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正文 1.第一章 春寒 ,元和七年的三月十五,正是要春暖花开的好时节,贪新爱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压了一冬的丝缎绫罗将将才上身,就遇到一股子好些年未成见的倒春寒。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寿宁侯府的朱漆大门洞开,世子夫人李氏带着黑鸦鸦的一群丫头婆子,静静地站在绘了五彩福禄寿并延绵不断连珠纹的影壁前,已经恭恭敬敬地候了大半个时辰。远远的街巷传来“咚!咚!”的更鼓声,现已是交亥了。犹带着寒意的风打着卷儿从门洞呼哮而过,有耐不住的人在后面小声地低语或是挪动脚步,李氏皱了眉低声咳了一下,人群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寿宁侯府已经传承近百年,整整四进有数十个大小院落并房屋百余间,占了京城万家胡同的半条街面。三间五架的广亮大门,漆红挂金,端的清贵无比气派非凡。青砖制的拔檐刻了蝠鲼,门簪上彩了梅兰竹菊四时花卉,门外是一对二尺八寸高滚凿绣珠的石狮子。 李氏此时无暇打量这些让常人见之生畏的事物,她在想今日午时过后,宫中急召婆母寿宁侯夫人进宫倒底所为何事?寿宁侯夫人张氏和宫中张皇后是没出五服的堂姊妹,宫中召对乃是家常便事,老侯爷和世子戊边十来年,宫中贵人更是赏赐不断。 今日午后来宣召的却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昨夜梦魇了,想找张氏说说话散散乏。这本是平常事,可那个小太监端直站在中堂上,木着脸无一丝笑意不说,茶也不喝,送上的孝敬也不拿,只口中不住地催促起身。 李氏回头看见久经世事的婆母脸色立时变了,心里头立马也”咯噔”一下,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被张氏紧攥了手施了个眼色。急急按品大妆,送了婆母进宫后,李氏叫来得用的家生子奴才到宫外c府衙c街面上探听消息,却始终不得一二,只得按下心来静候。 按理宫门戌时落钥,外命妇无故不得滞留宫城,可现在已是亥时三刻了都末见侯夫人的车驾,饶是李氏性情一贯沉稳也忍不住心下惊疑不定。 正思忖间却见前头车轱辘响动,抬头一瞧却是一架双辕黑漆平头马车,正是张氏一行人。李氏忙上前接住,待将茜红蜀锦垂了银璃带结了玳瑁穗子的车围子掀开,却不由大吃一惊。 侯夫人张氏去年才过了四十五岁整生,因了身量小巧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又一向爱惜容颜,连净脸用的水都是特特从城外齐云观处送来,再加上大半辈子生活顺遂,夫君敬重儿女孝顺,去岁冬至参加庆和长公主办的赏梅宴时和李氏站在一起,谁不说象是姐妹一般。 可现下张氏身上真红缂丝四合如意纹的褙子皱在一起,头上全套的点翠钗簪歪了好几根,面色苍白两颊青肿双目紧闭,独自一人斜靠在蓝地织彩缠枝牡丹漳缎的大迎枕上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有些微弱难闻。 李氏和张夫人婆媳相得,自进门起就掌了中馈也颇见了些世面,知道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稳稳神后当即散了众人,只独留下几个贴身侍候又嘴紧的丫头婆子,亲自扶了府中的软轿送婆母回了侯府正院澄心堂上房。 待服侍张夫人换了大衣裳,穿了件半旧黛青色折枝菊花底的家常衣服,又净了面重新挽了头发歪在炕塌上后,李氏才低声吩咐众人退下,只唤了身边的大丫鬟碧心去守着房门。 碧心正要应下,张夫人却扭过身来低低吩咐道:“派几个人把澄心堂每隔十步远远的守着,但凡有人探头行偷听窥视之事,立刻着人拿下乱杖打死!” 张夫人性情一向温顺和软,即便是与下人说话也是轻言细语,从未象今日这般容颜狠厉。碧心抬头就望见她一双赤红的双眼直直望过来,那神情凄厉得像要吃人一般。碧心心下一惊,忙低头躬身退了下去,自去安排人手。 李氏亲自沏了一盏宁神静气的六安瓜片递过去,张夫人接过茶盏后却没有喝,放在了黄花梨镶理石的炕桌上,还没来得及抽出腋下的帕子,泪水已经大颗大颗地滚出来。李氏吓得不敢吱声,张夫人狠哭了一阵又拍着心窝子深吸了几口气,才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今个儿早上安姐没了。” 虽然所料必有大事,但张夫人所言仍让李氏唬了一跳。 张夫人十六岁嫁入寿宁侯府,次年生下长子郑琰,隔了三年生了次子郑瑞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谁知在三十多岁上要娶儿媳当婆母的当口老蚌生珠又生了个小女儿,这就是侯府上下俱当掌珠的郑璃。 郑璃乳名就唤作安姐,样貌乖巧文静,性情温柔和善。张夫人生产后身子一直孱弱,李氏进门后就担当长嫂之职,又与安姐年岁相差许多,与其说是姑嫂不若说是半个母女。 李氏心下骇然,急急追问。张夫人心头虽悲苦,但是当了二十年的侯夫人也不是白当的,自然明白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还有老大一摊子事儿要理。忙自咽了悲声,和长媳细细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这却要从安姐的夫家说起。 安姐十五岁及笄后一家有女百家求,老侯爷和张夫人千挑万选,选中了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刘阁老家的嫡子刘泰安为婿。 刘泰安年将二十,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是京都多少怀春女的梦中郎,更兼他人才高八斗出口成章,果不其然春闱一过后就被今上钦点为一甲探花郎。彼时,侯府贵女的十里红妆,谦谦君子春风得意马蹄踏花香,天上地下的一对璧人,好不羡煞旁人。 张夫人狠揪了一把手中的帕子,嘶哑着嗓子道:“我那好女婿,真真有胆子做了个天大的事儿出来。前个夤夜里跟着他那阁老爹刘肃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今上。有鼻子有眼地说说我家安姐自大婚之后和太子殿下就有染,她腹中已七月大的孩儿不是刘家的,却是太子的亲骨肉!” 李氏目瞪口呆,这这简直从何处说起? 安姐虽和太子殿下论起是表兄妹,但侯门贵女从小长在深闺,连大门都未出过几回,与外人见面从来都是丫头婆子一大群紧跟着。更何况安姐自小秉性文弱内向多礼,仅有的几次宫中节礼时与太子应对也没有半点越矩之处。女子的名节何等要紧,怎么就绊扯进这种事当中了呢? 张夫人按了按眼角,哽咽道:“皇上说刘家不可能拿自家儿媳的名节作耍,第二天一早就让皇后派了人接了安姐进宫,想要问个青白。没想到安姐一进宫就动了胎气,挣扎了半宿生了个小囡囡,自个还没天亮就没了气。我只来得及瞧一眼,可怜见的安姐胡乱裹了床被子,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换上,到处都是血” 张夫人憋了一路的又急又气,伏在炕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氏不知不觉也是一脸的泪水,忙忙擦了一把,紧抱住张夫人追问道:“那皇后娘娘怎么说?难不成就这样默许刘家往妺妹身上泼脏水?” 张夫人摇了头,低声道:“娘娘是屏退了宫人悄悄与我细说的,与几个人的名声有碍,叫我先莫要声张,这事还未有定论未知真假。我指天立誓说我家安姐从来本分,外男都没有见过几个,更何况与太子殿下有甚牵扯?可是皇后娘娘说那刘家却给皇上呈了三封太子殿下与安姐的亲笔书信,那信里头多有讳忌之事,最最要紧是那上面不但是太子的亲笔,还落有太子从不离身的钤印。” 李氏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难道这事儿还越发真了不成。自家小姑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品性自是信得过的,难不成是太子用强?也不对,一国之储君,沉鱼落雁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用得着背负骂名强夺臣妻? 李氏想起上个月二月初二龙抬头时,到榆钱胡同的刘家给安姐送催生礼,安姐穿了身半旧潞绸面的夹袄,头上梳了小攥,乌鸦的一把好头发只簪了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的银簪,正坐在暖炕上缝制小衣裳,面色红润满脸的娇憨,哪里象是藏有半点心事的人!? 怔忡间却忽然想到一事,李氏背上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 张夫人抬头就看见儿媳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又急又气道:“现下我心里头一团乱麻,侯爷和世子远在边关全然指望不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氏嗫嚅了一下,横了横心冒着大不讳悄声道:“娘,宫里头二皇子也过了十岁的整生了,至多翻年或是后年怕不就要开府建衙了,要我是二皇子的外家人,也要开始为他谋算了。” 张夫人的眼睛便一点点地睁大。 当今皇上子嗣不丰,在位近二十年,膝下仅有三子二女。 宫里二皇子的母妃是景仁宫一宫之主,地位仅次于皇后,多年前就得封庶一品惠妃。今上不重女色,后宫里头仅有的几位高位份的娘娘都是潜邸的老人,更要紧的是这位刘惠妃闺名叫刘姣,正是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的长女,女婿刘泰安嫡亲的姐姐。 张夫人紧闭了双眼,右手径直哆嗦地去端炕桌上的茶盏。却不妨没拿稳,绘了斗彩鸳鸯莲荷纹的茶盏“哐当”一声碰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妯娌 ,巳时一过,一夜未曾合眼的李氏只带了大丫鬟碧心并陪房周嬷嬷驾了辆不打眼的马车赶往城外一处田庄。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这处田庄是侯府张夫人的陪嫁,因其小巧精致景色秀美,隔条河就是大宁皇庄,张夫人在城外圆恩寺上香拜佛后喜欢在这个田庄歇歇脚。 李氏一行人下了马车,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四十来岁梳了圆髻发上只一根卷草云纹银簪的妇人迎来出来,却是张夫人身旁第一得用的顾嬷嬷。 待将小囡囡抱出来,李氏不禁暗赞一声好样貌。那女孩不过三朝,却已经看得出眉眼生得甚好,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了一会儿人,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歪头就睡了。 顾嬷嬷小心地给小囡囡裹好襁褓,眉眼平和地笑道:“这孩子带起来甚是轻省,每日睁眼就吃奶,换了尿布就继续睡,没见过这样疼人的小娘子。”顿了一顿,站起身朝李氏福了一礼道:“奴婢想求大奶奶一件事,奴婢想今后跟着孙小姐伺候。” 李氏大吃一惊,这顾嬷嬷是婆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从来都不离左右,这个主谁敢做? 顾嬷嬷微微一笑,扶了李氏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上坐定,才继续说道:“奴婢十三岁起服侍侯夫人,整整三十年了,容奴婢拿个大告个劳乏回乡养老。”又低眉敛目低低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孙小姐安顿好,侯夫人以后才能好,侯府也才会安好,您回府后就说奴婢这回最后给侯夫人尽尽心。” 李氏立刻明白了顾嬷嬷的言下之意,安姐在宫中不明不白地横死,对张夫人不若剜心之痛,保住安姐唯一的血脉比什么都重要。低头抓住顾嬷嬷的手轻摇了一下,算是代侯府领了这副情义。 李氏亲自打点好南下的一行人,顾嬷嬷和自家陪房周嬷嬷都是极稳当极干练的人,特别是周嬷嬷就是当年出面帮衬宋知春的人,由她来出面最好不过。看着这一行渐去渐远,李氏心想这本该是金堆玉砌长大的小娘子,如今这般凄惶仓促地离开,都是大人做的孽,也不知她还有未有机会回到这繁华京城中来。 马车缓慢返还侯府时,李氏心头还是不得劲,心头说不出的难受,靠在大迎枕上唤了大丫鬟碧心让车把式慢些走,碧心低声应了。正眉眼饧涩间,一行配了双辕高头骏马的马车奔弛而来,扬起的路尘呛了一壁。 李氏扭过头就看见那辆马车上碧蓝地双彩螺花纹的车围子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恰恰探了出来,娇叱道:“快些,再快些!”见这少女面生得紧,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但这少女用的马车如此豪奢,只怕也是公侯出身。 “是彰德崔家的人。” 碧心指了指那驾马车身上的一个徽记,李氏见了默默点了点头,心下并不以为意。 李氏在侯府澄心堂里细细地向张夫人回禀了经过,得知顾嬷嬷一意要南下,张夫人有些黯然道:“都是为了我,不然她这么个岁数还背景离乡去受这奔波之苦,何苦来哉?” 李氏少不得劝慰一二,待退出澄心堂时只觉又累又乏,恨不能立时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却在踏上东院那条遍植了花木的甬道上,迎面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一位盛装丽人。那人远远站定后微微福了一礼,一双似黛烟眉轻蹙着,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了过来。 李氏不由大感头痛,心道应该在澄心堂张夫人处再盘桓一二才是,怎么这时候碰到这位主儿。丽人踌躇不决半天,终于细声问道:“大嫂从何处来?先时想和大嫂说说话,到东院怎未瞧见大嫂?” 丽人是侯府次子郑瑞的发妻高氏,用李氏大丫鬟碧心的话来说:这位二奶奶什么都好,模样好,脾气好,学问好,女红好。唯独一样不好,眼皮子忒浅! 高氏闺名潋滟,极负诗情的名字。其父曾任曹州府儒学训导,有一日和友人登高望远,偶得一妙句: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回至家中就听闻妻子刚巧生下一女,就干脆以潋滟为女儿名。 这位潋滟姑娘不负美名,十三四岁时已经是曹州府远近闻名的才女。恰巧侯府二公子郑瑞游学至此,无意间得见立时惊为天人,发下无数誓言立志求娶,整整两年始抱得美人归。 高氏嫁进侯府头一年,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微垂了头嘴角细抿,左手或是右手一定会抓着衣裳或裙子的一角。因为是新妇,众人并没有奇怪。结果第二年c第三年c第四年,高氏依然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连下人都不免背后议论纷纷。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凡府里谁有了新首饰新衣裳而没有给高氏分派,那高氏马上就丢了娇怯做派当场索要财物。偏她也不直接要,非要拐弯抹角的要。 那年除夕全家守岁,候夫人一时兴起给了留哥一块蒙学用的端砚。高氏见了一把扯过旁边玩得正高兴的女儿湉姐,轻言细语地埋怨道:“哎呀,侬做甚不是个哥儿呢,若是个哥儿,今天也不会单拉下侬,侬祖母的好东西都偏了留哥了” 张夫人怕了这个儿媳的做派,想到这二儿媳嫁妆简薄,特特划了正阳门外里市大街一间生意极好的绸缎铺子给她经营。结果不过三个月,掌柜的就来报铺子亏了上千两的银子。 一盘问高氏,她反倒莫名其妙,她不过拿了几匹上等绸缎孝敬了家乡父母,用了几匹蜀锦走了人情,赏了几个府中得用的奴才做了衣裳,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亏空。 张夫人这才明白,二儿媳不但是个美人灯,还是个傻的。 此时美人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轻声道:“昨个婆婆进宫几时回来的,本来我也想去迎的,可那会儿湉姐闹腾得狠,就耽搁了时候” 看李氏只微笑不语,高氏也不尴尬,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昨个婆婆进宫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吧?我院里有个婆子说看见大嫂出来时拿了老大一支匣子,大嫂偏了婆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见识一番可好?” 李氏心道果然,这位弟妹大概是从前在家时日子过得清苦,无论怎样开头,末了定是谁又偏了你,让我瞧瞧可好,不然我可不依。好在几年妯娌下来,相处时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 “婆婆是给了一支匣子,里面是几支品相绝好的高丽参,让我加到小姑的催生礼里,过得几日我就要送去榆钱胡同刘家了,不知弟妹有什么礼要让我一同捎去,要不我们干脆同去?” 高氏一惊复又一笑,道:“大嫂定是备得齐齐整整的,哪里需要我找补,哦,湉姐也要醒了,我得回去瞧瞧!”话毕施施然福了一礼扶着小丫头甩着帕子顺着甬道走了。 看看这位妯娌的作派,真不愧张夫人埋汰说她是个美人灯,一向自说自画自己描补。李氏心中感叹,不知为何先时那些个伤感竟被冲散了一些。毕竟看只看自己愿意看的,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这也是一样做人的本事。 回了东院,一群管事婆子正候在廊下。有人问今年莱州本家那边要修缮祠堂,要划多少银子回去合适。李氏着碧心翻了旧例,发了对牌让管事的领了八百两银子,又吩咐道务必让执事的做好细帐拿来冲帐。 又有人来回,说侯府二爷在泰安时赊了一把前朝雕八仙银鎏金的酒壶,要价三百两,人家把账挂到了京城总店里,现下要帐的人在门外候着。李氏叹了口气让人把帐结了,又拣了几件要紧的先理了,这才回了寝房。几乎是一挨了枕头就睡着了,连留哥和冒哥下学回来请安都不知晓。 高氏回了梨院坐在迎窗的大榻上,没一会儿功夫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风儿急忙忙地掀帘进来。高氏忙坐起身问道:“打听到什么?” 风儿立定,马马虎虎行了个礼立即双眼放光地回道:“问仔细了,钱婆子说看得真真地,大奶奶从澄心堂退出时手里亲自捧了一只半尺高的匣子,因为那些人看得紧,钱婆子上不得前,也不知澄心堂里有什么事?不过钱婆子的小儿子在门房当差,说大奶奶早上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高氏听了半天,心思只在那“半尺高的匣子”上打转,过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都是一副肠子里出来的亲儿子,侯夫人也忒偏心了。二爷旷达只知游学做学问,再在外边耽搁两年,这侯府怕不要让大嫂搬空了!只可怜我的湉姐,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未有好嫁妆发送?” 风儿已经习惯自家这位二奶奶时不时伤春悲秋一番,要让她来说,二奶奶应该时不时地到侯夫人面前尽孝。就算顶不了大奶奶的中馈,也要分些厨房或是采买上的事务得些实惠才是正理。 风儿半个身子挨着榻沿坐了,细声劝道:“二奶奶待二爷家来,要好生叫二爷收收心,托侯爷或是侯夫人为二爷谋个正经差事,到时二奶奶也有诰命在身。回曹州府探亲时穿在身上,到时候不光老爷老太太面上有光,那十里八乡谁不说姑娘嫁得好!” 这话实实搔到了高氏的痒处,一时间愁颜尽散。想到春季已至,高门之间还不知有多少酒宴要去赴,不知有多少诗会要去唱和?眉开眼笑地坐起身子高声吩咐小丫头找世子夫人要对牌去库房取衣料,准备撒粉裁衣亲制几件新样式的春衫。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莲房 ,北阳门外的里市大街是京城里头贵人们最爱落脚的地面,有老少爷们闲暇时爱流连的书画店c古董店c花鸟鱼虫店,更多的则是各府太太小姐们喜逛的绸缎庄和各式银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里市大街和东吉祥胡同拐角的街口上有家名为蓬莱阁的客栈,里面有风格各式布置精细的大小院落十余个,专司接待家境豪阔到京城春闱的各路考生。因为每逢三年都有前三甲出自这里,名声煊赫在外,所以每到时季这蓬莱阁不但一房难求,那房钱还贵得烫手。 小伙计三良子侧着身子小心地提着一个三层六角黄杨木大提盒,轻巧地叩了门,把提盒里的汤菜尽量周整地摆放在一张红榉木勾子脚的四仙桌上。房中若有若无的有股香气,面街的那扇窗子半敞着,一个衣饰华美的女客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不知在瞧什么风景。 三良子眼晴不敢乱瞟,低了头禀告今天的菜肴:“昨儿客人说吃不惯我们店里头的菜式,按您的吩咐今儿午时的饭菜是叫的陶然居的席面,有龙井虾仁c脆炸响铃c兰花鳝丝c荷叶蒸鸭c烩三鲜并一道白灼时蔬c生蟹黄滚粥,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您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了赏钱后,三良子站在门外头无事就瞎琢磨,这位住了逢莱客最贵客房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算下来这姑娘住了有三天了,却不怎么爱出门。要知道这叫临沧海的独门独院是蓬莱阁里最贵的上房,一天就要十二两雪花银。那天跟着这姑娘的丫头见面一甩手就是半月的房钱。这还不说,每天都要叫外头各大酒楼的席面,说是蓬莱阁的饭菜盐重油厚不合口味。 过了不到两刻钟,屋里的人打开房门,叫进去收拾。三良子一瞧,果然,那几道菜式不过略略动过几筷子。三良子帮着心疼,你说你吃不完,就别叫这么多啊,这不糟蹋东西吗? 退出房门时三良子忍不住又睃了一眼,就见那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客又换了一身茜红织锦缎的束腰长祆,旁边那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正在奉茶。 “好小姐,你且喝口茶吧,这是从彰德家里头带出来的信阳毛尖,你且莫心急,红罗已经去打听了,今天定会有信儿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这带了两个丫头就敢出门的气派女客却原来是从彰德来的,看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莫不是跟家里头闹意气跑出来散心的?要知道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小娘子胆子也真是大。 房内的大丫头红锦心里也很无奈。 想他们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过十来位宰相阁老的豪门,进士更是无数,曾被世人传唱公主为妇c女为后一等一的簪缨世家。现今崔氏一族的族长正是自己府里的当家老爷,经皇帝三请四催后才勉强答应任了河南参政。 去年府里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时,相近的各州各府都来了人。府里头的寿礼几个库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异宝数上三个昼夜都数不完。外头搭的锦棚里的流水席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彰德城内象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听说连当今皇帝都派人亲自送来贺礼,这份体面怕是满朝独一份。 自家服伺的这位小姐闺名莲房,是方夫人所出第三女,前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崔玉华就是当今太子妃,次兄崔翰中了进士后没有出仕,正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处理族中的庶务。这几年三小姐最发牛心左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凡事偏偏喜欢认死理。几年前自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更象疯魔了一般,行事越发怪诞喜怒无常。 那人叫刘泰安,是大公子崔翰的同窗好友,听说是京都重臣之子,相貌生得极好就如再世潘安卫阶一般无二,三小姐一见心里头就丢不下了。但凡那□□公子来府中,三小姐都要找借口上前院与他厮见,或是弄琴c或是品茗c或是弈棋。 正在她们这些丫头以为小姐得遇良人之时,府中老夫人病逝了,三小姐守了三年的重孝。一出孝期就听说刘公子中了探花又定了亲事,女方还是寿宁侯府郑家的姑娘。三小姐哭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直至惊动了方夫人,把三小姐好生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前几日不知是哪里来的婆子冷不丁给三小姐递了个纸条子,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看了后就不管不顾地非要到京城来一趟。幸得自己百般遮掩,禀明说是要到城外的尼庵为太夫人祈福这才护了三小姐出了门,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这趟回去之后还不知怎么跟方夫人交待呢? 正在烦恼间,一个眉梢弯翘穿了身紫色比甲的丫头推门而进,正是奉命去探听消息的红罗。崔莲房眼晴一亮,急声问道:“怎么样?找着人没有?” 红罗嘻嘻一笑道:“不但找着了,刘公子说下午得空就过来!”看着三小姐兴奋得满脸通红,不由表功道:“我跟刘公子说了,我家小姐梦到刘公子不舒坦,不远百里非要亲瞧一眼刘公子安好才能放心回彰德,那刘公子的神情又是难过又是感动呢!” 崔莲房又是高兴又有些羞赧,赏了红罗一副嵌了碧玺石的绞丝银镯并一只玛瑙戒指。红罗笑着接了,吊起一边嘴角得意地向红锦一笑,正要炫耀一番,却听崔莲房在屋里迭声唤两个丫头帮自己挑选见客的衣服。 果然,酉时过得一刻,刘泰安就翩翩然至了院外。他向来举止谦和面若美玉,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身上着一件织了万字不回头暗纹的月白色长衫,腰上垂了一块颜色极通透的岁寒三友羊脂玉挂件。因为天还冷,还系了一袭对襟直领镶了狐毛的大披风。 刘泰安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殷勤的侍女,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迎面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一个正当妙龄的华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灯下。那女郎上穿一件绛红立领掐腰香云缎小袄,下着一条镶了锦绣边百花不落第的月华裙,随了那女郎身形一动,那裙子象水一样波光粼粼。 刘泰安不敢再细看,躬身一揖到地后说道:“感念妹妹盛情,可刘某已有家室,不敢再耽误妹妹青春,请妹妹将我忘了吧!”说罢转身欲走,却听女郎幽幽叹道:“我千辛万苦寻了机会来瞧你一眼,只是因梦里头见到你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困顿不堪,你竟狠心与我说说话都不肯了吗?” 那语气如此悲苦,刘泰安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 回过头去,就见那女郎俏然坐在灯下,一双如玉酥手端了一杯酒徐徐递将过来。心神就仿佛被根绳索牵扯了过去,又见那桌子上摆了炙鹿肉脯c蜜汁雀舌品鱼羹好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式,那酒色略作淡黄香气绵密,正是自己平日里极爱用的桂酒。 刘泰安终于动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崔莲房绽颜一笑,眼中泪珠欲坠非坠,清丽容颜更胜平日三分。她紧紧挨了边上坐下,见心上人一口一杯,也不多劝,只帮着布菜倒酒。不过三巡就见那人双眼迷离,无双的俊颜在酒气熏蒸之下更显夺目,却已是有些醉了。 崔莲房心底甜蜜,正准备叫丫头进来收拾一番,好奉上醒酒的茶水,却被刘泰安一把紧抓了左臂,那张泛红的玉脸伸将过来喝斥道:“连你也要走吗?你不是说过心里头只有我吗?” 刘泰安一贯斯文有礼,几时有象这样痞赖的时候?崔莲房知道现下应当将他推开,高声唤丫头们进来,可是那喷在鬓角边上的灼灼热气,那双紧抓了自己的有力大手,让她忽地双目不敢直视,身子也有些发软。 刘泰安睁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地伸臂将崔莲房抱坐在了怀里,耳鬓厮磨喃喃央求道:“安姐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那人有什么好,你过去了也只能当个妾室。你把腹中孩儿打了,我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舍了颜面去求父亲,外放几任县令州府,到没人认得的地方从头来过好不好?” 崔莲房一时听得呆住了,浑身僵直,她都听到了什么,那郑氏不但偷了人还怀了别人的孽种!她心中又悲又苦又怜又痛,手指尖都在打哆嗦,难怪此次相见泰安哥哥清减了许多,那郑氏怎配如此深情相待?正要细细追问,那男人已经密密实实地一头亲了下来。 追到京城来见面凭的是一时的孤勇,与心中情郎独自相见也是想趁机一述衷肠,崔莲房面红耳赤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可是那散发了酒气的热吻,那紧住自己的手臂,那人在耳边不时的喃喃细语,如丝如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刘泰安混混沉沉,眼前一会明一会暗,扑鼻幽香密密罩了他的神识。鬼神附体般伸手解开了那绛红小袄,玉白中衣,再里头是一件葱油黄底绣了大红牡丹的肚兜罩着的凝香软玉。 刘泰安只觉脑子一紧,张嘴俯下身去 崔莲房身子一软倒在屋内那张可说是布置简陋的床榻上时,心内着实有些委屈。她想推开又舍不得,抱紧那人的青色头颅泪如雨下,“泰安哥哥,我是莲房,我是崔莲房!”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渐露几分清明,“莲房,莲房”正要起身,一双如蛇软臂伸将过来将他紧紧攀住,一时间屋内婉转相就娇喘连连。 门外的红锦与红罗面面相觑,不知这临别酒怎么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红罗越听越面红耳赤心里却满是欢喜,刘公子那般风流俊俏的人物谁不喜欢?红锦却是面色煞白,她年纪长些自然知道轻重,小姐弄出这场要命的事,若是让方夫人知道的话要的就是自己的命!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东宫 ,皇城,坤宁宫。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穿了一件红罗暗花绣了万寿过青龙百子花卉常服的张皇后徐徐站起,拿了一根錾花银簪挑了挑黑漆楠木平头案几上儿臂粗蜡烛上的绳芯,看着殿内光明亮了一些后问道:“太子那里可曾有什么话递出来吗?” 大宫女绿萝躬身回到:“皇上三月十三那日着金吾卫同知魏孟围了东宫,一干人等不许进不许出。奉娘娘懿旨,只让人给殿下捎了一句话——稍安勿燥,东宫的人说太子一切尚安好。” 张皇后皱了一双修得极长的远山眉叹道:“已经过了十来日了吗?日日在这高墙之中拘着竟然不觉计呢!”忽地好似想到什么有趣之事一般掩住嘴唇,咯咯地古怪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轻喃,“你说,皇上不去纠察那些叵测之人,只围了东宫作什么?难道皇上他终于定下决心要废了太子这储君之位吗?” 碧萝只觉寒气从脚底乱窜,大惊伏于地上股颤不止:“娘娘切莫妄自菲薄,皇上怎会因这点事由左右储君之位的废立?还请娘娘三思慎言,须知隔墙有耳!” 张皇后低低“嗤”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颇有些意兴阑珊,斜斜地靠在黄花梨嵌玻璃七屏风罗汉软榻上曼声道:“这坤宁宫中我苦心经营了近二十年,要是说个话还怕漏将出去,那我不如找根白绫自己吊死算了!”角落内那盏落地宫灯明亮的烛火随风飘摇了一下,印在张皇后平日温婉秀丽的脸上,勾勒出张牙舞爪般奇形怪状的影子。 绿萝讷讷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至一旁垂了团枝瑞云满地蜀锦的帷幔旁静立。忽然殿外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那是宫门外小太监提示皇帝仪仗要过来了,张皇后直起身子沉了下颔低声吩咐道:“绿萝,伺候本宫更衣。” 皇帝踏入宫门时,看到的就是脱了簪钗散了头发,只穿了一身青黑色翟衣,恭敬伏跪于地上的皇后。 皇帝今年三十五岁正值盛年,比张皇后还小两岁。他性情严苛自律,因此面相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长一些。今天皇帝头戴乌纱翼善冠,里面是红色暗纹交领衣,外面穿了一身明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子,更衬得他身姿伟岸气势威凛。 张皇后头都未抬,恭恭敬敬地朗声禀道: “臣妾自位列中宫执掌凤印以来,上不能体恤六宫为皇上分忧,下不能抚育太子令其自律,致太子犯下如此大错,恳请皇上废黜臣妾之凤位另选贤后!” 皇帝好似看到趣事一般难得挑了一下眉头,大步走上前扶起张皇后。未发一语先帮她换了件宝蓝缂丝芝麻地的对襟褙子,又挽了她的手臂坐于菱花形紫檀五屏峰铜镜前,拿了把黄杨木篦子轻轻为她梳理那长可及膝的头发。 帝后的眼睛在光可鉴人的铜镜里对视,非常奇异的是两人的下颔都绷得紧紧地,神情颇有些相似之处,这使得表情一贯严肃的皇帝忽地笑了起来。他慢声宽慰道:“皇后多虑了,朕把应昶关在东宫,是要他好好反省反省,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迷局都堪不破处理不好,日后怎为君怎为父?” 张皇后猛地一抬头,心头横亘的大石忽地落了地,僵直的背脊渐渐软下来,面目也渐恢复了往日秀美温柔的模样。 看着宫人们帮着皇后重新梳洗上妆,皇帝漫不经心地想着,性情素来和软的皇后竟然想出拿凤位保应昶的主意,怕是被这场事吓坏了。当年敢以身替朕挡箭c以身替朕试毒的女人也比往年老多了。毕竟已过了花信之年,方才那发里竟混了好几根白发。 外面忽然传来喧嚣声,这在宫闱里简直是大不敬,帝后二人同时转过头去看。 宫门被小心推开半边,乾清宫大太监刘德一脸色有些惶急,躬身禀道:“方才金吾卫同知魏孟派人急报,说东宫那边太子和太子妃不知为何事吵闹起来,太子一气之下,还拿了一个笔洗将太子妃砸伤了” 话未说完就见张皇后站起急急出了宫门,刘德一忙低头退至一旁,皇帝身上绣了大柿蒂妆花缎云龙纹的明黄衣角也一扫而过。刘德一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欲跟上去,想了一下又止步扭头吩咐:“去,看太医院是谁在值守,赶紧叫过来!”小太监应诺飞奔而去。 东宫其实原名为钟粹宫,是历朝历代太子所居之处,实际只有两进院落房舍三十余间,大小还比不上寻常官宦人家。帝后进门时,殿门前乌央央地跪满了侍候的宫人。太子妃崔氏拿着绢帕捂着额头,弱弱地靠在贴身大宫女兰青的怀里。张皇后快步走至她面前,问道:“因何事与太子争吵?” 穿了一身银红通袖襕织金宫裙的崔氏却垂着头,倔强地一语不发。 张皇后额角一跳,强抑了怒气,“怎么不说呢?有谁来替她说?” 大宫女兰青忙道:“娘娘恕罪,不关太子妃的事,是太子殿下把自己关在殿内,谁都不许进。太子妃怕殿下有事就擅自进去,不过说了几句话,太子就拿了案上的笔洗砸了过来,太子妃一时躲闪不及——” 张皇后抬头望向殿门,打断了她的话语直截了当地问道:“说了几句什么话?” 兰青瑟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太子妃,见她低垂了眉眼却并没有阻止自己说话,遂大了胆子小声回到:“太子殿下问太子妃,那探花刘泰安的妻室郑氏是怎么回事?” 张皇后猛地转过头,崔氏被她目中的狠厉一煞,心内的委屈不甘竟然不敢显露出来,转头伏在兰青的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随后进来的皇帝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直直走上前将雕了五瑞松石图的殿门一把推开。 年前刚满二十岁的太子应昶是个略有些清瘦单薄的年轻人,此时他端坐在一张楠木条案后,案上齐齐整整的摆放了几样小菜,旁边还放了一把墨地三彩双龙酒壶。看到进来的人是皇帝,他也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拿起酒壶徐徐倒了满满一杯酒后仰头喝了下去。 皇帝微松了一口气,背了手找了张椅子正准备坐下,眼角余光却被一道寒光一刺,却是看见那案几后应昶的膝上横了一把雪亮的匕首。额角冒汗的张皇后后脚就跟了进来,缓声问道:“我儿,怎么一个人独饮,可要母后相陪?” 应昶怔怔然望了过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了酒壶又倒了一杯饮下。 皇帝终于怒了,大声呵道:“你就是这样孝顺父母的?遇事只会躲在宫中喝酒打女人?” 应昶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言说的神请,缓缓抽出膝上的匕首,轻轻抵在喉间问道:“父皇,儿子只问您一句,那安姐,就是那探花刘泰安的妻子郑氏是您下令处死的吗?” 张皇后骇得脸颊煞白,只惊呼半声就委顿在地。皇帝瞳孔一缩沉声回答道:“不是,是她自己难产而亡!” 应昶摇摇头,那刀尖紧戳着他的脖子,张皇后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伏在地上大哭道:“我儿有什么苦楚不能说,要这样吓唬母后切莫伤了自己!” 皇帝紧紧盯着那刀尖,手背在后面给大太监刘德一做了个手势。早有精干的当值武士顺着厚厚的帷幔向太子身后绕过去,趁了太子与张皇后说话时抽冷子一把打飞了匕首。殿中诸人俱都松了口气,太子应昶却也不以为意,只又倒了杯酒慢慢地抿着。 刘德一带了众人却行却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了帝国身份最高贵的一家人。 “父皇” 应昶高举了酒杯,吃吃地笑道:“父皇,您英明神武一辈子,生平最大的败笔大概就是生了我这个无用懦弱的儿子吧?您心里头是不是早就想废了我另立储君?二弟勇武,周岁就抓了昭武将军印;三弟聪慧,听说他三岁不到就能背完整部论语。父皇心中是不是拿不定主意立谁为储君才好,所以才让我在这太子位上鹊巢鸠占了这么多年?“ 皇帝的眼利如刀脸色铁青,这却让一贯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应昶哈哈大笑,复又双手捶地大悲起来:“父皇——,您怎么下得去手,那郑家的安姐小时您还抱过,她还喊您一声姨父呢!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那样干净良善的一个人,连死都背负了这般不堪骂名,是我害了她!” 张皇后冲上前去,将应昶搂抱入怀中道:“我儿,不干你事,这是她的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信了你父皇的话派人接她入宫,这宫里头是吃人的地界,是母后大意了!” 应昶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张皇后拿了手中的帕子给他擦泪,却见他的嘴角不知何时涌出一股黑色血沫。张皇后愣愣地又给他擦了一遍,那血沫子却越发多了。 皇帝冲了过来一把抓起儿子,却见应昶眼中神彩已渐灭,心下不禁大恸。应昶却笑得一副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的模样,“父皇,你一直嫌弃我胆小懦弱,你看我终究勇敢了一回,我连死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皇帝万年不动的漠然神情终于破了,沉声应道:“是,你是朕最勇敢的儿子,任是谁都比不上你!”应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略微一歪头就倒在张皇后的怀里,面上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张皇后一脸的不可置信,慌乱地伸手抱了儿子的头颅,不住地拿帕子给他擦拭嘴角。皇帝抬头就看见了条案上摆着的那把墨地三彩双龙酒壶,伸手一抓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回头却忽见张皇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母兽受伤时的惨叫,嘴里蓦地喷出一抹猩红。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和离 ,元和七年的四月,天气每每和暖两三日必逢一场大雨或是霜降冰寒,城外乡民的稻禾青蔬刚刚出苗就遇到这种天气,有经验的老农都说今年老天爷怕是不赏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年注定有个多事之春,宫中明文发了上谕:太子自节后罹患恶疾,病情益重,四月乙巳薨,时年二十岁。太子明于庶事,仁德素著。帝幸东宫,临哭尽哀,诏敛衮冕,谥号文德。令九品以上官宦及京师百姓以年为月,以月为日,服孝三十六日。禁歌舞,禁酒宴,禁婚娶 榆钱胡同,刘府。 刘肃看着廊下的仆从小心地将檐沿的红灯笼换成白灯笼,又在门前竖起了白幡,只觉心塞得厉害。到底是那里出了差错,太子应该只是被废黜,怎么就突然变成薨逝了呢? 幕僚史普陪坐在一边,怅然叹道:“太子一去,本是二皇子大好的机会,联络几个朝臣举荐,二皇子的大造化就在眼皮子底下。只是时机不凑巧,先前出面首告太子之人就是二皇子的外家,这下真是弄巧成拙” 刘肃让他的几句话弄得心烦意乱,随手推乱了面前的棋子道:“难怪先前宫中戒备森严,什么消息也没有,现下还不知道太子薨逝和我刘家有无干系,先生怎可在此妄言?” 刘肃嘴虽然硬心下却明白,依皇帝多疑善猜忌的性子,哪怕太子真的是病死的,这笔帐只怕也要算到刘家父子头上,真真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真是流年不利,刘肃嘴里头有些泛苦。 为官近二十年,无论所遇何事都游刃有余,眼看着马上就要位极人臣怎么就走了背字呢?那太子应昶生性文弱软糯,遇到这种百口莫辩之事应该只会到处哭求泪诉,当今皇帝性情严苛果毅心里,生平最恨这种女人姿态,即便不会立时下令废了太子,只怕也会心生厌弃! 可现在一盘绝佳的活棋成了死局,太子死了! 这下,不但皇帝会怀疑自己实是为了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党争才会出首,还将从未在朝臣面前露面的二皇子推在了风口浪尖上,这真是得不偿失。要知道皇帝正值盛年,后面还不知会有多少个新皇子! 史普拈了一下胡须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大公子摘出来,否则天子一怒”刘肃悚然一惊,是啊,本来只是想给人家的儿子泼点脏水添点堵,自家再悄悄谋点利,可谁知那儿子突然就死了。那人家反过来要收拾自家的儿子还不是理所当然,特别是那死了儿子的还是当今皇帝! 五月,文德太子葬安陵,百姓捶胸顿足扶门哀戚。 有布衣老者伏于路边,哭诉昔年大雪封门,是太子带了兵士挨家挨户送粮送薪修屋扫雪,城内老弱才得以残喘。一时间京城哭声震天,雪白的纸钱漫天漫地好似天地同悲。在这场事后不久,翰林院八品编撰刘泰安之妻郑氏难产母子俱亡,除了引起几声相熟人家的惋叹怜惜,就没有几个人留意了。 刘泰安直至亲眼看到妻子时才明白这人是真的去了。 安姐面容精致衣饰华美地躺在楠木棺里好似睡着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安姐会以死假遁,改名换姓后和太子殿下双宿双飞,在大内深宫里安然地享一场人间富贵。可为什么现在太子死了,安姐也死了! 那个冬日的午后,他与友人酒后回了院子想休息一下,却见到房里没人,有丫头说少奶奶出门买布料绣线去了。他当时还笑说这腹中孩儿还没出来,安姐就已经把孩子从小到进学时穿的衣服全都准备齐全了! 刘泰安当时真的只准备在塌上小憩一番,却见安姐的剔红雕漆锦地芙蓉纹奁盒没有关好。鬼使神差般他打开了那个小小的抽屉,里面只有薄薄的三封信。信都不长,开头只是问侯之类的话语,间或闲谈一两件小事,文辞含蓄蕴藉,最后一封其间的一句话却陡然让他大睁了双眼。 ——你我之子日后必是天命所授,位及天下第一人。 待看清上面的钤印时,刘泰安昔日引以为傲的才气c家世c自信,所有的一切轰然垮塌。在房中不知呆了多久,如困曽一般浑浑噩噩的他踉跄奔到篁园,找到父亲合盘托出。 直至后来的后来,事情的演变已经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和知晓的了。 六月,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上表,代子刘泰安辞去翰林院八品编撰一职,言称因其结发妻子难产早逝,心情一直阴郁难明恐难负圣恩。送妻回冀州祖宅安葬后,愿结草庐读书为妻守孝三年。一时间朝野尽皆赞叹声,宫中皇帝听闻后也称赞不已,在那折子上御笔朱批了四字——至情至性。 京都刘郎再度成为各府夫人们心中的佳婿人选。 十六台大杠抬了新丧之人的棺木缓缓地出了刘府的大门,奴仆们的悲声还未响起,刚才还一脸哀戚的亲家二舅爷郑瑞就跨前一步上前拦住了前行的队伍,扑通一声伏在棺木上哀哀大哭,“哎呦我的亲妹子呀,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就是那刘姑爷为了个娼妓跳脚,你也不该自个想不开怄气死了啊,你这一死不打紧,你让你老父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怎么活呀——” 刘泰安目瞪口呆地望着二舅哥,刚刚还亲亲热热叫自己莫要伤悲保重身子的人,怎么一转眼工夫就成了这般模样?平日人品贵重举止端正有度的侯府公子,学了市井妇人的那副做派又哭又唱,刘府大门前迅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稀奇的人。 最后还是刘肃行事老辣,沉着脸拂开众人问道:“不知亲家公子意欲何为?” 郑瑞一整衣衫施然站好,向四周做了个团揖后大声道:“今儿是我妹子尾七入土为安的大日子,本不应来打扰。可是我妹子死的冤曲,前儿托梦给我母亲,叫我家给她千万出了这口恶气,不然她死不瞑目。人人都说这刘家探花郎情深意重,可我妹子的贴身婢女却指证说,是因为这刘探花非要迎个娼门外室进门,生生把我妹子气得一尸两命,诸位大爷大婶大哥大姐说我是不是该给我妹子讨个公道?” 在场诸人一时哗然,刘泰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排众而出喝问道:“哪儿来的婢女,尽是胡说八道?” 郑瑞回头一招手唤道“碧芳”,一个十七八岁浑身上下穿了缟素的女子走上前来跪在地上,掩面大哭道:“那日姑爷喝醉了一进门就说要抬个外面的女人进门,说是什么楼里从良的清倌人,身世堪怜,小姐自然不许。两人大吵一顿,姑爷摔门就走了,小姐追出去跌倒在地动了胎气,还没等大夫来就不行了” 刘泰安额角直跳,强自辩道:“她不是安姐的贴身婢女,她也不是碧芳”自安姐被送进宫后,为防走露风声安姐随身伺候的一众婢女嬷嬷都被处置干净了,哪里还会有个什么碧芳钻出来? 站在一旁的刘肃面色阴沉心下雪亮,明白郑家子这是在趁乱搅浑水。虽不知他到底所为何来,可是要让郑家子把这顶偷养外室气死元配的帽子扣在身上,那以后泰安在仕途休想再有出头之日。想到此处,刘肃跨前一步婉转劝道:“郑氏难产而殁,我儿也是悲伤难抑,亲家公子何苦为难他?” 郑瑞目含讥讽睃了他一眼,抬脚走到刘泰安身旁,用压低了却又让众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妹子在你家好端端地怎么没了,你做没做亏心事自个心头明白。碧芳所诉你说有假便罢了,可是我家有个奴才亲眼看见你和你那个外室难分难舍恩爱有加,这可是真真的吧?” 刘泰安又好气又好笑,这郑家怎么老纠缠这些没影的事,他拱手作了一揖无奈叹道:“二舅兄二公子,死者为大,还请你莫要无理” 话未说完就被郑瑞打断了话语,额头几乎紧贴了他的耳边轻语,“你那个外室,住在蓬莱阁唤作临沧海的小院里,听我家的奴才说长得很是千娇百媚,左眉毛尾上还生了颗黑痣,好象姓什么来着?是姓崔——” 刘泰安脸上的些许无奈立时变成了惊恐万分,话头噎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刘肃狐疑地望着儿子,虽然没有听到郑家子说什么,可是在场的有眼人都看得到刘泰安的目光闪烁,神情尴尬脸上只差写着“心虚”二字。 刘肃两眼发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儿子还真的有外室,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亲家人捉个正正着。心下不由怒骂儿子不争气,却又不得不出面收拾儿子弄出来的烂摊子,“亲家公子意欲何为?” 同样的话语,此时说来语气便和缓许多。 郑瑞点点头,回转身子对着众人扬长声调道:“哎——,这就对了嘛!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喏,这是我妹子的和离书,请刘探花画个押吧!” 众人听得峰回路转面面相觑,从未听说过死人还能和离的,有好事者就大声嚷了出来。 郑瑞一甩袖子振振有词,“非也非也,百姓家中但凡有未婚配的早夭之子,可否会为其配一冥婚?既然阴间有男女三书六礼成就百年合好的小夫妻,那心有怨气不想归刘家门的郑氏女为什么不能和离?” 刘肃听得满腔怒火,不由出言嘲讽道:“你怎知郑氏不愿归我刘门,难不曾你还通阴阳” 郑瑞昂首傲然道:“自是我妹子给我母亲托梦时说的,她还说这刘府满门子的中山狼,满口仁义道德为人却伪善至极,她一刻都不想多呆,怕脏了脚底板断了往生路,让我赶紧接她家去!好在我们寿宁侯府在京都外郊有坟宅就不劳烦你家了?不过刘探花夸下海口,说要千里迢迢返回冀州老家结庐读书还是应该的,毕竟人从书里乖嘛!” 有在一旁看热闹不怕戏台子高的一众帮闲混混大声喝了倒彩,口哨声拍巴掌声一时此起彼伏,直将平日肃穆的阁老府门前当成了看杂耍百戏的茶园子。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满仓 ,却说顾嬷嬷一行人因为一路带了个小囡囡,为求稳当尽量选了水路,所以一段路走了两个月有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小囡囡已经长开了,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一双黝黑至极的大杏仁眼,长长的眼睫毛像檀香扇子一样展着,最最特别的是她的一双眉毛既长且黑,眉梢那里微微顿了一下才向下弯了一小截,显得整个小小的脸盘子英气十足,叫人忽略了她其实还有一管挺翘的鼻梁,一张如花瓣般细软粉嫩的小嘴。 顾嬷嬷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皇宫里跟着张夫人接过这个还带着脐带的小囡囡时,心中一直遗憾缺失的一块忽然间就圆满了,所以说人与人真是讲求个对眼的缘分。当知道要把这个孩子送走时,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头那股子的不舍随了天越亮堂越发愁。等一早起来,把小囡囡抱在手里,心里头才又重新变得踏实了。 世子夫人来接孩子时,顾嬷嬷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这孩子的身边,要看她长大,看她识字,看她及笄,看她嫁人生子,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心头难免不舍的是跟张夫人主仆一场近三十年的情谊,还有故土的难离。但是所有的一切在看见小囡囡嘴边那抹畅畅的笑容时,心口便是欢喜的。 奶娘不是外人,是世子夫人陪房周嬷嬷的大儿媳妇,刚生了儿子奶水足得很,小囡囡吃饱之后就翘了脑袋东张西望,众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瓷实的孩子,虽说是早产又一路颠簸,小囡囡照样长得条顺。顾嬷嬷心想这大概就是老辈人讲的是来还债的孩子,好养得很! 到了广州城后,顾嬷嬷和周嬷嬷仔细安顿好众人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地,持了拜贴找到了世子夫人托庇的好友宋氏的家里。 广州城傅宅,宋知春慢慢看完了手中的信,心里不无感慨。 这寿宁侯府的姑娘郑璃她也见过两回,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就因为所遇非人一朝就殒了性命只留下个孤女,为了保命还要隐姓埋名天遥路远地被送到这偏远之地。虽没见到孩子,但她心里头已经是肯了。但是为了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宋知春还是不敢贸贸然就答应了,只是推说要跟当家的商量一下。 周嬷嬷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模样就笑道:“您帮了我们世子夫人的大忙,她心里头感激还来不及。临走时就给我们说了,这孩子日后怎样但凭她自己的造化,您费心养一场就是您自个嫡亲的一样,再没谁跟前来摘桃子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明明白白地说——这孩子以后郑家不会认,那刘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孩子的死活,您把这孩子当亲闺女放心养好了! 宋知春本就是极爽朗的性子,闻言也不生气,笑道:“李家姐姐对我有大恩,我知道她不会害我。好了,这孩子我留下,定会妥妥当当地把她养大!”顾嬷嬷和周嬷嬷大喜,忙跪了给宋知春磕头。 等人都走光了,宋知春沉了脸呵道:“你还要在那儿撅多久,也不嫌那蚊子咬得慌?”话语一落,就见旁边抱厦里钻出了个人来,浓眉大眼脸盘端正,只是身材略微有些发福,正是宋知春的丈夫傅满仓。 “嘿嘿——”傅满仓搓了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边?” 宋知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大的个儿,日头照过来那么长的一片影子,除非我眼睛瞎了才不知道是你!” 傅满仓精神一震,笑道:“春儿,刚才那婆子的话我都听见了,那孩子不拘怎么样,我们养了算了,这么大老远地过来也是个缘分不是?”说完拿眼小心地觊觎着她。 宋知春和他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一看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不好,把桌子一拍喝道:“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又把银子送给了哪户孤寡?还是又管了什么不该管的闲事?” 傅满仓连忙摆手,“我这一向都老实规矩着呢!只是——只是年前我背着你给家里头老娘写信,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不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嘛,昨收到老娘的信,里头问你生了没有?是男是女?我这不正抓瞎吗,正想挑个日子和你到慈幼局里走一趟领个孩子回来养!可巧一进门竟听丫头说家里来了几个生客,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躲在抱厦里头偷听来着。” 宋知春噗嗤一笑,道:“你指量我是傻的呢?这回你老家捎来的东西里有好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一看就是你老娘的针线,我就知道定是你在信里头胡乱说了什么!” 傅满仓长舒一口气道,挨了踏脚边坐下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呀,害得我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你说我老娘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说我没儿子怕绝了我的后,非要送个什么远房的侄女过来给我做妾。我没法子,就说你早有了身孕,只是怕岁数大了胎里不好坐稳,就谁都没说。幸好是隔得远只能书信往来,要是住得近,这老太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怕是要愁死我了?” 吧啦吧啦说得正欢的傅满仓抬头就看见宋知春一脸怅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宋知春摇摇头,黯然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傅满仓心疼得直哆嗦,跳着脚道:“你说你怎么老在这块转悠呢?我们老傅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还有我大哥呢,我大哥的儿子都能上山套鸟下河摸鱼了,这回信里头说大嫂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老傅家的香火断不了。要说怨就该怨我,那年要是我跟你一路,你也不会伤了元气,到现在身子都没好利索” 这傅家和宋家在老一辈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隔条河住着。傅家老爹一辈子安于田庄,空闲了就走村窜户做个货郎,天长日久凭了老实厚道就积了一笔身家,送了两个儿子进了学,小小年纪就都中了秀才,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宋家爹爹就是宋四耕,他仗着有把好力气就从了军,几年下来也混了个小小的什长。 有回宋四耕回乡探亲时恰好遇到刚刚读书归来的傅满仓,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干脆和傅家老爹定下了儿女亲事。一转眼,十来年过去傅家老爹过世,傅太太不擅经济只会坐吃山空,几年的工夫家里就入不敷出了。那时正是傅家大哥要考举人的时节,十六岁的傅满仓心一横就脱了秀才的斓衫,操起了傅家老爹的老本行当起了货郎。而宋四耕因为武勇一路青云直上当上了宁远城的守备,两家的地位顿时悬殊起来。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宋知春抿嘴一笑:“每年我的生辰都会收到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我娘说这傅家小子每回都在我家门口瞎转悠,就是提不起胆子来上门,每回看着都急得她牙疼。还说要是我十八岁时这小子还不敢来下聘,就在街上给我来个拉郎配!” 傅满仓也是满脸温柔,“每回你娘都让人给我端酒端菜,我心里头明白你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是啥心思?看不看得起我?总想着要亲口问你一句,心里头才踏实。要是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我半夜都会跳你家墙里去!哎,后来听说你家出事了,我紧赶慢赶到了你家门口,就见你拿了个大门闩子正在打那些捣乱的小混混。那时我就在想,有这样厉害能干的媳妇儿,我真是夫复何求啊!” 宋知春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把那个傻小子吓跑了呢,谁知道他又巴巴地黏了上来,撵都撵不走!” 傅满仓叹了一声接道:“什么撵都撵不走,接了你父兄尽皆阵亡的信儿,谁知道你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个女子单枪匹马地就冲去了宁远关。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没来得及拦住你,害得你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宋知春紧紧地抱住丈夫,“那时我一心只想多杀几个北元人为父兄报仇,谁知道会遭暗箭射伤。要不是你费力找寻,我大概会被埋在那些死人堆里再也不见天日了!” 想起昔年的往事,两人有些伤悲又有些甜蜜。 彼时,宁远关军情紧急,到处都是伤亡的军士。宋知春的箭伤又伤在小腹,那些军医又都是男人,哪里肯空闲下来医个女人。还是傅满仓背着她,到城里满城转悠才找到个会些医术的稳婆,这才救了宋知春的一条小命,也许就是那回过重伤势的遗患让两人成亲十载都没有儿女。 傅满仓柔声道:“想是这个孩子本该就是我们生的,只是托生了别人的肚子,要不怎么这般正正巧的时候来了我们身边,日后我们好好养大她,给她找个知冷知热的小女婿,我们一家四口过甜甜美美的小日子!” 一番话说得宋知春心头热络得象团火,声音闷极象要哭出来一般,“恩,都是为了我,那你娘那头又怎么说,如果她知道是个女儿,怕不又要给你塞个什么表妹过来——”说到后来,宋知春自己倒忍不住醋了起来。 傅满仓“哈哈”一笑,胸脯拍得山响道:“莫怕,隔个两三年,我们又去抱个男孩当我们生的,保管我老娘啥话也没有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家传 ,待傅满仓带了自家新建的船队一离开码头,宋知春就关了大门和顾嬷嬷一心一意地带起了珍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此时珍哥已经三个月大,正是极好玩的时候。偏她又极爱笑,一逗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让人闻之忘忧。 新雇的灶上婆子姓陈,附近相熟人家都唤她做陈三娘,人生得乌黑干瘦偏烧得一手极好的饭菜。傅满仓平生两大爱好:一是赚钱,二是颇重口腹之欲。听说有这么一个妇人之后,特地寻来给了一个月二两的月例银子,才让她松口答应到傅家来做工。 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那陈三娘果然一身好本事。最最简单的几尾海鱼几只家禽,经她一番腌制后又加入她特制的酱料,或是红烧或是油炸或是清蒸,都是色泽鲜亮香气袭人,更兼她还料理得有一手好汤水。 广州城温润多湿瘴气重,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多注重汤水。俗语说:“宁可食无菜,不可食无汤。”先上汤,后上菜,是当地人吃饭的特有习惯。陈三娘报上名来拿手的汤就有三蛇羹c三丝鱼翅羹c冬虫草竹丝鸡汤c老鸭薏米汤c椰子鸡汤c西番莲猪骨汤c霸王花猪肉汤c酸菜跳鱼汤等。 为了这二两月例,陈三娘有意拿出看家的本事,特特做了广州城名菜——冬瓜盅。先用半只不去皮的冬瓜为食料也为器皿,外形拿了把形状怪异的小刀飞快地刻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内里配以肉丝c鸡丝c虾米c莲子c香菇c酸笋等十几种菜肴,经慢火炖至冬瓜熟透才能上桌。 趁着冬瓜盅上大锅蒸的时候,她又手脚极快的做了一道锦绣肉丝,这个菜由各种色泽的食料如白笋c青椒c香菇c胡萝卜c咸酸菜c黑木耳等切丝,然后与肉丝搭配而成,色调缤纷绚烂又协调。等到饭时,一桌不论造型c色泽c味道都十分诱人的菜肴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望之令人口舌生津。菜蔬清甜鲜嫩,汤色如奶香淳浓郁,宋知春和顾嬷嬷等人吃得酣畅淋漓,直呼人间美味。 宋知春这回没怪傅满仓乱花银子,却心疼他在船上不知道能吃些什么?这些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每到一地不管是否囊中羞涩,都要到当地闻名的菜馆食肆打回牙祭。于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要跟那陈三娘好生学几道菜,待傅满仓回来时做给他吃。 正思忖间却听见门口有人在喧闹,这院子本就不大,那吵闹声清楚地传了过来。宋知春眉心一皱,珍哥吃完奶将将才睡着被吵醒了怎么办?嘱咐顾嬷嬷照应好女儿,宋知春沉了脸到大门口一看,却是陈三娘和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正在厮扯。早有好事的丫头婆子七嘴八舌的说着事情的经过,却是陈三娘的丈夫找上门来了。 陈三娘的丈夫叫叶木根,原本只是疲懒些还算个老实人,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赌鸡赌狗赌骰子什么场子里都少不了他。一个好好的家几年间就不成了样子,竟全仗着陈三娘在外面给人灶上帮佣拿点银钱回去用度。 只是女子本就势弱,那银钱还没被焐热就变成了丈夫桌上的赌资。这回叶木根不知道在哪里输红了眼,竟将注意打到了儿子的身上,幸好陈三娘每日到傅家上工时一定要把儿子带在身边,要不然这会儿子都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 被主家看到这样不堪的一幕,要强的陈三娘捂了嘴呜呜大哭,一双手却紧紧地抓了儿子的手不放。宋知春看了眉尾轻轻一挑,慢悠悠地道 :“我这里是良家住户,我们老爷也是在市舶司挂了牌子正经做生意的,却不是什么州府衙门慈善堂,要不你们夫妻俩回去商量好再到我这里来分说?” 众人面面相觑,却见那叶木根面露喜色,一把抓了陈三娘的手就往外拖。此时陈三娘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把叶木根撞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拉了儿子的手道:“傅太太,您发个善心买了我们母子吧!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不但要卖了儿子还要卖了我,您救救我们母子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 叶木根爬起来大骂道:“你这个死女人,哪里是要卖你们?我这是送你们去享福,那程家老爷是广州城出了名的大户人家,你去了那里凭你的手艺肯定是穿金戴银,哪里还用像这里被使唤得像个老妈子?” 回过头来,叶木根拱手陪了罪:“太太,您是外地初来的不知道,我的这个婆娘本就是我家的童养媳,我家老爹是这方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厨,从前也是伺候过官老爷官太太的人。现在,这家传的手艺让她偷学了个七七八八,就开始不听我家的使唤了。您来评个道理,这婆娘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手艺也是我们家传的,这回家里贫得揭不开锅了,我卖了她是天经地义不是?” “呸!” 那陈三娘唾了一口在他面前,又啪地一下跪在地上,大哭道:“太太,莫听他满嘴胡说,我从六岁进了他家的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一大家子的衣裳,天尽黑了还没挨到床铺边,这也就罢了。十八岁同他成了亲圆了房,次年生了儿子,在月子里倒还要伺候他。偏他生性懒散做事拈轻怕重又吃不了苦,生了重病的公爹怕一身手艺荒废失了传承,才勉强愿意指点我一二,偏偏有时候还半遮半掩要教不教,要不是我有一根好舌头,就那两三个月的工夫里头我学得会什么东西?“ 被当众揭了老底,叶木根一梗脖子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家买来的,你身上的手艺也是我家传下来的,你就是我的人,我说卖了你就要卖了你。那程家老爷吃过你一回饭菜,要买了你那是你的大造化,这可由不得你了!” 陈三娘生性要强从不肯在街坊四邻面前露短,偏今日在新主家面前脸面从里到外被丈夫扒拉了干净,一时间头脸涨得通红心头窝了一团烈火,干脆撕破脸怒骂道:“就为了你家买了我,我在你家当牛做马二十来年;就为了你爹教了我三个月的手艺,他瘫了在床上是我给他端茶送水伺候屎尿整整三年,最后给他披麻戴孝发送上了山。“ 嚎啕大哭的陈三娘急红了眼,蓬头散发状如厉鬼:“这段时日你在哪里,在外面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整整三年从没有往家里拿过银子,我该你们叶家的老早就还清了。你想卖了我们母子,也行!可你但凡还有丁点良心就该给我们挑个清白的去处。那程家老爷是个什么东西?广州城里谁人不知道那就是暗娼门子的窝,多少好女子被他祸害了,想让我给他去做饭伺候他,下辈子吧!“ 叶木根一时又羞又恼,走上前就想伸手打陈三娘,却不知哪里伸过来一只脚,轻轻巧巧地就把他踹飞了出去。众人回过头来,就见到宋知春收回了一只秀秀气气上面还绣了紫色缠枝莲花纹的绣鞋。 这是咱们的当家太太吗? 宋知春拍了拍手漫不经心地道:“叶——叶木根是吧?你是本地人大概不知道,我这也是家传的手艺。而且我的脾气也不太好,生起气来也喜欢打人,还特别不喜欢看到男人为难女人。既然陈三娘不愿意和你过了,你何不写下休书,你们好聚好散再见也不难嘛!“ 叶木根一个大男人,虽说瘦弱也有百十来斤,可是被这个傅家太太一脚就踹飞了,胸口处还隐隐作痛,他不肯输了阵势可也委实怕再挨上一脚,遂大叫道:“打死人了!我要去衙门里验伤!” 宋知春连北元人都敢杀,何曾惧怕这么一个乡下小混混,眯了眼道:“拿了老爷的名帖送这位到衙门去,死了伤了都算我的!” 话音刚落就见叶木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太太,您饶了我吧!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呀——,我也没办法,我还收了程家老爷十两定银吶!” 宋知春笑眯眯地弯腰俯视着他道:“哎,这就对了,我也不想为难你。好了,你们夫妻商量个章程出来,总要你家娘子同意才好看,是不?” 叶木根原先想着这傅家的男人出了海,一屋子的女人,随便吓唬吓唬就能把老婆儿子弄回去卖了。谁知道会遇到这么个泼辣货,简直就是个女土匪,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人家,说到衙门去见官,人家直接拿名帖办事。那衙门是轻易去得的地方?自己这副身板只怕三板子一挨立时就要去半条命! 陈三娘这时极有眼色,拉了儿子跪下沉声说:“太太,您就发善心买了我们母子吧,有个容身吃饭的地方就行。不拘多少银钱都给他,从此过后我们母子同他一刀两断再无瓜扯,日后我做牛做马来还您!” 宋知春叹了一声,唤人去请经济过来立了契书,言明四十五两现银买断陈三娘母子,买卖双方现银交讫清楚不得反悔。叶木根拿了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陈三娘给宋知春磕了头,算是认了主子,低头进屋收拾晚饭去了,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丈夫一眼。 宋知春摇摇头,回头就看见顾嬷嬷手里抱着珍哥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珍哥张着手欢快地舞着,一双大杏仁眼水凌凌的,顿时心头一热快步走上前去抱紧了女儿。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密室 ,翻年进了四月,广州城白昼里日头足夜里雨水也多,院子里长得比悬山顶屋檐都高的木棉树一夜之间挂满了花苞,几个日夜后就开满碗口大的花朵,颜色艳红如火如荼,朵形硕大得看不见枝叶,叫住惯北方的人看了啧啧称奇。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宋知春和顾嬷嬷坐在窗前做针线,珍哥已经周岁了,在一张油亮的玉簟上睡得嘴边吹起了水泡。一阵穿堂风吹过来,檐前遮光的竹帘子晃了几晃,带走几丝午后的烦闷。顾嬷嬷把线打了个结头,侧过身来笑着问道:“听说那唐老爷的妹子定亲了,是邻县一个挺有名气的秀才,这下太太可安心了?” 宋知春脸色一红,“嬷嬷看出来了?” 顾嬷嬷轻声一笑后道:“就我们家老爷心眼子比水缸都粗,去年七夕那天那个唐家姑娘眼睛珠子都差点沾在老爷身上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过去了,她才收敛了些。这要是在京里头,哪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拿眼晴瞧人” 宋知春性格爽直,其实最不爱受拘束,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丈夫满地界跑,但今天听着这话心里格外舒坦。开口笑道:“毕竟是小地方的女子,看见个略长得平头整脸的就犯了想头也是有的。那唐家的太太看着就是精明的,就算原先看不出,那天晚上她那小姑子的想头她再看不出,那就是真真装白眼瞎了!” 七夕过后,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或是几尾海货,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得了差事那天,尤婆子喜得连忙更衣梳头,昂头挺胸地拿了给唐家的回礼出门了。那回礼用了个精致的竹匣子装了,里面是码得齐整的几样糕点,泮塘马蹄糕c香草绿豆饼c腐皮罗汉卷,都是陈三娘颇拿手的活计。 果然,那唐太太吃得眉开眼笑,说傅太太这个外来户竟比她这本地人还会吃,赏了她二十个大钱让她去吃茶。这一来二去的,尤婆子在唐家的仆妇间混了个脸熟。大家都是些服侍人的,说话也就没了个忌讳,让她很是听了些唐家的背人之事。 却原来这个唐天娇小姐是唐家上一辈老爷子很得宠的一位姨奶奶所生,老太爷在世时也很爱惜她,姑娘大了要婚配时就由了她的性子挑挑拣拣,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岁数耽误了。 这位姑娘说了,自己的条件也不高,要对方起码是个秀才吧,要不生活在一起不能一起吟诗作对多不衬?再要求对方长相要周正吧,要不一起出个门赴个宴多没面儿?最要紧的是对方要家有余财吧,要不这么个从未吃过苦的姑娘嫁过去后总不能让她跟着吃糠咽菜吧? 本来这唐小姐好容易相中了一人,浓眉大眼秀才出身,还和她兄长唐老爷在一起合伙做生意,除了岁数大点简直是比量着她定身做的。唐小姐一颗痴心就这么付了出去,可谁知那人竟有了家室!她原先还不信,心说这定是诓人的,命定的良人怎么还会飞?结果冷不丁在七夕那天瞧见人家的妻子,长得周周正正体体面面,连女儿都那么大了。回过头来抱着自家姨娘狠哭了一场后,就点头答应了邻县秀才的婚事。 尤婆子感到稀奇,回来就把这事学舌给了当家太太听。 宋知春心里却门清,自家丈夫这朵烂桃花终于挪地了。却没想到这一切让顾嬷嬷看在眼里,想来七夕那天也是她故意抱着珍哥上前给自己解围。那唐小姐盯着自家丈夫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开了谁都没脸,事情这般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宋知春和顾嬷嬷相视一笑,彼此都感觉亲密不少。 晚上入夜净黑了,傅满仓才半醉着踉跄回了屋。 一进门就手脚利落地紧闭了房门和窗子,宋知春半睡半醒地正在给珍哥扇凉风,看他这神叨叨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问话却被他紧扯着胳膊进了隔壁书房。宋知春以为他在想那事,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傅满仓回头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嘿嘿一笑道:“先把正经事忙完,回头我再好好陪你!” 宋知春啐了他一口正要开骂,却见他伸手在墙上不知怎么摁挪了一番,那平整水滑的墙面就裂开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小铁门,一时间骇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被傅满仓一把拉进了那道铁门。那铁门之后却是一道铁梯,一直延伸向下。 一晃眼,一道灯光慢慢亮了起来,抬头就见丈夫举着个青花彩雀罩子灯,笑嘻嘻地站在一个不大的屋子正中央。 这屋子呈长方形,大概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四壁都是一水的青砖铺就,虽是地底下却没什么阴森潮湿之气。屋子靠墙是几列顶天立地的硬木架子,西边的架子中间两层整齐地码放了几口樟木箱,都是两尺见方规格一致黄铜包角,其余的架子上却是空空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知春难得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委实让她惊住了。 傅满仓得意一笑,牵了她的手到架子前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粗金沙,在油灯下闪烁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又打开一箱,里面却被分成了数格,指尖大小的红c蓝c绿c紫各色未经打磨的宝石静静地堆在一起,颜色璀璨令人眩目。 看见傅满仓献宝一样又要去打开下一个木箱,宋知春扶了扶额头咬牙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哪来的?还有这房子不是赁的吗?你什么时候弄这么个这么个密室出来?” 傅满仓拖了墙角的桌椅过来,殷勤地扶了自家媳妇儿坐下,才得意洋洋的笑道:“说这房子是赁的,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房子我们一到广州城我就买下了,又花大价钱整修翻新,光这个密室那个工头就要了我整整五百两银子,比买这个院子都贵!” 宋知春再次头疼问道:“我问你费这么大功夫弄这个密室做什么?” 谁知傅满仓一副你真傻假傻的样子望过来,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一直教我财不露白吗?所以现在我赚十两银子就说只赚了二两,这些多出来的银子我不找个地儿收着能行吗?” “怎么多这么多?” 宋知春终于记得自己好象是说过这话,那是因为傅满仓昔年有点银子就满世界得瑟,一些不存好意的狐朋狗友净找上门来打秋风,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宋知春那时就教他财不要外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倒还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反倒忘了。 见宋知春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傅满仓挨了她坐下爽朗笑道:“这海上生意难怪这么多人打破头也要去,虽说风险大些,却真正是一本万利,去年到今年出去六趟我总共赚了这个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一万?”宋知春惊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十万,这根手指是十万!”傅满仓没好气道。 “这光是现银这块,那些货我转手就是这个数。还有这些货里成色好的物件我都留下收拾了放在这里头了,等我再跑个百十回,这屋子里的架子就能摆得满当当的,到时你娘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闺女就是嫁给当朝太子,我们也有底气置办得起嫁妆!” 宋知春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你说这男人往日有点银子就乱花,让人气得肝疼。现在这男人懂事了一点银子都不乱花,怎么还是这么让人感到心疼呢? 为怕珍哥夜里突然醒过来找不见人,夫妻俩不敢耽误太久,又盘桓了一会儿就退出了密室,仔细关好铁门,又开动机关恢复了墙面。回到卧房里,却见珍哥还老实地睡着,连身子都没翻动一下。 宋知春挨了丈夫低声道:“难怪我搬进这房子时,觉得处处合乎心意,再没有哪里不好的!” 傅满仓又得意起来,“我看了好久才相中这套院子,不大不小住我们一家正合适。又清净自在,隔两个街口就挨着州府衙门,寻常地痞流氓也不敢过来闹。”说到这里,傅满仓低低一笑,“就是来几个也不怕,我这媳妇儿敢以一抵十!” 宋知春家学渊源,要不是女子不能参军领兵,以她的本事当个百户千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当年在宁远关,若非她一时大意受了暗箭,手下北元人的性命还不知要挂几条。可是这样的女罗煞收敛了性子,和自己一心一意地过起小日子养育起小女儿。 傅满仓一想到此处心里就爱得不行,慢慢挨了过去,在媳妇儿身边腻歪了起来。都老夫老妻了,一见他使出这招,媳妇儿的耳朵尖照旧会变得绯红。傅满仓如获至宝,抬眼一望,卧房不行,珍哥正睡着呢!说不得又要去书房了。把媳妇儿往怀里一抱,大步往书房走去,心里想着明儿还是在书房安个睡榻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春起迟了。糊了碧色竹纹的绡纱窗子在日头下一格一格的影子印在地上,平端地让人感到静谥幽凉。珍哥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洗澡,顾嬷嬷低声地叫着:“祖宗,别扑腾了,水都让你祸害没了!” 宋知春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腰身长舒一口气,懒懒歪靠在榉木架子床的悬鱼牙子上,心满意足地觉得这小日子怎么就这么有奔头呢!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天娇 , 广州,越秀山,毕宅。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唐天娇对着梳妆镜用黄杨木篦子慢慢地梳着头发,一阵哐当声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穿葛衫的人踉跄着扑倒在床上。唐天娇一皱眉把梳子拍在桌上,两道描画精致的柳眉高高竖起:“毕又庭,你又在哪里灌了老鼠尿回来,一天到晚书也不好好正经读,成天跟几个酸丁在外头拽文,你倒是混个好名声出来,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屋子外头的丫头婆子似是对这样的争吵怒骂已经习以为常,该干么还是干什么,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 床上的男人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女人那张不断张合的红唇,心里头忽地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燥意,压低了声息不耐烦道:“既然你这般嫌弃我,不如我俩和离,放了你去那傅老爷府上自荐枕席做个妾可好?听说那傅老爷颇有家财,最妙的是多年来他膝下只得一女。你若是去生个儿子,指不定那傅老爷还会休了原配将你扶正也不稀奇呢?” 唐天娇张大抹了香脂的樱唇,望着眼前从来没有还过嘴任自己吵骂的丈夫仿佛不认识一样,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时又气又羞脸上赤红似血。大怒道:“我自嫁入你家从来都是恪守妇道,大门都未出过几回,你怎可将我与那傅老爷牵扯在一处,休要坏了人家的名声,辱没我的清白!” 毕又庭懒洋洋地站起身子,拿起桌上绘了八仙祝寿图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方道:“你又心急什么,说你心上人的不是你心疼了?我知道,当年你想嫁的人是他不是我,这几年看他的日子越发红火,而我没有考中举人,至今还是个乡间的穷酸秀才,你是不是心头越发的着恼?” 唐天娇脑子一轰,昔年不顾廉耻心仪已有了家室的傅满仓之事,一直是她内心的隐秘,除了几个家里人并无人知晓,丈夫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毕又庭看她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嗤笑道:“你莫猜了,年前你生辰时我舀了一支金簪想送与你个惊喜,就悄悄收在了内室的枕上。我前脚进来,你和你那个姨娘后脚就进来了,我不好出去相见,就躲在了官房后面,结果倒让我听了一番好话!” 唐天娇看着坐在桌旁神情怪异吃吃低笑的丈夫,只觉一阵天眩地转,她当然记得年前生辰时她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当年得知那傅老爷确实早有妻室儿女而并非是托词之后,她狠哭了一场。唐家老太爷去世后,当家人换成了异母兄长,再容不下她在家里蹉跎岁数了,匆忙之下只得选了这个家境尚算殷实的越秀山毕秀才。 姨娘亲自来劝她,说这毕秀才少时成名,日后定然前程远大,说不得还有诰命加身的好日子在后头,自己这才点了头。结果嫁娶时说好的六十六抬嫁妆变成了三十三抬,兄长唐老爷振振有词地说了,这两年生意不好做进项少了,家里还有三个未嫁的姪女和两个未娶的侄儿,只得让她这个做姑姑的多担待一些了。 老太爷在世时亲口许诺的六十六抬嫁妆少了一半,唐天娇又抱着姨娘大哭一场。姨娘没得办法,只好将历年所存的私房化开了拼凑着给她又添了三抬嫁妆。 过了门后,毕家的公婆果然因为嫁妆数目和婚书对不上,对她颇有微词。可是丈夫却对她温柔体贴言听计从,即便是自己有时胡乱使气,他从来都是小意赔了温柔。唐天娇有时也忍不住得意,看来姨娘教的那些手段果然有用,男人都是些贱骨头,对他一时温柔一时哭闹,他当真就围了自己的裙边团团转。 年前生辰时,她去广州城中的银楼想熔两件首饰重新翻个时新花样。正在柜面上细细斟酌时,门外忽啦啦进来几个女人,刚刚还未露脸的银楼掌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把人迎了进去。 隔了道薄薄的屏风,唐天娇一眼看到的是被几个丫头婆子簇拥围了的妇人。 那妇人只穿了身颜色清爽的玉色皱绸袷衫,乌鸦似的发上却戴了一支赤金累丝红翡白玉蝴蝶步摇。那步摇用以赤金为底,上头用顶好的红翡雕了一朵酒盅大小的芍药,花瓣纤薄自然颜色娇妍秾丽,那花上头却被巧匠又雕了一只指尖大小的蝴蝶,细看之下触须宛然犹如活物。 唐天娇昔年在家当姑娘时也见过些好东西,知道那妇人头上的这支步摇怕不要上百两银子。她自嫁到毕家后,手头没了进项自然不活泛,要过个生辰还只能拿了旧年的金簪来新熔,心头一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银楼的掌柜卖力的介绍着各色饰物,见那妇人提不起兴致来也不气恼,笑嘻嘻地从柜后头又取出来个匣子。匣子里却是一支嵌红珊瑚猫戏蝶银项圈,说道:“傅太太,听闻您府上大娘子要过四岁生辰了,我们东家知道了特特亲手打制了这个小物件,还请您笑纳!” 那傅太太朗朗大笑,“我没顾着你家的生意,倒来让你们东家破费,这怎么好意思?” 掌柜嘿嘿一笑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傅老爷下趟回航上岸时,手指缝里但凡落下一星半点那南洋产的各色宝石玉料,我们银楼的釆买师傅这一年就不用犯愁了!” 那妇人哈哈一笑,推辞不过收下了那只匣子,到底心里过意不去又重头挑选了几支贵重的首饰一起包了,这才带了几个丫头婆子施然走了。唐天娇窥眼望去,那气派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年七夕在城中灯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傅老爷的妻室宋氏。一时又羞又愧又羡又嫉,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第二天,姨娘特地带了生辰礼来看她,毕家公婆自诩书香门第出身,从不跟妾室之流打交道。唐天娇每回都是从偏门把姨娘接进来,亲娘俩在一起说些体己话。 有段时日未见姨娘也老了,想是在嫡兄的手底下讨生活日子也不易与。想到这里,唐天娇在姨娘面前不免抱怨了几句毕家公婆的吝啬,姑姐的难缠,过个生辰连个像样的尺头都没有,更不肖说金钗银钿,婆婆只是吩咐厨房里的人给煮了碗长寿面罢了。 