇见了? · 张玄脖子僵硬地快步往前走着,提醒自己别回头看,她心里清楚,姓孟的肯定派人跟着自己。她穿过两条巷子,在羊肉铺子切了五斤羊肉,店家把羊肉绑上细麻绳,她便提着往回走。 她是走不掉了,不但这会儿走不掉,晚上她都不能再回陈家邸店。若只她一个,说不定还能装装傻,可一旦小酒与六叔被他瞧见,他就不只是怀疑而是确信了,且连他们都会一起被抓。 张玄一路走一路想,到八方楼后巷口时已经有了主意。 · 后厨已经过了午间最忙碌的时候,厨娘们可以稍微喘口气,便边做活边互相打趣。周娘子平时虽严厉,却也不会禁止她们闲谈,只要别分心做错什么就是了。 厨娘们没说几句就说到新来的杨小娘子,有说她小小年纪不简单,能在这酒楼后厨掌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别的不说,光是站在那儿炒一天的菜就够累人的了。 王娘子最初是和杨小娘子一起打下手的,如今杨小娘子已经做了掌勺的主厨,她却还是个打下手的,说出来的话便有些酸溜溜的:“是啊,杨小娘子是有能耐,最忙的时候周娘子也肯准她的假,说句不舒服就回去了。” 这话非但是挑拨说杨小娘子的不是,连周娘子都一块儿说进去了,其他几个厨娘面面相觑,都没接话。 恰好厨房门帘一掀,周娘子从前面大堂进来。王娘子赶紧闭嘴不敢再说,低头缩胸去拎装脏碗盆的木桶。 周娘子进来前刚好听见她最后半句与酸溜溜的口气,沉着脸道:“干活全凭本事,靠嘴皮子顶什么用。她小小年纪,既有手艺又肯吃苦,从来没借故偷懒,今日是真不舒服才早回去了。你是干活比她卖力还是比她有本事?有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子,不会多洗几个碗盆?” 王娘子抿着嘴背过身,拎着两大桶脏碗盆朝后院走,刚把桶放下,却见张玄从外面回来了,惊讶之余打量着张玄,看她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冷笑一声:“杨小娘子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怎么回来了?” 张玄听她这口气有点怪,看了她一眼,可没这闲工夫去和她解释什么,便径直往厨房方向而去。 王娘子气得咬唇:“好大的架子啊” 周娘子正在厨房后门,瞧见张玄回来了,不但惊讶,也有点不快,刚在众厨娘面前维护过她,她就这么回来了,这不是让自己难做吗? 张玄拉着周娘子,小声道:“周娘子,有登徒子一直跟着我。” “哪个啊?”周娘子吃了一惊,顿时忘了之前的不快。 张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刚才离开八方楼的时候,就觉得有个穿灰衫子的人一直跟着我,我想也许是正好同路,可我转了几个弯,还停下买了羊肉,那人一直跟着我,我慌了便还是先回这儿了。” “他跟着你回来了?”周娘子问道。 张玄点头,又急忙道:“可我不知他是不是还在,我不敢回去。” 周娘子安慰地摸摸她的头:“不怕,我去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像话的。这儿有我备着替换的衣裳,你换上衣裳就从前门走吧,再找个伙计送你回去。” 张玄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周娘子了。” 周娘子出了后巷的门,见到一名着烟灰色窄袖胡服的高大男子远远地站在巷口,背靠着墙双手环胸,一付在等人的样子,却有意无意地望着这边。 周娘子心道杨小娘子果然被人跟上了,便朝那灰衫男子走过去,走近那人时一面打量着,心中疑惑此人瞧着还挺正气的,眼神也不是鬼祟飘忽的,怎会做出这种尾随杨小娘子的事。忽然记起,这人像是今日梁知州宴请的客人,那孟公子的随从。 周娘子早前得知梁知州要全掌柜带杨小娘子上阁子里去给他们瞧瞧时,就觉得有点不合适,但没想到那孟公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却是个好色之徒,竟让自己随从跟着杨小娘子。 她越想越气,脸上却不露声色,大步走近那灰衫男子,冷冷道:“你在这儿作甚?” 成然看看她,随口道:“等人。” “我看你在这儿有一会儿了,一直盯着我们八方楼后门,打什么坏主意?是想偷东西吧!”周娘子并不准备立即戳穿他目的,若是直言知道他是盯着杨小娘子的,他兴许会想到自己是帮杨小娘子拖着他。 