姨娘听了出言安慰,说小户人家的正经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等日后姑爷中了进士授了官衔,那才是倒啃甘蔗——甜在后面呢! 唐天娇却想起那傅太太穿金戴玉的样子,那银楼掌柜上赶着给她女儿送首饰的事情,在姨娘面前细细述了一遍后,心里头终有些忿忿,“看您给我选的好人家,一大家子挤在一处不说,偏手头紧成这样,多点根蜡多裁件衣都要说个不住。您这好姑爷三年前是个秀才现今还是个秀才,如今连举人都还未中,要中进士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您看那宋氏,长得不过平常,就因嫁了傅老爷,出个门一群丫头婆子跟着,多少人围了阿臾奉承。早知道这般,我不如舍了脸面入了傅家当个二房来得自在呢!” 姨娘骇得直捂嘴,过后却也不无悔意,“我只道当妾受够了苦,处处低人一等,就只想我儿当个平头正脸的嫡妻,却没想到这毕家看起来是个殷实人家,却是外强中干的银蜡枪!”娘俩又絮叨了好一阵,眼看着天要暗了才不舍离开。 唐天娇想到那日的口无遮拦,骇得面色青红一片。 毕又庭端了茶盏笑了起来,垂了一双内八字眉温和道:“想起来了?唉,本来你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嫁与我,我是想和你好生生地过日子的。可是却没想到你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宁可做妾也要跟着那姓傅的末流商贾,真是自甘下贱!” 唐天娇耳际隆隆作响,这一向时日丈夫都不爱在家,她只道是他考场失意要出去散心,却没想到竟是听到了她和姨娘的闲聊发了气性,可是这怎么能怪她?谁又料想得到青天白日地竟有人躲在官房后面! 毕又庭一撩长衫复坐在窗前杌子上,悠悠轻笑道:“那支金簪我转手就送与了我娘,哎,你是没有看到,我娘抱着我哭了小半刻时辰,直说我孝顺懂事了。要是把这金簪送与你,大概还会嫌弃这根簪子的份量轻了成色不好吧?” 唐天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靠了账幔低头嘤嘤哭泣。毕又庭却又踱了过来,伸手轻抚了她的头发道:“你且乖乖的,待为夫使些手段出来,让你噍一瞧是我厉害,还是你那心上人傅老爷厉害?你说——这样可好?” 毕又庭却哈哈大笑起来,忽地转身冲出房门,门外一个端水的丫头避之不及,哐当一声把盆子摔在地上。毕又庭上前就是一巴掌,那小丫头吓得趴在门边直发抖。毕又庭又象阵风一般卷出了宅子,象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窜了好一阵,恍过神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差点走到城门边上了。心下一想,给了十个大钱赁了辆马车吩咐车夫走一趟广州城。 等到了那条心中想了无数回的宅门前,毕又庭抬头看了眼那宅门上挂得端端正正书写了“傅宅”两个字的牌篇,嘴里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明亮刺眼的日光透过马车帘子直直照过来,几道参差的影子下是一张扭曲形如恶煞的脸。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旧识 , 广州卫的莫千户最近颇有些伤脑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先前有个手下给他说城中有个富户性情桀骜不驯,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若是设个局把那富户拘来,那银子还不长着腿往自个身边跑。听了这个建议后,莫千户颇有些心动。 他新近纳了房颜色娇艳的妾室,头面首饰c布料家私都要置备,正是花费巨多的时候。又另叫了人去打听,回来说那富户并不是本地人,才搬来此地也不过三四年,只是运气颇好很赚了些银子,那手下便说如此肥羊放过岂不可惜。 于是,莫千户就点头默许了此事,只是到后来事情好象出了些意外。 先是那个从不多管闲事的广州知府陈定忠,竟然在事情一出就火烧屁股一般打发人过来说项。接着市舶司也来人委婉地提醒说此人动不得,还有那个什么广州会馆也递了书函过来,请命卫所一定要查清事实,还这个叫傅满仓的人一个清白。 不是说同行相嫉是冤家吗?不是说这个傅满仓没什么背景吗?不是说这个人性情桀骜不驯人缘极差吗? 莫千户当官多年自然不是个愣头青,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捅了个马蜂窝,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之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又实在有些不甘心,就下令手下把那人拘来关一段时日,先煞煞威再说。试想那些大海商个个都是满腹膏粱,早就习惯了高床软枕娇妻美妾,冷不丁落到阴森牢狱枷锁缠身的境地,为保身家性命定会毫不吝啬地吐出大把的金银,那时自己再出面缓颊不迟。 傅满仓从小就是吃惯苦的人,自觉在牢房里没受什么苛责。 不外乎吃得差点再睡得差点,这点磋磨比起昔日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淋风沐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每隔两日,宋知春都准时带了女儿珍哥进来探望他,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可口热腾的饭食,有时还会有一壶酒。一家人在简陋的牢房里谈天说地,一呆就是一小半个时辰。旁边牢房的犯人哪个看了不眼红,都说这哪里是来坐牢,纯粹是来过小日子的。 不但犯人们在嘀咕,莫千户更加在心头嘀咕,这傅满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任是谁被无端栽了这么大的罪名,都要心头惶惶不可终日,最起码要使人上下打点周全。可这一家子倒好,气定神闲当无事一般,把个牢房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子,卫所监牢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就只有看牢门的小卒子收了几两碎银子!这要么一家子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广州城知府衙门。 陈定忠心头热辣地接过那道期盼已久的明黄色圣旨,恭敬地供奉在神案上。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笑道:“还没有恭贺陈大人高升呢,此去升任两准盐运使,那可是简在帝心他日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说得尤其漂亮,陈定忠却是心头雪明。自己已年近五旬,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靠山,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呆了八年,怎么突然天上掉馅饼,这块馅饼还好死不死地正正砸在了自家的头顶上。 仔细一思忖,再一细想那道圣旨的内容,游宦官场近二十年的陈定忠心下便通透了——自己只所以得以升迁,实是为了给眼前之人腾位置,而眼前之人的到来是为了保那傅满仓。看来,现在终于确定傅满仓后面站的人是谁了,人家背后不但有靠山,手里头还有通天的途径,那广州卫莫千户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此时莫千户的牙帮子象被蜂蛰了一样微微地抽搐着。 眼前这个面目平常的人拿出的那道银牌差点闪瞎他的眼睛,自家虽是千户正五品,面前之人的腰牌是从六品,可人家是铁杆子的锦衣卫,自己只是个平常武官,这能比吗?听说就是锦衣卫的普通士卒见了犯事的朝中一品也是说打就打! 莫千户抺了抺额头上老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赔笑道:“大人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吩咐下官?” 那人肃重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纹路,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官赁,半句废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奉令接掌广州卫,莫大人只管与我交接就是了!” 莫千户脸上一片青红,大骇之下竟腿脚发软,“那我,我怎么办?” 那人眼一眯,一股常人难以得见的暴戾之气便扑面而来,“莫大人怀疑我这锦衣卫腰牌有假?还是怀疑这张盖了史部大印的文书不真?” 莫千户头摇得泼浪鼓一般,腮下的横肉抖得直颤,“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问一下上头对我是怎样的安排?毕竟这任命我一点消息都提前没得到?” 那人嗤笑一声,半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这些我就管不着了,不如莫大人交接完毕亲自到两广总督府里去走一遭如何?” 到此时莫千户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块铁板。 自从当了这个广州卫千户以来,虽说算不上兢兢业业,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啊?莫千户想起后院里满满的几箱子金珠,昨夜睡在身旁百媚千娇的小妾,心里一片冰凉外加一头雾水。 牢房里,睡在略有些潮湿稻草铺上的傅满仓忽然间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平常鼻孔朝天的牢头低头哈腰地陪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身文士打扮,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无一件精致佩饰,却凭空让人感到他气度不凡,走在这阴暗牢房却如同在柳岸花堤信步一般自在。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在忽明忽暗地油灯下露出一张白净面容,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看见傅满仓后微微颔首一笑,“傅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傅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傅满仓按习俗跨了火盆又用柚子叶洗了三遍澡后,才换了身月白直缀躺在院里的竹塌上。进牢房前那葫芦架上还只是星点的小花,今日看去已经结了指尖大小的果了,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让人生出人世两重天的感慨。 珍哥小心地把一壶冰镇过的果酒端过来,又拿了一只拳头大的玉碗倒了。酒色澄红,在莹白的玉碗里盛着煞是好看。傅满仓满饮了一杯,入口香郁绵甜,不由笑道:“好珍哥,你给爹爹拿的酒好是好喝,就是不够劲道,快去帮我再去寻寻!” 珍哥托着雪白的小脸蹙了黑浓挺直的眉毛揺摇头,“娘说让我好生看着你,莫放你去码头和船老大水手们厮混,在里头呆了好些时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傅满仓一贯知道女儿人小鬼大,却不料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使出来,真真叫人慰贴到肠肺。一时稀罕到不行,就边喝酒边拿话逗她。 正说话间,就见自家媳妇儿端了盘当季瓜果,后面跟了顾嬷嬷和陈三娘提了食盒过来。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陈三娘笑道:“这是高丽参炖乳鸽汤,里面还加了点石斛,最是滋补又不上火,老爷多用些!” 傅满仓一时哭笑不得,“我是去了趟牢房,又不是去生孩子做月子,至于这么弄吗?这么热的天气补什么高丽参”正在那里碎语喋喋,就见宋知春横眼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顿时哑声了。 顾嬷嬷伸手给他添了碗汤后笑道:“老爷快喝了吧,莫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心意。您要是再不出来,太太急得都准备去劫狱了!” 傅满仓一时无语只得抱着碗灌了一肚子的汤水。 宋知春终于满意点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千户真敢胡乱安些罪名给你,我就要他好看。实在不行我就带了女儿跟你到海外去,听说那边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岛,一年四季长春有无数的鲜花野果,横竖一家人在一起饿不死就成!” 傅满仓正喝着汤,闻言被呛得连连咳嗽。 抬头就看见顾嬷嬷c陈三娘连带女儿珍哥都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媳妇儿,心里只得对宋知春的彪悍作派甘拜下风。正谈笑间,门外溪狗说有旧识来访,随脚跟着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文士。 傅满仓眼瞳一缩,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拱手揖道:“郑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珍哥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感到娘把自己的手忽地一下抓得死紧。“娘”,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宋知春这才意识到把女儿抓疼了,忙回过神稳稳地向来人福了一礼。 陈三娘在灶上重新生火烧菜时心里忍不住暗暗咋舌。 那位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人竟是新来的广州城知府郑瑞郑大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听说还是京城什么寿宁侯府出来的公子,难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子贵气。这从皇城脚下来的贵人待人却最是和气不过,尝了一块蜜汁火烧后连连赞叹,还叫身后的仆从打赏了自己一块碎银。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三娘决定还是加个清蒸海河虾,再切上一盘蚝油鸭掌才好。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猜测 , 屋外艳阳高挂,绵延气派的宅院远处是一片闽南田园好风光。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唐天全心里却是暗悔不已,轻搓了一把脸,回首将毕又庭招了过来,温声道:“日后要和天娇好好过日子,切莫再生事端。天娇性子有些不足,可是大丈夫堂前教子床前教妻,有什么事情好好地说,她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只要道理说明白了,她一定会听你的话!” 毕又庭一脸感激,一揖到底才哽咽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她,已经跟她陪了不是了,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才没来。我得罪了那傅老爷,只恨不能当面给他磕头认错,日后有机会还望大舅兄帮我引见一二,我在酒楼摆酒赔罪!”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这人有野心有手段,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唐天全慢慢坐了下来,”那宋氏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有些气度不凡,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是可能的。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为傅家开枝散叶,这傅满仓依旧不离不弃,原来这宋氏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座好靠山呐!“ 徐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也不知这宋氏跟新任知府隔了多少层的呢?” 唐天全无力地扶了额头,“不管隔多少层,只要新任知府自己愿意认就成。哎,早知道傅家还有这等过硬关系,我在他背后还使什么手段?看来日后这广州城真真是他的天下了!” 广州卫所 ,毕又庭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第一次到这里的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心境不同,此时他只想早些离开这里。今日一大早几个人到越秀家中将自己拘来,只说是要了结那件诬告之案。当时心中虽有忐忑,但想到唐家舅兄已与那傅满仓说好了,就放下心跟着过来了。 跟着一个稍微面善的军士走过几道回廊后,毕又庭心里却越发沉重,怎么好象走到大堂来了。正惊疑不定间,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毕又庭扑通一声跪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却见堂上坐了一个面目陌生身穿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毕又庭是见过莫千户的,眼见面前服饰相同人却不同,一时便有些懵了。旁边那个面善的军士低声喝道:“这是我们新来的魏千户,毕秀才还不上前见礼?我们千户上任经手的第一桩事,就是你身上的这件案子呢!” 魏千户耷拉着眉毛坐在那里眼都未抬,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拉长声气问道:“卫所里有个什长叫毕又朋的是你的堂弟?” 毕又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道:“是,毕又朋是我没出五服的叔伯家的小儿子,与我自小交好!” 魏千户轻轻颔首,又问道:“是你唆使他偷了卫所兵器库里储存的刀器?” 毕又庭心想不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吗,为何还要问这般仔细?却又不敢不答,“是,那日我与他喝酒时说起我家里妇人不安份,与那海商傅满仓勾搭,我头顶的发巾早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我那堂弟义愤填膺,就出了这个主意。弄了几把淘汰下来的刀,又找个相熟的水手叫马小四的偷偷藏在船舱里,我堂弟就带人上船去搜” 魏千户冷哼一声:“如此恶毒差点使人绝户的诡计也是出自尔等读书人之手,真真是有辱斯文,左右拿了案卷与他画押!” 毕又庭立时汗出如浆,嘶哑喊道:“千户大人,学生一时头脑冲动干下此等蠢事,还望大人宽恕。那傅满仓傅老爷已经答应不与我追究了,还请大人宽宥一二”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魏千户轻轻一扯嘴角道:“他追究与否跟我有何相干,不过你这秀才一有恩怨就拿了我卫所的兵器与人栽赃,假若人人都跟你学了这等阴损招数,我这千户也无需当了,天天跟你身后为你搽屁股可好啊?” 魏千户越说越恼,忽地站起身来怒道:“你那堂弟毕又朋我已然革职,近日即发配西宁卫。至于你嘛,我已与州府教谕打过招呼革去你秀才的功名,再打上二十军棍也就是了。日后好好为人,定要记住此番之教训,须知我等卫所乃国之公器,不是尔等私人泄愤的工具!” 毕又庭直到被扒去秀才斓衫,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压在地上,被臂粗的木棍击打在背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那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秀山,毕宅。 唐天娇慌慌张张地接了担架,就看见丈夫恹恹地匍在上面,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身上的中衣裤子上血痕斑驳,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毕父毕母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早在一边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一旁的里长也是毕家的隔房长辈,送走了卫所的兵士,折转回来连连顿足哀叹,“大侄子到底是哪路猪油蒙了心,怎么敢去惹官府?那些人说他胡乱攀诬构陷他人,已经叫州府教喻革了功名,以后别说中举人中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了!后街小三房的又朋也被革了卫所的什长,还被发配西宁卫,他媳妇上月才生了孩子,这下日子可怎么过?“ 唐天娇只觉一阵头目森森,惶惶开口问道:“那傅家老爷不是答应不追究的吗?怎么会出尔反尔,我要去跟我大哥说,让他去找那傅老爷理论!“ 里长忙拦住她,怒道:“侄媳妇还添什么乱,自古衙门朝里开,有理没礼莫进来。人家卫所的人说了,和那傅老爷没什么干系,是新来的千户大人说,又庭又朋两兄弟不该公器私用,不该悄悄将库房里的兵器拿出来构陷他人,这股邪风绝不可助涨,大人为警诫世人才稍作惩罚。” 有仆佣请了临近的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番后,说伤势不重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在床上将养半个月就行了。唐天娇刚放下心来,就见毕母“嗷”地一声扑上来撕扯着她大哭道:“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好好的不守妇道,整天涂脂抹粉勾三搭四,才害得我毕家惹来这天大的祸事,才害得我儿被夺了秀才的功名” 唐天娇当着外人的面被婆母如此数落,一时又羞又气,不由起了性子大怒道:“明明是你儿子先起了龌蹉心思,半点证据没有就敢去攀诬别人,结果没想到那人的背后有靠山,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没本事还敢指摘我?” 毕父毕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着落在那个苦主傅老爷身上,而儿媳的兄长跟那人是过命的交情,眼下可不是跟儿媳撕破脸的时候。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老妻道:“孩子,莫与你婆婆一般见识,她也是心疼又庭才会说话不中听。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又庭身上的功名千万不能有失,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这样,我和你婆母收拾些金银细软,陪着你赶紧回趟娘家,务必要请你兄长再次出面斡旋一二。” 见公爹低头服软,唐天娇便脸有得色,回头就恰见担架上的丈夫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一双眸子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心头便忽地一个机伶,再一仔细看,丈夫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就疑心刚才是看错了。加上毕父在一边急催,就连忙吩咐仆佣到外面雇马车,自己又急急到屋里梳洗打扮。 不过半天工夫,得了信的唐天全也是一脸的惊愕,细细想了一下先前妻子徐氏听到的传言,心里就隐约有些明白这件事情的首尾。 那卫所的魏千户和郑知府前后脚到的广州,要说两人之间没有关联,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本就是官官相护,魏千户为日后前程打算,肯定要交好郑知府。那么,为郑知府的亲眷出口恶气收拾一两个无名小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虽然大致明白,可话却不好明说,毕竟这些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没法子,唐天全只得带了哭哭啼啼的妹子和毕父毕母去了傅宅。谁知门上人一见他们就满脸歉意,说老爷陪太太到城外六榕寺烧香还愿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商行 , 巡检, 官名巡检使,省称巡检, 正九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一职位始于五代后唐庄宗 ,他曾下令于京师府界东西两路, 各置都同巡检二人,京城四门巡检各一人。又于沿边c沿江c沿海置巡检司, 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 职权颇重受所在县令节制。 徽正元年, 皇帝曾敕谕天下巡检说:“朕设巡检于关津,扼要道,察奸伪, 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关津c要冲之处,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地点, 盘查过往行人是巡检司的主要任务,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c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 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等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目的。 巡检司不仅设于城镇亦设于乡村, 不仅设于繁华之地亦设于荒僻之处,甚或山林深阻c或地僻人稀c或湖水广阔c或山荒湖漫之处。另有私开矿业处所c商贾辐辏之地c夷汉交错地方c州县交边区域c距治所遥远之地c流民往来集聚之处等,各地之巡检乃名副其实的官卑职重。 于是, 众人看向傅满仓的眼光就有些晦涩难明。 那眼光中有些厌弃更多的是有些艳羡——谁叫人家的老婆找得好哇!官府里那个九品官阶一年才二十两俸禄, 可却架不住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啊?再则谁愿意羊群当中有匹狼啊?更何况现在这头狼还起着监管的作用, 这官府的做法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一时间,码头上各怀心思的众人一拥而上,恭贺者有之,求提携者有之,简直是一窝乱哄哄的麻雀。等众人散尽后,从未在人前如此尴尬的傅满仓压了满肚子的邪火回头一看,就见郑瑞拿了一副崭新的羊嘎啦哄着珍哥玩耍。 那羊嘎啦一式十二颗,颗颗打磨得象玉石一样整齐光滑,珍哥欢快地玩着新玩具,笑得咯吱咯吱响。傅满仓大步走过去附在郑瑞耳边切齿道:“你那天在我家里头不是如此这般说的!” 郑瑞回过头来,半眯了眼给珍哥递了眼色和煦笑道:“等我把行李拾捡清楚了,说不得还寻摸得到几件好玩意,到时表舅舅差人给你送了来!” 傅满仓忍了又忍,才没往郑瑞脸上呼一巴掌,吩咐溪狗把珍哥送回去后,几乎是拽着郑瑞往旁边一处清净茶楼走去。远远望着两人勾肩搭背的一众官绅心里都叹道,这俩郎舅的感情可真好! 郑瑞推开茶楼的窗户看着眼前百丈宽波光粼粼的小湖,不由出口赞叹道:“难得此处还有如此风雅所在,当初皇上派我来这里,我还诚惶诚恐地以为被流放发配了,哪里料到此地竟富庶至此。这云雾茶喝起来也不比西湖龙井差,难怪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虽只打过几回交道,但傅满仓对于郑瑞郑大人性格中跳脱聒噪的一面领教颇深。他端直坐在那里,等郑瑞发表完一通感慨后才冷言道:“那日,你在我家里说这个官职只在官府备案,并不会让众人知晓。” 傅满仓脾性极好,平日在家里还是在外头应酬时轻易不与人动气,但今日他被这个行事毫无章法可循的郑知府气得连喝茶都觉得噎得慌。偏郑瑞还一无所觉的样子,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后才好笑道:“相信官府中人嘴里的承诺,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看了傅满仓按捺不住几乎要掀翻桌子走人了,郑瑞才改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这并非是故意要把你架在火上烤,官府和海商之间明面上确是需要有这么一个中间人,其作用在于一是帮助收缴税银充实国库,二是帮助那些商人凝聚力量防止内讧,对抗各种不法官僚的倾轧。” 傅满仓脸色终于缓了下来,想了一下后问道:“你们是想我们成立商会,统筹管理这些事务?不过广州城里的海商可不是吃素的,你们这下横插一杆子,他们的利润就要薄上许多。” 郑瑞点点头又摇摇头,加重语气正色道:“是我们——想让他们成立商会,你要随时记得你这双重的身份。商会成立后,你自然是会长,不但要督促各商家的税银及时入库,还要约束商家的言行。而这些人一旦有了越矩之处,其相应事体官府则只追究你一人了。” 傅满仓斜靠在椅背上,露出以往谈生意时的精明之色,“我又有什么好处?你使这般下作手段让我里外不是人,就只打发我一个九品的空名头?我做生意还从未做过这样莫名其妙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呢?” 郑瑞眼里精光一闪轻声笑道:“我也不藏了掖了,索性和你实话实说吧!皇上想大力整饬边防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没银子一切都是空谈。西边的防备靠昆仑山脉天堑挡着还好点,北边有北元铁蹄虎眈,东边有扶桑倭寇狼顾,各处卫所边镇都伸手要银子。你是没到兵部去看过,一到日子那要军饷的人多得象树桩子一样密密麻麻。我看过一回就知道皇上的处境也艰难啊,这才答应到广州任上帮他搜刮银子来了!” 话说到这里,郑瑞心里也有些惆怅,“我不来也不行啊,我寿宁侯府世代镇守九边,皇上说再不弄点银子回去,第一个就让我老爹和兄长喝西北风去!” 傅满仓闻言刚刚有些动容,就听郑瑞话题一转道:“江南富庶,是朝廷的粮仓和钱袋子不敢妄动。可是还有这么多要用钱粮的地方,皇上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好广州慢慢兴起,此地除了离京畿路途遥远之外,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江南。更因靠了外海,可以大力发展海上商业。到那时,这海上舶来之物就可以像江南盐业那样成为国之重器,为朝廷带来白花花的银子!“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傅满仓上过他一回当,闻言只是吹了一下茶盏上漂浮的沫子漠然不语。果然,郑瑞见无人肯搭腔,讪讪一笑挨了桌边坐下,从袖囊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匣子,小心打开后只见大红漳绒缎上是一只方方正正的印章。 这印章选用了顶级寿山芙蓉石,温润细腻雕工精致,上面只书了四字隶书——戒之在得。看了傅满仓一脸懵懂的表情,郑瑞得意一笑后压低声音,“这是当今皇上的随身私印,凭了这印可以在任一家日昇昌银号立马兑取十万两白银,这可是皇上的私库银子。” 电光火石之间,傅满仓一下子就懂得了对方的言外之意,饶是他这般稳健的人也免不了口吃,讷讷抬起手指尖骇道:“皇上这是要——掺股?” 郑瑞拍了一下手掌又翘了一下大拇指,嘿嘿一笑赞赏道:“聪明!皇上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碰见喜欢的字画古董也想淘换两件,宫里那么多的妃子皇子,逢年过节的打赏不都要从他的私库里走账吗?所以,咱们这海上收益的税该交国库的就规规矩矩的交,其余的该分的还是要分!“ 傅满仓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直娘贼,原来天下最最无耻的就是这群当官的,当了娼妓还要树牌坊,连当皇上的也一样。一边说要大力整饬,一边带头走私。真真是国库c私库都要捞,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合着自己公账做完还要给他们理私账。 郑瑞何等聪明,一眼就明白了他肚皮里的官司,却依旧面色坦然毫无愧怍地低声道:“话说白了,这海上生意就像一块大饼,我们不吃自然有别家来抢着吃。与其让那些勋贵世家赚去肥了自家的私囊,壮大了自家的行伍,还不如让我们和皇上来赚。” 话匣子一打开,郑瑞一副真心实意推心置腹的模样继续说道:“莫把当今皇上想得那般不堪,我走时皇上说了,这上缴国库的银子二八开,十分之二划拨京中,十分之八留在广州本地。皇上要以海养军,不但要在广州修建最大的海港,还要建造最新的海船,训练最强的水军。” 听到这里,傅满仓目光闪动终于有所动容。 他父祖都是地道的乡民,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年到头有个好收成,一家人可以不用饿肚子。他长大后靠了自己的脑袋和双手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老婆女儿不用为今后的生计犯愁,喜欢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 现在,听了郑瑞的这番话后,他第一次觉得那遥远殿堂上的人似乎有那么一丝触手可及的人情味,那人也和平常百姓一样吃喝拉撒睡,一样为钱财不够用发愁。寻思到这里,他先前的心气平复许多,要是真的将此事做好,自己就有可能为这个国家,甚至为这些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徽正四年,广州城各家的行商从自身利益出发,共同联合组织起来成立一个行会团体,即所谓的公行。 据史记载,公行成立起即约定,自本年为始,洋船开载来时,仍听夷人各投熟悉之行居住,惟带来各物令其各行商公同照时价销售,所置回国货物亦令各行商公同照时定价代买,并公行众商歃血盟誓订下行规十三条,这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的广州十三行。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节礼 , 青州傅家老宅, 坐在首座上的傅老娘脸上笑得像盛开的一朵菊花。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她是乡间农妇出身,大字不识一辈子没有出过城门, 可是现在青州城里谁不说她命好。大儿子中了举人,来年就准备进京春闱, 人人都说大儿子学问好,中个进士有如探囊取物。二儿子在广州做生意, 听说这生意做得越发好了, 送回来的节礼竟一年比一年丰厚。 这次负责送节礼的是傅满仓铺子里一个得用的大伙计。 见主家的人都在, 伙计奉上礼单后,从最末一个大箱子的角落里,取出了两个成年男子手掌宽的精致匣子, 特特放在老太太的跟前。又从怀里取出两把钥匙打开上面的小铜锁,掀开盖子后,一阵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人的眼睛。 那檀木匣子里面都铺了大红的丝绒, 一个雕了瑞云满地纹饰的匣子里面放了满满一捧混圆莹润的珍珠,另一只雕了松鹤延年的匣子里却是黄豆般大小颗粒分明的红蓝两色宝石。 那伙计恭敬地低了头,“我们太太说了,今年老天爷赏脸, 老爷赚了点银子, 想着青州老家老太太和大老爷大太太日子过得辛苦,特地挤吧些置换了点值钱的物件,叫小的送来老宅。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打些首饰穿戴, 还是大老爷进京打点一二, 都随您老的安排。” 傅老娘喉咙里格隆格隆响了好几声, 连连吐了几口浊气,猛地站起来把那巴掌宽的两只扁平匣子一古脑儿揣进了怀里,连话也没顾上说一句,像风一样利落地急急往后院去了,那腿脚利落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上了岁数的老妇。 大老爷傅满庄面上就有些讪讪,忙招呼伙计下去吃酒用饭。片刻工夫,先前还热闹的大厅里,就只剩下大太太吕氏和身边的奶娘干瞪眼地坐着。奶娘知道吕氏的脾气,知道此时这自小带大的姑娘心里头只怕是要气炸了。心里暗暗叫苦,却只得伸手拉了拉吕氏小声劝道:“大太太,莫在这里生气,先回屋子里再说!” 吕氏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内室,倒在褥子上扯了帕子就哭了起来。 老宅的屋子格局建得浅,吕氏不敢哭出声只抽噎得浑身发抖。奶娘忙关了门,回头搂了人在怀里道:“我的好太太,明明知道老太太就是这样一副见钱眼开的德行,每回二老爷送节礼过来时,你还巴巴地呆在一边看,看了不说偏还自己怄气,要是让大老爷看见了,我看你怎么说?” 吕氏一扭身坐起来怒道:“我堂堂秀才家的女儿,嫁进他们这一穷二白的傅家,给他们做牛做马十来年,又生了两儿一女,难不成我发顿脾气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奶娘骇得连忙捂住吕氏的嘴,拍着大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知道十来年了,这傅家眼看就要兴旺起来了。不说二老爷的生意越发红火,就是大老爷来年真的中了进士,你就是响当当的诰命夫人了。你娘家除了个后娘生的继弟老早就没人了,你靠的终究还是傅家!” 吕氏抿了嘴强辩道:“都考了两回了,这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那二老爷生意再红火,我又沾不了光?“语气虽然硬,但熟知她脾气的奶娘知道这股子气性已然消了不少。 奶娘慈爱地为她理了头发,“前两回都是大老爷水土不服,一进京就病了,这肚子里有再好的学问也写不出来。这回老太太自个都发话了,让大老爷早早地就进京,你就擎等着当进士夫人吧!” 吕氏脸上渐渐放了光,有些矜持地坐直身子笑道:“我在傅家辛劳这么多年,不就是还有这么一点想头吗?要不然我何不学了二弟妹跟着二老爷在外面逍遥自在,也用不着日日在那老太婆面前立规矩!你看她那德性,见着那些金的银的黄的白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立马就要收在自己的床底下才踏实。” 奶娘一看她又钻了牛角尖,心里头想你刚才见了不也一样挪不动脚丫子了吗?一时不敢深劝,只得委婉地说:“这些年家里的大半开销都是二老爷负担的,连家里前几年陆续置办的百亩上等田产也是用了二老爷拿回来的银子,要是大老爷听见你这样说二老爷二太太的不是,可不好呢!” 吕氏烦躁地说道:“等我们老爷中了进士做了官,全还了他就是,用得着你日日在我面前念叨他家的恩德吗?” 奶娘心里想,这都十来年了那大老爷不是还没有中进士吗?现在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拿人家的,还说人家的不是,诋毁人家的老娘,是人都得不乐意。这自小奶大的姑娘,千好万好就是心眼只得针尖大小。想来一下,只得暗暗叹口气低声道:“二老爷每回送回来的东西都让老太太看得死紧,她也是怕你们年轻胡乱花用了,存在那里将来还不是大房的!要知道,到现在为止你那好弟妹身下都还没有儿子傍身呢!” 这话就直直说到了吕氏生平最得意之处。 自嫁进傅家第二年,吕氏先是一举得男得了大儿子念祖,元和七年和那宋氏前后脚生了女儿兰香,徽正元年又生了次子念宗。现在大儿子已经准备下场考秀才了,幼子也是虎头虎脑地招人疼得很。而那宋氏膝下还是只得一个女儿,即便是富贵些又如何,命不好没儿子就一切都是空谈。 奶娘知道这话真正瘙到了吕氏的痒处,连忙说出了心里一直琢磨已久的事情,“我的好太太,你想过没有,那宋氏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现下年岁越发大了,以后可见是生不出儿子的了。二老爷又看重她,想是不会再纳妾的。那广州城那头那么大的一笔家私,日后会留给谁呢?” 吕氏一愣,慢慢地寻思起来。是啊,二老爷没有子嗣,为了传承即便他自己再不愿意,傅老太太都会死活闹着让他寻个嗣子以供身后香火,而这血脉最亲近的就是自家的两个儿子了。 吕氏心中一动,就听奶娘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大儿子去年帮大老爷送信给二老爷,特地跑了一道广州城。回来跟我说那宅子那个气派啊,二太太头上戴的金身上穿的银,即便是咱们青州县太爷家里的夫人小姐都比不上。那个二老爷家的姑娘珍哥小小年纪不过是过个生辰,就戴了一副小指粗细的赤金八宝璎珞项圈,也不怕招贼惦记。“ 吕氏听得心头一阵火烫热络,“难怪往老宅这边都送了那么多的珍珠和宝石,想是他家真的发了大财了。如若我儿子做了他的嗣子,那这份家财不就是我自家的吗?” 奶娘见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欣慰地言道:“太太只要想好到底让哪个哥儿去做二老爷的嗣子,再等大老爷做了官,那时你要权有权要财有财。整个青州城里,即便老太太也没有你这份风光!” 一席话说得吕氏心花怒放,不由憧憬起百年之后自己的画像被恭敬地奉在祠堂里,青州傅氏长房二房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子子孙孙。 奶娘当然有自己的私心,从广州回来后大儿子说过,要是能在二老爷手底下当差就好了。二老爷为人豪气手底活泛,那广州宅子里的仆佣穿的是细布吃的是白米。听到这些时她不是没有心动,可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吕氏手里捏着,这吕氏为人最是小气,要让她开口答应放自己一家去跟了二老爷,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为了给儿子寻个好前程,奶娘寻思了许久终于想到以二老爷过继嗣子为由,说服大太太送一个哥儿去广州。这儿子就是吕氏的命根子,送那么老远去身边得跟个信得过的人,而自己的儿子儿媳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 坐在硬木扶手椅上的吕氏想到那触手可得的富贵,心底忍不住就有些异样。 到底送哪个儿子去广州呢?大儿子十三岁了,眼看着就可以下场了,学堂里的夫子说这孩子聪慧自得,怕是要成为青州城年纪最小的秀才公了。把这样才华出众的儿子送去当嗣子,即便是有泼天的富贵等着,吕氏心里也舍不得。 小儿子今年也有四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见他心都要化融了,就是老太太那般难相处的人也稀罕这个孩子。当初自己生他时遇着了难产,在血房里折腾了两天才生下这么个心肝儿,真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样可心的儿子自己怕是一日也离不开,怎么舍得让他离了自己到个陌生的地方去生活? 吕氏心头一时间纠结不已。 奶娘打小就带她,立刻就明白了她的顾虑,又想吃栗子又怕烫手说的就是这种人。于是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劝道,“按说你给二老爷家哪个儿子都是他天大的福分,他都该好生感谢你这个亲嫂嫂。可是,咱们家的大哥儿马上就是秀才了,你和大老爷花了多少功夫费了多少心思才栽培出这么一根好苗子。你让这棵好苗子移到别家的地头,不是让别人摘现成的果子吃吗?” 这话说到了吕氏的心槛里,奶娘觎着她脸色继续说道:“这小哥儿也是你的心头肉,今年他已是整四岁,可正正是记事的年纪,他谁都忘记可绝不会忘了亲娘。那边接过去对他再好,你只要一站在他面前说你是他亲娘,那这份亲情就是拿刀也斩不断的!” 吕氏听得眉眼放光,“是了,我还可以说就是为了让那宋氏和我的念宗培养母子之情,才做主选了小的送与他们当嗣子,到时候里子面子我全得了。等日后我的大儿做了官,小儿得了财,我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 日头从冰格纹的窗棂投进来,吕氏一张涂了胭脂的蜡黄脸上,尽是踌躇满志的得意。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双生 ,第二日一早, 傅家大哥醒过来时已是正午,连忙起身梳洗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打开房门后却又是一楞。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只见院落里满目苍翠,昨夜竟不知何时下过雨, 那些花草林木无不生机盎然得趣。 从青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走过来所遇仆从皆恭敬地向他请安行礼,无论男女都敛声静气举止有度, 哪里看得出是新近立府的商贾之家, 心下暗暗赞叹弟妹持家有度。待转到偏厅时, 饭菜都已上齐只等他开箸了。 傅家大哥有些赧然,连连拱手陪罪。穿了一身净万字绉绸衫的傅满仓却是一阵大笑:“几年未见兄长的酒量可不行了,几杯舶来的葡萄酒就将你灌醉了!” 耳上穿了一对米粒珍珠小耳环, 头上梳了双丫髻的珍哥歪了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爹爹有两分相似的人,看着那人的目光转过来后就抿嘴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子端正福了一礼, 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大伯。” 说起来傅家大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姪女,只见她身量修长面庞雪白,一双漆黑长眉英气逼人,虽然年纪尚幼眼睛却幽黑灵动异常有神, 竟是生得极好的一副样貌, 心下不知为何猛地吃了一惊。回过神后连忙收敛心思,仔细翻拣蹀躞带,取下了一块流云百福阗白玉佩递与珍哥手上作见面礼。 正寒暄间, 就见一个身量颇高的女子扶了婆子的手沿了廊檐慢慢地走了进来, 正是久未见面的二弟妹宋氏。那宋氏穿了一身深蓝底织了乘云灰色暗纹的细布夹衫, 头上只插戴了一根飞蝶搂叶碎花银簪子,立领对襟的缎地妆花褙子却高高的鼓起。肚腹大如簸箕,分明是怀胎十月即将生产的模样。 傅满仓难得看到兄长一副呆若木鸡的蠢样,在椅子上一时笑得乐不可支,“哥哥,你且多住几天,我媳妇儿大概也就是这几日了,到时请你帮我参详取个什么名儿才好!” 宋知春心细如发,看见这几年未曾见面的大伯子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暗红,那神色既是尴尬又是愧怍。嗯,看来昨晚定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只可恨傅满仓那般精明的人,只要一对上亲老娘亲哥子就象差了根筋跟个傻子一般,看来晚上回房后还要好生套套话才对。 要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傅家大哥来得第三天午后时分,宋知春开始发动了。一时间丫头婆子在房门内外往返无数,却是忙而不乱,每个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傅满仓在偏厅里行坐难安,织了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的藏青色地毯差点让他走出个坑来。 傅家大哥颇有些感同身受,只能不住地出言安慰,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场兵荒马乱。正说话间,就见产房门帘一掀,顾嬷嬷扎着手走了出来。傅满仓忙问情形如何。顾嬷嬷笑嘻嘻地回话,“太太宫口才开二指,稳婆说还早呢,太太就说饿了想吃点东西垫巴垫巴!” 傅满仓听得满面笑容,连忙迭声喊顾嬷嬷自去忙。又蹲在产房窗前,柔情蜜意地轻声唤道:“春儿,你且省着点力气,若有什么事就唤我!”产房内一众丫头婆子伏着头听得好笑,宋知春心里又甜蜜又尴尬,心想这生孩子一事是女人天生的,凭你男人再能干也只能干瞪眼。 灶上这几天随时留了火,陈三娘亲自守在灶旁。知晓太太产前还要吃东西,陈三娘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捅开炉灶,将旁边一眼灶上小火熬煮了大半天的羊肉汤倒出,拿新锅装了又另加红糖c红枣c黄芪c当归小心地又熬了一刻钟,撇去油沫子拿了只青花缠枝莲大碗盛了递给顾嬷嬷。 宋知春接了一气儿喝了,啧吧了嘴道:“汤是极香的,肉也酥烂就是没放盐。”多年相处下来,顾嬷嬷和宋知处得极好直如母女一般,说话行事甚是直接了断。 顾嬷嬷闻言上前帮她掖了被角笑道:“在广州这汤水是极讲究的。这道羊肉清汤原是为太太恢复元气所备的,对于恶露下行是极有好处的。而且产妇生产前后七天决计不能胡乱进补,一汤一水都是有说法的,要不然对女人身子日后的恢复不好。太太且放宽心,我和陈三娘把您这几日的吃食用度早早地就安排妥当了,您只管安心好了。” 宋知春点点头,偏她是闲不下来操心的命,又问道:“珍哥可安排好了吗?千万莫让她看到那些血水,仔细冲撞骇着了她!” 顾嬷嬷闻言眼角笑意更深,“吃完早饭就让七符和溪狗陪她到城外六榕寺去求平安签了,走时珍哥说要给寺里头的菩萨都把头磕了,保佑你顺顺当当地生产!” 宋知春还想交待几句,就感觉肚子猛地一抽,待缓了一缓,肚皮却痛得更紧了,忙捉住顾嬷嬷的手大口吐气道:“这回只怕是真的要出来了!” 屋内墙角香炉里的苏合香静谥地燃着,白色的细烟袅袅地升腾,开窍辟秽的辛香弥散开来。傅家大哥以过来人的身份揶揄道:“看你这副模样怎么和头次得孩儿一般,莫怕!女人生孩子就这样,那年你大嫂生念宗时嚎了两天两夜,到现在不是好好的!” 傅满仓大张了嘴,小声嗫嚅着描补了几句:“生珍哥时光顾了高兴倒没怎么害怕,那样一个小团子放在手心里,就只想着我这双老粗手别硌着她!” 傅家大哥将茶具拿出来道:“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矣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男人还是稳重一些才好。看时辰还有一会儿,你且陪我一起喝两道茶安安神。” 傅满仓讪讪接过茶盏将将递至嘴边,就听产房内一阵喧闹,间或夹杂了几声低低的痛呼。一时间方寸大乱心头如刀割,丢了茶盏扒在窗外急得抓耳挠腮双脚直跳。正在徬徨间,就见那织了蓝黑边织了宝相花的大红门帘一掀,有个婆子伸了半个脑袋喜气盈腮地说:“恭喜老爷,先着地的是个哥儿!” 傅满仓忽然感到身子象面条一般腿脚发软,堪堪扶住桌沿才没摔倒。又心急怎么未听到婴孩的啼哭声,莫不是有什么不好?又捺了心思等了半刻钟,就听见产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婴孩哭闹声。正心急间就见那门帘又被掀开了,顾嬷嬷和刚才那个婆子一人抱了一个大红底缭绫绣了虎头纹的襁褓走了出来。齐齐躬身笑道:“恭喜老爷喜得两位贵子!” 那位稳婆不住嘴地赞道:“自打老婆子干了这接生的营生来,就没见过傅太太这般体格健壮的妇人。羊水一破宫口一开,那小子嗤溜一声自自然然地就滑了出来,再没见过这般省心的娘仨,前前后后收拾干净了也才费了两三个时辰。” 傅满仓连话都说不出来,踉跄走过去,只见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皱巴巴红通通的,双眼都紧闭着玫瑰花瓣大小的双唇却微翕着。一时间心都要化开了,嘶哑了嗓子大声喊道:“赏!” 广州商会公行的会长年近不惑喜得一双麟儿,还是原配夫人亲生的嫡子,众人听了又羡又妒。原先傅满仓在知府的大力扶持下坐稳了会长的宝座,有那心头不忿地人见面就偶而央酸几句他好事占绝,合该没儿子。这才几天啊,装逼者遭雷劈,说人者遭打脸,人家儿子都生出来了,还一来就来俩。 傅家为双生子做三朝时,傅家大哥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自家兄弟的交际之广,人缘之好。广州城内那些世家豪商亲上门来,寒喧不过几句就会派仆众递上厚厚的礼单。甚至广州城内职权最重的知府郑瑞郑大人亲至,还拿了贵重之物为两个新生儿添盆。有好事者认得其中一个是白玉浮雕荷叶洗,一个是青玉雕的松鹤笔筒,都是前朝大家手笔,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想想看这得是多大的荣光啊! 傅家大哥在广州前后盘桓了近两个月,直到双生子做完了满月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回程。傅满仓犹自不足地挽留道:“兄长不若过了端午再走?” 傅家大哥失笑:“你也是三个孩儿的父亲了,以后行事要稳重多思量,在商场上也莫激进急于求成要给人留有余地。弟妹性情果敏刚毅,凡事多与她商量总是没错的。珍哥聪慧,要费心给她寻个好先生莫耽误了她的天姿良材。小五小六大些后定了大名就去信于我,好让我在族谱上记下!” 看着兄长絮絮叨叨,傅满仓心头象塞了棉花团不住哽咽,要不是码头上人多早已嚎啕大哭。傅家大哥也是一副愁肠满腹地立在舱门前,却一眼看到兄弟踮了脚泪眼婆娑地不住挥舞手中的手帕,那滑稽的模样让他嘀笑皆非,心情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是啊!还担心什么呢?兄弟现今儿女双全,妻室贤明,朋友众多,现在还有个九品的官身,说是前程似锦也不为过。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绑架 ,自设立了粤海关并巡检司以来, 官衙下了告示将国内商税和海关贸易货税分为住税和行税两类。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住税征收对象是本省内陆交易一切落地货物,由税课司征收;行税征收对象是外洋贩来货物及出海贸易货物, 由粤海关征收。为此专门建立相应的两类商行,以分别经理贸易税饷。 业务随即一分为二, 专营外洋各国来广州贸易的叫外洋行,经营出海贸易的称为海南行。前者又称金丝行, 后者称洋货行即十三行。从此洋货十三行便成为经营外贸的专业商行。名义上虽称十三, 其实并无定数。 自徽正四年起, 外洋行不再兼办本港贸易的事务,另由几家行商专营暹罗c交趾c高棉c大食等贡使及其商民贸易税饷事宜称为本港行。而海南行又改称福潮行,经营包括广东潮州及福建商民往来买卖税务。这时来到广州海口商船渐多, 贸易迅猛发展,各行口商人资本稍厚者经办外洋货税,其次者办本港船只货税, 又次者办福潮船只货税。 此外,广州公行存在期间,为防行商之间及行商和散商之间争夺商业利润互相倾轧,或是外来商人收买个别行商c贿赂官府的手段, 使公行难以持久, 得以乘机在进出口货价和交易量上利用矛盾,造成公行的亏损和债务。公行严格议定行规,表面是为约束不法行为扶持对外贸易, 实际上却增加了不少禁约, 它对货物实施公行垄断, 以便按照行会的利益自行调整价格,并开始设立利用行佣积累起来的公所基金,用以清偿行商的拖欠c罚款等,以维护公行的稳定。 徽正七年,广州城向朝庭解缴的税银总计有二百七十九万三千二百两,占当年整个帝国税收的五分之一。朝庭邸报上皇帝敕命嘉奖广州城内所属一众官员,称“诸君克己守公,唯心应差。”在末尾还特别注明了一句:巡检傅满仓体局方正,锐言行成,调八品主簿。 六榕寺里林木森然绿郁,这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始建于南北朝,原名叫宝庄严寺,是为了迎接来自高棉的佛舍利特修建了千佛塔来供奉的。历经多年的毁损和重建,山门向内依次是天王殿c舍利塔c大雄宝殿。北有解行精舍,南有碑廊c观音殿c六祖堂c补榕亭等。 珍哥在大殿里恭敬地给大腹便便笑容满面的弥勒佛磕头上香,弥勒佛又称未来世佛,佛两边的门楹上写着:大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张口而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寺庙内的沙弥接过珍哥双手奉上的香油钱,小心地投入功德箱内,礼毕后敲击一下钟磬以示答谢。 每年珍哥在自己的生辰前都要到寺里来给菩萨磕头,然后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在精舍内点一盏长明灯。顾嬷嬷说过自家亲娘在生自己时十分凶险,虽是生辰日却也是母难日,所以每年都要她亲自过来为娘烧香祈福。 今年娘要照顾那对调皮异常的双生子一时走不开,顾嬷嬷又临时崴了脚连路都难行。想想珍哥身上那股越来越大等闲人难以抵挡的莫名怪力,来来回回又只有半日的路程,宋知春嘱咐半天后终于放行了。于是今年八岁的珍哥就跟着已经能在傅府独当一面的陈溪驾了匹马车,辰时就等在山寺门外了。 忙完一应事体后,珍哥掀了车帘子伸了半张眉目如画的笑脸道:“溪狗哥,在前头放我下去一会儿,我想吃碗陈记鸡丝云吞面再回去,还有小五小六吵着让我带点绊塘马蹄糕回去!” 陈溪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了,面貌黧黑手脚粗长总给人一种老实憨厚之感。听到珍哥的软言央求,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模糊意识到——珍哥倒是越发生得好了。于是那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略略犹疑了一下道:“那你快些,我把马车停在前面那个街口,今天老爷和七符哥都要回来吃饭,回去晚了当心太太责罚!” 珍哥渐渐大了,这一向都被宋知春拘在家里学这学那,早闷得发慌。得了允许后连忙不住口地答应,还没等车子停稳就象一尾小鱼一样溜了出去。陈溪望着她穿了浅绛色交领襦裙的雀跃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挥了手中的马鞭将车赶至了一边。 一刻钟,两刻钟 等陈溪猛然意识到怎么还未见到珍哥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他慌不择路地问了卖云吞面的老板娘,说那穿浅绛衣裙的小姑娘早走了。又转身去问卖马蹄糕的店家,小二说傅家大姑娘买了三样点心,并末耽误功夫起身就回了的。 陈溪身上一时汗出如浆,胸腔里心脏砰砰乱跳。这不过百十米的路,珍哥又一向懂事自重,自己就没想到紧跟着她一路。珍哥长得虽比寻常孩童要高些,行事大方又向来有主见,可毕竟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家,如是遇着了歹人可怎么办才好? 傅宅内的一众人听到珍哥丢了的消息,素来稳重的顾嬷嬷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刚刚进门正准备换衣服的傅满仓勉强镇定下来,立即召了家里的人手往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奔去,又叫一旁的裴青拿了自己的名贴到知府衙门,请郑瑞派衙役仔细搜寻。 一对双生子教众人的神情惊得哇哇大哭,宋知春强自按下惊慌,叫了陈溪过来细细问询。陈溪抺了额头的汗水,一字一句地从六榕寺里头的情形详细说起。正说话间,就见陈三娘拿了根臂粗的擀面杖劈头盖脸地打过来,陈溪躲闪不及,额角顿时红肿起来,众人忙上前劝阻。陈三娘拉了儿子跪在地上红了眼睛道:“若是珍哥有事,就请太太和老爷打杀了这个不长心的混帐东西,我决不说二话!” 裴青像阵风一样到府衙呈上名贴述说了缘由,郑知府立刻派人拿了令牌关闭城门四处搜寻珍哥。半个时辰后,有衙差陆续回禀说并未寻见人。裴青心急如焚如热锅蚂蚁,头目森森耳际一阵轰鸣,借口要先回傅宅寻隙出了知府衙门,片刻不敢耽误地骑了马往广州卫所奔去。 如弥勒一样的魏千户笑容可掬地望着裴青,乐呵呵地道:“你这小子,去年我就唤你到我这来当差,你百般推诿,如今可是想明白了?” 裴青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上,十指紧抠在地砖缝中,跪伏的身子像是一张绷紧的长弓,沉声回道:“只求大人派几个得力的人帮我将傅家大姑娘在今日子时前寻回来,我这条贱命日后就但凭大人驱使!” 魏千户坐在黄花梨扇面高背椅上,弹了寸长的尾指甲低笑道:“敢叫我锦衣卫的人帮你寻个丫头片子,你是当朝第一人。不过我欣赏你的这份胆识,更相信你进了咱锦衣卫里会是一把好手。要知道咱们名声虽不中听,朝堂上无论文官武官都唾弃厌恶,可是咱们所言所行可直达圣听,比那些假模假式的人可实惠吃香多了!” 去年清明时分,裴青悄悄去城外光孝寺里祭拜亡母的牌位,不巧碰到城中几个地痞寻衅滋事。他一个单挑三人,虽是头破血流身上几无好皮肉,但那三个地痞无赖却无不断手断脚,形状更加惨烈。 正好路过的广州卫新任千户魏勉看中了他这份狠辣,找人查了其底细后更是满意十分,觉得这是一棵难得的好苗子。于是几次亲自出面延揽,偏偏裴青象是茅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丝豪不为所动。此次若不是为了那傅家大姑娘,裴青还不见得会来找自己。 戊时,广州城外一个小小的野码头。 裴青伏在草从中盯着前面河湾处的十几条小渔船,广州城外有很多这种没什么正经名字的码头,那些以船为家的贫苦渔民没出海时常常歇在这里躲避海浪飓风。此时,河湾里渔船上的气死风灯闪炼着豆大的光芒,在风中不断地飘忽摇晃。 身边一个面貌平常的番子吐了嘴里的草根,小声地劝慰道:“放心吧,这寻踪觅人本是我们最擅长的,决计出不了什么差错。那傅家小姑娘出了糕点店就被人抢了钱袋子,她一去追就落入了人家的圈套里。被蒙头捂嘴推进了马车立刻就出了城,车辙印子七拐八拐地就断在这里。现下这处有十几艘船,我们这才五个人怕惊动了绑匪,不若等天亮人多了再动手不迟!” 裴青摇摇头轻声道:“珍哥再小也是姑娘家,决计不能在船上过夜!”说完轻手轻脚地脱了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沿了草木繁盛处无声无息地潜进了水里。 那个番子暗骂一声,这长得比娘们都俊秀的小子说下水就下水,广州城虽是四季如春,可眼下是三月,夜里的河水还是很冷的好吧! 眼看那人已渐游渐远,番子只得脱了衣服唤了同伴小心地跟了上去。 水里黝黑冰冷,裴青嘴里衔了把尺长的匕首,缓慢却无声地划动着修长的四肢。好在今晚无月却有风,河水击打在石岸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倒是掩了几人的行藏。裴青伸手抠住一艘渔船的帮沿,探首过去屏息听了一会,里面有妇人断续哄孩子睡觉的低喃。 不是这个,裴青心里又是万幸又是失望地埋首往下一艘渔船游去。 水里几人接连搜寻了几处都无甚发现,裴青的心不住地往下沉。珍哥到底在哪里?会不会是那些番子们判断根本有误,自己在这里费劲工夫上下翻找,那绑匪会不会已经将珍哥越带越远。夜色下不知名的河里,十六岁的裴青再一次感受到许久前曾经历过的深切悲伤和绝望。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善后 ,只得片刻功夫, 对面传来几声鹧鸪的叫声,三长两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裴青听了举起船舱桅杆上挂的风灯划了三个圆圈后放下, 立马转身又掬水拿了帕子冲洗了舱里滴落的血迹,待堪堪忙完时船头已经轻手轻脚地摸上来几个人。 为首的番子冷得直打哆嗦, 瞟了一眼后语气不善地说道:“做什么呢?找着了人也不赶紧发个信号,也不想着把船靠岸上去, 害得大家伙都在水里泡着!” 裴青连忙低头团团作揖道:“实是我这妹子胆子太小, 让这事骇着了不住地哭闹。陪她多说了几句话就一时忘了时辰, 等岸上去了我让傅家爹爹到酒楼里订副鱼翅席面为大家陪罪。” 话说得如此谦和了,大家再去计较就失了风度。身上水淋淋的几个人拿眼去看那让大家辛苦了一夜的小姑娘,见她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一把乌鸦好发梳了双环髻,眉眼灵动模样周正,却扭着身子躲在裴青身后不肯出来。大户人家的姑娘虽见过些世面, 可委实还是个胆小的孩子,难为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没哭出来。 这时候有人狐疑地问道:“怎么未见绑匪呢?难不成那绑匪光把这个小姑娘一人留在此处!” 裴青感到身后珍哥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在水里听了半天都没什么动静,以为是条空船, 却见舱头桅杆挂了灯, 心里有些疑怀。干脆爬上来看看,却见船舱里只得她一人,嘴巴捂着手脚都被捆得死紧动弹不得。”说到这里裴青回身抓过小姑娘的双腕, 众人就看见那女童雪白的腕上有几道指宽的青红绳印, 好像白璧有瑕一般让人刺目。 裴青垂了眼眸继续道:“想是那绑匪胆子小怕招人眼, 或是有什么事突然外出了,所以这船上才一时无人监看。但是想必这人一会功夫就会回来也说不定,留两个人在此处定会将那匪徒捉拿归案!” 在场的几人都是魏千户的得力下属,早已修炼成精的积年江湖老手。只是因一叶障目妄自尊大,面前一个是嘴边无毛的半大小伙儿,一个是闺阁稚龄弱女,就先入为主地轻忽了,竟全然相信了裴青的这套说词。 其实只要在周遭仔细地查探一番,就会闻到舱里有很大的水腥气,地板夹缝里还有几点未搽拭干净的污血,角落里还有一小块沾有鱼汤被摔碎的瓷碗残片。几个番子低头商量后,分了两人继续隐藏在岸边的草丛当中,其余人等自回卫所复命。 等众人散去后,裴青小心地牵了珍哥的手踏过掌宽的船板上了岸。见没人在跟前了,珍哥这才将一直卷着的半幅裙子松开。裴青一见就笑了,难怪这丫头一直老实地躲在自己身后,她的裙摆上全是泼洒后漏下的鱼汤印子,且还沾了些鱼沫渣子要掉未掉,这个样子让那些精明的番子们看到的确不好解释。 真是个又胆大又心细的好姑娘,裴青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珍哥被送回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顾嬷嬷直接跪在家里供奉的观音菩萨面前叩头。陈三娘抓了整日不敢见人的陈溪过来陪了不是,母子俩就退出去围在灶边煎炖蒸煮,不过半天功夫就整治了一大桌的汤汤水水。宋知春则亲自给她散发洗澡更衣,细细地帮她在伤处涂抹好伤药,为她盖好藕荷色通草纹细棉布被子后亲自守在旁边看她入睡。 一晚后,再一晚后 珍哥已经十数次地重申自己身子健旺得很,晚上也睡得香甜从没有做过噩梦,可是爹爹和娘依旧把自己当比双生子还要弱小的幼儿一样看待,巴不得时时放在眼皮底下不错眼地盯着才好。 没有办法,珍哥只得选了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向父母细细禀明此次事情的经过,自己是怎样磨破脚腕上皮肤挑断了绳子,又是怎样泼了那毕又庭门面上一碗滚烫的鱼汤,接着又拿了鱼叉戳得那人浑身窟窿,最后又是怎样踩了那人要害处一脚狠辣的毒招。再后来裴青来了,又是怎样帮她收拾善后都一一道来。 宋知春听得又是庆幸又是难过。庆幸的是这孩子幸得天生有股蛮力,要不然凭了她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个壮年男子的对手。难过的是这孩子这般年纪经受如此大的惊吓,却还如此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 傅满仓则是满腹的愧疚,当年诬告案事发后自己看在唐天全多年好友的份上,没对那毕又庭下死手。谁知现在竟然遗祸到珍哥身上,此次若非种种机缘巧合又恰逢裴青伸手相助,珍哥能否全身而退尚是未知事呢?夫妻俩躺在床上细细商量了诸般事情后,待没有纰漏了才敢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傅满仓直接骑马到了知府衙门,劳乏几个书吏销案后和郑瑞关了门分说了半天才走人。等他一走,郑瑞就亲自带了人在流溪河守着,果不出两天就将一伙来自苏扬的人贩子捉拿归案,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人在广州的窝点,解救了十数个贫苦人家的女儿。至于在拿获犯人的过程当中是否抢了广州卫魏千户的功劳,那就不是郑瑞所考虑的事了。 傅满仓经历此事后痛定思痛,正好官府出面发卖那些无家可归的贫家女,就干脆请顾嬷嬷亲自掌眼为珍哥选几个贴身的婢女。顾嬷嬷也是后怕不已,虽然没什么外人知道珍哥在外面耽搁了半晚未回,可是为这事她急得双目赤红至今未好,头一搁枕头上就做噩梦。一直念叨要不是自己恰巧崴了脚没跟着一路去佛寺,珍哥哪里会受如此大罪? 遂打迭起精神,拄了根拐棍在那些女孩当中仔细挑选。眼神过于活络的不能要,这种女子心眼多不能对主家尽心。相貌过于漂亮的也不能要,这种女子心气高,不是安于本份的。傅家是选丫鬟,又不是请祖宗,宁可少不可滥。 这样挑挑拣拣地只选了六个丫头,傅家三个孩子一人身边两个。仔细签了身契后,顾嬷嬷把几个丫头全圈在身边学规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不懂规矩大字不识的乡下小丫头个月后才能勉强见人。除了新买的丫头,傅满仓还让铺子里的掌柜出面仔细甄选了几个半大的小子进来应差。说好十年为限,得用的人日后可以到铺子里或是船上当管事。 人手多了之后,傅满仓就起了心想将宅子扩大,加上双生子渐大之后这件事更是刻不容缓。跟左右邻居相商后,给了让人家满意的金银后,邻居们都痛快至极地搬走了。到衙门换完契书重新开了大门之后,傅家宅子里头就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为了将宅子修得可心,傅满仓专门托人重金聘了名家工匠过来重修。宅子外头修旧如旧并无多大变化,宅子里头却见了巧思。一块雕工精细的影壁,镂空的窗棂,别具匠心的各式门廊,或是引来活水建了桥梁曲径通幽,或是填了池塘另起了花阁绣楼,或是推了厢房扩成大开间做书房,力求春有东风夏有荷一步自成一景。 经过这场祸事后,宋知春加紧了对女儿武学方面的训练。天天早上一柱香的马步是必不可少的,还要再加上百支箭。另外还特意让铁匠师傅打了一对极秀气柳叶刀,在女儿面前哗哗耍起来竟水泼不进。珍哥向来爱武,见平日端庄有礼的娘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喜得扭糖样与宋知春形影不离,只盼多学几样。只可惜宋知春一番考虑之后竟把宋氏家传的枪法传授给了裴青,叫她一时气闷不已。 裴青作为解救珍哥的绝对功臣,傅满仓正打算怎么重用于他。可谁知这小子竟来请辞,还要搬离傅宅,百般相劝都咬牙不肯松口留下,气得傅满仓直拍桌子。最后,还是宋知春心细,想起那晚女儿说起的和裴青在一起的人——会泅泳,会觅踪,会缉捕,这分明是官府中人的做派。 虽然隐约猜到了裴青有了更好的去处,但宋知春不愿意难为人,只是把他强留了几天后,抽空将宋氏枪法的精要细细传授于他。临了又拉了他的手嘱咐道:“傅家宅子里头永远有他一间屋子!” 裴青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先前还跟他生闷气的珍哥得知消息时,他的屋子早己空空如也。小姑娘气极了,把裴青盖过的被褥,用过的茶碗全丢在了院中。却在过得一晚后,又亲手冼净叠好后放进了屋里。 一个多月后,越秀山毕家老爷子报了官府,失踪已久的儿子被江边垂钓的人发现了。毕又庭被长长的水中棘草紧紧缠绕着,衣服早己褴褛得不成形,身子也被虾蟹啃了个干净,唯一让毕家确认的凭证就是他只剩下半张脸的嘴里,有一颗已经发乌的金牙。 听说认尸的那天,毕家那向来自持清高的老两口当场就厥了过去,其妻唐氏操办了毕又庭的后事之后,以多年未育愧对毕家祖宗自请下堂求去。不过几日就收拾了细软乘了一顶青布小轿家去了,再后来听说嫁给了一个山西来的行商就再无人见过了。 曾经在越秀山一支独秀以诗书传家的毕家就此隐没了下去,没人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人心一时的扭曲和贪婪造成的。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母子 ,光可鉴人的铜镜前, 刘姣拂着身上华美的橘黄地织五彩盘绦四季花卉纹的织锦长裙,有些悻悻地想着白日里的杂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张皇后和四皇子虽然早已不成气候, 可是时不时出来绕一圈,让自己在那些命妇面前失却颜面, 看了实在让人生闷气。 今年应旭已然成年,封王是迟迟早早的事。而他的王妃是何等金贵, 很可能就是日后的太子妃, 甚至是皇后, 皇太后,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寿宁侯府只有二房有个嫡出的女儿,听说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正要相看人家。自己这边伸出了橄榄枝,那侯府的张夫人是个聪明人的话就该立时接下来才是。 可今天在宴上是怎么回事?张夫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打太极,话头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孩子们的亲事上扯, 合着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正想破釜沉舟将话挑明,皇后施施然就出来了。难不成是觉察了自己的意图,特特出来给张夫人解围的? 枉皇后聪明一世,难道不明白断人前途如同要人性命。只要寿宁侯府里有一个聪明人, 这桩亲事就是稳稳当当的。郑氏女有了一个无限光明前途, 自己的儿子应旭有了好靠山。 寿宁侯府老侯爷兵权在握,是当今朝堂武官当中的超一品,是皇帝铁杆子的发小, 心腹当中的心腹。世子郑琰年富力强, 是青壮武将当中的佼佼者, 就连那个纨绔风流的侯府次子郑瑞,也位列朝堂渐露头角。日后应旭若是有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妻族,绝对是手里不可多得的一张王牌。 那年的事虽然至今不知是何人的手笔,但其中的蹊跷之处甚是值得推敲,而父亲在其中必然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太子因此薨了,去了自己的心头大患,可是也因此暴露出了刘家的首尾,不但引起了皇帝的猜疑,还让人掐住短处不得不断了和寿宁侯府的姻亲关系,这让刘姣近年常常引以为平生憾事。 父亲毕竟岁数大了,做事也失了往日的稳沉持重,急于求成过于短视急躁了,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换做她来主导此事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刘姣心头暗暗想到。 现今这个弟媳崔氏出身中州数百年的名门世家,即使是在自己面前谦恭应对时也常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每回都让她心里膈应不已。可是现在父亲颇为倚重于这个崔氏,但凡有什么消息都让她来回递送。加上现在她身下又有了聪慧异常的嫡子,和弟弟刘泰安也算得上琴瑟相谐,引得京中妇人们都欣羡不已。 像这回端午大宴,父亲竟然派了崔氏来传话。什么时候起,家里竟容得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妇人来参与事关生死的大事?为着这一点不忿,刘姣今日在宴上故意给崔氏没脸,只让寻常的宫人去安排座次。开宴之后,她冷眼看崔氏的行事,却不失所谓世家女的大度和雍容,远远望过去着实让人不喜。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刘姣从十几岁就跟在皇帝身边,她心中总隐隐有种直觉,皇上对那些所谓的世家颇为忌惮,只是赏赐重些却并不如何重用。反倒是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常受到赏识,这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自己的父亲,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可当年,父亲主动为弟弟求娶了崔氏女,这其中是否有皇帝想要怀柔世族的意思在里头? 正在思忖间,就见殿外风风火火地大步跨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自己嫡亲的儿子二皇子应旭。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面庞,刘姣心里涌出一阵骄傲。忙拿了帕子替他搽拭鬓角的汗水,心疼道:“天已经渐热了,有何事跑这么快?” 十八岁的应旭心里其实不耐烦让个妇人在自己面上涂抹,可是这个妇人是自己的母亲,只得耐住性子忍了。接过大宫女桃子递过来一碗冰镇的凉茶饮尽后,他不无赞叹道:“母妃身边的人就是能干,我身边服侍的人就像木头一般,喊一声才动作一下,气都叫人气死!” 刘姣侧头看了一眼桃子,毫不在意地说道:“她是我得用的大宫女,我一时半会还离不得她。等日后你娶了正妃,让她去你府上给你做个庶妃管管府里的琐事还是称用的!” 桃子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也顾不得膝盖是否青了,面色涨得通红道:“不敢让娘娘费心,婢子自知身份低微面貌粗陋,只能尽心服侍娘娘罢了。二皇子贵胄之身,婢子实在是不敢高攀!” 应旭啼笑皆非挥挥手让她退下去后,拣了把椅子挨在刘姣身边笑道:“母妃乱指什么呀?这桃子一张圆脸,要颜色没颜色,要身条没身条,带回去占个庶妃的位子我多不划算呀?我不过是看她行事颇有分寸而已,我的府里还缺管事的不成?日后我的正妃定要是个世间绝色才行!” 刘姣听到这里精神一振,连忙说道:“那寿宁侯府二房嫡女郑湉你知道不?听说就长得一副好模样,性情又极温顺,还没有及笄求娶的人已经有好些了。她的祖父伯父执掌兵权镇守九边,父亲连任了两任广州知府,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若是你娶得了她,可是妥妥的一门好亲事!“ 应旭没有见过郑湉,自然也无所谓好感,犹疑了一下后说道:“前儿出宫去了一趟外祖家,他老人家也说起过我的亲事,说大理寺少卿白令原家中有嫡女闺名寄柔,年方十四温柔贞静,堪为皇子妃。“ 刘姣听了一怔,大理寺少卿不过是四品,这个阶品说得好听是清贵,哪里比得上寿宁侯府手握实权,累世积攒的家底!有来宫中请安的命妇闲聊时说起过,白令原也是寒门出身,现如今住的宅子听说还是租赁的,家里的仆妇穿的衣裳还打有补丁。这样清贫的家风虽然引得皇帝嘉许,可是怎堪为皇子岳丈? 她心下不悦却又不好立刻驳斥父亲的自作主张,只好勉强笑道:“不若等几日我出面办个簪花宴,你躲在暗处相看一下这郑氏女和白氏女,看哪个有福气得我儿的青眼?” 应旭今年将将加冠,已经跟着在朝堂各部行走,眼界自然比皇宫内的妇人看得宽想得远。元和七年的事情他也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不由出言劝道:“寿宁侯府的女孩再好,只是舅舅和郑家人闹得太僵,即便我敢去求娶,只怕人家也不敢嫁过来!” 刘姣不以为然笑了一回,转身拿起案几上的五彩锦地镂空开光云龙纹盖盒,打开后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糖蒸酥酪,笑着言道:“知道你要来,早就备着你喜欢的东西放着了,快点尝尝!“ 应旭早就不是喜食甜品的年纪了,只是母亲老掂记着,只好拿了桌上的银匙挑着酥酪吃了几口。刘姣含笑看着儿子,有些傲然道:“满京城的适龄男儿,有哪家的儿郎有你这般人才,允文允武相貌堂堂,那寿宁侯府的人眼睛只要不瞎,肯定会择你为婿!” 举着帕子帮儿子搽拭了嘴角的残渣,刘姣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的事情内里有些不好予人说的因由,因着对我们刘家对我们母子有好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仔细探查此事。当年你父皇雷霆一怒,处死了多少人呐?东宫服侍的太监宫女一夜之间全没了人影,我还以为我们母子要遭池鱼之殃,谁知后来又不了了之,我就知道这件事的水还深着呢!“ 元和七年应旭不过八九岁,这是第一次在自己母亲的口中得知当年的事情,不由连连追问。刘姣不愿多说,抚了儿子的鬓发道:“内里究竟如何,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也许只有你父皇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只要记住一点,你父皇让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多一步就是多余。你外祖父一向自负擅揣摩圣意,当年怕是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 应旭想起榆树胡同刘府里那座草木森森的篁园,外祖父那双蕴含无穷睿智的双眼,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能做出什么违背帝王意志的大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刘姣拉着儿子的手轻笑道:“我们和郑家从根底来说,并没有结下累世的仇怨,若是我儿看中郑湉诚意求娶,你舅舅无意造成的间隙兴许可以弥补,说不得还可以成就京城的一段佳话。要是他日我儿能荣登大宝,那郑氏女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虽然性情历来豪爽,但应旭毕竟才成年,听闻亲娘屡次提及自己的亲事也不由脸色殷红。忙转移话题道:“父皇让我到地方上历练,我自己选了浙江登州卫,那里倭寇猖獗,等我去了那里定扫平倭人,还百姓一个清净地!“ 刘姣又心疼又骄傲地望着已经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儿子,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帮儿子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同盟,清除一切成功路上的障碍,哪怕赔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婆媳 ,崔莲房刚走进内院, 远远地就见二道垂花门前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地急急张望着,正是自己的心腹红罗, 现今她已经不是丫头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五年前她嫁了崔家的一个管事后就作为自己的陪房跟着进了刘家,如今是自己身边得力的左膀右臂。 “怎么回事?慌里慌张地叫人瞧见成何体统?”崔莲房不耐烦地皱眉喝问道。房檐上高悬着的大红色字姓灯笼里的烛光, 透过门楣上的仙鹤云海镂空木雕投在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主仆身上,斑驳的光影忽长忽短。 穿了一身石青褙子梳着圆髻的红罗在垂花门前束手站定, 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人后身形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随着小姐, 不,少夫人掌刘府中馈日深,神色间已渐现掌家人的威严, 而这威严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逾矩和冒犯。 红罗定定神后恭顺地低声禀道:“今儿早上您走了一会儿工夫,老夫人就派两个嬷嬷过来说想见远哥儿,二话没说就接过去了, 午时过后又叫几个丫头过来收拾了远哥儿的几样常用的玩具和衣物,现在掌灯了都还没有送回来!” 崔莲房听得额角的青筋一阵突显,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婆婆这都是第几回了?强压了心火又深吐了几口气, 脸上才渐恢复了平日里秀美端庄的模样, 启开抺了檀色口脂的薄唇轻斥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走,随我一起去老夫人房里!” 此时的正房里头一片笑语,崔莲房进去的时候远哥儿刚刚背完“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那副小模样又神气又乖巧, 教老夫人夏氏稀罕不已,搂了在怀里直唤心肝,又在黑漆炕桌上的银錾花什锦攒盒里挑了块芝麻鸡骨糖喂给他吃。 崔莲房拂开深蓝色地盘绦朵花纹锦的门帘,笑着走过去行了礼后道:“娘,远哥儿这一向都在换牙,给他甜点吃多了不好!” 夏氏面上笑容一下敛了,将手中剩下的糖块扔在地上怒道:“我亲亲的孙儿,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点心都不能喂他吃,是不是嫌弃我人老事多手脚不干净?自你掌了这个家来,是不是以后我吃碗米用根参都要瞧你脸色?来人,给我换大衣裳,我要进宫去让惠妃娘娘给我做主!” 房里登时一阵兵慌马乱,崔莲房一阵愕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 闹哄哄的半晌后,夏氏才勉强歪在塌上,由丫头服侍喝了一剂定心丸,拿了帕子掩着半张脸嘘着声气道:“罢了,你不给我气受我也就安省了,原本我也是起个好心,见你这一向迎来送往地忙,远哥儿身边又没个正经人,这样下去怎么好?不若将他挪到正房来,由他祖父亲自教导于他,等会你回去将他日用的东西都送过来吧!” 原来这才是夏氏真正的目的,这招以退为进的招式真是使得好,不知是哪位高才给出的主意?崔莲房心头明镜一般,自打远哥落地以来,婆婆就想把孩子接过去养,为此两婆媳不知明里暗里过了多少招。幸得崔莲房把门户看得紧,平日里行事又滴水不漏,远哥儿这才未曾被抱走。 可今遭却不一样,夏氏先是发了一顿怒火,接着才说要由公公亲自教导远哥儿。明知她是扯虎皮作大旗,崔莲房却不敢再坚持己见硬着腰杆反驳了。只得低了头涩声道:“不是儿媳舍不得,只是公公政务繁忙,远哥儿自小跟我亲近,实不敢劳烦于您” 夏氏见她终于松口顿时喜笑言开,抱了远哥儿在怀里道:“我自家的亲孙子,如何说那般外道的话!把孩子送我这里来,你们夫妻正好亲香,好早日为我刘家再添金孙!” 崔莲房心如刀绞裙下双手攥得死紧,几乎流下泪来面上还得微笑道:“娘取笑我,我是内宅妇人一天到晚也无甚大事,倒是相公老说院里差事多,每天都回来得极晚。” 夏氏平生最是护短,一双儿女尤其看得重,闻言不悦道:“男人们在外头当差定是辛苦的,就是下衙后同僚间应酬一二也是难免之事,你可莫要学那拈酸吃醋的乡下妇人跟泰安闹意气,让他在衙门里坐着都不能静心!” 崔莲房气得嘴里发苦双眼发黑,想自己世家贵女嫁与这祖上三代尽寒门的刘家,倒还要受这蠢妇之气。这都五六年了,刘泰安还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每日除了跟一群同样出身的穷措喝酒吟诗外还有什么象样的作为? 不想平日愚顿的夏氏今日却如判官附体般,见她这面色有所怠慢竟猜到她心想。立刻拍桌怒呵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我家泰安现今何等清贵的身份,是外面那些说书人嘴里传唱的一甲探花,日后的朝堂重臣。连我这乡下老妇都明白这个道理,你这世家大族所出之女还要纠缠于风花雪月,怪罪丈夫晚回没有陪在你身边不成?” 崔莲房一向自持身份傲然自重,今天被行事风格大变的婆母当着一众仆妇下人连骂带讽,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她的脸上,一时臊得头都难抬。 却在这时又听夏氏言语一转,“我知你本性是好的,你公公也赞你是个聪慧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一进门就掌府里的中馈!你且安心,宫中娘娘和你公公自会谋划泰安的前程,日后少不了你的凤冠霞帔。你若空闲了,或是抄径,或是做女红都行。泰安前头去了的媳妇儿也是侯门贵女,可是每逢节气都要送我一副新鞋面,怀了大肚子还日日来向我请安,这些好处你也要学着一些才行!” 跪在地上的崔莲房头疼得一跳一跳的,因为是嫁进刘家五c六年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宫,所以今早寅时起就梳妆换衣至宫中赴宴,却被不知事的宫人安排在个风口上。宴毕后又在宫门为等惠妃的回话,在马车上干熬了一个多时辰。回家来又遇到这件糟心事,被婆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时亲热一时怒骂的做派弄得头重脚轻,她现在还能好好地跪在这里听训连自己都觉得稀奇。 刘泰安身份再清贵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文官,按理她连进宫的姿格都没有,可一来她是惠妃娘家嫡亲的弟媳。二来夏氏向来不喜这种人多的场合,能免则免。三来她出自鼎鼎有名的彰德崔家,所以太常寺官员还是亲送了帖子到她手中。 于是,崔莲房在宫中宴上的位置就有些尴尬:放在前面不合适,周围都是一品二品命妇。放在后面也很勉强,那些新近的六七品官员的夫人,丈夫或是才从外地新调京中,或是苦苦守候等缺的穷京官。乌央央的一团人即便是压低了声音收敛了身形,说话举止也显得恁般粗陋不堪。 一个外地口音的粗胖妇人拈着她新上身的宝蓝泥金褙子故作亲密地小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夫人,穿的是在哪里买的布料,回去后也要照样子裁一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从小诗书簪缨钟鸣鼎食娇养长大的崔莲房,几乎是僵着一张笑脸才参加完端午宴。 夏氏今日占尽上风排喧够了儿媳,出了胸中压抑许久的恶气,终于缓颊道:“你们还年轻,许多事还是要多学多看。莫道老人话多,兴许重要时候能救你一回就晓得其中利害了!” 崔莲房咬牙站起身子,看向一旁一脸懵然表情的儿子,心头愤恨交杂着怜惜几欲喷血而出。扭过头强忍不舍道:“远哥儿胆子小,等会我让他奶娘一同搬过来!不过儿媳还有一事相求,上个月我娘家大哥写信来说家嫂又新得了个儿子,身体不济一直在将养。他膝下的樱姐与我甚有缘分,我就想把这个女孩儿接过来住一段时日,也好让我大嫂空闲些好好调理一番。” 夏氏想到自己刚把孙子抱过来,儿媳就要把姪女接过来,这不是还在跟自己赌气唱对台戏吗?于是不但面上就连心头也淡了下来,接过身边丫头递过来的热茶拉长了声气道:“你大哥大嫂的亲生闺女,人家舍得送这么远来吗?彰德和京中虽不远可也不算近呢?” 崔莲房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扯了帕子哭道,“那孩子素来乖巧仁爱,本来我就想接来和远哥儿一起玩耍的。现今公公既然要亲自教导远哥儿,泰安又日日繁忙不落家,恳请娘答应让这孩子家来给我做个伴吧!我大嫂生她时难产,本就不是很喜欢她,从前我还未出阁时这孩子也是常与我相伴,最是柔弱不过的一个女孩儿” 夏氏倒叫她唬了一跳,这个儿媳素来要强要面子,自她进门五年多倒从未见她如此当众痛哭流泪。又听她说得如此可怜,心里不由起了怜悯却又拉不下脸,只得瘪着嘴道:“这个家现在是你当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文樱 ,刘泰安进内院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辰时了, 进门就看见妻子正指挥着一群婆子翻箱倒柜。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不由好奇问道:“还没到换季时节,你在折腾什么?” 崔莲房侧了头拿手帕拭了鬓角, 揶揄道:“难为你清贵的翰林老爷还知晓换季要收拾东西这件事,真是日从西出了呀?” 刘泰安昨个回来得晚, 不知道妻子和老娘之间就清贵二字的一番交锋,只道她在吃醋。赶紧解释道:“原想早回的, 不是碰见个从外地刚进京的同科, 在一起略坐了一会儿而已。” “而已?” 崔莲房拈着他的衣襟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那衣襟上面蹭了指甲大小的一块绯红色的胭脂,偏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白的直缀,便显得那块格外的艳色。刘泰安暗暗叫苦, 情知妻子格外细心,偏一时忘了换衣服,这下怎么说得清楚? 崔莲房涂了绛色蔻丹的如葱细指浅浅划过那处, 又顺着划过肩胛c耳垂c下颔,末了轻声掩嘴笑道:“这定是哪家的小娘子故意弄出来,让我们两个好吵上一架,我才不上当呢!”言语娇俏粉面嫣然。 刘泰安心里爱的很, 一时要溢出蜜来, 跨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私语道:“恁是哪家的小娘子也比不了你,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年偷空来看我的样子,真是像是庙里头的观音一样, 又端庄又慈悲, 那时我就想定要将这尊菩萨请到我家里去, 好时时照看我保佑我!” 崔莲房伏在他怀里,轻轻喟叹:“当年我就是让你这些甜言蜜语给骗了过来,不管不顾的脸面都不要了,这世上我从小到大从未做过如此大胆的事情。现在想来那时我大概是疯了,为你疯了!” 两人在房里柔情蜜意了半天,外面的婆子不敢进来,又大概真有事不敢走开,只得在门口轻咳了好几声以示提醒。崔莲房面色赧然一笑,在丈夫的胳膊上轻掐了一下才走出去处理事务。 刘泰安拈了桌上一粒乌梅子放在嘴里,隔着雕了五福捧寿菱花形的槅扇窗格望出去,就见刚刚还娇俏的妇人出去就变了模样,肃了一张粉脸说着些什么,那些婆子丫头如尊圣旨,众星捧月般跟着她将院子中的东西搬来搬去。 含笑看了好一会后刘泰安却依旧不明所以,等崔莲房又进屋了才问道:“你这是在什么呢?先前问你也不说,看你将好些冬天的皮子都拿出来晾晒了,要赶着去做大毛衣裳吗?” 崔莲房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目光微闪,口里却娇笑道:“你昨夜没有回内院,不知道婆婆已经决定把我们远哥儿放在身边教养了!“刘泰安一时大惊,“怎么娘都没有跟我商量一下,就贸贸然——“ 崔莲房捂嘴笑道:“算了,看把你把吓得,我昨天已经答应娘了。远哥儿渐渐大了,由大学士祖父亲自启蒙真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只是我身边不免寂寞了,于是就求了婆婆许我把娘家大哥生的樱姐接来陪我。结果婆婆仁善,二话不说就应了我!” 刘泰安心里愧疚,伸手抚了她的鬓发道:“我知你定舍不得远哥儿,我娘的性子我还不知吗?莫为她掩饰了,指不定昨日怎么为难你呢?唉,不过这样也不能让你大哥大嫂没了女儿在跟前啊,还是莫把那个叫什么来着?樱姐是吗?莫把她接来,不然你大哥大嫂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不悦!” 崔莲房瞟了他一眼,内里仿佛有种意味难明的阑珊,“可惜迟了一步呢!今日一大早我就去信了,最多不过十天半个月樱姐就要进京了!” 不知为什么,刘泰安对妻子的武断就有些莫名不舒服。 他今年已过而立之年,凭借这一甲探花的名头在翰林院谋了一个从七品的检讨之职,虽说清贵是清贵了,可是与那些实权官宦差了不是十里八里。父亲为了声誉着想,也不敢对他的仕途太过干涉,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样子。 莲房嫁进来时温言软语,常常和自己唱和诗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温良的人儿也渐渐变了,变得精明厉害锱铢必较,渐渐变得和那些内宅妇人一般模样。母亲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老妇人,从来都不爱那些交际应酬,莲房却如鱼得水一般深谙此道。 像这回的事情,母亲其实提了不止一回了,说想把远哥带到身边抚养,刘泰安夹在中间实在难以做人,每每借机会在外逗留。谁想妻子表面答应了,转头就将娘家侄女接来身边住,这不是暗地里跟母亲打擂台吗? 两人成亲几载,刘泰安其实明白妻子是一个极其认死理的人,说要把那个什么樱姐接来,那么她一定就会接来。想到简简单单的家里陡然多了一个外人,刘泰安莫名就对那位还未见面的女孩儿产生了几许厌恶之意。 彰德与京城相距不远,但是等崔家的文樱姑娘坐着马车到了榆树胡同的刘家时,也已经是临近七夕节了。崔莲房亲自站在门前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侄女,看着从外面款款而行的女孩,眼框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将将九岁的女孩身形已经有了浅浅的线条,穿着一身鸭蛋青缎绣浅彩葡萄蝶纹衣裙,站在枝叶繁茂的挂花树下,像是一株婷婷的女萝。进了屋子后,她一一给众人恭谨见了礼,六岁的刘知远伸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姐,心里觉得这应该是老天爷送来的小仙女儿。 夏氏坐在软塌上,赏了女孩一对白玉衔莲鱼佩,随意看了几眼道:“这丫头倒是跟咱们大少奶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呢!” 崔莲房面上一僵,随即巧笑道:“不是说外甥朝舅舅,侄女像姑姑吗?这是我嫡亲哥哥的女儿,不像我又像谁呢?”说完怜惜地看了崔文樱一眼,又道:“我还记得当年这个小囡囡像个粉团似的,只有小猫一丁点大,谁想几年未见,就变成大姑娘了!” 夏氏心里因为对崔莲房有了芥蒂,对着这位长相和儿媳有五分相似的女孩便有些不喜,借口人老易乏,草草应付几句后就把人打发了出来。 崔莲房牵了女孩的小手,沿着小径慢慢地走着。府里遍植了花树,此时正值季节,香气氤氛缭绕。崔文樱却低了头红了眼圈,轻声道:“老夫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姑姑接我过来住,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崔莲房心中大痛,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孩,穿着虽然不错,可是细细的胳膊,尖尖的小脸,时时惶恐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别人——她过得不好。本该是千万呵护的女孩,就因为昔日的孽缘,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一切。 紧紧抓着女孩的双手,崔莲房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努力让脸庞看起来可亲,“樱姐,不要去想彰德的事情了,你以后就跟着姑姑住在京城。不要担心,就安安心心地当姑姑的好侄女,姑姑为你筹划前程,你会过上崔家所有的女孩子都艳羡的日子!” 崔莲房给侄女安排的院子叫涟漪阁,紧紧挨着她住的地方,两个院子之间甚至还有一个小门连着。此时正是夏季,池塘里盛开着名品莲花,在日头下绽开了硕大的白色或红色的莲瓣。 一式六间的房间被井井有条的隔成正厅c寝房c书房c琴房,屋子里一水的楠木家具,雕了富贵牡丹的六节柜里放了衣裳,厚的薄的,绸的丝的,林林总总塞得满满的。崔莲房一一给樱姐看了,才犹未满足地道:“开始不知道你的身量,就估摸着在撷芳楼里淘换了几套衣裙,姑姑库房里有好些年轻女孩的料子,等空闲了就把你四季的衣服全部置办齐整了!” 崔文樱眼圈又红了,嗫嚅着嘴唇道:“走的时候,母亲母亲给我带了衣裳的,爹爹也嘱咐让我不要随意麻烦姑姑!” 崔莲房紧紧扯了手中的帕子,眼神闪过一道利光。 先前樱姐下马车时,身后跟着的奴仆仅仅抬了两口樟木箱子下来,里面的衣服不过十来套,有几件也不知过了几道水,绸缎的颜色都旧得看不出原来的色了。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府中的女孩更是一个比一个的金贵,何时看过穿旧衣的?想来这些都是那个好大嫂的所作所为了,真真是不知所谓! 晚上,崔文樱睡在楠木雕葡萄纹架子床上,盖着松软的紫色地五彩玫瑰花闪缎被子。看着昏暗光线下,屋子角落里博古架上的白玉镂雕花虫圆插屏,铜鎏金嵌宝如意,碧玉镶银丝双耳罐,无一不是费了心思的摆件。 想起白日里姑母那双温暖的手,崔文樱第一次深切地感到,被人心心念念地记挂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在彰德时,母亲疼爱大哥疼爱幼妹,对自己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漠视,听嬷嬷说这是因为母亲生自己时难产,所以才会如此。 要是姑姑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就好了,崔文樱在将要入睡时模模糊糊地想着。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过往 ,夜凉如水, 墙角青花团龙纹香熏炉里的香料袅袅沁脾。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顾嬷嬷在外面边收拾被褥边支了耳朵细听着小姑娘的动静,对她一气儿刷了三遍牙齿只字不提, 为她细细掖好细棉布被面后才歪在一边准备睡下,却见小姑娘大睁了双眼哪里有半分睡意。想了一下, 顾嬷嬷不由笑了,转身取过矮塌上的一把竹扇过来轻拂, 这段时节是广州城最好的时候, 不冷不热, 就是偶尔有几只夜蚊扰人。 傅百善趴在枕上终于好奇问道:“您说那位曾姑姑是什么人呀?她教习时,明明轻言细语的,偏我怕她得不行?比怕我娘都怕得厉害!” 顾嬷嬷搂了她, 摸着小姑娘乌黑的一把好头发想了一想后,轻声说道:“曾姑姑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女官,皇宫那是什么地儿呢?那是人世间最大的修炼本事的地方, 每个人进去后都要学会很多本事才能够活下来。”一低头却看见小姑娘那双明澈得照得见人影子的眼睛,心下想给她说皇宫那些污糟事做什么?此生都要离那是非地远远的才好。 于是转移话题轻声道:“她的本事有很多很多,象你刚才刷牙用的牙膏方子就是她在古籍当中翻到的,到后来就给了我, 象这样的美白美颜c修饰容貌的方子她那里多的是, 我陪着你都弄来可好?” 小姑娘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怏怏地道:“这些倒不是很想学,我想学好功夫以后出去当个女将军, 不行的话当个游走江湖的女侠也成, 再不济当个女捕快也行啊!听溪狗哥说他们出海的地界上看到过女王, 头上戴着鸟雀羽毛做的王冠,身上穿的衣服全是黄金和宝石。本来那个裴——裴青答应带我一起出海去看看的,谁知道这小子食言而肥,搬出去后开始还见着两回,后来就不知哪儿去了,问溪狗哥也不说。等哪一天我逮着他了,定要把他好好收拾一顿!“ 顾嬷嬷心头暗惊,这裴青走时自家姑娘不过八九岁吧,怎么还念念不忘的?还要好好收拾一顿人家?还要当将军,当女侠,想到这些话语要是让老爷太太知道——,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回过神来笑道:“好姑娘,你的愿望这么多,那更要好好地跟着曾姑姑去学东西了。她在皇宫里头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样的稀奇事都知道,等她喜欢你了,就让她讲给你听,不比到处跑强很多!“ 傅百善摇头,满脸地不赞同:“爹爹常跟我说读万卷是不如行万里路,有好多东西书里可不能教给我!” 顾嬷嬷一时语噎,不由浮起孩子长大了,可不是小时候随便拿言语糊弄得了的了。想了想后道:“那也要先跟那曾姑姑把本事学好,我记得她从前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大致是说这世上的礼仪规范就好像我们的衣服,一定要学好用好。要我们想穿的时候c得用的时候,就拿来穿一穿用一用。不想穿c不得用的时候就弃在一边好了,反正不能让这些东西束缚了我们自个儿!“ 傅百善听得目中一阵放光:“这话说得甚合我的心意!” 顾嬷嬷心里好笑,但总算放心下来这孩子不急着去当什么女侠了,转身却被她像扭麻糖似地缠着追问往日的事情。过往啊?顾嬷嬷一时不免有些惆怅,现在想起来京中的往事就像上辈子的事了,怎么一个恍惚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把被子小心地围在手肘下,慢慢地开始讲古。 曾姑姑是打小就进的宫,因为她规矩学的好又行事稳妥,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一个娘娘挑去了。那个娘娘开始还好好的,越到后来就越不大受皇帝老爷的喜欢,一个月里头也见不了几回面。不过那位娘娘也不怎么生气,关了大门带了宫里头的人春天种菜秋天种花,日子也挺悠闲的。 可是宫里头的事情不是这样算的,有些时候你不找事儿,事儿要来找你。那位娘娘的亲生儿子死了,天也就塌了。那位娘娘在屋子里头关了好久,让曾姑姑这些跟了她很多年的人都担心不已。然后—— “然后怎么了?您怎么不讲了?“傅百善好奇地追问。 顾嬷嬷摇摇头,笑道:“那位娘娘很伤心,打那以后就把很多从前服侍她的人都慢慢地放出宫门了,让她们愿意往哪里走都行,就是不要再回皇宫了!” 傅百善用手支颐,点点头道:“这样说来曾姑姑是个可怜的人啊,就像陈三娘一样虽然很有本事,可是因为是女人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就一直在咱家待着。” 顾嬷嬷哑然失笑,摇摇头故意逗她道:“像你这样算的话,我也是没有地方去的,也是个可怜的人啰!” 傅百善疑惑地说:“这怎么一样呢?您有我,有小五小六,怎么会没有地方去呢?以后我嫁人了,您愿意跟着我那我就给您养老,不愿意跟着我还是在这里待着,那就让小五小六给您养老。他们跟不听话,看我不拿巴掌抽晕他俩?”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语气让顾嬷嬷一颗老心熨帖不已,欢喜得搂住她亲了几下,才接着讲那位“可怜人”曾姑姑的故事。 有一年皇宫的冬至宴上,有位宗室的老夫人看中了彼时尚年轻的曾绿萝,想为鳏居许久的娘家侄子求娶。那位老夫人的丈夫是当时的宗室令,是皇室里仅存的辈分最高的人,就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扫其颜面。 当着那么多的诰命夫人,就见身为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曾绿萝,慢条斯理抚平裙上的褶皱,施然站出来跪在大堂上,规规矩矩地给皇后娘娘磕了几个响头后温声道:“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赐给奴婢三样嫁妆可否?” 皇帝虽不喜那位宗室老夫人的倚老卖老,但是却是很喜欢这位宫女的颇识时务。于是自作主张地越疽代苞道:“你跟着皇后也有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说三样就是三十样嫁妆也是应得的!” 曾绿萝微微一笑道:“奴婢只要白绫c匕首c毒酒三样嫁妆,让这位老夫人明天把喜堂布置好,奴婢随时都可以跟着您出宫去嫁人!” 大堂上一片鸦雀无声,连皇上都给惊住了,那位宗室老夫人气得手脚直打哆嗦。最后,还是皇后娘娘懒洋洋地一笑,上前把曾绿萝扶起,牵了她的手对着众人说,且容她回去仔细翻检一下,看坤宁宫里有没有这几样嫁妆,等置备齐了再将人给送去。说完就拉了曾绿萝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那件莫名其妙的求婚也就不了了之。 自从那之后,大家都明白了——不管皇帝喜不喜欢皇后,人家的凤位坐得稳当当的,坤宁宫里的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肖想的。 顾嬷嬷讲到这里不由笑了,回头一看小姑娘已不知什么时候入睡了,毕竟一天到晚的功课都是极累人的。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半伏在枕上,密密的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静静地栖息着。心里软软地想到,这孩子的理想竟是想去当个女将军呢? 第二天,傅百善再在曾姑姑面前学规矩时就心甘情愿多了。规矩礼法是衣服,说得出这样话的人也应该是极有意思人。小姑娘心想这件衣服要么不穿,要么就要弄得好看些,穿在身上才会服帖。 曾姑姑对于她的细微变化默然于心,在课业上也越加的严格,空闲时也给她讲一些宫中的旧事和规例。 宫女们一经选入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剃头洗澡,等年纪稍长才可以把头发留起来。刚进宫的小宫女要由嬷嬷们教各种礼仪和梳妆打扮的技巧,嬷嬷一般非常严厉,动辄非打即骂。如果聪明灵巧,半年就可以派到宫中各处也就有月钱可拿了。宫女们的月钱多少并无定制,膳食c衣服c胭脂水粉等有宫内供给。 宫女的身份也不尽相同,上层的为宫中女官;下层的为普通奴仆。对于女官除了年龄c身体c品行诸条件外,还必须掌握女工等技艺。宫廷岁选秀女,凡选中者入宫试以绣锦c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递补,然后择其优者教以褚般规程,日各以一时辰写字及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授以六法。 宫女们除了完成各种差役之外,还要经常在知书女内官的教习下读女训c女孝经等书。宫女稍有违规者,将被处以墩锁c提铃和板著。 “提铃”就是受罚宫女每夜自明宫乾清宫门到日精门c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正步风雨无阻高唱天下太平,声缓而长与铃声相应。“板著”就是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一般情况下受罚宫女头晕目眩僵仆卧地,甚有呕吐成疾乃至殒命的。 傅百善听得连连咋舌,曾姑姑笑着摸了她的头发道:“在宫里当差外人只看到光鲜的一面,其实真是时刻把命悬着。宫女有三怕,睡觉c吃饭c出恭。遇着个好主子就不说了,遇到个不体恤人的主子那日子可就难熬了!” 傅百善点头,看来即便是曾姑姑这般风姿卓越的人,也要经过诸多后天的努力和辛苦付出才能有现在的优雅气度。她自小就生长在广州,原先还一度憧憬过京城是个什么样,皇宫里是个什么样?听了曾姑姑讲了这一二三之后,一时觉得那里就像海上黑旋涡一般令人生畏的所在。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拜谒 ,徽正十二年七月, 傅百善在自己的房中摆弄手中新得的礼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这是一副象牙做的七巧板,装在珐琅釉的铜盒里。七块不过小儿拳头大小的象牙板身上还镂空雕刻了孝感动天c卧冰求鲤c芦衣顺母c戏彩娱亲 c卖身葬父c刻木事亲c怀橘遗亲等二十四孝中的七幅图。 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后, 傅百善将七巧板仔细收好,走进内室打开角落里一个丈宽等身高的楠木大箱柜。那柜子里是码放得齐齐整整的一个个的小盒子小匣子, 大的也不过手臂长,小的只有巴掌大, 密密地摞满了大半个空间。 傅百善歪了头, 一时起了兴致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挨个打开, 全部都是各种式样的玩具。有价值不菲的,也有一看就是路边摊上的,这些都是历年来裴青逢年过节或是生辰时送过来的礼物。宋知春见不过是些玩具, 心想真是孩子心性,又想到裴青虽无父无母却素来持重自律,离开傅家后都还记挂着这里, 大概是真的把傅百善当妹妹看待了,就默许女儿收下了,不想几年积攒下来竟也是数量可观。 傅百善也弄不清楚为何要特特拿箱子装了,任凭双生子如何索要都没有拿出来送人。 这个饰金戴玉的摩喝乐是那年七夕节时送来的, 传说摩喝乐偶像是牛郎织女的化身, 七夕日夜女孩儿及儿童们祭拜它们,可以祈求获得智慧和心灵手巧。常见的有瓷质c木质c泥质等各种材质,而手上的这对摩喝乐用雕木彩装栏座, 饰以金珠牙翠, 又用碧绡纱作了罩笼, 怕不要白银上百两。 下面的紫缎皮面盒里却是一副做工极精致的陇东皮影。因这个地方产的皮影造型俊俏大方,外轮廓挺拔概括镌刻精细流畅,广州地界茶楼里戏园子里的艺人们都喜欢采用。 傅百善听说过这种皮影的制作严格,首要就是选用年轻c毛色黑的公牛皮,因这种牛皮厚薄适中,质坚而柔韧青中透明。牛皮刮干净c晾至净亮透明时即可制作。先将样稿轻画在牛皮上,然后用各种型号的刀具或刻或凿。之后用透明水色着色,颜色一般不调和,故而纯正绚丽对比强烈。刻凿c着色完毕后“出水”即熨平,这是其中最关键也是最难的一关。出水后再晾干组合好后插上木杆就可从上台了。 左手举起个白脸的曹操,右手举起个红脸的关公,傅百善铿铿锵锵地自己跟自己对仗了一场,末了咯咯吱吱地笑个不停。 又翻了一会儿,下头还有九连环c空竹c布老虎,甚至还有一对颜色净黑造型古朴的泥叫叫,这些玩具来自大江南北。想必是裴青每到一地就费心收罗这些东西,所以自家的这个大柜子才几年的功夫就要满了。 门外的大丫头荔枝唤了一声“姑娘”就打帘进了门,将一碗五六分热的汤碗放在桌上后,笑着过来帮她收拾铺了一地的玩具。傅百善嘴巴一瘪,小声嘀咕道:“怎么还要喝呀?” 荔枝就是那回绑架事件后官府出面发卖的一批小丫头当中的,顾嬷嬷亲自挑选了六个放在身边教养。傅百善因为是傅家长女,顾嬷嬷特选了大两岁的荔枝过来服侍。 果然,这个荔枝性情温柔却又稳重大方,有时看到小主子不对时还能上前规劝一二。此时,看到傅百善难得一见的耍赖样子,不由掩嘴轻笑抢先说道:“姑娘别找借口了,这碗汤药不凉不烫,不浓不淡正正好喝,你快喝了我才好跟曾姑姑交待!” 却是今年初春天里傅百善来了第一次癸水,本来有些粗枝大叶男儿性情的孩子一时吓得不轻。曾姑姑给她细讲了诸般不能寒天下水忌生冷的事宜后,又给她把了脉,说她底子虽好可是宫体有少许寒气。于是,每三天一碗的四物汤就成了例事。 四物汤是一道中医补血c养血的经典药膳,以当归c川芎c白芍c熟地四味药材为主要原料熬制而成,是女子宫寒补血的首选。见实在推诿不过,傅百善闭了眼一气儿喝了,未及感受到那股苦药汤子的怪味,嘴里便被塞了一颗指尖大小的梅子。 却是房里另一个大丫头莲雾,看见傅百善吐了细核,忙端了盘子又喂了一颗进去。傅百善连吃了五六颗梅子才感到嘴里的怪味略散些,又起身漱口才感到人缓了过来。 莲雾和傅百善同岁,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她生得娇小爱笑行事机敏。跟在傅百善身边几年,与荔枝的稳重不同,莲雾的性格还颇有点自来熟。见姑娘纠做一团的脸色重又缓下来,莲雾腻了过来笑道:“好姑娘,明儿你们去光孝寺拜谒禅师时带上我可好?” 傅百善伸指一戳她笑骂道:“昨晚曾姑姑才说要去拜谒高僧,就叫你得了信。日后朝庭打仗也不用什么斥候之类的人物了,只派你一人管够!” 荔枝边收拾汤碗边手脚利落地将一套蓝地缠枝牡丹的被褥换了,闻言回头笑道:“可别说,这丫头八成上辈子是兔子精转世,耳朵生得格外的长,姑娘身边的人不紧着好好侍候姑娘,一天到晚的瞎打听。每回跟着陈三娘出去采买食材时,高兴地就跟过年一般高兴。回头我去跟顾嬷嬷言语一声,把你调去给陈三娘打下手得了!” 难得看见性子宽厚的荔枝这么训人,莲雾扭着身子急道:“好姑娘,我也不过是跟着出去了回,再也不敢了,且饶了我这一遭吧!”室内静了一静,然后暴出一阵银铃般的大笑。莲雾这才明白让这两人一齐给戏耍了,姑娘她不敢碰,荔枝就别想跑了。撸开袖子上前一步猛地一扑,刚刚才整理好的铺陈瞬时乱成一团。 广州城外的寺庙不多但也不少,人们但凡遇着婚丧嫁娶c建屋架梁都要到寺里来求个签问个吉凶。如果遇着了挂单的高僧,那信众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光孝寺是广州除六榕寺外香火最盛的寺庙,一千多年前的一天这里发生过一场有趣争论。慧能来到这里,堂内的蟠动了,一僧说是“风动”,一僧说是“幡动”。说“风动”者,论无风幡不自动。说“幡动”者,论有风山何以不动。慧能播言: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自己心动。这便是有名的“风幡”典故,悠悠扬扬如这钟声,一直响到今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个本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岭南樵夫,在光孝寺开启了开坛讲法的历史。他所说的《坛经》,构建了禅宗的根基。历史上数不清的大家,都是从这个看似最卑贱c最穷困c最不起眼c最无知的岭南樵夫那里,寻找到了智慧和力量。 今日曾姑姑要拜谒的德清大师,原是她的一位旧识。大师十九岁出家到栖霞山学习禅法,后又学净土宗的念佛法门。此后云游各地,名声也越来越大。徽正元年为庆丰年,皇帝新刻《大藏经》十五部送给天下名山寺庙,皇后将其中一部送给正在京城潭柘寺修行的德清,曾姑姑遂与大师有了几面之缘。 禅房里茶香袅袅,德清大师须发尽白,手上的佛珠不时地捻动,一双睿智的眼睛温和地望着众人,“一别经年,檀越怎地未见老?和尚我却变成老和尚了!” 曾姑姑浅浅笑道:“您也在乎老不老吗?看您的样子不把寺庙修遍这些名山大川,您怎肯善罢干休?” 德清大师五十岁时曾发下大宏愿,在有生之年必将佛法弘扬至国土每个角落。于是他辞去主持之位不顾身体病弱,只带了个小徒弟四处求缘化斋,想在闭眼回归极乐之地前多修建几座寺庙。闻言悠然一笑,“老和尚有时也难堕迷障,个人的力量如同草芥,现下只求佛祖晚一点招我去侍奉了!” 傅百善在旁边听他说得幽默有趣,不由莞尔一笑。 德清大师却细细打量了她两眼后叹口气道:“好孩子,初次见面老和尚也没什么好东西赠你,这串珠子跟了我有二十年来,你且拿去戴了玩吧!老和尚只一言相赠——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曾姑姑听得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偈语!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谦道,“这串佛珠您好像是佩戴了多年,必是您心头所爱,怎可随意给个孩子?” 德清大师哈哈一笑道:“再贵重的东西也是死物,这孩子眼眸清正,难得投了我的眼缘。这佛珠莫嫌弃不中看,一年当中记得佩戴几日就行了,诸佛自会佑你。不过我听说小姑娘的父亲颇为豪富,要是愿意为佛法之宏扬略尽绵薄之力则更妙了!” 曾姑姑听得啼笑皆非,接过佛珠细看,那十八子系用伽南香打磨成珠,华美而不失质朴。有珊瑚结珠c佛头c佛塔。佛头内中空透雕云纹,刀法圆润线条浑厚,佛塔葫芦状,绦带上的坠饰又饰以云纹。十八代表着十八不共法,这是佛的十八中特有的功德,是其他圣贤所不具备,所以说是不共的;也代表着十八界:内六根界,外六尘界,加上六识界,共十八界,十八界包含的宇宙中所有现象。 曾姑姑把佛珠亲手戴在小姑娘的左手上,又看着她出了禅房,才转头问道:“您方才话里有话,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德清大师抖动着花白的眉毛,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言道:“这女孩儿身上有股戾气,还是要好生疏导才好!” 曾姑姑和顾嬷嬷二人大概是这世上既知道傅百善的身世,却又与她如此亲近的人。闻言沉默半晌,“不管怎样,此生我定会护她周全!”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认亲 ,悬挂了蓝色底折枝牡丹细棉布的马车帘子又一次掀开, 那位先前瞧见过的夫人微微侧头看过来,轻声问道, “你说你姓曾?” “是,小女姓曾, 小名香姑,原籍是番禺的, 现今家住瓦壶巷子。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夫人尽可相信小女一次, 委实说的都是老实话, 刚才那妇人真的冤枉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那姓李的家里还有妻室!” 曾香姑难得跟有身份的夫人说上话,正要继续侃侃而谈博取同情时, 就见车上的女人一双欺霜赛雪的眼睛扫了过来,心子突地一跳,嘴里一时竟讷讷难言。正惊疑间, 就见那马车缓缓启动,竟不让她把话说完就准备走了。 曾香姑从未被人如此下过脸面,颇有些羞愤难捺。又想到先前那些官差都对这马车上的人恭恭敬敬,忙掩下怒意敛衽退至一边。这时那车帘子却又掀开了, 那夫人曼声问道:“你不是说要谢我吗?还不赶紧前头带路?” 酒肆雅间内, 曾香姑小心地奉上一杯茶后站在一边,她自打懂事以来从未如此拘谨过。面前这个女人也不见她如何疾言厉色,偏偏那份气势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那夫人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后道:“你莫怕, 我只是问你几件事。你什么时候搬到城里来的, 家里都还有什么人?你父亲祖父的名讳可曾知晓?” 曾香姑疑惑满腹, 想了一下小心地答了。 却见这位不知姓名的夫人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眼眸当中也渐渐积了水雾,过得好一会儿才开口言道:“我回过一趟番禺,不想二十多年过去了,那里早就不见故人了。我还以为此生都无缘再有一个血脉至亲,谁想老天还留了一份薄面与我。好孩子,照你所说,你的父亲是我没出五服的一位堂兄,你的祖父与我的父亲应该是同枝所出。可伶当初人丁本就不兴旺的番禺曾家,这些年只余了一些破烂老屋在那里!“ 饶是曾香姑平日里机灵善变,也叫这突然冒出来的至亲给骇得目瞪口呆。这位本名叫曾绿萝的妇人高兴得语无伦次,拉了她的手细细问她这些年的生活。当知道她七八岁时父母双亡被狠心的舅母卖给别人当养女,十四岁起就过上迎来送往的日子,不禁泪满双睫连连懊恼。 最后还是傅百善悄悄唤来晚膳,这对新认的两姑侄才收了眼泪。曾绿萝细细一想后说道:“那什么瓦壶巷子你莫回去了,这些年我还有几分积蓄,给你置办个小宅子,再请人给你把户籍挪出来,日后清清白白地做人,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 干净的上房里,曾香姑恍若做梦一般坐在桌子一边,身边的婢女榛儿喜滋滋地摸着绸缎的铺陈笑道:“姑娘,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门贵亲,这下可好了,许妈妈再不敢欺负你了!” 曾香姑微微皱眉,“你没听说吗?那位夫人只是在傅家当个教习的师傅,况且还有二十多未回来。那许妈妈是何许厉害的人呐?是本地的地头蛇,在这广州城里都颇有后台呢!两边要是真对上了,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我们这般贸贸然地不回瓦壶巷子,也不知道下场怎样,你就知道瞎乐!“ 榛儿想起许妈妈的褚般手段,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前年夏天有位姐姐相中了一个书生,把自己历年的体己银子全寄存在那里,两人约好一起到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结果让许妈妈带了几个人在码头上找到了,一顿毒打后那位要逃跑的姐姐就不知道被卖到什么更不堪的地界去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她,而那些体己银子全让许妈妈私吞了。 天渐渐黑了,曾香姑望着院子里参差的绿树,咬牙道:“赌一把吧!回去的日子也那般难熬,我曾经听人说广州城前任知府老爷是傅家老爷的妻兄,现任知府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会逃得一线生机,总比年老色衰时被许妈妈卖到那般见不得人地界去的好!“ 榛儿连连点头道:“可恨那许妈妈刻薄,你这几年一心巴结她,一点私房银子都不敢存下,她也只不过给你一个好脸色罢了。我算看出来了,这天底下她也只是与银子亲香,那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她的亲儿亲女。好姐姐,你可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曾香姑双眼晦暗难辩,要是那位新任的姑母真的能救自己于水火,就是当一当这个侄女又何妨? 顾嬷嬷听傅百善细细讲了这一日的经历,一时也惊住了。 仔细想了一会后道:“不对呀,你曾姑姑的原籍是在番禺,你爹爹亲自去她的家乡寻访过,那里的里正说他们这一支在十年前就已经陆续断绝完了。他们曾家的人丁本来就不旺,主支旁支的全部算上也不过一二十人,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或是病逝或是夭亡尽数没了,很多乡民都说是他们曾家祖坟的风水不好,妨害了后人。” 傅百善疑惑道:“曾姑姑好象很喜欢那个叫香姑的女子,一回来就到书房找我爹爹去了,说那些户籍担保之类的事情她没有我爹人头熟。” 顾嬷嬷却是皱眉道:“若是还有真正子女存在,曾家的田产就还在,那乡头里正也不会让一个稚龄弱女沦落到烟花之地。这要是让人知道,邻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当初那位里正看了曾家的家谱,确认你曾姑姑的身份后,还主动要把十来亩充公的田产划归回来,是你曾姑姑自己不肯要的。“ 顾嬷嬷想了一会明白了,又摇头又叹气道:“她在宫里头孤单了近二十年,这么多年无儿无女的,乍一碰到个血亲也难免失态。无妨,这件事我心里自有分寸,现在她在兴头上,冷不丁泼她瓢冷水怕是要作下病来,且由她吧!” 傅百善想到那个叫香姑的女子灵活闪烁的双眸,又想到平日性情冷清的曾姑姑今日欢喜得几番落泪,心下也有些踌躇不定。 傅满仓的行事效率颇高,在广州城他要人头有人头要钱财有钱财,曾姑姑所托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不过三天工夫就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 那瓦壶巷子的许妈妈不过是个暗娼,年轻时靠了张好脸面勾搭了当时的一个军户出身姓程的泼皮。为了过上好日子,一拍即合的两人就打了主意发下宏愿,要在这广州城内谋划一番事业。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出钱作靠山,一个出面调教人,竟把持了广州城内大半个娼门生意。这些年随着这姓程的官职高升,其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 反过来,那姓程的军户靠了许妈妈的这只利器,在卫所里浑得如鱼得水无往不利。不过十来年间竟从普通军户升为了八品试百户,又在城里置下偌大的宅子,被好事的尊称为程大老爷。当年傅家的厨娘陈三娘还不过是个到处帮佣的妇人,只因为这程大老爷尝了一口吃食,就让她丈夫叶木根忙不迭地要把她卖了,可以想见这程老爷在乡民中的狂妄。 不过也不是没人想治治这个毒瘤,象傅满仓的便宜舅兄广州城前知府郑瑞就说了好几回。可是象许妈妈这种惯于风月场上的滚刀肉,上了大堂后不要脸不要皮地一番插科打诨,其中的轻重实在难以拿捏到位,到最后事情往往不了而之。 傅满仓自不会和许妈妈那等人打交道,寻了空在外公干时“偶遇”了那位程老爷一回。坐在一起闲聊时特意说起了瓦壶巷子的曾香姑,那程百户自以为窥探到了风流艳事,心想哪儿有猫儿不吃腥的。心下意会,当晚就派人把曾香姑的身契送了过来。傅满仓不愿意欠他人情,按了行情吩咐封了五百两银子送到瓦壶巷子。 傅满仓对曾姑姑的身份知晓个大概,知道她是当今皇后身边有脸面有品阶的女官,兢兢业业熬到三十多岁才出宫。先是以为全家都死绝了,没想老天还留了个念想。将心比心也有些不落忍,和宋知春商量后干脆拿了银两置了个两进的小宅子放在了曾姑姑的名下。 曾香姑接过那张还散发了油墨香气的文谍,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那张身份文谍上的户主是曾绿萝,年三十七。其下一栏写着姪女曾闵秀,年二十一。 曾姑姑把这个热腾腾才出炉的姪女曾闵秀抱在怀中,一时也是情难自禁,“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以后我定会好好护着你,等过个半年一载再往外地为你相个好女婿,你的日子就齐全了!” 榛儿捧着那张文谍兴奋得面色红润,“那我就叫曾淮秀了,和姑娘的名字放在一起就象两姊妹一般。不过,我今年已经十八了,不是十五岁!” 曾姑姑帮曾闵秀把身份文谍收好,笑道:“我看你们俩形影不离,又怕你们到新地方不适,就想有了伴好照应一些,特特托了傅老爷帮你们一起重新置办了身份。因为事情紧急,你们的名字岁数都是我临时造的,闵秀跟我说过岁数,不过你这丫头的岁数我倒是看走眼了!” 榛儿嘻嘻一笑道:“好姑姑,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若是没有这张显嫩的脸,还有姑娘有时候悄悄帮着护着,早三年前就该让许妈妈给卖了!” 曾姑姑满怀欣慰,“闵秀倒是仁义,老天爷知你心好以后定会补偿于你。也怪我,少时总是记恨家里把我送去当个小宫女,所以从不肯写封信回来,不然你也不会受这般苦楚” 曾闵秀从未受过这般真心实意的照拂,一颗漂泊不定的心忽地落定,雪白娟丽的脸上绽出发自内心的笑颜。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逃离 ,曾闵秀扶着受伤的榛儿跌跌撞撞地回了宅子, 幸好雨急风大一路都未碰见什么人,那看门的婆子也不知为什么事还没有回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两个人齐齐舒了一口长气, 一时也顾不得身上狼籍不堪,七歪八扭着倒在地上。屋子里清清静静的, 桌上刚刚点燃的蜡烛芯子微微晃动着,除了外面大雨的滴落声, 一切都好像跟出门时一般模样。 榛儿像鬼一般苍白着一张脸, 哆嗦着说道:“姐姐, 我们,我们杀人了,官府会不会抓我们去杀头啊?那可是个举人呐!” 曾闵秀喝了满满一杯凉茶后, 沉声呵道:“慌乱什么?这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停,大概要下到明天天亮去,我们又合力把那家伙推到了沟渠里, 大水一涨谁知道会把他冲到哪里去?三天之内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什么,收拾一下,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榛儿一时惊住了,“到, 到哪里去?” 曾闵秀抬头望了她一眼, 双眼黑沉如潭水,“走到哪里算哪里,难不成你还想继续待在这里等着官府找上门来?到时候, 赎我们出门子的傅家人第一个跑不掉, 我们虽然身份下贱, 可也不兴这般连累人家!” 榛儿不想再过颠沛的日子,闻言小声地反驳道:“也不见找得到咱们,先前我仔细瞧了周围没人。再说你姑姑是有品级的女官,要保咱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那可是你亲姑姑,你可是她唯一的血亲,她不帮你帮谁?” 闵秀坐在黄杨木的圈椅上,抚着金菊吐蕊的蓝地提花罗的桌毡,呵呵发出一声苦笑:“那不是我的亲姑姑,我的亲姑姑还在乡下田头挑大粪呢!我是跟着我娘改嫁到番禺曾家的,那曾姑姑的堂兄是我的后爹!他们以为我年岁小什么都不记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但凡我有一丝曾家的血脉,当初我也不会由着我那狠毒的舅母把我卖到那种下三滥的地界去!” 榛儿大张了嘴,呐呐不成言:“那你你还跟曾姑姑那般亲热?” 曾闵秀瞪了她一眼,“这个便宜姪女我当一天是一天,他们番禺曾家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大不了以后我给她养老送终就是了。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叫我碰见那个姓李的瘟神。也合该他命短,还想以后纠缠着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呸!简直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榛儿双眼直直地,今日的诸多事情已然超出了她的承受心理。曾闵秀看了两眼也不理她,端了烛台到内室把值钱的东西收拢在一起。当看到角落里曾姑姑的那两只樟木箱子时,心里犹豫了一下,可随即对未来生活的不可知让她下定决心在厨房里找来了一把锋利的斧头。 天亮了雨渐渐小些了,闵秀换了身粗布衣裳又打散了头发,到街角付了双倍的工钱唤了辆马车到宅子门口,借说妹子重病不起后忽然想起要回乡下老家看看。若是一个不好,兴许就要葬骨乡里了,这才收拾一应家什准备搬家。 那赶马车的贪图多出一角银子的工钱,在城门口对着守门的兵士打着包票道:“哎,真是咱家的邻居,可勤快的两姐妹,只是不巧这当妹妹的得了疟疾,什么药都用过了都不管用,人家房东犯忌讳就给赶出来了,没法子只得回乡下看看还有法子不?” 那守门的兵士一掀马车,果然一股极大的尿臊味合着药汤子味扑面而来,被褥里的姑娘死白着一张脸,半个胳膊露在外面,外翻着的皮肉青青紫紫的,也不知是脓还是疮,极是骇人。 兵士心里头一阵干呕,把车帘子一放,暗道真真晦气,一大早就遇着这样几个人。马马虎虎地翻看了几下路引,丢到了那马车外头,挥挥手让人过去了。 傅百善陪着木愣愣的曾姑姑站在屋子外头,不用进去看就知道里面也是一片狼籍。今日午时刚过,这边宅子看门的婆子就过来禀告说那曾氏姐妹不见了踪影,和她们一起不见的还有屋子里的衣裳首饰摆设,但凡值几个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曾姑姑摸着樟木箱子上被砸坏的铜锁,轻轻嗤笑道:“真真是眼皮子浅的丫头,这么几百两的东西也值得卷起偷跑?我要是拿了贴子告到官府里,再让他们下个海捕文书,你说她们两个能跑多远?” 傅百善知道曾姑姑是气狠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是小事,让她生气的是这半年付出的真心给糟蹋了。想了一下还是出言劝道:“我看那曾姐姐不象是这般看重钱财的人,兴许是有别的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曾姑姑白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道:“算了,蚀财免灾。当初你顾嬷嬷说她不是我亲姪女,却又如此乖巧事事都听从于我,定是有所图谋,我还不信。特意拿了这点财物过来试探于她,不想还真让你顾嬷嬷说中了——人家真是图我的钱财。” 傅百善看着平日坐卧都要讲求礼仪风范的曾姑姑竟然会翻白眼,脸上一时忍俊不禁偷笑了出来。随即又想到放在自己寝房里的那四幅精细的牡丹挂屏,心里也不免有些惆怅——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广州城这场豪雨一连下了半月,城内很多地方都涝了,还不知有多少人受灾。陈三娘买菜回来时念叨了一件事,城外河道里捞起一具男尸。听说是去年一个姓李的新中举子,失踪好些日子了,家里人左右寻不得,没想到最后在河道里搜到了,尸骨都烂得不成样子了,观者无不叹一声可惜。 傅百善听了却是心中一动,叫了陈溪到府衙里打听一二。要说这傅家谁最听她的话,除了一对双生子外那就是非陈溪莫属,性情憨厚老实,指东从不敢往西。今年已经二十出头的陈溪,奉了自家大小姐的吩咐不敢怠慢。立刻放下手中的杂事,到了府衙找到一位相熟的小吏,不过刻工夫就探听清楚了事端。 那姓李的举子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他自中了举人之后,不但要家里人处处将就于他,即便是与昔日落第的同窗相处也是自诩曲高和寡,言语刻薄难以容人。 去年有一段时日,这位李举人说是要到城里同科处赴宴,结果一连几天没有回家音信全无。他的老婆心下生疑就到城里打听,有好事者就与她说了瓦壶巷子的曾娘子是李举人的相好。他老婆上门一看果不其然,放下脸面大闹一场后,李举人倒是收敛了一些日子。 今年夏至过后的一天,李举人到城里办事又是几日未回,家人就以为他是旧习复发又与那曾娘子勾搭在了一起。他老婆又气又急,紧赶慢赶到城里瓦壶巷子一问,却得知那曾娘子在几个月前,就被一位北边来的豪商出了整整五百两雪花银梳拢后赎走了。 这下李举人的老婆抓了瞎,她也是个苦命人,费尽心力供出个举人老爷来,一天福没有享到,这男人就生了些花花肠子,不管一家老少的嚼用,一门心思地将家里的钱财往那烟花之地拱手相送。可如今这曾娘子早在几个月前就从良了,那丈夫又到哪里去了?正值这妇人六神无主之际,有人说在城外的河道里打捞到一具男人的尸体。她赶紧跌跌撞撞地赶过去一看,不是自家丈夫又是谁? 衙门里的仵作勘验了之后,填写了尸格。因为在水中时日久远,少说也有十日了,尸身很有些损伤,不能明确死因,只能在死因那一栏马虎写下溺水二字。仵作按照经验判断,这李举人应该是准备回家时忽然偶遇大雨,惊慌失措之下不慎滑落于河道之中,又因为这几日连降大雨致使河道中的水暴涨且湍急才丧了性命。 那位仵作不经意还说了一件事,李举人的脖颈上还有几处很深的伤痕,好像是被某种细长的利器所伤,但是府衙水平有限,一时也难以明确到底是什么东西所致。因为前段时间雨大水深,河道里也有很多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块和尖利的树枝。所以李举人除了脖颈上的伤痕,其身上还另有多处伤痕,甚至其左手手指都有缺失。 官府里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那李举人的老婆不过是个乡下妇人,除了哭哭唧唧地要将丈夫的尸身送回老家安葬外并没有多诉求什么,府衙的仵作自然也不会多事。 陈溪面目憨厚却心细如尘,这几年在傅满仓的着意栽培之下历练出来了几分细巧心思。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家新开的银楼里,打听到十几日前有两位女子买了几样首饰,其中就有一支银鎏金玛瑙佛手蜜蜂形长簪。 那两个女子带了白纱帷帽,因为广州城天气炎热,便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出门也至多是拿一把团扇遮面,于是有个上茶的小伙计就多看了两眼。这个小伙计是本地人,认得其中的一个女子就是从前瓦壶巷子的曾娘子。 傅百善从这些断断续续的线索中推断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当然其中的细节部分无法还原,但是可以下结论的就是曾氏两姐妹必定与李举人的死有干系,这才收拾东西不告而别。将这些与曾姑姑细细分说之后,她的怨怼之气倒是消了不少。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寿宴 ,不知道几个人说了什么, 堂上欢声笑语不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那一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与初次见面的诸人毫不怯场,问什么答什么, 言语切切稚气可爱。加之长得粉装玉砌,象是观音大士座前的童子, 笑起来极为招人。 吕氏侧头看了一眼,只觉那叫珍哥的女孩儿生得更是光彩照人见之令人忘俗。只见她身量修长, 坐在小杌子上双手交握身姿笔直, 难为她小小年纪这半天工夫仪态端庄竟是丝毫未变。 那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上竟无一处不精致, 一副漆黑的长眉斜斜地飞入鬓发,一双杏仁大眼顾盼生辉,微微一笑那脸颊处还有一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听众人说话时, 大多是嘴角含笑却脉脉无语。 因为天气潮湿寒冷,珍哥穿了一件海棠红妆花缎织的云菲锦衣,下面着了一条滕青曳罗长裙。黑鸦鸦般的头发上插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银镀金嵌珍珠松鼠簪子, 并一把小巧的海棠花和田羊脂玉梳背。颈上是攒珠累丝蜜蜡松石银项圈,随随常常地家常打扮却又显得说不出的大方雅致。 吕氏拿眼又去瞧站在大堂边上的自家女儿兰香,头上手上都带了新打的赤金首饰,特特穿了一身过年见客时才穿的大红八宝七珍如意纹的褙子。衣裳大概是做得长了些, 那褙子边垂在绣了桃红芙蓉花的绣鞋上, 更衬得她个头矮小身量未足。 这幅装扮富贵是富贵了,可是跟那珍哥一比,就好像乡下土狗泥猪一般村得很。偏兰香还不自知, 双眼还热巴巴地望着这远处到来的堂妹。吕氏心口一窒, 熟悉的心口痛又袭了上来, 不禁暗骂真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门口传来婢女的传唤,是傅家长房的两个儿子下学了。傅念祖和傅念宗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两人模样有三分相似,只是一个稳沉一个跳脱一些。吕氏望着长相端正的长子和面目清秀的次子,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是了,再怎样自家的两个儿子马上就可以顶门立户了,不比二房的两个小娃娃强多了吗! 几个孩子相互见了礼,傅念祖最长年纪已二十有一,今年准备下场考举人了,是青州城里数得着的青年才俊。傅兰香和傅百善同为十三岁,只是相差月份。傅念宗排在中间,过完年就满十二了,八岁的傅千祥和傅千慈与他一见如故,几个照面后就热络得很了。 傅老娘看着满堂的孙子孙女,脸面上的每一丝皱纹都书写着心满意足。伸手将宋知春招到跟前来,不住地赞道:“你很好,几个哥儿姐儿也带得好!”这种直白的称赞,从以性情严苛骄横著称的傅老娘嘴中吐出,不吝是对宋知春最大的褒奖,婆媳两个手牵着手,十来年的隔阂仿佛一夕之间消弥无踪了。 吕氏一时间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扯个稀烂,那自己算什么?在傅家二十多年,事事都要受人掣肘,心中顿时又悲又苦几乎要哀嚎出声。猛一抬头却望见坐在左上首的傅家大老爷淡淡地瞥过来一眼,立时就歪在椅中不敢动弹了。 到了腊月初十正日子这天,高柳镇傅家张灯结彩,外面搭了大棚,要大摆三天近百桌流水席。那菜色其实只不过普通,但胜在实惠份量足油水厚,那鸡鸭都是整只摆在盘中,猪肘子烧得酱香浓郁香味扑鼻,汤水里也是实在的干货。虽比不上城里酒楼的精致,可显然更受淳朴乡民的赞许。 来者不论富贵贫穷都被人客气地引至席间,吃好喝好之后每人还有一份小小的回礼。那回礼里是一对打造精巧的刻了福寿纹理的银锞子,并两包红豆糕。乡人哪里见过这个,还没出傅家的大门,就在座间闲谈起来! 有自认消息灵通的人道:“听说那傅家大老爷今年任了京都七品的官职了,这可是咱整个青州府的荣光啊!” 另有一位和傅家沾亲带故的人接过话头道:“那傅二老爷在广州置下好大一片家业,回家给老太太贺寿时光银锭就装了满满一箱子,我家大媳妇儿的娘家兄弟的老丈人是傅家雇来赶马车的。他说傅二老爷一家回来时,是有两辆马车陷在泥坑里拉都拉不动,最后还喊了几个壮劳力帮忙才把马车赶起来!” 座间艳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但不能否认的是傅家是真正发达起来了。如果这傅氏的第二代能够再接再励,那这份风光起码还能再延续三十年。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锣鼓喧天,有眼尖的人早已嚷道:是县府老爷亲来贺寿了!人群顿时惊了,伏地叩首者有之,整衣帽者有之。早有机灵的仆从一溜烟地跑进内院去禀告主人了。 等傅家人齐齐站满大院后,那青州常知县才恭敬地亲自拉开后面一抬八人桥的帘子,从里面步出一位面白无须身穿四品云雁补服的官员来。那人咳了一声,慢腾腾地取出一卷杏黄色的物事,众人忽啦一声全跪了下来。 母性俭素,子舍每奉甘旨,必却之,纤缟不御,终身布衣蔬食,恬如也。每遇勤劳事,子妇往佐之,则曰:“余习为之,不为苦也。”母辛劬供馔,有陶母风焉。以不逮事舅姑,遇祭祀益矢诚敬。处妯娌无闲言,待臧获严而有惠。夙兴夜寐,寒暑不辍,冬月肤辄皲裂,执事不倦。子孙皆有声庠序,怡怡色养,而母则未尝享一日之逸也。 那官员口音极重,文章又写得骈四骊六,抑扬顿挫之乎者也的,实在让人难以明白。傅老娘颤微微站起身半天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京城的皇帝听说青州府高柳镇有位妇人三十岁时丈夫丧去,含辛茹苦养育膝下二子。三十年过去了,子孙尽皆成材。皇帝感念其不易以彰妇德,特下旨敕封为孺人,并命县里为其督造节孝碑。 乡民一时大喧,高柳镇的里正并乡约做梦都想不到傅家还有这份荣光,一时有荣共焉,人人脸上都泛了红光。傅氏兄弟忙把京中来使和常知县等人带入厅堂,重新置上好酒好菜。酒过三巡之后,那京中来使推说酒力不逮要回驿管歇息了。 傅氏兄弟忙起身相送,又命仆从奉上厚厚的封红。那来使微微一笑并未接过,只是牵了傅满仓的手温声道:“请二老爷与京中郑大人书信往来时,提及一句某,就说大人昔日吩咐之事,在下已然尽心了!” 两兄弟悚然一惊,傅家大哥不知那京中郑大人是何许人,傅满仓却是心知肚明。送那来使上轿时,傅满仓一抬头却看见那雁翅排开的护卫随从当中有一张熟面孔,心下又是一惊。 那人英姿飒爽地端坐在马上,内穿长与膝齐交领窄袖的青色袢袄,外面是一件对襟罩甲,持弓箭配腰刀。面上虽有些许风霜之色,却抵不住他浓眉利眼白皙俊秀,不是在广州一别经年的裴青又是谁?!青年在马上略略一躬身算是打了招呼,那京中来使眼利,便回头笑道:“傅二老爷与青州卫的裴百户莫不是旧识?” 傅满仓忙躬身答道:“是我子侄,多年未见着实吓了一跳!” 那京中来使笑容更加和熙了,他在京中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还是无意当中知晓了这裴青的真实身份。裴青年纪虽轻,可因心性坚忍能力卓绝,扎扎实实地办了好几件大案要案,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人物,这等才俊青云直上是指日可待的。 送走了来使,傅满仓才向大哥细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前年时广州城赋税解缴及时,且一年比一年递增,由吏部发文下令让他进京受嘉奖。因他不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吝于条件只能封赏纹银百两。彼时那便宜舅兄郑瑞正在吏部任五品主事,就出主意道不若为家乡老母讨一个敕封诰命,也让故里的乡亲看看,傅二在外还是有所作为。 傅家大哥象听天书一样听完兄弟为老母求得敕封的经过,一时惊得目瞪可呆。他先前只知兄弟在广州因缘际会谋得了一个九品巡检之职,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造化。 要知道能为家乡老母求得一座节孝碑是多难得的一件事,京中那些一二品的大员尚且办不到,可自家兄弟却默不作声地把事办周全了。傅家大哥又是惭愧又是骄傲,轻搂了兄弟宽厚的肩膀叹道:“我不如你多矣!” 晚上家宴后,傅家大老爷带着几分酒意回到内室,就见吕氏满面红光象花蝴蝶一样在屋子里穿梭。一时头大如斗,不耐烦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吕氏喜滋滋地道:“那位知县大人派人来给咱娘说,明日他的家眷也会来贺寿。我这不是想找一件见人的衣裳吗?说来老爷还是京中做官的,我却从未有过当官太太的风光。不过你为老太太亲自求来敕命,以后我在这个家里也直得起腰杆子了!” 傅大老爷听着吕氏的幽怨只觉一阵头疼,这妇人原先只是无知,现下竟可算是愚蠢了。遂捺下性子正色解释道:“我不过是个七品穷京官,没有让你抖抖官太太的威风是我的错。这次是二弟为娘求得的节孝碑,他在广州颇有人脉,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搭了无数的人情才把事办成了。娘那里已经知晓了,明日宴上你休要到处胡乱表功,当心二弟夫妻笑话你我!” 吕氏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件事要不是听丈夫亲口道来,委实让人难以置信,那个不过是秀才出身的小叔子竟还有这等本事!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筹划 ,一家三口说得热络, 便没有人留意到窗外角落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又匆匆忙忙地往县衙后院跑去,看见题有“揽梅阁”几个大字的木匾额之后才歇了口气。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她小心地叩了院门, 一个穿了铁锈红比甲的大丫头应声过来,两人低头接耳了一番话后, 小丫头接过满满一把铜子欢快地离去。 大丫头探头左右瞧了一眼, 才回转身子进了内室。窗前榻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懒洋洋地翻看一本《梅华问道编》, 头也不抬地问道:“是姨母院中的小丫头过来了吧?这回说了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少女是杜氏妹妹的女儿,闺名唤作徐玉芝,七岁丧母后就被杜氏从家里接到身边抚养, 这么多年下来俨然已经成了杜氏膝下亲生的一般。 大丫头紫苏是徐玉芝奶娘的女儿,打小就比亲姐妹还要亲密。先到才听到的话心里便是一急,伸手拿过那书后道:“我的好小姐, 刚刚传来一个天大的消息,夫人准备给大公子定亲了!” 徐玉芝一轱辘坐直了身子,一张清秀的脸上变得煞白,口里喃喃道:“不可能, 柏表哥怎么会定亲呢?他对我那么好, 春天给我织柳叶冠,冬天陪我去赏雪,他的心里应该只有我才对!” 紫苏看着自小服侍的姑娘如受晴天霹雳一般一脸的惶急和无措, 心如同刀绞。忙上前抱住她沉声安慰道:“此事还未成定局, 夫人那里也只是说说, 只要大公子一直站在小姐这边,只要我们好好筹划,小姐定会心想事成的!” 主仆俩正在说话,却听见门响,一个婆子在外面禀道:“紫苏,方才夫人那边过来传话,请表小姐空闲了去一趟,夫人有话和她说!” 徐玉芝顾不得悲戚,忙擦了面上泪痕重新梳洗,又换了一身粉色地妆花缎衣摆处绣了几朵梅瓣的夹棉袄,在紫苏的服侍下匆匆向主院走去。 杜夫人正在灯下翻看库房里的皮子,见了徐玉芝俏生生立在外边的样子就笑道:“好孩子,过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今年冬天怕是有些冷,我才翻拣了一下,准备给家里人添置一些大毛衣裳。” 徐玉芝自是知道她的喜好,于是出言建议道:“黑貂皮给姨父做个大坎肩,在外面行走时即不打眼又方便。白貂皮给姨母做件昭君兜,出门做客时穿上,又暖和又雅致。那张元狐皮给柏表哥做件端罩,冬天读书冷了正好御寒。” 杜氏见外甥女安排得件件都甚合心意,揽了她在怀里道:“这般伶俐的性子,也不知日后哪家有福得了去?”怜惜一番后,又做主给徐玉芝选了一块银鼠皮做大披风的镶边。 徐玉芝望着姨母欢快忙碌的身影,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来。既然我这么好,您又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柏表哥娶我?若是柏表哥娶了我,那我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您身边了吗? 但是这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徐玉芝模糊地意识到一点要紧之处,那就是身份之别。别看姨母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好像亲得不得了,可是遇到与柏表哥相干的事情,一切都要靠边站。端看这许久了,姨母从未考虑将自己列为柏表哥妻室的人选就知道了。 柏表哥是姨母的骄傲,是姨母的命根子,是直隶的小三元,前途一片光明。能够匹配柏表哥的必定是名门贵女,而自己只是个幼年丧母又寄人篱下的女孩儿,父亲也只是直隶乡下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而已。 杜氏把选出的皮子取了,吩咐仆妇赶紧送到外面找裁缝细细做好。这才转过身牵了徐玉芝的手道:“你院子里那几株腊梅要开了吧?这个月的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姨母想借你的院子相请一些夫人到咱家聚聚,当然那些夫人们带来的小姐就需你出面招待一下了。你性情腼腆内向,要多同这些年纪相当的女孩儿相处才好!” 徐玉芝立时明白姨母举办这场赏梅宴的真正目的,想起先前紫苏听到的那番话,那位姨母中意的姑娘定在那些受邀的女孩儿中间。心思一转,细声言道:\”姨母做甚这般见外,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一声就是了!“ 杜氏一向喜爱这孩子有眼色,想了一下还是明白地说道:“那日会有几个小姑娘到咱家来,有一个傅二姑娘,闺名叫做百善的,你仔细帮姨母瞧瞧。看她喜欢吃些什么,和谁在一起多些,又说了些什么话?等客人们走后,尽量与我细说。” 徐玉芝的指甲紧紧掐在手心里,半响才故作懵懂地问道:“这位傅二姑娘有些什么不同吗?您还特地嘱咐与我?” 杜氏与这侄女向来亲厚,一时不察脱口言道:“是给你柏表哥相看媳妇儿呢?不过你也莫露了痕迹,当心人家姑娘知道了害臊!不过你行事素来稳妥,兴许那姑娘和你投缘处得来呢!” 徐玉芝又陪着说了会闲话,推说要准备些花帖,这才从正院退了出来。走到无人之处时,缓缓张开手心,粉红细腻的掌面里整整齐齐一排破了皮的月牙形伤口,还挂着极细的血丝。 紫苏看了心疼得直抽气,连连道:“小姐又是何苦?”又忙拿了干净的手绢为她缠好。 主仆正在自怜时,前面花丛里忽地跳出来一个人,那人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身穿宝蓝锦衣,面貌倒是端正,但因为身体肥壮就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憨直来。那少年看了眼前一幕也不知回避,而是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直不楞登地道:“表妹,吃糖!” 徐玉芝心里直道晦气,怎么不知道这个呆霸王回来了。平时她还有耐烦心应付一二,可是今天心情如此沮丧,哪里还有闲心与他周旋。正要走开时,那人还没有眼色地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执拗道:“表妹,吃糖!” 那人手中是一块麦芽糖,也不知在手里握了多久,已然有些融化了,黏黏糊糊地沾在手上,哪里还吃得下去呢!徐玉芝心里毛躁,一挥手拍过去,那麦芽糖滚在地上,顷刻间就落满了泥尘。 少年看看徐玉芝,又看看地上的麦芽糖,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紫苏一见大急,忙上前一步哄道:“好了好了,松少爷别生气,等会奴婢再到大厨房给你拿一块更大更好的过来赔给你!” 原来这少年却是常知县和杜氏的幼子常松,虽然长得俊秀,可是生来智力就比常人要差,据说是胎里带来的毛病。请了无数的名医,吃了堆成山的药剂偏方,却是越长越愚鲁了。 要强的杜氏虽然心痛小儿子,却更要脸面。平日里就派了信得过的人,把常松送到附近的庄子上圈养着,逢年过节时才接回来住上几天。常知县在青州任上呆了几年,竟没有几个人知道直隶常家还有个幼子,只知道他家有个天纵奇才的常柏。 紫苏好容易叫常松收了眼泪,扶着他往大厨房走去。徐玉芝望着他因为肥壮而显得有些蹒跚的步伐,忽然一个大胆而疯狂的主意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松表哥,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保管你从未品尝过的,你想不想吃上一口啊?”徐玉芝拦在常松面前轻言慢语道,循循善诱的口气仿佛某处真有人间无比至上的美味。 想是心窍不足,常松读书说话做事都不怎么灵光,可是对好吃的东西极为执着。 有一年,常家有位新来的苏州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什么葱花猪油糕c定胜糕c松子黄千糕c椒盐松仁夹糕都做得垂涎三尺引人入胜。其中有一道海棠糕,成品是花朵的形状,用琥珀色的糖浆,再调豆沙做馅心,七个模孔拼成一朵七个花瓣的海棠花,上面还要加上果丝c瓜仁c芝麻等五色点缀。 常松一见就放不下了,一个人可以一气儿吃上一屉笼,最后发展到天天吃顿顿吃,一天不给吃就大发脾气,还打破了一个自小服侍他的丫头的脑袋。常知县大怒,立马把那个苏州厨子辞退了,又把常松关在房里好生饿了两天,这件事才算消停了。 从那之后,再没人给他特别好吃的东西,生怕又引出了他的痴病,就连城外庄子上也是随便雇的农妇烧饭。正常人都懂得克制口腹之欲,可这么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又如何跟他讲得清楚道理呢? 紫苏自是知道这茬子事情,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小姐。徐玉芝却没有看她,而是笑得更加甜美了,牵了常松的手道:“表哥跟我来,我教你如何去找好吃的!”常松如稚子般信赖的望着她,头点得跟拨浪鼓一般。 紫苏抬头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好在是要吃晚饭的时间,园子里清净得很,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她脚尖一翻,就把那块沾满尘土的麦芽糖踢到花丛里,随后昂首快步离去。 花树下的糖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一会儿一只孤单的蚂蚁路过,先是用触角轻碰了一下,立刻就趴在上面吸吮。不过片刻工夫,一群黑压压的虫蚁就蜂拥而至,开始瓜分这块从天而降的美食。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红裙 ,傅百善沿着梅园的小径慢慢地走着, 仿佛被园中的景致所吸引进而流连忘返。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前面带路的小丫头不住地回头,却又不敢开口催促, 一路走走停停,竟然花了小半天工夫才到了徐玉芝的闺房。 揽梅阁是一处收拾得极雅致的小院子, 花厅c卧房c琴房c抱厦精致小巧无一不缺,一水的苏州黑漆家具, 摆设虽不贵重却也费了心思, 看得出来这位徐姑娘在常府生活得很自在。 卧房的榉木架子床上果然搭了一条大红色花裥裙, 这种裙子一向所费奢靡,是把两种以上颜色相近c花纹不同的衣料,裁破成一条条细长的帛条, 然后把这些不同纹色的长帛条彼此相间地排列起来,密密地缝连在一起,因此又叫“裥色衣”。 傅百善上前一步将那条花裥裙搭在身上, 更加清楚地看到裙摆拼缝处还绣上细细的金线,每隔掌宽便缝缀珠玉做成的小片花钿,略一走动便光华四射。带路的小丫头看着傅百善一脸欣喜,不住在身上左右比划的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眼里便不自觉地带出一丝蔑视。 傅百善嘴里啧啧赞叹, 左看右看就是不说换上。 那丫头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什么异样。悄悄给旁边的另一个丫头递了个眼色后,就上前极热络地奉承, 这条裙子是如何如何的衬傅小姐的肤色, 等会一走出去, 冬日清淡至极的腊梅花树掩映下,定会艳惊四座 待奉上第三道茶水后,屋子外传来了荔枝的唤声。 傅百善心满意足地将红裙放在小丫头的手中,笑道:“这样不下百金的贵重衣物只怕是你家小姐的心爱之物,我实在是不敢夺人所爱,好在我的丫头也帮我拿自个的衣服过来了,就不叨扰了。不过这园中景色着实不错,我想流连一二,还请你回席上代我先向你家小姐回个话!“ 小丫头一阵目瞪口呆,就见那姑娘如行云流水一般出了内室,任是如何拦都拦不住。门外一个圆脸丫头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两人站在一起说了几句话,抬头间就极利落地往外走了。 小丫头一个激灵,心知自己办砸了主子吩咐下来的差事,又惶又急。在内室里盘桓了半刻,才恨恨地一跺脚,忙抓了那条红裙顺着傅百善主仆消失的路径撵去。 包袱里是一套跟傅百善身上一般模样的衣裙,连鞋袜都配置得整整齐齐。傅百善随意找了园中一处茅房换下被弄脏的旧衣,又慢慢地舀起木桶里的水净手。荔枝小声嘟囊道:“这还是自诩书香门第出来的千金,真不知费这么大周折想搞些什么花样?” 傅百善看着手中不住滴漏的水珠,毫不在意地睥睨一笑,“这么一个小园子,任他豺狼虎豹,我只管看戏!” 枝横花妍,香气幽微。 主仆两人绕过太湖石铺就的假山,顺着小径往外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穿宝蓝锦衣头戴玉冠的高壮男子,正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傅百善身高眼利心中一凛,立时就将荔枝拉住,隐在一处生得极茂盛的乔木之后。 离得近了,透过枝叶的缝隙就可以清楚得见那人的形貌,年岁不大五官倒是周正,身形略微肥胖,只是神智似乎有些愚鲁,双眼直不楞登地无神无光。傅百善耳力极好,便听得那人嘴里在不住地小声嘟囔:“红裙子,红裙子里有好吃的” 电闪火石之间,傅百善立刻明白了徐玉芝今天所谋为何!先是殷勤相候,侍酒的小丫头弄脏了她的衣裙后又主动地提议去内室替换,床榻上又放了那么一条惹人艳羡的大红色花间裙。随后应该只容女眷进出的园子里,又这么突兀地进来一个神智明显有问题的少年 傅百善一时心头大怒,手指蓦地攥紧了面前枯瘦的树枝,在树皮上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指痕。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像接下来的事情,不想这徐玉芝年纪小小,行事竟然如此恶毒。抬头左右打量一眼后,就拉着荔枝往园中那处假山上跑。徐宅后园是仿江南格局修建的,沿石阶而上就是一处精致的八角楼亭,地势虽然不高,但站在此处已尽可将周围景致一览无余。 傅百善定了神,约略说了自己的猜测。 荔枝早已是气得脸色铁青,要是那徐玉芝在跟前,她怕不要唾她一脸碎沫子。两人站在亭柱后面,就见那副宝蓝身影在园中花树下左右穿棱若隐若现,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摘几朵小花小草在手上玩耍。 荔枝小声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傅百善微微一笑,“是不是个傻子不知晓,但肯定是个心智不全之人。若非如此,只怕人家还舍不得拿出来算计我呢!”也是,这青年举止虽有失,但穿着衣饰皆是上品,头上的玉冠也尚名贵。更何况此人能在常宅后院自由行走,只怕是常知府本人极亲近的子侄! 梅园酒宴上,一旁伺立的紫苏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今日所做是对是错。可是徐家对她母女有大恩,小姐又铁了心要嫁给常家大公子,她少不得要昧着良心助纣为虐了。正思忖间,一个婆子站在树后悄悄地做了一个手势。 徐玉芝刚饮下半杯酒,酒水微熏之下眼角泛红,衬得她一张粉脸神彩飞扬。紫苏走过去,小声附在她耳边禀告:“看护园子的婆子说,已经把那人放进去了” 徐玉芝抬头看天,觉得天色从未这样湛蓝若洗,觉得这园中花色从未如此娇艳,觉得一生当中从末如此意得志满。走至正中击掌笑道:“酒过三巡,不如我们另找顽处。这冬日难得如此晴好,姐妹们我们邀了长辈们,到园中细细游览一番。敝处虽简陋,却颇有几分野趣能入眼!” 杜夫人正在和诸位夫人寒喧,尽量不着痕迹地想多打听些傅家二房的情况。得知外甥女想邀请客人游园,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也不以为意,加上想在外人面前给外甥女做几分面子,就笑着站了起来边嗔怪边往外走。 大家自然客随主便,放下竹箸后纷纷跟在后面。这时就见杜夫人回首,极自然地挽了傅家二房太太宋氏的手笑道:“自那日府上老太太大寿之后,还未曾好好与你说话呢!” 宋知春心头有些诧异,不知这知县夫人为何独独对自己青眼有加?但她心中一向稳沉,面上就丝毫不显,嘴里说着客套话,“夫人委实太过客气,多年未回乡音未改鬓发已霜” 后面就有消息灵通的各家太太互递眼色,自以为无人听见的小声交头接耳,“听说了吗?傅家二房那个小姑娘,刚从广州回来” 八角楼亭里,傅百善饶有兴致地看着下头。 那行为举止象幼童的少年东绕西窜,他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行事随心所欲但凭喜怒全无章法。玩玩耍耍地几步一徘徊,眼看就要走至水池边时,池子对面迤逦走过来一个年轻女郎。那女郎大概十六七岁,个头高挑身影娉婷,最要紧的是她身上一袭镶白貂的斗篷下是一条正红色的百褶留仙裙。 恰在这时,假山的另一侧隐约传来先前带路小丫头的唤声:“傅小姐,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吧,要是让我家表小姐看到你还没有换上这条裙子,定会责怪我失礼的” 眼看底下三个方向的三个人即将碰到一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傅百善眼瞳一缩,主仆俩相视一眼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个人飞快站起,沿着另一侧石阶狂奔而下,几个呼吸间就奔至那个站在桥上赏景的女郎面前,二话不说拉了她就往长得颇密实的树丛里钻。 那女郎也极有趣,挑高了半边眉毛镇定地看着这对仿佛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主仆,随即半声不吭地跟着她们跑了一路。 傅百善喘着粗气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那女郎复又看着举在自己面前沾染了几丝污渍的裙子,另一边的眉毛也挑了起来。却是一个字没有多问,极从容大方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红留仙裙,换上荔枝手里莲青色的裙子。 傅百善见状有些歉然,“包袱里只备了一套衣服,要不然我俩互换一下吧,我身上这条是干净的!” 披白貂斗篷的女郎眼中笑意更盛,似乎是发现了极有趣的事物,眉梢眼角都充满了笑意。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犹犹豫豫的唤声:“傅小姐” 女郎盯着那丫头手里鲜艳夺目的红裙,眼神突地一利。抺了檀色香脂的红唇微微向下一撇,极不屑地轻骂一声,“真是一丘之貉,我好久未回青州,竟不知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出来了!” 然后傅百善主仆就见这女郎袖中微动,那在十丈开外的小丫头“扑哧”一声摔倒在地。刚爬起来勉勉强强站直身子,忽感膝盖弯处一酸,就又重重地摔倒。因着双手正高高地捧着那条造价不菲的花裥裙,小丫头身形不敢随意乱动。想是察觉不对刚要出口惊呼,后背便觉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她神思模糊前只看到那裙子正铺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离小丫头十来步远的地方,半支着身子伏在树杆上看树皮纹路的少年听到动静,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望了过来,一眼就望见那片心心念念的大红色。他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笔笔直直地冲向那处。 远远的,一队裙色各异的女人正欢快谈笑轻语着,即将慢慢地拢近太湖石搭就的假山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求娶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 不过卯时起就下起了雪子。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常知县备了厚礼带了儿子常柏到傅家拜访,门房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去, 管事的出来回话说傅家的主子们都没有在家,都到郊外祭扫祖先去了。 这不年不节的祭扫什么祖先?明知道这是人家的借口, 可是常知县只好苦笑打道回府。常柏见老父为自己的事情冒寒奔波,加上知道了表妹的所作所为之后颇有些心浮气躁, 不免出口抱怨道:“这傅家人未免太拿大了?” 常知县摇摇头道:“将心比心, 若是你遭到如此拙劣算计, 可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讲道理?那傅家的姑娘原先我只是觉得样貌家世上和你相配,可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可以看得出来这姑娘完全具备了一府主母的气度。” 对长子常知县有无限的耐心, 背了手继续循循善诱道:“三国志里有一篇《襄阳记》: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 谓诸葛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 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 正得阿承丑女。可是正是这黄氏贤良才成就了武侯千年美名!” 看着儿子似有所触动,常知县一捋胡须道:“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乾道成男, 坤道成女。所以古人才会说, 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为了我直隶常氏百年宗祠,这傅家的小姐老父一定会为你求娶到!” 常柏面庞赧然,呐呐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到那日在傅府老孺人的寿宴上,看到的那个浅笑盈盈气度俨然的女子,目光流转过来时滟滟生辉,颊边还有一对小小的酒窝。他相信当时在场的几位同窗都在悄悄打量那位女子,出门时,他还亲耳听到有人在问傅念祖,那位身穿玫瑰紫锦衣的女郎是他的哪位妹妹? 回到家时,常知县看时辰还早自回县衙处理公事。常柏恭送父亲后回后院想拿几本书出来研读,却在转过二道垂花门时驻足,那门前站了一个扶风弱柳般的女子,正是昨日在梅园闯出偌大祸事的徐玉芝。 见柏表哥视而不见地欲从自己身边走过,徐玉芝怆然泪下:“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你我近十年的情谊竟比不过你与那傅家小姐的一面之缘?” 常柏冷然道:“我从来只将你当做妹妹一般,与那傅家小姐又有何相干?” 徐玉芝紧抿嘴唇压低声音道:“表哥何必自欺欺人,我十五岁时你悄悄送与送我的及笄礼是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那是何意?春日赏花秋日赏月,你我在树下湖边耳鬓厮磨,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吗?昨日我不过是争去抢原本属于我的良人,又有何错?姨父姨母不过是嫌弃我没有一个好家世,没有一副好嫁妆而已,才会视我如同敝帚!” 常柏形容便有些狼狈,扭了头低声呵斥道:“休得胡言,我纵有对你不住的地方,也让你这次的叵测心机给抵平了。我母亲已经写信去你父亲处,不出十天定会有人来接你回去。她早为你备下一份丰厚嫁妆,日后让你父为你另择佳婿,莫要记得这些前尘旧事了!” 常柏说完也不管徐玉芝如何声嘶力竭地哭泣挽留,疾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关紧了院门。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女子徐徐抬起的那张清秀小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缠绵爱意,只有一双描画得精细的眼里慢慢浮出一丝狠厉之色。 青州,高柳镇。 傅满仓把袍子撩起,蹲在地上和工匠们商议节孝碑上最后的纹饰。过了春节后,他和大哥在老家的日子都不能耽搁长久,所以花了双倍的工钱,总共请了十来位青州有名的石雕师傅不分日夜地赶制。 好在青州本就是出产条石之地,材料都是现成的,傅家又不吝钱财,此事又是青州府的荣光,再加上乡里乡亲的人多心齐,经过差不多大半个月的工期,牌坊已经初具规模。 这座旌表节孝坊为砖石结构,四柱三间二楼式样,两侧翼墙与宅院围墙相连。楼为单檐歇山顶,上覆青灰瓦翘角飞檐,定坊砖砌雕鱼鳞纹。明间上坊凸有石桩,立圆雕石狮一对。正间阳刻“圣旨”两字,刻了“敕封处士傅全之妻翁氏节孝坊“,左侧间有“打马游京街”,右侧间有“林山会友”浮雕人物像。 额坊正间镌刻“旌表节孝”四个大字。下坊辟有一门,槛c框c楣全为麻条石,石门两侧镌刻“皑皑雪鬓一生苦节,皎皎冰心万古纲常”楹联。坊部砖雕图案丰富,有凸目飘髯张口含枋的双龙首,有双耳耸立翘首日月的麒麟,还有各种灵禽瑞兽c奇花异草c祥云图腾。 伸了一个懒腰,傅满仓看天色已晚,正准备往家去,一个店小二跑过来拱手作了个揖道:“有位客人想请您去楼上喝杯茶水!” 傅满仓有些狐疑,但是仗着地头熟还是跟着店小二上了那家茶楼的雅间。转过一道绘了云山雾海的七扇红木屏风,一个端坐在八仙过海硬木桌的年青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冲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人鬓若刀裁眉似墨画,少年时尚有些雌雄莫辩的面庞早已成为棱角分明的轮廓,英挺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眼眸顾昐间锐利逼人,身姿修长静立如同标枪,气质清癯风姿隽爽。穿了一身玄色细棉夹袄,外罩了一件石青色八团漳绒缎对襟长衣,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犀角带。朗朗似云间月,肃肃如松下风,正是那日在傅府门前缘悭一见的裴青。 傅满仓一见就拍了他的肩膀欢喜道:“那日要不是你朝我回礼,我都还不敢认你呢?” 裴青微微一笑道:“小侄那日公务在身,不敢下马与伯父寒暄,今日探得您在此处,特意让人请您过来说几句话!” 傅满仓有些嗔怪道:“这是哪里的道理,你有了空闲了不到家里去,到这茶楼里来叙什么话?”话语一落,就见眼前的年轻人白净的面皮上慢慢浮现出一股暗红,有细密的汗珠子在他额上隐现。 雅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向来心宽的傅满仓仔细回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让这素来大方的年轻人一副羞涩至极的表情。 静寂了一会功夫,裴青一咬牙抬头道:“小侄心里有一件大事相求,本来想再等两年珍哥及笄后才到您府上拜访的,可是我听说宋婶婶已经在为珍哥相看了,我怕时间长了有变,所以今日厚颜前来正式向伯父求个准话,我想求娶您的掌上明珠——傅百善。” 傅满仓惊讶得目瞪可呆,呐呐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随着女儿的年纪渐长,她的亲事也变得迫在眉睫。但是此时冷不丁地冒出个从未考虑过的人选,就连见惯奇事的他一时也有些懵然。 裴青把话说出口后,倒渐渐冷静下来,为傅满仓重新斟了一杯茶后道:“我知道我比珍哥大了整整八岁,您和宋婶婶大概从未将我考虑进女婿的人选当中去。可是,除了这点之外,我想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合珍哥脾性的人!” 傅满仓目光一凝,竟也暗暗思考起这件亲事的可行性来。 的确,除了年纪稍大之外,裴青十来岁就在广州傅家生活,人品心性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那年珍哥遭人绑架,若不是这小子机警,自家的宝贝女儿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想到这里,傅满仓打定主意正色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长处,值得我把女儿许你?” 一听此话,裴青双目陡然湛然,立刻收颌挺胸道:“我今年二十一岁,庚辰年生属马,无父无母。现在青州左卫任一百户,每年饷银四十五两,在日昇昌存有二千两银子,每年有二百两的生息够日常的嚼用。在广州城和青州各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珍哥如果嫁与我,吃穿不愁,而且任在哪处住都可以!” 傅满仓听到这一番不知演练了多少遍顺溜至极的说词,不由好笑道:“你这小子几时存了这多的家底?你入卫所不过也才五六年吧?“ 裴青有些腼腆地浅笑道:“伯父请放心,我每一分银子都来得干干净净,虽然流了些血汗,可是这般才不枉生为男儿不是吗?” 想是投笔从戎上阵杀敌是大多男子的梦想,傅满仓听得满意至极,只是心里还是颇有犹疑:“你与珍哥怕也有五六年未见面了吧,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怎么就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裴青终于有些羞于启齿,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我年年只要休沐就会回广州,每回都是远远地看上她几眼才能安心。