成然本来见有个妇人出来也没在意,只要不是张玄出来就行。没想到这妇人竟过来质问他,还把他当偷儿了。他好歹是有官阶在身的王府侍卫,居然沦落到被人当小偷的地步,实在是有点憋屈。他无奈解释道:“大娘子误会了,我确实是在此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 “这恐怕与大娘子无关吧?”成然道,同时仍然瞧着八方楼的后门。 “你不说清楚,我就要抓你去报官了!” 成然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嘛,这妇人还不依不饶起来:“大娘子,我真没打什么坏主意,我等的人你又不识,说了你也不知是谁” 他是奉命跟着张玄的,这妇人此刻气势汹汹的,若是知道他们八方楼的厨娘是个男扮女装的通缉犯,恐怕得吓个半死吧 成然猛然醒悟过来,这妇人别是故意来声东击西的吧?想及此他脸色已经变了,暗叫一声糟糕,怕是张玄已经从前门出去了! 周娘子见他脸色微变,知他可能想到了,便伸手去揪他袖子:“走,跟我去见官!” 以成然的身手,即使是毫无防备地情况下,也没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被她抓住,见她伸手过来,闪身避开,足尖轻点,便向八方楼前门处奔去。 周娘子只怕张玄刚换上衣衫,还没来得及走远,急得拔脚去追他,一边叫着:“别跑!抓偷儿啊!” 两人刚一前一后离开小巷,就见八方楼后门开了条缝,接着张玄从里面闪身出来。 其实她并未去前门,一直在门后听着外面周娘子与成然争执,一直听到她叫着“抓偷儿”,才出来从另一头快步离开。 · 成然瞧见孟裴时,心中既有犯了错后的愧意,又觉不安:“禀公子,属下无能,让那张玄又跑了”他接着补充道,“不过属下打听到了他的住处,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亲自过来,既是请罪,也是请示,下一步该继续盯梢张玄静待其动呢,还是另做其他。 孟裴听着成然禀明事情经过,不由失笑,居然又给他跑了。 成然本惴惴不安,但看二公子竟然笑了,不由诧异。 孟裴指尖轻敲桌角,本来他倒也不是非要抓着张玄,那是胡修平的事,他反正也不在金州了,更是犯不着插手此事,去帮那个小人的忙。让他产生兴趣的是张玄本人,才只让成然一个人跟着他,与其说是想要抓捕他,不如说是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他这一跑,就更让人确信,所谓杨小娘子就是张玄改装的无疑。 孟裴嘴角微弯,他倒要看看,张玄还能不能从他手里再跑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29章 张玄用最快速度穿小巷奔回到陈家邸店。 陈娘子瞧见她不由吃惊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张玄急切道:“陈娘子,我们马上要走,你能替我雇辆牛车来么?要尽快些,多出些钱也没事。另外我这就把饭钱房钱与陈掌柜结了。” 陈娘子更是惊讶:“怎么了这是?为甚这么突然就要走?” 张玄并不想骗陈娘子,却也不能告诉她真相,便急急道:“我这会儿没时间解释,以后,以后你会知道的。”恐怕他们不知情才更好,这对夫妻十分善良热心,她并不想牵连他们。 陈娘子把“以后你会知道的”听成了“会让你知道的”,便点点头:“你们的房钱饭钱不用急,我这就去雇车,你收拾完了便等在后门外。” 陈娘子虽说不用急着结账,但张玄知道自己是不会回来了,还是快速估了估大概房钱,硬是塞给陈掌柜,接着她便到小酒崔六那屋。 崔六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小酒则在屋里慢慢地绕圈走着,他脚伤得不重,基本快好了,便闲不住地在屋里练着走路。见张玄推门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张玄关上门,语速极快地说道:“官府找上我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小酒吃惊地问道:“怎么回事?” “详细的晚点再说。”张玄道:“先收拾东西,扶着六叔去后门等着,陈娘子会雇牛车来。”她瞧着小酒还包绷带的脚问道:“你自己能走吗?” 小酒把伤脚落地站着:“没问题。” 张玄点点头,先回自己屋里,迅速收拾出一个包袱,再回崔六小酒那屋,把东西打成包袱。 崔六这会儿已经在小酒的帮助下穿好外衣,坐在床边。张玄过去扶他起来,崔六嘴角绷紧,大冬天的额头上竟沁出一层汗珠来。 张玄看着担心:“六叔,你伤口疼吗?” 崔六憋着气道:“没事,走。” 张玄知他是牵扯伤口了,那汗都是疼出来的,可是这会儿是必须走的,姓孟的手下只要向全掌柜一打听就能知道她住在哪儿,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地离开陈家邸店,再疼也只能忍。 她扶着崔六,小酒背着行李,三人穿过后院,到了后门外。牛车还没来,张玄便低声快速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小酒啐道:“我就说那姓孟的不是好东西,竟追着我们到了这里。” 张玄摇头:“他不是追着我们过来的,他与这里的梁知州是相识,不知是什么身份,梁知州对他颇为客气,怕是与京城里有些关系。”遇到这位孟二郎纯属倒霉。 小酒嗤了一声道:“不是追我们来的干嘛要盯着你不放?” 张玄苦笑:“是我撞霉运呗,天下这么大,出了金州还能被他遇见。” 小酒还想说什么,崔六道:“车来了。” 张玄与小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牛车已经到了巷口,小酒等不及牛慢吞吞地过来,先过去把行李放上车,再回来搭住崔六另一边胳膊,帮张玄一起把崔六扶到牛车边,托着他慢慢躺下,头枕在他们的行李上。 崔六长出了一口气,抬无伤的左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张玄与小酒跳上车,坐在崔六身边。车夫回头见他们都坐好了,问道:“去哪儿?” 张玄道:“去皮子巷,走小巷别走大街。” 车夫应了声“好嘞!”便挥鞭驾车,往皮子巷而去。 陈娘子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了才进去。 牛车驶出一条巷子后,张玄忽然道:“我忘了东西,回去拿一下,你们继续走别等我。我比牛车走得快,能追上你们。”说完她就准备跳下车。 小酒一把拽住她,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东西能有人重要?” 张玄朝车夫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说话,接着道:“是极重要的东西,非去找回来不可。”接着的话是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的,“放心,我会小心。” 她掰开他的手指,跳下车。小酒欲言又止,也用口型对她说了句:“小心。” 张玄点点头,转身朝原路奔回去。她回到陈家邸店后门,陈娘子瞧见她又是一愣:“怎么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吗?” 张玄点点头:“是啊。”忽然神情惊讶地朝着门口一指,“你们瞧!” 陈娘子与陈掌柜都回头去看,张玄挥掌,击中陈掌柜后颈,他吭也没吭一声便昏厥过去,向前直摔,张玄拽住他,让他慢慢倒地。 陈娘子见门口什么也没有,诧异回头,惊见陈掌柜倒地,慌得扑过去叫着:“官人!官人!” 张玄在她后颈亦是一记掌刀,陈娘子扑倒在陈掌柜身上,昏了过去。 她接着回到柜台,将钱箱拿走,回到楼上进入陈掌柜与陈娘子屋里,把钱箱藏到床底下,靠着墙角落,接着便从后门离开。 张玄追上牛车,跳上车,对车夫道:“不去皮子巷了,我们出城。” 听见出城车夫有些不情愿,张玄承诺多给他一百钱,车夫才答应:“去哪个门?” “最近的。” “那就是南门了。” 牛车赶到南门附近,便瞧见有卫兵盘查询问,出城的人与车马排着队。 张玄与小酒对视一眼,通常出城则较随意,白天城门开启的时候都可出行,只有进城查得略微严一些,也不过是询问姓名籍贯,进城是为何目的,若是想快些进城,给几个钱的话就连问也不问了。 这会儿出城却查得这么严,一定是在找他们了。她已经尽可能地快地出城了,想不到这姓孟的更快 小酒凑过来,轻声问道:“回去?” 张玄摇头,虽说离得还远,他们也已经在卫兵视线范围内,牛车这时候调头肯定会引起卫兵注意,六叔伤势又未痊愈,勉强下车也走不快。 她为了避免牵连陈娘子一家,把他们夫妇俩都击昏了,这会儿哪儿还有地方回去?