那年,越秀山毕秀才心起歹念意图绑架,结果在船上被珍哥用鱼叉结结实实地戳了好几个血洞,我心头就想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儿。” “第二回在茶楼里有穷书生言语辱及于您,小五小六想教训那人却不得法引起众怒,是珍哥拿了扁担护着两个小兄弟,又将寻衅滋事的人收拾了个干净。那份果敢,那份一往无前的担当让我让我一时心笙摇曳目眩神迷,那时我在想不知谁家儿郎得幸,方能娶得如此刚烈女子?” “第三回我到城外光孝寺为亡母点长命灯,才知有位素味平生的女郎偶见我母灵前凄凉,特舍下白银命寺中和尚添置香花素果,整整三年不缀。我费了些周折仔细查找后却知那女子就是珍哥。那时我就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非她莫娶!”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知节 ,裴青快马回到卫所时, 天色已然尽黑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摸索着点了盏油灯,坐在桌边有些患得患失地想着, 也不知傅伯伯说服得了宋婶婶不?自己虽然大小是个百户,可要是人家看不起当兵的, 又该怎么办?堂前条案上供着一支长~枪,镔铁精钢打就, 枪长一丈四, 通身漆黑, 重六十余斤,枪头细长如芦叶,精钢淬银而成, 可破坚甲,乃是宋家祖传铁枪“一丈威”。 那年,他将珍哥从恶徒手中救出, 宋知春为酬谢他特意传授了一套枪法。后来离开傅家时,宋知春知道他加入卫所成为了兵士,就亲手将这条长~枪赠与他,说此枪不应随故人埋没于凡世。 宋家枪法精妙, 讲究八母本也, 六妙用也,五要变也,三奇巧也, 尽此诸法, 枪可以贯诸艺矣。宋知春的父亲宋四耕又将其发扬光大, 提出足不可松,其妙在于活,退则以长制短,进则以短制长的观点,并把十五种步法列入枪法规范之中,使得枪法更加完善。 裴青每每习练之时,都不禁感慨当年的宁远一战是何等地激烈,神往宋氏父子又是何等的风采。 两浙之地至今还有人传唱:古铁枪,五代烈,今铁枪,万人杰。红蛮昨夜斩关来,防关老将泣如孩。铁枪手持丈二材,铁马突出擒红魁。磔红头,凿红骨。誓红不同生,灭红倒红窟。君不见钱塘城中十万家,十万甲兵赭如血,一夜南风吹作雪。 门外扣扣轻响,却是一高大黎黑的青年,此人姓方名唤知节。两人从小就认识,一个在青州征召入伍,一个恰巧被调入青州,这才又重聚首。随后又共同参加了大小战役几十起,又几乎在一年被晋为百户,名为同僚其实早就成了肝胆相照的生死弟兄。 方知节左手里抓了几个油纸包,右手勾了把酒壶,爽朗笑道:“我看屋子里有灯,知晓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裴青忙把人让进屋,在茶楼里喝了一下午茶,说实话他老早饿了。把碗筷取出来,就见桌面上早已一字排开糟卤鹅c酱排骨c五香豆干并两碗三孔桥羊肉汤,还有几只拳头大小的水煎包。 方知节倒了酒,笑道:“莫说哥哥没照应你,看看看看,什么好吃的都给你搜罗回来了!” 裴青夹了一箸豆干丝问道:“你又去甜水井胡同了?” 方知节手上一顿,嘬了口酒不语。 裴青没好气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三孔桥的羊肉汤只有甜水井胡同外头才有,你瞒得了谁?是兄弟才劝你一句,那等地方的女人有什么真心?到时候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知节慨然一笑,“淮秀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背景离乡来到青州,迫于生计才十五岁就跟着她姐姐入了这行当,既叫我碰着了怎能不帮衬一把。你也莫对她有成见,她跟着我时还是个清倌人,最是胆小温良的一个女人,日后你见了就知道了!但是也莫见早了,我怕她看了你长得俊就不要我了!” 裴青无语瞥了他一眼,这等事情也拿来插科打诨。起身在屋角箱笼里取出一个青色素底荷包递过桌子道:“我这还有五十两碎银子,拿去使吧!” 方知节大喜,搂了银子笑道:“真是好兄弟,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肠子,晓得哥哥手头紧就雪中送炭来了!” 裴青晃悠了杯中酒道:“那等销金窟,听说一壶茶要三分银子,一桌菜要一两二钱银子,等你当上一品大都督后看够花用不?” 方知节连忙摆手道:“没想到你这个从未涉足风月地的人,对那里的行情倒是知道得清楚。哥哥我真没乱花,是想攒了银子赎淮秀姑娘出来,正正经经和她过日子的!” 裴青不禁皱眉道:“要正经过日子,还是找个身家清白的吧!日后你若是回了京里,难道让她做你的原配去应酬那些世家夫人吗?” 方知节扑哧笑了出来,一脸无所其谓风流浪荡子的模样,“世家,今日看来这个词儿就象月宫瑶池一般。京里是伤心地,我是不愿再回去了,那些鄙薄嘴脸险恶用心,我见识过一回就行够了,何苦让女人跟着去受眼气!我只想在青州与淮秀好好地成亲生子,逍遥走完这一世罢了!” 裴青见劝不动,只得埋首喝酒。却见方知节探头过来贼兮兮地扯着他身上石青色八团漳绒缎对襟长衣笑道:“今日去见姑娘去了吧,穿得这么周正?” “胡说什么?”裴青没好气地呵道,脖颈处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今日他没去见姑娘,却是去见姑娘的老爹了! 方知节知道他性情惯是沉默寡言,不愿说的话就跟石磨子一般是撬不开嘴巴的。嘿嘿笑了两声抹了下油嘴,自去取酒不提。 第二天一早雪倒是停了,方知节腆着脸又跟上峰要了一天休沐,腰里缠了新得的五十两银子大摇大摆地骑了马去了甜水井胡同。那胡同尽头就是一个独门大院,方知节下了马,自有小厮出来牵了进去喂食。 走进院子,青树石板白墙黛瓦,小桥池塘里还有几株残荷枯败的枝叶,端的一派闲适的田园风光,让人一见就生流连之意。只是远处传来几声喧闹叫好,仔细听来却是个南戏班子,鼓点铿锵,音调清越,唱词嘈嘈切切地传入人的耳中。 方知节驻足静默了一下,听出那唱的是前朝大家的《四块玉》,那戏子声音悠扬,字字清晰入耳。 “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远处袅袅走过来的一个年轻的女子,头上梳了一个单攥,簪了一根细细的银簪子,身上素素净净地穿了件半旧的茧绸长袄,浅浅地笑道:“这么冷的天儿,您站在这地头上做什么?” 方知节牵了她的手摩挲道:“我只觉这词写得好,这戏子唱得更好,字字都写进了我心里去!淮秀,我今个又拿了五十两过来,等存够了你家妈妈要的二百两银子,你就跟我走吧!” 要是傅百善站在这里,就认得出来这叫淮秀的淡妆女子就是在广州将曾姑姑的私财卷跑的曾氏姐妹之一的榛儿。 此时舍弃了本名的曾淮秀一脸的楚楚,依了方知节的胸口低声说道:“我什么都给了你,这世上除了姐姐,我就只有你一个至亲的人了。以后只要你不嫌弃我,便是让我给你洗衣叠被当个粗使丫头也是甘愿的!” 方知节一把抱起她大笑道:“做什么这样委屈,到时候我抬了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这世上我无牵无挂,便是让你当我的正房夫人又有谁敢多话?”淮秀听得双目异彩连连 ,正在这时却听见妈妈在前头催道:“有位山西来的客商老爷请姑娘过去沏茶!” 方知节看着女人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一拳头击在身边的石桌子上。 就是这二百两银子的数目难为住了自己,想当年二千两银子自己都像洒水似地花出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哎,枉自嗟叹矣!想了一下,探手入怀中取出一块成色甚好的羊脂玉佩轻轻摩挲起来。 这块玉佩是自己仅有的一件值钱的物事了,从那个大宅门里出来时,除了一身衣服,就是手里紧紧地攥着的这件五福捧寿镂雕龙凤纹玉佩,分开时是一龙一凤两块,合起来就是一整块。原先想得好好的,成亲时自己拿龙佩,淮秀拿凤佩,今个看来只有把它先典当了救急要紧。 淮秀三步两步进了屋子,哪里有什么山西来的客商? 正狐疑间就见姐姐曾闵秀施然走了过来,淡淡瞥了她一眼讽道:“男人的话信不得,你第一天入门的时候就跟你说了,我们陪他们喝茶c聊天c睡觉,是为了他们兜里的银子。你信了他们的话,他们就会让你倒贴银子,到时候你人老珠黄时,银子没了,那男人也没了!姐姐我是过来人,也相信过真情,结果发现这真情再真,也没有白花花的银子真!” 淮秀侧首低语道:“姐姐,我跟着你一路辗转来到这青州城,看着你买了这处园子当了老板重张艳帜,看着你将一个个男人哄得团团转。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盘个铺子做个稳当营生?非要周旋在这些男人当中!” 闵秀一愣,将身上的羊毛披帛甩在一边,斜斜地坐在桌边笑道:“怎么,嫌弃我以妈妈的名义套取你那方哥哥的银子,心疼了?他只在你头次挂牌那天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你的初次,你就一颗心全给他了?傻丫头,你当真相信他会迎娶你进门当太太,真做梦呢?” 闵秀站起身推开窗子,冷冽的北风忽地一下扑卷进来,扰得她一头乌发乱扬:“我们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做个营生?妹妹,我告诉你,一日为娼终生为娼!想想看,要是我做了人家的正头娘子,出门时万一遇见从前的恩客,那恩客又恰巧和我的丈夫认识,你说他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 想是想到那样滑稽的场面,闵秀扶着窗子哈哈大笑,拭了眼泪回头道:“姐姐进了这行当以来,十个男人里有五个说要娶我,结果呢?至今我还在这里晃荡,好妹妹,醒醒吧,等他真的抬了轿子来,你再把心许给他也不迟。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地从他那里,或是从别的男人那里把银子弄过来,最后再变成你自个儿的就成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情起 ,云门山的冬季可看的景致甚少, 所以山上的游人寥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问了几个从人却都说没有听到,那青年几疑那串笑声是自己的幻听。青年正是当今皇上的次子, 景仁宫刘惠妃所出的秦王应旭。 从小便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曹二格最是善解人意,见状忙小意温柔地道:“王爷想是累了, 奴才看见前面有个石亭,不若在那里歇会儿喝杯茶再走?” 侍卫长韩梁栋闻言一皱眉, 才在那大觉禅寺跟个老和尚喝了一肚子的茶, 这才半天功夫又要喝?但他素知跟着王爷定要多做事少说话, 向身边的几个侍卫比划了几个手势,只管闷头跟上就是了。 那石亭正在山脚下,大概是为了远道而来的旅人临时歇脚的地方, 陈设甚为简陋,只有一张石桌并几把石凳,好在亭子位于避风处又有木窗遮挡, 一时间倒也不觉难受。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曹二格这个秦王府的总管太监挽了袖子,亲自从包袱里取出风炉和紫砂茶具后,点燃银骨炭开始烹制茶水。 这银骨炭可是好东西, 出自近京之西山窰, 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仅供御用, 全年所产也不过千斤。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 复以灰糁其隙处, 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茶经》中烹茶就要用这种银骨炭,茶要用信阳毛尖,水要用石隙间流出的山泉水,这样烹制的茶水才是人间至美。信阳毛尖以原料细嫩c制工精巧c形美c香高c味长而闻名。外形细直圆光而多毫;内质香气清高,汤色明净,滋味醇厚,叶底嫩绿;饮后回甘生津冲泡四五次,尚保持有长久的熟栗子香。 秦王应旭没有多余嗜好,却对茶之一事情有独衷。此次于百忙军务当中抽空到青州,就是无意间听说此地驼山的大觉禅寺里有一股山泉水,甘冽清甜,用来泡制信阳毛尖最是合适不过。 出门时,白王妃知道王爷爱喝茶,将府里银骨碳的份例总共十来斤全让捎带上了。要让曹二格来说,这秦~王府内院里王妃白氏是个顶顶好的主母,就是身子骨不行,入府五六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皇家的女人若是没有儿女傍身,那就只剩下些虚浮的体面了。 王爷今年春秋也二十有四了,膝下仅有一子两女。女孩儿就不说了,那唯一的儿子是侧妃钱氏所出。不过是个八品祭酒之女,仗着是府里唯一男嗣的生母,事事掐尖要强为人张狂得不行。 有一回,曹二格奉命将宫中的赏赐派发下去,走到后院就见打扮地花枝招展的钱氏和乳母们带了小殿下在树下玩耍。小殿下闹着要骑马,那钱氏促侠得很,眼珠子一转就唤了他来当马。 想他曹二格虽是无根之人,可却是顶顶要脸之人。打小就贴身伺候着二皇子,是二皇子身边一等一的得用之人。自元和七年四月太子薨后,二皇子就成了事实上的皇长子,等到二皇子开府建衙后,连带他都成了炙手可热的秦~王府总管太监。 可那天他做了什么呢? 曹二格记得那是个炎热夏日的午后,他趴在地上驼着小殿下在草地里爬了大半个时辰,汗水糊得自己眼睫都睁不开,耳边只有钱侧妃清脆的叫好声。待小殿下玩累了,他才在两个小子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床榻。 在自己的被窝里,曹二格堵了嘴恨恨地哭了半晌,这小殿下还不是世子,这钱氏还不是正经王妃呢,就敢这么作践自己,不就是心里有依仗吗?毕竟是见识短浅的妇人家,也不长脑袋想想,王爷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以后想要多少儿子没有? 可惜的是王爷对女色淡得很,那些封疆大吏江南豪商进献了多少绝色美女,王爷统统都不假辞色。难得今天游历个小小的云门山,王爷竟然主动开口问询众人有无听到女子的笑声,这样的大好机缘他曹二格怎么也要推波助澜一把! 许是要下雪了,云门山的雾越发的浓厚,缥缈若白绸。韩梁栋带了几个侍卫守在石亭的四角,曹二格边煮着茶边觑着自家王爷。 应旭背了手看着外面的景致,好似颇有闲情逸致,只是那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轻轻地捻动。曹二格看了一眼就扭过了头,只有他这等深知王爷喜好的人,才晓得王爷今天心情有些急躁。 急什么呢?自然是急先前那位只闻笑语却未得亲见的佳人! 应旭从不信鬼神,又自恃武功卓绝耳力深厚,先前那如银铃铛的笑声众人都未听见,唯有自己听见,那若不是鬼神狐妖,就定是在这山上游历的女客。他孤拐性子难得发作一回,也不顾前面还有万千琐事等他去处理,就在这路边简陋石亭里扛上了。 那石阶在白雾间若隐若现,仿若一眨眼间那石阶上就突然跑下两个童子。仔细一看,那两个垂髫童子虎头虎脑,都穿了鸭青色锦绫大袄,竟生得一般齐整的模样。两个童子脚程甚快,也不管雾大湿滑,在石阶上还不断地追逐嬉闹,几个蹦哒后就不见了人影。 难道真是鬼神仙童? 应旭正在狐疑间却只觉心头一滞,就见那重重白雾间仿若分花拂柳般步出一个弱龄女子。待近些了,就见那女子虽然不过是豆蔻之年,眉眼却生得极好,疏阔明朗中自带一股飒飒英气。乌鸦黑发梳了垂鬟随云髻,头上只戴了一支事事如意赤金扁簪,穿了一身绛红色妆花锦制成的长祆,手里执了一截枯枝如同闲庭信步般走了下来。 那是真人不是山魅狐妖,应旭立时反应过来,却见周侧几个侍卫看那个红衣女子竟然都看得呆怔了,心下忽然就涌起一股莫名不悦,不禁拂袖暴怒道:“都作什么呢?” 那边女子似乎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停住了脚步远远地望了过来。 虽然两边尚有段距离,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好象被那女子从上至下扫了一眼。见是几个成年男人,那女子有些意外,又好似觉得抽身而走有些无礼,静静地站在原处一两息后,便远远地敛袖福了一礼,这才施施然走开。 待那女子走远了,众人方才一顿长吁短叹。 方才的景致如同一幅画般,青山c白雾c红衣,大家都屏心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息,生怕惊扰了那画中人。直到秦王一声怒喝,众人才恍然失态。只是平日里秦王豪爽侠义不拘小节,素来与诸人同饮同食,象这般突然地急言厉色甚少。随从们面面相觑一眼后,赶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应旭自己也有些讪然,端了杯热茶细细品味,却有些索然地发现今日的茶水无滋无味,一时间竟然难以下咽。也不知为什么,这半天功夫也没有细瞧那女子到底生得何等模样,只恍惚记得伊人乌发c红衣c长眉,还有一双略带寒冰意的杏仁大眼。 正在暗自嗟叹间,就听见石阶上乌央央地又下来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这应该是一家子冬季出游来着,先前那两个童子和那女郎也应是一路的才对。 应旭心中一动,侧头吩咐韩梁栋跟上去看看这是什么人家。曹二格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拉着细细叮嘱一番,概括下来就是你不但要查清那是户什么人家,还得弄明白那位女郎姓甚名何,芳龄几许家中排行第几,最要紧的是许配人家没有? 韩梁栋果真不愧为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折返回来,骇得正在收拾东西的曹二格瞪大了眼直直望着他。 韩梁栋有些涩然,却仍旧单膝跪在地上铿锵回禀道:“卑职担负王爷的守卫重责不敢远离,就找了几个路边的商贩问了一下。还好有人认得,说刚过去的那家人是本地高柳镇的傅氏兄弟,他们都在外地为官。只因他家老母亲过六十整寿,又被朝庭旌表节孝敕封为孺人,这才回乡操持至今。那一对孩童并那位红衣女子都是傅家二房的子嗣,叫什么名字就无人知晓了!” 曹二格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榆木疙瘩,用不着知道的打听到了一堆,最关键最紧要的一点都不知道,真是个不懂主子心思的人。连忙上前挤开傻大个,笑嘻嘻地道:“奴才反正无事,要不我赶几步去问个明白,至多半柱香的工夫就回来,指定追得上您的脚程!” 应旭在一众心腹面前有些赧然地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本王不过是多瞧了人家一眼,你就恨不能把那女子张罗到我的榻前,要是让那些御使们知道,看不削掉你一层皮!” 曹二格嘿嘿一笑算是默认,心里却暗叹可惜,难得看见王爷对一女子如此上心,却败在韩梁栋这块木头上。刚才他可是看得真真的,那女子相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要是真进了秦~王府,那什么钱侧妃之流都得靠边站。 应旭抹了冰凉的脸皮,大笑道:“儿郎们,今日我们还要转道去登州,莫耽误了功夫,比试一下谁先到,本王重重有赏!”说完率先大步跨上马鞍,一提缰绳身下的骏马便飞快地窜了出去,众人连忙挥鞭跟上。 很多年后,应旭想起这个青州小城雾茫茫的冬日,想起那位执了枯枝拾阶而下的红衣女郎,心里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郁,方才恍然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终,倏忽而逝。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心痛 ,场中一时静寂若死, 空中只余寒风勾缠了树梢的簌簌声,所有人都不敢擅动。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那蒙面人也是个狠角色, 知道今天点背遇到个硬茬子,再耽搁下去只怕一时难以善了。将手中被药迷晕的双生子高高举起挡在自己身前, 这会儿他半点不敢托大。那红衣女子的弓箭可不是吃素的,身旁马腿上的两支利箭就是最好的明证。 游走了几步后, 蒙面人瞅准了机会将两个孩子向红衣女子齐齐一掷, 也顾不上同伙了, 转身就往林中深处狂奔。傅百善忙弃了弓箭,跃身上前一把接住双生子,搂在怀中细细察看。小六还好只是昏睡过去了, 小五却不知何处受了伤,嘴角处溢出了一缕极细的血丝。 几个武师见匪徒竟然只顾狼狈逃窜,一时间士气大振, 跑了一个那叫凑巧,余下的匪徒竟敢犯到咱们太岁爷爷的手上,不死也要叫你脱层皮,于是各人手下的招式越发狠厉。 虽说仗着人多势众有些胜之不武, 可是傅满仓从来都不是拘泥仁义道德之辈。在广州时他就听多了这群海上盗匪的残暴, 心里早就起了杀机。趁了有人牵制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刀刃奋力插进面前之人的胸腹。那人仰天一声怪嚎,一双罗圈腿在地上抽搐乱蹬了几下后终于不动了。 手脚都已然有些脱力的傅满仓咬牙踉跄地爬了起来, 伸手扯下那人蒙面的黑巾和身上的长斗篷, 只见那人头发剃成古怪的半月形, 大冬天的上身穿着夹衣,下身单裤里仅围着兜裆布,不是倭寇又是谁?又命人扯下余下匪徒的面巾,叫众人意外的是这几人却是正统汉人模样。 傅满仓正待细问,就见女儿神色凄惶地抱了儿子过来,顿时脑子一嗡,连忙上前查看,就见平日活蹦乱跳的小五怎么叫也叫不醒。还是一位从广州跟过来的老武师见多识广,说小五定是被那蒙面人不知什么时候一掌震伤了心脉。 傅家大老爷又羞又愧,盗匪来时不但一点力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和姪女与人厮杀,自己却连身后车上的几个孩子什么时候被人迷晕抱走都不知道。 然而此时却顾不上纠结这些了,陈溪忙招呼众人将拦路的木桩挪开,简单收拾一下后,马车载了受伤昏迷的小五飞快地向青州城里驰去。 等傅家一行人远离之后,应旭才带人从山坡上下来。傅家人走得匆忙,那死去倭人的尸身都没来得及收拾。那人身材矮小面目黝黑,一双细长单眼瞪得大大的,想是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今夜竟会命丧此地。 韩梁栋上前一步,细细搜索起那倭人的随身之物。 自从五年前秦王接掌江浙海防以来,他们与这些海上来的恶人打的交道就多了。倭寇身上每人必配三把刀:一长刀又叫配刀;长刀上又配一小刀,以便杂用;另配有一刺刀,分为两种,长约一尺左右的叫解手刀,长一尺余的叫急拔刀。 其实这种长刀的前身就是唐刀,后来传至日本之后,被其工匠发扬光大。听说有些贵族豪强在其国盛时,尽取日本各岛名匠封锁库中,不限岁月竭其工巧,以金银杂纯钢炼之,卷之屈曲游龙首尾相连,舒之劲直自若可以穿铁甲洞坚石,谓之上库刀。 其间号宁久者更嘉,世代相传以此为上。以有血漕为巧,刀上或凿龙,或凿剑,或凿八幡菩萨c春日大明神c天照皇大神宫,皆形著在外为美观者锤煅复久,以故光芒炫目犀利逼人,切玉若泥吹芒断毛发,久若发硎不折不缺。 这倭人的长刀被傅家人取走了,所骑马上却还有两把短刀,其刃锋利无比,看制式这人定还是一个不小的头目。最紧要的是那马鞍下的囊袋里竟然还有一份羊皮地图,青州左卫c安东卫c鳌山卫等卫所的兵力布置一览无遗。 应旭等人见了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倭人独自一人甘冒奇险深入中原腹地百余里,所谋竟然是各地卫所的军机。所幸被傅家人误打误撞地拦截殆杀于此处,要是这等情报被倭人取得,定会如虎添翼对我边民造成伤亡。 日本,以近东海日出而名也,古称之倭奴国,地环海惟东北限大山,有五畿c七道c三岛,共一百十五州,统五百八十七国。 民间曾称呼日本扶桑c东瀛,其中扶桑一词最早出自《山海经之海外东经》,是神话中一种高大树木的名称。因为传说日出于扶桑树下,所以一般指东方的国度。而东瀛一词原意是指东海,因日本从东海而来,所以称之为东瀛国或东瀛。 自徽正三年以来,日本国因为连年内乱民不聊生,有南朝的武士c失意政客和浪人失去了旧日的依托,于是流落海上盘踞海岛,并纠结海盗并不良商人,齐齐从海上进入内陆掠夺财物和人口,也是从这时开始民间称呼这些人为“倭寇”。 倭寇名为海盗,实际上是在靠近海边的内陆烧杀掳掠。《安东县志》曾记载徽正三年夏,有奸人引倭入市群居,昼伏夜出月余无人发现。至中秋夜,倭人举刀屠戮。有妇者掳,有财者掠,甚或刀剑加于婴幼孩童以为乐,三日后倭人满载而去,安东满城痛悲。 有鉴于此,徽正四年末朝庭开始在近海各州府设置卫所布置兵力,往日大规模的掳掠终日得到有效遏制,但是小股流窜匪徒仍不时上岸骚扰。 应旭拿了羊皮地图凝眉吩咐道:“将这倭人身上的东西再翻捡一遍,莫遗漏了细处!”几个侍卫都是老手,连那倭人的鞋底子都细查了一遍,果然又在马脖子上的铃铛里发现一块油布包裹着的小铜牌,印饰古拙圆润,应是这倭人的身份号牌。 远处有人低喊了一声,应旭转头一看,却见韩梁栋满脸激赏地站在一匹死马前细细查看洞穿的伤口,那正是红衣女郎为防匪徒逃窜时一箭射伤的马匹。马儿伤了双腿自然就无用了,临走时傅家有人拿刀给了这马一个痛快。 韩梁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脑袋道:“不想那小女子好大的力道,一弓搭双箭,站这般远竟还能同时将马的两条腿射个对穿,我认识的人当中有此境界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总管太监曹二格怪叫一声,“哟,你不是顶顶瞧不起女人吗?怎么这会儿对个女人推祟不已?” 应旭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却是想起那红衣女郎步下石阶时,手里拈了枯枝缓缓向自己行礼时的端庄,又想起她站在马车顶上微侧了头手持利弓对准匪徒的桀骜,一时间忽然有些目眩神摇。 一只寒鸦拍打着翅膀从树梢掠过,应旭有些微赧地回过神。轻咳一声端正了身子说道:“将此地尽量恢复原状,莫让人看出我们来过。傅家人回去后应该会报官,在衙差来之前将脚印马蹄印打扫干净。” 众人躬身应了,应旭想起那受伤的幼童,回头唤了曹二格道:“父皇惯用的老太医吴起兼去年告老还乡,我记得他的老家就在登州。你拿了我的名贴到青州左卫处,让魏指挥使派个人速去登州将吴起兼请来,仔细为那幼童医治一番。就算是答谢那傅家人帮我们截住了倭寇的谍细,但是此时切记让他莫提起我的名讳!” 曹二格笑得见牙不见眼,心知王爷终于对那红衣女子上了心。也是,那女郎不但品貌出众,而且动静皆宜。静时如娇花照水,动时却如崖柏傲立。 晚上,有些许乌云遮了半边圆月。 天色有些阴沉,青州高柳到处都是踢脚顿响烟花绽放,一干民众都在欢度元宵佳节。傅家老宅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硬木大床上幼童软软地躺在褥子上,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往日的活泼灵动不见分毫。 傅老娘坐在一边心啊肝啊肉啊地唤了半天,听到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盗匪伤了她的宝贝金孙,气得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把那群盗匪的祖宗三代骂了个遍。待到夜半了也不肯去歇息,自跪在佛堂供奉的观音大士面前虔诚念南无阿弥陀佛不已。 对于傅家小五的伤势,青州几位有名的大夫都是摇头不已,甚至有人悄悄地说准备后事罢了,果然到凌晨时分孩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一向刚强的宋知春心痛得直掉泪,好好的一家人出去游玩,调皮捣蛋的小五就变成了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小六则吓得跟个鹌鹑一般,时时抱着姐姐不撒手,连姐姐去个茅房都要跟着。 宋知春细查之下才知女儿也受了伤,一道血肉模糊的深痕横贯右手,说是用箭时一时心急用力过猛,被锋利的弓弦反弹所伤,看那样子日后即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女子发肤何等娇贵,日后成了亲到了婆家可怎么解释? 而丈夫傅满仓则更不肖说了,半边鬓发被刀器削得干干净净,左耳上豁拉了一道血呼呼的口子。掀开衣服后浑身上下大小伤口有七八处,最骇人的是左腿伤处有半尺长,幸亏只是伤着皮肉,要是再深一寸腿骨就要折断。 相比之下,这般凶险的境况大房父子三人倒是全须全尾地回来,浑身上下连油皮儿都没有伤到一块。 虽说不应该,但宋知春心痛自家人之余对大房的作派还是腹诽不已。尤其从陈溪口中得知,几个匪徒都是自家男人和闺女带着武师们收拾干净的,大房父子三人从头到尾都躲在马车里后,心中对于大房的埋怨和蔑视更是遮都不愿意遮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抽丝 ,“嗯哼!” 院落深处传来一声深咳, 傅满仓背了手走了过来,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地望着裴青。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往日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的青年今天怎么如此地不顺眼, 这模样长得也太过俊俏了些,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爱招惹桃花?这面上也太过镇静了些, 难道他笃定自己一定会把珍哥许给他? 傅满仓乱糟糟地想着,先前看着一对小儿女在月下浅笑晏晏的样子, 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种又酸又涩的滋味。他不晓得, 那其实就是父亲捧在手中的至宝不得不交予另一个男人的纠结心情。 “你假扮吴太医的随从在我家住了三天, 这院墙你就爬了三回,到底什么事做得这般神秘?”傅满仓没好气地喝问。裴青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夜色已黑看不大出来, 上前一拱到底道:“能否找个方便的地方再说话?” 傅家老宅,书房。 裴青把玩着桌案上的一把长至四尺二寸的倭刀,这把刀就是元月十五那日, 傅家人遭截杀时所遇的倭人使用的。其刀身闪亮,弯曲的造型非常优美,用的是平面碎段复体暗光花纹刃,分为边花c腹花c小暗斑c粗暗斑, 刺刀由冶铁c制刃c淬火等过程组成。 刀锋极为锋利, 而且刀身坚固,其独特的造型非常适合砍杀。一把传统倭刀,需要一个工匠和三到四个副手花费二个月左右的时间用几十道工序才能成刀。 刀成之后, 工匠又采用了一种变态的试刀方法——采用人体试刀。倭人往往把死人的尸体叠在一起来试刀, 如果一刀能够砍断一层人体就叫做一胴, 二层叫做二胴,一般三胴就是极限了。不过传说也有能够达到六胴,甚至七胴的宝刀。试刀完毕以后,工匠便会在刀把上加入注明达到的胴数! 这把金银钿错的倭刀上,便细细地镌刻了秋水,一胴,刀背上还刻有愿为此众故,唯垂分别说,是等闻此法,则生大欢喜的经文。这就代表这把倭刀的刀名为秋水,锋利度为一胴,持刀人是信奉《妙法莲华经》的信徒。 傅满仓却是一脸惊异至极,“你说这吴太医竟然是奉秦王之命到我家来给小五瞧病的?可我们只是寻常门弟,哪里值得这些天潢贵胄青眼一顾?” 裴青算得上是地道武人,对名刀利刃有种莫名欣喜,但对这把妖异倭刀却心生莫名厌弃。放下刀后,他同样也有些不解, “元宵节那晚的戍时左右,有位宫中内侍持了秦王的名帖到青州左卫处,让人速去登州请吴太医至高柳傅家处诊治一幼童,还特地嘱咐莫让人知晓是秦王吩咐的!我问过陈溪,他说那大概就是你们遇袭之后不久。” 傅满仓听得一头雾水,“我们一路不敢耽搁直奔回家中,路上也没碰到什么生人。这秦王是从何处得知我家小五受伤?救死扶伤乃是善事,这天下做好事不求名的人多了去了,但这人的行事怎么透着股诡异?难道我傅家还有什么值得人图谋?” 站在一边的傅百善倒是想起一事,懵懵懂懂地迟疑道:“说到生人,我倒是碰到过一拨。从云门山下来时我在山脚石亭处遇到一伙人,穿着打扮和面貌气度的确有些与众不同,那为首之人渊渟岳峙气宇轩昂尤甚。” 傅满仓虽说有个八品官身,但是到底是个老江湖。裴青又惯是心思慎密的,两人在心里略一思忖,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便在对方的眼中便看到了相同的惊异之色。 “珍哥,你且先回房歇息,明天小五那里还要你去照应!我和你七符哥好久未见,再坐坐说会儿话!”傅满仓掩了眼帘沉声吩咐。 小姑娘懂事地点头应了,走时还帮着两人添了些茶水。傅满仓和裴青一起看着少女沿着长长的廊檐袅袅地走远了。夜色下月光淡蒙如纱,仿佛为少女修长的身影胧了一层珠光,可以想见一两年后她若是长开了又是怎样一种摄人风华! 傅满仓按着桌几边沿缓缓坐下,“我来捋一捋,假定云门山脚下的人就是秦王一行人,我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跟上来了。我们与人对阵厮杀时,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盯着!” 裴青接着道:“所以他们才恰巧知道小五受了重伤,才会去青州左卫调派人手去登州延请吴太医。但是不知出于什么顾忌,他们当时没有出手援救,这样就解释得通他后来为何要着意隐藏身份了!” 傅满仓嗤笑一声,“这秦王真有意思,当时那般凶险情形都没有援手,事后又巴巴地请人过来救治。要知道,若非珍哥出其不意地突然出手先制住了两个人,我们和那群匪类还不知谁死谁活呢?” 裴青点头,“那内侍至卫所时,一再叮嘱要隐了秦王的名讳,大概就是为了隐瞒当时他们在场的事实。卫所指挥使可能也没想到这些弯弯绕,就随意指派了我去登州请人,最后又跟着来了青州高柳。” 一番抽丝剥茧,两人早已心知肚明。 那秦王怕就是在元宵节那天,傅家人遇袭之际,不知怎么突然对貌美的珍哥起了觊觎之心。否则依着这些贵人们一贯的行事作派,不论碍于什么原因当时没有出手相救后,他们都大可以继续袖手旁观。但是后来却又迂回地请了宫中告老的老太医前来,这番藏头却露尾的行径,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而已。 傅满仓想到险些让小五殒命的重伤,愤愤然道:“这人前倨而后恭,其心当真可恶。若非阴差阳错晓得了这其中的内幕,我们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我早听说秦王为人豪爽仁义,惯于礼贤下士,他日若是面遇此人,恐怕还当他是个极善心的好人!不过话说回来,日后若是珍哥真的嫁与你,你是否有能力护住她,要知道那可是个王爷,是皇帝老爷的亲儿子呢?“ 裴青垂首低低答道:“七符今日能活命,是您一家人给的,此恩此情我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一二。我自幼父厌母丧,您和宋婶婶就是我再世爹娘。我至今未娶就是心悦珍哥,想等她长大成人,我也早把她看得比我性命都重。无论发生何事,我也会拼死护得珍哥周全!“ 傅满仓眼中浮出几丝赞许,拍了拍青年人的肩膀。 他想了一会便有些气闷,啐了一口唾沫道:“我们家虽然远离京畿,但是我也知道那秦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之一,他那王府里也早就妻妾成群,如今大概在肖想我家珍哥去给他当妾,做他的春秋白日梦去吧!” 侧转望了一眼英姿勃勃的青年,复又扶了额头叹息道:“你也莫要讲大话,你自小就心野,在广州码头上头一次见面你就打伤了我手下的人,十来岁的孩子眼睛里头只有仇恨和愤怒,我就知道你定是个有来历的人。那时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添双筷子给你一碗饭吃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你想要我的手中宝心头好,总要将你隐藏的事给我吐露一二了吧!” 裴青想了一下,站起身子伏首在傅满仓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饶是傅满仓素来有城府,也听得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头又将裴青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后才慢慢言道:“既然这样,你就干脆把从前的事情都断得干干净净的,以后老老实实地给我当傅家的上门女婿吧,就这么一点子破事值得你收收藏藏地这么多年?真是个瘪犊子!” 傅满仓越是高兴越喜欢骂人,裴青在傅家住了整整三年多,自然知晓他的脾性,一时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想这笑容又让傅满仓看了无比碍眼,提脚就踹了过去。裴青不敢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脚,这才低眉顺眼地站起身立在一边。 翁婿两人之间隔着的一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顿时都感到一阵舒畅。 傅满仓又道:“那天回来后,我一心记挂着小五的伤势,也没有精力去审问那几个匪徒,陈溪和几个家用的武师去问的,都是几个汉人,说是被匪人裹挟而来,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推给那个逃走之人的身上,说那个人才是领头的,林中死去的倭人也是直接与那人接洽的,他们好像倒是无辜清白得很呢!“ 裴青不由皱眉,”我过来那天,魏指挥使已经把人全都提到卫所里去了,那里自有一套审问的法子,您莫要着急,迟早会知晓其中缘由的。对了,这魏指挥使性情严苛刚直,与我有半师之谊对我倒是不错。他也是您的熟人,原来在广州卫所任千户,后来他调至青州时把我也带过来了。您看,我请他来提亲可行?“ 傅满仓听得一阵眉头跳动,不知道说着说着怎么就变成要来提亲了,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道:“我闺女过完年也才十四岁,我不着急!而且珍哥喜不喜欢你,我都还不知道呢?” 裴青听了这揶揄之言,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有些忐忑。是啊,从未亲口问过珍哥自己的意思,要是她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要是她另有心宜之人怎么办?傅满仓再次看到裴青皱眉踌躇不安的样子,不由拍着桌子一阵哈哈大笑。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提亲 ,这天下午, 傅百善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在常知县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魏琪姑娘。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两人一见面就手牵了手,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宋知春对女儿新结交的朋友也感到满意, 对身旁的曾姑姑笑道:“看她俩倒是比亲姊妹还亲!” 曾姑姑大概是水土不服,一到青州迎风流泪的眼疾就犯了, 说是从前在宫中留下的老毛病。这回在宫外遇到了从前的旧识吴太医,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干脆请他开了方子好好诊治一番。可不知为什么, 今日她老觉得珍哥的新朋友在没人注意的时候, 好几次悄悄地打量于她。 魏琪姑娘给傅家二房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就连病床上的小五也得了一套朱墨两色新版印的《全相英烈传》。 给长辈们请完安后,两个女孩躲在房里说悄悄话。当傅百善再次捕捉到魏琪姑娘的不明笑意后, 假装懊恼了。魏琪连忙告饶,低声笑道:“我就是想看看裴师兄中意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想到竟是我才结识的一个小妹妹!” 这下傅百善面红如赤, 饶是她生性再大方也有些嗔怒。 魏琪这才连连赔罪正色道:“喏——,我说实话,我爹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想把我嫁给裴青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的是他说他心里老早就有人了, 我爹这才让我大伯在京里给我定了亲事!昨天我才知道, 这个千年寡言之人竟然要和你定亲了,原来你就是他心里的人啊!” 也许揶揄过了头,傅百善反倒大大方方地扬脸认真言道:“我也是昨天才听我爹说这事来着, 嫁不嫁我都没想好呢!” 魏琪姑娘扭身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 也收了痞癞性子有些怅然叹道:“好歹你俩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和我那位京里的未婚夫从未见过,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全无印象,日后若是洞房我认错新郎倌都有可能!” 傅百善跟她熟悉后,对她的口无遮拦的本事叹为观止。偏偏这姑娘在外面装得一副娴良淑德的好典范,连宋知春都不住口地让女儿多跟人家学学。 魏琪姑娘拈了块蟹壳黄放在嘴里继续八卦,“知道那位知县夫人的外甥女徐小姐的事不?听说杜夫人为了她头都焦大了,她本来因为这件事得罪了你家和我家,为了息事宁人就准备送徐玉芝回直隶州他父亲处。谁知她父亲也是个混不吝,就是不派人来接,还带话说日后女儿是好是歹为妻为妾全凭杜夫人安排,把个杜夫人气得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 想是想到那副场景,魏琪撑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我爹亲口对我说的,绝对是真真的!本来我爹不忿在青州地界竟然还有人胆敢算计到我头上,哪怕是误会也不成,说定要为我找回场子来,听了这消息后才作罢了!” 旁边服侍的荔枝和莲雾忙着端茶送水,魏琪毫不见外地吃得饼沫子乱飞, “我统共没见过这徐玉芝几回,偏每回都看到这姑娘在做妖,说穿了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罢了,没那根傲骨偏生了那股傲性子,徒惹人生厌罢了!” 想是陈三娘新学的手艺极中魏琪的心意,就着一壶红茶满满的一盘子蟹壳黄都见了底,大概自己也不好意思,抹了下巴挨挨擦擦地问道: “你家的这点心怎么做的?真好吃,和别家的不一样呢,快把厨子叫来我瞧瞧!” 傅百善白了她一眼,无法只好到厨房先请人过来。陈三娘又惊奇又好笑,把一双手在围裙上搽了又搽,在椅子上只敢签坐了半边身子,细细地向两位姑娘讲述蟹壳黄的做法。 蟹壳黄又称火炉饼,原是徽州传统风味名品,用熬炼七八成熟的菜籽油炒制面粉成油酥,同三分之二的水面合擀成多层次的面卷,加酵面作坯再包上馅,外沾一层芝麻,置烤炉烤熟即可。蟹壳黄的馅心有咸c甜两种,咸味的有葱油c鲜肉等,甜的有白糖c豆沙c枣泥等品种。经火炉烤熟后,面饼味美咸甜适口皮酥香脆,形如螃蟹背壳,色如蟹黄小巧饱满故得此名。 刚出炉的蟹壳黄奇香浓烈,咬一块既酥又脆,层层剥落满口留香,其味隽永。有人写诗赞它“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陈三娘制作菜肴时善于创新,手法精益求精,又喜欢将时令鲜果入菜,这回只不过把蟹壳黄的馅料增加了蟹粉c虾仁c玫瑰c椰蓉几种,吃起来就格外与众不同了。 魏琪姑娘有一点自来熟,也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知道还有几种口味的蟹壳黄刚出锅没上桌子,眼睛都亮了。撸了左手上一个素面金戒指赏了陈三娘,嘱咐她再装一盒拿手的点心要带回家去尝。 就在魏琪姑娘回去之后的第三天,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带了酒肉糕点c布匹绸缎亲自上门,为其心腹下属百户裴青提亲。 婚姻缔结是合二姓之好,历来被视为正家之始,人生第一终身大事。因此,有关礼俗自然也是繁文缛节十分考究。汉人最重明媒正娶,早在周代就已确立嫁娶程序中之“六礼”,即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c亲迎。 通常,从议婚到完婚要经过提亲c合婚c相亲c定亲c送聘c送日子c劝嫁c催妆c迎送亲c婚礼c下厨c回门等步骤。但是为显女儿尊贵,女方父母按照惯例都要拒绝三次。所以听了傅满仓推说女儿还未及笄,要在家里多留两年,魏指挥使也丝毫不以为忤,还带了几丝温和笑意留在傅家厅堂里漫无边际地扯东拉西。 虽说已经允了这门婚事,且将对方的大红泥金庚帖供奉在了祖宅的佛堂里,可是傅满仓心里依旧有些不舒坦。 眼下见了这位丝毫没有做媒人眼色的魏指挥使,临到晌午了还准备赖在女方家里准备蹭吃蹭喝,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又碍于人家正五品的官阶身份不好出言赶人,于是手中示意送客的茶盏端了又端。奈何有人装着不懂,干脆背了手仔仔细细地观赏墙上悬挂的字画。 从前在广州时傅满仓和这位武将打的交道不多,印象当中这是个性情严苛不言苟笑的人,可这会一身便服坐在铁力木四出头官帽椅上,慢条斯理地品鉴书画,像是教授小童的乡间老儒又是谁? 酒足饭饱之后,宾主又坐在了厅堂里。仆人们送上茶盏退下了,魏勉终于开口问道:“听说府上准备回广州了?” 傅满仓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还是耐了性子回答道:“是,那边上官说过,要我务必于二月初二前回去!这边的事情都已经理得差不多了,正在让家里人收拾东西,再过一两天就准备回程了!” 魏勉摸了一下手上的墨玉扳指,“你府上的人都要回去吗?不说两个孩子的亲事这天远路远地不好商议,我还听闻你有个儿子受了颇重的内伤,只怕一时半会骑不得马坐不得船吧?” 傅满仓暗自皱眉,“我家珍哥年岁甚小,再等两年也没什么!裴青若是真有意于她,广州就不算天远路远。至于小儿遭匪人所伤身子甚弱是事实,幸好登州吴老太医仁义,不忍让我幼子受路途颠簸之苦,早就提出要将小儿接至他家中悉心调养,我与家人商量之后已经同意了。” 魏勉用手敲击着桌面,犹豫了一番终于跺脚道:“傅兄,我不兜圈子了,实话实说。第一c我知道你极擅长经济庶务,我想让你到青州来帮我一把。第二c我知道你府上的女公子有位姓曾的教习姑姑,我想见她一面,请你应允!” 傅满仓瞪大了眼睛骇道:“我虽不是科班出身,可是我也知道官员不得在祖籍五百里之内任职,违者立时罢免。而且我的职位是文职,隶属地方,怎么可能调至军中?还有,你干嘛要见我府里的女眷,这成何体统?” 魏勉摆手言道:“事情一件一件地说,我知道你只是个秀才出身,靠了前任广州知州郑瑞才得了这个八品巡检的官职。虽然屡次得到上峰的嘉奖,可是说实在话,你这个官位至多做到七品也就到头了。官员不可在祖籍五百里之内任职,那是指五品以上的文职官员,你还未算在其中,所以不必担心此事。” 魏勉摸了身上的衣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在青州左卫已经有数年了,那些胥吏奸猾如水,甚多的案子都因这些胥吏与盗匪勾结不了了之,那些税负更谈不上及时应缴。我已受了好几次上峰的申斥了,我想你来帮我一把,就是觉得你对这里面的道道门清。至于这中间怎么操作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只要你肯答应,我保证让你致仕之时有五品的官衔在身,好让你荣耀乡里!” 看了对方张大了嘴的一副呆样,魏勉抬头傲然道:“我说到做到,你若是不敢相信与我,干脆我与你立个书面字据也是可以的。至于我为何非要见那位曾姑姑,咳咳,不怕傅兄你笑话,我疑心她是我从前年轻时极为钦慕的一位故人,我只是想借你家的地界和她说说话叙叙旧而已,莫把我想做那般龌蹉之人!” 人家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傅满仓反倒有些讪然,吩咐仆从到内院去请曾姑姑出来见客。又推说调职一事事关重大,要与家人再详细商量一番,就借口出了厅堂避讳出去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绵绵 ,用竹竿撑起的帆布顶篷下, 兜售山货海产的小商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傅百善带着大丫头荔枝和莲雾小心地穿行在热闹的街肆上,高柳镇本来就小, 不一会工夫就走到了街角尽头。一个穿了群青色对襟窄袖夹衫,同色的长裤扎在皂靴里的年青儿郎正背了手含笑望过来, 整个人修长笔直丰神俊朗,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悄悄打量几眼。 裴青却目光直直灼热无比地望着路上迤逦而来的女孩。 小姑娘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大概因为要及笄了, 特地梳了一款简单的流苏髻, 穿了一件藏蓝弹花暗纹锦袄,外面披了一件八团云纹连珠镶银鼠皮斗篷,这极素暗的一身更衬得她眼眸黝黑一张小脸雪白。 行事一贯大方的傅百善在对方恍如实质的目光下,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感到一阵难言的羞赧,她微微低了头,脚尖也有些踟蹰不前。裴青就大步走上前来一把牵住小姑娘的手, 沿着细细的街巷慢慢地走着。 高柳虽小却是个古镇,因为恰巧处在古要道上,几代人经营下来倒也规划齐整。尺宽的石板一块接一块。路边有摊贩高声叫卖着手里的货物,有卖孔明灯的小贩机灵, 看着眼前一对年轻男女气度不凡, 口绽莲花地推销起自家的东西。 裴青见状侧身轻笑道:“你从小生在广州大概没有见过这东西,青州有在元宵节燃放孔明灯祈福的节俗,这应该是节气里没有卖完又拿来此处售卖的。”话虽如此, 却还是在腰间荷包里取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绘了五谷丰登的孔明灯, 又写下百事如意吉祥康泰的字样, 又教小姑娘亲手放了才作罢。 拐过街角就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吹糖人儿的摊子,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眯眯地抄了手站在一边看着孩子们闹腾。有小孩从大人手里要来铜板,老者就从用布盖着的小铁锅中,挖出拇指大小的一块糖稀,放在手上揉成长条,然后放在木模子里一吹,这条长的糖稀就膨胀起来,打开木模一看,竟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 糖耗子是最便宜简单的糖人儿,裴青见小姑娘目不转睛地望着,想是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心头不禁软软的,就递过去一角小小的碎银。那老者眯了眼,手脚利落地把糖稀捏制成一个小人,立在一根小苇杆上,又趁热拿了竹签勾画一番,竟是一个彩带飘飘的小仙女。 还没等傅百善看完,那老者又同样炮制了一个小人递过来。虽然看不清眉目,却看得到那小人衣饰朴拙,手里还牵了一头小小的牛儿,这竟然是一对牛郎织女。小人底下还有一个小糖碗,碗中放着一点糖稀糊糊,可以用一个耳挖勺大小的小糖勺舀着吃。 傅百善一手举着织女,一手举着牛郎,心里头不知为什么溢得满满的。抬头就看着周围几个半大孩子留着哈喇子望着自己,忽然间就感到有些羞涩难当。裴青心头一时缠绵缱绻,把害羞了的小姑娘拦在身后,只恨高柳镇的这条石板路怎么修得这样短促,与佳人相处不过半个时辰竟然就走完了。 裴青瞟了一眼远远跟着的两个婢女,为小姑娘轻轻拢了下颔的斗篷,若有若无的抚了一下小姑娘顺滑的鬓发,才低声道出今天的来由,“那几个关在青州左卫的人犯招了,说他们的头目姓徐名直,却不知是否真名真姓。他有个亲妹妹在城中某个大户人家当丫头,每隔两月就会进城看望于她,我亲自去问了,他们中没有人见过那徐直的妹妹。“ 裴青随手抹去小姑娘嘴角无意沾染的一点糖稀,指尖似乎感受到了一点温软的热气,忙收敛心神继续道:“此次在城外截杀于你们,只说是因为私人恩怨,却没人晓得你家与他们到底是何恩怨。那倭人倒是与你家干系不大,说是徐直的旧识,恰巧半路偶遇,被那徐直引为臂力前来助战,却没想到被傅伯父斩杀与刀下。” 傅百善晓得其间的厉害,连忙告知家中小五亲眼看到过那人右手臂上有一道极特别的青龙纹身。 裴青细长厉眼一眯缓缓道:“我们有谍报称,海外赤屿岛上盘踞着一伙极厉害的海盗,惯喜打劫往来的商队船只。这里面有个军师足智多谋擅于伪装,人送外号叫做扫地菩萨,大名也叫做徐直。只是不知此徐是否就是彼徐,曾经有见过他的人说过这人手臂上就绘有一条极威武的青色长龙印记。“ “赤屿岛——”,傅百善在心里暗暗记下。 离青州左卫不远的地方有个叫谭坊的小镇,本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海边小鱼市,但是自从朝廷实行卫所制驻扎了大军以来,这里慢慢地兴旺起来,估酒的卖菜的c卖吊炉烧饼烙煎饼的倒是应有尽有。茶楼酒坊也渐渐多了,不过数年的工夫,俨然已成了一个极兴旺的所在。 甜水井胡同本来不叫这个名儿,原本叫泥鳅巷子。就因为主家在建屋时挖出了一眼清澈见底的井水,就改做了现在的名字。要知道谭坊临海,挖出的井水多半有些晦涩难咽,所以这地方立马就成了风水宝地。 两年前有一对姓曾的姐妹跟着家人来到这里,拿了银子把房子好生整饬了一番,虽算不上是雕梁画栋,但是在这穷乡僻壤里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地儿。随着时日久了,有那消息灵通的地痞混混就知道了这块地界的妙处还多着呢! 这日酉时过后,一个收拾得周正体面的短髯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递给看门的小子一块碎银,左右淡淡扫视一眼后就撩起袍角就脚步矫健地往里走。 在斜对门住着的一位老大婶从翕开着的门缝里伸着脖子看了几眼,目露几丝鄙薄和轻视,重重地朝墙角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暗自骂了一句“不知廉耻的腌臜东西”。没好气地踢开蹭到脚边讨食的一条家养土狗,然后把自家的木门哐当一声关得死紧。 毫无所觉的年青男子迈过铺了青砖的甬道,又熟门熟路地向左边转过一道绘了八仙过海的影壁门,迎面正急急走来一位皓齿朱唇的罗衣丽人,稍稍站定后一双水眸就盈盈地望过来。男子心头一热,忙紧走了几步嗔怪道:“闵秀,这天儿雾蒙蒙的冷得很,想是要下雪了,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曾闵秀才从热气腾腾的屋子里出来,脸上有一丝酡红晕染,更衬得她蛾眉螓首妩媚娇丽。她俏生生地挽了男子的手臂糯言软语道:“你轻易不来一回,妹妹望星星望月亮才将你盼了来,纵是天上下刀子也要过来迎一下你的!“ 男子虽然早已习惯欢场女子的逢场做戏,闻到这话还是不免动容。 抬眼望着眼前的女人,只见她穿了一件藕色琵琶襟的褙子,里面是缂丝泥金银如意纹缎袄,下面着一条撒花烟罗裙。大概出来得急,头上只戴了一根镶玛瑙的银簪子。浑身上下清秀端庄,哪里有半分风尘气息。 院子里有眼力见的仆妇早已在屋子里整治了一桌精致的小菜,曾闵秀挽了袖子净了手,亲自坐在一边为男子斟酒布菜。酒过三巡后,才笑吟吟地问道:“徐大哥这次从哪里来,耽搁得了几天?前儿我得了一块驼绒的好料子,裁制了一件棉袍给你冬日御寒,正巧你来了,看看合不合身?” 晕黄的灯光下,就见那件石青色二方连续纹的袍子甚为厚实,并没有什么花俏的刺绣,只是在衣襟边上纳了细细的针脚纹路,却看得出来是花费了大心思的。饶是男子心硬如铁也有些心神激荡,终于揽了曾闵秀在怀中低声叹道:“我是个游走四方的浪荡子,却有幸遇到了你这般情深义重的女子,让我怎堪领受?” 伏在男子怀中的曾闵秀慢慢翘起了嘴角,手臂也紧紧地缠了上去。 眼前的男子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只能说得上的周正,出手大方行事却甚为谨慎老辣。两人相处将近一年了,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徐直,是哪里人有无妻室做什么营生都一无所知。 曾闵秀对这人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那是无稽之谈。只不过因为这人言语风趣态度温存,对着她时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情意,这叫见惯人情冷暖的欢场女子总免不了要多想几分。 徐直连喝了几盅酒后,歪在被褥子上有些醉意朦胧。将女人拉在怀里轻啄了几下红唇笑道:“跟你家妈妈说,从今儿起就不要让你再见外人了,我的女人合当尊贵的养着,等明儿我再挑拣几个人进来好好地服侍你就行了!” 看见女人瞪大了一双秋水眸子望过来,徐直嘿嘿一笑,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黑底墨绿色平素纹的钱袋掷于被褥上。 曾闵秀有些惊疑不定地取过袋子轻轻一抖,就见那袋子里滚落出十几颗拇指尖大小的珍珠,那珠子颗颗圆润不说,最最特别的是青白黄粉颜色各异,这么大一捧品相绝好的珠子若是拿到银楼里怕是要值千两白银。 这便是男人的怪异之处,一连好久都不来,一出手却回回都是重礼。这一年以来男子拿出的钱物合计起来可以赎出数个曾闵秀了,可他却从未提过此事,好像把此处当成了一个逍遥快活的外宅。 曾闵秀从十四岁出道,自然晓得哪些话不该问,随即收起脸上的异色,如绵柳一般卧在徐直的身上。男人本来就喝了酒水,闻着芬芳的馨香再也把持不住,加上又是久旷之人,一个翻身就将女人紧紧压在胸前,不一会儿工夫屋子里就响起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娇嘤。 一丝凛冽寒风从未关紧的窗前拂过,墙角的灯花轻微地炸了一下,就见淡绯色的床幔微微扬起,大红折枝牡丹锦缎被褥胡乱掀在一边,那男子握住女人雪白肩头的手臂上蜿蜒了一条俊逸的青色长龙。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血战 ,冬季的青州卫尤其阴冷潮湿, 东海上的冷风没有阻挡地狂飙进腹地,将城墙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魏勉走到城垛口上, 将裴青招至身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此时说这些话等于废话, 可是我不说也不见得你不晓得。咱们卫所的军制历来是军户世袭,军士编制在卫所中屯田保护地方。但是一二十年前, 因为皇室动荡官僚倾轧导致民不聊生田野荒芜, 军户的逃亡已经司空见惯, 大量卫所形同虚设。就连滨海前线的辽东c山东c浙江c福建c广东卫所都只剩下十之二三的兵员。” 墙上挂着的马灯闪烁着忽明忽暗的亮光,这位三品指挥使眉心紧皱下颔紧崩,“当今皇上即位后, 也只能对这些地方整饬之余又大加抚慰,结果更要命的事儿出现了。因为承平已久,将领和士兵的素质都差得惊人, 有的世袭将领连旗帜都弄不清楚,甚多士兵则连火绳枪都不会用。” 魏勉双手重重地击打在厚厚的城垛子上,恨恨慨叹,“前次我和几位卫所的指挥使一同回京述职, 皇上将前线官员的密奏上疏劈头盖脸地摔过来。上疏里痛心疾首地说, 卫所之军士上阵如同儿戏,将无号令兵无纪律,往往隔着敌人老远开完火, 放完箭就算完事, 临阵脱逃杀民报功者数不胜数。” 裴青躬身言道:“所以大人一到青州左卫就大力整饬军务, 上任不过一个月就罢免了两个千户,杖责了三个百户,驱逐了数十个兵卒,又招揽了青州本地的骁勇青壮充实军力。像大人这般少有私心的指挥使多上几个,海防也不至于如此千疮百孔!” 魏勉脸上的阴鸷之色一展,拍了裴青的肩膀哈哈大笑,“那天我去高柳为你提亲时,还在你老丈人的面前百般遮掩。说你不擅言辞最是个寡言之人,乃是天然本性所致。今儿难得听沉肃如你说出这份赞许人的话语,更何况你这赞许之人还是我呢,真真难得!” 谢素卿远远地看着那两人在大战之前言笑俨然,颇有些艳羡道:“没想到裴百户甚得指挥使大人的器重啊!” 正坐在地上啃着冷馒头的方知节不以为意地抬头望了一眼,与荣共焉地道:“那是,这小子从十来岁起就跟着魏大人辗转各地任职。魏大人也看重他,走至哪里都带着他,算是心腹当中的铁杆心腹了,我听说大人还差点把独生女儿许配给他了呢!” 方知节让冷馒头噎得直抻脖颈,抓了牛皮水壶狠狠灌了几口后才笑道:“我俩都要往三十岁上靠了,他今年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正六品的百户了,人又长得清俊,生来就是叫旁人嫉妒的。好了好了,莫在这儿拈酸吃醋眼气他了,那些倭人好像又要开始进攻了!” 谢素卿一回头,就见原先在空地上盘踞而坐的倭人全部重新集结,不一会儿工夫就分作数个小队像虫蚁一般从各个方向蜿蜒前行。远远望去,这些倭人分工合作井然有序,一个小队里有人负责进攻,有人负责抵御,有人负责队伍间合作协调,不一会工夫竟然攻至城墙之下了。 裴青盔甲上尽是尘土,脸颊上还挂了长长一道血痕,衬得他眉梢眼角都是锋利的煞气。 他没想到今日竟然是一场恶战,就有些后悔太过托大,没有将用得顺手的长~枪带出来。青州卫所的城墙有些修得不尽人意,此时被那些眼睛毒辣的倭人发现了,就顺着兵力分布薄弱的地方缓慢地向上进攻。虽然射伤了几个,但是更多的敌寇已经从缺口处攀爬了上来。 凑近了看,就见得那些倭人肌肉贲张虬髯乱发,脸上胡乱地用些靛蓝朱红墨彩涂绘了,嘴里还不住地嗷嗷怪叫,神情凄厉嚣张个个如同夜叉山鬼。官兵里头已经有人开始怯懦恐慌了,射出去的箭矢一个比一个绵软无力。 侧后方忽然有躁动,裴青猛地一回头,就跟一个凶神恶煞的倭人碰了个脸对脸。 那人大冬天里却半袒露着胸膛,满头黑发纠结,身材矮壮健硕,挥着一把长约四尺的锋利长刀迎面劈来。任是裴青闪避及时,也被刀锋划破了右臂上的棉甲,一时间暗色的鲜血迅速地渗了出来。 俗语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长而强锋芒毕露,短而诡异暗藏杀机。一寸长一寸强是指手持的兵器越长,攻击范围就越广,攻击威力也大。一寸短一寸险是说手中的兵器越短小,就必须越接近对方才能进行攻击,打斗时行动更快速,需要承受更大的风险。 那矮壮倭人将长刀使得大开大合,浑不在意将身上大部分的皮肉暴露在危险的境地。裴青也将雁翎刀使得上下翻飞,接连划伤了那人的胸口c右腿。不想却未尽寸功,与其长刀相接时被震得手臂发麻。那人却依旧勇猛无畏势不可挡,紧接着一个回旋侧劈,就将裴青的青紵丝黄铜平顶丁钉齐腰甲又齐齐削下一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倭人的体格如此之好,再拼下去只怕要吃大亏。裴青吐了一口血沫子,拼着危险不顾,瞅个空干脆一个揉身而上挨近那倭人的身子,反手一刀刺向对方的右腹。 那人一时不防,只听噗嗤一声轻响,刃尖竟然大半没入血肉当中。那倭人后退了几步,一双猩红大眼圆睁,左手一使力竟将雁翎刀抽了出来扔至地上。不过几个呼吸的停歇,就又一次拿起长刀冲了上来,这份生猛和武勇简直令人慨叹。 裴青手中已经没了雁翎刀,生死攸关之际不敢再迟疑下去。趁对方受伤身子笨拙转向不便的时机,一个侧翻滚至那人的身后,一把黝黑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没入对方的后心窝。那具粗壮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肉体与石板相击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下惊动了敌方阵营,只听那边一阵哗然躁动。长久交道下来,裴青也粗通倭语。那些倭人乱糟糟地大喊,大意是说“阿只拔都让汉人杀了,阿只拔都让汉人杀了,快去禀告大头领!” 看来,这死在自己手上的倭人名字叫做阿只拔都。阿只是高丽语,意为幼儿,拔都是蒙古语,意为勇敢无敌的武士。裴青半靠在城墙上喘气,手脚酸软地想着这倭人就是蛮夷,连名字都是乱起乱叫, 军士们见裴百户不过几息的工夫,只身就立毙了一名骁勇的倭寇,士气终于有所激增。此时也不是讲究敌寡我众恃强凌弱的时候,个同时出手,或刀或枪或箭或盾,终于把爬上城墙的敌寇全部赶了下去,竟然还留下了几具单衣薄衫的倭人尸体。 敌阵当中忽然传来几声小锣的敲击声,正在进攻的倭人立刻停止行动,用一种与身材极不相符的迅捷飞快后退,并在空地上重新集结。 裴青站在高处,就见一个骑在马上头戴黑色额巾的人远远地望了过来。即便相隔甚远,也感受得到对方眼中的那股暴戾和阴煞。他不由挑眉一笑,看来,死去的阿只拔都应该是对方阵营当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天气越发阴冷了,遥远的东方天际边渐渐泛白,看起来今天又是个大雪天。这群倭人在留下几具尸体后,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苍茫夜色当中。而我方则付出了伤三十二人,亡十一人的惨重代价。 丢了盔帽形容有些狼狈的指挥使魏勉望着眼前的一片惨状,昂头沧桑长长喟叹一声才道:“方才安东卫有人过来传讯,说昨天酉时过后遭受突袭,伤亡三十六人,房屋焚毁数十间,百姓伤亡未计。其指挥使立马派人朝各路示警,没想到这群倭人突袭之后没有停歇,一夜间急走一百二十余里,又来突袭青州左卫,竟和安东卫来报讯的人前后脚抵达,这份迅猛简直令人生畏!” 众将士一时间都有些沮丧,敢情己方竟然只是对方夜袭之后的第二战场,结果不但没有全歼来犯者,还让人大摇大摆地抽身而退,这是怎样的一份恐怖实力?众将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观地发现两者的差距,站在地上一时低头沉默不语。 魏勉一拳击在坑坑洼洼的石墙上,愤然道:“我费心经营的坚固城池,练了数年的强兵强将,竟然没有将这群只有几十人的敌寇留下来,竟然还让对方全身而退!简直是我等的耻辱!这样一群山中的野狼和鬣狗,对上沿途那些夜郎自大掉以轻心的我军将士,我方只怕一成生还的希望都没有。” 显然这群倭人的蔑视之举惹毛了这位一向自视甚高的指挥使,他像暴怒的雄狮一样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后,嘶声道:“我寻思了一下,想派些精干之人尾随这些倭寇,看看有无机会可趁,能否将这些人尽数留在中土。我怕这些人是倭寇大军的先遣侦查小队,要是让他们顺利回返,恐怕会遗患无穷!” 众人闻言悚然而惊,面面相觑后细思极恐。 这群人的行事风格完全与以往不同,一路不杀平民,不抢劫不奸~淫,只直面官军,一击不中就毫不恋战抽身而退。千里不求财,那就是所谋甚大,怕是想要谋求我中原万里锦绣腹地。 想至此处,裴青上前一步肃声道:“末将愿前往一探!” 脸上尽是烟熏火燎痕迹的方知节行事向来以裴青马首是瞻,立刻也出言沙哑喊道:“末将愿同往!” 谢素卿揩了一下滴落在眼皮上的血水,一贯温文笑道:“如若裴百户不嫌弃我手脚笨拙,可以算上我一个!” 魏勉拍了几人的肩膀,“希望这只是我的多疑,可是关乎国家百姓,你我之性命如同草石蝼蚁,能将这丝萌芽掐灭,便是功在社稷的伟业。好了,你们先去休整一番,半个时辰后到我营中商谈一下相关事宜!”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窥探 ,大蒿卫和安东卫c青州左卫一样, 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是京城东南门户之一。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若是有失, 那中原腹地几万万的百姓就置于虎狼的脚爪之下。今日之行,每个人都知晓自己肩上重逾千斤的重担, 即便是两个娇娇女娃骑着马接连赶了大半天的路,也没有叫苦叫累。 沿途也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村子, 大的有百十来户人家, 小的只不过三两户。很显然百姓们让倭人们吓得不轻, 看见有人骑马进村立刻就做鸟兽散了,好容易找到个耄耋老者才打听清楚了情况。 原来这群倭人只在大的村子逗留了几刻钟,稍事修整抢夺些粮食就立马上路了。可以看出来倭人前进时目标明确纪律分明, 并没有依照往日的惯例滞留在村庄中大肆烧杀掳掠。 虽然是恶劣天气寒风溯溯,但每个人心中都像揣了一盆火,血中象浸了酒, 恨不能马上与那群倭人正面相遇,直接拼个你死我活。这群强盗入侵他国内陆如入无人之地,除了倭人奸滑外,从侧面也可看出我中原海防之颓势。 裴青找了块背风的空地, 摊开羊皮地图, 细加端祥后指着一处说:“若我是倭人将领,经过长途跋涉后人疲马疲乏,今晚必定会选择在马道口歇息。这个地方地势高, 可攻可守, 而且前面二十里就是大蒿卫, 再好没有的一个据点了!” 众人一惊,此处离马道口不过五里路,原来己方距离敌方已经如此之近了。裴青起身走至马前,扯出几块粗布细细裹缠在马蹄子上,众军士忙跟着一起动手。 两女好奇地盯着看,裴青轻声解释道:“这就是兵书上所谓的马衔环,人含枚。那些倭人警觉性甚高,昨日在青州卫时,我就看见那些倭人都背着尺长的竹筒。那东西除了盛水之外,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晚上睡觉时枕在脑后,可以作为夜间侦听的手段。” 骑在雪狮子上的魏琪击掌娇脆笑道:“我知道,我爹说过,这倭人就象地里的仓鼠一般,最是警戒心强的一族,他们那里的贵人还特地命人在自家院中埋上几口大缸,专门用来听远处有无马蹄声!” 魏琪说完心头一阵懊恼,却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临出门时父亲的叮嘱,让她凡事多看少说话。果然就见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军士齐齐向自己望来,连忙一个闪身躲至傅百善身后。 傅百善虽然看起来瘦弱,可是这一年来倒是长得甚快。家里头的两个大丫头荔枝和莲雾每个月都要将她的裙子放长一个边。荔枝还曾忧愁唠叨,姑娘老这么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好在姑娘个子虽高却骨肉匀肌肤细腻,加上曾姑姑的严训,行走坐卧都极有风仪,走在哪里都是招人眼的! 小姑娘身子高挑挺拔,文文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青松,如雪竹。穿着一身青布长身棉甲,掌宽的牛皮带堪堪卡在腰上,头带八瓣盔儿帽,更衬得她如漆的长眉英气十足,哪里有半分女儿家的娇态。 方知节在后面一阵挤眉弄眼,到今天他才知道身前这个水葱样的傅姑娘竟然是自家兄弟的小未婚妻。天哪,这真是老牛吃嫩草哇,难怪这么多年任是多少明媚女子示好,自家兄弟都是一副巍然不动如山的模样。 裴青面对兄弟的揶揄不为所意,主动上前一步为傅百善理好盔甲上的帽缨,轻声道:“莫怕,有时候人一紧张就喜欢出声喜欢不自觉地乱动,军中的人就往嘴里塞个木棍,或是草根什么的,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傅百善却是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一翻手心就见几根枯黄的草芯正正握在当中。这下几个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恰巧站在侧面的谢素卿只觉在雪光下那只手掌白得耀眼,恍若白玉雕琢好看得紧。 正晃神间就见一副大脸突兀地立在眼前,接着响起方知节切齿的耳语,“那是有主儿的花了,哥哥你快点把口水擦擦,叫人看见了不好!” 谢素卿啼笑皆非,才恍觉刚才的失态。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挥之不却。眼下大敌当前,怎么忽然分神在想这些东西?他伸出手笑着捶了对方的肩膀一下,算是将此事揭过去了。 众人脚程颇快,不过半个时辰就悄悄摸到马道口的边沿上。马道口其实是个山垭囗,本来应该驻扎守军,但是卫所兵力向来吃紧,此处又距离大嵩卫颇近,都指挥使司衙门就作主将这里的驻军裁撤了。 裴青挥着雁翎刀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将路上横生的断枝利刺尽量小心地折断。这大概是一条猎手们才走的小路,最宽处也仅丈余,窄处只容马身经过。向上攀爬时,黑细韧长的荆棘从生,还不住地有小石子从坡陡石峭的地方滚落,好在天还没有黑透,不至于让人行走间一脚踏空。 等走过这段崎岖山路,气喘吁吁地众人停下来时,就发现竟然已经站在了马道口的侧后方,仅仅百余丈远就是倭人的驻地。又左右望了一眼下头的境况,才晓得这块地势选得极为巧妙,隐密宽敞整体呈凹形,竟然可以将倭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甚至连稍大些的话语都顺着风势传了过来。 就有同路的小旗由衷佩服道:“不知裴大人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我也算是青州本地人,从未晓得通往马道口还有这条隐蔽的小径。” 爬山爬得满头大汗的方知节有荣共焉地低声一笑,“咱们裴大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么一个马道口的小岔路算什么,怕整个东南海防图都尽在他的脑中!” 伏趴在高处乱草丛里的裴青转头,向后面十几步远的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从怀中取出一支红绸包裹的单孔暸望镜,细细地观察起来。众人见了连忙收声,或是小心地安抚马匹,或是站在下方静等歇息。 裴青低头仔细地分辩着倭人的话语,结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过了半天后小心地退了下来,仔细选了个下风口,摊开地图轻声道:“他们正在安排明日如何进攻大嵩卫,哪些人负责进攻,哪些人负责断后,竟尽数落实到人头上,那头领还说——谁出了纰漏,谁就自去领死!”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倭人在战场上悍勇难挡,竟是以生死论处的,难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仅仅五十几个人就敢直面官军却毫不露怯。讲句不中听的话,这样一伙人的战斗力可直比我方数百人。所以这样团结分工明确的葺尔小国,就敢贸贸然远渡重洋直犯我中原。 戍时过后,倭人开始造锅吃饭,那饭食简陋无比,不过是一些饭团和酱菜,那头领面前也只多了条烤咸鱼,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过饭后,倭人们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就席地而卧。果不其然,个个都是枕着竹筒睡的。 方知节看得一阵呲牙,“难怪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看看这些倭人枕戈达旦的做派,再看看京中那些只知逗狗遛鹰捧戏子养外室的纨绔子弟,真该把他们拉来看看,这简直不能比!” 场中都是一阵静默,众军士大多出身穷苦,但是也看到过城中某些有钱人的做派,那是恨不得喝金咽银,恨不能把天下的钱财都搂耙到自家床底下。遇到修桥铺路与民众有益的义举,却个个都捂紧了钱袋子退得飞快。 裴青忍不住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方知节,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好意思义愤填膺地呵斥他人“捧戏子养外室”的,那位养在谭坊甜水井巷子的曾淮秀姑娘不知道算不算外室? 方知节一个错眼后大概也是猛然想到此处,仰着脑袋双手合什悄悄告饶。 正在这时负责警戒的小旗轻嘘了一声,众人连忙屏声静气,就见远处摇摇晃晃地飘过来一盏小小的油灯。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高瘦之人半抱半扶着另外一个人。待越走越近了,眼看就要走到众人潜伏的地界时,才见那两人停了下来。坐在地上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另外一个站着的人低声“嗨依!嗨依!”地应着。 过得好一会儿,那个一直站着的人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天上的残月和地上油灯微弱的光线映在坐着的人煞白的脸上,不一会就见他身子一僵,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原来这竟是一个受伤颇重的人。又过了一刻钟,男人揩干净血迹,面向东方端正坐在石板上,开始用一种低沉悲怆的声音念起一首奇怪的韵律。 那人吟唱完之后动作利落地袒胸露腹,深吸一口气后拿起一把雪亮的短刀,在腹部横切一刀后,立即用刀向心窝刺入,再用力向下拉成十字形。想是痛得很了,那人在大冬天里冷汗直冒,却始终咬牙忍住痛苦不出一声。 半刻钟之后,就看见那人将短刀从腹部取出,暗红色的鲜血汹涌喷出,附近的雪地都被晕染得一片乌红。男人却毫不理会,极冷静极缓慢地把短刀整整齐齐地搁在右手边,然后双膝合拢向前作俯伏状。 天冷风利如刀,不一会工夫这人的身子就僵直了,半掩在鹅毛似的大雪里再未动弹过。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屠戮 ,大嵩卫城全部用两尺见方的青砖铺就, 是历任指挥使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陆续筑成。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建造甚为坚固,领中c前c后三千户所, 周长八里,高一丈九尺, 厚一丈五尺,护城池阔八尺深一丈。 卫城共四门, 东曰永安, 西曰宁德, 南曰迎恩,北曰翊清,并楼铺二十八座, 瞭望塔十二座。几十年的水磨工夫下来,早就是铜墙铁壁一般的所在,是东南海防的重要犄角。 叫众人措手未及的是, 倭人一行竟然没有按照大家事先设想的那样直面大嵩卫主城池。前面探路的小旗一脸的惶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倭人的所有踪迹,这是他从军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失误! 裴青从瞭望镜里打量着远处依然平静如水的大嵩卫。 城池上的旌旗矗立,兵士们穿着齐膝窄袖的鸳鸯战袄, 精神奕奕地佩刀持戟, 却丝毫没有敌人来犯的迹象。他举手阻止了小旗的解释,沉声道:“战场上本就是瞬息万变,我只顾着想早日将敌酋拿下, 却没想到这些倭人如此狡诈。是我大意了不能全然怪你, 我们是在李家沱附近没了倭人的踪迹是吗?” 小旗双手抱拳躬身应是。 裴青取出地图, 指着图上一角道:“李家沱向东是石人泊,向西是羊角泮。这两处都是兵力较弱的兵寨,不过石人泊更靠近海阳所,袭击的话不过半天工夫,援兵必达。羊角泮则是孤悬在整个海防线的西南角,左右都无援手支撑。而且据我所知,羊角泮兵寨上个月补充了一次粮食,大约有两千斤。” 谢素卿一脸的敬服,“是的,我曾经听人说过,今年倭国上半年大旱,下半年大涝,很多地方都在闹饥荒,甚至有易子而食的情形发生。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这些人才会大费周章地到咱们这边来抢粮食!” 方知节瞪大了眼睛咕哝道:“就为了点粮食跑这么远,这些倭人脑子里有病吧?” 裴青沉沉地望着远方,“就这三日所见,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能以常理度之吗?羊角泮边上有条小河,正通海域。他们是不是为了粮食而来,我们前往一探就知道了!”说完一勒马缰,带头往回路上奔去。方知节左右望了一眼,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他,干脆一抖马镫,赶紧跟在后面。 谢素卿抚唇微微一笑,侧首却见那位傅姑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由一突,“姑娘为何如此看着在下?” 傅百善沉默了几息,才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认真道:“想是大人生得好,总让小女感到几丝面善而已!” 谢素卿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即便楼子里最豪派最大胆的姑娘,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夸赞可以算是陌路的男人吧?他性情虽一贯低调,但骨子里也有些风流自诩,便按捺住心热笑道:“能让姑娘感到面善,是谢某的荣幸。只是我听说你将要与裴百户结下秦晋之好,谢某纵有心仪之情,也不敢夺人所爱了!” 这话却有了几丝轻佻调笑之嫌,傅百善脸上却不见半分羞意,认认真真地探头过来道:“裴大哥——,就很好!” 谢素卿脸上的错愕几乎掩饰不住,敢情自己刚才表错了情!看着小姑娘神态安然自信笃笃的辞色,眼神意味莫名。过得半刻,才缓缓地举手摸了摸鼻翼,暗暗苦笑了一声,却是终于明白心底里那丝奇怪而陌生情绪的名字,原来那就是嫉妒啊! 羊角泮的距离并不远,不过大半日的路程就看得到其青灰色的轮廓了。远远的,急奔的众人就听闻到了厮杀声,暗红的火光和青烟四起,依着山势修建的寨子里,惊慌不已的人往来奔突呼救。 这里本是大嵩卫的一处极小的军寨,只是起个前方哨位的作用。常年的守军不足百人,因为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不重视,配备的也不过是些老弱残疾,根本不是凶神恶煞的倭人们的对手。不过几个来回之后就败下阵来,兵寨前军士们的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转过寨门,众人就瞧见一个倭人正猖狂地用长刀的刀尖挑着一个兵士的头颅,站在墙上扯着衣服手舞足蹈地边唱边跳,种种丑态简直令人作呕。另外一边,有举着火把到处放火的,有在屋子里到处翻检寻找财物的,个个嚣张得如入无人之境地。 墙角突然传来一声喧闹,却是一个躲在灶下的小兵被倭人揪了出来。那小兵面上沾着黑色的锅灰,佝偻着身子,被推搡着跪在院子当中,吓得哭都不敢哭出来。那倭人看得有趣,故意用刀在那小兵的面前划来划去。 裴青来不及招呼众人,在迅猛奔袭的马上长身而起,一刀就斫向正欲施恶的倭人右手。 飞速溅开的血水下面是一张十五六岁小兵惊慌失措尚带稚气的小脸,方知节和谢素卿连忙带人跟上。那些倭人正杀得兴起,见着有人参战,更是兴奋地嘶吼,从四面八方地拥过来,这下场上敌我双方顿时纠缠乱做一团。 跟在青州左卫的境况相同,倭人同样是半数人进攻,半数人观战。可那时一方是进攻者,一方是防御者,根本看不出来两者之间战力的悬殊。哪里像此时此刻,双方已经是赤膊相见杀红了眼。 只觉心头激愤难当的方知节赤着眼珠子,也浑然忘了先时的骇怕,一个利落地回旋就将身前的倭人劈得头破血流。搏击间对方尸身上掉落的血块和肉屑沾挂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恍如地狱罗刹一般。 一个正欲偷袭的倭人一转身,就见他一张血脸上雪白的牙口一呲,竟然骇得腿下一软跌倒在地。 裴青一脚踹开已经毙命的倭人,看了一眼手中的雁翎刀,大概是因为砍杀了太多次,刀刃竟然已经有些翻卷了。他抹去嘴边溢出的血沫,右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大概又迸裂开了。抬头看见身前越来越多的倭人渐渐围拢过来,回身侧首问了一句:“珍哥,你怕不怕?” 背后的傅百善挥舞着雪亮的双刀,极漂亮地将蠢动敌方的双手狠厉地削掉一层皮之后,言简意赅地答道:“不怕!” 不远处的方知节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大笑道:“ 等这场战事了结了,我一定要和小妹子拜个把子,这般能打敢打的姑娘真是少见得很!” 也是,看着这般风光月霁如玉一般的人,发起狠来一刀就将对手戳个对穿,两刀就将对方的双手削掉,下手毫不犹豫又准又狠,真是让这群军中糙汉又惊叹又是阵阵错愕。不过在艳羡的同时,心里对于敢娶这般凶悍女子的裴百户也感到由衷的佩服。 那倭人首领一直稳稳地坐在一旁观战,见对方突然来了股生力军,不过十来个人就将己方二十来人压得还不了手,甚至还造成了伤亡,不由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右手一挥嘴里嘟囔了一句,身后几个身形更壮实的倭人齐齐躬身,慢慢地向场中走过来。 裴青等人也侍机渐渐缩拢了战圈。 这是一场敌寡悬殊的战斗,已经有两个小旗胸口受了重伤,若是再不加以救治只怕性命堪忧。除了两位女郎形容尚算得上整齐外,余下的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方知节将腰带狠狠一系,啐道:“今天爷爷我就是死也要先拉几个垫背的!” 被好好地掩在身后的魏琪闻言骂道:“没出息,难怪三十了都还找不着媳妇,就这么几个强盗提什么生死!姑娘我还没嫁人呢,才不陪你这个糙爷们去死!好了,好了,大家都把身上的披风穿好,注意别把口鼻露在外头!” 谢素卿跟着大家一样把披风重新穿好,他到青州左卫时日未久,还未领教过这位指挥使千金的厉害。此时见裴青都老老实实地拿帕子围好了脸部,心里更是感到一阵莫名。 却见魏琪往双手上套了一副看不出材质的手套,从随身的牛皮口袋里抓了一把黑色的粉末,顺着风向猛地一下撒向涌来的倭人。冲在前面的倭人开始还在张牙舞爪,不过几息的工夫,就踉踉跄跄地陆续跌倒在地上。又过得一会儿,那些人的脸上c手上的皮肤就开始泛红,发痒和溃烂。 方知节哇哇怪叫道,“你这丫头,我就说你怎么还没使出绝招,搞半天非要看我出丑才开始放毒是吧?” 谢素卿有些难以置信地迟疑问道:“这就是你那些所谓的红的c绿的c可爱的小玩意儿?” 魏琪傲然一笑,“这味药是我才研制出来的,是用雷公藤c钩吻草c金叶菊c黑心莲c岭南深山里的瘴草根c再加上五种毒物烧灰炼成的剧毒毒~药。中了这种毒,三天过后便会全身溃烂而亡,死的时候痛苦万分,比毒蛇咬死还要难受。” 方知节打了个冷噤,悄悄问道:“你——试过了?” 魏琪白了他一眼,“废话,我要是敢拿人来实验,我师傅保证一巴掌拍死我。不过抓了些老鼠c青蛙试过罢了,那些老鼠真的是死得很难看,身上的毛全都掉光了!” 谢素卿忍不住又问道:“你这种毒物要是咱们不小心沾染上了,怎么解毒呢?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魏琪平日里因为父亲,因为师父的教训,装淑女早装得极不耐烦,这回跟着出来一趟,事事可以肆意而为,简直处处合乎心意。 听到这般质疑的声音也不生气,而是态度甚好兴致勃勃地答道:“这本来就是我好玩才研制出来的新品种,等我回去了再好好地把解药弄出来。要是你们能抓几个活的倭人,再把我需要的药草备齐全了,兴许我在这里就能把解药做出来也说不定!” 谢素卿看了一眼场中狼狈不堪的倭人终于无语了,难怪江湖上传说女人和小孩不能随意招惹。对于不按常理和套路行事的小孩般顽劣的女人,更是不能随意得罪,因为谁都不能预知她的下一个步骤是什么?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内奸 ,今日难得的是一个极好的晴天, 冬阳在遥远的天际挂着,倒是将刮骨的寒意驱散不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浓黑近墨的河水缓缓地冲击着岸边, 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带起一层又一层的迤逦浪花。 河对岸的辛利小五郎倒栽葱一样倒在砂地上气绝身亡时, 满是官兵的堤岸上静寂了几息。片刻之后才响起了惊天动地欢呼声,半脸血污的谢素卿喃喃叹道, “真是神乎其技!” 谁能想到,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 一个女子之身一箭就干脆利落地将敌寇射杀,简直就是传说当中的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项上人头的真实写照。这份眼力,这份膂力, 要何等精准才能有这般效果。 方知节更是一脸的敬服,他几乎是祟拜地望着眼前年轻的女郎。他站在侧面看得清楚,傅百善那箭射出去后几呈一条直线, 就象是弓~弩近距离射出去的箭一样。而寻常兵士为求远距离命中目标,那箭矢的轨迹几乎是个半弧形。 挤开几个好奇的小兵,方知节使劲在衣服上搓干净手后,小心至极地摸了摸那长弓, 竟是军中号称弓中之王的黑漆鲨鱼皮桑木弰雀桦铁胎硬弓。其力有一百五十斤, 阔背坚厚制作复杂。先以一条榆木弓胎粘两条牛角,两条牛角之间再粘一小块鹿角,其外再粘媛木皮而成。 弓梢是以桑木为质, 长六寸三分, 并配镶牛角的梢头, 其上刻一凹槽以挂弦用。弦垫是以一方型的鹿角制成,弓弦是用蚕丝二十余根作骨,外用丝线横缠,分三节隔七寸许空一二分不缠,以便不张弦时折叠收藏。 黑雕翎桦木杆凿子长箭也颇费工夫,其箭簇分四尖,七寸五分长,重六钱,杀伤力颇大。杨木箭杆长为三尺二寸,直径六分。经过打磨细做后上围圆一寸二分,中围圆一寸四分,下围圆一寸。 这种箭在军中还有个俗称叫掏档子炸扣箭,特点是中间粗两端细。这种粗细的变化很细小,所以箭杆粗细的变化不是突然的,而是呈流线形渐变的,通常观察不到,仅凭轻抚体会才能觉察出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箭速可以达到最稳最快。 方知节兴奋得几乎是双眼冒星光,“没想到咱们魏指挥使竟将他的镇库之宝给了你,我还是第一年到青州左卫时见过一眼,大人小气得很,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魏琪搂着傅百善的肩膀,气定神闲地站在边上看军士们收拾残局,闻言一巴掌拍开他的头,呵骂道:“我爹就是把这把神弓给你,你拉得开弓射得了箭吗?