姓孟的会在门口设卡找他们,也就会派人在城内各处邸店客栈或是流民浮客会停留的地方搜寻他们,他们在此地无人可投靠,更不能住店。 午后的阳光偏斜西南,恰好从城门口方向照过来,张玄手搭在额上挡住刺眼的阳光看过去,那些士兵不光询问,手中还拿着纸,看一眼出城的人,再看一眼纸上,仔细对过之后才放行。 她望了眼小酒,示意他下车说话。 两人下了车,走出数十步外,张玄回头看这距离车夫听不见他们说话了才小声道:“我们三个不能一起走,太容易被认出了。你和六叔坐牛车出去,我另找办法混出去。” 小酒神色一紧:“那怎么行?你和六叔一起吧,你如今是女子,守卫不会怀疑你。” 张玄摇头:“姓孟的见过我女子装扮,那些守卫是受了他的命令在找人,多半还会特别留意找我这年纪的女子呢。” 小酒的眼睛瞪大了:“那就更不能留你一个了!你要怎么才能混出去?” “先别说我,时候不多了,先说你们俩怎么出去。我们分头出去,就约在城外三里处等。若是两个时辰后等不到,就是我暂时没找到法子混出去,你们就去前头村子里等我,千万别回头找,别到时候我出了城,你们倒被抓了。” 小酒一听顿时急了:“那怎么行,我和六叔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要走一起走!” 张玄也急了:“你怎么就说不通呢,一起走的话,三个人谁也走不掉啊!分开才有机会。” 她叹了口气:“你想想六叔,他伤没痊愈,总得有人带他出去,你们两个的画都画的不像,守卫见你们俩年纪符合,也许会多问几句,但你们这样年纪的人出城的里面多了,只要应付得当,别显心虚,就能出去。你们出去了,我一个人也好想办法。” 小酒犹豫不决地看了看牛车上的崔六,仍是不放心地样子。 张玄催促道:“快去准备,你们俩就这么出去可不行。” 小酒只得先答应:“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来再合计这事。” 不一会儿小酒回来,见牛车已经往前移了不少距离,离守卫设卡盘问之处已是颇近。再张望周围,瞧不见张玄的身影,不知她是躲起来了还是去了别处。 他回头看看牛车上的崔六,又等了会儿,还是不见她回来,眼看牛车快到设卡盘问处了,这会儿就算她回来,也没商量的机会,心知她是故意躲起来了,只能无奈先上了牛车。 车夫回头望了眼,诧异道:“哎?那小娘子呢?” 小酒无精打采地道:“她是来送我们的,回去了。” 车夫随口一问,见前面的车走动了,便也赶着牛往前走。 守卫先瞧见小酒,盯着他看,小酒亦不怵,张着两枚圆溜溜的眸子回望他。 守卫又探头看看车上的崔六,对着画像仔细辨认,小酒好奇地伸头过去看,守卫把画像往怀里一收,斥道:“看什么看?!你们几个叫什么名?籍贯何处?” 听到小酒与崔六是外地来的,守卫警觉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来临汝城做什么?” 小酒愁眉苦脸道:“我们是来看病的,好几个月前就来啦,可病没看好,钱花光了,只好回去。城里不光看病要钱,吃饭住店都要钱,吃不起只好买炊饼” 守卫那有闲工夫听他抱怨,皱眉不耐烦地问:“看什么病?” “肺病。” 崔六之前便时不时咳嗽,小酒说完他咳得更厉害起来,用手捂着嘴咳得气也喘不上来,没咳几下竟从指缝里喷出血来。 那卫兵本来立在车旁,见状急忙往后闪避,连退了两步。 小酒慌张大叫:“爹,爹你怎么啦?”崔六却只是不停咳嗽,连话也答不上来,血沫甚至顺着嘴角躺了下来。 卫兵皱眉斥道:“别叫了,赶紧回去吧!”在肚子里留了后半句没说,赶快回去说不定还能及时赶回家里,不至于人在半路上就没了。 牛车缓缓起步,小酒低头小声抽泣着,替崔六擦去嘴角的鸡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30章 张玄躲在树荫下,远远瞧着他们的牛车出了城,松了口气。 她知道姓孟的没正面见过崔六和小酒模样,但却近距离看到过自己,就算没时间画出逼真的肖像来,也会详细描述自己的外貌年纪特征。她若要出城,需得完全地改头换面才行, 可是她这十三岁的身子,怎么改也不可能扮成年人啊,而男装女装姓孟的都见过 忽然后面一阵骚动,张玄心中一惊,回头看去,见引发骚动的是候着出城的车马队列尾部的几辆马车,而不是来捕人的卫兵或衙差,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队马车前后四辆,都是同样颜色与形制,漆色闪亮,装饰富丽,拉车的马都是同一色的高头大马,枣红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颈下悬着鲜红的颈缨。 赶车的车夫不耐地叫前面的车马让路,说自家的夫人急着出城。排队出城的车马哪个不都等了半天,谁不急啊?虽有不愿多事让道的,也有你叫你的,我排我的,就是不让的。 这下有让的有不让的,马车调头不便,要让也只能往前挪动后再移向一侧,再加上有不肯让道的,这一段路便混乱起来。 张玄心里一乐,还真是瞌睡了马上有人送枕头。她本来还在琢磨要怎么混出城去,这下便有机会了。 她拔下头上的花钗藏在手心里,趁乱走到那四辆马车最后一辆旁,敲了敲车厢,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接着她走到车后,见车门外挂着锁,便知这里面没人,多半是放行李物品的。 她跟在车后慢慢走着,一面用花钗的钗尾插入锁眼,把里面的锁芯挑开,没几下手里就感觉咔哒一下,锁头弹开了。 大风寨里人才多,三教九流的都有,张玄的原身七岁就学会撬各种各样的锁了。说来她学这撬锁的“手艺”是好玩,却曾让张大风很是不屑,说身为山匪,看见想要的直接抢就是了,学这些偷儿的手段有何用?想不到如今还真派上用处了。 后面的人只看到她开锁,混乱中本就没什么人在意,且众人都对这几辆车的主人举动颇为不满,谁会管这闲事。 张玄打开车门,钻进车内,将车门关上。车里果然多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好在还没堆满整辆车,她把部分箱子向外移了一尺,找个空隙钻进去,躲在箱子后面。 马车一会儿停一会儿驶动,也花了不少时候才到门口。之前的车马若是有封闭车厢,守卫都会一辆辆打开查看。可这队马车的主人的身份放在那里,守卫连问都没怎么盘问,也没提要打开车厢查看,就这么放行了。 顺利出城,张玄心中愉快,打算索性就坐这顺风车到三里外与小酒约好的地方,省得再多走路。她从躲藏处出来,伸了个懒腰,找个能靠着的舒服地方坐下。 她所在的马车本是最后一辆,但她却听见这辆车的旁边亦有马车行驶的声音,且不断往后方移动,听起来像是超过了另一辆马车。 她心生警惕,当即把车门打开一条缝,从车里看出去,见原本排在第三辆的马车放慢了速度,这会儿已经在她这辆车的左侧偏后的位置了,且两辆车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大。 照这样下去,很快她这第四辆车就要变成第三了,原来的第三辆马车则会在这辆车后方,与第二辆马车一起将她所在的马车夹在中间。 就在此时,她身后本来应该锁着的箱子,忽然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张玄后脖子汗毛直竖,骤然明白过来,一咬牙便跳车了,落入道旁草丛中顺势翻滚,耳边听见马车上有人高声呼喝:“他逃了,停车!快追!” 前后马车上都有人跟着跃下,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行,跳下车来的不是侍卫就是衙差! 她根本不回头看,翻滚的势头一消,爬起来便往野地里跑。 身后有数人追来,还越追越近。张玄跑得算是快得了,奈何身子才十三,腿不够长,人家迈两步她要迈三步。万幸的是,她为了干活方便,平日在八方楼穿得都是胡服,下摆只到膝上,此时跑起来才不会碍手碍脚。 听最近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背后,张玄猛然一折,斜刺里向左奔去。 成然手都伸出去了,却一个扑空,虽然及时扭身转了向,还是有些狼狈。他心道这小子果然颇为狡猾,若非二公子命令下来,非迫不得已不要伤人,他哪里需要追得这么累,飞镖伤了这小子的腿就轻松擒获了。 成然一开始就在行李箱子里躲着,听声音便知道张玄上车来了,却只能继续闷在箱子里面,还不能弄出半点声音。若是提早被小贼发现,城门附近这么混乱,被他逃下车就难找了。 偏偏这小贼就挑他躲的箱子坐上了,害得他连动都不敢动,一直弓身团在里面,别提多憋屈了。 因此成然是憋着一股子气,他非要在今日抓着这小子不可! 奔出数丈后,眼看着又要追上,成然见张玄左肩一动,知道他又要故伎重演,便提早向左扑过去。 张玄却只是朝左晃了一下,这次是朝右转向疾奔,眼角余光瞧见除了成然,还有几人从两旁包抄过来。 