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竟然真的使得了这弓,还拿来立了头功!可惜没听说有女人当百户的,要不然将你的百户一职给傅师妹得了!” 方知节一副悻悻然的表情,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然大笑,场中凄迷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这场持续一日一夜的战事可以说得上是惨烈至极。经过清点,羊角泮的兵士伤亡大半,兵寨到处都是鲜血淋漓脏污不堪。有几人的面目模糊,靠了相熟之人的辨认,才将其尸首勉强拼凑齐全,怎是一个“惨”字能形容! 裴青作为此处职位最高的人,安排人员清扫战场,掩埋尸体记录功过,还要派人往大嵩卫禀报事由。方c谢二人这才知道,那些在河岸边射杀倭人的,竟然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私下向大嵩卫借的一支伏兵,直接受裴青的节制。 从青州卫出来后不久,这些人就一直暗暗地跟在众人的后面。在李家沱附近时,裴青将在前方担当斥候的小旗临时变成后哨,专门负责与这支伏兵的联系。为防倭人狡诈走脱,便提前将人布置在入海口。果然在关键时一出手就奏了奇功,一举将侵犯我疆土的倭人前锋尽数歼灭殆尽。 青州左卫,指挥使营帐。 裴青将手中的竹筒打开,这是一个做得极为精细的小物件,上下一合竟然浑然一体,在河中浸泡那么久都没有将里头打湿分毫。竹筒中是一张绘制细腻的羊皮地图,青州左卫c安东卫c鳌山卫c海阳守御千户所等卫所的兵力一览无遗。 大概是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裴青一脸的风霜之色,他躬身禀道:“这便是在那倭人头领辛利小五郎的尸身上搜到的东西,想来这才是他们一行五十四人在内陆辗转迂回大费周章的最终目的。若非今次有傅家妹子的神箭一射,几乎要让此人逃脱了!” 魏勉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份地图如此的详实,每处卫所的人员配备c哨防布置都应有尽有,要是倭人大军按图索骥,整个东南的海防真是险之又险。他按了按额头,“你怎么看,这些倭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探访咱们的虚实吗?” 裴青摇摇头道:“这批倭人上岸不过七天就让我们全部歼灭了,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绘制出如此精细的地图。这份地图不是他们绘制的,这位辛利小五郎只是一个接货人,绘制地图的另有其人!” 魏勉再不能自欺欺人,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坐在窗边的四出头榉木交椅上,“前些日子登州卫传来秦王殿下的一份文书,说是在一个倭人身上搜到一份羊皮地图,上面也是绘制了各处卫所的兵力布置。眼下看来,这两份地图的材质手法如出一辙,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 魏勉除了是正三品的青州左卫指挥使外,另外一个隐秘的身份就是锦衣卫正五品的镇抚使,专门负责侦测东南官员的异动。这几年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如何训练强兵和固守城池上,对于其他的事情难免有了疏忽。此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竟然险些叫倭人得到如此高级别的情报,他这个负责人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 裴青皱紧眉头,“大人先不要彷徨失措,这份地图的内容如此详实,不要说是倭人,就是普通的兵士和衙门里的官员也不见得画得出来。依我看,这人的身份第一定是汉人,第二——一定是一个有品级的军人,走动如此宽的范围才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魏勉眼中一阵酸涩,却只得无奈地点头,“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是自接到秦王的书信时,我已然是如此怀疑的,再看到你手里的这份地图就已经可以确定了——咱们当中有内奸。只是东南各处卫所有品阶的军官有上千,而有能力绘制此图的人没有成百也有数十,怎么把这人甄别出来,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他拿了一杯冷茶慢慢地啜着,“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各处官员的履历,我一贯不耐烦这些文牍之事,真是看得我头都大了,可惜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也不能随意就给人按一个通敌的罪名,要是有差错,可不是一家一户的罪责,而是一族一姓的灭门大罪!” 朝廷有律法规定:凡谋反大逆,一律首从皆凌迟处死,本宗亲族祖父c父c子c孙c伯叔c兄弟c侄c堂兄,同居的异姓亲族外祖父c岳父c女婿c家中奴仆,凡年满十六岁以上皆斩。正因为朝廷有此重典,为了不被诛九族,有贪图厚利的通敌者必定想方设法隐蔽自己原本的出身。 裴青心头一动,此时却是胡乱想起那位驻守登州卫经年的秦王殿下,到底对珍哥有无觊觎之心? 随即又想起昔日在云门山脚下截杀傅氏一家的那伙盗匪,其中就有一个死去的倭人,秦王手头的那封地图多半是从那里得到的。还有那唯一逃脱的叫做徐直的匪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和赤屿岛上的军师徐直是否是同一人?和军中这位深藏不露的内奸又有何干系? 两人是师徒又是上下级关系,只一个眼神就约略知晓对方在想什么! 魏勉大概也是将将想到此节,眉眼一抬微微笑道:“这个内奸是谁先放在一边,我这边倒是有些意外的进展。牢里那两个活下来的盗匪,为了洗清身上通倭的嫌疑,拼命提供有用的消息以证自己的清白。那徐直从来都没有以真面目示过人,不是蒙头盖脸就是一脸络腮胡,那两个盗匪只是小喽啰,两人都说不清徐直真正的面貌特征 。” 鬓发已经有些霜白的指挥使大人像个顽童一样噗嗤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自己宝刀未老的逼供手段,“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时,那位断了右腕的匪徒终于绞尽脑汁地想起一件往事。那家伙说他有一年在青州城里的酒楼上喝酒之时,无意当中看见一个身形与徐直很相似的人,正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游街。” 魏勉面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感慨,倾了身子微笑道: “这人当了徐直好几年的手下,却连主子的真面目也没看清过,也是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结果是越看其行为举止越像。那对年轻男女以兄妹相称,两人作别之后,他不敢惊动那男人,就起了心眼悄悄尾随女子的后边,亲眼看她回了一座大宅子里。” 魏勉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一阵眉飞色舞,“这个人颇有些小心机,就装作外地人仔细打听了一下。你再想不到这件事有多巧,那宅子是青州常知县的官衙后宅,那女子名叫徐紫苏,是知县夫人外甥女徐玉芝身边的贴身大丫头!“ 当初在青州常知县家里的那场赏梅宴,魏勉的女儿魏琪也适逢其会,所以对于那场纠纷的起因知之甚祥。叫他意外的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意气之争,这叫徐玉芝的女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歹毒起来变本加厉,如今竟敢买~凶杀~人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姑母 ,高柳, 傅家老宅。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屋子角落的暖炉里晃动着暗红色的火苗,傅百善忽觉自己的耳根子有些发痒, 听说这是有人在远处念叨自己。她的左手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紧紧攥着。那妇人身形有些富态,穿了一身枣红妆花锦的提花褙子, 头上插戴着两支分量颇重的嵌红宝菊花形金钗,脸上的笑褶子也像菊花一样舒展开来。 这是傅百善的亲姑母, 傅家老孺人的长女, 远嫁在天津塘沽的傅满枝。 傅姑母将目光从侄女身上转过来, 心满意足地笑道:“没想到我离家二十年,两个兄弟的儿女都这般大了。看咱们珍哥长得真是俊俏,我在天津这么多年, 就没有看到比珍哥还长得好的孩子!” 此时坐在下手的傅家大太太吕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爱与人攀比,而是轱辘转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道:“依我看,还是大姑奶奶家的两个孩子长得格外好, 进来给咱们老太太请安时,我还以为是观音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下凡来了呢!” 这话虽说得过于直白,却更合乎傅满枝的心意,脸上笑容也更亲切了, 嘴里却客气地谦虚道:“孩子们还算得上是听话, 眼下我只求给他们各自求上一门好亲事,我就算对得起老夏家的列祖列宗了!” 傅满枝在家里排行老大,出嫁时家里的情形还算富裕, 丈夫家里也是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家, 后来随着丈夫考上进士入了仕途做了官, 娘家却渐渐败落了。为免婆家人说闲话,说她有个打秋风的娘家,好强的傅满枝就主动疏远了家里,也慢慢地忘了青州老家的亲娘和下头两个刚刚成年的弟弟。 但是俗语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当年傅满枝的夫家何等的得意,家境富裕奴仆满屋,上至公公婆婆c下至大小姑子,走路时衣袖都带着风。但是随着丈夫的一朝革职,一切都成了泡影。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这么多年好容易存下来的体己银子全都贴补得干干净净。 正在艰难度日的时候,有天津青州两地往来的商人认识她家的厨娘,就好事地摆谈傅老娘受了朝廷的旌表,两位舅老爷都当了官,家里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精明的婆婆听了这话,立刻打发她收拾行李带上两个孩子回娘家省亲。为了这趟出行,还专门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们娘仨置办了新的衣裳首饰。 在进青州城门的时候,一贯心性要强的傅满枝生怕娘家弟媳脸色难看,说自己昔日嫌贫爱富低看了自己,还专门换了最好的衣服,戴了最贵重的首饰。好歹自己也当过几天六品官夫人,这份体面一定要有。 一进家门时,趁着傅老娘心情激动抱着她又骂又哭的时候,她打量了几眼两个弟媳的穿着打扮。都是清清淡淡的,头上身上也没有什么过于扎眼的东西,心里那块大石就落了地。想来两个兄弟虽然是官身,但是光景还是一般,那位行脚商人说傅家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明显是夸大其词。 第二天,几个侄子侄女都厮见过后,她也摆好了和煦长辈的架子,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相应的礼物,虽不是很贵重,但是也算拿得出手的。直到今日见到出门做客才返家的二房长女傅百善之后,她对于这趟青州之行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临出门时婆婆嘱咐过,如果傅家有女孩儿入得了眼,就允许她膝下的坤哥儿把人娶进门来。先时她细看过大房的闺女傅兰香,人品相貌都算得上不错,可是跟二房傅百善的端庄大气一比,就立见高下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口传来几声笑语,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孩手挽手地走了进来,正是大房的傅兰香和自家女儿夏婵。 傅满枝见状连忙笑着招呼道:“怎么出门买个东西要一去大半天?婵姐儿,快过来见见你二舅舅家的表姐!论起来这几个女孩儿都是同一年生的,只是差着月份,这可真是缘分呢!” 夏婵抬眼望去,就见大迎窗前正站起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此刻正笑盈盈地望过来,眉眼疏朗大气,一笑就露出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竟是一个生得极好的女子。 她穿了一件黛蓝竖领的对襟窄袖长衣,乍一看只觉普通,可细一看那布料颜色妍丽均匀,却是甚为贵重少见的织金锦。那衣裳的下摆和袖口尤其别致,竟是用三道绿色和三道蓝色的素锦间隔镶嵌而成。 在父亲没有被革职之前,夏婵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也是见过些好东西的,当下心里就不怎么舒服,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过于粗陋了。于是淡淡地躬身算是行了一礼,傅百善也浅笑着还了一礼,随后站在亲娘的身边静默无言。 傅百善此时在想,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讲究个眼缘,即便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也能处得跟姐妹一般,就像自己跟魏琪,恨不得早相识几年才好。相反,即便有血缘的牵袢还是不能亲密无间。哎!一切随缘就好! 晚上,在暂居的小院里,坐在榆木梳背椅上的傅满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免嗔怪女儿对于二房的姑娘太不上心了。 夏婵反驳道:“二舅舅倒是热情,可是你看二舅母一直对咱们冷淡得狠。还有那珍哥,一件衣服穿就穿吧,做什么还要用上好素锦镶嵌那么多层边,是不是显摆她家里有银子使不完啊?兰香表姐也说了,这位回老宅子这一个多月来,身上就没有穿过重样的衣裳!” 傅满枝自是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在里面,翘了尾指好笑道:“今日珍哥的衣裳我看着样子怪好看的,就多嘴问了一句,你二舅母说是因为珍哥这两个月长得太快,带来的衣裳穿不了,她屋子里的丫头就想法子用往日裁剪下来的碎布重新镶嵌起来,哪里是你所说的奢靡浪费!” 夏婵闻言依旧揪着嘴不乐意道:“反正兰香表姐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要是选嫂子,我宁愿兰香表姐当我的嫂子!” 傅满枝连忙捂了她的嘴道:”祖宗,这件事哪里能拿出来乱说,我也只是在你外祖母面前浅浅地提了几句,你那两个舅母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了。要是知道你还敢挑三拣四,你娘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你两个舅舅!” 听到这话夏婵更是愤愤然,“这是眼看着我爹如今被革职了,就摆脸子给咱们看呢!我还以为兰香表姐是个好的,原来也是糊弄我好玩的,亏我还把她当知心人。要是朝廷里有大人能为爹爹说几句好话,还了爹爹的清白,他是不是就可以官复原职了,舅母们就不会对咱们这般无礼了!” 傅满枝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头,要是事情能像女儿说得这般容易就好了。 丈夫素来胆小怕事,在淮阳县主簿的任上时也是别人做什么他做什么,从来不喜欢出风头。却没想到前年年终考评之时,正逢黄河夺淮。滔天的洪水淹死了数百人,河道银子挪作他用一案就被有心人报了上去。 事儿一出,淮阳知县就知道捅了大篓子,为撇开杀头的责任就胡乱攀咬余人。上头派了钦差查下来,除了知县外丈夫名下贪墨的银子最多。本来应该立即下大狱的,全靠了家里卖田卖地上下打点,最后才以革职论处。 这已是板上钉钉的案子,任是谁也是翻不了的。但是在儿女的眼中,父亲往往是完美的,是清廉无暇的,即便是贪墨也是迫不得已旁人诬陷的。 望着敏感易怒的女儿,傅满枝牵了她的小手缓道:“咱家的境况大不如前了,可以说是江河日下,一家老少全靠剩下的两个庄子上的出息过活。你的祖父祖母一年比一年的岁数大,再有心庇佑我们这一房也是有限的,所以我只想给你哥哥娶个得力的媳妇进门来,好帮衬我一把。” 摸着女儿乌黑的头发,傅满枝满脸慈爱,“但是你要明白,你两个舅舅如今大小都是官身,表姐们自然尊贵,舅母们看不起咱家也是情理之中。可越是这样越要争气,等你哥哥考中进士,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现在我就腆着脸求你外祖母,求你舅舅,让他们看在我的情分上许一个女孩儿到咱家来!” 夏婵的气来得快消散得也快,悻悻然地说道:“那也是兰香表姐好些,她多温柔多体贴啊,说话轻言细语的。珍哥表姐站在那里个子那么高,大概有哥哥高了吧?虽说她也是笑着说话,可是我总有些不喜欢她——我就是在她面前感觉不自在!” 傅满枝见女儿不再乱发执拗脾气,终于松了一口气,抚着头上的金簪志得意满地笑道:“那是你还小,我听说你大舅母说,珍哥从小身边就有个教习姑姑,是从前在宫里头服侍过贵人的,珍哥周身的气度和做派能和旁人一般吗?就冲这点,我也要拼尽全力为你哥哥求娶到她!”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撕破 ,剔红硬木束腰高几上, 细白瓷底粉彩仕女烛台的亮光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宋知春端着茶盏静静地听着陈溪的叙述,末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取了细棉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嘴角。 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淡然道:“大姑奶奶一家子都是天津的,从前是大户人家出身, 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定吃不惯咱们小门小户的东西。我真是太疏忽了, 去跟你娘去说一声, 小厨房除了咱二房外就不要额外多做什么了。反正咱们就要走了, 老太太和大房,还有大姑奶奶那里的吃食依旧从大厨房那里出吧!” 自二房一回青州,大太太吕氏就借口身子不适推了管事一职。掌家太太谁不想当, 可是这么一大家子的吃喝,还有老太太的寿宴,处处都需要银子打点, 她囊中羞涩只好装病了。 宋知春对于妯娌这种遇事就躲,遇功就分一半的作派嗤之以鼻。就这么点事还会为难住谁不成?傅满仓从不管家里这些琐事,家里的钱财都是任由她作主分派,所以她从未为钱财一事发过愁。 为了大家面上好看, 生性大方的宋知春干脆极爽快地从私房里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花用。又将外宅的事交给陈溪, 厨房的事交给陈三娘,结果事事妥当至极半点不用多操心。 陈三娘母子老实,做事又勤勉节俭, 在老宅里这一个多月以来采买果蔬时都是货比三家, 端上桌子的饭食又新鲜味道又好。老宅子里上至老太太, 下至几个孩子,个个都长圆了一圈。结果临了临了,好饭好菜喂了一群白眼狼。 宋知春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咱们一家子这就要收拾回广州了,你把这一向的开销帐本拿出来。但凡大厨房的开支,老太太的寿宴,人情往来用的银子都给我重新列个单子,这些花销咱们和大房理应一家一半才对!” 陈溪知道大房和姑太太一家私下谋划的事情,彻彻底底地将太太惹毛了。 熟知宋氏性情的人都知道三个孩子是她最后的底线,她做事越是慢条斯理的,越是心中震怒不可转圜。束手静听吩咐的陈溪很想抬头,看看坐在边上的老爷面上的表情,却没有那份胆量,只得压低了头躬身行礼后退出了屋子。 坐在一张桌子旁的两人却并没有象外人想象那般箭弩拔张,傅满仓还是按照平素的时辰洗漱更衣,亥时过后准时放下帐幔闭上了眼睛。 睡在一边的宋知春和他是二十来年的夫妻,知道他心里其实比谁都难受。嫡亲的姐姐,嫡亲的外甥和外甥女竟然背后如此谪毁自己一家,算计女儿珍哥,还好死不死地叫人听了个全,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刚伸手攀住丈夫的胳膊,就听傅满仓长叹一声道:“幸亏还有你,还有珍哥和小五小六,要不然这世上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宋知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轻骂一声“矫情”,这事自揭过不提了。是啊,只要一家人安好,便处处是晴日。 傅老娘年岁最大便越注重养生,早上起来后先不睁眼,先在塌上闭目养神半刻。卯时一刻起来后先进一盏银耳汤,梳洗过后才开始进早膳。 仆妇端了炕桌进来,傅老娘拿眼一睃,见桌上只有几碟小菜并一碗粳米粥,心头便有些不满,“怎么没有昨个那几样点心?不是吩咐了今天我想吃那个什么干蒸蟹黄烧麦和冰肉千层酥吗?” 仆妇陪了笑道:“二房的陈娘子被叫去收拾行李了,今天早上的膳食都是从大厨房拿的!” 傅老娘心里一怒,正待发发老封君的脾气,却马上想起正在谋划的一件大事,生生又隐忍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就着炒得油油的咸菜勉强用了半碗粳米粥,直吃得心口犯堵。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大房的儿媳吕氏c女儿傅满枝带着各自的女儿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闲话扯了好几篇,就是不见二房的人来,傅老娘不禁垮下脸来,没好气地吩咐仆妇去请。正在这时,就见廊檐下陆陆续续地走来了好几个人。傅老娘奇怪问道:“你们哥俩怎么走到一堆来了?还有坤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你昨个不是喝醉了吗?” 傅满仓摸着脑袋哈哈大笑道:“娘怎么这么多话,我这不是要走了吗,就专门把大哥叫来,在娘跟前好好说说话。还有大姐一家子,我们这一别后不知何年何月才看得到,这团圆的日子是聚一天少一天啊!” 这话说得颇为伤感,众人心里都有些唏嘘。只有吕氏笑嘻嘻地开口道:“还说团圆呢,你们二房小五小六去登州也就罢了,珍哥怎么没有过来?说起来大姑奶奶家的坤哥还没有见过他的表妹呢?” 宋知春望着面前这个只记吃不记打的妯娌,转头淡淡吩咐道:“昨个珍哥有些累了,我让她晚点过来。去把珍哥叫来,还有去个人到前院把念祖念宗两兄弟也叫来,等我们把话说完,一家子正好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有仆妇听了,就要去库房拿屏风以示男女有别。吕氏半捂着嘴咯咯地笑道:“都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还拿什么屏风,没的把小一辈的感情给隔得生分了!二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宋知春瞟了一眼她暗藏兴奋的笑脸,颔首道:“大嫂说得极是!” 傅家老宅子本来就不大,一会工夫傅家大房的两兄弟和傅百善就依次进来了。夏坤的头颅侧过去后那双眼睛就拔不出来了,面前的女子面庞白皙长眉入鬓,着了一件木兰青平安如意纹缎袄,头上梳了双环髻,斜插了一支银镀金多宝云形花簪,虽是面带浅笑,但是自有一种凛然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自惭形秽。 吕氏和傅满枝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满意的神情。 吕氏正待说话,傅满仓就抢先高声笑道:“珍哥她娘就会为孩子遮掩,哪里是累了嘛!这孩子是害羞了,前几日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魏大人亲自来为他的手下——六品百户裴青求亲,说是一眼就相中了咱家珍哥。我和她娘商量了,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在回广州之前争取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傅老娘唬了一跳,随即大喜,顾不得其他连连追问道:“是前些天到咱家来的魏大人吗?原来他是来给珍哥提亲的呀!听说他是咱青州城最大的官呢,县太爷见了他都得行礼呢!我就知道珍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那叫裴什么的,是六品的官职吗?那不是比你们哥俩都要厉害!” 傅满仓哭笑不得,“娘,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大哥可是极清贵的翰林院七品观政,京官走到哪里都要高一等的。不过我这未来女婿的职位比我高那是肯定的,我和她娘也不指望孩子高攀,只是看这小子还算能干,才点头应允了此事。等哪天他空闲了,就叫他进来给您老人家磕头!“ 傅老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拍着手连连叫好。 宋知春斜斜地望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吕氏,和站在她身边低头扯着帕子的傅兰香,轻轻嗤笑了一声才道:“说起来前一向常知县也为他家长子求娶珍哥,我是左右为难啊。两个哥儿各有各的好,我怎么也拿不定主意。现在好了,我家老爷做主选了裴家哥儿,刚好把常家回绝了,我也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吕氏不由面色大急,“弟妹怎么能轻易回绝呢?你不是说要为我家兰香和常家哥儿牵线吗?” 宋知春满脸愕然,“我什么时候说过此话,你不是跟我们说兰香早已定亲了吗?是他哥哥念祖的什么同窗好友!” 吕氏几乎不敢抬头望向傅满枝,但是为了有个县太爷的体面亲家,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听错了,我家兰香还没有定亲!” 宋知春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神淡淡一扫几乎缩做一团的傅兰香,拨了拨手中的茶盏轻笑道:“常知县到咱们府里来为长子求娶珍哥,大侄女是知道的吧?现在我们珍哥另选了别人,我就把大侄女跟常府大公子送做堆,她嘴里不说,心里肯定要责怪我这个当婶婶的。要是不知道的人说起来两姐妹争一夫,那还不戳断我的脊梁骨?” 傅兰香脑袋嗡嗡作响,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今天不是姑母伙同祖母,想要强娶珍哥这出大戏吗?怎么会演变成自己被当众逼问的?可是她不敢不答,因为这大概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机会了! “我——我不介意,我愿意跟常府大公子议亲,只要他看得起我家——” 傅满枝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腾地站起身子大声道:“既然大侄女还没有定亲,这就好办了。我出门时,我家太夫人就全权让我向傅家提亲,我不管怎么样,今天两个兄弟和咱娘都在这里,我正式向大兄弟求亲,求娶你家的兰香给我家坤哥做媳妇!” 吕氏急得双手直摇,“我家兰香是要嫁县老爷家公子的,怎么能嫁你的坤哥?这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傅满枝一个踉跄伏跪在傅老娘跟前,扯着脖颈凄厉大哭道:“大弟妹这是逼我去死,来时我在我家太夫人跟前是打了保票的,要是不能跟傅家结亲,回去就让我进祠堂啊!大兄弟你可要救救我啊!” 厅堂上几个小辈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半刻钟前还温和端庄的傅家大姑奶奶此时脸上的妆容糊作一团,满头的散发状若泼妇,完全是一副撕破脸的样子。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作别 ,青州卫左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壶形青花瓷灯之下, 裴青靠在枕上细细研读一篇游记,这是他近年养成的习惯。每回要临睡之时就翻看一些闲书, 或是时文c或是杂记,有时候会是坊肆当中新兴起来的戏曲话本。 这篇游记选自《袁中郎集笺校》, 著者袁宏道官至京都国子博士,少敏慧善诗文, 年十六为诸生, 结社城南自为社长, “社友年三十以下者皆师之,奉其约束不敢犯。” 最有意思的是他竟把做官看作是猢狲入笼中,常叹世人莫道乌纱好, 君独垂头思丰草。 此人尤其擅写清新俊逸的山水游记,恰如他任性而发狂放不羁的为人。这篇不过几百字的文字记游绘景抒情寓理,历历如画的景物描绘, 透出京郊早春的芬芳气息,尤其显得旷达而可爱。 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 红装而蹇者, 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 悠然自得, 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 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裴青一时读得心旷神怡,著书人心情愉悦之时看飞鸟虫鱼都透着喜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几天自己看到别人时常觉得言语和蔼面目可亲,看到路边石缝中的野草也坚韧可爱,大抵是因为心境的不同吧! 心里却不禁想起几日前在羊角泮时,珍哥站在岸边英姿飒爽地一箭就将倭人首领射杀,那份潇洒和狠绝真真让人心神激荡。这样的气度怎能让人不爱到骨子里!一时回想得心潮澎拜,干脆找了枝笔在书眉上慎重写下“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心想唯有这几个字才能简略概括那姑娘的一二风采。 次日是裴青的休沐,早早赶来的方知节挤眉弄眼地揶揄道:“要到老丈人家走走吧?说起来佳人要回广州了,这一去千里,何时才能再相会呢?” 傅氏一家定于正月二十二离开青州,为怕路途遥远赶不及广州衙门的开印,傅满仓已经独自提前往返了,珍哥和母亲宋知春带着仆众在后面慢行。裴青这几天都在盘算能否前去送一程,知道这母女俩都有功夫在身,路途上的安危不必担心,但是多少是个心意不是! 方知节挺了挺胸膛,斜睨一眼取笑道:“你说你也是,这么久了都还没把庚帖换了,要是媳妇儿飞了,可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裴青有些啼笑皆非,再怎么说珍哥满打满算今年才十四岁,还没有及笄呢!自己再心急火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先等着了。 因为将将打退一股悍猛的倭匪,境内想是要安生好一阵子,所以对于立了功的将士军中一向是宽容的,值日官睁只眼闭只眼地容允方知节死皮赖脸地跟着混出了卫所。裴青自是知道方知节的去处,暗叹一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方知节摸了摸怀中的物事也兀自感慨,“若是这东西有灵性,知道是为了方氏一族的子孙后嗣,定不会怪我将它送进典当铺子的!” 裴青皱眉再次劝道:“你也无须如此,我那里多少还有些银子,你尽可拿去,将那位曾姑娘接出来再赁个小院子还是尽够的!” 方知节豪气一笑,叉着腰看着远方,“好兄弟,不是这个理儿!典了这个祖传之物,哥哥我就断了那头的念想。从今往后,我就踏踏实实地呆在这块地界,带着我的女人生儿育女,过种寻常百姓的日子!” 裴青心里有些难受,这人本应是世家公子鲜衣怒马地过一生,奈何命运捉弄人,委屈在这穷乡僻壤寥寂地过完一辈子,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方知节却毫不在意地轻轻喟叹道:“哥哥我胆子小,不比你骨子里自带一股血气敢冲敢闯,我就想安份地守着小家搂着我的女人过安份的日子。你跟我不一样,你自小就聪慧过人有主见,性子又坚韧刚强不服输。逢了那般大祸事谁都不求就敢千里出逃,偏生还一头逃到了老丈人家里头。” 方知节唏嘘不已,复又咬牙切齿道:“你这份运气真真是招人忌恨,尤其是你真心喜欢的傅家小姑娘坚毅果断,日后定会成为你的臂膀,成为你的双翼。你俩都是天上翱翔的鹰隼,而哥哥我就只能带着老婆在地上扑腾当寻常家禽了!” 这半嗔半怪的话语让人忍俊不禁,是啊,这世上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裴青不再相劝,两人约定下午寅时在三孔桥会头,再一起返回营中。 高桥镇,傅家老宅。 裴青恭敬地在铺了红毡的地上磕了头敬了茶,傅老太太笑眯眯地给了封红。因有傅家大老爷在场不好多说什么,草草寒喧几句后就打发人出来了。宋知春自不会在意他人的想法,借口要吩咐下人准备菜肴就自去了。 裴青年长些,当然明白这是长辈们在给两个年轻人最后的相聚时间。 傅百善却没有想这么多,带着裴青绕着小小的石径慢慢地走着。絮叨着这几日的杂事。诸如奇葩的姑母一家人,藏了私心作了恶事的大伯母,还有为了高攀知县公子退了亲事的堂姐 裴青悄悄用宠溺的眼神望着小姑娘,也许连珍哥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她的话如今是越来越多了。每回碰面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要说一遍,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小姑娘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不同的! 傅家的院子很窄,百来步就走完了。裴青却忽然感到有人在窥视,一回头就见廊柱后站着一个面相阴柔的年轻男人,正直直地望着这边。 “那就是我姑母家的表哥,魔怔一般老盯着人看,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这样的人我大伯父还说要送他去青州书院读书,真是不知所谓!” 裴青听着小姑娘低低的抱怨,心里突然对于她的诸般不解风情感到由衷地欣慰。也许就是因为这般迟钝晚熟的性子,才让得她对这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作派发生了误解,可怜那位表哥一腔遐思还未诉诸于口就注定要付之东流了。 “珍哥,你我分别再即,可否送我一件东西留作念想?”裴青一本正经地问道,根本不理远处那位表哥眼里射出来的飞刀。哼!不过是小鸡崽似的身板,自己能一手提起俩,就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人还敢肖想珍哥,真是活得腻歪了。 正想着用什么法子不留痕迹地收拾一顿人时,手心里一阵温软,却是珍哥伸手牵住了他。小姑娘回头嫣然一笑,眼神清透黑白分明,“七符哥你来,我想好送你一件什么东西了!” 裴青几乎是飘着身子被拉得飞跑,脚步酸软得像是踏在棉絮上。 因为冬季院子里的树木叶子几乎都掉落了,纤长褐黑的树枝在头顶上飞快地后退,细小的雪粒击在人脸上有些微的痛痒,裴青的心里却满足得象是要从雪堆里开出繁盛的花来。 没有上漆的本色廊柱后,夏坤望着远远奔去的两人,心头的愤恨大过惆怅。这样一个魁梧武夫,怎可匹配单纯良善的表妹。还有表妹也太不自重了,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人手牵手?心头怒火越烧越旺,一巴掌拍在栏杆上,上面积存的雪簌簌地落在地上,一会便散乱不成形了。 此时的外院,傅姑母正坐在椅子上和女儿说话,“日后嫁过来脾气可要收敛些,这次你大舅母惹恼了你大舅舅被关在乡下祖祠里,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到时我儿一嫁过来就当家做主,等你表哥中了进士,我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夏婵对着妆台梳理着长发,撇嘴道:“表哥倒是不错,我却未想到兰香表姐竟是心思如此多之人,自己想嫁那什么知县公子,就一门心思想将珍哥跟我哥哥送作堆,也不管人家已经在议亲了。亏得珍哥脾性好,要换作是我,早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傅姑母不禁摇头,细细教导女儿,“我生你们兄妹晚,就不免带得娇惯些,日后当人家的媳妇可不许这般口无遮拦。你念祖表哥是个有成算的,你只要事事以他为先,他自会敬重与你。休要学你大舅母,自以为凡事都是为儿女,却事事将你大舅舅撇开,这样天长日久的下去夫妻情分自然就淡了!” 夏婵依偎着母亲若有所思,良久才问道:“娘今天撒泼耍赖,就是为了给我求一段好姻缘吗?” 傅姑母眉眼一阵得意,“为了你们两兄妹,我做一回疯婆子又有何干系!自你爹被革了职,在天津塘沽已经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了。这回不管是你哥哥,还是你,任是谁和傅家人定下亲事,都了了我的心愿。” 说到这里心里也是不无遗憾,“只可惜了珍哥,我可是真真给你哥哥相中了的。也不知道那个裴百户是何等人才,你二舅舅一家连知县公子都回绝了,可惜没机会见上一面!” 正说着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夏坤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傅姑母和夏婵连忙站起身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觑眼见儿子面色依旧郁郁,傅姑母不由叹气道:“若是你想要兰香,娘兴许还能帮你说服你大舅舅,他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这件事未尝不能再谋划。可是你二舅舅从小就像牛一样执拗无比,说过的话就象钉进石头里的楔子,不会再更改的了!” 被说破心思的夏坤怒道:“当你傅家的女儿都是香的,人人都该捧着供着不成,那傅百善除了有两分颜色之外一无是处。那什么傅兰香更加可笑,人家还没怎么着就哭着喊着要嫁给知县公子,真是不知廉耻!” 他这话又叫又喊,说得颇为大声,门外的傅兰香听个正着,羞得泪珠在眼眶子里直转。但想到父亲的吩咐,却只得忍住气笑意盈盈地敲门上前,把托盘里的纹银双手递上。 傅姑母却是想到这是女儿日后的小姑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闹得太过僵硬。接过了姪女手中的临别程仪,又做主收了她几件亲手做的香包,这才将人客气送走。 天色暮沉沉的,青州的天气一向如此,傅兰香踩着要化却始终未化尽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心里却不无恐惧地想着,要是常知县家的公子不来提亲的话,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浮春 ,因着天气不好, 屋子外头雾蒙蒙的。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角落里鹦哥绿狮子滚绣球台座上的蜡烛缓缓地冒着几缕青烟,女佣将食盒里的东西小心取出来, 一一摆放在桌上后才躬身退了出去。 曾淮秀对着镜子理了理头上的金累丝满地娇掩鬓,一回首就见方知节怔怔地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奇怪问道:“怎么了, 今儿一进来就魂不守舍的,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跟我说说, 看能不能帮你的忙?” 方知节回过神, 浑不在意地问道:“也没甚事, 就是想起军中的几件杂事没有处理好因此心烦。对了,才进来时瞧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长得甚是英武威猛, 听说是你姐姐的客人!” 曾淮秀娇笑道:“可不是,那位徐直徐大爷为人处事有些稀罕呢!一两个月才来一回,出手却极豪阔。我姐姐嘴里不承认, 心里却爱煞了那人,一年到头春夏秋冬的衣裳都不知裁制了多少件呢!” 方知节依稀只觉得不知在哪里听过徐直这个名字,想了半天却依旧无果,只得甩开思绪回转心思陪好美娇娘。 黑漆炕桌上摆着一把祭蓝海兽青花酒壶, 方知节提起闻了一下, 精神一震立刻大笑道:“竟是东门里的浮春酒呢!这酒色白味醇回味干香,我可是有日子没喝过了。你们这儿的厨子真是善解人意,每回来都会拿好酒来招待我。把杯子拿过来我今个要喝个痛快, 记着走时提醒我给他打赏几个碎银子!” 曾淮秀拿了两只高脚酒盏过来, “难得你兴致这么高, 我陪你喝一点就是了。不过你今晚要赶回去也不在这里歇息,还是少喝一点的为好!” 方知节夺了她手里的杯子,嗔怪道:“你现在是什么身子还不知道?非要逞强做什么,日后咱们置办了自己的宅子,你要喝多少都随你!”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得到烛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眼泪忽然就从曾淮秀柔美的脸颊上滑落,她半靠在榻上喃喃自语道:“真有那么一天吗?你可别拿话哄我!” 方知节起身拭了她的泪珠,半抱住她叹息道:“你耐下性子再等半个月,等我把东西都置办整齐了,就来接你出去。只惟愿这回你家妈妈再别坐地起价了,不然把你家男人连骨带肉卖了,也拿不出富余的银子了!” 曾淮秀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道:“你这回从哪里舀来的银子,你的饷银只有那么几个,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方知节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边上闻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笑道:“反正是来路清白的银两,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来,你倒杯茶与我干一杯,祝贺咱们早日脱离苦海!” 曾淮秀斜倚在他怀里,巧笑倩兮情意绵绵地为他斟酒布菜。那浮春酒一般是头年农历八c九月酿制,用上等柳条糯为原料,清水洗净后浸泡半天,捞起滤干上甑蒸熟。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就是这酿酒用的水一定要用山泉水。 熟后把米饭倒入竹盘内,冷却后再放入盛有同等清水的大桶内,边洗边下上好酒曲,后倒入甑内滤干。入缸密封保温,出酒后倒入大缸内,来年清明前用大座壶煮沸后再入缸密封。陈酿半年后食用,其色浅黄清澈透明,味香爽口后劲十足。 方知节饮尽两杯后正在暗自回味,面色突地一变,随即掩饰笑道:“这三蒸三酿的浮春酒真是醉人啊,我才饮了两杯就感到有些上头了。你去吩咐一声,给我的马多添些干草,我先在你屋里歇一觉!” 曾谁秀不疑有他,笑盈盈地出去了。方知节看着女人关上门后,方才从怀里扯出一块素色手帕,捂着嘴狠咳了几声,那帕子上就凭空有了几块黑色的污血。不由苦笑一声,“没曾想都躲在这个穷乡僻壤了,还有人想要我的性命!” 拿起桌上的祭蓝海兽青花酒壶,取下酒盖又屏息细细闻了一下后嘲讽道:“真是好心思,炮制过的金牛七本就带有酒味,混在浮春酒里更不易让人察觉。这壶酒下去后,人人都当我是醉死的,没人知道我却是被毒死的!” 摸索着在腰带的暗缝处取出几颗黄豆大小的丸药,也不管多少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只觉一阵头目晕眩,不禁在心里暗自后悔,那日围剿倭人时应该向魏琪那丫头要些解□□防身才是,腰带上这些在药堂胡乱配制的清热散毒的药丸也不知有无效果。 方知节站起身将壶中的剩酒都倒进了痰盂里,整了整衣衫打开房门。天气依旧阴沉,幸好没有下雪,要不然回去的道可不好走呢!沿着砌了岁寒三友或是鹤鹿同春窗格的月洞门,缓缓地往外面走去。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口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绞痛。 方知节知道这是□□上来的反应,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平躺下来,再差人快马到登州请吴老太医前来医治自己。可惜金牛七毒性虽慢,毒劲却大,吴老太医即便是拿了对症的解药赶来,自己只怕也是尸首一具了。 况且在等待的途中,只怕随时随刻还会有人想要自己的命。方知节靠在一棵梨树上心里隐约有些明白,今日真是不该多嘴多舌,平白惹来这杀身之祸。怕是现在就有人在身后紧盯着,只要自己一有懈怠怕是会立时丧命! 方知节装做一副懒散的样子慢腾腾地跨上马,实际上他用不着装,他已然四肢开始无力了。可是他不敢停下来,他怕一停下来,眼前就会面对隐藏着的一把尖刀。 身下的马儿是匹识途的老马,带着主人慢慢地走着。风中带来细雪的碎沫,正月已经过完了,春天应该快要来了。不远处应该有企盼已久的平和日子,温顺的妻子和顽劣的孩子,却在一刻间又仿佛离自己那么遥远。 在三孔桥上下马时方知节险些栽个了筋斗,一位须发皆白的好心老者一把扶住他,呵斥道:“怎么喝了酒还骑马,不要命了?” 晕晃晃地道了谢,方知节来到平日里素爱的那家羊肉摊前,找了个位置要了肉汤慢慢地抿着。方圆十里地这家羊肉做得最为地道,是选用东南大沙河两岸的捶羯青山羊,用鲜肉三十斤,羊杂和骨架各一副,用大火烧顶出血沫,尔后将佐料下锅,同时外加大葱c生姜各半斤,再熬半个时辰即成。 佐料主要有白芷c肉桂c草果c陈皮c杏仁等,要按比例适量下锅,多了则药味出头,少了则腥膻除不净。食用时,取汤锅中熟羊肉和羊杂切碎放入碗中,再盛上羊汤加上蒜苗末c香辣油即可。色泽光亮呈乳白色,汤质优美不膻不腥味道鲜美异常。 方知节胡乱拨着碗里的肉块,原先还想着等从军中退役,就和曾淮秀开一家这样的羊肉馆子,生意指定不错,眼下看来是不成了。卖汤的老阿婆看见他额头上挂满汗珠子,以为是汤太烫所致,笑着打趣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喝不了咱家的羊肉汤呢!后生且慢些吃,不够还给你添些!” 方知节实是让疼痛逼得脸上冒冷汗,腹中五脏六腑象是被一只巨手胡拉乱拽,身上却在阵阵发冷。等这股痛过去,他靠在简陋的木椅上赞叹道:“您老家这羊肉汤真是越发美味了!” 北方的天黑得早,外面已经麻黑了。方知节到对面的茶楼里找了个靠边的位置,要了一壶茶水并两碟干点心,台上说书艺人正在吹拉弹唱,人家笑时他跟着笑,人家拍巴掌时他也跟着拍巴掌。 到了最后,台上的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已全然分不清了,头目森森地只觉周围人的嘴一张一合,那些木桌板凳好象在空中旋转。 当裴青的手搁在肩膀上,笑着和他打招呼时,方知节才感到背上汗湿重衣,浑身绵软无力,最严重的是他双耳已经近乎失聪了!他靠在最信任的兄弟的怀里,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说道:“弄辆马车来,速离此地!” 见惯风浪的裴青手一触方知节的身子就觉察到了不对,这不是武人紧绷的身体,再一听到这细如蚊蚋的声音,立刻反应过来半扶半抱着他下了茶楼。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在官道上奔跑着,裴青一时面沉如水。方知节靠在车壁上开始咳血,连眼神都开始涣散,看着兄弟紧张的神情,他反倒看开了,哑着嗓子将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 裴青双目通红,揽了他的左臂附在他耳边大声吼道:“我带你到登州府求救,兴许吴太医还能救你一命!” 方知节吃吃笑了起来,“兄弟,我从小就被教习辩识各类□□,这金牛七是天下至毒之一,沾上一两滴人就不行了,听说死时心脏会缩成桑葚大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此时就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了我,幸亏我体内自小有抗毒之物,才能拖到你到来交代后事!” 此时他面色红润,精神也一扫委蘼之态,言语也忽然变得请晰有力。裴青却心直往下沉,这已是回光返照了。方知节似有所觉,转头微笑着从怀中扯开个布包,打开后是一块五福捧寿镂雕龙凤纹玉佩,轻轻一拆分就极巧妙的变成了两块独立的玉佩。 他摸索着上面精细圆润的纹路,不知觉间七窍已然开始淌血,“我本打算把这祖传之物典当了,让淮秀跟我过好日子,可惜要食言了。兄弟,哥哥求你帮我看顾一二,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 裴青双目垂泪,却只能不住地点头。 方知节仿佛用尽了周身的气力瘫软在车里,口里喃喃地道:“那个人是谁呢?定是我认识的人,怕我认出他才在酒里下了毒企图杀人灭口。知道我嗜好美酒的,一定是极熟悉我的人!好兄弟,这个徐直是咱们青州左卫的!” 言语到了最后,方知节渐渐嘶哑无声,目中的神采渐灭,手也无力地耷拉在身侧。裴青心中大恸,这是他的兄弟,比血缘还要亲近的兄弟,竟然这般轻率地死于一杯毒酒!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查奸 ,整整一天过去后, 各路探子们陆续将消息传回,汇集起来竟有数百张之多, 裴青和新进的幕僚在灯下细细地查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位幕僚姓程名焕,原本是羊角泮被倭人俘虏的军士。那日被倭人头领辛利小五郎胁迫时, 不顾迫在眉睫的锋刃,竟还敢大声斥责告命求饶的同袍, 险些被一把长刀劈做两半。裴青敬其气节, 下来后就多问了几句。 结果一问之下才知这程焕原籍是浙江绍兴人, 年轻时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充边到了青州。十几年下来辗转各处墩台兵寨,不过四十来岁的人, 就因生计困苦无人帮衬,面目变得皴裂通红,双手冻疮无数肿大粗黑, 身体佝偻得像是一位耄耋老人。 因边防将官调动频繁,有关程焕原始的文档记簙都已经遗失殆尽,他对自己的来历也是唯唯喏喏,似有难言之隐。裴青不是多事人, 只敬其凛然气节又怜其孤病无依, 就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使人略加活动将其军籍迁到了青州左卫,还特别让手下派他做些轻省的活计。 躺在缝制的厚厚的蓝青花粗棉布褥子上,程焕几疑是在梦中。狠狠地掐了一记胳膊, 才在被窝里嘿嘿地笑了出来。在大冬天里不用日日值守在冰冷的城墙下, 干净暖和的房间角落里还燃着一只烧得旺旺的碳炉, 上头一只大大的铁皮茶壶不住地喷撒着热气,让他几疑不是在人间。 到青州左卫的第五天,程焕求见裴青,略略讲述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这程焕本是举人出身,年轻时屡试不笫后就干脆应选了江南承宣布政使司的书吏。因其心细如尘善动察先机,又兼口舌便给文笔卓然,渐受上峰的信任,不过七年的时间就被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倚为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承宣布政使司为地方一级主政,前身为元时的行中书省,意涵取自“朝廷有德泽c禁令c承流宣播,以下于有司”。专管一省或数个府的民政c财政c田土c户籍c钱粮c官员考核c沟通督抚与各府县。 布政使司设左c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即一省之最高行政长官。而一省之刑名由提刑按察使司管辖,军事由都指挥使司管辖。布政司c按察司c都司合称为三司,同秩同阶从二品。 元和七年四月文德太子殁,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奉旨回京参加朝廷大祭拜时,竟无端面露喜色。皇帝大怒,当众臣斥责其面目可憎c心思险恶c其心可诛。令金吾卫扒去其乌纱朝服,又命彻查江南盐c茶c漕各项事务,一时间江南道的各路官员纷纷落马。程焕作为布政使身边首席师爷,也被连带下狱充边。 事隔多年,一方朝廷大员到底是缘何恶了天子的心意,已经无人去探查了,也早已无人记得当年江南官场上叱咤风云的程师爷是何方神圣了。这么多年来程焕妻离子散孑然一身,早已消磨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踌躇满志。 以为会老死羊角泮的人,没想到竟会蒙贵人青眼,一遭咸鱼翻身。虽然同是军籍,可早听说青州左卫的上官宽厚,不但饷银拿得足,就是普通的兵士也能吃得饱穿得暖,和羊角泮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程焕抬头挺胸,佝偻的身子仿佛也伸展开来,面露傲然之色,“这几日看见大人帐中劳碌灯火昼夜不熄,想来身边似乎缺少一个善处理庶务之人。大人放心的话,老朽不才愿为大人驱使,厚颜请缨为您处理些琐碎杂务。如若不放心又嫌弃某是个罪人的话,便当老朽今日没有来过!” 裴青到青州左卫八年,早已将一些有为的低阶青年将官聚拢在自己麾下,这些人便是日后的臂膀。可惜的是身边的确缺少一位值得信任善于处理文书之人。大喜之下,伸手虚扶住程焕诚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青瓷伎乐九枝灯盏下,程焕将写满字的卷纸递至裴青手中,躬身道:“卑下看了这些消息,汇总过来嫌疑就集中在这十一人身上。但是大人可以着重先去查这三个人,必有所获!” 裴青打开一看,先不说内容,便是这一笔簪花小楷便让人击节赞叹不已,字体高逸清婉,流畅瘦洁,实在是赏心悦目。程焕掖着双手道:“让大人见笑了,卑下已近十年未曾好生写字了!”言语虽谦逊,却已然掩不住其骨子里散出的傲气。 卷纸上的三人都是青州左卫的老人,显著特点便是同样的都是身形魁壮之人。千户王义虎,百户史大川,总旗晏超。其中千户王义虎是卫所资历最老之人,自青州左卫始建之时,就已经在此任职了。据传若非朝庭空降魏勉,这青州左卫指挥使一职定是落在此人的头上。 百户史大川是前年从威海卫调入的,其人勇猛无畏,性情憨厚爽直,颇得指挥使魏勉的爱护。总旗晏超为人圆滑善骑射,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在营中人缘甚好。 为怕误导追查的方向,裴青并没有提出自己私底下的怀疑。前段时日在围截倭人的途中,众人在马道口梁子上歇息时,那声几乎惊动了倭人的惊呼到底是谁发出的?好巧不巧的是,这晏超也是其中的一员。 裴青沉吟了一下道:“指挥使大人虽然让我全权处理军中内奸一事,但是为免引起军中不必要的哗变,还是将查处之事限制在小范围之内为好。这几个人我亲自去审理,外面进来的消息还请先生为我及时梳理,尽快将真正的奸细揪出来!” 程焕没料想裴青问都不问,就全然接纳的他的建议,一时激动得满面红光,连忙躬身应下。 青州大营,千户王义虎大马金刀地坐在红木扇面官帽椅上,横眉立目面有不善地怒道:“敢情我成了军中的奸细了,你们有什么确凿证据不成,竟然要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出面来审问于我?” 裴青面沉如水,神情不卑不亢,“大人说笑了,卑职只是奉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彻查军情泄露一事。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秦王殿下,千户大人是想殿下亲自前来问一问才成吗?” 王义虎心头一凛,心道这人倒是扯得两张好虎皮,先不说军中早就盛传秦王殿下是皇帝陛下属意的储君,又亲自在登州府经营多年,威仪早已震慑四方。就是指挥使魏勉其身后背景也是惊人,这人的嫡亲兄长就是执掌金吾卫多年的同知魏孟,是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要不是这样当年也不会那般轻巧地夺了自己即将到手的位置。 硬生生地忍下一口气,王义虎木着一张脸暗讽,“不知裴百户要知道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青暗松了一口气,装作没有听出其中的嘲弄之意,“大人只管放心,卑下只想知道您正月十八至二十日这三天里,您的详细行踪。不要跟我说您回了青州城家里,我们已经去问过了,您家里人不知道这几天是您的休沐,还以为您一直在军中值守呢!” 王义虎眼神顿时有些瑟缩,端了茶盏嗫嚅道:“谁让你们多事的?我休沐不回家里会去何处?你们到底问的是我的哪位家人,尽是胡说。那几天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看书休养,只是不愿外人打扰罢了,才让家里人对外头说我还没有回来。不信的话,你们到我夫人处再去问一遭就是了!” 裴青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往谭坊镇的必经之路有一家单家羊肉馆,里面有一个店小二说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他说自去年起每个月的十五,都看见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骑着马来这里吃上一大碗加辣加醋的羊肉汤。更巧的是他的隔房堂姐在青州城中一大户人家帮佣,认得那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主家——青州左卫王千户。” 王义虎闻言一惊,手中的茶盏砰地掉落在地上,细长的茶叶沾在皂色裤脚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让人查出来了,先前的诸般狠话此时竟成了莫大的讽刺。 伸手掸了掸溅上的茶叶碎末,王义虎强笑道:“我是去了谭坊镇,是在那里吃了羊肉汤,可那是我的私事。怎么方知节死了,就准备吧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吗?我知道你跟方知节是至交,可是也不兴追凶追到军中同袍的身上,谁知道你有什么叵测心思?清查奸细是可以,但是不应该你来查,你有私心在里面,我要去登州府面见秦王殿下!” 裴青猛地站起,厉声呵道:“千户大人,我尊您为军中前辈,一直对您礼遇有加。可是您要知道,不论我有无私心在其中,军中机密情报有失是事实,方知节死于非命是事实。您作为卫所老将,本应带头当众澄清,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让真凶趁机逍遥法外!“ 王义虎一时坐立难安,忽地想起秦王以皇子身份镇守登州多年,平日里虽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和将士们打成一片,可那绝对不是一个吃素的主子。但凡有损害东南海防的,不论官职卑微显贵,必定是格杀勿论。 王义虎想到这里不由后颈一紧面有赭色,气呼呼地道:“谁让你一进来就一副气势凌人的架势,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话虽说得不客气,语气却已是软了。 挥退了众人,王义虎扭捏了一番,终于小声地道出了那几日的行踪。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自尽 ,裴青回到营帐中吩咐人去核实史大川的行踪, 心里却是觉得堵得慌。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往日里那般性情淳朴憨厚的一个人,就因为一时好奇走上歧路, 不但沉迷赌博还变得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真是令人难以预料。见了这人变成如今的德行和为人, 怕是一贯睁只眼闭只眼的指挥使大人,也会有些心痛和头疼吧! 不耐烦想这些糟心事, 裴青耐下性子又去见了两个说不清行踪的小旗, 细细斟酌之后却依旧一无所得。 正在冥思苦想时, 就听门外卫兵禀报有人求见,却是程先生所列纸上的第三位嫌疑人——总旗晏超。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岁,脸白腰圆身材不顶高却敦实得很, 随常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很多人都觉得这人不该来卫所,而是应该去银号里当个大掌柜才对。 晏超客客气气地从身后提过一个半尺高竹篮子,陪笑道:“这是我家乡父母托人捎来的冻梨, 不算什么好东西。只是大人有时在外面应酬过后不免酒醉,拿出来化开一个倒是解酒的好法子!” 晏超祖籍白山黑水的延边,那里家家户户生来都是好猎手,其本人就使得一手好弓箭。远离故土当兵, 家人每年都会做些土产, 又辗转送至青州,图的就是个心安。 在九c十月才采摘下来的尖巴梨,趁新鲜去吃时其味酸甚于甜。等到冬季时放在屋外冰冻几天就变成乌黑色, 硬邦邦的可以自然存放甚久。欲吃冻梨时, 将其置凉水中浸泡, 待到梨身变成一厚层冰壳时脱壳而食。口感脆甜多汁清凉爽口,饭余酒后吃上几只,倒是颇为惬意。 这份礼倒是费了心思,惠而不贵。裴青心思微转含笑收了,转头问道:“那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本月十八至二十这三日里,你都做了什么?” 晏超本就是来说明此事的,吭哧了几句终于涨红脸忸怩道:“不瞒大人,我在值日官那里登记的缘由是探访好友,本来没有说谎,可是我这位好友是个女的,还是个有丈夫的妇人。我怕说出去不好听,于那妇人名声有损,就不敢当众将实话说出来,倒是让大人误会我了!方百户之事我也听说了,可是真的不与我相干!” 裴青一怔道:“我记得你好像已经成亲了吧?” 晏超白胖的脸上显现出尴尬神色,“我孩子都有两个了,只是家中妻室是乡下地方来的,手脚粗笨得很,带个孩子还行,出来待人接物就差些了。我的那位——那位好友的丈夫是个行商,一年到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难免孤单寂寞,我也是前两年无意当中与她有了纠缠,难免心里存侥幸,这才” 裴青手握成拳,咳嗽了一下打断他的话语,“不必如此详尽,你把那妇人的姓名写下来,我派信得过的人悄悄去核实一下就是,这几日你就不要随意出营了!” 晏超一时大喜,感激不尽地拿了笔墨写下几行字,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裴青自小受过苦楚,所以一向持身甚正,尤其看不惯这些乱七八糟七的事。随手将纸张甩在桌上,嘀笑皆非地暗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心里就有些乱腾腾的。却是明白假如这三人说话属实的话,线索在这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断了。话说回来,事情已然至此,人手一撒出去就知道分晓,怕是也没有人敢扯谎。 门外的程焕踟蹰了良久,最后还是一跺脚鼓足了勇气进来。面色愧怍地俯首作揖,他没有想到十几年来第一次出手,竟然无功而返,这对向来自恃甚高的他无疑是当头一棒。 裴青出言安慰道:“先生不必心存内疚,那日方百户出事后,是我一时心神大乱,没有细加思量就将他直接带回来。卫所里人多嘴杂,难免就将事情都宣扬出去了。当时我们在明已经失了先机,奸细在暗以有心算无心,一时将他们揪不出来也是有的!” 程焕抚了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后拱手谦道:“大人不必唤我作先生,我现在不过是军中一老卒,得遇大人的信任已经是万幸,余生只求一日有两餐粗茶淡饭,头上有片瓦遮风挡雨罢了!“ 裴青当了两年百户,安抚人心向来有一套,闻言正色道:“先生不必自谦,能在半个时辰里从成百上千条消息里,找到这几个有重大嫌疑的人,已是不易。只是假若核实后不是这几个,那么我们就要扩大搜寻范围了,只是时日越久这嫌疑人的尾巴越难抓到了!” 程焕即便是换了新衣,还是改不了十来年底层兵卒生涯留下来的习惯,双手掖在袖子里面色凝重,“大人可想过,那嫌疑人也许不在这出营的十一人里头。这么大的一个军营,每天的吃喝拉撒,一天要消耗多少米粮,采买多少菜蔬,这些人往来从未详细登记过。我若是那个奸细,定会借个身份悄无声息地出入大营,而不是在值日官那里留下些许行踪。“ 裴青眼前一亮,先时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处,轻轻击掌叹道:“这人定是仔细乔装了一番,与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所以才不会引人注意。在甜水井胡同里,方百户才会觉得那人似曾相识,却又认不出来那人到底是谁!” 程焕眼睛一转,轻声建言道:“这奸细既然是那曾氏女的相好,不若将她请了来。一个枕头上的夫妻,不管怎么装扮,总会认出来的吧!” 裴青抚着额间新生的皱纹,苦笑道:“先生倒是一言中矢,我不是没有想过此法。只是一来那曾闵秀如若对那人情根深重,咬牙不认或是胡乱指认,我们是抓还是不抓还有军中有品阶的将士有近百,难道我能令他们一一排好,叫个上不了台面的暗娼指手画脚,传出去这成何体统!“ 程焕倒是一时没有想到此节,不由大感汗颜,“倒是我一时考虑不周,让大人笑话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计划永远赶不赢变化。还没等殚精竭虑的裴c程两人想出更好的应对来,青州左卫又出事了。 清早,有杂役送洗漱水进去,却一眼瞧见屋子正中的房梁上直挺挺地挂着一个人。 杂役连滚带爬地奔出房门,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嚎。此时正是军士们用早饭的时辰,顿时惊动了整个大营。等得到消息的裴青和程焕二人赶到出事之处时,屋子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掀开地上的白布,那里面是一张青黑色的圆脸,昨日还笑嘻嘻地为自己介绍家乡的冻梨如何地好吃,还惭愧地解释着自己与行商妻子纠缠不清的孽缘。现下,这人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肢体木木地僵硬着,从里到外泛着一片死气。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裴百户为给方百户报仇,非说咱们晏总旗是奸细,逼死了咱们总旗。走,咱们去找指挥使大人评理去,不能让晏总旗死了还背个污名!“ 一时间群情激涌,人人义愤填膺。 卫所里本来就清贫艰苦,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家人几面,还要时常冒着生命的危险,击退不时上岸的倭人残暴入侵。现下晏超不过是被叫去问了几句话,回来就丧了性命,可以想知肯定是受了非人恫吓,忧心恐惧之下才一时想不过以死明志。 在场的史大川正好听到此话,回头喝问道:“胡说八道,我也一样被问了话,我怎么没有悬梁?分明是你们晏总旗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之下才选择自尽而亡!“ 这话本来说得不错,但是此时此景说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当下有人起哄道:“方百户回来时身边只有裴百户一人,按理裴百户也有嫌疑,而且嫌疑还最大。作甚还要让这等人来审问军中将士?难说不是贼喊捉贼呢!” 史大川撸了袖子大怒道:“是谁在后头嘴贱?又本事出来单挑!明明是你们晏总旗当了奸细,泄露了军中的机密,让人捉住了把柄,才会羞愤之下自尽,好歹给家里人留一份颜面。我就说一样拿饷银的人,他一天到晚地给家里的父母婆娘寄银子,真当咱们是瞎子不成!”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 通倭”是何等的重罪,连每年新进的小兵都晓得其中的厉害。要真是背了这个罪名,不但是家中父母妻儿,怕是一族人都要受到连累。人群中一下子哗然,七嘴八舌地反驳着。 “怎么可能?“ “晏总旗不是那样的人!” “走,咱们去找指挥使大人讨公道!” 眼看着事情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史大川面上虽是气鼓鼓的,嘴角却不知觉地挂了一丝微笑。然后他就看见裴青捏着盖了晏超尸身的白布,淡淡地侧首向他这边望过来一眼。那眼里分明没有任何危险威胁的意味,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就是突地一阵凛然。 绝对不能心虚! 史大川咬牙告诫自己,更加挺直了腰杆。耳边却是想起了前晚上一起喝酒时那人的话语,凭什么大家都是刀里来箭里去,同样立下军功无数却分了三六九等!当自己费尽周折才升了百户之时,裴青的百户之职已然稳当当地任了两年。 凭什么裴青在青州左卫总共十个百户当中位置超然,事事都要隐隐压他一头!去年要不是有人反对,说其年岁太轻资历不够,裴青已然升做千户了。听说前些日子里头,还蒙一富贵人家的姑娘青眼看中定下了亲事,敢情天下的好事都让这人占尽了,这让别人还有没有活路?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辩驳 ,屋子里顿时一片静寂, 几乎可以听得到各人沉重的呼吸声。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丝丝入扣,两个军士仿若实景再现的演示让人毛骨悚然的同时又觉理所应当。先不管别人信是不信, 魏勉已是满脸的信服。高声叫人给程焕安排了个座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出言赞道:“先生大才!” 裴青也是满心的敬佩, 他没想到这个细瘦老头竟有过目不忘之能。不过是匆匆扫视几眼,他就能把营中诸人的身份记得清清楚楚。更难得是此人博学至此, 仅凭一份身份文牒, 就推断出了晏超生前的行事轨迹, 从而揪出凶手的马脚。也就是从这刻起,裴青才肯定自己确确实实是捡到漏了。 为求公正,魏勉并没有驱散院子里围观的人群。他治军多年, 早知道堵不如疏,与其让这些人胡乱猜想一通,又被有心人利用引起军中骚乱, 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让大家知道事情的始末。吩咐手下人奉上上好茶水,魏勉这才问道:“先生瞧出这许多事,对于凶手心中可也有数了?” 程焕谦了谦身子,并不因为对方是正三品的佥事指挥使而感到局促, 也未因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兵卒感到困窘, 施施然地在一张木凳上坐了。也是,遥想当年他也是权贵人家的座上宾。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昔日故交的坟上怕是早已青草萋萋。 知道自己又神游过往了, 程焕苦笑一声后收敛了心神, 一边慢调斯理地用茶盖撇去杯中的细沫,一边仔细地回想有无遗漏之处。片刻之后,才抬起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 现在,再没人敢小瞧于这个身材干瘪羸弱,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单就这份心细若尘的眼力,这份洞察秋亳的明断,就让人五体投地钦佩不已。见他眼光扫视过来,只觉一阵冰雪寒利般刺痛,好几个心中有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挪开目光且侧过了头。 程焕也不以为意,轻咳了一声后缓道:“从一个人的行事轨迹是可以大致推断出此人的一些特征。凶手进屋,趁晏总旗喝茶之际绕到其背后行凶,说明这人与晏总旗私交甚笃,最起码是对于凶手没有丝毫防范之心,才能一击而中!” 说到这里,程焕习惯摸了一下稀疏的胡须,微微一笑,“大人把服侍晏总旗的杂役叫来,询问一下这几日里谁来得勤密些,身材又跟晏总旗相若c气力却大的,谁人就是凶手!” 众人本来以为要听一篇长论,没想到程焕三言两语就指出了凶手,不由有些面面相觑。不是不相信,而是太突然了,一个隐藏至深设计了这般精巧杀局的人,就这般儿戏似地被找出来了? 不待魏勉吩咐,裴青就叫了人去把昨晚值守的杂役唤来。场中就有人好奇问道:“先生怎知凶手的形状是这般的?” 程焕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采用背死狗的手法杀人的,一定是为了掩饰他杀的痕迹。只有凶手跟晏总旗高矮相差无几,那脖颈上的勒痕才是平直且略微向下的。晏总旗不高却有些魁梧,怕是有一百八十余斤,凶手没有一把好气力,是背不起人的。试想身材如小老儿一般干瘦,想干净利落地倒背着晏总旗走几步路,怕是比登天还难。” 虽然不合时宜,人群当中还是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先前问话之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退到了后面。 程焕叹道:“这人处处小心,却不知凡事过犹不及。这种杀人手法与自缢的后果就是颈上的勒痕很类似,要是不仔细查验只怕就忽略过去了。只是这人犹不放心,最后又将绳索交叉方向又勒了一会儿,这才造成了死者脖颈上几乎成整圈的勒痕,这是他第一个破绽之处。” 史大川知道此时自己最好默然无声,但是心头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一件由于受到军中将官逼迫才自缢身亡的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案子了,怎么这么快就翻转过来了若是按照先前事情的发展,把这件祸事落到了实处,裴青一个迫害同僚的罪名是背定了。 就是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平常老头,舌绽莲花的一番巧语,不但打破了原本的计划,还竟然在此处大出风头,连指挥使大人都处处给他脸面。史大川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站出来出言问道:“程先生侃侃而谈,却不知这凶手还有何破绽?” 程焕没有理会他言语当中的讥讽,背手站在门口道:“凶手定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自负别人看不出他的诸般手脚,却不知在有心人的眼里,这里处处都是破绽。其实这第二个破绽就是这条梁上绳索,听到杂役的呼救,门外刚好有巡逻的军士听到,进屋后一刀就斩断了绳索。好在这几个军士有些见地,立刻封锁了这间屋子,所以我们才能看到几乎完好的现场。” 众人又一次看向你那屋子,布置再简单不过,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程焕知道这群人不见到真凭实据,心里是不会服气的,于是接着说道:“我找在场的杂役核实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好几人都说晏总旗的脚下这把凳子确实是倒放着的。晏总旗身高五尺有余,梁上绳套节扣处离地大约有九尺。” 有一时转不过弯的人接口道:“晏总旗虽然不怎么高,可是那梁上绳套应该还是够得着的吧!这算是什么破绽?也太牵强了吧!” 程焕又唤了先前演示过背死狗的军士进来,让他垫着脚尖站在椅子上,又将那根砍断的绳索高高举起,众人一见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军士无论怎样垫脚,手中的绳索与梁上的绳索之间都有将近两拃的距离。 程焕这才转头道:“假设晏总旗是真的自缢,他把节扣打好之后,把头伸进去,那么以他的身高来说,他的身体肯定是全部悬在空中的。那么他脚下的凳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被踢倒,除非是被人故意放在这里又故意掀翻的。” 屋子里里外外一片惊叹声,王义虎也不例外。他从一个无名小卒爬上千户的位置,自然感受得到这个房间里外隐藏的风刀霜剑——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将晏超的死牵连到裴青的身上,想将一件谋杀案尽力渲染成畏罪自尽案。他感激于裴青先前没有对自己落井下石,有心助其一臂之力。 “呵呵,我们看似平常的东西,在程先生的眼里都另有含义。看来晏总旗是他人谋害的无疑了,却不知他是何时被人所害,只要圈定那个时段出入此处房间的人,应该就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了!” 程焕闻言赞许地点点头,抬手指了指桌子,众人的脑袋齐齐望过去,只见那桌子乃是普通榆木所制的方桌,连花纹都未雕刻一丝,桌上也只是简单地放置了一套绘了青花山水的茶具,其上的工艺也只是寻常。 见众人不明白,程焕走至桌边拿起一个杯子道:“诸位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套茶具乃是军中将士的标准配制,一壶配四只杯子,而现在这桌上只有三只杯子。如若是昨日白昼里被晏总旗喝茶时失手砸碎了,每天进屋打扫的杂役收拾干净碎片后肯定会重新补上。” 程焕扶着桌边慢慢旋转着茶杯道:“事实却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来得及补上,这就说明晏总旗与凶手见面的时辰起码是在晚饭过后。为避人疑,凶手伪装自缢现场之后,把地上的碎瓷一并收走了!” 魏勉听得双眼异彩连连,击掌赞道:“先生果然利眼,仅凭这点就推断出凶手行凶的时间,我坐在一旁半天都没有看出异常!” 正在这时,杂役被带了过来,候在外面时刚巧听到了程焕的后段话,立刻抢了几步伏地大哭道:“晏总旗极爱干净,即便是冬天也要求早晚各自清扫一次。昨个酉时我进来时,只是抹了下灰尘,又给茶桶里添了热水。我发誓,那时候桌子上的杯子真真是四只齐全的!” 众人见这小杂役不过十三四岁,大概是头次见这等阵仗,吓得手脚齐哆嗦。边回话边抽噎不已,应该说得是实话! 魏勉皱了眉头问道:“这几日有没有常来找晏总旗之人?” 小杂役凝神想了一下,兢兢战战地道:“我们晏总旗人缘极好,往来的各级军官都有。要说这几日,就只有前营的詹维来得比较勤,他也是北方人,一向跟我们总旗走得近!” 魏勉强抑住心头的兴奋,慢慢地靠向椅子背,轻声问道:“这个詹维我记得去年才提了小旗吧,他好似生得不高吧!” 小杂役极其肯定地点头道:“跟咱们晏总旗个头差不离,但是生得可壮实了,我曾经看见他一次能吃八个大馒头。有一回在外头一把就把门口的那对石狮子举了起来,还转了大半圈呢!” 魏勉给裴青急急使了个眼色,裴青见状立刻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人向外走去。众人都知道这是去搜捕嫌疑之人,纷纷让开路。站在人群后面的谢素卿轻叹一声道:“看来裴兄又要立首功了,加上前次斩获夜袭的倭人一事,今年裴兄这个千户看来是跑不了了!” 站在一边的史大川目光沉沉的望着他的背影,一言未发。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地牢 ,一行人急匆匆走过时, 迎面而来的寒气激扬起了众人身上皂青色的羊毛大氅,像是雪地里竖起的一道道鼓起的旗帜。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有普通的军士见了, 知道这是指挥使大人和他的卫士们经过,赶紧远远的避开。 打开地下所设的牢房时, 一股潮冷土腥气息让魏勉不自觉地捂了下鼻子。随即反应过来,不过是有段时日没有下到这里了, 怎么就觉得这牢房阴暗逼仄, 气味腐臭难闻了?难道年岁大了, 心志也跟着软和了?舔着刀尖过活的人怎能心思散乱? 真真是矫情,魏勉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地牢里,青州左卫前营小旗詹维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生了苔藓的脏污墙面上。头发蓬乱血迹四溅, 绽着白色棉絮花的衣衫破烂地悬在腰际上,半赤着的身子已经难见一块好皮子了。 魏勉回头一看裴青的左臂上也缠了一道白布,几个跟着去的卫士也多少受了伤, 虽然算不上狼狈可也算不上精神。不禁皱眉问道:“怎么都挂了彩?” 裴青低头回话:“都是卑职的错,一时急于将他拿下,好问出晏总旗的死因,不想这詹维知道事情败露, 竟然破罐子破摔, 浑不要命一顿搏杀。奉了大人的钧令,为拿到活口我们都不敢下死手。结果反而是我们一行人都挂了彩,才将这家伙拿下!” 魏勉有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年岁越大越发古板, 行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你们的性命金贵,还是这罪人的性命金贵?他死了,我们只不过就是要多花费些功夫去查证,怎么能由着性子跟他一般见识!” 边嗔骂边走进了詹维的身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却不料绑得紧紧的人突然仰起头,鼓着腮帮子猛地唾了一口唾沫过来。魏勉抹掉脸上的沫子缓缓抬起头,在阴影里裂开了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然后猛地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进了面前之人裸露的伤口里。 詹维疼得直抽冷气,牙齿咬得咯吱响,脸上的冷汗像断线似地往下淌,却只是瞪大了眼睛气喘如牛般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众人。 魏勉抽回手指,拿了一方素白手帕擦拭着血迹,面上却浮现出激赏之色,“好,好!有骨气,我敬你是条汉子!孩儿们,去把咱们看家底的好东西拿出来,也让这位英雄见识一下!”几个卫士躬身应诺,从里间抬出一张小铁床,又将一锅滚烫的开水放置在一边,然后又把一只巴掌大的短柄铁刷子放在铁床上。 见詹维惊疑不定地望着,魏勉叉着腰哈哈一笑:“没见过这般排场吧?我来告诉你,这套家伙事名字叫涮洗。等会这几个人亲自服侍你洗个干干净净的澡,先要将你脱光衣服按在铁床上,再用滚烫的开水浇在你的身上,然后趁热用钉满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 魏勉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为这个军中内奸牙梆子连连上火,好些日子都不得安生。阴仄仄地一笑道:“刷到露出干干净净的白骨,一条条的血肉整整齐齐脱落,最后直到你死去时除了脑袋和躯干,双手双脚都是极漂亮的骨架子。当然,你不愿这帮孩子服侍你洗澡,就直截了当地把你做的事交代清白就是了!” 詹维木楞楞地呆怔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不由须发箕张眉眼欲裂,嘶声怒吼道:“你们是锦衣卫!堂堂正三品青州左卫指挥使竟然是锦衣卫!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这群朝廷的鹰犬,杀了我吧,自会有人为我报仇的!” 魏勉一脚踹在詹维的胸腹上,发狠道:“呵,还真当自己是节烈义士了!不知是谁泄露了军中的机密,让倭人长驱直入致使百姓涂炭?不知是谁勒杀了大营里的同僚,让人家失了家里的顶梁柱成了孤儿寡母?咱们锦衣卫的名声是不中听,咱们的确是朝廷的鹰犬,可也比你这胆敢勾结倭人谋算咱锦绣江山的奸人强!” 一抹鲜血从詹维的嘴角喷出,他急剧地喘息一阵后,干脆闭了眼睛把头扭在一边沉默不语,任是魏勉如何诱哄胁迫如何暴跳如雷都自巍然不动,这副油盐不进的姿态更加让人激怒。 裴青一把拦住将近失控的魏勉,躬身劝道:“大人,今日您也累了大半天了,不若此处就交给我好了!” 魏勉自上了岁数后就注重养生之术,明白自己今日不该妄自动了肝火,心口处的旧伤已经在隐隐作痛。于是轻微点头,边披大氅边自嘲,“我平生最见不得这种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满口的仁义道德一双眼睛进不得半点沙子的模样,轮到他自个的时候便是男盗女娼也是使得的。” 詹维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 送走了愤愤不平的魏勉,裴青站在一边不由失笑道:“我可有日子没有看到大人动这么大的火气了,詹兄也是好本事!不过话说回来,詹兄昨晚漏夜杀人,也没想到咱们有本事这么快就站上门去将你缉拿归案吧!“ 詹维的左眼皮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却仍旧不语。 裴青却毫不在意,仿若闲庭信步般走到铁床边,搬起一把掉了漆的木椅子坐下,然后拿起铁刷子极舒缓极认真地在厚实的铁面板上擦拭起来,不一会功夫,就勾画出一道接一道的整齐纹路。 刷子与铁床之间的摩擦,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齿发酸头皮发紧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仿若没有尽头。半刻钟刻钟之后,詹维绑缚得紧紧的胳膊在绳下开始大幅度的扭动,大概是想甩掉近在耳边却深入骨子的噪音。手背上青筋坟起,抑或是想紧紧地捂住耳朵却又无能为力。 几个卫士眉眼未动依旧站得笔直,裴青也旁若无人般专注,好似在弹奏一首极动听极悦耳的曲子。宫商角徵羽,一板眼撇捺都极具章法。看他这架势,大有把这张铁床整个磨穿的劲头。 詹维呼吸都沉重了几分,额际上青色的血管暴起几欲昏厥。当一滴汗水顺着鼻尖徐徐滑落在地上时,他虚弱至极地开口道:“莫使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裴青将铁刷子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似乎这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无上美玉一般,伸出指尖弹除上面沾附的铁屑后才缓道:“詹兄说错了,这些怎么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呢?俗语说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管什么手段,只要管用就成。” 裴青低垂了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姿容昳丽,“我们一行人去逮捕你时,远远就看见你的屋子孤悬在大营的西南角。我就奇怪了,那屋子不但出行不便还光线阴暗潮湿临近茅厕,所有的门窗都糊了双层的高丽纸,其实以你的身份根本用不着住这么差的屋子。“ 看着詹维紧闭双目,裴青呵呵一声轻笑,细长的凤眼几乎眯成了一线,“我就问了带路的兵士,他说你一年四季连夏天都是这般紧闭门户,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你的怪癖,也惹得别人更加不爱与你结交!这却让我想起昔年我曾读过一本地方志,书里说沈阳府周边有个叫辽河口的地方,那里的人久居深山老林,除了必要的锅具和农具,家中都甚少有铁器。” 裴青身形微沉,“新任的县令有些奇怪,派人去查看后才知道,因为那里的人自小就听不得铁器摩擦的咯吱声音,听到之后轻者会头皮发麻肌肤寒冷,重者会身体寒颤难受至极甚至会立时昏倒在地。呵呵,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古怪缺陷之人。我若没有记错的话,你的上峰说过你的家乡好似就是辽河口吧!“ 詹维抬眼望着眼前身材劲瘦颀长眉眼精致甚至可以入画的青年,心里却冒起几丝寒意,却是没想到这人连这种隐密事都知晓,蓦地就觉这人仿佛地狱罗刹般可恶。却见那人轻舒一口气斜斜靠在椅子上,姿态闲逸自在。似乎是在春花三月里,正与知交好友在桃梨花树下品茗,而不是在这肮脏潮湿的地牢里,面对着桀骜不驯的犯人。 正恍神间,就听裴青幽幽一叹,“詹兄还错了一点,不是我们想知道什么,而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觉得哪些事情可以说说,我们就听听好了,反正我们才杀了辛利小五郎和他的儿子阿知拔都,想来现在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有空重新到陆上一游的!” 地牢墙壁上悬挂着的壶形粗瓷灯爆了一下灯花,詹维重重冷哼了一声:“是我时运不济,落在你们的手里我认栽。我和晏超是同乡,家里都穷得叮当响,迫不得已才进了军营当了兵。