成然气得“嘿”了一声,手一扬,掷出两枚铜钱,瞄准的是张玄双脚。虽然二公子交待过如无必要别伤他,可若是抓不住他再给他逃了,之前一切的布置都白费了。 张玄听见破风声,心头一紧,急忙朝左边闪,躲过了这几枚铜钱,但她让得太急,正迎上左侧包抄上来的人。她心知跑不掉,暗叹一声,索性站住不跑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追着欺负一个小女子,要不要脸?” 她一站定,成然与另外几人便立即将她围住。 成然喘着气走过去,听见张玄那句话,心头那个万马奔腾啊,要不是你跑,我们至于这么追吗,何况你梳个双丫髻,脸上抹点脂粉就敢自称小女子了?你就是个通缉犯啊!不追你追谁? 张玄见他满脸怒意地拿着绳子过来,心道好女不吃眼前亏,乖乖地并拢双腕伸过去:“绑吧。” 成然抖开绳子,绕在他腕上,见那对手腕纤细,想起张玄到底是个半大少年,若非生于张大风膝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么点大的孩子,不管作恶还是行善,都是大人教的。念及于此,绑得时候就没有把绳索收得太狠,只是绑紧了确保他无法挣脱。 张玄跟着成然回到马车边。 成然对着马车内之人道:“二公子,属下等擒住他了。” “让他上来。” “这”成然略一犹豫,又接着应道,“是!” 他回头盯着张玄,低声道:“可别再想打什么歪主意,二公子身份非同一般,若我发现你有任何异动,当场便格杀了。” 张玄吐吐舌头:“好厉害的大人,小女子如今已成了刀俎下的鱼肉,只求保命,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动。” 成然只哼了一声,将她带上车。 张玄上车,见车内高大宽敞,中间有紫檀矮几,几上摆着一把银壶,配着四盏银杯,两边的坐凳上包着蟹壳青的万字纹锦锻,还随意放着几个月白色刺绣锦垫。 姓孟的少年正坐在右侧坐凳中央。 她走到他对面,弯身坐下时顺手拿起一个锦垫,竖着靠在另一个锦垫后的车壁上,往上一坐,下面有垫后面有靠,软绵绵的,可比方才坐箱子上舒服多了。 孟裴并未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成然紧跟在张玄之后上车,冷着脸在她外侧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孟裴微笑道:“成然,辛苦你们了。” 成然急忙道:“这是应该的,属下无能,犯了不少过错,幸得二公子不予追究,自当更为尽心尽力,弥补之前失误。” 孟裴微微颔首,眸光转向张玄:“张玄,哦,或是杨小娘子,这会儿你还想说我认错人了吗?” 张玄不语,都给他抓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看着窗外,见马车正在调头回城,心里默默估算了下此处离南门的距离,不过一里多的路。小酒与六叔若是久等她不到,应该会到附近村庄等她。她只希望他们别给抓住。 孟裴见她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又问道:“你们三人之前落脚陈家邸店,你临去时为何要击昏陈氏夫妇?” 张玄淡然道:“要跑路缺盘缠呗。我清楚他们的钱箱放在何处。他们不知我身份,对我毫无防备,下手最是容易。” 孟裴微挑眉尖,没说什么。 张玄问道:“如今被抓了我也没话好说,接着是要把我带去金州么?” 孟裴微笑道:“若是不想被押去金州,便告诉我另外三人的下落,戴罪立功。” 张玄没说话。孟裴见他陷入沉思,便也不催他,只让他自己想。 马车里一时静默下来。 孟裴注视张玄,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开了他额前散发,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眉形挺秀。 他的双眸并不像通常被捕的囚犯那样晦暗无神,在窗外渐渐西沉的夕照辉映下,甚至带着淡淡的光芒。双眸下的鼻梁细窄,鼻尖带点儿微翘,线条柔和的脸颊上还带着方才激烈奔跑时起的红晕。 若是不说,还真像个小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33章 霍炎庭本来正要和部下商议今后的行止,闻声快步走到营帐门口, 稍一犹豫还是掀帘入内。只见萧令筠软软地坐在地上, 头无力地垂在胸前, 雁卉勉力托着她的后背, 也只能让她不至于完全躺倒在地上而已。 