外头有人高价收购军中消息,晏超负责搜集,我负责递送。” 抬眼看到旁边做笔录的人手下的字写得飞快,詹维从牙缝里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继续道:“只要那边采用,一条就是五两银子,格外重要的就要另外加价,我和晏超从来都是五五对半开。今年过年时,我和晏超为了分成一事大吵了一架。他仗着比我多读了几天书,多认得几个字,坚持要三七开,要不然就要出首告发我。” 詹维神色闪过一道狠厉,“因为对外联系之人一直都是我,他从来没有露过面。凭什么?我冒得风险最大,得到的却最少,我一怒之下就杀了他!又怕事后追查,就将他伪成自缢的模样。” 裴青微微一皱眉,这番说词合情合理,有起因动机,有细节过程,一切都顺理成章。但是为什么心里直觉有地方不对——似乎是太顺利了些! 不对,事态反常即为妖!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秦王 ,月朗星稀, 凌晨的寒气与琉璃窗内的热气一激就变成了滴落的水珠,好似一张哭泣的美人脸。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魏勉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匆匆地奔向大营, 几个站在外头的精壮武士将他仔细勘察一番后,才将他放了进去。 堂上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正坐在桌边, 闲散地翻看着一本半新的游记。 青年人抬眼看见他进来爽朗笑道:“叫你半夜过来,实属有事相商, 手下的人有些谨慎过度, 你也莫要介怀, 毕竟这些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回阴诡刺杀了呢!” 堂上之人正是被当今皇帝封为秦王的二皇子应旭,母亲是居于景仁宫庶一品的刘惠妃,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十八岁时奉皇命开始治理东南海防, 其性情刚毅果敢,手段恩威并施。很多次与倭人的战役里都看得到这位皇子的身影,多得边关官员将领的爱重和拥戴。 “秦”字指陕西和甘肃, 源于周c召二公“分陕而治”,是陕塬以西的泾渭之地。唐安史之乱后设陕西节度使,宋设陕西路,元设陕西行省, 又因辖区春秋时为秦国地, 故又简称“秦”。 秦代以后的历代封王中,以秦c晋c齐c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因为这四个封号代表的国家在春秋时期最强大。十八岁时应旭被封为秦王, 单从这件事当中, 就可以从中窥见出帝王对于这位皇子的期许。 但是东南海防的复杂性显然也超出了这位秦王的意料, 为着海上之路的丰厚利润,不但百姓中有重利者趋之若鹜,各级官僚c海商c海上的盗匪之间相互制约倾扎,更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微妙联系。 历朝历代当政者都是刑律重典重罚,但是犯禁者屡禁不止杀之不尽。鸟为财死人为利亡,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视国家法度仁义道德如无物,即便贵重为皇子的应旭也屡次遭到构陷甚或刺杀。 应旭将那本《满井游记》放在桌上,浅笑道:“袁宏道谒选为吴县知县时,听政敏决公庭鲜事。政暇与士大夫谈文说诗,以风雅自命。在任仅二年,就使一县大治吴民大悦。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赞叹说:二百年来,无此令矣!你看他的文章有什么心得?” 魏勉年轻时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哪里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闻言一时大汗,忙恭敬地回道:“卑下是个粗人,这本书是麾下百户裴青所有。那日卑下急着要新的海防草图,就直接命人到他的房中去取。不想手下人粗鲁,将裴百户桌上的物事都混在一起拿了过来,其中就有这本《满井游记》。时日一久,连卑下也忘记还了,就放在我这大营里蒙尘了!” 应旭高挑了眉毛兴味盎然,“就是那个一晚上踽踽跟着倭人数百里,最后将倭人尽数斩杀于羊角泮的裴青吗?我是闻名已久,奈何总是缘悭一见,没想到他对于这类文人的文章还如此喜爱,且不乏真知灼见。” 他翻动着手中的纸张,一时谈兴颇浓,“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这一句旁边的批注语是——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字字珠玑且颜筋柳骨,真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儒将啊!” 对于裴青这位手下第一爱将,魏勉自是得意,“王爷,不是我为自家人吹嘘,小子人长得精神,手上功夫也不错,腹中自有锦绣璇玑。这几年青州左卫的布防都是他跟着我身边的幕僚们斟酌着定下的,要不是太过年轻资历不够,便是千户也当得的!只是不巧,今夜恰逢他值守巡营,要不然给您召来见一见就知道了!” 不能马上见到本人,应旭心里也有些遗憾。重新把游记拿在手中道:“那你就跟裴青说一声,这本书我拿去研读一二,回头再给他还回来!” 魏勉连连谦道不敢,这才小心开囗问道其来意。 应旭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雍容背了手看向窗外天际的一道残月,肃颜道:“自我治理东南海防以来,可以说是处处制肘举步维艰,朝中c地方c军中c民众之间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我连做梦都在想怎么根治这块痼疾。今天到你这里来,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下一盘大棋。怎么样,魏指挥使可有胆量和我一起同作下棋人如何?” 秦王应旭从不当着将领摆亲王的架子称孤称王,即使是与普通的兵士交谈也能让对方感受到尊重,这便是他的一项极令人称许的本事。魏勉跟这位王爷打过几回交道,自然知道这位天潢贵胄的脾性,连忙躬身应诺。 应旭的眼眸自然更加和煦了,招呼着人近前来。魏勉抬眼一看,却见往日熟悉的大营内间里不知何时布置起一个巨大的沙盘,盘中山石河流,城镇碉垒标注得清无比,各处布防都尽收眼底。 看到魏勉眼中惊诧,应旭不禁昂头自傲道:“这是我几年来走遍东南各地,采集各处风土亲手丈量后制成的沙盘,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为翔实的地理文志。依托此物,我制定出了一揽子东南海防规划,现已上奏皇帝批准。我坚信只要措施得当,倭人再不敢上岸骚扰百姓了!” 细说下来,这其实是个庞大无比的计划,应旭拟定在长江两岸建有卫c所c巡检司c烽堠c舰船。并在东南各省共设有山东c扬州c金山c浙江c福建c广东等六个总督备倭都司,同时各省专置按察副使一员,负责巡视c监察海道,称为“海道副使”。 山东的布防则是以大嵩卫c青州左卫c威海卫为中心,向周围辐射。军事设施以卫所为骨架,配以城堡c军寨c墩台,辅以巡检司,达到“设卫所巡司,以控之于陆”的目的。这套严密的防御体系,一旦实施给沿海地区带来的影响必定是空前的。 隶属卫所的守御千户所全部系砖城,周三里高二丈阔一丈二尺,设楼铺十五,池阔一丈,深一丈,共屯兵千人。这其中位于海阳所半岛与大陆接壤处,古称之沙沟寨,在此屯兵可南防海上入侵之敌,东西随时协同沿岸各守御点对敌作战,北靠大陆有坚强后盾,可据此设为为军事要塞之地。 大山寨备御千户所,位于大嵩卫西大山东北麓,也系砖城,周长四里,高一丈五尺,阔一丈五尺,门四,楼铺十五,池阔一丈,深七尺。此次添加的是卫所下设军寨c烟墩c炮台等军事设施。军寨是驻军驻地和屯粮之所,烟墩则为瞭望报警之设,每墩设守墩兵四个,发送信号,白天点烟,夜晚点火敲锣。 大辛家小寨子c凤城寨前c小纪北山c大闫家北山及三驾山等地均设有军寨。烟墩则数百米设置一个,如大辛家方里及草岛嘴c小滩西山c六甲西山c石人泊梅花岭和三驾山c黄塘东山c鲁口东山c行村灵山c荆家东山c西小滩西山等处都需设置。 拟定设置炮台五处,分布于大嵩卫c青州左卫c海阳守御千户所,大山寨备御千户所及草岛嘴。此外还有独立的海防机动部队文登营以及设置于卫所之间沿海空旷地带的乳山巡检司和行村巡检司,形成卫连所,所辖寨,寨连墩。每值倭寇侵扰,一墩点火放烟,营c卫c所c寨c墩c司等立即互应,共御来犯之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防御体系。 这套恢弘的整体构筑被后世史学家们称之为“海上万里长城”,但是此时除了几个大些的卫所和有限的几个前哨碉垒,其余还只是沙盘上的一个雏形。要是真正实施下来,还要规划出其中的种种细节,没有个数年的工夫是拿不下来的! 看着这位皇子站在沙盘边上侃侃而谈,魏勉暗自咋舌,心道果然是皇帝的儿子不愁钱花。要知道,每年朝廷划拨的银两都不够军饷的开支,加上卫所派系林立,一向都是各自为政,钱款周转几次之后不知有多少流失,最后就不知所踪了。 想到这里,魏勉振奋的心绪稍稍收敛,迈前一步沉声禀道:“王爷,事情是顶好的事情,只是黄白之物人人皆爱,要是这全套体系建下来怕是所费不赀啊!即便朝廷能够征徼到位,也要廉洁官史经手才能将财物用在刀刃上!” 应旭由衷点头,“本来我建议将这批银子直接划拨军中,但朝中反对之声甚重,几位内阁大臣更是齐声反对,只得作罢!古旧老臣只知道墨守成规,哪里晓得那些倭人的残暴?好在皇上允许专款专用,你们也要找好熟悉钱粮之人,莫让那些奸官滑吏给误了!” 魏勉心中一动,笑道:“说到熟悉钱粮之人,卑下倒是想起一人。此人原籍青州,年少时因家境贫寒弃文从商,十来年的功夫就成了一方巨贾。当时的广州知府郑瑞举荐他以秀才之身晋为九品巡检,不想几年间广州海路所缴税银已逾千万,连皇上都几次金口嘉奖,真真是位能人!” 秦王没有立时答话,帐中渐渐有了一丝让人心燥的沉寂。 魏勉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有些孟浪,这些天潢贵胄向来多思多虑,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想到前些日子长兄在书信里的切切嘱托,说皇室之人历来诡谲多变,凡事都要多看少做,所以委实不愿意现时就得罪了这位主子爷!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决心 ,县衙后宅本就不大, 那位贵人带来的卫士将梅园围得团紧,外面的院子便显得有些局促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两个丫头端着食盒一路悄声说笑着, 一抬头便看见廊檐下的暗处站着一个人,正是自家主母杜夫人的外甥女, 两人忙不迭地低头行礼。 徐玉芝缓缓走了过来,拿着手帕轻轻印了下嘴角, 含笑问道:“我新窖了一罐梅花茶, 闻着味道还好, 刚刚准备给姨母送过去。你们从哪里来,怎么这么晚了还拿着食盒,当心我姨母看到了可是要骂人的!” 杜夫人治理家事颇有手段, 其中一条就是严禁夜深之后各处人等胡乱走动,拿住了往往不问情由就是十杖。 一个丫头正要恭谨答话,另一个丫头抢先笑道:“表小姐说笑了, 咱们是专门负责给住在梅园里的贵人送晚饭的。老爷亲口吩咐过,那位贵人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大厨房的师傅都不敢歇着,都排在那里轮流伺候着呢!夫人规矩再大, 还大得过老爷不成?”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抢白她的话语, 徐玉芝脸上一僵,立时装作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施施然侧身回自己的临时卧房去了。两个丫头的闲言话语便顺着风向隐约传来, “真真是不知羞, 想嫁给咱们家大公子想疯了, 一个未嫁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长住在姨母家,将来还怎么嫁人呢\” “嘻嘻,嫁什么人呀?等大少奶奶进了门,她肯定愿意伏低做小呗!” “不会吧,表小姐那样清高自诩的人,怎么肯给大公子做小?” “你懂什么,这种人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嬉笑声渐渐远去,门廊后的徐玉芝却并没有走远,正好将这些腌臜埋汰话语听了个全,只气得一手拂在坚硬的石制栏杆上,结果尾指上精心续留的寸长好指甲一下子折断了,一阵钻心似的疼痛立时随之而来。 徐玉芝抱了膝盖蹲在地上,委屈得直掉眼泪。 在梅园赏梅宴上闯下大祸,她心里不是没有懊恼,不但没有达成目的,还被人抓了个现行。一向包容自己的姨母因此病了三天,自己想去服侍汤药还被拒之门外。咬着牙在菩萨面前跪着誊写了厚厚一本《般若波罗蜜经》,焚香沐浴之后亲自供奉到云门寺之后,姨母这才勉强重新接纳了自己。 当知道父亲来信说不愿意接她回去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一直生活在姨母家不好吗?正合心意,这里有诗画c有梅花c有表哥,谁愿意回到那个一屋子陌生弟妹的家!可是打那之后,姨母望向自己的目光便隐含了厌弃,表哥更是对自己避之不及。 是什么时候落到这般难堪境地的?自从那个傅百善来了之后,一切就颠倒了模样。她做梦也没想到,视为至亲的姨母竟然中意那个粗鲁不名的女子为儿媳,青梅竹马的表哥也变了心,就连下人们都敢当面出言讥讽了。 徐玉芝浑浑噩噩地想着,今晚更是变本加厉。原本已经要睡下了,只因那位什么贵人要住进来,姨母连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就将自己和丫头紫苏从梅园里撵了出来。一屋子的丫头婆子进进出出,悄悄看过来的目光饱含鄙弃和怜悯,让人简直如芒刺在背,如鲠骨在喉。 徐玉芝伏在地上攥紧了手心,凭什么那个傅百善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凭什么那个贵人可以堂而皇之地霸占自己唯一的栖身之所?就是因为他们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有着高高在上的地位,便可以掌控他人前程视他人如无物吗? 不,绝不可以!徐玉芝记起那些嘲讽的眼神,猛地转头看向黑夜掩映下的揽梅阁。 那尊贵之人是当今的秦王殿下,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儿子,甚至很有可能是日后的太子。想起先前在帷幔后头偷听到的姨父姨母的私语,徐玉芝陡地抓住了重点,心底蓦地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疯狂地闪现出来。 徐玉芝眼神慢慢冷凝起来,那位贵人也看中了傅百善,还要纳她当侧妃。傅百善,如有可能真该扒下你的皮,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妖精变的,让这一个个的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 遥远的湖广交界处,坐在马车里的傅百善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身旁的荔枝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拿了竹篮里的水壶倒了一碗温水过来,服侍她喝下了。看着她仍旧蔫蔫的样子心疼道:“怎么离开青州时还好好的,这会就病了呢?又要急着赶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眼见姑娘都瘦一圈了!回到广州后,顾嬷嬷肯定要骂死我!” 傅百善闭着眼睛道:“快别埋怨了,本来就因为我病了,耽误了不少的路程。其实我的病老早就好了,就是浑身没有力气不愿动弹,慢慢将养着就是了。等回了广州,让陈溪哥去集市码头上给我买几条新鲜的大鱼大虾,让陈三娘给我好好地做碗鱼虾粥吃,多多的放些生姜,保管好得比什么都快!” 听傅百善提到陈溪,荔枝面容古怪地闷笑了一声,伏在她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傅百善双眼登时瞪得老大,“真的假的,这一路上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一下子连病痛也忘记了,趴在马车边上小心地掀开一条缝隙望出去。 就见后头的马车上陈溪正在专心致志地驾车,旁边的莲雾磕着瓜子,不一会手心里就积攒了一堆瓜子仁。偏偏她自己也不吃,而是举着手让陈溪吃。陈溪左躲右闪,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话,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就着莲雾的手把瓜子仁吃干净了。 两个人一个磕,一个吃,一个坐车,一个赶车,有时候莲雾还拿了袖中的帕子帮陈溪擦擦脸上的灰尘,或者是掸掉无意间落在肩上的树叶。虽然相互之间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谁都感受得到两者眉眼之间那种浓浓的情谊。 傅百善心满意足地看完了戏,拿眼睛仔细瞅了几眼荔枝,揶揄道:“我记得这丫头比你还小上一岁吧,怎么就这么着急?竟然让这个丫头片子给比下去了。不行,等陈溪上门来求娶的时候,我这个做主子的怎么也要为难为难他,不拿个像样的聘礼来,休想我把心爱的丫头嫁给他!” 傅百善待两个丫头向来宽厚,但是平日里也难得拿这等终身大事开玩笑,一时间倒让荔枝闹了个大红脸。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叹口气之后却是满满的感激。当年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埋怨的,但是遇到了傅家人这样的主子,上上下下都把奴才当人看,从来没有什么仗势欺凌的事,简直是掉进了蜜窝窝里头。 莲雾性情直爽聪明伶俐,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她看起老实能干的陈溪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送吃的,明天送穿的,陈溪就是铁人也该明白了。荔枝虽然有些羡慕,但是想得更多的却是姑娘身边不能没有打小服侍的人。即便是姑娘日后嫁了人,身边也要有个信得过且得力的内院管家才行。 想到这里,荔枝暗下决心,自己生性笨拙反应又慢,好多事都要费尽力气去学。这样的糟糕性子除了一起长大的姑娘能忍得,怕是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那自己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姑娘身边伺候,等二十岁了就学了那些自梳女挽了头发,长长久久地跟在姑娘身边。 中途休息时,莲雾掀开马车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笑道:“陈婶婶借了路旁打尖店家的厨房给姑娘熬了碗胡辣汤,说是去风寒的,姑娘这几日没甚胃口,尝尝看能不能吃一点!” 傅百善意味深长地望了她几眼,才接过一个大大的海碗。一阵扑鼻的异香迎面而来,竟是一股浓厚的中草药和羊肉汤的香味,浓稠的红汤里浮沉着几块面筋和羊肉,吃在嘴里之感觉汤汁浓郁粘稠入口香辣顺滑,羊肉c面筋有嚼头,胡辣味恰到好处。 结果越吃到后面,里头的东西越多。除了面筋和羊肉,还有海带丝c粉丝c花生米c香菜c姜末c榨菜c黄豆c木耳c黄花菜c青菜c萝卜条c葱花。最后应该还淋了香油和香醋,喝起来粘乎乎c香喷喷。辣中透酸,酸中有辣,再加上各种扎实的原料,只能说鲜香c绵稠c酸辣之味尽在一碗汤里。 一时间,傅百善食欲大振,将满满一海碗胡辣汤连汤带水全部吃完了,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水,只觉身轻体暖畅快淋漓,就连风寒的症候好似也减轻了。拿帕子擤了下鼻子,将大海碗朝前一伸道:“让你婆婆还给我盛一碗过来,我还要吃!” 侯在一边的莲雾明显怔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却不敢多说什么,将大海碗一抢,面红耳赤地赶紧跑开了。身后传来一阵明朗的大笑声,让周围的人听了就觉身心愉悦。 正在前头车上翻看账本的宋知春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婆子喜滋滋地进来禀告,说今个姑娘的食欲终于开了,闹着要吃的呢!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摇头嗔骂了一句:“眼看就要嫁人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让我跟他爹怎么放心?” 嘴里虽然在嗔怪,却是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不管什么生意不生意了,天下的银钱是赚不完的,三个孩子好好的才是最紧要的。回头就叫傅满仓辞了广州的官职,一家人收拾收拾,回青州当个乡间富家翁也挺好!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十五章 杀婢 ,街面上传来更鼓声, 已经过了寅时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应旭见曹二格越说越不成样子,握拳咳了一下道:“搜搜她身上可有无违禁之物, 再到外头叫她家人进来,先关个两天问问话看是否受人指使, 等我们走之前秘密处死就是了。” 卫士们拖着如一滩烂泥一般的徐玉芝走了出去,应旭斜睨了一眼过来, 曹二格连忙跪在地上, 举手轻轻铲了自己几个巴掌, 小心赔笑道:“都是奴才的错,没有仔细翻检屋子。这回幸好只是个想攀高枝的女人,要是真进来个刺客, 奴才便是百条性命也赔不起王爷金贵的身子!” 应旭哑然失笑,他喜欢的就是这奴才的这股子机灵劲。主仆二人在冬日的屋子里谈笑,刚才的事情之于他们只不过是池塘里风吹过后的一片涟漪, 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天刚蒙亮时,常知县就被外面值守的仆妇急急叫起身了。家中小厮禀告说,昨晚亥时后住在梅园里的贵人和身边的卫士齐齐捉住了一个女刺客,正是妻子的好外甥女徐玉芝, 这个消息简直像晴天霹雳一般正正砸在他的头顶上, 让他半天都作不了声。 简陋破旧的柴房里,寒风阵阵滴水成冰,一盏油灯燃着黄豆大小的烛苗, 被风摇晃得几乎要熄灭。 徐玉芝身上披着一件仆妇随手丢过来的夹祆, 踡缩着身子偎在墙角。昨晚她是故意穿得轻薄又赤着双脚, 意图引起那位贵人的怜惜。可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丢出了房门,到现在一粒米一口水都未进。身子又冷又饿,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后的空白。 正在这时门响了,常知县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徐玉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跄踉地扑了过来,大哭道:“姨父,救救我!我真的是一时睡迷糊了才去的梅园,我真的不是刺客,不小心惊扰了那位贵人,我磕头认错就是了,怎么能要我的性命呢?” 常知县为官二十载,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不知多少,虽然资质平庸一些,但他又不是真的傻子,立时听出了女孩口里的破绽之处。一时气得指尖直哆嗦, “你现在的卧房在主院右侧厢房,离梅园尚有百余丈的距离。你睡得再迷糊,能够仅穿亵衣赤着双脚走那么远的路?” 见徐玉芝颓然坐在地下不语,常知县长叹一声满腹伤感,“你素日爱钻研些诗画,爱调制些香药,本没有什么。常以聪明自诩看不起周遭的凡人,也没什么。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心气太高,去肖想那些天边的人,这些人一个覆手之下我们这些微末之人便会落得死无全尸!” 徐玉芝怔怔之后,终于伏地号啕大哭。为什么就这么难呢?表哥不要自己了,这个家也容不下了,她想另寻出路有什么错?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些人是招惹不得的,可是这个道理她终究明白得太晚了些。 常知县怜惜地望了一眼,心里也有些悲戚。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玉雪聪明琴棋皆精,怎能不令人惋惜呢!唉,行差踏错,一步错,步步都是错,再责怪于她也是于事无补。 “等会我叫人进来服侍你更衣,好好地梳洗一番,再好好地吃顿饱饭。莫怨姨父不能救你性命,实在是你闯了天大的祸事,我位卑人弱,贵人们伸根手指头都碾得我粉碎。家里还有上上下下一家子老小要存活,我还得为他们考量一二。” 柴门关上,常知县负着手仰望天空,心中空洞莫名地想到今日倒难得是个好天。再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捅出的窟窿还得一个一个地去补上。冬日的晴阳照在他佝偻的身上,拉出了长长的一道影子。 大丫头紫苏拿着包袱提着一个大食盒,陪着笑向两个看守婆子递了一角碎银后,小心地跨过门槛石。哆嗦着打开柴门上的大锁,就看见往日里如同梅仙一般的小姐,半匍匐在肮脏的地面上,侧开的脸上乱发纠结,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才女气度。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徐玉芝虽然清高,但是念着同吃一口奶的份上,对她终却是不错的。紫苏不由一时悲从心中来,哭着上前将人揽在怀中。徐玉芝早饿得头晕眼花,一把抢过食盒打开,就见里面放着几样素日里爱吃的菜,甚至还有一壶玉冰烧。也顾不得许多了,拿了筷子就胡乱开吃起来。 紫苏见状忙忍了泪水,帮着倒酒挟菜。徐玉芝吃了几口却觉得喉咙哽得慌,却是吃不下去了,甩了筷子抱着头恨恨地哀哭道:“凭什么?这些人凭什么要我的命,我不服,我不服!” 一抬头就见紫苏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不由开口祈求道:“好妹妹,你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嫁人呢,我不想死!”紫苏早已哭成了泪人,趴在一边泣道:“小姐,我就说这个法子不行,那些贵人怕是不会愿意被算计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徐玉芝状若疯颠,恶狠狠地盯着她,“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落到这般田地你高兴了?那些是什么贵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紫苏抚着红肿的脸颊黯然,她知道自从小姐晓得做不成常家新妇后,心里头就已经疯魔了。引诱痴傻的二公子去翻看未婚姑娘的裙子,去信央求自家兄长徐直出手对付傅氏一家人,半夜三更穿着轻薄衣衫摸上男人的床,这桩桩件件哪里是寻常闺秀干得出来的? 从包袱里取出一套樱红色绣了萱草如意纹的缎面夹祆,紫苏劝道:“小姐莫怕,咱们把衣服换好,打扮得干净利落的,让人看了也欢喜。我再去主院求求杜夫人,肯定还是有法子的!” 徐玉芝有些呆滞的眼神却陡也一亮,缓缓侧过身子,“换衣裳,对,就是换衣裳。好妹妹,咱俩把衣裳换了,我亲自去求姨母,她把我从小养大,待我跟亲生女儿一样,她一定会救我的!” 紫苏迟疑了一下,瑟瑟犹豫道:“要是让人发现你不在这儿了,老爷怕是要大发雷霆的!” 看着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丫头一副骇破胆的样子,徐玉芝强忍了怒气,压低了声音道:“我亲自去求姨母,不比你个丫头去好些。我一哭,指不定她的心就软了,你去顶什么用?还有等会我们把衣服一换,再把你敲昏了,到时候你把一切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这些事就彻底与你不相干了。反正你的身契还在我徐家,他们常家敢拿你怎么样?” 紫苏虽然平日里还算有几分胆识,但是一听还要被敲昏,立时蹙眉嗫嚅道:“小姐,我怕疼” 徐玉芝仰脸笑道:“好妹妹,我自会轻些的,这不是给你洗脱罪责吗?难道日后我姨父和那位贵人追究起来,说你是我的同伙?说我是被你私放的?”看着紫苏终于点了头,徐玉芝笑了,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在腹腔之中。 两人迅速换了衣裳,又重新挽了头发,紫苏抓着徐玉芝的手臂央求道:“小姐,你轻点使劲儿,我怕疼!” 徐玉芝胡乱应了,随手抓了根儿臂粗的柴禾段猛地向紫苏后脑击去。那柴段大概过于粗大,紫苏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脸面朝下扑倒在地。不一会儿,鲜血便从伤处汩汩而出。将碗筷胡乱收拾进提盒里,正要跨出柴门时,一个念头忽然闪现。是了,即便是姨母心软放了自己,胆小懦弱的姨父敢放吗?那位贵人肯放吗? 柴房里堆得满满的都是干透的木柴,墙角不知是哪个勤快的奴仆还放了一大捆干松枝。深山里的松枝心部有油,如同火蜡一样易燃。乡人用来引火,或是劈成细条后以取代烛火,乡民们称之为松明,遇到大风也不会轻易熄灭。 徐玉芝回首看了一眼地上兀自不动的紫苏,抿了嘴角冷笑了起来。放下提盒,以飞快的速度将干柴围成高高的圆圈。然后退后几步,将手中的油灯一掷,哄地一声,大火便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守院门的两个婆子正在磕瓜子,忽见着一个半掩着头,手里提了大食盒的人从里面匆匆而出。一个婆子啐了一口骂道:“这紫苏丫头谱越发大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 另一个婆子劝道:“算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当主子的不争气,当丫头的也受连累。你没见她来时也躲躲闪闪的生怕别人瞧见吗?怕是也知道她主子做的好事了!” 先前说话的婆子吐了嘴里的瓜子皮,笑道:“那样的大家闺秀,咱们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怎么就想起三更半夜去爬男人的床,要是我女儿敢做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对面的婆子乐不可支,打趣道:“你这老杀才,忒不知羞,就你那五大三粗的女儿,连贵人的金面都瞧不见,还敢爬人家的床,哈哈” 被取笑的婆子有些下不了台,头一昂道:“我去趟矛房,你好生守在这里,我一会儿就过来!” “知道了,懒婆娘就是屎尿多,当心把茅坑拉满,到时候夫人罚你去掏粪坑!” 两个婆子相互揶揄取笑着,正要抬脚时就听里面有异响,门缝里还有烟雾往外冒。相觑一眼后忙不迭地取了钥匙开门,将将把门打开,一股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来人啊,着火了,快来救火啊!”凄厉的叫声顿时响彻平静的院落,当大家抄着水盆木桶齐齐往偏院柴房赶去时,一个瘦小的半捂着脸面的丫头小心地挤出了县衙的后宅。 徐玉芝闷着脑袋不知走了多久,遇见有要出城的马车,给了双倍的价钱车夫才愿意搭她一截路。坐在脚都伸不开气味难闻的车廂里,摸了摸匆忙收拾好的小包袱,徐玉芝心里除了深深的恨意,还有对前途的一片茫然。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七章 喜悲 ,高柳镇, 傅家老宅。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傅家大老爷本来应该早早启程返回京城的,但是上峰主动来信, 说他在衙门里一向勤勉有加,又有好些年没有回乡探亲, 特意又给他延了一月假期,所以这会他才会坐在厅堂当中接待青州常知县父子。 将茶盏放下, 傅大老爷终于开口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家中小女, 还一连三次上门求娶, 本是一件幸事,按说不该拿乔推脱。可是可是我听说你曾为令公子求娶过我二弟家的闺女,这要是传出去你我两家不就成了邻里乡亲口中的笑柄吗?” 常知县顿足慨然长叹, “唉,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误会,所以才会几次上门来想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只可惜每次都与傅兄不巧错过。不瞒傅兄,先前犬子在你家老夫人寿宴上时,就已经对令爱一见钟情钦慕不已,只是因为年纪轻面皮薄不敢宣诸于出口。” 说到这里, 常知县面上浮现了些愧色道:“后来府上二房的姑娘和我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之间发生了些许误会, 不想我夫人偏偏极喜欢二房姑娘的英朗大气,心里不免有了些想头。自作主张说了些不得体的话,结果阴差阳错之下, 这误会就越发多了。” 常知县连连叹气, 一副世事无常的模样, “本来只是为两家小女孩的意气之争,传来传去竟传成了这般模样。最后还是我这儿子鼓起勇气,说心仪的实在是大房的姑娘,说她不但性情温柔且品貌端庄非她不娶。为成全这对小儿女的心思,我这才厚颜冒昧前来,还请傅兄不要怪我唐突!” 傅大老爷返回故里后虽然醉心于书本不理俗务,却还是感觉其中有些不妥之处,但是想到自打常家上门提亲这段时日以来女儿的欢天喜地,终于按捺住烦心道:“还请将令公子的庚帖留下,我请人看一下,过些时日再回复与府上!” 这话已经是变相地首肯了,常知县立即展颜开怀,坐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常柏也是直直站起身后一揖到底,面上的欢欣倒是毫不作假。傅大老爷终于有了看女婿的闲情,将人招上前来上下重新考校。常柏倒是不愧直隶府常三元的美名,四书五经对答如流,诗词应对也是得心应手,到最后时傅大老爷却是有几分真心喜欢了。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仆妇脸上都带了一股喜意,傅老娘抓着大孙女的手笑得像朵菊花,“没想到我家大姑娘福气也是顶顶好的,竟然要嫁给知县家的公子,进门就是掌家太太,周围十里八乡谁家姑娘有这样的运道!” 傅兰香穿了一袭杏子黄绣了三翠的滚边夹袄,衬得她白敷敷的一张脸平白带了几分喜气。她低了头有些娇羞地嗔道:“祖母莫要打趣我,今日人家常府只是来求亲的,父亲还没有最后首肯呢!” 傅老娘敛了笑意,重重地咳了一声,“好孩子,你父亲原先是有些着恼你不要先前许婚的那个什么陈秀才,可是这天下就没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莫要担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常知县家的公子无论哪面都比乡下陈秀才强,你父亲会想明白的。若是他胆敢坏了这门亲事,看我如何收拾他!” 面对着祖母的信誓旦旦,傅兰香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有些怯怯地问道:“眼下府里的事儿渐渐多了起来,父亲的告假也要到期了,不若不若将我娘接回来主持这些杂务,即便不是为我,大哥和婵姐儿的婚事也要有人出来张罗才是!” 傅老娘本是寻常乡间妇人,虽然欣喜孙女跟正经官家结了亲,可是对于如何处理这些本就不擅长事务,心里着实有些犯怵。听得这话埋怨道:“你娘心眼就是太过窄小私心又重,屡次犯了大错,你父亲这才做主将她关在祠堂里反省。这才不过大半个月,只怕你父亲那里不会首肯的!” 眼见祖母言语间有所松动,傅兰香连忙起身跪在地上低泣道:“说到底我娘都是为了我们三兄妹,要说她有什么歹毒心思,那是决计不会有的,姑母和二婶婶那里我亲自去信恳求,若是有什么责怪尽管冲着我来就是了。我娘毕竟也上了些岁数,一个人在祠堂里未免清苦。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规劝与她,让她从此往后放下那些糊涂心思!” 傅老娘听得这话说得妥当熨帖,又想这大孙女至多半年一载就要出门了,不能轻易给她没脸,只得双手扶起她承诺道:“我跟你父亲说说,只是他答应与否,祖母我就不能保证了!” 傅兰香一时大喜,心里就不免浮出自得。这桩婚事虽然千难万难,却到底被自己等来了,不枉自己在菩萨面前许下宏愿日日虔诚供奉。母亲一向偏心,只会痛惜长兄和幼弟,可是最终将她从乡下祠堂里拯救出来的,却是自己这个一直被视为无用的女儿。 这世上有人欢喜,就必定有人烦忧。 徐玉芝又递给车夫整整一两雪花银后,才得以继续坐在马车上。她本来想回直隶府投靠父亲的,但是随即她就断了这个念头。先时父亲就视她为累赘,姨母亲自去信都没有答应将她接回家,要是知道她闯下这般天大祸事,只怕第一个就会将她扭送官府。 到底到哪里去呢?徐玉芝想到昔日曾经听人说起过,邻近省府南京府有人办了女学,专门招收女子入学,教习琴棋书画。自己一身所学,给几个富家幼女启蒙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自苦,自己何时竟落到如此落魄田地?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徐玉芝伸头往外面望去,就见马车停在一个荒凉坡地,不由狐疑问道:“这是何处,怎么停在这里,我可是给足了银子让你送我到南京府的!” 车夫将马停住后大步走过来,将徐玉芝一把拖出车厢,啐骂道:“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娘匹,一路上都在大爷我面前指手画脚?若非不想做恶事损了阴德,我立马将你卖到窑子里去,看你还敢吆五喝六!” 徐玉芝这才明白遇到了恶人,一时激愤竟然忘了害怕,站起身子就是一阵乱踢乱挠。那马车夫不想这个看起文弱的女子竟然还敢反抗,一巴掌拍过来就将人甩在路旁,弯着腰开始翻检女子遗落的包裹。 看着车夫喜滋滋地将几块碎银拣在手里,徐玉芝一时大急。 包袱里面是仅存的一点细软,从常家逃走时,因为慌乱她只是将房间里的一些首饰和银子胡乱揣在身上,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准备。这一路上吃的c穿的已经花用了不少,还不知道能否支持到南京呢?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还遇到了这么个无良的车夫。 徐玉芝伸手够到一块尖利的石块,心里那股愤懑几乎喷涌而出,举着石头就朝车夫的后脑勺砸去。那车夫先是一晃,手里的银子就轱辘滚到了地上,伸着手刚想说些什么,徐玉芝咬着腮帮子又是狠狠一击,那人嘴巴蠕动了几下后就一头栽倒了地上。 徐玉芝壮着胆子正想上前去查看人死了没有,就听见耳边传来几声古怪的笑声。回头一看,却是一队煊赫人马竟然不知何时站在背后。两者相距不远,想来刚才的一切都让人尽收于眼底。 那队人马衣饰光鲜气派非凡,一看就非富则贵。徐玉芝破罐子破摔,一时倒不这怎么害怕了,索性站起来福了半礼道:“实是这歹人想要谋财害命,小女一时情急才伤了他,毕竟是情非得已。等会衙门官差要是问起,恳请各位能为小女做个证!”她刚才趁乱回头,已经看清那歹人只是一时受伤昏迷并没有真正死去,所以她说话才会底气十足。 这时却见对方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越众而出,厚厚地皮毡子掀开,一个面庞白胖团团的老者抬眼望了过来。徐玉芝只觉这人面相虽普通,一双眯缝细眼却摄人得很。心下先怯了三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挺直了腰杆与那老者对视。 那老者忽地一笑,阴沉面相立刻变成弥勒佛一般和煦,他温声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徐玉芝正要如实答话,心里却是忽地一动,垂着头开口道:“小女叫徐紫苏,原来在一大户人家当丫头。却不料服侍的姑娘忽然莫名暴毙,主人迁怒于我们,就将姑娘身前服侍的人全部撵出了府。我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去处,听人说起南京府富庶,就想到南京府去看看能否有个活路!” 老者忽然桀桀笑了起来,脸上全是深深的褶子,“没想到竟然遇到个本家,既然是好人家的女孩,你我相识一场就是有缘。咱们也是到南京府去的,如若不嫌弃,就跟随我一同上路吧!” 徐玉芝也算是见过些世面,见这老者虽然是便装却自有一番气派,身边骑马的护卫也是配了军中的护甲,心下暗忖这定是哪位大官出行。当下心中已是首肯了,款款福礼谢过,拣了地上的包袱拍拍灰后就上了后面的一辆青篷马车。 却有护卫策马到那位老者身边低声询问,先前那晕倒在地的车夫如何处置?老者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也没有多做什么动作,只是右手极随意地轻轻一扫。那护卫就仿若得令般下马走到车夫面前,举起佩刀狠狠向下一劈,又湿又热的鲜血蓦地喷溅在雪地上,一会颜色就开始发乌了。 徐玉芝掩住嘴里的惊呼牙齿开始打颤,这时马车却开始轱辘轱辘地往前行驶,从车帘子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那车夫的身子还在路旁一弹一跳地细微抽搐,人显见已经不行了。但是车队里没有一个人感到惊异,仿佛这只不过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位老者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就令护卫将人斩杀了?徐玉芝狐疑满腹,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由衷地感到心情舒坦不已,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生杀之权掌握在手中时的快感,虽然这种感觉来源于一位从未谋面的陌生之人。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九章 坦陈 ,曾闵秀含笑听老鸨子丁妈妈说完曾淮秀的事情, 终于展眉道:“你做得很妥贴,等会在账上去支十两银子喝酒。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我这妹子不懂事, 今天全赖你费心周全了,只是那位带我妹子走的男人没有说姓甚名谁吗?” 丁妈妈一拍大腿啧啧赞叹:“虽然穿着打扮是普通人, 可那般行事气度想来身份差不离,张员外对那起子人鞠躬哈腰的, 问他两回都不肯说实话。不过我看那模样应该是个当兵的, 不是大嵩卫就是青州左卫的人。” 丁妈妈惯于风月场的事, 自有一双识人的利眼,喜滋滋地笑道:“大姑娘你且放宽心吧,那等人才的后生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倒贴我都愿意。二姑娘日后的福气大着呢,你看吧,等二姑娘安顿下来了, 肯定第一个跟你报喜信!” 曾闵秀松了口气扯了嘴角叹道:“错打错着,那丫头绝径上恰好揪着这么一个冤大头,倒也是她的福份,只希望她收拢心思放在这人身上, 依她的手段以后的日子应该不差。眼下我只担心一点, 你说这人又是个当兵的,万一要是跟先前那个什么姓方的小子好死不死地认识,这不是一场尴尬事吗?” 丁妈妈老于事故, 闻言呵呵笑了, “可见大姑娘还是面子浅, 干我们这个行当,从了良的女子进了人家的宅院,从前那些事情就立马忘得干干净净。就是遇见从前的相好,也会面不改色的当做不相识。等二姑娘送信过来时我去认认门,再把这些场面话好好地给她交代一下,以二姑娘那般百伶百俐的性子,点拨她就是几句话的事!” 正说得热闹时,一个高大的汉子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扬脸哈哈大笑道:“在说什么呢?老远都听得到你们娘俩说得这个热乎劲!” 丁妈妈拖长了尾音高高地“哎呦喂”了一声,立时转了身子道:“徐大爷,您可有小一个月没上门了,想来是家里娘子管得紧,出门不方便吧!看看把我家大姑娘想得人都瘦了一整圈,清减得不成样子。您当我们这地界是个耍处,我家大姑娘可是一颗玲珑心都丢了个没影!” 虽然知道这些不过是笼络人的场面话,但徐大爷听得舒坦。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抛在丁妈妈怀里,大笑着搂了曾闵秀的肩膀道:“我是想把这位美人带回家去,只是怕移走了你的摇钱树,妈妈会找我撒泼拚命呢!” 丁妈妈知道自己该退场了,笑嘻嘻地将门关好时就看见闵秀姑娘虽然依旧扭着身子默不作声,可是那眼里的喜意是遮也遮不住的。女人啊,就是这般善变,说别人的事时分析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了明知是个坑,还是闭了眼睛往下跳。 摸了摸鬓边的金钗,风姿犹存的丁妈妈暗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年轻啊,说是看破红尘故作冷硬姿态,遇到了甜言蜜语还不是没头没脑地栽进去。男人啊,都是天底下最最翻脸无情的,还是手里白花花的银子摸着最实在。 屋子里,徐大爷自来熟地倒了一杯茶喝了,又自顾着宽了衣裳躺在绣榻上哼着小曲:“黄沙遮醉眼,征人塞外闲。传书青鸟递情难,相思隔绝关山。千山落木,百里扬尘,空怅望长安悲自叹。三秋别恨,两处离愁,渴望鱼书一尺简。笳声动客愁,愁对月长叹。绝塞云横音书隔,身似离群孤雁” 曾闵秀开始还端着,见这人自说自话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心里的燥气便越发盛了。后来却见他仿若喝醉酒一般,唱得不知什么曲子,让人听了心里不免悲苦失意。心下就先软了三分,转过身子见这人依旧是一脸的蓬乱胡须,眼里也有些掩饰不住的疲色,心里又软了三分。 最后不知是气恼自己还是气恼那人,站起身子从樟木箱子里取出一套细棉布里衣掷在床上道:“快去将外头的衣服换了,也不知穿了多久一身的腌臜灰尘,来了就往我的榻上滚,好不要脸!” 男人一轱辘挺直了身子笑道:“我这就去换洗干净,你再叫一席酒菜过来,待我解解乏蓄蓄精气,定会好好陪你一番解解你的相思之情!” 曾闵秀脸面挂不住一时涨得通红,胡乱将人推进净室。却在转头时看见红木雕如意纹五屏式梳妆台上光可鉴人的银镜里,影印着一个眉角含笑粉面含春的女人,心里顿时一个激灵。那是自己吗?上了无数回当都学不乖呀?什么时候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似真似假的游戏里太容易迷失人啊! 男人清洗干净灰尘返回屋子时,桌面上已经摆放了齐整整的一副席面,炒山鸡丁c烩三丝c炝冬笋c烧鱼头c油泼肉c拌玉兰片c清蒸干虾韭菜黄,旁边还有一个热腾腾的羊肉黄铜锅子,隔着老远都看得到淡红色的肉片在滚开的水里上下浮沉。 先饮了一杯温得恰到好处的浮春酒,男人也不管天冷半敞着怀道:“还是你这处舒坦,我都好久没有吃上一口热汤热菜了,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不过就是吃穿二字吗?我都不知道这般辛苦到底值得不?“ 曾闵秀徐徐倒了一杯酒陪饮着,垂了眉眼意兴阑珊地道:“总有牵挂的事,像你家里的老父老母,娇妻小儿,我不信你就没有惦念的?你这般辛苦肯定是为了他们咯!” 男人看了她一眼,呵呵地笑道:“这桌子上什么时候放了山西老陈醋,我闻着这味道怎么不对呀!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家中没有老父老母,也没有娇妻小儿,净剩我一杆人,吃饱喝足用不着担心别人!” 曾闵秀冷笑一声,将杯子掷在桌上道:“你每回来去我这院子都是趁了天黑,要么天还没亮,要么天色已深,要不是家中有妻室为顾忌名声避人耳目,用得着这般作贼似地鬼祟吗?还拿了颜料抺暗了肤色,脸上还贴着假胡子,你打量我是睁眼瞎子呢?有你这种做生意的客商吗?看着跟杀人越货的强盗一般见不得人呢!” 要说两人相识也有一两年,男人拿了银子,女人付了笑脸,银货两讫各不相欠。可是但凡是人就跟扁毛畜生不一样,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生了情意。这人又惯常甜言蜜语,手头又豪爽,女人心里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曾闵秀话一说完,就恨不能割了自己的舌头,知道自己犯了行内的大忌——客人是来寻开心的,不是来听牢骚的。于是赶紧闭了嘴,眼眶子的泪珠子却还是不听使唤大串地滚落下来。 男人默然半响长叹一口气,将女人搂在怀里道:“要是要是我真的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你还跟着我吗?” 曾闵秀捶了一下那人的胸膛嗔怪道:“尽胡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要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我不就是供桌上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说完自捂着嘴笑了,抬头却看见男人一双黝黑深遂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 “你你真的是强盗?”曾闵秀睁大了眼睛磕巴地问道。脑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男人如谜般的行踪,一见面时的豪阔大方,每回都是来去如风的行事风格,心下抑不住地向下沉。 男人暗沉了双眸,饮了一杯酒毫不在意地戏谑道:“不如到衙门里去举发我吧,兴许还有成百上千两的赏格呢?” 话语未落,就见女人两手一抹泪珠子,旋风一般欺上前来骑在他腿上恶狠狠地道:“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只要对老娘我真心,你是个强盗我就跟你当压寨夫人,你是个乞丐我就跟你当个要饭婆子。只一条,你只能有我一个,要是让我发现你背着我勾三搭四,我就拿刀骟了你!” 手里的酒杯滚落在地上,眼前的女人一双眸子亮若星子。慢慢地,男人从胸膛里发出“嗬嗬”地笑声,双手一举就将女人举至头顶,仿佛兴奋到了极点紧紧搂抱着女人。 曾闵秀满怀温柔情意望着怀里的男人,心想再搏一次吧,大不了从头再来。活了二十多年,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连准秀都走了,院子里也实在是太孤寂了。 男人却好象哭了,湿意晕染了女人的脖颈,凉丝丝的。曾闵秀故意扯了他的胡子笑道:“拿什么弄上去的,是松香吧?贴得还挺牢实,瞅近了才看得出一点痕迹,你这么老带着不嫌硌得慌?” 被取笑了的男人也有些赧然,抬起头一下子就将那张叫人又爱又恨的殷红嘴唇堵了个严实。女人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细细的胳膊紧紧地攀附着,仿若一对葫芦瓢子。不一会功夫,绣了百花穿蝶的帐子里传来了细碎的喘息声,女人断断续续地娇声问道:“你到底姓什么?” 男人的声音有些压抑,却带了几分无奈笑意,“真的姓徐,叫徐直,不过认得我的人都叫我徐老三,倒没几个人唤我的大名!” 女人还要问什么,就被男人轻捂了嘴柔声道:“好娘子,且先容我先放肆一回,下床后再细细与你坦陈一切可好?” 有细细的风不知从何处拂来,风里带着冬季最后一抹寒意,吹得那帐幔像流水一样舒缓波动,上面的五色蝴蝶好似活了一般上下穿梭,偶尔可以窥见床上细白和矫健的肢体紧紧纠葛在一起。 攀登,坠落,然后歇斯底里地缠绕,仿若过了今日没有明天。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一零一章 远行 ,春季是广州最好的时节, 姹紫嫣红百花竟放。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院子里的木棉树年复一年的盛放,花朵凋谢后叶子生得苍翠近墨。长势越发繁茂的蔷薇藤占满了一整面篱笆墙, 风拂过后红的粉的花瓣像最好的绸缎一样温软宜人。 穿了藕粉琵琶衿上裳,系了枣红暗花云锦裙的傅百善趴在乌木大几案上歪着头笑道:“爹爹, 把我叫来做什么,看你给小五小六写信啊, 也不早点说, 我前天才托到京里齐云斋送货的伙计把我的信给捎走了!” 傅满仓悠悠闲闲地吹干纸上最后一点墨汁, “你写你的,我写我的,这有什么干系。我只是嘱咐他们两个要听吴太医的话, 空闲了不要把书本落下,我还指望咱们家里出两个进士呢!虽说那些个四书五经的确读来令人讨厌和头痛,但是总比他们两个一天到晚磨皮擦痒上房揭瓦不招人厌吧!” 傅百善哈哈大笑, “我倒是没有说这些,只是叫他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怕用银子,咱爹供得起他们两个!只要别把人吴太医家祸害个底朝天就行, 最后我在信里夹带了二百两日昇昌的银票!” 正准备拿浆糊封口的傅满仓手里一顿, 呵呵笑道:“这俩小子鬼得很,给多少用多少就没有个够。你娘临走时在吴太医那里存放了五百两,我担心他俩人生地不熟, 又给了二百两, 加上前天你又寄了二百两, 京里一家五口人一年也只用个百八十两,你说我还担心个什么劲?”边说边摇头,在信封里取出厚厚一叠小额银票收进抽屉。 傅百善悄悄吐了吐舌头,拿眼一看,呵呵,少说又有二百两,心道这俩小子知道自家姐姐出言才被爹爹克扣了银子,大概会急得直跳脚。傅家虽然不娇惯孩子,可是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的,这也造成几个小的对于金钱的态度很散漫。 傅满仓慢慢收拾好桌面,端正身形敛了笑意道:“好闺女,你今年已经满十四了,我知道你性子稳当行事妥帖,所以特地叫你过来是想交待几件事。第一c 我接到吏部加急文书,让我六月十五过后到青州左卫任六品参赞一职。第二c十日前我已经跟巡检司衙门报备了,准备亲自出海一趟。第三c我走之后家里一切事宜全部交由你,六月十五一至无论我回来与否,你就带全家人北上,与小五小六汇合后就在青州老家落地生根吧!” 傅百善立时惊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居于内院的自己却没有得到丝毫的讯息。抬头看着父亲一脸不予分说的坚定神情,只得婉转劝道:“爹,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你出海做什么,认真算起来你有两三年没上过船了吧?身子骨还吃得消吗?” 傅满仓双手扶了案几面色慎重长长一叹,“这十来年我蜗居一隅,只求一家人团聚就是最大的幸事。可是这回我回到青州,空闲时和陈溪走遍了东南沿海,那些倭寇造的冤孽比比皆是,村村都有残垣,户户都有遗孤。朝廷拨下千万白银却被人中饱私囊,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所以我想凭己之力做些什么,哪怕是让海边百姓得几年几个月的安生日子,也算是值当了!” 傅百善双目一眯立即反应过来,“爹爹,你是想去倭国!” 傅满仓对于女儿的机敏感到欣慰,“是,实话与你说了吧,我认识一个大商人,这个人经年游走在倭国皇亲贵族之间,生意做得很大。听说他的老婆出身高贵,与那边的皇室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血缘关系。所以这人与倭国的天皇,就是他们那边的皇帝也有来往,简单地说就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 显然在小女儿面前披露这些秘事有些不好意思,可傅满仓从青州回来心里就揣了一团火,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施舍金银无异于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所以就立志釜底抽薪,先斩断倭寇的来源。但是前提条件势必要安排好家中之事,得到家人的首肯。 “那位大商人说倭国那位天皇本心来讲也不愿意让无良匪类横行,坏掉大部分老实本分普通民众的名声,也想与我们友好相处。就是基于这点,我想亲自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好法子牵个线搭个桥,两边联手将那些肆虐海上骚扰陆地的寇匪扫荡一二,最起码让我东南边民有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傅百善心里暗觉不妥,不由皱了眉头道:“爹爹是否想得过于简单了,那次我与七符哥在羊角泮击杀那群偷摸上岸的倭寇时,就已经发现他们纪律严明冲击得当,要不是我们出其不意还不见得能将人全部拿下,这还只是小股的前锋部队。古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爹爹相信他人的同时可也要谨防有人心怀叵测。” 傅满仓却是早已打定主意执拗要去,“你爹我年轻时为了青州老家的生计,早早就从了商。到广州这十来年里,先后有了你们姐弟三个,我原先想着这般安稳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吃穿不愁儿女绕膝。可看到那些遭受倭寇蹂~躏的百姓,我就想做点什么。也许不能成功阻止这些人的野心,可是我就想去试试。” “娘那里你怎么交代?我怕她是不会同意你去的!” 傅百善见拦不住他,只得祭出最后的法宝。 傅满仓却是得意一笑,“本来是决计不肯的,可是你不知道你娘年轻的时候也是心系于民的热血性子,也做过几件响当当的大事。当年得了她父亲宋大将军战死边关的消息,单枪匹马就敢到宁远杀敌。我一提这件事,你娘就没招了,凭什么她可以为国出力,我堂堂七尺男儿反倒龟缩于人后呢?再说我到了倭国也只能算个来使,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面对父亲的意气风发,傅百善心里始终有些惴惴难安,但是却再也说不出阻拦的话语。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包括已经进入中年时段的人。谁说他们苟于安稳?谁说他们只求利益? 位卑不敢忘忧国,热血之人不分老少! 傅满仓将窗户关好,细细扭转机关,平整的墙面缓缓裂开,显露出一道厚实的铁门。又回过头来亲自牵了女儿的手道:“你紧跟着我,这里是咱们老傅家的根底,今日我全部交代给你。” 在这宅子里住了有十来年的傅百善从来都不知道自家老爹的书房底下还有这么大一个密室,屋子靠墙是几列顶天立地的硬木架子,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两尺见方黄铜包角的樟木箱。打开后,有些箱子里面是拳头大小的金锭,有些箱子里面是成色甚好的珍珠玉石。 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巨大而结实的檀木大案,罗列着异国来的精美酒壶和各种样式的金器银器。 傅满仓递过来一个石榴花结飞鸟纹银熏球,傅百善见那熏球轻轻一旋转竟分为上下两半球,扣合后又成球形。通体镂空,在极小的空间上雕刻花纹,以团花为中心,外饰荷叶花草等,上半球还有瑞鸟四只,飞翔于花草之间极有生气。整个熏球制作巧妙精致,可以放置被中或系于袖内。 傅满仓又随手拿起两件金器举高自豪道:“你看,这些东西全是我多年来陆续收藏的,有些物事怕是皇宫内院里都没有,这是波斯国工匠们的手艺,要是拿到京里去件件都价值千金。可惜我舍不得,想着再搜罗一些精品,到时一分为三,日后拿来当你的嫁妆或是当小五小六的聘礼,都是极合适的。” 自从曾姑姑到傅家之后,除了教习礼仪书画外,傅百善也跟着学习过如何品鉴珍宝。就见这只圆口花腹金杯系锤击成型再加堑刻制作,圈足及内圈均饰莲瓣纹,杯外壁堑刻四对水鸟且两两相对,并于周围饰团花桂枝纹,器形端庄大气的确不可多得。 另一件五瓣花形金杯内沿刻卷草纹,内底模压双鱼戏水图,杯外壁上沿刻宝相莲瓣一周,中为五组精美的团窠卷草芦雁纹,下沿为仰莲纹,圈足又饰水波纹,纹饰上则有佛门七宝,不但工艺精湛寓意也甚好。 闪着诱人光泽的欧罗巴金币从手指里哗啦落下,傅百善转头问道:“爹爹,我知道多说无益,你也听不进去。我只求你一路平安,但凡做事时多想想家里翘首期盼的儿女,多想想我娘。家里的事情尽管交予我,我以性命发誓,定会守护好娘亲和弟弟们,守护好这些财物,等你平安归来!” 傅满仓眼圈都红了,搓着手嘿嘿笑道:“好丫头,我相信你。本来叫你娘一路过来咱们一起说说体己话,结果她说我要是不老老实实地回来,她就把这密库里的东西全部扔在大街上,让全广州的老百姓提前过个大年。万一我要是耽搁了时日,你可要看好了她,莫让她乱来。你们几个是我的命根子,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心血,万万不能糟蹋了!” 本来满腹的惆怅郁结,让老爹一番细细的嘱咐打败了,这才是自家老爹的真实面目——纯粹一个乡下土财主,偏偏生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劳碌命,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不过老爹要是真不能按时回来,自家那位行事彪悍的娘亲真会说到做到。想来宋知春的原话就是,真要有什么意外,就立马散尽这些身外之物,让她老爹在地底下都要气得跳起来跟她算账。 于是傅百善强忍了眼中的涩意郑重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娘要是发起脾气来,我也只能勉强抵挡个十天半月!” 傅满仓细细盘算一下,豪气冲天地道:“两个月尽够了,我六月十五前还要去青州左卫报道呢,至不济我直接到那处与你们会合就是了。“顿了一顿又交代了一遍,”好女儿,千万要把你娘看住,这可是爹爹我半辈子的积攒呢!” 傅百善就“扑哧”一笑,粲然当中却夹杂几点不知不觉的泪意。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一零三章 茈碧 ,虽然已经定下今后要常居青州, 但是毕竟在广州呆了十余年,哪里是说走就走的。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又因恐宋知春刚好的病情反复, 傅百善没有急于上路。她首先给登州的小五和小六去了信,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叙述了父亲失踪的事实。想来两兄弟接到书信势必会心急如焚, 可是焦急又有何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发出的第二封信是给青州左卫裴青的。 因为父亲没有按时履新, 虽然情况特殊是因为公干才造成的, 但是认真追究起来也要获罪, 这样势必会牵扯些官场之事。裴青与那位指挥使大人魏勉有师徒之谊,有他在中间转寰说和,无论将来事情如何变故, 总算有个说得上话的人。 第三封信是给傅家老宅大伯之处,听说他的假期是一延再延,至今还滞留在青州老宅。有人说是上峰体恤于他, 又有人说是大伯为人不知变通加上性情孤介很是得罪了周围的一些人,只得暂时赋闲在家。现在纠结这些没有任何用处,想起老宅里那对永远心存恶意的母女,傅百善写这封信的目的也只是起个告知的作用。 第四封信则是发往京城齐云斋大掌柜处, 广州这边的铺子随着父亲的失踪势必会大受影响。本来可以将陈溪留下, 以他的才能大可暂时独挡一面。因为铺子上的人手都是惯用的,支撑个一年半载应该没有问题。可现在重中之重是寻人,傅百善的身边实在离不得他, 其它的事情都只有先搁下了。 傅百善将手中书信一一捎出去后, 站在院中那棵木棉树下仰望。苍翠的枝叶遮天敝日, 笔直的枝杆上还清晰地刻有几道划痕,那是小五小六历年的身高印记,有好几道都是爹爹拿了錾刀亲手刻画的。 院角的水池里,有颀长的锦鲤在碧翠的水草间慢调斯理地游来游去,遇着人影就会群涌而上,裸露着或红或白的背脊。绘有仙人指路的青色大石缸一字排开,里面尺高的睡莲长得郁葱可人,这还是老爹从南洋辛苦带回来的品种。 也许是适应了这方的水土,也许是不想辜负傅家人的精心呵护,这细弱的种子竟然成片开放。虽然算不上什么盛景,可也颇得人近前赏玩。因此每年时节一到,爹爹就呼朋唤友到家中浅酌小聚,顺便观赏一下他的得意之作。 擎了一朵睡莲在手,那叶柄圆柱细长,叶片椭圆浮生于水面之上,莲叶表面浓绿背面却是暗紫。这睡莲的品种名叫茈碧,花瓣通常为八片或十二片,花大形美,或浮于或高出水面,白天开花夜间闭合。花瓣白蓝黄粉排序成轮,密密匝匝蔚为壮观。 想起去年此时家中高朋满座时的热闹,此刻家中的冷清,傅百善一时心如刀绞。自爹爹出海失踪后,巡检司衙门送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后就再无下文。铺子里的生意也开始受到排挤,昔日稳定的客源也接连让人半路截走。 已渐长成人的傅百善初次尝到了世态炎凉与人情淡薄,可是她已没有时间计较这些。当务之急是找到父亲的下落,用那日娘亲的话来说,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确凿事实之前,所有的猜测就只能是猜测。 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天空碧蓝近墨,一轮硕大圆月高挂。宋知春母女俩静静坐在散发馥郁香气的蔷薇花藤蔓下品酒赏月。石桌上摆满了各类瓜果吃食,粉彩牡丹纹高足盘里盛的是陈娘子亲手烤制的月饼,莲蓉的c果仁的c百花香的,色泽金黄诱人。 宋知春甩开仕女团扇,随手掰开一块月饼,分给女儿一块后自己拿了剩下的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夜风顺着墙根吹进来,带来丝丝沁脾的清冽幽香,长长的花藤枝条也跟着一起一伏。 她忽然悠悠叹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爹碰到风浪后在海外一处不知名的仙山上落了脚,结果那里的仙女没见过男人,把你爹当成了宝,穿的是波光闪闪的绫罗,喝的是醇香的琼浆玉液,住的是金银宝石堆就的宫殿。你爹风流快活得不得了,左拥右抱的。我气得不行,抡了根棍子就冲上去了。” 傅百善眨了眨眼睛,咽下一团月饼后好奇问道:“后来呢?” 宋知春品了一小口水晶杯里暗红似血的葡萄酒,扬了头漫不经心地道:“后来——,后来我就醒了。屋子里头就我一个人,可是我明明就听见耳朵边有丝竹乐器环绕,还有女人吃吃的笑声。好孩子,娘真的没有骗你,你爹现在指不定在哪里乐不思蜀呢!” 面对亲娘的神仙逻辑,傅百善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安慰。老爹是四月初八出的海,至今已有四月余,可说是音讯全无。周围的人都渐渐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可要是让傅家上下相信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各地的回信都陆续收到了,京中齐云斋大掌柜张琪贵派了他亲侄子过来,先帮着支撑一段时日,只求将溃散的局面暂时稳住,起码要保住京中的货源不断。好在傅满仓做事例来稳当,临走前几个经常往来的老商家处都去了信,又早早将广州几间铺子的库房都填满了,那些西洋的鎏金银镜c做工精细的钟表之类的物件好歹还能将就一二。 青州裴青那里的回信写了整整三篇,告诉她毋须担心父亲没有按时履新之事,他已经在指挥史魏勉那里说清了缘由。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将父亲的画像交给了几个心腹手下,让各人在海上巡逻时务必要仔细搜寻,看能否寻找到些许消息。 信中还告知了一件事,前次众人集结在羊角泮击杀倭人一事,朝庭已经下了嘉奖诏书和封赏,青州左卫参予战事的十余位将士品阶都得到了相应的提升。正好军中有位千户迁任直隶,于是他就受命暂代了这位千户的职位,想来不久之后,职位前面这个代字也可以消去了。 至于同去的两位女子,虽然立下任是何人都不敢埋没的赫赫战功,但是呈上去的请功折子却被皇帝压下了。 因为朝堂上对于如何封赏这两位女子议论不一,有人说要是重赏,那岂不是为那些应该老实呆在闺阁中的女子树立了榜样,日后世间的风气定然不古。又有人说国家有难,岂可再固守男女之别,既然立下战功,当等同军士授勋。 双方为了这件事整整僵持了十日,最后还是驻守登州府的秦王殿下听闻后上了折子。他在折子里建言,女子既然不便封赏,那就先赐些财帛之物,再一并封赏这两位女子的父兄。所以现在傅满仓的职位应该是六品的武略将军,俸禄从六月十五日起计,这也算是这段时日以来不幸当中的幸事。 青州老宅的信却是寥寥数行,只是吩咐宋知春母女俩尽快返还。前来送信的是大伯父身边常年得用的长随,说自得知二老爷可能罹难的诮息后,傅家大老爷就一病不起,已经缠绵病榻多日。长房的大姑娘就作主将关入祠堂反省的吕氏放了出来,现在傅家老宅子里仍旧是吕氏当家。 听了各方的回信,宋知春嗤笑了一声,仰头靠在椅子上半闭了眼睛道:“你那位大伯母现在心里指不定多么得意呢!她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事事压我一头,可是折腾来折腾去,把跟你大伯父之间那点夫妻情分全给折腾光了。这女人呐,蠢起来也是一种没药可医的病,那面儿上的光彩能落到实处吗?你看吧,终有一天她会穷得只剩下张面皮子!” 傅百善缓缓给她续了一杯热茶道:“幸亏咱家早早就在青州城里备了宅子,要是让我天天见着这对厚脸皮的母女,我怕连饭都吃不下。一想起傅兰香为嫁意中人竟想把我跟姑母家的那个什么夏坤硬拉在一起,就觉得她脑子大概真有病!” “哈哈” 宋知春难得见女儿露出这般直白的嫌弃神色,忍不住大笑起来。眼珠子一转却是想起了一个主意,兴致勃勃地凑过身子建议道:“不如你把家里的东西再归置一下,到时候多雇几辆马车,咱们到青州后专门从老宅子门前招摇路过,让你大伯母看看咱家的家底究竟有多厚实,保管她又得几晚上睡不踏实了!” 傅百善闻言露了一点羞赧的表情,“这事我没跟娘商量就做主了,一个月前我在南门张木匠那里定了三十口大樟木箱子,还高价聘请了镖局的人跟着。这番动静肯定瞒不了人,前日铺子上还有人递话来问,咱家是不是不回来了?“ 宋知春拍着椅子扶手由衷叹道:“我闺女就是精明,我只顾着气你大伯母了,倒是没想到你这番举动肯定让人以为咱娘俩把家底都搬走了。这下好,你爹辛苦积攒下来的东西就没人紧盯着了!这招釜底抽薪的手段用得极好,等你爹回来定会狠狠地夸你!” 傅百善支肘拈了颗葡萄,“娘尽管放心好了,我留下几户看家的都是极老成憨厚的,他们的儿女都是我们姐弟仨身边服侍的,像我院子里的小丫头杨桃和乌梅机灵懂事。小五小六身边的山竹和红丹也是稳沉的性子,这回跟着留在登州吴太医府上,人人都知道她们以后最起码也是个体面的管事娘子。为了儿女的前程,这几户留下的人家也会尽心尽力的!” 宋知春眼中异彩连连,不禁击节赞叹,“你能想得如此周全,连我都不见得会比你做得更好。行了,以后到了青州之后,这个家就交于你了,只敢放手去干,捅出什么篓子来,有娘在你身后担着呢!打量你爹出海就觉着咱们傅家二房散了架子好欺负,我就让他们见识一下锅儿为什么是铁铸的!” 母女俩越说越心情越开阔,笑声一下子传得老远,笼罩在宅子上许久的阴霾也好似渐渐散去。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一零五章 遇袭 ,捐了两百两的香油钱, 又用了广福寺有名的素斋之后,天边的日头已然偏西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傅百善扶着顾嬷嬷沿着青石铺就的梯坎慢慢地往下走, 一路白雾缭绕景致安然如画,顾嬷嬷舒展了眉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这段时日我老睡不好,一挨着枕头就做噩梦。今天在菩萨面前好好磕了头, 菩萨应该会保佑我睡个安稳觉了!” 傅百善闻言有些愧疚, 家里这段时日事情太多, 又忙着举家搬迁,竟然无意当中疏忽了顾嬷嬷的身子。近一两年来嬷嬷老得太快了,似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头发就全然白了, 额头上也渐渐挂满了细细的纹路。在船上时虽然也时常和大家说笑,但是更多的时候是面色倦怠精神不济。 细语攀谈间几人乘坐的马车绕过一道弯路,密密的苍色树林里枝干张牙舞爪, 静寂中两道寒光悄无声息地斜剌着刺过来。 车把式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就捂着脖颈像血葫芦一样摔倒在草丛当中。车中的傅百善听到异响之后,反应极快地一手扶住顾嬷嬷,一手急抽出坐垫下的精钢弓~弩, 将将挡住了另一道摄人寒光, 金铁相击处立刻激起了几点刺目的火花。 车外之人警醒得很,见一击不中,立马脚尖踏在车辕上, 眨眼间身形就退在了三尺开外。 傅百善眼露厉色, 抢先一步半跪在车门前, “嗖”地一声将弩~箭射向远处的黑影。那偷袭之人没想到车中仅有的几个老弱妇孺,突然遇袭后竟然镇静若此,抵挡之余尚还有还手之力,出乎意料间应对时就免不了有些首尾难顾。 黑影抽刀将第一只疾驰而来的箭矢击断之后,就见穿茜草碧色衣裙的女子已经飞快跃下马车,第二只闪着寒光的箭矢已经接踵而至。即将落土的夕阳日光穿过林间的缝隙,恰恰映在一双毫不出奇的平常眉眼上。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身形立刻急扭,却已是来不及了。 “噗!噗!” 精钢铸就的弩~箭刺入肉体时发出令人磕碜的声音,那人也是个狠人,左手紧捂住伤口,右手却将利刃狠狠掷向马车。马儿一惊,调转方向嘶鸣着冲向陡峭山崖。正在紧急关口,大丫头荔枝咬牙跌撞爬出,探出大半个身子试图拉住失控的马匹。却不料车轮正巧碰住路边一块大石,马车一个颠簸就将荔枝甩了出去。 傅百善没想到这人要害上受了这般严重的箭伤,还有余力使出这招围魏救赵的手段。一顿足,立刻返身奔袭而至,用脚尖将荔枝急滚的身形稍事稳住之后,又立刻向前狂奔。如果此刻有人正巧在高处停留,就看得到女子与马匹的速度几乎一致,前进的方向几乎平行。 而在两者不远的前方,是云门山脉绵延起伏的重重沟壑。 就在这迫在眉睫的工夫,傅百善忽然拔起身形,双脚狠狠踹在一棵臂膊粗细的笔直树干上。那树干虽然高直,却是一棵枯树。受不住这番强劲力道应声倒下,顺势倒向右侧方,狂奔的马匹“欷律律”地慢了下来。 傅百善轻吁了一口气,顾不得手脚上被树枝刮蹭到的皴裂伤痛,正待提步上前查看时,身旁一棵高大茂密的杨树上忽然又急射下几只柳叶飞镖。刚刚缓和下来的马匹吃痛,长嘶一声后昂头扬蹄带动马车猛地跌入一旁的壕沟当中。 “不——” 傅百善眉眼几欲撑裂,顾不得看那不知何时埋伏在树上的歹人一眼,手中弩~箭信手一扬,就跳下壕沟急急寻人。树上的黑影不想这女子的准头竟然如此精确,惊叫一声倒栽葱一样滚落下来。 正哀哀挣扎间,就被从后面赶上来的荔枝一脚重重踩在胸口处。双手一使巧力,尺长的弩~箭立刻没入那人的胸口,歹人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毙了命。荔枝仗着蛮劲干了这件大事,见歹人断了气才后怕地跪伏在地上。 壕沟是山上水流冲刷而成,因为是秋季少雨溪水早已干涸了,并没有多深,拢共不过一两丈余高。傅百善就着半落的夕阳余晖细细一看,心里却是蓦地一沉。那沟底竟然满布着尖利嶙峋的石块,马车已然散了架子变了形状,最最紧要的是车子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傅百善连滚带爬地挨近马车,几乎是屏着呼吸颤抖着双手,撩开了那张沾满尘土的破败车帘子。半道日光斜过来,就见暗黑的车厢里莲雾蜷缩着卡在坐垫缝隙里,顾嬷嬷则歪着身子靠在侧壁上。 仿佛听见了动静,耷拉着脑袋的顾嬷嬷从蓬乱的散发里睁开眼睛,还微微扯了嘴角笑了一下,哑着声音低低说道:“快点救治这丫头吧,她刚才为了护我,怕是伤得不轻!” 将昏迷的莲雾小心翻转过来后,傅百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截生得像把尖利匕首的木枝正正插在她的下腹部,殷红的鲜血已然濡湿了她的下身。傅百善眼里一热,泪水几乎立时要滑落下来,可是此时不是伤情的时候,这般状况已容不得她再耽误了。 与荔枝合力将莲雾抱起放在稍微平坦的地上,又小心安置好顾嬷嬷后,傅百善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已然变形的坐椅。已经没一处好皮儿的手从压得扁扁的暗格深处,艰难地取出一管用油纸密封的信号烟火,扯开引信后向空中重重一抛。 那是吃了一次大亏后,傅家人商议的在野外以防万一时的应对手段,没想到第一次就用在这般惨烈的场合。 烟火在空中飞速地升腾,相继炸出了两团绚丽的火花。正在驿站里休息的宋知春只觉脸上有光线一晃,心头一紧猛然冲到窗边,烟花在她的脸上映出道道阴影。她双手紧扣窗沿垂头厉喝:“陈溪——,叫人来,带马来!” 一盆盆的血水从屋子里被端了出来,被快马从青州城请来的老大夫顾不得男女大防,亲手剪碎了莲雾的衣衫。年轻女子的腹部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的伤口呈梭子形。木条子和碎木刺被取出来后,才看得到莲雾的伤处竟有半拃深。 老大夫连连摇头,悄声对等在外间的傅氏母女说道:“伤口过于深了,这孩子即便现在把命保住,将来其胞宫也不成形了,势必要影响以后的生育,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再孕育亲生儿女了!” 宋知春一阵愕然,“大夫,这丫头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嫁人呢!您再给仔细瞧瞧,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治。要什么名贵药材您尽管说,但凡有用的不管多远我都能弄来,银钱都是小事!” 老大夫已经知道受伤的不过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丫头,却见这家的主人心存仁义面上的忧急毫不做假,医者慈悲心里就存了三分好感。仔细沉吟后抚了花白的胡须道:“我尽力施为,再看这小姑娘的造化如何了!” 小小的房间里挤不下这么多人,傅百善只得退了出来。刚打开房门,就见墙角蹲着一个男人,正是和莲雾才定下亲事不久的陈溪。他惶惶然地站起来,嗫嚅问道:“姑娘,莲雾,她还成吗?” 傅百善定定地望着他,身体一阵懈乏无力,眼泪也扑簌着滑下沾染了污渍的净白面颊,全然没了先前对敌时的狠绝,这时的她看起来才真正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溪狗哥,我没有护住她,都是我的错!” 陈溪面色惨白,身子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勉强抑了悲意哑声道:“那歹人的尸首我拖回来了,看不出是个什么来路。但是他穿的是一双军靴,应该是个当兵的,只是这回不知是哪路来的神仙?” 傅百善迅速揩去泪水,定了定神嘶声道:“既然是军靴,那就一定查得出来路。从靴子用的布料针线可以看出产自哪里,从缝合的手法可以看出是哪边的商家承接的活计。还有我在马车上找到的几只飞镖,制作精良不是市面上的普通货色,应该也能找到是哪里的铁匠师傅打造的东西。趁着镖局里的师傅还没走,帮着传扬出去,就说咱们傅家许下千两花红,我就不信没人认得这伙人到底是谁?” 虽然不知道是谁人行凶,可是对于何人指使行凶,傅百善心里影影绰绰地有了个混沌的想法。但是听说那人不是已经葬身火海吗?不,不对,以自己对那女人的浅显了解,那可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这般轻易地死去? 加上这次,傅百善在云门山已经接连受到两次狠厉的偷袭了,要是说一次是巧合,两次再是巧合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她想到第一次导致傅家小五至今缠绵病榻的元凶就是海盗徐直。而据七符哥分析,这个徐直与傅氏一家隔山隔水,一向无远仇无近怨,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蓦地想起昨日在灵山卫码头上看到的那个带了幂蓠的女人身影,有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只涂了乌红蔻丹的手指,慢慢掀起白色的幂蓠,露出了一段小巧的下巴,殷红似血的红唇轻轻一弯,仿佛隐含了无数讥诮和胸有成竹的得意。 傅百善紧紧攥住手掌心,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慢慢吐出几个字。 “徐玉芝——”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一零七章 睚眦 ,凌晨雾色蔼蔼之中, 登州府。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本朝建制初年, 有朝臣上表写道:时以登c莱二州皆濒大海, 为高丽c日本往来要道,非建府治增兵卫,不足以镇之。元和九年,上谕将登州升州为府,下辖蓬莱c黄县c福山c栖霞c招远c莱阳c文登及宁海州共七县一州。 城中鼓楼大街的一处宅子里, 偏院的灯早早就亮起来了。一个青衣小帽的人轻轻推开房门,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早就起来了, 不由出言责怪道:“你身上的箭伤还没有生痂,这么快起身当心迸裂了!” 头发微散面色苍白的男人转过身子,苦笑了一声后怕道:“谁曾想到那位穿着华贵的富家千金竟然是位使箭的顶尖高手, 连我都险些吃了大亏。查出来了吗?这是谁家的姑娘, 和小姐是怎么结的仇怨?” 青衣小帽之人上前一步低声道:“打听着了, 姓傅,是青州本地人。只是一直在广州生活,这回因为这姑娘的父亲迁任, 才回了老家。不过这家人年前为家中老人贺寿回过青州一回, 跟小姐的恩怨大概就是那时结下的!” 男人轻叹一口气, 仰头嗟叹道:“竟然还是官家的姑娘,竟然有这等好身手!如今老三的尸身又落下了,怕是要被追究出来一二处痕迹的?” 青衣小帽愤愤地道:“前晚上我远远地盯着, 想把受伤的老三抢过来。谁知道一个错眼, 那位傅姑娘的丫头上前一脚就把老三踩死了, 这些人个顶个都是些狠角儿。干咱们这行的虽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活计,可是死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上,委实太过憋屈。” 青衣小帽说到这里忽地惴惴难安,面上难掩惊悸之色,“今早有消息传过来,说傅家死了一个老嬷嬷,重伤了一个丫头。依那位姑娘杀伐决断的手段,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说,小姐无缘无故地非要咱们去惹这么个女罗刹过来,到时候别把咱们兄弟俩推出去偿命吧?” 男人也有些感伤,“咱哥几个蒙主子恩典结为兄弟,一向同进退。这回莫名折了一个老三,我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但是主子要是怪罪下来咱们手脚不利索,留了痕迹再让人捉了把柄,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青衣小帽面色铁青,挨了桌子坐下,“大哥,你说自从这个什么小姐来了,给咱们弄了多少事?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女子,只是认了主子当义父,就硬在咱哥几个面前时时摆她的主子款,也不想想真正的大家小姐能跟她一样这般猖狂下贱吗?” 男人听他越说越不像样,皱眉厉喝道:“徐二,噤声!你胡诌些什么,主子既然认了她当干女儿,那就是咱们正经的小姐,她让咱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她到主子面前告上一状,然后再让主子亲自出面处置咱们?” 徐二想起自家主子种种让人后悔生为人的阴毒手段,立时噤若寒蝉。 徐大捂着伤处缓缓坐下,“咱们兄弟几个都是被主子从死牢里捡回来的人命,过一天算一天地苟且活着。所以小姐下贱不下贱的,不是咱们这等人可以置喙的。你要改了这个随口乱说的毛病,要不然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正在屋子里小声商议,门外有仆役过来禀道:“徐大爷,主院过来传话,说小姐让你过去回话!” 主院装饰豪奢的起居室里,一个年青女子端坐在妆镜前,两个小丫头举着半臂宽窄的长形托盘,大红漳缎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只做工精美的金钗银簪。女子伸出涂了乌红蔻丹的纤指在上面拂过,拣起一支点翠镶嵌抱头莲的赤金簪子,对着镜子斜插进乌黑的鬓发里,然后尝试露出了一点笑意。 小丫头跪在地上小心地将一块沉香嵌白玉的禁步系在她的腰带上,女子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说你们将我交代的事情办砸了,不但那个可恶的丫头没给我弄死,还折了一个人在里头?” 隔着一道竹帘的宴息室,徐大恭恭敬敬地双手伏趴在青砖地面上。听得这句问话不知为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冷噤,哑声道:“是,此次事件小人愿意负全责,是小人太过轻敌。主子那里要是责怪下来的话,还请小姐看在小的平日尽心尽力的份上,帮着说上几句好话!” 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傅百善精怪得很,只怕我想帮你瞒也是瞒不住的。不过义父说了,下个月就接我去南京府,在这之前大概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将她杀了,我就既往不咎,还让你继续回去当义父的护卫!” 徐大此时才知道前日给予自己重击的姑娘名字叫做傅百善,想起她拿着精钢弓~弩对准自己的时候,那份狠辣着实让人心悸。但是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却有如毒蛇吐信更加难缠,就因为她的一句娇嗔细语,主子竟然将自己这个贴身护卫差来当个跟班,这份软绵工夫更是不能小觑。 “是,小的这就下去安排人手,务求将这位傅姑娘” 话语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冷哼,“务求什么,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是这样使唤我的人吗?”门帘掀开,一个面庞白胖的老者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因为身材有些发福,老者身上绣了八宝团花纹的天青色长衫崩得紧紧的。 徐大连忙躬身行礼,女子早已乳燕投怀般扭住了来人的胳膊,娇笑道:“义父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给我捎封信,猛地一进来吓我一大跳!” 来者正是今年二月始奉皇命协助秦王应旭镇守登州府的大太监徐琨,他年近半百,却由于长期斡旋于大内和权贵之间,居移气养移体,顾盼间早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着新收干女儿徐紫苏巧笑倩兮的笑靥,徐琨心里有再大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挪动步子在铁力木官帽椅上坐下,徐琨语重心长地轻叹道:“我放了徐大在你身边是护你安危的,却不是让你拿人去胡闹的。这件事到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那傅家姑娘你也不许再去招惹!” 徐紫苏闻言有些恼怒,扭了身子道:“听说那傅家二老爷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她女儿得罪于我对我不敬,义父为何不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徐琨挥手让徐大退下,端了一盏碧螺春慢慢啜饮着,良久过后才抬头温言道:“有些事我不想挑明了说,你就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乖女儿,我该叫你徐紫苏呢,还是该叫你徐玉芝呢?青州常知县是你的亲姨父吧?” 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正正砸在脑袋上,原本还在假做嗔怒的女子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目一阵慌乱游移。 徐琨嗤笑一声继续道:“看来你不是个糊涂人嘛,既然选择做了徐紫苏,那就老老实实地做下去,有我在就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但前提是你得听话,我说了这个傅家姑娘你招惹不得,你就招惹不得。所以,从前无论你俩有什么恩怨都得忘了!” 被扒了伪装的徐玉芝哆嗦着双唇喃喃问道:“傅百善真的要去做什么秦~王府的侧妃吗?” 徐琨细眼一眯精光微闪呵呵笑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我也是前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的。本来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你杀就杀了,可是二品亲王侧妃你要是敢杀,你就趁早想好在哪里投胎比较好!” 看着面上犹自愤恨的女子,徐琨靠在椅背上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我就是喜欢你这睚眦必报的脾性,要不然也不会临了收你做干女儿。想当年,你义父我在京都大内只能算一个小角色,有个不长眼的官儿背后骂了我一句——狗奴才,当时我耷拉着耳朵硬是装着没听见。“ 徐琨倾了身子,白胖的脸庞上全是阴毒,“我忍了整整七年,终于找着机会狠狠参了他一本。结果怎么样,堂堂左承宣布政使章敬亭一遭就下了诏狱,短短半个月,阖府上下百余口人伶仃四落,男的充军女的为妓,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徐琨摩挲着女子柔软的手心,笑得更加慈爱,“可见报仇也得把握时机,要不然干爹我也不会忍了整整七年。现在这位傅姑娘入了秦王殿下的眼,成了秦王殿下的心头好,你就不能去招惹。等哪日她被贵人厌弃了,她就是你脚底的泥,你想怎么踩就怎么踩。可是现在不行,你得学着我,远远地敬着她,看着她,等她落魄了再上前去一脚踩死她!” 乖巧坐在一边的徐玉芝慢慢展开笑容,“义父,是我错了!” 徐琨欣慰地点头:“好孩子,我把道理给你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讲清楚了,以后可不要再犯糊涂。对了,还跟你说一件事,你的那位表哥叫常柏的,已经跟那位傅姑娘的堂姐定了亲事,来年就要娶亲了,你看看需不需要去送份贺礼?” 看着满脸意味深长笑意的徐琨,徐玉芝背上忽然泛起一股寒意,强颜笑道:“哪里要义父如此费心,常家早就当我是死人了,我要去送贺礼的话,怕不会被当成妖怪打死!” 徐琨就满意地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块雕工细致的和田白玉鱼篮观音吊坠,将红绳亲自系在女子雪白细腻的脖颈上,陡然笑得有些暧昧模糊,“只要你听话,我屋子里还有许多宝贝,都会留给你日后当嫁妆!对了,我急着回来时老寒腿好像又犯了,你跟我过来帮我捶捶腿!” 女子低下的秀美容颜一阵扭曲,却只是柔顺至极地跟着进了内室。片刻之后,屋子里便传来不堪入耳的男人嬉笑和女人的娇嘤声,门外候着的几个仆从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相互望了一眼后便弓着身子退得更远些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一零九章 市恩 ,青州左卫大营, 眼下已近冬月, 正是秋末冬初时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院子里, 几片余留的树叶在枝干上要落未落,遍地已是枯黄之色。风一吹,叶子就随风上下翻滚,凭空给人一种萧条之感。 裴青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想起青州城里珍哥回来也有月余了吧?因公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 隔得这么近却不能相见只能书信往来,虽为憾事倒是隐含了一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甜蜜在其间! 按捺住心口喜气猛然旋身, 在大营前任几个佩刀侍卫仔细搜查过后,裴青定了定神,掀开了厚重的棉帘子。一抬眼, 就见大营主位上一位带了乌纱翼善冠, 穿了细纻布常服器宇轩昂的青年正在翻看历年的军报, 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青年快步走过来将他扶住,温言笑道:“裴千户不必多礼,你我相识未久却一见如故, 想来也是一种缘分。你年纪轻轻却功勋卓然, 不但在兵部就是在我父皇面前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我还要向你多多请教才是!” 态度和煦的青年正是秦王应旭,自驻守登州以来恪尽职守事必躬亲。裴青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后,对这位行事与众不同的皇子也油生了几分好感和改观, 觉得这人不但性情英明果断, 其胸中还甚有韬略。特别是近半年来, 为重修东南一线海防,这位殿下频繁往来各处军事重地,其豪爽作派更是得了很多年轻军官的拥戴。 应旭也在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军中新贵,才二十三岁就是正五品的实权千户,满朝都算是屈指可数的。他早有心将收之麾下,偏偏这人跟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一样,看着老实勤恳,行事却不卑不亢滑不留手,事情可以帮你办却绝不提投靠依附二字。 应旭心下暗自揣度却满脸笑容,将桌上的一只半尺宽的匣子推过去道:“前次无意间拿了你的那本《满井游记》,我实在是喜欢,不知不觉就给翻烂了,实在无颜拿来返还。知道千户喜爱书籍,恰好底下的人搜罗了一批孤本,我正好手边无事,就特地给你送了几本过来。拿这个做赔礼,还希望千户你笑纳!” 裴青人虽寡言却绝不孤高,忙起身连道不敢。心里却知道这匣子里所谓的孤本怕不止价值千金,还劳烦一品亲王亲自送上门来,这份恩宠实在是热络得烫人!要是今日不收下此物,只怕这位天之骄子面上不说,心头却一定会恼怒非常。 上司兼师傅魏勉早就说过,跟这些皇子皇孙相处最难的就是把握好其中的“度”。远了不行,那是怠慢;近了也不行,那是阿谀。特别是这些皇子放下身段与你结交,态度和软得跟你称兄道弟,更是只能高高地敬着,千万不能随意当真,因为那是市恩贾义。 裴青面上含笑,脑子里轻转了几圈后衡量了得失,手指在檀木官皮匣子上轻轻摩娑了几下,故意做出一副实在难以割舍的样子,最后才感激涕零并暗含了几分愧不敢当的神情小心收下了。 果然应旭面上神色一时大霁,态度更加和蔼亲切,招呼人坐下后就闲谈起了军中公事。两人都是心中有丘壑的人物,说起事情来言之有物头头是道。一方提出问题,另一方总能迅速给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应旭再次感觉如遇知音获益非浅,更是下定决心定要将此良才收服。 不知不觉间,屋角更漏已至卯时。外面天色将亮,正准备离开的应旭忽然侧首问道:“军中的奸细还没有拿到吗?可惜我放了这么久的饵料!” 裴青垂下细长凤眼恭谨答道:“卑下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现下只是看谁人沉得住气了!” 应旭挑了挑眉角,倒是颇为满意对方的沉稳。接了侍从递上的斗篷,边系边往外走时略略回头低声笑语:“小王在登州扫榻煮茶,以候君之佳音!” 彪悍的佩刀卫士们拱卫着双辕马车轱辘轱辘地走出好远,王府总管太监曹二格依旧侧着头看着身后。应旭看他这副怪模样不禁骂道:“你身上的金子掉人家地头上了,抻这么长的脖子也不嫌累得慌?” 曹二格等的就是搏主子一笑,忙将窗棂格子拉好,缩回身子小心陪笑道:“奴才不是为主子闹心吗?这个裴青忒不识抬举,主子爱惜他的才干,几次折节下交,偏偏他就是不肯说句痛快话!” 应旭靠在鸦青流云百蝠大迎枕上不在意地道:“莫小瞧了他,此人十六岁从军,短短七年时间就稳稳坐到了五品千户一职。其中固然有魏勉的着意提拨,更重要的是他的军功乃是他真刀真枪踏踏实实挣出来的,京中那些靠了父祖余荫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给他提鞋都不配。青州左卫我到过不下十次,你看军中不管老少提及他都是满篇赞誉之词,可见这人的厉害之处!” 曹二格犹自忿忿,“主子淘换了好东西,自己都没舍得留下,巴巴地连夜送过来。这裴青要是真会做人,就应该立刻拍着胸膛子大声说——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才是!” 应旭闻言哈哈大笑,良久停下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到底什么东西才能打动他呢?高官c黄金c美人,好象都不足以让他坦诚相待啊?” 曹二格眼珠子一转递了个点子,“宫里头的德仪公主今年要满十八了,虽不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可也养在惠妃娘娘膝下许多年了。您说要是让这裴青尚了公主,您不就等同得一臂吗?” “德仪?” 应旭迟疑道,随即缓缓摇头,“裴青虽然寡言,但是年龄相当,眉眼俊朗生得一表人才,要是不论出身,朝中年轻子弟中难有与他匹敌之人。只是本朝有律法,尚主者不得握兵权。以裴青的才干,我将来是要大用的,只许以驸马之位着实委屈他了。” 说到这里,应旭忽然压低声气道:“再有就是我怀疑裴青是父皇安插在军中的人,所以才会对我的屡次示好罔顾!” 曹二格一惊,心头立时打起小鼓,暗暗回想这段时日以来有无对裴青不敬的地方。要是裴青真是皇帝安插的人,那他可是有密折直达圣听的权力。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内侍,虽然岁数尚小但也开始记事了。那位帝王的雷霆一怒,宫里宫外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化为尘埃。 应旭看见他一提父皇二字,就立马变成那副鹌鹑一般的老实模样,着实令人好气。笑着踹了他一脚,心里却也不无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象父皇那样威势赫赫的人物?父皇将自己放在边关百般锤炼,另一方面却又纵容三弟晋王的势力在京中坐大,到底是为什么? 父皇,您心中到底属意于谁呢? 离云门山广佛寺一射之地,名为小枣庄。因此地山缓地阔又有温泉眼,富贵人家就选在此处修建庄子用以小住。当年傅满仓总想着叶落要归根,在城里置下宅子后,就陆续在城外买了几个景色秀雅的小庄子,不图地里有多大出息,只求孩子们长大后多个去处。 因着这几个庄子小巧又有地热泉眼,冬天来住最是适宜,周遭的地价是涨了又涨,多少人捧着钱财想淘换都摸不着门路。傅百善挑了个空阔些的庄子,带着几个丫头并粗使婆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安静的小佛堂里,傅百善披麻戴孝地跪在地上,将厚厚一叠誊写得工工整整的《般若莲华经》投进铜盆里焚化了,又静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子,从供桌上取下一个半尺高的白瓷罐子。 庄子的一角上,早已依了地势砌好了一座小小的坟茔。 傅百善将手中的罐子小心地放进棺木中,又亲手铲下第一捧土。待将孝帕孝衣焚烧在墓前,这场丧事才算告一段落。荔枝拭了眼角泪水哽咽道:“顾嬷嬷也真是的,干嘛要留下遗言特地交代咱们把她的身子锻烧成灰呢?这得多疼呀?” 傅百善悠然望着远方,“嬷嬷是爱干净的人,从前她跟我说过死了就锻成灰,找个罐子密实装了,省得日后尸身在地底下被虫蚁噬咬。我觉着她说得极对,以后我死了也锻成灰,撒在江里河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不留!” 荔枝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在坟前,连连“呸呸”几声,双手合什朝天祈祷,口中念念有辞,“我家姑娘童言无忌,各方过路神仙莫当真。还有顾嬷嬷你位列仙班了,念在姑娘为你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经文,还要为你守一年重孝的份上,千万要保佑她!” 傅百善便有些啼笑皆非,“胡说什么,嬷嬷待我如女,便是守上三年也是应该的” 荔枝连连打住劝慰道:“姑娘,你堂上父母俱在,说这种话是要折福的。顾嬷嬷知道你情义重就行了。家里太太还特意嘱咐,不能让你亏了身子,你瞧这才多久的时日,你身上的裙子我都掐了两遍腰了!” 眼泪忽然就从傅百善脸上滚落,她胡乱擦拭了一下,牵着荔枝的手低低道:“我想你们一直都好好的,没想到刚回青州顾嬷嬷就没了,莲雾也伤成那样,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荔枝像姐姐一样环住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姑娘,迭声道:“我知道,顾嬷嬷也知道,莲雾心里也明白。这件事不能怪姑娘,实在是这世上包藏歹意的人太多了!” 伤心过后的傅百善坐在顾嬷嬷的墓地前,昂了脸透着料峭的林梢看头上的天空。丝缕絮状白云缓缓地飘浮过后,只留下瓦蓝澄静。她沉下面容一笔一划地拂着墓碑上黑漆勾描的苍劲字体,仿佛立下誓言般坚定低语,“嬷嬷地下有知,还请助我揪出背后行凶之人!” 一阵风猎猎拂过,祭盆里的元宝纸钱顿时化成片片黑蝶随风飘荡在空中,仿佛有人应答般上下飞舞,不一会儿就掠过树梢山巅再无见了踪迹。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一一一章 入彀 ,一辆平顶青布油篷马车停在庙子镇一家极普通的民宅前, 曾闵秀掀开车帘子看了一眼, 吩咐小丫头上前叫门。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门开了, 一个穿着朴素的半大小厮开了门,警惕地问道:“你们找谁?” 挽了双攥的小丫头人精一样,嘻嘻一笑道:“我们家二姑娘嫁到你家来了,这不我家大姑娘今天专门过来认认门!” 那小厮迟疑了一下,又不敢将人放进去, 斜签着身子挡着门站着,另唤人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 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体面的仆妇走了出来,极规矩地福了一礼道:“奴家是这户的管家姓田,家里没有来过外客, 怠慢了姑娘。我们家太太正在屋子里歇着, 请你进去叙话!” 曾闵秀以为要打一场硬仗, 却没有想到这般容易就进了大门,让自己特意带来的几个口舌厉害的婆子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于是半是狐疑半是嘀咕地跟了进来,却见这座宅子虽然不过两进, 但是花木扶疏砖石平整收拾得干净利落, 往来的几个下人见有外客来都齐齐躬身行礼。 转过影壁, 就见一溜排三间正房窗明瓦亮,一水的清漆榆木家具,虽看不出有多贵重, 可的确是用了心的。自家妹子勒了额帕坐在厚实的大红被褥里正在喝乌鸡汤, 屋角摆放的一只桥耳花型三足炉升腾起袅袅的沁人熏香。 曾闵秀心里暗自点头, 不说别的,只见了这般居家过日子的光景心里就踏实多了。自来熟地坐在榻前一张六角鼓凳上,看着妹子红润润的脸盘子揶揄笑道:“可见你是掉进了福窝子里头,看见姐姐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曾淮秀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我好容易托人给你捎信,结果孩子都落地十天了,你今儿才来,还不兴我摆个脸色,当心我孩儿长大了不唤你作大姨!” “啧啧”,曾闵秀举了帕子不住摇头,“可见有了郎君就把媒人扔过墙,真真是个没良心的。我这不是给两个小家伙准备见面礼吗,衣裳c鞋袜c襁褓c金银首饰,看看还有什么差的,下次再过来时一并给你寻来。” 曾淮秀就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姐姐疼我,那人倒是什么东西都置备齐全了,这家里的仆妇也算尊敬我,可是身边没有个说话的人,好容易将你盼来了,晚上就歇在这边吧!” 曾闵秀打发身边的小丫头出去守着门口,这才敛了笑意皱眉问道:“你那新女婿也不过来陪陪你今儿可是孩子的十朝,我专门挑了今天就是想见见妹夫,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别以后在街面上见了还不敢认!” 曾淮秀羞得满脸通红,嗫嚅着嘴唇辩驳道:“他一直待我很好,我一说有孕了,不管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立马就让人送过来。听底下的婆子们说,俩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得信儿就赶过来了,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了老半天,欢喜得不得了!” “这还差不离!” 曾闵秀抿着嘴角点头,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丁妈妈说你那女婿看着面相就是个精明厉害的,这孩子的事他有问过什么没有?” 曾淮秀脸上就浮现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庆幸,“那人再精明厉害,毕竟还是太过年轻,大概也是第一次涉及这些风月场所,并没有怀疑过什么!还有幸亏是双生子,生下来跟猫崽子似地,我又瞅准时机重重地赏了稳婆,叫她说这孩子是早产。我仔细听了看了,周围没人怀疑过这件事!” “就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曾闵秀满意地颔首。 想了一下又伸出食指点了女子的额头,“丁妈妈说那人有几丝京里的口音,应该是才从京城过来的镀金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妹子以后有福了。这些勋贵人家的子弟,靠了父祖的荫蔽得了官职,个个心高气傲得狠,只能顺毛摸。还有他虽然是图一时的新鲜,但是你要打起万分的精神,好好地谋划个长长久久的前程。” 帮着掖好被角,曾闵秀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始细细面授机宜,“你就使出温柔小意的水磨工夫,加上两个孩子在手,不怕他的心思不往你这边放。即便是正头娘子打上门来了,也莫怕,你就抱着俩孩子使劲哭,最好哭得街坊邻居人人皆知,那人的高堂父母亲朋好友个个都知晓才好,这样你一个正经姨娘的身份是跑不了的!“ 曾淮秀抓了她的手叹道:“姐姐,你一过来我心里就敞亮了。对了,那位徐姐夫过来找你了吗?你等他这么久,他要是敢对不起你,我就帮你去教训他!” 曾闵秀哈哈大笑,“可见是找着人给你撑腰了,说话做派都跟往日不一样。他对我还好,有回我俩大吵了一回反倒把话说开了,他说再做一趟大生意就带我出远门,找个谁都认不得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其实我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他对我好,哪怕是吃糠咽菜我都认了!” 曾淮秀便咯咯地笑个不停,曾闵秀也有些不好意思,“吃了饭我就得走,他昨天派人给我送信,今晚上要过来,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我不在的话,丁妈妈可不会那么贴心得给他准备羊肉锅子!” 正说着闲话,门外小丫头禀报,奶妈子将两个孩子抱过来了。曾闵秀看孩子模样生得乖巧,即便是性情冷硬如她都忍不住心疼,想来孩子的父亲也是一样的爱重吧! 把给孩子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曾闵秀又悄声问道,“你那新女婿到底叫什么,我叫人帮你仔细查查。看人家娶亲没有,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也不能老这么躲着不见人啊!千万莫象头一个那样,只知道个姓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热心热肠地全贴了过去!” 正拿了一件婴儿百衲衣细看的曾淮秀一怔,缓缓摇头道:“到今天为止,我也只听过丫头婆子们唤他做大人,姓甚名谁全然不知晓。若不是机缘巧合,他那样的人物我一辈子都别想高攀。现在,我只想他空闲了过来看看我们母子,就心满意足了。姐姐莫要为我做什么了,万一要是让他察觉了,我怕他会不高兴!” 曾闵秀心里便暗叹一声,真是个痴傻女子。 上一个郎君拍拍屁股走得人影子都不见,还留了孽种在肚子里进退不得。这个郎君不过是人家一时兴起萍水相逢,因为解决了她的一时危难,就一门心思地想对人家好。可是这世上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你即便是把一颗心剜出来双手奉上,人家也许还会嫌弃这颗心血淋淋的,因为弄脏了手。 两姐妹在这边低声细语,不知道仅仅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先前帮着引路的田妈妈满意地将一根漏斗形的铜管子从墙上取了下来,低声吩咐道:“全部记下来了吗?大人吩咐过这大曾氏的话一个字都不能漏。” 旁边一个年轻的丫头就笑着答道:“都记下了,那话语里头的那位徐姐夫应该就是大人这段时日费尽工夫要找的人吧?” 田妈妈瞪了年轻丫头一眼,一张寻常的妇人脸竟然威势立现,“大人将我们这几个人手调派过来,可不是让你坐着喝茶嚼舌根子的。“ 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大人不过是借她的一张肚皮儿把孩子生下来,日后对那位冤死的方百户好有个交代。这位倒好,现在就开始做黄粱美梦了,忒不知羞!好了,你呆在这里继续监听,我先把这些送出去!” 年轻丫头吐了吐舌头,拿起另一根铜管子贴在墙上继续仔细记录去了。 田妈妈取过厚厚一叠纸,仔细核对后从袖子里取出私章,蘸了思序堂的朱砂印泥盖上自己的私印,小心地塞进一个菜篮子的夹层里。出门后顺手交给大门上的小厮,吩咐他去镇子东头的刘记肉铺割几斤肉回来,家里来客了太太说要加几道菜。 不过两个时辰之后,这封加急的侦听记录就呈在裴青的案上。 壶形青花壁挂灯下,幕僚程焕细细看着纸上特意加了红线的几个字,“他昨天派人给我送信,今晚上要过来”。轻吁了一口气后,略略有些花白的眉毛也不禁狠狠跳了几跳。 十来年的幕僚生涯,多疑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原先他对于裴青的另一重身份一直有所怀疑,今儿晚上已经可以断定了。这位大人即便不是锦衣卫的人,也与锦衣卫有很深的牵扯,要知道那些训练有术的女番子可不是谁都能使唤得了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裴青竟然毫不避忌地开始展示他鲜为人所知的一面——狠辣果绝。这就是说,自己已经得到了他全然的信任。不想临老临老竟然抱了这么粗的一条大腿,程焕是老于世故之人,自然晓得这其间的份量。 暗暗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程涣强抑了心头的狂跳,热络而不失恭谨地微微笑道:“大人这招守株待兔的手段倒是以逸待劳,这下咱们可以瓮中捉鳖了,也不枉费这几个月的布置!” 仔细对照了这两日出入大营的军士名单,裴青毫不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伸指在那个名字下重重地划上一条线,眉眼未动地淡然道:“不,时机还未到。在一个暗娼的屋子里捉到那人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军中督察,还管他休沐日吃喝嫖赌?而且依照那人的性子定会有百十个理由等着为自己开脱。哼!这回只是再次确定是他而已,我要等他做完这票所谓的大生意后再出手!” 单就新主子这份气度就让人无比折服,程焕躬身笑而不语。这年头有一个头脑随时都能保持清醒且低调务实的上司,真的比什么都紧要!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一一三章 闹剧 ,等傅姑母欢欢喜喜地押着女儿的嫁妆和儿子的聘礼到了青州时, 已经是隆冬时节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漫天的飞雪都未阻挡住一家子的好心情,夏坤更是激动得像吃了仙草,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他早就打算好了, 跟珍哥先成亲,自己就用功读书。等珍哥三年孝期满了, 自己再努力中个进士, 到时大登科小登科齐聚一堂, 这辈子就可谓圆满了。 正巧是冬至,傅家老宅正厅的接风宴和冬至宴便摆在了一处。火炉烧得旺旺的, 几盆养护得极好的金盏银台水仙花搁在多宝阁上, 花朵秀丽叶片青翠,花香扑鼻清秀典雅, 更衬得屋子凭空多了几分雅致。 得知今年别拘一格的冬至宴是长房大姑娘傅兰香一手操持的, 众人边吃着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边对她赞叹不已。果然是新人新气象, 看样子大房从此是要振兴起来了。 心内暗自得意的傅兰香悄悄打量坐在一边言语甚少的傅百善, 想到这位堂妹今日将要面对的一切,心里升起一股怜悯之情的同时,还夹杂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傅姑母笑吟吟地和宋知春肩并肩坐着,“你看,什么时候把珍哥的八字给我,我也好将她跟坤哥的八字找人合上一合, 看看这两个月有什么好日子, 赶紧把他们的事情办了, 我也好跟我家老太太报喜信!” 宋知春眼皮都没有撩动一下,慢调斯理地挟了一块松鼠鳜鱼,剔了两根鱼刺后放进嘴里。良久,才拿了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慢吞吞地说道:“大姑奶奶喝醉了吧,我们家珍哥年前就订下亲事了,难不成大老爷家里头还有个女儿也叫珍哥?” 吕氏今穿了一身大红宝相纹长身褙子,衬得满面红光。她今日笑得格外脆响,“二弟妹,你还不知道吗?珍哥的亲事是老太太和大老爷亲自定下的,大姑奶奶仁义,不嫌弃珍哥,你可要记得她的好,给珍哥的陪送可要厚上两成才对得起人呐!” 宋知春这才抬头望了一眼外面。 今日因是家宴,傅老娘为显亲厚,照例将菜肴在大堂上一齐摆放,只是分了男桌女桌。男桌是傅大老爷坐了首席,左首是族中两位老者,下面依次是几个同宗的叔伯兄弟,再下是念祖念宗两兄弟,最下首坐了夏坤。 女眷则开了三桌,傅老娘当然坐了上座,同桌的是她那一辈仅存的两位老妯娌。年青的小媳妇和傅兰香c傅百善c夏婵坐了一桌。剩下几位太太就和吕氏,傅姑妈坐在一起。 看着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宋知春放了筷子满脸的疑惑不解,“嫂子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第一,我家珍哥年前就定亲了,媒人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大人。第二,我家珍哥父母俱在,她的婚事何时轮到隔房大伯父作主了?” 傅大老爷面若寒霜,他没想到一介妇人竟敢在大堂上大放厥词。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转头怒喝道:“宋氏,老二去了是事实,这件事不是你想瞒就瞒得住的。我是珍哥的亲大伯,老太太是珍哥的亲祖母,她的亲事我们如何做不得主?我念你哀毁过度言辞无状不与你计较!” 叹了一口气,傅大老爷摇了摇头道:“至于你说珍哥年前就定亲了,那好,我问你,你们回来这么久,可有媒人上门来下茶定礼?订亲的庚贴何在?珍哥还年轻,这桩婚约黄了就黄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坤哥是大姑奶奶家的,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日后必不会辱没了她!” “嗬嗬——” 宋知春拉长了腔调,语气陡然转厉,“大老爷口口声声说我家二老爷死了,怎么没见你一家人面有悲戚哀声?怎么没见你堂前张挂白幡?本朝《职制律》规定,在丧期不得听戏吃酒,不得婚聘嫁娶。你们一家人却个个都穿红着绿,满脸的喜庆之气。难不成,身为朝庭命官的傅家大老爷守孝守得与众不同?” 傅大老爷有些不自在地掩住面前的酒杯,宋知春却是紧紧盯着步步相逼,“既然说我家二老爷死了,怎么还背着我私自让珍哥顶着热孝嫁人?这是人是鬼的事儿你们大房全干了,打量着我男人不在家就想霸占我们二房的家产不成?真当我们二房的人都死绝了?” “放肆!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傅大老爷气得直打哆嗦,“宋氏,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如此不知轻重?等把几个孩子的婚事办妥当了,我自会操持老二的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用你掺和了!” 堂上一时静寂无声,众人都盯着傅大老爷和宋氏之间的紧张对峙。 夏坤痴痴地望了一眼邻桌面容沉静的傅百善,猛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二舅母,我对表妹爱慕已久,还望您成全于我。等表妹嫁入夏家,我一定对她一心一意,发愤读书,早日为她挣下诰命!” 吕氏喜滋滋地上前将夏坤拉了起来,将人一把推至宋氏面前,“多招人疼的孩子,还叫什么二舅母,快点改口叫娘。等你和珍哥成亲时,可千万要给我送份厚礼,我可是你俩的大媒呢!” 夏坤正想作揖称谢,就听耳边轰地一声,抬头就见吕氏象布口袋一样被宋知春一巴掌拍在屋角,好半天才听得到她“哎呦哎哟”地直叫唤。屋中众人一时都惊住了,几个岁数大的这才想起这位平常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宋氏,原本出自京城武将世家。 傅兰香急步上前小心扶起吕氏,就见她一脸地青肿,已经看不到一块好皮肉了。心里不由悲愤莫名,“二婶婶,你纵是不满我祖母为珍哥定下的亲事,也不该对我娘下手,她只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怎堪你如此欺凌?” 傅大老爷气得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拱了拱手道:“各位叔伯兄弟看到了,宋氏不敬长嫂,行事怪逆,不是疯魔又是怎的?我这就将她关入祠堂,省得她出来祸害他人!” “咳咳——” 堂上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是傅氏一族的长者,论辈分傅老娘都要唤一声叔父,他轻咳一声颤微微地开口言道:“按说家务事我们不该插言,可是这件事老大你做得确实惹人诟病,我这当长辈的就厚颜说句公道话。老大你要是认定老二死了,就应该先把丧事操持起来,而不是忙着几个孩子的亲事。你要是认定老二未死,那他家女儿的亲事也的确轮不到你来做主!” 傅大老爷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吕氏怕耽搁了与知县家公子的亲事,但是这个理由现在是绝计不能说出口的。正想找个别样说辞,就听傅家老叔爷一脸语重心长地继续开口说话。 “老大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家中柴米油盐事。而老二从十来岁起就成了家中顶梁柱,支撑起全家人的开销,这二十来年从未断过老宅的银子,这样你娘才翻修了宅子,置办了田产。现在,你的儿子已经要娶亲了,他的儿子才开蒙进学。做人要讲良心,莫人家一遭难,就挖空心思惦记别人家的东西,这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呢!” 这话就说得格外重了些,几乎是扒皮见骨,字字句句如刀割肉。 傅大老爷想出声辩解,却发现无论怎样说好像都夹杂了私心。脸皮上的血色就一点一点地退却,一时又羞又愧,瘫软在椅子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同桌的几个小辈面面相觑,都束手不敢多言。 傅家老叔爷站起身子走到宋知春面前,温言安慰道:“老二一向心善,自懂事起知道济贫扶弱,我们老辈人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他吉人自有天象,定会平安归来。你要守护好家宅看顾好孩子,莫让等闲欺负了,若再有不平之事,往东头送个信就是了!” 说完也不与旁人招呼,背了手径直出门外去了。老叔爷家的女眷们见了忙站起身子告辞,有与宋知春同辈的女人就笑着拉着她的手道:“得空了来家坐!” 呼啦啦屋子空了大半,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去多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吕氏。傅姑母这才知道又唱了一出独角戏,想到院中那些好容易从天津倒腾过来的聘礼,这时候吃了吕氏的心都有。 夏坤却犹想奋力一搏,抢先一步拦住人道:“表妹,你且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以后再不会让人欺侮你的!” 八角琉璃灯下傅百善一身茧绸素衣,却已出落得明艳不可方物。她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然莞尔一笑,徐徐伸手抓住夏坤的前襟。然后将他一把就举过了头顶,牢牢抵在高高的门廊框子上, “保护我?就凭你——” 傅百善早不耐烦这人忒没眼色的纠缠,嘴里轻蔑地吐出几个字,也不见她右手如何动作,只是轻轻一抛,夏坤就如一件衣服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砰地砸在一扇木制屏风上。那屏风的边框是硬木所制,竟然让这股力道瞬间击得不成样子。 这副场景与宋氏刚才一巴掌拍飞吕氏的场景何其相似,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傅姑母骇得站不直身子,连上前看顾儿子的意愿都不敢生,心里只是一阵后怕和庆幸,“幸亏没把珍哥娶进门,只凭这股子怪力道,坤哥在她手底下竟然走不了一个回合。” 宋知春这才回身牵了女儿的手,含笑嗔道:“又在瞎淘气,仔细手疼!”两人轻言细语地往外走去,身后几个二房的丫头婆子面不改色地一路紧紧跟随。 傅大老爷看着这满地的狼籍,想起老叔爷那字字剜心的话语,想起宋氏母女的目中无人,想起自己仕途的渺茫与不顺,仰头翻了个白眼倒在了椅背上。登时,屋子里又是一阵忙乱。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一一五章 暴露 ,深夜, 青州左卫大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门前的几个兵士正在换防, 一个正要下值的老兵看见对方穿了棉甲,脖颈上又围了条厚厚的棉衣,一时间连面目都看不清了,不禁笑道:“这是新来的兵吧?北方海边就是风大湿气重, 后半夜多穿点倒是没错,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得带壶老酒御寒,不过当心别喝醉了!”说完将自家怀里的小酒壶不由分说地揣在对方的手里,顶着刺骨的寒风走了。 遮了面目的兵士掂了掂酒壶, 无声一笑。对面与他同来的人小声道:“你动作快点,顶多只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月因为天寒地冻, 指挥使魏大人体恤大家,规定每半个时辰就要换防,我们还要提防巡逻的人过来看到。” 男子也不答话,直接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进了门。里面桌椅井然,一座理石山水屏风前,赫然就是青州左卫及周边各处卫所防护工事的沙模。打开一盏制作小巧的风灯搁在桌角后,男子一手执笔一手快速地在纸上涂画起来。 刚刚画了几笔,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斥,“此处怎么只有你一人值守, 还有一人哪里去了?” 男子反应极快, 一口气吹灭风灯迅速躲在门边。就听门外同行之人故作无奈答道:“小周才来不习惯, 站了一会儿就说肚子疼, 想来是喝了冷风肠胃不适, 去茅房拉好几回了。” 巡逻的将官狐疑地看了一眼,见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才缓和了神情,“王老三是你啊!今晚轮到你当值可要打起精神,这里是咱们魏指挥使和各位大人议事的重地,容不得半点闪失哈!” 王老三低头哈腰地送走了巡逻的军士,这才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男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正要将手中风灯重新燃起,就见理石山水屏风后陡然亮起了一抹烛光,将屋子照得一时恍若白昼。 男子的双瞳紧缩,就见那屏风后面走过来一道人影,眉目冷凝端肃,正是青州左卫才晋升不久的前营千户裴青。男子呆怔了一会儿,才呵呵一笑,“我早知道这是个陷阱,可是这东南沿线的工事图实在太过诱惑人,我等了整整三个月,还是决定心存侥幸铤而走险,不想还是落入了你的圈套!” 裴青小心将手中的白锡双盘烛灯放在墙角小几上,回过头来淡淡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是谢素卿谢百户,还是徐直徐大爷?” 男子将脖颈上的棉衣取下来,正是一派儒雅风度的青州左卫正六品百户谢素卿。他苦笑一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裴青沉沉望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吐了几个字:“羊皮地图!” 谢素卿一脸不解,裴青解释道:“截杀傅家人的倭人身上搜出一副地图,在羊角泮死去的辛利小五郎身上也有一副地图,两者材质及笔法同出一辙。唯一 的不同之处就是后者上面多了一点改动,这是指挥使大人近十天之内才下令新增的一处工事,知道这点的人只能是青州左卫的人!” 谢素卿连连嗟叹懊悔不已,苦笑道:“我是随手添上去的一笔,哪里晓得你们竟会同时抓到他们两人,更不会料到你们仅凭这点就缩小了嫌疑人的圈子!不过青州左卫有东南西北中千户五个,千户辖下又有各处百户近五十余人,百户之下又有总旗数百,你又凭什么锁定于我?” 裴青垂下细长凤眼,“截杀倭人时我们曾经在马道口歇脚,有人不慎发出一声惊呼,差点暴露我们的行踪。魏琪和傅百善都不是普通的女子,既然不是她们所为,那必定是有人冀图给倭人报信。” “还有谭坊甜水井巷子,浮春酒。”裴青眼里风暴渐渐聚集,“方知节中的毒是放在浮春酒里,军中知晓他爱酒的人不少,但是知晓他将浮春来视若性命的人却是不多,这人必定是参加过军中酒宴的高级将官,这才能投其所好一击毙命。” 谢素卿连连摇头,眼底有不容错认的欣赏和佩服,“早就听说你心细如尘,不想竟明察至此。所以你们才将军中将官的履历拿来细查,结果我惊慌之下指使手下小旗詹维杀了百户晏超,又费尽周折伪装成自尽的模样,想将泄露军中机密的罪名嫁祸给晏超。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让你们识破,还折了詹维出去,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 静默了一会儿,谢素卿低头问道:“詹维最后怎么样了?” 裴青紧紧盯着他的身形,“一个字都没多说,在地牢里受了三日的大刑,最后咬死了是自己和晏超合谋倒卖军中情报获利。指挥使大人将此事上报,两日之后有人过来将他提走,再往后就不知音信了!” 两人都知道詹维此去怕是性命难保,谢素卿神情有些黯然,“是我误了他,若非我自作聪明,他也不会枉送性命。你们一直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就知道他定是为护我的安全,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于是我又心存侥幸,认为上头一定会催促早日了结此案,以为你们会就此打住。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明松暗紧,在这里等着我呢!” 裴青暗暗绷紧了身子,终于问了一句心中的疑惑,“你我和方知节同为军中之人,三年日夜相处犹如兄弟,在羊角泮时我还记得他将最后一块面饼让与你吃,你如何下得了手?” 谢素卿垂了头低声一叹,“一步错,步步错!我自十六岁进入军中,大小战役历经数十起,便是不倒卖这些情报也会和你一样活得体体面面吧!只可惜老天不给我回头的机会,在谭坊甜水井巷子我和方知节对面偶遇,虽然乔了装扮,可是毕竟是做贼心虚。就在他的酒里下了金牛七,哪想到他命大竟然撑到你的到来!” “这大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裴青讽道,“你机关算尽只是为了金银,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到底所谓何事让你背叛家国,让你手刃兄弟?“ 谢素卿耳边听得到门外渐渐传来兵士们集结的甲胄声,心知外面必定已经是罗织了天罗地网。 干脆拖了张椅子坐下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母亲年轻时是十里乡间的一枝花,自持美貌谁也看不起。直到有回碰见了一个外乡人,才华横溢相貌堂堂。两人一见钟情结为连理,隔年就生下了我,后来又生了个小女儿。本来日子这般过下去,也是一段佳话。谁知天意弄人,有一天我父亲说他要返回故里,我母亲怎样央求都留不下他!” 说到这里,谢素卿笑意盈盈地自顾倒了一杯冷茶喝了,继续道:“你也听出来了这是个痴情女错嫁负心汉的故事吧?后来我母亲就带了我们兄妹独自求生活,托庇到直隶一户姓徐的人家当仆妇。那家的主母心善,不计较她拖着两个幼儿,依旧给了她一份能糊口的差事。“ 谢素卿坐在椅子上翘了脚呵呵一笑,“这位主母就是徐玉芝的亲娘,对我一家三口有活命大恩。不错,你那小媳妇在云门山脚的截杀是我受人之托所为。扯远了,过了好几年,我母亲才重新找了个老实的军户嫁了,我也跟着改姓谢当了兵。不想我十八岁那年我的父亲重新找上门来,几刀就将我继父杀了,还要将我母亲和妹妹带走,我这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竟然是个倭人。“ 尽管裴青心里有种种猜测,但是亲耳听到这些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哈哈——”谢素卿一阵悲怆大笑,“我的亲生父亲就拿我母亲和妹妹的性命要挟我,让我为他搜寻有用的军中消息。我苦苦等了好几年,才找到机会将母亲和妹妹送走。但是我却已经泥足深陷,再已抽不开身了。“ 裴青背了手站在理石屏风前悠然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是抽不开身,是离不开那些荣华富贵,赤屿岛的扫地菩萨徐大当家可不是人人都当得了的!” 谢素卿心神大震,眼眸一阵紧缩,终于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但是冲你这份万事胸有成竹的镇定工夫,我甘拜下风。我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裴青状似闲庭信步,却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哦?此时此刻,你手里还有何筹码来跟我谈交易?” 谢素卿微微笑道:“你布局这么久,想来对我的行踪是了如指掌,难道不晓得我事事喜欢留有后手?前个晚上我休沐出去却只是到谭坊绕了一圈,然后直接出城到登州府吴太医家接了一位贵客回来,此时她在哪里只有我知道。如若我过时不至,这位姑娘就会香消玉殒了!” 裴青脸上的神色便慢慢变得凝重,慢慢道:“你是说魏琪?” 谢素卿呵呵一笑揶揄道:“我还以为你要猜是你的那位小未婚妻呢?说起来傅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第一次我在云门山脚下与她相遇,被她一副弓箭正对着,背上的白毛汗是一层一层地冒。第二次在羊角泮看见她仅凭一副铁弓就将对岸的辛利小五郎射了个对穿,真是神乎其技。裴兄,你以后大概夫纲难振啊!” 裴青情知谢素卿是在拖延时间,却一时辩不得他话语中的真假,只得出口追问道:“你将魏琪藏在何处?” 谢素卿得意一笑正待答话,却见厚重棉帘子一甩,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大步走了进来,见了他便大声怒喝道:”我拼着这女儿不要,也要将你这个内奸~杀了!” 裴青一把拦住魏勉,返身正色劝道:“现下你已经是瓮中鱼鳖,你也尝过受人拿亲近之人要挟的痛苦,每人出身难以抉择,行事何苦还要使这等龌蹉手段,何不干脆一些?也莫让我等瞧你不起!” 谢素卿沉默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个葱油绿拼玫红窄边绣了葵花纹的荷包,正是魏琪平素惯用的样式。魏勉心中又惊又怒,知道女儿必定是受骗才被人掳掠。他自幼出身富贵却坎坷半生,膝下只有这一点骨血,视为命根子也不为过,眼下却被奸人害得不知所踪。 裴青紧抓住魏勉的胳膊,利眼直视谢素卿,斩钉截铁道:“我跟着你去,你且放了魏琪,我就放你走!”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第一一七章 银楼 ,庙子镇的小宅子里, 生产之后明显丰腴不少的曾淮秀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神情依然有些疑惑不解:“你说我姐姐打发你过来, 问我要去年的一件衣服的花样子?” 小丫头十来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小丫髻, 一脸的慧黠。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张着一双大眼笑眯眯地点头,口齿伶俐地回答道:“是啊,前儿大姑娘唤了南门裁缝店的张娘子过来添置明年的春衫,想起去年二姑娘穿过的一件紫晕绸面百褶裥裙上的绣样极其别致, 就叫我过来取回去给张娘子做个样子!” 曾准秀心里便不禁嘀咕, 什么花样子值当姐姐这么老远派个人过来,但她素来顺从听话, 连忙叫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齐齐动手翻找箱笼。 小丫头见人都去隔壁间了, 这才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得极小的方胜递过来。曾准秀莫名其妙接过展开一看, 心里立时又悲又喜。一目十行急急看完之后,忙照信中吩咐把纸张弃入火盆之中焚化。 等几个仆佣终于将那条裙子找到后,小丫头已经吃了第二盘点心了。接过裙子,又拿了二十个大子的赏钱,小丫头才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曾淮秀坐在椅子上仔细思量合计了半天后,才将田妈妈请来,细声道:“眼下两个孩子即将满百日, 我想去银楼给孩子们打个寄名锁, 不知大爷可有空闲同去?” 穿了青布袄裙梳着整齐发髻的田妈妈眼睛一眯, 不动声色地从火盆里一角还末燃烬的纸屑上收回, 含笑道:“咱家大爷是外头做大事的, 怎会有空理会这些个琐事,不过大爷是挂记这边的,这不前个还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家用吗?” 曾准秀心道果然,随即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大爷果真是个忙人,我还和姐姐约好那天见上一面好说会子话呢!她得了新姐夫,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只是不知这一去还有无机会再见面呢?” 田妈妈闻言一双利眼立刻睃过来,“可是上回来的那位大姑娘,为人倒是爽朗爱笑,只是不知许配的哪家儿郎?” 曾准秀装作含羞带怯地模样道:“我们这样的女子只求人家不弃就已是前世烧了高香了,不过这位新姐夫我拢共只见过几次,不是很了解。偏偏姐姐就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了,想来也是个跟大爷一般能干的人物!” 田妈妈眼睛一转含笑道:“就是这个理,按说这娶了两姊妹俩的连襟还互不认识,可真要闹笑话了。太太这话我一定带到,只是大爷到时有无空闲奴婢可不敢保证了!” 见田妈妈果真是照着书信里说的一般反应,曾准秀不由大喜。她自知这老妇人在这处宅子里的份量,忙撸下腕上一支韭菜叶素面金镯子笑道:“那我就擎等你的好信儿了!” 田妈妈回到歇身的屋子,不一会一个年青丫头推门而至,拣起桌上的金镯看了一会儿,才出言取笑道:“咱院子里这位太太自打出了月子,心里跟油煎似的,就盼着大人过来跟她好上一回。也不仔细照照镜子,大人瞧得起她?” 田妈妈劈手夺过金镯放在一边骂道:“大人看不起她,也不会瞧上你。老实将今天的简略写出来,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年青丫头撇嘴道:“可不是有蹊跷,先是支派我们找什么裙子,等我进屋就闻到好大一股纸烧的味道,指量我们这么多人都是瞎子呢?” 田妈妈不由皱眉,“还有她说要跟她姐姐c姐夫在银楼里见面也不知真假,抑或干脆是个圈套也说不定?” 年青丫头剔着指甲懒洋洋地道:“管它是不是圈套,咱们照实禀报。大人去看一眼就行了,以大人的身手和胆识还怕谁不成?” 田妈妈沉思了一会终于点头,“负责监看甜水井巷子的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大曾氏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硬是从眼皮子底下走脱了,大人气得将他们一人杖责了二十军棍。好在青州城现在围得跟铁桶一般,所以人肯定还耽搁在城里。“ 说到这里,田妈妈寻寻常常的一张团脸上便浮出一丝狠戾,“等会吩咐下去,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些,咱们这边千万不能出这种纰漏,老娘我可丢不起这人。还有我听这位的意思,大曾氏和那位即将要远走高飞了,这怕是在陆上最后一次捉到那人的机会了,即便我们不说只怕大人也会以身犯险!” 年青丫头暗自警醒,心道的确不能大意了。大人平日里虽然寡言,却从不故意刁难人。可要是把交代下来的差事办砸了,大人的责罚也是实打实的。 屋子里的曾准秀自田妈妈走出门去就开始行坐难安,信中说徐姐夫要在走之前送她一份大礼,这份大礼很有可能让她一脚跨入那家的门槛,最不济也会是个有名有份的姨娘,而不是如今身份尴尬的外室。想到这里,曾准秀双手合什向菩萨相求,只要信女能得偿所愿,定会到寺庙里重塑金身广施香火。 同一时刻,黄楼巷傅家二房的新宅里,傅百善接到魏琪捎来的音信后,心里忍不住一阵欢喜。算下来两人大概也有近大半年未见过面了,倒是颇让人挂念。此次魏琪相邀是为她明年的婚礼采买些金银首饰,知道傅百善自小生活在广州,见过颇多海外舶来品,品味肯定高人一等,特意约在凤祥银楼见面。 荔枝站在一边笑嘻嘻地怂恿,“姑娘且去瞧上一眼吧,魏小姐没有母亲,连这些东西都要自己操持,你去了帮她拿个主意也是好的!” 傅百善折了信纸道:“我记得从广州带过来的一个箱子里,有一套波斯国的西番莲鎏金酒具,还有南洋过来的水晶盏。你去找出来放在一边,等日子近了就送给她添妆。” 荔枝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不禁笑道:“可是那套嵌了很多宝石的酒具,太太可是惊叹了好久,说那些夷人就是巧思,婴孩手掌大的地方竟然镶了那么多的小宝石,简直是叫人佩服得不行。” 傅百善点头道:“魏琪性情热烈豪爽,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说红宝绿宝看着就喜庆。她娘生前倒是留了些首饰,可是都是样式老旧颜色暗沉了,她爹还尽让留着不准动。当时我就想起了这套酒具,听说工艺时兴不易返乌,上头的宝石虽小,成色却是不错。回到广州时专门翻找了出来,她要是看到的话也会欢喜的。” 荔枝忙喜滋滋地道:“那我去库马上找找看,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好物件,一并拿过来,到时候姑娘心里有个比较!” 傅百善叫住她,“喊上莲雾,别让她老在屋子里闷着绣花,让她帮着选几支合适的匣子,到时候装着送礼也体面!” 莲雾自伤愈后就变得稳重寡言,闲来无事就爱躲在屋子里给自家姑娘做衣裳。偏偏她手脚又快,一套从里到外的衣裙她半个月的工夫就得了。回到青州这段时日,傅百善的衣柜又添置了一个。 荔枝知晓姑娘是为莲雾好,忙点头答应下去找莲雾不提。 青州城,凤祥银楼。 凤祥银楼是青州城最大的银楼,东家是积年的老商客,每年都会派人到苏杭取回最时新图样来打制首饰。所以周围十里八乡的太太小姐们置办嫁妆私房时,还是以此处为首要选择之地。 傅百善带着荔枝进店门时,掌柜早已看出这主仆二人气度不凡,衣裙虽然简单但是用料做工精致,头上的插戴虽少件件都非凡品。又见是女客,忙把人让到里间。先奉上点心香茗,这才端出图样让人细细挑选。 店中不过个客人,其中并无魏琪。 傅百善就以为是自己早到了,心下也不以为意,顺着店里伙计的招呼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喝着茶吃着点心才发现这竟是一个绝好的地处,前面一排六扇等身高的八宝连春乌木屏风挡着,可以一眼瞧见进来的宾客,来人却看不到她。 喝了半盏茶后,一行七八个人从街面上进到大堂,应该是哪家的主妇带了仆佣出门子吧!掌柜知道来了大主顾,忙告罪一声迎了出去。傅百善不好明说自己也只是陪人来选嫁妆的,忙请人自便。 掌柜的迎出门,就见一个衣饰干净的仆妇上前道:“听说你家首饰款式是苏杭一带的样式,我家太太想打两块寄名锁,价钱不论做工要精致!另外再拿些新式的头面过来!” 这分明是大户人家才能有的做派,虽然看着眼生,但是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佝着身子问道:“寄名锁上要镌刻名讳,就不知这上面要刻些什么字?” 却在这时,就见衣衫华贵矜持站在后面的娇美妇人转身嗔道:“大爷,两个孩儿都要百日了,还不告诉我大名叫做什么,看人家都要闹笑话了!” 掌柜一抬头这才看见门外不知何时进来一个身着皂色长衣的年青男子,剑眉凤目端的一表人才。正在心里暗自赞叹,就见那人一撩眼皮,利剑一般瞥过一道眼光,极简略地吐出几个字,“一个刻玲,一个刻珑,玲珑环佩的玲珑!” 掌柜的背上渗了几丝冷汗,不敢再故乱打量了,低声问道:“这材质不一,价钱工钱就不一样,不知客人想选什么材质的?” 那娇美妇人抢话笑道:“我的一双孩儿值当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当然最贵越好,就选成色最好的赤金。你们店中可有番国来的珠宝,顶好再嵌几颗在上面才好看。” 年青男人轻声喝住她,“毋须费事,只选两支银质的就行了,男孩的上面镂刻鱼兽,女孩的上面镂刻花草就行了,莫要镶嵌珠玉宝石,以后要是让孩子误吞了可就麻烦了。” 掌柜的想不到这看起来冷肃的男人如此心细,果然旁边的娇美妇人一脸温柔笑意,情意缠绵地望着男人。这样一看,这妇人的举止神态分明带了几丝风尘之气。正待细看时就觉一道利芒再次扫过来,掌柜只得在心里暗自嘀咕。 早有店中伶俐的伙计端出图样,娇美妇人不耐烦细看,吩咐人把最时兴的拿出来。掌柜的觑眼望去,就见那皂衣男人只是默然坐在一边饮茶没有言语,忙拿了钥匙去开柜门,自取店中最贵重的物件出来让贵人们品鉴赏玩。 店堂里人来人往,就无人注意到屋角的雅室里,一个悠闲品茗的身影自打听到这男人的声音后,忽地变得僵直不动。良久过后,她手里那只绘了斗彩云芝纹的茶盏才被缓缓地搁在桌案上。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第一一九章 沉沙 ,返回宅子的曾淮秀直到坐在熟悉的内室时, 悬着的一颗心才放落下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按照姐姐信里的吩咐,她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做了。姐姐在信中说,徐姐夫已经使计将裴爷的正房妻子早一步引入银楼雅间。到时候自己只当做全然不知,只需在众人面前有意无意地与裴爷举止亲密一些, 再将生有两个孩儿的事情宣诸于众,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试想, 那正房夫人本是大家闺秀出身, 这种女人要是顾及名声肯定会故做大方地出来,将自己这位外室和孩子领回家中看护。若是妒忌成性,冲将出来对自己大打出手, 那就更中下怀, 自己就躲在裴爷的怀中大哭。到时候,夫郎看见对方如此凶神恶煞,而自己又如此柔弱堪怜后,心中只怕会更加怜惜。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那位正房夫人什么也没有做, 一直隐在暗处没有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想知的是,那位夫人心里此时此刻肯定横亘了一根毒刺, 怒火强压之下肯定是又嫉又恨。这样下去日子怎么会过得顺当?肯定会是无休止的猜忌和吵闹,那样下去再好的夫妻也要分崩离析,而现在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妆台上的铜镜里映出一个正当韶华的娇艳女子,曾淮秀想起银楼里那些艳羡的眼神, 想起下楼梯时那人宽阔的胸膛和雄浑的男人气息, 心头不禁一热, 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将这位心坚如铁的夫郎牢牢抓在掌心。 等裴爷在那边碰了冷门钉之后,自己一定加倍小心服侍。一片似火似水的柔情再加上咿呀学语的两个玉雪孩儿,不愁他不把心思放到这边来。到时候,有无名分又怎么样,自己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随风轻轻飘动的秋香色葵纹落地帷幔后,是女子一张志得意满的笑脸。 无论怎样隐瞒,宋知春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了裴青的悔婚,甚至另外置办了外室还悄悄生下的一对孩儿。强按捺住心口的又气又急,当娘的抓着女儿的手道:“是那家伙不知惜福,当初口口声声地在你爹面前说要对你一心一意。这才过了多久的时间,连私生孩子都有了,是他配不上你,我儿休要对自己妄自菲薄!” 坐在大迎窗前只穿了一身家常旧袄的傅百善笑道:“我没有生气,七符哥生来孤苦,能够得遇心爱之人,如今膝下还生了两个孩儿,我也替他高兴!“ 宋知春紧紧搂住女儿,为她揩去颊上的泪水。 原来不知不觉当中,傅百善面上已经挂满了泪珠。人不管言语再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心却是不会骗人的。年轻的女儿家,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两情相悦带来的甜蜜,已经让爱慕的荆棘刺得伤痕累累,也让初识情滋味的女郎将自己的一片冰心用厚甲重重裹起,从此沉入深不可测的深海沙底。 仔细想了一会儿,到底心痛女儿的宋知春忍不住劝道:“他毕竟年轻,又孤身一人在外,兴许中了人家的圈套也说不准。你没有见识过,那些烟花巷出来的女子个个烟视媚行,手段套路都深得很。要不然我出面把那女子打发了,再将那对孩子送得远远的,最后让裴青立下保证日后绝不再犯,这样可好?” 傅百善坐起身子闷闷地道:“娘休要去做傻事,你还记得顾嬷嬷去的那天吗?她临走时拉着我说了一段话,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大冬天里将丈夫和与其私通的小寡妇赶出了家门,最后连那孩子都死于非命。” 宋知春心疼得无以复加,当时她就站在门外,当然清楚顾嬷嬷似遗言一般的交代。 “打那以后,我心里就时常愧疚。若非是我,他们三个应该是极和美的一家人,我才是多余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淡忘了这件事。可在船上时夜夜难以入梦,一闭眼就看见那小寡妇坐在床上笑,一闭眼就看见那小婴孩睁着大眼盯着人瞧。” 傅百善攥紧了衣角,声音低沉若无,“娘你不知道,我在银楼雅间里面坐着,隔着屏风看着那妇人谈笑风生,七符哥就老实坐在角落里喝茶等她。耳边就想起顾嬷嬷的话语——他们是和美的一家人,我才是多余的人。我觉得这话就是在说我,他们是丈夫,是妻子,是孩子,我真的是个多余的人!” 若是裴青站在眼前,宋知春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让自家从来都是骄傲自信的孩子现在徬徨得象个稚子。她抱住女儿,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摇晃,“我儿文能双手打算盘,武能拉弓射箭,日后定有一位盖世英雄来迎娶我的闺女!” 傅百善嘴角努力想拉出一丝微笑,却感觉这实在是一件难为人的事情。泪水顺着鼻翼滑落,渐渐汇成一颗大大的水滴,坠在青莲素色衣襟上,晕染出一片难以言喻的哀伤,终于忍耐不住伏在亲娘的怀里无声痛哭起来。 莲雾在外间小心得守着,听得一向克制自己的姑娘发出浅浅的抽噎声,这真是痛到极处了啊!想到昔日姑娘与那人相处时的种种欢喜之情,也忍不住一阵泪眼婆娑。是啊,初次记挂在心中的郎君,已经渐渐印入骨融入血的人,如今要拔筋断骨地舍弃,这份痛让人如何取舍? 坐在一边的荔枝心却放了下来,女子遇见这种事情,能哭总比压在心里坐下病来的好!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就将此事与莲雾说了,却不料莲雾性子急,第二天就将陈溪拘来乱骂一顿。也许声气稍微大了些,恰巧路过的宋知春从头到尾听了个真真的,这下纸终究难以再包住火了! 对着强颜欢笑故作无事的女儿,宋知春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将一腔脾气收起,厉声吩咐青州傅家二房的宅子里从此再无裴青此人。陈溪虽知裴青不是此种人,但是也担心他是否中了别人的圈套,做下丑事后无颜面对傅家人,这才一连月都不敢登门探访。 就这样,裴傅二人两下里都在猜疑,谁都不愿意先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随着时日越久,家里人说话越发小心翼翼,傅百善却是一日比一日心冷,一日比一日活得清楚明白。原来,自家返回青州这么久,裴青一次都没有上过门,根子却是在这里呢!说什么天长地久,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 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的腊月里,曾姑姑带着久未归家的小五小六从登州返回傅宅,这才稍稍拨开了笼罩在众人头上的愁云惨雾。宋知春拉着明显高了半个头的双生子,心里高兴得不行。小五虽然面色依旧不好,但是精神头十足。小六往日最是粗心大意的人,见哥哥坐下时还不忘往他手里放上一个暖手炉。 曾姑姑此次回傅宅来却是备嫁的。 先前对于魏勉的求娶,她虽然感动心里却还是有些犹疑的。可是接到顾嬷嬷的死讯后,她反倒看开了,人生苦短作何要为难自个?三两天就给了回信说答应婚事,喜得那位魏指挥使马上请人算了日子请了期。于是曾姑姑在登州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完毕之后,就带了傅家两兄弟回家过年兼筹备自己的嫁妆。 穿了一件桂子绿交领瑞锦长袄裙的曾姑姑,端坐在红木玫瑰交椅上淡淡道:“我认识顾嬷嬷近二十年,知道她的心结,临死都难以释怀。其实无论什么时候,女人都要先爱自己才行。她年轻时就强势,可还是看不穿一个情字,就因为那男人留了几十两银子,就愧疚了那男人一辈子,真是作茧自缚愚不可及!” 宋知春暗暗感谢菩萨将曾姑姑送来,此时此刻就需要这样一位脑筋清楚的人对傅百善当头一棒,莫要纠缠在不可追的情感里不可自拔,要是真像顾嬷嬷一样自苦一生就遭了。 傅百善却是出乎众人想象的淡然和冷静,闻言只是端正站起敛衽为礼,“听说姑姑的婚事定在元月十八,日子是急了一些,不过人手足的话也不难。家中父亲不在,母亲将将病愈,弟弟们还小,若是不嫌弃我是守孝之人,请容我为姑姑操持此事!” 曾姑姑脸上就渐渐现出激赏之色,将小姑娘垂在颊边的一绺头发顺好,温声笑道:“顾嬷嬷膝下无子,有你为她守孝是她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这样至纯至孝的姑娘为我操持琐事,我求之不得!” 瞟了一眼如释重担的宋知春,曾姑姑嗤笑道:“多大点事儿,好似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这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我若非感念魏勉的记挂,又想生个亲生的孩儿承欢膝下,这辈子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也挺好!” 平日里端庄文静的曾姑姑忽然冒出这般乡间俚语,吐露如此惊人骇语,委实出乎众人意料。曾姑姑却丝毫不以为意,牵了傅百善的手向外走去,“我这边大概有两万两的银票,还有些从前宫里带出来的东西,这些年从来没有细心归置过,你娘说你算筹上有绝活,就帮我重新登记造册吧!” 荔枝和莲雾相视一笑,连忙拔脚跟上。这一向姑娘行事越发稳重沉静,太太将手中的大部分事务都分派给了她,姑娘不论事物巨细,都处置得妥妥当当,虽然是头次总领这般大事,想来也难不倒她。 现下曾姑姑重返傅家,有这样一位即将上任的青州左卫三品指挥使的夫人在家中亲自坐镇,外面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会收敛许多吧!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第一二一章 舍得 ,新房门口, 军中的一群老少爷们闹腾得正欢, 抓着人就是一顿乱灌。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魏勉好不容易才抽出身来, 满脸酒气地将裴青拽到一处僻静地问道:“你和傅家的小姑娘是不是闹别扭了, 前几天你曾师娘还问我来着, 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些不规矩?我打包票说绝对没有, 说这小子老实着呢!不过话说回来, 这都多久了,你也该接着把后面的礼数完成了吧?” 不规矩, 这话却是从何而来? 裴青心头一跳, 正在斟酒的手便抖动了一下, 却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上好的佳酿从酒壶里倾泻而下, 他扯了一下嘴角道:“这段时日哪里有空闲,谢素卿狡诈如狐,恁般搜索还是让他出逃了。我正准备跟大人报备一下, 想到海上去将他缉拿。留这么一个如此了解我东南海防的人, 对我军民便如同头悬利剑,终究是个大祸患!” 魏勉蓦地一惊,“你的千户一职就要正式下来了,你不趁热打铁上下活络一番, 那些都指挥使司里坐衙门的老大人们可不会好心把位置给你留着?” 裴青胡撸了一把脸, 神情是惯常的不动声色, “大人从前就教我做一件事, 要么做好要么不做。谢素卿是在我手里逃脱的, 呈上去的节略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只是若是有心人细细一查访, 只怕会以为咱们是有意纵虎归山。到时候一起清算的话,谁都跑不了!” 魏勉本就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听心中便有些摇摆。要知道,谢素卿之所以能顺当地离开青州大营,就是因为挟持了他的女儿魏琪做质,这才不得已网开一面。但这事如何说得出口,那节略里头于这处自然也有些含混不清,时日久了确实难保不被人翻出来算旧账。 想到此处,魏勉也觉得此事才是当务之急。终于一跺脚道:“你先莫急,过几天等我空闲了,找个时辰到我这里来仔细商议一下这个事。你先琢磨一下看带哪些人手合适,拿个章程出来。再有这些年我也安插了几处暗桩子,等的就是想把这些海匪一锅端,兴许还能帮上几分忙!” 裴青忙躬身应了。 两人出去时又被同僚们灌了几杯酒,就有人打趣“什么时候喝裴千户的喜酒?”魏勉见状忙站在前面挡着,大声呼喝道:“怎么今天的酒还喂不饱你的小肠子吗?来来,我陪你喝,定要一醉方休!” 师徒俩隔着人群~交换了一个眼色,裴青就悄无声息地退在最后头。酒过三巡之后,魏勉模模糊糊地想起,这小子好像没回答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去傅家过茶定礼呢?结果又一拨人涌上来,他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青州大营前,裴青刚一下马就有心腹手下上前接着,两人边走边低声说话。 这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冬季清冷的月色投在人的脸上是一团浑沌的黑影,裴青的眉峰却如同刀剑一般冷肃,“这么说已经确定谢素卿和曾闵秀二人上了赤屿岛?哼,我总共撒了十多个卫里的弟兄出去,还借了营中百多个人手都没有把这人截获,真真是让我长脸!” 手下一时噤若寒蝉,嗫嚅着辩解道:“非战时让士兵围住青州各个城门,百姓都有些怨言。青州知县也带着人过来几次,开始还好言好语的,后头就有了些许央酸之意。这些文人弱不禁风的,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端着一副为民请命的样子,其实就是希望咱们指挥使高看他一眼!” 裴青就淡淡瞥过来一眼,细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手下心中一凛,忙低头禀告正事,“帮谢素卿和曾闵秀二人出逃的,是谭坊镇甜水井巷子的老鸨子人称丁妈妈,她有个老相好是青州城的城门官。两人都招了,说是收了姓谢的五百两银子,他就让这两人换了守卫的衣服,趁夜悄悄混出城了。” 裴青下颔紧绷,忽地嗤声笑了出来,一双细长凤目之中隐隐有深寒之意,“那这个城门官可是亏大发了,怎么能只收五百两的银子呢?起码要收五千两,那才是谢素卿真正的身价呢!” 手下便嘿嘿笑了两声,“那这个城门官和老鸨子丁妈妈该怎么处置?” 两人正巧走到门口,裴青掀起厚厚的棉帘半侧了身,脸上一片漠然,“既然招都招了,难道还跟他们陪个不是把人放了不成?以通倭的罪名就地处决,把头砍了装在木笼子里挂在城门上示众。完事后再往州府报一声,酌请判其家中人口尽数流放。让大家伙以后都长个心眼,有些银子看着舒坦摸着却是烫手的! 手下脸上就有些讪讪,忙领命而去。 急走间心头却想起那个城门官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被抓后刑具都还没上身呢,就噼里啪啦什么都说了。唉,何苦来哉,为了五百两银子,为了那么一个徐娘半老的暗娼,什么都毁了,还连累一家老小都跟着活受罪! 进门后的裴青却是气急,将羊毛大氅解下来砰地一声摔在床架上。独自在黑暗里默默坐了半晌,才摩挲着起来点了油灯。桌子上只有半盏冷茶,也拿起来慢慢地抿着。 这一个多月,他跟谢素卿就跟猫捉老鼠一样,每每有一点踪迹了,紧赶着去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巴掌大的谭坊镇庙子镇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人困马乏不说,连一点人影子都没有摸到。裴青心底总有一丝被戏弄的感觉,就像那回在凤祥银楼,明明已经捉到了这人的狐狸尾巴,却还是让他溜之大吉。 想到这里,裴青心里便有些暗悔。当初是应该将甜水井胡同的曾闵秀控制起来,集中人手从她那里布控,兴许就能将谢素卿一举捉拿。只是他以己度人,总觉得一个私窠子出身的暗娼,在谢素卿的心里能有几多分量,还不是说弃就弃了?可现实偏偏打了脸,谢素卿直到逃遁赤屿岛,身边都还带着这个女人! 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也让裴青悔之不迭。 棉帘子被掀开一条小缝,干干瘦瘦的小老头程焕支了脑袋进来,嘿嘿笑道:“夜深更寒,大人可要人陪着喝杯小酒?” 裴青正有事找他相商,忙起身让座。 程焕也不见外,左手拎着一把锡制小酒壶,右手端着几个油纸包,笑嘻嘻地挤进来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火气旺,我就不行了,夜里总要喝几杯才睡得着。这两年上了点岁数,关节也有了毛病,后半夜更是生疼!” 裴青想了一下,起身在床底的木箱子里翻腾了一遍,摸出一个大包裹道:“这是往年猎的一件狼皮褥子,垫在身下睡倒是极合适的。先生你也不早点说,要不我早就给你寻摸出来了!” 程焕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另一只手却把大包裹提溜在自己身后,心想这一趟倒没白来。拿茶盏倒了两杯酒后,笑嘻嘻地道:“今个指挥使大喜,半数的军官都去喝喜酒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裴青捏了两个花生丢到嘴里,缓缓道:“先生,过些天我要出个远门。我已经吩咐下头照看好你,你也要当心自个的身子。这段时日全靠先生相助,才能将营中内奸肃清,连指挥使大人都说要给你记上一功!” 程焕心思翻转极快,“你要去海上缉拿谢素卿?” 裴青垂下眼睫,慢慢地咀嚼花生仁,“先生是聪明人,我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除了要缉拿谢素卿,我还想将傅家的二老爷找回来!” 程焕先是大惊,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在裴青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傅家的二老爷就是与其定亲的那位傅姑娘的亲爹,听说失踪已经有些时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之海上凶险盗匪猖狂,竟成了无头公案一般。 老头咂了一口小酒后浅笑道:“大人自从向那位傅家姑娘提亲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文,平常也未听说大人去青州城的黄楼巷胡同走动。我一度疑心大人没有将那位姑娘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分明是太过放在心上!” 裴青心底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想将这些日子的困苦一倾而出。这世上,有谁能了解他内心的纠结和彷徨? 程焕是活成精了的,最是会察言观色,便主动开口问道:“大人要是觉得小老儿能帮着出个主意,就说说看。要是觉得小老儿不堪用,咱们就喝喝小酒唠唠嗑,一醉之后什么都忘了!” 几片红色的花生皮飘散在衣襟上,裴青随手一拂,那几片暗红色便像落英一样轻巧至极地落在地上。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先生,我实在是不舍得“ 屋子里一灯如豆,程焕便细细听了一个年青人的诉说。这才知道大人这些日子心头上压着的重担,看起来这般稳重如山冷肃如铁的人,遇到情之一字便如同三岁稚儿一般没有了主意。 想了一下,程焕压低声音谨慎开口问道:“大人,只怕你是当局者迷从开头就想岔了。第一,你如何肯定秦王一定会对傅姑娘好?眼下看重不代表日后也看重。这些天潢贵胄性情最是寡薄,从来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恨不得天下的好女子都搂耙到自己身边才算好。” 昏暗的灯光下,老头仔细斟酌着字眼,“第二,你如何肯定傅姑娘愿意当别人的侧室?我虽然和那位姑娘只打过一回照面,却看得出她面上虽随和,骨子里却最是骄傲不过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你让她去当别人的侧室,只怕去当贵妃娘娘她心里头都不会乐意!” 裴青便苦笑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惟愿她能得到世间最好的,她也值当这世上最好的。我除了是个穷当兵的,还是被宗族所厌弃之人,什么都给不了她!原先我想,她要是愿意嫁给那人,我就鞍前马后为那人上阵拼杀。等那人登上至尊之位,凭珍哥的才识胆略便是凤袍加身也是能够的。就是因为这个,这段时日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就怕日后影响她的清誉。若是让有心人翻了出来,伤了秦王的脸面,最后还不是珍哥吃苦!” 程焕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顾虑在其间,更没想到裴青已经想得如此久远,大张着嘴翕动了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青双手掩住脸颊,声气嘶沉暗哑,“我思前想后,心里实在是不舍得。不想留在青州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想走得远远的避开这一切,想帮她把父亲找到,就让我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为她做一件事情吧!” 远处有甲胄声声兵戈铮铮,程焕骤然想起昔年研读诗书佛理,佛家教义《了凡四训》里说:舍得者,实无所舍,亦无所得,是谓舍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第一二二章 酒楼 鞭炮声声锣鼓咚咚, 今天是曾姑姑回门的日子。 黄楼巷傅家二房的宅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大房的吕氏这回终于长了记性不敢再往前凑,抓着身边的夏婵小声地嘀咕道:“看见没有,你娘才是这家正经的姑奶奶呢, 结果人家为了攀附权贵,认了这么一个外姓人当姑奶奶。那天的陪嫁一抬又一抬的,不过是个老姑娘, 真当自己是多金贵的人呢?” 夏婵穿了一身绛红通草纹的蜀锦褙子,头上插戴了两支嵌红宝的金饰,正是一副新进门小媳妇儿的打扮。她是上个月初九才成的亲,傅念祖行事大方得体知情识趣, 这是对于这门亲事让人唯一满意的地方了。 小夫妻两个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夏婵本不愿多话, 但是她怎么也喜欢不大来自己的这位奇葩婆婆, 行事小气不说还喜欢多嘴舌。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堂堂青州左卫正三品指挥使的夫人回娘家, 傅氏宗族里不管认得认不得的人都来了, 婆婆一个休病赋闲在家七品小官的妻子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不知所谓! 强忍了心下不耐, 夏婵连忙将婆婆拉到边角处低声劝道:“您小点声,那位曾夫人本来就有品阶在身,如今嫁过去就有三品诰命, 您见了她是要行大礼的, 千万不要得罪于她。要不然日后我们在外面碰到, 人家随便按个罪名,咱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吕氏闻言有些悻悻然,却知儿媳说的是大实话。 自从那日她怂恿傅老娘和傅大老爷将珍哥许配给夏家的坤哥,被护女心切的宋知春一巴掌甩在地上后,在床上又羞又臊地整整躺了半个月才见好。虽然二房派人送来了汤药费,又好言好语道了歉,但是大房再无人敢对这对母女横挑鼻子竖挑刺了。 傅姑妈在儿子受了一顿结实教训后,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傅百善身上。把女儿的婚事操办完后,立马雇了马车回了天津,瞧着光景怕是有日子不会来了。钱财人人都爱,但也要有福气匹配如此彪悍的媳妇儿才行。据说傅家老宅那场接风酒宴过后,受惊过度的夏坤一连喝了七天的安神汤药。 一身大红妆束的曾姑姑精气饱满容光焕发,看来在魏家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同来的还有一身新袄裙的魏琪,她有些羞涩地拉着傅百善的手悄声笑道:“她一进门就跟我说愿叫娘就叫,不愿叫也行,还给了我一整箱子京城撷芳阁的新衣服,各自都有配套的头面首饰。你别说,让她这么一指点,我照镜子好像美了好几分呢!” 傅百善打趣道:“曾姑姑还有好些本事,都是内廷不传之秘。本来我才是她的衣钵弟子,结果全让你把好处占去了!” 两个许久未见的小姐妹窝在闺房的榻上,一起吃陈娘子做的小食,一边闲聊着别后的感悟。这一聊就聊起了各自的婚事,让魏琪有些奇怪的是傅百善几次有意无意地回避打趣的话语,好似极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傅百善心里也有些疑惑,魏琪不是如此专挑人痛处的人啊?明知裴青有外室后与自己的婚约多半要付诸流水,怎么会屡屡提到二人的婚事呢?她自然想不到银楼里那场好戏是已经逃遁无踪的谢素卿故意设计让她看到的,就连那封落款为魏琪的书信也是谢素卿亲手炮制。 心里暗自嘀咕时,傅百善忽然想起有些富贵人家便是如此,婚前男方家里有个通房姨娘简直不算个事。 曾姑姑前一向住家里闲谈时,曾经对这个问题专门为傅百善解过惑。说宫里的公主出降前,不但会考察候选之人的骑马弓射诗书应对娴熟与否,订下婚期之后还会专门派贴身宫女到附马家试婚,以便细察附马有无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疾。 京中的风气历来便是如此,权贵人家的主妇有时为彰显自己的贤良与大度,还要主动为夫纳妾室,并且善待庶子庶女以搏美名。有位国子监教谕的夫人何氏,将庶长子视为己出。到了说亲的年纪时,何氏又将自己的嫁妆全部变卖充做庶长子的下聘之礼,最后还被朝庭树为典范明文嘉奖。 傅百善当时听得瞠目结舌,她从小便看惯父母恩爱,从未想过日后自己与夫君之间隔着妾室与诸多不知面目的庶子庶女。别人怎样她管不着,反正自己是绝不会如此憋屈。 魏琪见一贯大方的傅百善不愿提及裴青,就以为两者之间有了小矛盾,便也有眼色地不再多说。坐在一起只是谈及风土吃食,衣裳首饰,直到吃了晚饭才兴致浓浓地回返。 傅百善待家中事情都告一段落后,才将陈溪和莲雾叫到书房中,说出她在心中盘桓许久的打算,她准备在青州开一家最大最好的酒楼。 陈溪兴奋得脸都红了,能够自立门户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但是仔细一思量后他摇头道:“老爷现在还沓无音讯,两个小少爷还当不起事,我要是这个时候走了,我娘怕是要削我层皮!” 莲雾则直接泪汪汪地道:“姑娘干嘛赶我走,是不是嫌弃我话太多了,以后我尽量少张口就是了,姑娘别赶我走” 傅百善啼笑皆非,拉起莲雾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只所以想在此处开办酒楼,也跟我爹有些干系。仔细算算,他失踪也有小一年了,老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自古以来客栈和酒楼都是消息传递集散最快之所,要是有个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们能提前知会,也不至于处处被动。” 对这一点陈溪倒是极为赞成,“当年老爷在广州时第一个开了南货铺子,就是打听到京中皇上要给老太后祝大寿,结果番邦过来的稀罕东西再贵都有人买。我们那处齐云斋的股份一年的花红让多少老生意人垂涎,可京里的人就只认这头一份!” 傅百善点头暗自嘉许,“这不正好你们成亲之后,就把这座酒楼开办起来,青州除了比广州冷些,都是靠山背海,饮食习惯颇有相通之处。陈娘子一手好厨艺,这些年越发精进,也莫荒废在这宅子了,到酒楼里给你们指点一二,还怕客人不上门?” 陈溪对自家亲娘的手艺自是信得过的,遂涨红了脸大着胆子问道:“这酒楼真的交给我们两个经营?” 傅百善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房契笑道:“这是城中最繁庶的一处三开间铺面,东家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因为疾病突然去了,他家里无人接手,我给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将铺子盘了过来。难得的是这铺子后面挨着一处水塘,要是将这处利用起来,多植些草木水莲,改造成十余间雅室,定会为酒楼增色不少!” 陈溪见傅百善安排得头头是道,想来心中早有成算,也不再假意推辞,拉了莲雾过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傅百善连忙扶住羞得双颊通红的莲雾,对陈溪正色道:“我再加八百两银子让你负责酒楼的整修,不求奢华排场,但务求做到城中最公道之所在。两千两银子的酒楼,日后所得三七开,你三我七。莲雾是我的大丫头,我准备从我的份子里拨一成给她当陪嫁,日后她膝下无论是否育有亲生子嗣,你都不准嫌弃于她!” 莲雾脸上一片泪意,她没有想到姑娘竟为她考虑如此周全。陈溪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发了个重誓,这才笑嘻嘻地道:“姑娘且放宽心,我娘早说过了,莲雾是个忠心护主的,心地又良善。要是日后实在无子,就去异乡僻壤找个年岁小的孤儿,养大后一样跟我们亲香!” 过了正月进了二月,陈溪开始跑前跑后大肆整修酒楼,好在那位前东家造房子用的都是好木料,改造倒是没费多大工夫。整修后的格局呈上下两层,同时可容纳二十张桌子,又请了泥瓦匠在后院沿着小塘修了十几间精致雅舍,请花匠遍植葱翠不易凋落花树,隔几步便是各式花窗门棂,真是一步一景,处处皆可入画。 紧锣密鼓之后,选了二月二十三这个黄道吉日酒楼便开张了,店堂门口高悬“聚味楼”三个黑底金漆大字。大堂内窗明几净,跑堂的伙计一式青衣装扮,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肩上的帕子洗得雪样白净。客人一进门,不管老幼妇孺人人一盏热茶,再上两碟巴掌大的小点心。 下了菜单后,大厨房不过片刻工夫就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米是香粳米,粒粒晶莹剔透,拿细白瓷浅口碗装了,闻着都让人肚饿。菜式则是典型的南方口味,味道清甜适口,多是食材本身的原汤原味。桂花蒸鲩鱼爽脆弹牙,豉汁蜜肉排鲜香嫩滑,蛋茸牛肉羹软糯多汁。虽然都只是寻常菜色,但是品尝起来味道和别家的就是不一般。 对于城中的老饕鬄,聚味缘的各色雅阁就是极好的去处。有位精于美食的富家老爷在名唤“小重山”的雅阁里用了一顿十二两的席面,回家后是赞不绝口,于是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呼朋唤友到此处打打牙祭。雅阁的席面当然是陈娘子掌勺,里面的佛跳墙c锦绣血燕c黑椒辽参,麒麟鲈鱼c芙蓉鱼翅c竹笙花胶等诸多拿手菜式更是让人留连忘返。 总而言之,平民百姓和富豪权贵都在聚味楼里找到了知音,一时间高朋满坐客似云来。傅百善立刻做主将大厨房所有人的工钱都长了两成,身材瘦小的陈娘子一口气收了三个徒弟,走起路来脚底板生风,其气势比她儿子——聚味楼的陈大掌柜都要威风。 三月初,杨柳枝初绽枝叶之时,莲雾被吹吹打打地送进了陈溪刚置办的两进小宅子里。傅百善鉴于家中人口不多,将内院外院的帐目合并,荔枝则代替陈溪的职责成了傅家的新任总管事,接替她们原本位置的是杨桃和乌梅两个大丫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第一二三章 独醒 三月初九, 宜纳彩, 宜上梁, 宜垒灶,宜行商。 巳时三刻,常知县父子由媒人陪同,吹吹打打带着十二抬披红挂彩的聘礼前往傅家老宅。这是纳吉的最后一步,敬赠女家,行纳聘礼, 戴戒指c祭祖,完成订婚仪式, 女方则要设宴款待男方亲友及媒人。 待宴毕, 女方把男方送来的礼饼礼糖向亲戚c邻里c朋友广为散发,向他们报告女儿结婚的喜讯,而接到礼糖礼饼的亲友在新妇结婚出嫁时,都要赠礼品或礼金致贺,俗称“添妆”。 女方送喜糖喜饼,送的越多,收到的添妆礼物和红包就越多;亲友收到女方送的喜糖喜饼越多质量越好, 回贺的礼就要越大, 这样一来女方的收获益丰面子也大。女方收到添妆的钱物都是自家的收入, 是全部计入嫁妆册子里的, 和聘金一样意味著女儿的身价。 吕氏忙得脚不沾地, 恨不能立时生出三头六臂来, 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往日看别家主妇做这些事情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怎么轮到自己了就这么多千头万绪的琐事?虽忙得如同陀螺,但是看到院中逐渐堆积起来的嫁妆,心里还是忍不住乐开了怀。 吩咐了几个婆子将这些东西仔细看好,吕氏站在台阶上志得意满地想着,这件婚事终究是尘埃落定了,日后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青州府知县的亲家。这走出门去,谁不高看几眼!她转头问大儿媳,“二房那边的回礼过来了吗?” 夏婵暗自撇嘴,却还是捺了性子端了笑颜答道:“珍哥妹妹身上有孝没在家里,依旧在外头庄子上住着,走前给兰香妹妹备了一对蝴蝶双喜嵌宝石赤金长簪。二婶婶前些日子累着了,一时有恙出不得门,所以申时就派了荔枝姑娘过来送了五百两的现银,还带话说兰香妹妹的好日子到了再过来观礼!” 吕氏眼前一亮,要知道她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一共三十六抬,连衣裳c首饰c布匹c家具全加在一起,满打满算才二千两出头。所以这二房母女的添妆礼不可谓不厚。但是转念一想到那位曾姑姑从黄楼巷二房新宅出门子时,那密密匝匝分量十足的五十四抬嫁妆,心里登时就有些不满。 “宋氏行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没有章法,那曾氏不过是她一个才认的半路妹妹。原先还是她拿银子给女儿聘请的教习姑姑,如今出嫁时都陪送了铺子田庄。我家兰香按说才是嫡嫡亲的侄女呢,才送这么点银两,也不怕惹人笑话!要是她二叔还在的话,少说也要拿一千两出来添妆。” 夏婵几乎气笑了,忙拿了手帕捂住嘴角。 原本傅百善打伤了她的亲哥哥,她应该和吕氏一样对二房同仇敌忾,可是时日一长她也看出来了,二房的人生性磊落不屑算计,一心只想关门过自已的小日子,根本就懒得理会不相干的人。