雁卉见到霍炎庭入内, 求助地望着他:“将军。”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未授权任何其他网站, 若有转载, 皆为窃取。 拒绝在爱的名义下的免费搬文或转载, 也请小天使们体谅作者码字不易养家糊口的难处~~ 为补偿给你们带来的不便, 每次替换正文会多几百字。 看正版可以看到有爱的小剧场, 可以尽情调戏作者本人, 章节留评超过25字,打2分,人人有红包福利~~还有相当于|晋|江|币的积分赠送~~ 这里全是兵士将领, 除了公主本人与雁卉之外, 再没有第三个女子可以帮忙了。霍炎庭上前,一臂从萧令筠膝弯下穿过,一臂挽住她后背,将她小心托起,轻轻放在雁卉铺好的褥子上。 从未如此亲近过女子的他, 怀中托着她绵软的身子时, 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 竟突然有一丝绮念生出。他对自己说, 事急从权,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雁卉摸摸萧令筠的额头:“将军,公主发烧了。”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未授权任何其他网站,若有转载,皆为窃取。 拒绝在爱的名义下的免费搬文或转载,也请小天使们体谅作者码字不易养家糊口的难处~~ 为补偿给你们带来的不便,每次替换正文会多几百字。 看正版可以看到有爱的小剧场, 可以尽情调戏作者本人, 章节留评超过25字,打2分,人人有红包福利~~还有相当于|晋|江|币的积分赠送~~ 萧令筠这一病,足足病了三天,前两天都是在昏睡中度过。霍炎庭知道她这病是逃出来时吹着冷风,又加上惊怕所致,最后得知所有最亲之人都已无幸,伤心过度这才发病。他不能去请大夫,只能让随行稍懂医理的元魏乔装普通乡民去附近镇上抓来药,煎汤给萧令筠服下。 到了第三天,萧令筠才清醒过来,她一时还不知自己已经睡过去两天多,只觉头疼欲裂,双唇干燥至极。待雁卉喂了她小半碗温水后,方才能虚弱地开口:“雁卉,我这是病了吗?我们还在京郊吗?” 雁卉将这两天的事粗略说了,本来霍炎庭是要尽早离开京城的,但因为担心萧令筠在路上病情加剧,让他们不得不在原地驻扎下来。好在此地是在一处山坳内,隐蔽难寻。夏侯把更多人力集于京城中,虽然派人搜捕了四周乡镇县城,却无更多人手连郊野也一一搜索过来。 萧令筠听完后涩声道:“雁卉,你去请霍将军进来。”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未授权任何其他网站,若有转载,皆为窃取。 拒绝在爱的名义下的免费搬文或转载,也请小天使们体谅作者码字不易养家糊口的难处~~ 为补偿给你们带来的不便,每次替换正文会多几百字。 看正版可以看到有爱的小剧场, 可以尽情调戏作者本人, 章节留评超过25字,打2分,人人有红包福利~~还有相当于|晋|江|币的积分赠送~~ 片刻之后,霍炎庭来到营帐内。 萧令筠嗓子有些沙哑,清了清喉咙后道:“霍将军请起,还请你把那天晚上之事详细告知。” 霍炎庭从地上起身,颔首道:“回公主,那日夜里,末将带着一众部下赶到公主所述密道入口附近,却遭遇了数百人的阻击,且不断有人前来援助他们。末将虽奋力厮杀,终因寡不敌众,无法将其击溃。” 萧令筠低声道:“当时一共有四人发现了我们,追上我们后,其中一人去向其队长报告,许是因为我在那里出现,所以他们增派了许多人去那里” 霍炎庭满脸愧色,又道:“末将眼见从密道进入皇宫已经无望,不得不边战边退。” 此种情况之下,霍炎庭已经无法悄无声息地从密道潜入皇宫内了,萧令筠明白这层道理,她轻声道:“将军忠义,你已经尽力了。” 隔了一小会儿,她又问:“父皇他将军确定父皇与母后已经” “凌晨时分,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皇上皇后与太子都因急病暴薨,而皇上的遗诏是把皇位传于三王爷萧鸿昭。”霍炎庭悲愤道:“这一定是伪诏!或是逆臣逼迫皇上所立。太子如此年轻有为,才识学问样样精彩,皇上怎会立诏把皇位传于三王?”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未授权任何其他网站,若有转载,皆为窃取。 拒绝在爱的名义下的免费搬文或转载,也请小天使们体谅作者码字不易养家糊口的难处~~ 为补偿给你们带来的不便,每次替换正文会多几百字。 看正版可以看到有爱的小剧场, 可以尽情调戏作者本人, 章节留评超过25字,打2分,人人有红包福利~~还有相当于|晋|江|币的积分赠送~~ 萧令筠默然不语,在她上一世的时候,萧鸿昭这个皇位并没有坐多久。两个月之后,夏侯栾就会昭告天下,称三王弑兄灭侄c伪诏篡位,他遂以“讨逆”之名义,诛杀萧鸿昭,扶一名傀儡王世子上位,由自己做了国相,将这大秦江山窃为己有。 如今事态的发展,就和她之前一年经历的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她逃出来了。 萧令筠心中升起一阵负罪感,她因知道夏侯栾会叛逆,所以逃出来了,但父皇母后还有令予,他们都未逃脱。为何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老天到底为何要让她重生?她除了苟延残喘之外,还能做什么? “我累了,霍将军退下吧。”萧令筠道,她看着霍炎庭走出营帐,下了一个决定。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未授权任何其他网站,若有转载,皆为窃取。 拒绝在爱的名义下的免费搬文或转载,也请小天使们体谅作者码字不易养家糊口的难处~~ 为补偿给你们带来的不便,每次替换正文会多几百字。 看正版可以看到有爱的小剧场, 可以尽情调戏作者本人, 章节留评超过25字,打2分,人人有红包福利~~还有相当于|晋|江|币的积分赠送~~ 霍炎庭出了营帐,立在夕阳下,默默遥望晴空。远山上的积雪向阳的一面被阳光浸染,呈现金黄之色,背阴的另一面则如碧空一样幽蓝。 他该何去何从? 如果没有偶然救下公主,他本该在城中尽力杀敌,为讨伐逆臣贼子战死都不足惜,绝不会临阵脱逃。但如今他却需先护卫公主,将她送至安全所在。而在此之后呢?以他手边的这十数个人,要怎样讨逆?恐怕连萧鸿昭的身边都近不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将公主送往安全之地,之后再作打算。 霍炎庭命令部下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他们全都要改装,不能再做这兵将打扮,公主也需换装,最好是改成男装。他回头扫了一眼整个营地,这些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的兵将要伪装成行商可一点也不像,还是伪装成护送富家公子远行的镖师更合适,也有了理由携带武器。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未授权任何其他网站,若有转载,皆为窃取。 拒绝在爱的名义下的免费搬文或转载,也请小天使们体谅作者码字不易养家糊口的难处~~ 为补偿给你们带来的不便,每次替换正文会多几百字。 看正版可以看到有爱的小剧场, 可以尽情调戏作者本人, 章节留评超过25字,打2分,人人有红包福利~~还有相当于|晋|江|币的积分赠送~~ 第二天清早,晨练结束的霍炎庭换上一身寻常的灰色葛衣,命众人收拾行装,看看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走到萧令筠所宿营帐前。谁想他还未开口询问,营帐的门帘猛地掀起,雁卉突然从帐里面奔了出来,一面叫着:“公主!” 霍炎庭见她头发凌乱,似是刚刚睡醒起身,不由讶异:“公主怎么了?” 雁卉神情惶然地四处张望,一面急切地问道:“将军今早可见过公主?” 霍炎庭闻言心下一惊:“霍某未曾见过公主出帐。” 雁卉面上再无一丝血色,哭叫道:“将军,公主不见了!” 霍炎庭双眉一皱,掀帘入帐查看。雁卉跟着他,慌乱地说道:“昨夜还好好的,奴婢一醒来就发现公主不在营帐里了。” 霍炎庭见帐中并无遭人劫掠过的痕迹,雁卉昨夜睡在帐中,却毫无觉察,莫非公主是自行离开的?他问雁卉:“你仔细回想,公主昨夜可说过什么?有否提到要去哪里,或是想做什么?” 雁卉只哭着拼命摇头:“公主什么都没说过,公主还病着呢,怎么会一个人跑去哪里?一定是谁掳走了公主” 霍炎庭皱眉思忖,若是逆贼一党,必然会对营地的人大加屠戮,而不会静悄悄地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