傅大老爷c吕氏c傅姑妈c夏坤的种种之于她们不过是衣角边上微不足道的残花碎叶。 深吁了一口气,夏婵笑道:“娘可想差了,二婶婶送的添妆礼可是亲戚当中最重的,象前面东城族长太太随了五十两的礼,隔房的三叔母家随了二十两的礼。那些兰香同辈的姐妹也只是送了一些自家做的手帕荷包,珍哥送的那对赤金长簪听说是苏杭那边的做工,少说也要八十两银子。你若是这般计较让二婶婶和珍哥妹妹知晓的话,人家心里头怕是会有想头的!” 吕氏的性子向来是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是无事都要搅三分的,心里把曾姑姑和兰香的嫁妆作了比较,越发觉得自己占住了理儿。 闻言抬头冷哼道:“再过几天就是珍哥的及笄礼,他们对我不敬,就休要怪我不给她颜面。他们一家子初来乍到,能有个什么熟识的人?这正宾一职肯定是安排的我,赞者是要族中未婚姐妹担当,怕还是要请兰香去才行。哼!到时你就说我病了,兰香要赶制嫁妆也没有空当,先假意推辞一番,我看她们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夏婵甚感头疼,不知吕氏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只得小声劝道:“今日是常家人来下聘之日,客人们还在偏厅里喝酒呢!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大事,娘休要纠缠这些细枝末节,耽搁了好时辰就不好了,等会还要坐上席受礼呢!” 吕氏却是听不进劝说的,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甚好。冬至那日她上窜下跳想将傅百善许配给夏坤,难得连一向不管家事的丈夫都觉得此法甚好,竟然破天荒地赞成了这件事情,结果却被宋知春极利落的一巴掌搅得干干净净。 偏偏那日宋知春的手劲甚巧,远远是看着骇人,吕氏其实不过是受了点皮外轻伤,连大夫过来都说伤处涂抹一些红花油就是了。反倒是她肝火淤积,倒是可以吃些清淡的粥品下下火。羞恼的吕氏为着不好见人,硬是在床上多躺了十来天。 想起那生疼的一巴掌,吕氏的脸颊和身子都开始隐隐作痛。心想这回可不是我拿乔,你们二房为了一点小事得罪于我,我的心绪本来就不好,难免有些头疼脑热身体不适,不趁此机会扳回些颜面更待何时?到时候二房珍哥的及笄礼非要三请四催,再奉上厚礼自己才会出面当这个正宾。 婆媳二人说完话相携而去,屋子梁柱后转过一人,正是常知县大公子,傅兰香的未婚夫婿常柏。 他在席面上喝多了酒水,从茅房里出来后远远就看到傅家的女眷。为了不失礼,就避到了花树后面,不想却听到了女人们私底下的议论。他皱着眉头暗暗回想刚才听到的话语,总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回到宴席上,常柏找到机会悄声跟父亲说了自己偷听到的话。常知县也是颇感意外,但是在别家的宅子里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抚着胡须打断道:“这件事回去再说,我找个人仔细问问,这傅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常知县不愧当了青州府十年的父母官,不到半天工夫就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他把儿子叫到书房叹气道:“我让底下的一个衙役花了十两银子找到傅家大房太太吕氏身边一个贴身服侍的婆子,才知道前些日子冬至时节发生了一件大事。” 吕氏是怎样为将傅家二房的财产留在傅家,怎样怂恿丈夫和婆母将二房的傅百善许配给傅姑妈的儿子夏坤——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童生。 这桩婚事连族中老人都觉得不妥,于是出言阻止。不想傅家大老爷不知是魔怔了还是怎的,偏要一意孤行仲成此事。二房太太宋氏不满大房的越俎代庖,一出手就将始作俑者的吕氏打晕了。偏偏那个夏坤还在大堂上言辞不敬纠缠不休,傅百善一怒之下把夏坤也打伤了。 常柏听着父亲的转述,一时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虽然猜测到傅家大房和二房有些不合,但是没想到两房矛盾竟然如此之深,竟然势同水火。心里不免有些悔恨,“我之所以想娶傅家大房的傅兰香,就是想利用她是傅百善堂姐的身份,日后再与秦王殿下不露痕迹地搭上交情。如果这两房之间互不待见,甚至还不如平常人家,那我还有无必要娶这个女子?” 常知县也有些懊悔不已,“傅家老孺人做寿之时,我看傅家两兄弟行事颇有章法,就偏颇地以为他们必定是相处极融洽的。不想却是看走了眼,这大房的吕氏心术不正咄咄逼人,想趁傅二老爷不在的时机谋夺人家的家产,偏又手段低劣让人瞧出了端倪,真是愚不可及。” 虽说还没有最后成礼,常柏却已经算是傅家大房的女婿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了父亲的话也觉得有些羞臊。 常知县喟叹一声,“二房的宋氏又性如烈火寸步不让,那傅家的二姑娘又不是吃素的,肯定是相帮自家的亲娘。这要是日后真成了秦王侧妃,只怕第一个下手收拾的就是这位不知所谓的吕氏,而吕氏又是你的丈母娘,这真是一团乱麻!” 常柏闻言便不免心慌意乱,忙起身道:“可否寻个理由将这件婚事作罢,日后傅家两房真要敌对起来,我真是没吃着羊肉偏惹来一身骚。秦王殿下兴许镇得住这位傅二姑娘,我们常家可得罪不起她!” 常知县睁了一双稍显浑浊的眼睛沉稳道:“遇事怎能如此慌张?你要此时断了傅家的亲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难免会说你凉薄,日后在官场上定会受人攻讦。他们两房再大的矛盾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枝笔写不出两个傅字。” 常知县又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捋了下颌的胡须道:“你先稳住,我找机会跟傅大老爷私下透露一点风声,就说有京中贵人心悦他的侄女,日后的前程还远大着呢!他也是做过京官的,这点人情世故应该还是有的,日后怎么跟二房相处就用不着我去教了吧!” 常柏的脸上浮现出佩服的神情,展颜笑道:“父亲果然是高手,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的春秋笔法果然微妙。傅大老爷只要不蠢,就应该知道他的前途全部寄于傅二姑娘的一念之间。傅二姑娘高兴了,他才能有好日子过,那么我也还是认他当我的老丈人的!” 父子两人踌躇满志地相视一笑,都颇有些自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轻松和愉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第一二四章 虎皮 高柳镇,傅家老宅。 吕氏拿着女儿热腾腾地嫁妆册子喜滋滋地回了内院, 就见丈夫独自坐在窗前发怔。不禁笑道:“今个一大早亲家就约你出去, 可是在商量兰香的婚事?男人们在一处怕是又喝醉了, 酒还没有醒吗?我叫人进来给你奉一杯醒酒汤,酽酽地喝下就好了!” 一直木怔怔的傅大老爷回过头来, 转了一下眼珠子才哑声道:“二房珍哥的及笄礼要到了吧?你把准备的礼物单子拿来我过过眼!” 吕氏连人都没有准备去, 哪里拿得出礼物单子。闻言颇有些诧异,遂即不以为意地嗤笑道:“老爷就是心善,他们二房宋氏对我如此无礼, 那及笄礼上他家要不奉上重礼亲上门来请我, 休想我和兰香过去给她女儿长脸!” 恰巧踩到别人痛处的得意使吕氏的笑声颇有些尖利, 傅大老爷脑袋嗡嗡作响, 他抬眼厉喝道:“礼物单子在哪里?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被关在祖祠两次的吕氏对于丈夫的不讲情面有些惊怕,收敛了笑容后的脸上浮现畏惧,瑟缩着脑袋嗫嚅道:“哪里有什么单子, 这些时日兰香的嫁妆都让我忙得不行, 哪里还有精力去给她备什么及笄的礼物?” 傅大老爷气得几乎吐血,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吕氏身子一躲就趔趄地倒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傅大老爷却没有出言安抚, 也没有详加解释, 而是气喘吁吁地想起今日在聚味楼赴宴时, 亲家常知县含蓄地点醒他, 说他傅家日后怕是会飞黄腾达。 傅大老爷自然要问个究竟, 常知县卖了会关子之后, 才笑嘻嘻地吐露出情由——因为傅家二房有位才貌双全不可多得的好女儿,京中有位贵人对这位百善姑娘可是青眼有加心宜已久了呢! 仿若凭空一声炸雷响在耳边,傅大老爷都不知道嘴里的酒水究竟是什么滋味。常知县生性谨慎,绝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既然敢如此直白坦言,那必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二房的珍哥很可能要嫁入京城权贵人家,从此身份显赫起来。虽然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可是能让常知县如此卑躬屈膝的人物肯定不简单。 细细寻思了一遍后,一个名字骤然浮现在脑子里,傅大老爷胸腔里一颗老心便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在家赋闲甚久,做梦都想回到京都,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如此一条康庄大道,而这条大道前些日子险些被自己亲手葬送。想到差点听信妇人之言,将命格如此金贵的侄女嫁与高不成低不就的外甥,心里一时又惊又怕。此时他无比感谢宋氏那狠厉的一巴掌,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弥补与二房之间的嫌隙。 傅大老爷心想,一切都是为了傅家日后的繁荣昌盛。还有念祖念宗,小五小六这些傅家的男丁,若是能得贵人相助,以后定能有个好的前程,定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兴许还能一举振兴傅家的门楣。 深吸一口气后,傅大老爷低头对吕氏肃声道:“我兄弟虽然没了,可二房的财物不准你再动一分一毫的歪脑筋,且二房的儿女有我照拂,便不容许任何人欺辱他们。珍哥的及笄礼就由我来操办,你把库房的钥匙拿出来,我亲自去挑选礼品,定要为她主持一个风风光光的典仪!” 吕氏气急叫嚷道:“库房里但凡好些的物件都上了兰香的嫁妆册子,老爷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拿走给了珍哥,让我如何跟女儿交代?” 傅大老爷止住了脚步,低首喃喃道:“怪就怪她没本事叫贵人瞧中吧!”吕氏没有听清丈夫的低语,望着那决绝的身影愕然半响后只得捂着脸颊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引起大房夫妻二人纷争的傅百善此刻皱着眉头听着陈溪的禀报,良久才开口问道:“你说那位常知县说,京中有位贵人看中了我?” 陈溪躬了身子道:“是,常知县的管家昨个晚上过来订了个桌子,我便留了心。果然今天巳时一刻就见常知县穿了便装避人耳目地过来了,我让伙计带他进了名唤杏园春的雅间后就躲在一边。又过了两刻钟,就见老宅子那边的大老爷也进了同一个雅间。“ 穿了一身艾绿素绒锦薄夹袄的傅百善低垂着头,正细细地品尝着南边来的新茶。白皙的脸颊在不断升腾的水雾后仿若细瓷一般,一双黑沁沁的眸子却像洞悉人心一样冰寒。陈溪不敢再打量,他只觉得姑娘年纪越大越有一种摄人的威仪,忙束手继续述说自己知道的情况。 “常知县和傅大老爷连一个常随都不带,又拣了咱们才开张不久的新酒楼会面,肯定有不方便对人言的地方。我手底的这个伙计虽然年纪小,人却挺机灵。端茶送水之后便带上了房门,溜到隔壁空的房间悄悄将他们两个人的话大致听了个全。我觉得这件事既然跟姑娘相干,就不敢耽误,立刻赶过来禀报一声!“ 傅百善放下茶盏,靠在硬木玫瑰交椅上缓缓地拨拉着面前的算盘珠子。 她对于常知县为何对傅家大老爷提及有贵人相中了自己,一时竟是百思不得其解。仔细想了一下道:“不管怎样,我大伯现在是不敢再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这也是一件好事。至于这位京中贵人是谁,现在毫无章法,就无必要加派人手去追查,他们在一起还说了些什么?” 陈溪想了一下道:“这个小伙计说常知县只是很隐晦地提了姑娘几句后,大老爷便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常知县就笑着开始谈及青州的防务,说今年北方逢旱灾,朝廷下拨修建防御工事的银两被截留挪做赈灾之用。有朝臣上表让东南一线的富户及百姓捐款捐物,一来可以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二来可以让百姓知晓工事的艰辛。结果让朝中大臣好一顿攻击,说边民本就该休养生息,哪能如此惊扰地方?两方吵得是不可开交,常知县还笑着说这工事修到一半怕是要暂时搁置了!” 傅百善手指在书案上笃笃地敲击了几下,蓦地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道:“我听莲雾说酒楼的生意倒是不错,不过颇有些地痞帮闲喜欢到店里来捣乱?” 陈溪闻言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丫头倒是什么都跟姑娘说,我们聚味楼自开张大半个月以来,因为价廉物美很抢了一下周围的生意。那些人倒说不上捣乱,左不过有那么几个不懂事的仗着有点背景,喜欢到店里吃上一两顿霸王餐。姑娘原先就嘱咐过我,让我行事谨慎和气待人,轻易不要打家里的招牌,我就情当舍给了街面上的乞丐,少赚上几两银子罢了!” 傅百善便点头赞道:“你做得很好,我们傅家虽是本地人,但是毕竟离乡多年,我爹现下又是这般模样,这面招牌打出来也没有多大用处,不若先夹紧尾巴做人。你手下的这个小伙计你给他支十两银子,让他先到我的庄子上当个管事的。虽说常知县和我大伯父不见得记得他,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做个妥当的安排,以后再遇到类似之事也照此处置。采集消息虽然紧要,但是底下人的性命更是不能轻忽!“ 陈溪心下一凛,忙低头应是。 傅百善站起身子,半眯着眼睛瞧向窗外一树树的枝叶,虽然寒风依旧,但是院中已悄然萌生了点点新绿。她摩挲着窗棂沉吟道:“修建海防是多紧要的大事,为此还特意将海边的民众迁徙至内陆,朝廷断不会如此半途而废!你拿回来的邸报我细细看了,当今这位皇帝陛下的行事虽然天马行空不可揣测,但是每逢有关边镇之事定会激进一些。你密切关注此事,说不得我们家可以靠这件事扯一张好虎皮呢!” 陈溪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忽略了傅百善提及皇家时语气里淡淡的蔑视之意。他从广州到青州的那天起就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搜罗朝廷的邸报,这东西说不上多金贵,但是找出来也颇费了些功夫。结果一送到傅家,姑娘就如获至宝把自己关在书房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大半个月,兴许就是在其中看出了些门道! 让陈溪更惊异地是时隔三天之后青州衙门果然发出告示,说因倭寇日益猖獗,朝廷决定扩大修建海防工事的范围,以致下拨银两发生短缺,号召辖内城镇民众踊跃捐献金银粮物,但凡记录在册就可以抵兑来年的税赋。 傅百善一听说此事后,就吩咐陈溪从仓库中将先前用五千银子收购的粮食用骡车装上,又将家中的金银首饰搜罗了一些,浩浩荡荡地第一个上缴到青州衙门。惊得城中一众老少惊叹不已,毕竟不是谁都有这般魄力为国事将家底缴个干干净净。 此刻正为银子焦头烂额的秦王应旭看着朝廷的邸报,知晓了朝堂上依旧是吵闹不休一团烂账,最紧要的银子还是没有着落,气得把手中绘有双狮滚绣球的压手杯一下子甩在地上,细薄如纸的精致杯子滚动了几下登时碎做几瓣。 撩了下袍急步而来的曹二格假作没有看到,兴冲冲地禀告手下们传来的最新消息。 听说青州有富商倾尽家财为国修建海防工事,应旭不由扶案大喜。又听人禀报说这陈姓商人不过是新近返乡的生意人,因为深受倭人之苦,这才将辛苦积攒的银两全部捐献了出来以助军威。为怕不够,还将家中女眷的首饰全部都拿了出来以充军资。 应旭欣慰之余便私下里对着左右心腹叹道:“四民分业,士农工商。其间商者最末,却不料商中也有血性之人。若是人人都有这商人的觉悟和义举,何愁海防工事不能早日修葺完毕!” 为表彰此人,应旭亲至青州聚味楼在名为西江月的雅间里挥毫泼墨,为陈姓商人新开的酒楼重新题写了店名。 不过大半日的工夫,崭新的黑地金漆的牌匾便被人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地送了过来,高悬在店门之上。有人带头,又有赋税可免,还有皇子亲为嘉赏,修建工事的银两不过月余便筹措完毕,但是聚味楼这第一个倾家捐赠的荣光任是谁也捋夺不走了。 一时间这座新开的酒楼在业界名声大躁,附近州县的百姓官吏莫不以在此宴客为荣。时常有举子或是站在门口仔细观摩贵人的笔法,或是成群到楼里赋诗作对,聚味楼渐渐成了青州城与云门山齐名的一道必游之地,往日时常蛮横无理吃霸王餐的地痞帮闲也再不见了踪迹。 这时的陈溪这才明白姑娘所说扯虎皮翻身的机会竟是应在此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第一二五章 私房 随着时日推移,青州城的百姓也渐渐知晓这座颇负盛名的酒楼不但物廉价美客似云来, 掌柜的处事更是稳妥周全。而乡间渐渐传言, 聚味楼背后的东主就是傅家二房当家的大姑娘傅百善, 一气儿捐尽家产的其实是这位才及笄姑娘的手笔。 吕氏在榻上募地直起身子,惊愕地听着仆妇们的言语, 良久才颤着声音问道:“你说那个捐了全副家底为青州修建工事的傻子, 就是二房的姑娘傅百善?” 仆妇是吕氏跟前贴身伺候的,知道她对二房母女的心结,听到了这个消息想回来讨个好得两个赏钱, 却不料吕氏竟然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态, 吓得话语困在嘴巴里囫囵着不敢再说了。 傅兰香心里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试想, 自个为了将嫁妆收拾得体面一些, 没日没夜地关在房中飞针走线。二房倒是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将家产捐了大半,这名声倒是好听了, 倒是一家人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不成日子过不下去了, 一家子拖家带口地又回老宅子这边来打秋风吗? 吕氏紧抓了女儿的手恨声道:“我早就说过,二房的母女两个迟早要败光家产,这整整五千两啊, 我们全家砸锅卖铁都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她家倒好不做声不做气地全捐了。我还在笑是哪家的傻子呢?却原来那个聚味楼就是这个死丫头悄悄开的呀!你爹每回去都要花个几两, 还直夸味道好得不得了。说等你祖母寿辰到了, 还要叫一副席面到家里来, 却原来都被人当成了傻子!” 傅兰香忙拦住她的话语, 小声道:“娘休要大声,爹爹这一向护那边护得紧,轻易不让人乱说,当心让人传入爹爹的耳朵,你俩又要引起纷争!” 吕氏说起这件事就来气,却终究压低了声气嘟囔道:“也不知道那边给你爹灌了什么迷魂汤,前些日子三月十五是珍哥的及笄礼,他在库房里搜罗了半天说要给她备礼,把我给你精心置备的嫁妆都弄乱了。好在那边说珍哥还要给那位顾嬷嬷守孝,将及笄礼推迟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跟你婆家交代呢!” 傅兰香一口气堵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扯了帕子垂泪道:“爹爹一向心善,肯定是见不得那边孤儿寡母的凄惨模样,又想起了往年二叔待他的种种好处,心里不落忍。娘千万要拦住他,不然我嫁进常家后,那边看我的嫁妆如此单薄,怕是连仆妇佣人们都要暗暗嘲笑于我!” 吕氏忙拿衣袖揩拭了她的眼泪道:“好孩子,你莫怕!你大哥大嫂没嘴地赞叹那边的好处,全然忘了我在二房宋氏底下受到的屈辱,如今这院子里竟然只有你跟我最贴心了。眼下你这桩婚事是最要紧的,我就是拼了我的老命也要保你周全!” 虽然忍了又忍,在给傅老娘请安之时吕氏终究将二房的珍哥为争一时之气,悄悄将家产捐献大半的事情捅了出来。 傅老娘几次受大儿媳怂恿插手二房的事情,都没有落到好话。闻说此事后半信半疑道:“珍哥再有主见也只是个半大丫头,宋氏也不是吃素的,哪能允许她这般胡闹?” 吕氏一番诅咒发誓,说珍哥现在心大得很,二房事事都由她说了算。开酒楼,捐家产,竟然诸事都不跟大房这边打招呼。 吕氏蒙了帕子哭道:“可见这丫头主意正得很,那么大的酒楼也不说让她大伯父帮着掌掌眼,若是上当受了骗苦处都没法说!还有修建海防工事跟她个姑娘家有什么相干?急吼吼地捐了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得了贵人写的一道牌匾,难道那是金子做的不成?” 傅老娘耳根子虽软,但是上了几回当又让大儿子力劝了几回后轻易不敢乱出头,闻言有些迟疑道:“宋氏是个精干的,就由了珍哥胡闹不成?” 吕氏神色一僵,她如何述说自二房当家人傅满仓没了之后,她早已将其家财看作自家的一般,听说傅百善这半年眼睛不眨地花销了近万两的银子,立时仿若割肉般疼痛。特别是丈夫魔怔了一般,还险些将女儿的嫁妆拆散去给珍哥准备什么及笄礼,真是令人无语至极! 将脸上扯出几道笑意,吕氏牵强道:“原先我就说过,二弟妹身子不好,小五小六又不知事,二房让珍哥这个半大丫头当家,败光家财是迟早的事情。娘定要出面管管,要不然真的不可收拾了!” 良久之后,傅老娘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当日近午,坐在暖阁里与女儿闲话的吕氏听到仆妇们禀报,说傅老娘吩咐下人备了车要出门一趟时,母女俩相视一笑。 傅老娘颤微微地从马车上下来时,就见宋氏带着傅百善冒着春寒早早迎在了门口。心里不由一暖,却依旧冷了颜面往正厅直走。 侍用过了清香四溢的富溪黄山毛峰,又用热热的巾帕掸去脸上的尘土,傅老娘挟携而来的七分气怒便散了两分。靠在放了藕色五福纹丝绒褥子的软榻上道:“我今个来不为别的,就想问一下珍哥捐了这多银子后,你自家的名声倒是好听了,可想过以后你娘和你两个弟弟日后吃什么喝什么?” 怕女儿受呵斥,宋知春展颜一笑抢先言道:“我家老爷临出海前,单独给了珍哥一份银子,说是给她日后出门子时置办的压箱底。这回捐的财物全是走的这里头的帐,跟家里半点不相干。” 傅老娘就抬眼望着面前的少女,穿了一身湖青色小立领琵琶襟的长袄,头上的一把鸦青好发半挽着,因守孝只简单插了一只素银累丝梅花簪。别的姑娘如此妆扮定会楚楚可人,可傅百善身材高挑背脊笔直,眉峰浓秀如墨,双眼湛然有神,站在那里就如一管青竹伫立风雪之中。 暗叹了一口气,傅老娘扪心自问,这般人才出众的姑娘,亲外孙夏坤委实匹配不上。但她半辈子要面子从来说不出口软话,于是仍旧硬梆梆地问道:“即便是你的压箱底银子,也不能胡乱花用。何为压箱底,那是嫁去夫家后遇到生死存亡之事才能动用的,结果让你如此轻巧地散漫出去,怎对得起你爹对你的厚爱?” 傅百善心想这位祖母不胡搅蛮缠时倒也明事理,遂笑着答道:“银子放在那儿是死的,我拿出来开了酒楼,每日里都有流水进帐。至于捐出去修建海防工事,不过是求个名头日后好让官府出面早日找寻到我爹!” 傅老娘一时愣住,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隐情,不由得面上大霁。 想起昔年丈夫去世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自己从乡下收了农家土布用独轮车运到城中的行商手中,不过就是为了赚取几十文的差价。儿子傅满仓也是小小年纪就东奔西走,辛苦支撑起家计。如今轮到这个女娃站出来肩负家中重担了,倒难为她心思活络,如今城中谁人提及聚味楼时都要翘一下大拇哥! 这样一想后再看傅百善就又顺眼几分,觉得这丫头眉宇之间的刚强跟自己年轻时倒颇为肖似,心头的火气如雪团见火渐化了。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挑了一道错处,“那位顾嬷嬷不过带了你几年,你为她服了一整年孝尽够了,等日子到了赶紧除孝,把鲜亮的衣裳妆扮起来。眼见及笄了,连个亲事还没有定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爹交待?” 宋知春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错误,“等珍哥除了服,我再给她仔细相看。小五小六在登州读书学艺都回不来,我还想把珍哥多留两年!” 傅老娘跟宋知春从来都不对付,闻言啐了一口道:“姑娘家留不得,留来留去留成仇。兰香只比珍哥大半岁,订了亲事后心魂早不在家里头了!” 这时有仆妇过来禀报膳食备好了,傅百善告退一声自去安排。 悄悄觑了一眼正在偏厅看仆妇们摆放茶饭的孙女,傅老娘小声问道:“珍哥和那个什么六品百户真的不成了,我看过几眼倒是个挺精神的小子!” 宋知春暗皱了一下眉头,轻轻摇头。心想丈夫精明了一辈子,这回偏偏看走了眼,这个裴青所做所为委实伤了女儿的心。这些日子这丫头把自个忙得跟陀螺一样,怕也是为了排解心中苦闷。 傅老娘见状连忙转移话题,拿起身边随身携带的小包裹,打开后却是一只扁平红木匣子,雕工细致四角圆润,显是多年所用旧物。匣子上有锁,傅老娘从腰上扯下钥匙,里面却是厚厚一叠地契。 摩娑着泛黄的纸张,傅老娘眼角有些洇湿,“老二从小就懂事厚道,我从来未担心过。他每年送回来的钱物,除了老宅子的家用,剩下的我全部都拿来买了地。开始是零零碎碎的三亩五亩,后来就是五十亩上百亩,我们本就是庄户人家,家里有地再不济也有个退身之处。这匣子里就是老二的一份,加在一起有九百五十亩,算下来一年也有近三百两的进项,一家子省着点,上下几口人的嚼用尽够了!” 宋知春不知还有这一遭,一时有些懵了,喃喃道:“娘,我手头还有银子,毋须如此” 傅老娘把匣子啪地一合塞过来道:“快些收着莫让珍哥瞧见,她手面太大主意又正,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两,我这点私房还不够她折腾一把的。你也不好生管管她,一个女孩家这么要强不是好事,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宋知春看到傅老娘连送私房银子都送得这般咄咄逼人,心里残存的一点怨怼之气终于消散了。笑着接过那装了散碎地契的匣子仔细收好,扶住她往偏厅走去,“知道您要来,我让陈娘子特地家来,给您做了蟹黄狮子头c八宝葫芦鸡c葱烧海参c汤爆双脆,都是好克化的菜品,您可要多用些才好” 傅老娘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却到底没有拒绝她的搀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第一二六章 除服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傅老娘还赏了陈娘子一个鎏金戒指。 陈娘子的性子向来老实, 诚惶诚恐地接了后心里却着实有些不踏实, 背着人小声嘀咕道:“老太太这是转性了吧, 往常可从来没有这般好说话,她吃了我那么多顿饭, 可从来就没有个谢字!” 帮着布筷的大丫头杨桃正站在外间, 盯着婆子们将一式十六头甜白瓷汤碗收拾好,听了这话忙拽了她的衣裳道:“您快歇着去吧,当心莲雾姐姐心疼您这个当婆婆的累着了!其实这家户人家就是远香近臭, 咱家太太时过去请个安问个好, 还送些布匹吃食, 只要这人心是肉长得, 哪里觉察不出谁好谁孬来?“ 陈娘子想想也是,将鎏金戒指揣进袖子里笑着走了。 吃得心满意足的傅老娘临了想起一件事,有些迟疑地问道:“珍哥捐了这许多银子, 朝廷真会派人去寻她爹?” 宋知春也渐渐摸准这位老太太的心思, 遂笑着答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朝廷遇着难处时多少人抄着手看热闹,是咱家珍哥第一个站出来解围的。那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救了急, 这十里八乡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朝廷里的大人们但凡顾一点脸面, 也要给咱家一个说法, 您且放宽心吧!” 傅老娘想想倒的确是这个理儿, 不由嘟囔道:“听说还是皇子来嘉奖的呢!早知道有这般的体面, 珍哥行事时也该叫她大伯也捐一份银子的。说不得朝廷记着好, 让她大伯也官复原职了呢!” 显见傅大老爷在家赋闲太久 ,他亲生老娘已经发现其间的猫腻。 这话却是不好接,宋知春只得转头吩咐仆妇们将一些广州带来的鱼鳖土产满满码放在马车上,傅老娘这才高高兴兴地返家去了。送走了挟怒而来乘兴而去的老太太,傅百善疑惑问道:“祖母赶了半天的路,就是为了过来骂我几句?” 宋知春摇摇头,“人老了,心肠也软了,总想把事情安排周全些。” 她旋即想起房中红木匣子里那叠地契,最早的竟是十几年前置办的,这些东西怕是这位乡下老太太半辈子的心血。傅老娘当场将东西送出后,仿佛卸了担子一般轻松,还低声自嘲道:“左邻右舍谁都不知我家底的厚薄,老大媳妇儿大概知晓一些,就像老鼠一般心心念念惦记着我房里的这点东西。“ 傅老娘说到这里时还抬眼觑了一眼二儿媳,半怒半怨道:“我没什么见识,只知道一碗水端平。你们挣的是你们自个的,反正我攒下的私房是要均等平分的。你家的我提前送过来,一是怕我有个什么闪失让你大嫂全独吞了,她那个性子指定做得出来。二是贴补一下你们二房,这回猛地出去这么多银子,任是再大的家当也抵不住这般大手大脚。说实话我都替你们心肝疼,以后万不可再让珍哥如此任性妄为!” 絮絮叨叨,不一而足。 宋知春回过神轻叹道:“我自进门起,这位老太太横竖看我不顺眼,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现今想来竟是过了二十来年了!” 傅百善靠了她的肩膀道:“我还以为祖母不把我好生骂一番势必不解恨呢,谁曾想这般轻巧就放过了我!” 宋知春无声笑了一下,“她是气你乱花用,知晓你用在了正途上可不就没话了吗!不但送了私房过来贴补,还跟我说若是不嫌弃她那些首饰老旧粗笨,也给你留了一份作嫁妆。” 看了一眼越发沉静如水的女孩,宋知春回身折了一枝半开的桃花簪在女儿的鬓角,叹道:“忘了那人吧,权当没有那回事!除服再办了及笄礼后,娘睁大眼睛重新为你相看,这回定要为你找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傅百善敛了笑容垂下浓密眼睫,良久才轻声应了个“是”。 春日里午后的暖风在园中打着旋儿,有些早凋的红花绿叶便随风跌入一旁的塘池,勾起几个小小的漩涡,倾刻间便随着流水淌走了。 四月,城外温泉庄子百花掩映的深处。 傅百善脱下身上的孝服孝帕丢进坟前的火盆里,火苗温软地上下翻卷,片刻就将孝服化为灰烬。荔枝跪在一边,将金箔纸折成的元宝小心地放在火盆里,嘴里轻声念叨:“顾嬷嬷,姑娘为你守了一年的孝,你也该放心去投胎了,这回定能找个好人家,还要保佑姑娘找个好儿郎!” 傅百善一腔愁思都让这丫头搅个干净,不由笑道:“顾嬷嬷要是知道你现在比莲雾还要话多,定会气得捶你!” 荔枝用树枝将金箔元宝划拉开,好让火势更加旺些,这才转头正色说道:“顾嬷嬷去前最放心不下姑娘,那时节了还嘱咐我服侍好你。说你性子看着矜重淡然,其实心里头最是重情重义。别人对你好上五分,你便要去还上十分才甘心。这样的性子我若不在一边看着,指定还要吃亏!” 傅百善哑然失笑,良久才怅然道:“我以为自己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强硬性子,没想到在嬷嬷的眼里竟成了烂好人!” 荔枝便想到在凤祥银楼里那让人揪心的一幕。 隔着一扇乌木屏风,姑娘未来的夫婿和别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勾勾搭搭,那穿金戴银的小妇人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偏偏姑娘却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默然地望着两人离去,连她这在一旁看的人都替姑娘心里痛得慌,这不是烂好人又是什么? 姑娘从来都是大方开朗的性子,几时这般郁郁过,都是那对奸夫淫~妇害的。那日要不是姑娘一力拦着,她能一把抓破那妇人的脸。在广州时,那些滋事的小地痞三四个都不是姑娘的对手。如今,还要受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猖狂妇人的气不成? 看着姑娘一脸的安然,荔枝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将这份痛楚全部掩藏在心底。可惜的是那位裴大人再好,却再也走不进自家姑娘的心里了! 回到屋子里,新任的大丫头乌梅和杨桃连忙迎了出来。 傅百善在放了柚子叶的澡盆里泡了半晌,出来就见榻上放了一袭杏红掐了珠边的印金罗襟折枝花纹罗衫,旁边是一袭藕粉色镶了三道滚边的皱绸挑银线裙。不禁笑道:“这是谁做的?我自打生下来就没穿过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裳!” 荔枝端了一盏熬得稠稠的银耳汤过来笑道,“是我跟乌梅挑的布料花样子,杨桃赶了半个月的工才得的,姑娘要是不穿我们三个可不依。” 乌梅拿了细布巾帕为傅百善吸干头发上的水分,也笑着说道:“杨桃手可巧了,这套衣裙的针脚可细密得很。本来我还想帮忙的,看了她的女红我就只是帮着盘了几个衣襟上的燕子扣,姑娘可别怪我懒!” 杨桃个子不高,有张小小的圆脸,闻言有些羞涩的红了脸,小声道:“姑娘不嫌弃就行了,听说京城有家撷绣坊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女眷做衣裳,那里的师傅才是高手。姑娘要是喜欢,我尽力去学就是了!” 荔枝暗暗点头,不枉她和莲雾费心带着两个小丫头,如今看来已经可以领些事了。遂笑道:“姑娘原先是为了给顾嬷嬷守孝那就不说了,可现在除了服,又是正当岁数的好年月,就该穿这些鲜亮的颜色,不光别人看了高兴,自家心里头也舒服。姑娘往回的衣裳都素了些,今年又窜了些个头,趁了这个时节正该换些新的!” 傅百善喝着软糯的银耳,闻言扶住额头道:“好了,好了,荔枝嬷嬷,叫丫头们把东西全部拿上来,姑娘我今天就交给你们了!” 几个丫头都是手脚利落的人,不一会儿工夫就把衣裳穿戴整齐了。荔枝看了后兴致勃勃地端出了首饰匣子,从里头挑拣了一套紫晶鎏金头面来配。傅百善的首饰繁多,俱是手工精致价格昂贵之物。像这套鎏金头面是苏杭的时兴工艺,上面的紫水晶是波斯国商人带来的,拿在手里流光溢彩甚是招人喜爱。 傅百善坐在妆镜前一动不动,任丫头们为她画眉抹粉。等诸事完毕之后,她站在榻前展开衣袖,轻轻旋转一圈自嘲取笑道:“若是天天都这般打扮,怕是我连走路都不会了!” 说完抬头就见屋子里一片静寂,几个丫头都一脸惊艳地望着自己。特别是荔枝眼泪都掉下来了,捂着嘴巴道:“姑娘以后若是走不了路,我们都来扶你走,这般好模样就是要让别人看看!” 傅百善神色一怔,喃喃道:“让谁看呀?”边说边伸手去摘头上的发钗。 “不许摘下来!” 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却是宋知春从外面走了进来,虎着一张脸骂道:“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男人,有什么不得了。我的女儿值当天下最好的男儿,那样一个婚前就偷养小妇的人丢了就丢了。我的女儿反倒要穿最华丽的,戴最贵重的,让更多的好男儿看看,更要让错过你的人睁大眼睛好生看看!” 荔枝见状连忙带了乌梅和杨桃下去,站在门外就听到太太依旧疾言厉色地大声骂道:“为负心人流泪不值得,我的女儿从来不是这般没担当的人。这一向家里的人怕你伤心,什么都不敢说,反纵得你把心思越埋越深,什么心里话都不跟家里人说了。蠢女子,你这般憋屈自己,是准备让娘的心痛掉吗?” 乌梅和杨桃面面相觑,荔枝反倒捂嘴笑了,小声道:“莫怕,太太是想骂醒姑娘,是为姑娘好才这样生气。我情愿咱们姑娘像在广州时一样,成天到晚开开心心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不济也要打扮得鲜亮有个好气色。可你们看看这一年里姑娘借着为顾嬷嬷守孝,整天都是一身素服,孝守完了都不知道怎么妆扮自己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正说着,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戒尺的噼啪声,显见是太太下了重手。然后就是姑娘大声的告饶,“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憋屈自个了,明儿我就出门把胭脂水粉全买回来,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给你看!” 荔枝噗嗤一笑,眼角含泪。 却是想起了昔年在广州时太太时常虎威大发,姑娘团团转地躲藏。那时节老爷还在,顾嬷嬷还在,曾姑姑也在,每回都护着姑娘不被挨打,现在想来那是一段多美好的时日。天边夕阳已下,荔枝双手合十,企盼天上的顾嬷嬷保佑姑娘早日开朗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第一二七章 曲意 四月十五,宜出行, 宜作梁, 宜冠笄, 宜开市扫舍。 斜斜升起的日头高高地挂在天际,正是春日好时节, 傅百善终于迎来了迟到了将近一个月的及笄礼。青州城黄楼巷的傅家二房里张灯结彩, 新植的花树越了冬,开始在院子中肆意地伸展了枝叶花苞。于是,连风中都有股缱绻的懒意, 夹杂了那些新开杏李的芬芳, 衬得园中走动的人脸上都有了春色。 吕氏带着女儿傅兰香和儿媳夏婵站在敞厅的角落里, 看着这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从鼻底嗤笑道:“你爹爹还叫我早点过来帮着打点,看这阵势不过是家里几个寻常亲戚,可笑二房还整这般大的阵仗, 真真是叫人好笑!” 夏婵却在心里暗暗赞叹, 二房府中往来仆妇无不衣饰整洁待人谦然有礼,这才是大家气象。闻言装做正在观赏一从开得极好的西府海棠,充耳未听见婆母的这些酸话。 摘了一朵艳艳的海棠在手上, 夏婵转头笑道:“娘和妹妹过来看看这花儿, 难得是开得这般热闹竟是连枝叶都看不见了, 要是好好地养上几年, 远远望过来怕不是跟红云一般。妹妹下月就要嫁去常家了, 不若跟二婶婶要些花苗带去, 来年也给那边府里添一处景致!” 傅兰香颇有些意动,她自小生活在青州,从来没有见过哪家的花树长得如二房这般齐整。听说这是二叔从番外带过来的品种,二房搬过来不过短短一年,这花树就成了气候,可见极好养活。要是真的带去常家,这红红火火的迤逦美景之下和夫郎你侬我侬,岂不是成就一段佳话? 吕氏却没有心思关心这些花草,而是抻长了脖子看着依次从影壁后过来的宾客,见依旧不过是本家的几个女眷并些往来的商家妇人,更是笑得眉梢微弯。正要再讥讽几句,就见那边由宋氏陪着一路说笑着进来的却是常知县夫人,连忙端了笑容迎了出去。急急走了几步福了个礼后恭谨笑道:“却不知夫人要来,可叫我这侄女如何生受得起?” 杜夫人抬头见是她,眉头不耐烦地一紧,终见周围人太多不想给人看笑话。遂微微含笑道:“傅二姑娘人品出众才德过人,我最是喜爱这样大气的姑娘。二太太虽没有给我下帖子,我还是要厚颜过来讨杯酒喝的!” 吕氏一怔,原来这杜夫人竟是不请自来,什么时候二房竟有这般大的体面?转念又一想,两家亲事就在眼前,杜夫人肯定是为了给自家女儿做面子,不禁有些洋洋自得。暗暗扭了傅兰香胳膊一下,将她推至人前笑道:“难为夫人拔兀前来,定是为了教导这孩子,不如就叫她在您跟前服侍吧!” 杜夫人对这般打蛇顺棍上的做派简直无语至极,想起临来之前丈夫的叮嘱,一口气是忍了又忍。结果一个错眼就见傅兰香涨红了脸,畏缩着身子过来行了一个礼,连头都不敢抬就站在了后面,心里更是不满至极。心想若非是为了为了那件大事,这般小家子气的女子如何进得了常家的大门? 院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宋知春有些奇怪地望了一眼这对未来亲家,正要出言打打圆场,就听仆妇上来禀道:“青州左卫指挥使府里曾夫人到了!” 杜夫人闻言大喜,牵了宋知春的手笑道:“曾夫人性情平和喜静,自大婚后从不见外人。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前去拜见,难得她会来参加二姑娘的及笄礼,还要请你为我引见一二。曾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若是能开口为我指点一二,就是我受用不尽的福气了!“ 十来个仆妇就蔟拥着二人又往门口而去,院子中只余了吕氏三人。 敞厅里的客人伸了头出来三三两两地指点着,傅兰香再是鲁钝,也感到了未来婆母对自己的恶意,想到杜夫人话里特地称赞堂妹为人大气,这是否在嫌弃自己行事小气呢?一时间又惊又惧,泪水涌到眼眶又不敢哭出来,只得生生憋着,看着好不可怜。 吕氏一头雾水,转头看着儿媳,嘴唇开合了几次才哆嗦问道:“杜夫人,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她的亲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话都不愿跟我多讲一句,还要急着去接什么曾夫人?是未来儿媳要紧,还是那什么莫名其妙的外人要紧?” 夏婵简直要吓死了,虽然她不知道杜夫人为何当众这样不给婆母面子,但是吕氏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大放厥词更是不妥。连忙拼死力将这对母女二人拉住,紧走几步后幸好正是傅家的茶水房,也好在此时无人。 左右打量一眼后夏婵低声劝道:“那曾夫人是堂堂三品命妇,杜夫人急着去拜见也是有的。俗话说婆婆看儿媳,就是天仙也挑得出来错处来,眼下妹妹千万要先收了泪珠子,下个月就是妹妹的大喜日子,可不能让人瞧见你哭丧着脸!” 傅兰香听了这话忙拿了帕子拭了泪水,吕氏深吸了几口气重新端了笑模样,三人互相检视一番后这才缓缓地从茶水房走了出来。夏婵看着那故作笑颜的母女二人,心里也是有些疑惑,今日那杜夫人眼中对吕氏母女的嫌弃之意是毫无遮掩,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不妥,既然如此当初这婚事究竟是如何定下的? 傅家二房的正厅大开,中间摆了神柜案几,上面摆放了一副二尺高的七扇水墨山水玉石插屏。左右是各色红木高几,供奉了四时鲜花,下头又挨着各放了两排六张梨花木官帽交椅,椅子上齐整搁着靛青团花纹丝绒靠垫,颜色内敛却又处处显露出富贵底蕴人家的气息。 吕氏母女三人进来的时候,正厅里挤满了人。族中的几位辈分大的婶娘坐在椅子上正跟傅老娘闲话家常,转头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还有两个同辈分的妯娌连忙站起来见了礼,吕氏这才慢慢恢复了脸色,却是再也不敢贸贸然上前去跟杜夫人攀谈了。 傅兰香看看厅中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心下有些黯然。却是想起自己寒酸的及笄礼,不过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长寿面,又接了几件钗环首饰,哪里比得上二房这般讲究! 再悄悄抬眼去看坐在左手第二张椅子上的杜夫人,见她正满脸堆笑地跟上首一位穿戴精细的贵妇攀谈,那脸上是殷勤和热络,跟在吕氏面前的轻慢截然不同。不知为什么,傅兰香见了这一幕心里对于日后在常家生活的热切就忽然少了三分期望之情。 左右妇人们身上的薰香混杂在一起,夹杂了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傅兰香忽地就觉得如坐针毡,转头对吕氏道:“珍哥那里不知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是否有帮得上手的地方?” 旁边一个年轻嫂子心直口快地笑道:“怎么珍哥及笄没有请兰香当赞者或是有司吗?” 吕氏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看,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她二婶婶说过来着,不过兰香下个月就要出门子了,赶着绣自己的嫁妆都来不及,哪里有多余的空闲工夫,又怕耽误珍哥的正日子,我就给回了!” 这话吕氏倒没有撒谎,宋知春前些日子到老宅子给傅老娘请安时提了此事,说想让兰香当傅百善及笄礼上的有司。偏偏吕氏心头有气,想拿拿乔就没有一口答应,谁承想二房那边后来就再无下话了。 结果正日子到时,吕氏捏着请贴本不想来,却被傅大老爷一顿怒骂,不得已这才带了女儿和儿媳侍奉着傅老娘出了门。眼下当着众人被提及此事,吕氏竟然不能大声驳斥,原本是自己不愿让女儿来当这个有司的! 及笄礼上的有司和赞者都是笄者的姐妹或是闺中好友担任,傅兰香是傅百善血脉关系最近的,按说不管何种理由都该出面相帮。如今却说要赶制嫁妆,这理由拿出来却未免太过牵强。有好事的就小声提及前些日子两房的龌蹉,于是那先前开口的嫂子眼里就有了意味深长的打量。 傅兰香只觉场中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一时羞得面如红布。 杜夫人远远地看见后心下更是叹气,正在考虑是否将人叫过来在自己身边候着好教导一二时,就见傅府二房宋氏站起来对着曾夫人慎重一揖,这才恍然明白曾夫人竟是今日礼宴上的正宾。 旋即一想,这曾夫人先前在广州时曾经受聘在傅家二房出任傅百善的教习姑姑一职,返回青州为傅老孺人贺寿时才阴差阳错地被魏指挥使看中。结果一介解职宫女一跃成为三品诰命夫人,让青州多少想攀高枝的待嫁女儿恨得咬牙切齿。 有时候不信命还真不成,听说曾夫人出嫁时就是以傅府二房夫妇为兄嫂行的大礼,而宋氏也以娘家人的身份陪送了铺面田产。这两家的情份自是他人比不上的,那么曾夫人今日在傅家女儿及笄礼上出任正宾也就不足为奇了。 论这份识人于微时的功夫,杜夫人是自叹不如。她看着站在上首与曾夫人亲密言语的宋知春,心里是艳羡不已。想到她还有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儿,心头更是象大冬天揣了一个火盆,一片交好之心更胜。 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傅家二房那位百善姑娘为从小照顾自己的老嬷嬷守孝,开了青州城最大最好的酒楼,在朝庭修建工事银两短缺之时大手笔捐献钱物,不动声色间就为自己挣下了偌大的好名声。 杜夫人想到来时丈夫常知县的分析,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要说这桩桩件件大事背后没有宋氏的身影,打死都不能让人信服。于是越发觉得对方手段高超心思似海,暗暗下定决心这曾夫人要曲意结交,对这宋氏更是不能马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第一二八章 及笄 屋子外传来一阵罄音,预示众人及笄礼就要正式开始了。 傅大老爷陪着几位男客从屋子外慢慢走了进来, 厅中未婚配的姑娘和小媳妇儿忙避到了偏厅。忙乱间就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傅大老爷的表情格外怪异, 面貌俨然又好似强制压抑住激动兴奋, 导致他脸颊边的肌肉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又是一声长长的罄音,便见一个身着缃黄绣百蝶长裙梳了流云髻, 嘴角噙了一点笑意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用铜盆净手后静静站在西阶之下,这便是今日的赞者了。别人兴许不认识她,杜夫人却认得这正是与自己外甥女徐玉芝有嫌隙的魏琪姑娘——青州左卫三品指挥使魏勉的独女。 杜夫人眼睛眯了眯, 这曾夫人是正宾, 魏琪是赞者, 看来这魏府与傅家的关系比想象当中更加深厚。想到这里她抬头往侧后方的男宾席望了一眼, 傅家正厅的院落并不大,男宾与女宾之间仅仅隔了一道半人高的花树。透过参差的枝叶,恰见穿了一身便服的丈夫正姿态恭谨地低头与一青年说话。 那青年头角峥嵘身材宽厚, 面上虽带了和煦笑容, 却并未与周围之人有攀谈之意。大概将将到而立之年,下颌蓄了半寸长的短髯,穿着一身石青色八宝连春纹长衫, 系着镶了几块马上封侯白玉的靛青腰带。看上去好似并不如何华贵, 但是顾盼间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站在众人当中便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想是夫妻做久了自有相通之处, 男宾席的常知县也抬头望了过来, 见妻子不错眼地盯着这边, 忙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头,这才端了面前的茶盏假做饮用。于是杜夫人心头大震,不敢再细瞧。拿了腋下的帕子抹了抹颈下的冷汗,只恍惚记得那青年眉骨生得甚高,乍一看给人一种不是很好相处的桀骜之感。 恰在这时,就见今日的笄者傅百善披散了长及腰际的乌黑长发,穿了一袭素净的浅红采衣施施然走了出来,垂了眉眼端庄立在场正中,于西阶处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双膝委地跪坐在笄者席上。赞者魏琪为其梳头,然后把象牙骨梳放到席子南边。 傅百善个子高挑,脚下的步子比寻常女子来得阔些,但是行坐之间裙裾纹丝不动,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即便是挑剔如杜夫人也寻不出半点错处,厅中各位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眼里都显露出赞赏之意。 接着正宾曾夫人起身,主人宋氏随后起身相陪,于东阶下用铜盆净手,相互揖让后正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连续两声罄音响起,傅百善转向东正坐。有司是傅氏族长幼女傅绿梅,她第一次参加如此正规的仪式,紧张地奉上罗帕和羊脂玉如意形发笄后,只觉手心里汗水直冒。 曾夫人走到傅百善面前,开始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福。”然后跪坐膝盖着席为女郎梳头加笄,平日冷然的双目此时却是慈爱有加。 魏琪站了过来,对着傅百善悄悄挤了挤眼睛,这才端正面目伸手为好姐妹正了正发笄。随后傅百善起身,宾客们齐齐作揖祝贺。回到东房后,魏琪从傅绿梅手中取过新衣,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襦裙。 片刻后,傅百善换了一身绣了宝瓶如意纹的海棠红襦裙出房后,面向母亲行三叩拜礼,这是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又是连续二次罄音后,傅百善面向东正坐,曾夫人再次在铜盆中净手。傅绿梅奉上一只银鎏金花卉鸟虫发钗,曾夫人接过后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魏琪为傅百善取去发笄,曾夫人为她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回转座位。魏琪正好发钗后,宾客们依旧作揖相贺。魏琪和傅绿梅相视一笑,陪着傅百善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成年女子衣裙。 傅百善上了妆后穿着今日第三套衣裳出来时,正厅明显一寂。 这是一件石榴红夹鱼白洋莲通袖妆花缎长罗衫,上面是巧工织就的流云百福纹古香锦云肩,金丝银线俱在春日下若隐若现,衣襟袖边又密密镶嵌了乌绒镂刻的如意纹,说不尽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还让众人见识到一向以英气示人的傅百善身上少有的艳色。 面向曾夫人行了三叩拜礼,这次是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第三次罄音响起,傅百善面向东正坐,曾夫人再次净手,有司傅绿梅已经轻车熟路地奉上一套錾花镶碧玺赤金头面。曾夫人接过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魏琪为傅百善去掉银鎏金花卉鸟虫发钗,曾夫人将赤金挑心c顶簪c掩鬓c小插c分心c耳坠六件首饰小心插戴好。魏琪帮着正冠后,傅绿梅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 傅百善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傅绿梅奉上糯米饭,傅百善接过后略略用了几口。全部礼毕后,伏跪在曾夫人与母亲身前敬听聆训。 昔日呀呀学语的婴孩如今正当年华,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宋知春却是想起这孩子十五年的命运竟然如此跌宕,小小年纪就已经几历生死,偏偏性情却又如此隐忍从不向人诉苦。又是心痛又是欣慰,双目赤红哪里还说得出来什么。 最后,还是曾夫人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肃然说了一句告诫之语,“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戒骄戒躁,永瑗珍之。” 傅百善微微收了下颌,沉声答道:“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承!” 至此傅百善十五岁的及笄礼才算完成。 精美的菜式流水一般一道道地上,但是偏厅中少有喧哗,受了这般肃穆正规礼仪的影响,竟没有人敢大快朵颐。傅兰香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那是珍哥吗?那身衣裙,那副头面妆扮上后我都不敢认了!这一套套的仪范下来,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旁就有人答道:“听说这曾夫人是宫中女官出身,把规矩礼仪看得比什么都重,就连走路吃饭都有讲究。这套典范是皇宫里皇女们及笄时所用的,抬手投足就有章法可循。你没瞧见二房珍哥带了头面首饰穿了大衣裳出来时,那通身的气派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厅中顿时传来一阵唏嘘艳羡的“啧啧”之声。 却在这时就见族长家的小闺女傅绿梅双手捧着一只扁平匣子雀跃着奔了过来,“娘,珍哥姐姐说我今日的有司做得极好,特意给了我一份谢礼!” 族长太太拗不过大家伙的好奇,打开那只红木雕漆匣子一看,却是一套紫水晶银鎏金头面,做工精致异常,镶嵌的水晶颗颗晶莹剔透,怕是价值不下百两。见是如此贵重之物,族长夫人忙合上匣盖对女儿道:“这如何使得,你前后不过耽误了大半天工夫,怎好拿珍哥这般贵重之物?等会娘帮你退回去可好?” 傅绿梅年纪尚小,今年不过才十三岁,闻言扭了身子娇憨道:“珍哥姐姐说我今天穿的这套紫色衣裙正配这套头面,所以才特地挑出来拿给我作谢礼。那位做正宾的曾夫人和二婶婶都夸我做得极好,还一人给了我一个荷包!” 族长夫人这才看见女儿腰上挂了两个簇簇新的荷包,取过来一看竟是满满一包小巧的金锞子,都打造成事事如意的模样,拿在手里怕是有十来两。于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拉了女儿在身边坐下,又将好吃的好喝的夹了满满一碗放在她面前。 坐得远些的女眷虽没瞧清荷包里的物事,但是匣子里的头面是看得清楚明白。有促狭的人就故意瞅了一眼吕氏母女揶揄道:“帮着当了半日及笄礼上的有司,就凭空得了这么大一注钱财,却不知要绣多久的嫁妆才绣得回来?” 傅兰香臊得面如锅底般热辣,一时觉得口中的美味如同嚼蜡,恨不得立时家去。吕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时回嘴,她满腹心思都让隔了十来步远的敞厅中男宾席上的傅大老爷占满了。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她几时见过丈夫这般小心翼翼地神情,好似每说一个字都要从眼角边暗暗瞟一眼别人的神色。 旁边的那个年青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人嘴角虽是在笑,眼里却好似隐藏有几分漠然,似乎一群人围在面前让他颇不耐烦。不光是傅大老爷,连亲家常知县那般目下无尘之人都陪了小心在说话。席上每上一道菜,必定是要让那年青男人挟头一箸,其余人才敢伸筷。 正在满腹狐疑间,就见那人似有所觉一般,忽地抬头往女宾席望了一眼。那目光如利剑似寒冰,吓得吕氏连忙缩了身子,好一会了心口都还在砰砰地跳。暗骂了一声没出息,侧头就看见面前女儿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神情,心头更觉一阵莫名的丧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第一二九章 春夜 傅百善的闺房之中,累极的魏琪将自己的礼物放在榻上的黄花梨小几上, 得意笑道:“莫怪我东西送晚了, 前儿才从京中送过来。为了你的生辰礼, 定了有小两月了,还以为赶不上趟呢!” 忙了一天一回屋就去了大衣裳换了一身月蓝常服, 盘腿坐在一边的傅百善毫不客气地将嵌了云母珠贝的紫檀木匣子打开, 里面却是一副做工极为精致罕见的赤金项圈。项圈长约一尺半,由二十余个金质球形链珠组成,每个球形链珠又用累丝焊接技艺将金环相互勾连, 其上又各嵌细巧珍珠。 整条项链上鲜红的鸡血石c深蓝的异域宝石c宝蓝的青金石颜色交相辉映, 再配以雪白的珍珠, 在赤金的烘托下显得格外璀璨夺目雍容华贵。傅百善一阵瞠目结舌, 饶是她跟随父亲见惯了好东西,也叫这项圈的华美弄得目眩神迷。 魏琪见状得意地咯咯直笑,“京城的大师傅不比那些海外的工匠差吧?我看了这副项链的图样子, 第一个就觉着你带了最合适。你也不用谢我, 放在你那就当个信物,以后我俩生了孩儿,不论男女叫他们成了亲, 你依旧传下去就是了!” 在一旁服侍的杨桃和乌梅听了这话都惊得张大了嘴, 傅百善将匣子盖一合, 小心收在一边的炕柜里。然后才回头嗔骂道:“才喝了几杯醴酒就在说胡话, 送这么一个劳什子东西就想把我的孩儿套住, 你倒是想得美!” 魏琪哈哈大笑伸过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一阵摇晃, “可惜我亲娘死的早,要不然我定要问问她,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子,你这副脾性着实对我的胃口。有什么说什么连骂人都中听,不比那些娇滴滴的闺中小姐,半点重话都挨不得!“ 傅百善听得这话里有话,魏琪却不待她问就把事情一股脑都兜了出来,“我大伯给我定的夫婿叫方明德的那个,还说是什么勋贵人家出身,最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个臭小子。他母亲有个隔了不知多远的堂妹嫁到中州崔家长房做了宗妇,生了个女儿叫崔文樱,比你小约莫一岁也快及笄了。我给你定的礼物,那姓方的家伙看了后非要我先让与他,说要过些日子正好送给这位崔表妹作生辰礼,真是莫名其妙!“ 想是心里愤懑满满,魏琪恨恨地挟了一筷子蜜汁龙利鱼,嚼着鲜嫩多汁的鱼肉道:“这位崔姑娘可是了不得,不但生得知书达理花容月貌,七岁便会联句,九岁便会作诗,更兼女红了得,十二岁时给景仁宫刘惠妃亲手绣制了一副四尺长的山河地理图,连当今皇上都夸她蕙质兰心。跟她一比,我真是像乡下来的蠢丫头!” 傅百善徐徐转着手中的茶盏,莞尔一笑道:“我怎么闻着这屋子里有股醋味?乌梅仔细寻寻,是不是醋瓶子倒了?” 魏琪一愣神,就看见屋子里的丫头都捂了嘴小声地笑,才恍然被捉弄了。有些羞恼道:“人家给你说心事,你反倒要笑人家!” 傅百善敛了笑容正色道:“即便那位崔表妹生得如同天仙,与方公子定下亲事的始终是你!他心中若是有你,便是送那位更精美的首饰也不过是想全亲戚间的情分而已!” 魏琪嘟着嘴满脸的沮丧,“你是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小小年纪便让周围的人恨不能将最好的捧在她面前,我却对她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中州崔家是历经数百年的世家,偏偏因她姑母稀罕她舍不得让她远离,就一直羁留在京中。哦,她姑母就是吏部尚书刘阁老的儿媳,名字叫崔莲房。别人都说外甥朝舅侄女朝姑,这位崔姑娘倒是跟她长袖善舞的姑姑一巴掌拍下来的,行事最是周全不过,人人提到她都要赞一个好字!“ 傅百善便没好气地回她一句,“人人都称颂的是先贤圣人,不是俗世凡人。那姑娘这般小就面面俱到,只怕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劳,你妒忌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像如今好多人都夸我说仪态端庄举止娴雅什么的,他们不知道在广州时曾姑姑为了矫正我的姿势,打弯了多少根竹条子,现在想来我的腿肚子还感到疼呢!“ 魏琪眼前一亮,心态奇异地就平衡了。 踌躇一会,咬着嘴角想了一下红着脸道:“当年我跟着登州吴太医的夫人学习如何制毒解毒,不知被多少毒蝎蚁虫咬过,大概过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才好些!想来那位崔姑娘能吟诗作对,能绣山河地理图,背后也是下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工吧?” 傅百善不以为意地扬眉,“这是肯定的,就像你们射箭谁都比不了我。射得比我远的没我准头好,射得比我准的就没有我射得远。可即便是天生比别人气力大些,如今我天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习射二百箭。那些毒蝎蚁虫你使唤起来如同臂指,我见了却身上寒毛直竖。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何必拿人家的长处来跟自个儿过不去!” 魏琪笑得直拍桌子,“你这话真该让那个姓方的小子听听,他一见我就要数落我,还老叫我不要疯疯癫癫的,在外头要跟他的崔表妹刘表姐之类的好好相处。说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姑娘,不要处处针对于她。哼,我大那丫头三岁呢,几时针对她了,真是不是所谓!” 傅百善见魏琪十句里有五句在提姓方的,就知道这姑娘心里已经装了那人。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公子,可是话里话外这人却在时时提点魏琪如何跟京中贵女相处。有这样一个细心人的呵护,想必明年魏琪嫁过去后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吧! 魏琪发了几句牢骚后就有些醉了,傅百善没想到这豪爽性子的姑娘酒量竟然如此之浅。哭笑不得之后只得吩咐乌梅进来收拾干净残余酒菜,又让杨桃抱来自己用的被褥,将人好好地放进去才算了事。正忙乱见,就见荔枝气呼呼地进来,小声禀道:“那个裴过来了,非要见你一面,怎么也赶不走!” 傅百善一直挂在眉梢的笑容慢慢地就淡了,掖了一下被角后道:“你们小心照看着魏姑娘,怕她醒了要水喝,我去去就回!” 此时已经是酉时过后,园中的客人们都渐散了。 裴青背着手站在敞厅后面的夹巷里,春末夜晚的风并不如何扰人,就如同微温的花雕酒一样,让人熏熏然却并不能沉醉。艳如烈火的西府海棠垂着纯红的花瓣,在静寂的夜色下浓稠得像血一样。风一吹,那花瓣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人的身上。 一盏绘了麻姑献寿图的琉璃灯从拐角处慢慢地移了过来,正是穿了月蓝织花细布长褂的傅百善。灯盏里的烛光映在女郎的脸上,裴青奇异地发现她的妆容并未卸掉,还是白日里的细致模样。 傅百善的眉宇因本身就极为浓密,所以今日只是淡淡修了一下眉梢,尾处呈月牙一般的微弯形状,使得一向英气的女子多了几丝温婉。眼角描了一点飞红,衬得女郎顾盼之间神态飞扬。唇上的胭脂依旧鲜艳红润,好似才上市的桃李般殷红。 这是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地站着,彼此心底里都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怆然。 裴青一肚子的话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出口了,只是恍惚觉得一直等候的人儿终于长大了。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憾然,心头象钝器在拉扯,一时间百味杂陈难以述说。过了半响才柔声问道:“妹妹一向可好?” 满月的光华照在男子含章挺生的侧颜上,衬得他的双目如同深潭般静谧。 傅百善曾经想过再次见到裴青时,脸上会显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在梦里,这样的会面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能控制得很好。所以她只是稳稳地抓紧了手中缠了丝线的细斑竹灯杆,微微笑着答道:“我很好,七符哥可好?” 裴青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眼前的女子依旧是心心念念的人,神态也依旧安然沉静,甚至连语气都是和善温暖的,可是他分明从其中感觉到了一丝看不见的疏离。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道:“今日营中有事,我来晚了,这是给你的贺礼!” 其实今日裴青早早就到了黄楼巷胡同,可是远远就看见秦王应旭在常知县和傅大老爷的簇拥下进了傅家门。不知为什么,他就掩了行藏躲在正厅斜对面的暗角处,看着心爱的姑娘举止悠然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看着秦王眼里的惊艳以及越来越浓烈的占有之意,看着有什么东西正飞速地脱离自己的掌心 裴青再次告诫自己,其实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转身离去,可是触到怀中的盒子时突然就心生不甘。那是他细心挑选了好久的玉石,费了无数个夜晚的工夫慢慢打磨,终于制成了想象当中的样子。 傅百善打开盒子,暗红缎面底子上面是一块福寿如意白玉佩。 玉佩用的是极好的和田白玉,玉质温润细腻醇厚内含,两只翩然起舞的蝙蝠嘴里衔接了一根灵芝,设计巧妙雕刻精细。傅百善摩挲着玉佩表面细细的纹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那日在凤祥银楼里,眼前的男人睨着眼神淡然吩咐掌柜的,“一个刻玲,一个刻珑,玲珑环佩的玲珑!” 眼角忽然间就洇湿了,喉咙底也有一股热辣辣的痛意。傅百善迅速垂下头,几息之后才低声道:“我很喜欢,明儿就叫丫头们打了绦子带上。夜已经深了,等会城中怕是宵禁,七符哥路上小心些!” 裴青是何等地利眼,立刻就看见她脸颊边滚落的泪水。忽然间就心痛如刀割,心里也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茫,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和所作所为是否正确。而他唯一所能确认的就是这一向故作的不闻不问,彻彻底底地伤了小姑娘的心。 迟疑了一下,裴青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狂厉的叫嚣,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想将小姑娘再次拥入怀中,象昔年细语安慰被绑架而受到惊吓的小人儿,想告诉她自己心底的纠结和可笑的彷徨。但是傅百善却似乎不经意地错身后退了一步,将锦盒小心收起,宛然一笑轻轻行了个蹲礼后便提着琉璃灯远去了。 裴青看着她挺直骄傲的背影,手心依然感受得到细棉布料划过时的暖意,仔细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于是,他只得慢慢地攥紧了手掌心,等着那道撕心裂肺的疼痛缓缓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第一三零章 贵人 月华新上,花厅中的人还在觥筹交错。 避开人群的秦王应旭寂寥地抬头看着碧墨夜空上的圆月, 闻着园中不时袭来的阵阵暗香, 心里却不无遗憾地想起这般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竟然与佳人缘悭一见。正在暗自嗟叹间,就听身后的贴身大太监曹二格一阵低声惊呼, “主子, 好像是傅二姑娘过来了!” 应旭精神一震,睁开微醺的双眼,就见远处的□□上徐徐漫步过来一个斜擎着琉璃灯盏的年青女郎。心里正在念叨, 她就来了, 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月夜下斯人没有了白日里的那份雍容艳光, 只穿着一件朴素至极的蓝底织了细白凤尾花的宽身长褂, 风一吹反倒衬出她袅娜的腰身。乌墨般的头发半挽半散,一张细瓷般静寂的脸在月夜下仿佛在散放光华。 忽然间就疑似在九重天月宫之上,面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仙娥。应旭抢先一步问道:“姑娘还没有歇下吗?” 傅百善没想到花厅里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滞留, 先前看见这边的灯依旧大亮着, 还以为是仆妇们在收拾残席。遂想过来瞧上一眼吩咐小心火烛后再回去,不想就遇到了正在廊下散酒的客人。 眼前之人年岁不过而立,一身寻常的石青色八宝连春纹长衫, 靛青腰带上所串的几块马上封侯白玉质地倒是极好, 头上带的一顶双螭青玉冠更是雕工精致, 使得其气度出众不似常人。 不过这人眉眼间似曾相识, 大概是族中的亲戚之类的。傅氏一族在青州繁洐上百年, 有些隔房隔辈的亲眷对面不相识也是有的。想到这人毕竟是来参加自己及笄礼的客人, 傅百善欠了一下身子后客气问道:“您醉了吗?可要我吩咐仆佣备下车马?” 那人便含笑摇头,“只是慕闻姑娘高义,又恰逢姑娘佳辰,所以才随家中长辈前来一观。结果沉缅府上美酒佳肴竟蹉跎至此,倒是我这做客人的不懂事了!”今日傅宅的菜式全部是聚味楼的大师傅过来掌厨,用的尽是南北方的上等食材,滋味当然叫人称赞,这人的话语却是对主人大大的褒奖了。 傅百善记力过人,这人一开口,只是片刻之间就认出此人是昔日在云门山脚下石亭边见过。那时这人前呼后拥身边围满了仆从和护卫,却不知他为何会以宾客的身份出现在傅宅之中?正在暗自揣测之间,就见花厅中鱼贯而出几人。打头的就是常知县,其后是傅家大老爷并几个青州的官宦。 傅大老爷已是半醉,看见姪女穿了常服站在外院,不由抹了脸低喝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独自在这里徘徊,身边连一个丫头也不带成何体统!” 这话虽是苛责,但是却有一丝关心之意在其中。傅百善遂含笑恭敬答道:“刚刚有位自幼相识的朋友过来送生辰礼,想着不远就没带丫头在一路,倒是让大伯父担心了!” 傅大老爷让姪女这般笑吟吟地一堵,就不好再开口责骂了。抬头却恰见秦王淡淡瞥过来一眼,那神色当中隐含威慑不悦之意。想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后,顿时一身酒意作冷汗从背脊淌下。 应旭暗道这人怎如此多事,转过头就见女郎依旧俏生生站在那里。此时夜风急了些,吹得她身上的衣衫半裹可见隐约身形曲线,心头忽地就涌起这般珍宝怎可暴殄于他人眼下的怒意。于是温言低声道:“眼下更深露重,姑娘劳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去安歇吧!” 傅百善见是和傅大老爷一路的人,心下也不以为意,向众人福了一礼后施然举灯离开。迈上回廊阶梯之际,眼角就恰见常知县殷勤地扶了那半醉的玉冠男子走向外院,旁边的傅大老爷等人脸上无不堆满笑意。 电光火石间,傅百善猛地就想起前些日子时,聚味楼大掌柜陈溪过来禀报是事由,常知县嘴里的那位“贵人”。她当机立断地吹熄了琉璃灯盏中的烛火,半眯了眼迅捷将身形隐藏在一棵茂密的花树之后。 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近戌时夜了。 天际圆月边上忽被掩了几缕薄云,远处的景致便有些影影幢幢地看不清了。那玉冠男子含了笑意的话语顺了回廊下的水流清晰传来,“傅卿,你这姪女可曾婚配?” 傅大老爷从未觉得幸运离自己如之近,从未觉得身上骨头如此酥软,血液一股股地冲向额际。默了一会儿才强捺住心头喜意颤声答道:“回禀王爷,我这姪女资质愚钝,又让她父母带得有些娇惯,到今日才及笄,所以未曾订有亲事!” 秦王应旭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了,却再没说什么,而是昂首往外面走去。 贴身大太监曹二格就慢了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只剔红长匣含笑递了过来,温声道:“这里面是一对赤金掐丝滚珠攒珍珠长簪,是我家王妃娘娘特意为贺傅二姑娘芳辰所准备的,傅大人可要代傅二姑娘收好喽!” 傅大老爷耳朵尖听见这内侍唤他作“大人”时,心头的喜悦象潮水一般涌来,颤着双手接过那重逾千斤的匣子称谢时,声音竟然几度哽咽。余下众人却只是艳羡至极地望着他,只恨自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好姪女。 花树之后,傅百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阿谀奉承的闹剧。她本就是心思敏锐之人,就凭在场诸人的寥寥数语就已经确定那玉冠男人的身份,应该就是驻守登州主持修建东南海防工事的皇二子秦王应旭。 当初为了让官方出面寻找失踪近一年的父亲,傅百善做主以聚味楼的名义向青州衙门捐了五千两的粮食,目的就是想先引起朝廷主事之人的主意,再放出风去是六品武略将军傅满仓之女为寻父所为。朝庭为顾及脸面安抚人心定会有所嘉勉,到时所有的事就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却没有想事情到这里竟然出现了偏差,的确引来了秦王的注意,却是想将自己纳入他家后院的注意。傅百善说不清懊恼还是悔恨,狠狠盯了一眼远去的众人,才越过花树朝后院走去。 离她所站不远的廊柱后转出一人,正是慢了一步追过来的裴青,也恰巧见到秦王送簪的一幕。他暗自想到,以珍哥的冰雪聪明,只怕已经猜到秦王应旭对她有爱慕之意。这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幸事还是憾事? 寻常女子遇到有如此位高权重之人的垂青,怕不会立时得意喧嚷得人尽皆知。珍哥会如何处理此事呢?那可是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人品贵重历练有成,很可能是未来的国之储君,这份诱惑又有几人可以抵挡? 裴青不免厌弃自己心底里不可诉于人前的鄙劣,竟然将如此难题抛予一弱龄女子。但凡珍哥对秦王流露出一丝拒绝之意,他也会拚死维护。他不怕与皇子相争,他只怕争过来的女子日后心中会生暗悔。因为,那份难堪和羞窘真的可以击溃天底下最坚硬的脊梁骨,就像当年那个决绝而去的背影 站在静无一人的回廊下,裴青心想珍哥到底会做何抉择呢? 傅百善却是越走越快,她自小就耳聪目明异于常人,早就听到有人身后跟着自己。和那人一同拜师学艺,整整三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对其身法脚步自是无比熟悉。她暗暗自嘲,从今日之事当中终于隐约猜到了裴青这一段时日行事异常的缘故——他一定是机缘巧合之下窥得了秦王的心思,所以抢先选取了退避之举。 然而,裴青却是绝未想到让傅百善神伤的不是来自秦王的虎视耽耽,而是那个银楼里与其亲密有加的不知名女人,让她更加恼恨的是裴青不问情由的退让和不信任,这尤其让人感到难堪。 气喘吁吁地站在开得荼靡至极的蔷薇花下,傅百善一把抓住长可垂地的荆棘。花藤上的小刺相继扎入手心,却仍旧比不上她心头的剧痛。 眼泪扑簌地滴落在地上,那人竟然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为了那毫无干系的什么王爷,所以对自己先选择了放弃吗?这种猜测噬心啮骨,让性情一贯骄傲的傅百善受伤后更加心生气馁。这份情感如此经不起风吹雨打,那么就此作罢吧! 蹒跚进屋后,迎上前来荔枝一眼就看到了傅百善的不妥。心疼地将她手心里的小刺一一清除干净,姑娘说是走路不小心摔着了,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那姓裴的又做了什么让人伤心的事,看她下回看到人时不起劲唾他一身的口水! 这些纷争和伤痛像月夜下静淌的流水,丝毫没有惊动主院的人。 屋角螭龙耳香炉里的薰香慢慢地燃着,曾姑姑用指尖剔取了核桃中的桃仁,放在嘴中慢慢咀嚼其中的涩意,良久才悠然开口道:“那男宾席中有个身量颇高的年青男人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珍哥,你可注意到了?” 宋知春正盘算着明天一早去云门寺给女儿求一注平安香,闻言顿时双眼放光,“我又不是瞎子,那男子尽盯着人看。他到底什么来历,你可曾认得他?” 曾夫人深吸一口气,跟这家人相处日久越觉得他们性情上的奇葩之处。视金钱名利如粪土,偏偏在一些小事上又极为较真。见宋知春满脸希翼完全没有领悟自己话里的意思,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你知道我从前在宫中服侍的是皇后娘娘,她自文德太子薨后就与皇上见了气,从此就闭宫不出。六宫庶务就让景仁宫的刘妃全揽,刘妃为显自己的恭谨,日就要过来请一回安问一回好。娘娘不待见她每回都避而不见,我这个宫中女官就认得她身下的这位皇子,排行为二的秦王应旭。” 宋知春先前还在想难得有这般风仪的男人对珍哥如此中意,只是遗憾这人岁数稍稍大了些。听得曾姑姑的叙说,眼晴越睁越大,最后将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是皇家的人啊,那就算了!” 曾夫人不由抿嘴好笑道:“那可是皇子,依他母妃把持六宫的势头,以后兴许还会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呢!” 宋知春瞥了她一眼,“就是因为是皇子才不行,屋子里莺莺燕燕一堆的女人,我家珍哥过去算妻还是算妾?她向来不愿受拘束,关在深宅大院里争妍斗宠根本就不是她的性子!” 别的母亲若是有女儿被皇子看中,恐怕恨不得连夜将人送到皇子府上,过过皇子丈母娘的干瘾。只有宋氏母女清风霁月为人疏阔,对这种事反倒视若洪水唯恐避之不及,于是曾姑姑看过来的眼神更加温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第一三一章 对簪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傅大老爷不顾吕氏在后面连声的问询, 连早饭都没用就直奔黄楼巷胡同二房的宅子。 分主宾坐下之后,宋知春有些无语地看着桌上的剔红匣子,里面是一对赤金掐丝滚珠攒珍珠长簪,做工精巧至极。簪子上细小的金叶是一点一点捶揲出来的,迎风一吹竟可以轻轻颤动。嵌的珍珠颗颗浑圆, 难得是一水的金黄色, 既不张扬又显得端丽雅致, 显是内庭织造办的工艺。 慢慢抹去茶盏上浮着的沫子, 宋知春冷下脸道:“大老爷是读书人, 想来比我这个妇道人家见识来的广。可否告知我这没媒没聘的,让我家珍哥收下陌生男子所送的对簪到底意味着什么?” 傅大老爷一向当家做主惯了,从来不喜人当面与他分辨,闻言习惯性地想发火, 可一抬眼就望见对方寒凛凛的一双眼睛。打了个冷噤后,就倏地想起眼前的女人一巴掌就将自己的妻子打在地上, 虽说当初吕氏也有言语不当之处, 但是这宋氏显然更不是个善茬。 轻嘘了一口气,傅大老爷终于按捺住怒气缓缓道:“我是珍哥的亲大伯,难不成还会害了她?这是一个极尊贵之人所送的, 没有别的意思。你且让珍哥把东西收下, 待那位贵人忙完手边的事情, 自会给珍哥一个交代!” 宋知春昨个让曾夫人一阵提醒, 知道这让傅大老爷收收藏藏不敢吐露姓名之人就是秦王应旭。虽然未交一语, 但是对那人的做派不禁嗤之以鼻。哦,看上人家的姑娘了,想抬到府里去做妾,还以为是抬举了人家给了人家多大的面子一般,巴不得姑娘立刻就乘了青布小轿自己送上门去! 呸!权当人人都上赶着想到那巴掌大的后院里去挤做一堆似的! 原先还以为傅大老爷在京城官场上郁郁不得志,是因为性情耿介才受到上官和同僚的排挤,眼下看来这就是一个是非不分以己为中心的自私自利之人。宋知春冷哼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道:“珍哥刚刚及笄,亲大伯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她送上门去做妾,你就不怕她亲爹回来找你算账?” 傅大老爷没想到宋知春已经识破了秦王的身份,脸上一阵青红,心一横干脆把话说白了,“那是实打实的皇子,那是超品的王爷。他身边的那位内侍悄悄与我说了,珍哥一进门就是正二品的侧妃。王府里除了个未曾生养的王妃,就属她的位分最高,不说那些诰命夫人,就是京中那些尚书侍郎见了,都要给她磕头请安。这般的荣宠,是我傅家祖宗的庇佑,你一个外姓妇人可不要胡乱纠缠,阻了她大好的前程!” 宋知春一时倒是被气笑了,挑起半边眉毛道:“我的亲生女儿,她的婚配我没有资格置喙?难不成隔房的大伯为谋取自己仕途上的好处,把亲侄女送予人当妾,这名声传出去就好听了?一对簪子就想把我女儿定下,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傅大老爷气得手指直打哆嗦,拂袖起身道:“反正这话我已经传到,秦王殿下的礼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你也得想想,你膝下不止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得罪了秦王究竟是怎么样的下场?” 说完连头也不回地往外直走,宋知春忙喝道:“把你的簪子拿走,以后我一家吃糠咽菜就不劳你操心了!” 不想傅大老爷听了这话脚下迈得更快,一个眨眼就转过回廊了。宋知春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再怎么样她一个做弟妹的也不能上前去撕扯大伯子的袖子,不准人家走。看着桌上熠熠生辉的长簪,更是觉得一阵堵心。好好的一个及笄礼,竟然惹来这么一个棘手的煞星! 正伤神间,宋知春就见一身穿了栗子黄皱绸褙子的女儿从旁边屋子走了进来,连忙展颜掩饰道:“不是在和魏琪说话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我把这些杂事处置完就过来,下午咱们拉了她们母女俩去云门寺烧香可好?” 傅百善拿起桌上匣子里的长簪,看了一会道:“仔细想来这位秦王与我不过是去年在云门山脚下见过一面,何至于就让他念念不忘。如今想来不过是男人家的恶癖,见一个齐头整脸的就想往家里抬罢了!” 宋知春不意女儿竟然听到了傅大老爷来的目的,更不想秦王早就见过自家女儿。正想问一下究竟,就见女儿忽地转过身子吩咐道:“荔枝,你拿了这个匣子到高柳老宅子那边,求见我大伯母。就说昨日大伯父送了这对长簪做我及笄的贺礼,结果我娘说这礼太过贵重,我们二房愧不敢受,所以特特前来送还!” 荔枝上前接了匣子,又回头点了两个婆子领命而去。 傅百善的快刀斩乱麻让宋知春看得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痞赖办法倒是奏效,你大伯母那人眼里就是看不得这些个金的银的,这匣子到了她手里定是有去无回!” 傅百善却是走了过来牵了她的手直截了当地道:“娘,我想出海去寻爹爹!” 宋知春一个怔神,反应过来后一下子将手抽回来大怒道:“死丫头,遇着这么一点事就想躲,算是怎么回事?我几时养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那什么秦王再大,大得过王法吗?我说不让你去做妾,他还敢上门来抢不成?” 自在广州傅满仓失踪之后,宋知春就缠绵病榻整整三个月,傅百善已经很少挨娘亲的怒吼了,此时听了竟觉得颇为怀念。 她重新拉了宋知春有些干瘦的手指慢慢道:“我起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很早之前我就想去看看爹爹所说的浡泥国c苏禄国c麻剌国c满剌加国c锡兰国c真腊国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遍地都是雪白的沙滩和高大的棕榈树,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女王当政,还纳了好几个王夫在宫里服侍?” 宋知春伤心得眼泪都下来了,恨声道:“我就知道你爹把你惯野了,心也大了。别的事情可以商量,这件事没有半点余地。你手脚再利落,可那是海上,那是男人的地界,有多少海匪和强人盘踞在那些不知名的海岛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了以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傅百善微微一笑,满脸的笃定,“我换了男装再去,我个头比好多男人都高,胸口又生得平直到现在也没怎么长肉,想来扮作男子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凭我的本事,任是谁在我的手里也讨不了好去!” 说到这里,傅百善声音蓦地变沉,“眼下我没有答应秦王的求娶,回头再去求他派人出海找寻爹爹恐怕是难上加难。我这一走一避,一来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家,二来我怕爹爹是被人所俘,我先一步找到总好过朝廷找到他!“ 宋知春对于女儿的身手自是信得过的,加上她自幼生来的一把好气力,这么多年打熬下来的根骨,寻常的男人根本就不是近不了她的身。更兼有一手好箭法,怕是自家老父亲,当年的宁远守备宋四耕再世也不是对手。唯一让人所虑的就是这是一个女儿家,年纪又颇为幼小。 傅百善看出母亲的态度已然松动,挨着母亲的身子坐下低声道:“当年在广州时一个千户为谋私利,就敢胡乱按个罪名将我爹抓入大牢关上大半个月。这秦王失了面子,明面上他是不能拿咱家怎么样,可是底下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去了,咱家一干家财田产怕是转眼就要被人瓜分。我这一走,娘只消对外说我是为寻父出海去了,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等事情淡下来之后谁能拿我怎么样!” 抚着女儿的鬓发,宋知春不禁泪如雨下,“好孩子,是不是那裴青伤了你的心,你才想一走了之。不值得!谁年轻的时候不碰上一两个负心人,你要实在气不过,我悄悄在黑道上悬赏千两白银找人打杀了他就是了,真真用不着你如此自苦!” 傅百善一愣,接着就有些啼笑皆非,却又深为她一腔爱女情怀所感动。 默了半响才正色道:“娘,我再说一次,从前我是喜欢过裴大哥,可是他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我就不喜欢他了。现在我要出海去找我爹,等把人找到之后,就跟着他到处走走看看。过个一年半载之后就回来,好好地找个中意的老实男子,再生一大堆小娃娃给你带!” 宋知春狐疑地望过来,却只在女儿的眼里看到坚定和决然,终于气馁道:“从小到大你就是个有主意的,不过这件事情太大且容我好好想想。别你才出门,你爹就从哪个山疙瘩冒出来了,那就空闹一场笑话了。” 傅百善嘿嘿一声抿嘴笑道:“前几天聚味楼里过来一个商人,是刚刚从日本国回来的。陈溪知道我急于寻找爹爹,特地将人留在店里。我跟那人说了半天话就打听到一件事,日本国出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持续了近十年的内乱竟被这人给终止了。这一年多来在他们在都城大兴土木,那些工匠就包括战时的俘虏和败退一方的家奴,还有从海上掳掠过去的各国商人!” 宋知春眼前一亮,颤声问道:“你是说,你是说你爹很可能是被人抓去做苦役了?” 傅百善极其肯定地点头,“我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便觉得这是唯一且可能的解释。我爹虽说身手一般,但是寻常两三个人都拿不住他。他们的海船既然没有在海上失事,那么肯定就是被海盗或是日本国本土的军队羁押了,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局面。” 宋知春也不知道今日眼泪怎么会这么多,扬手佯装打了一下笑道:“你早就知道这事也不给我递个信儿,也不知道你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时节可不比年轻的时候了,都老胳膊老腿的。这回要是回来了,我就什么也不干天天就守着他,哪里也不准他去!” 傅百善趁机保证道:“娘,我保证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我一定将爹爹好好地带回来!”这世上有太多的苦累和委屈,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要是事事都去计较抱怨那就没法过日子了,所以一切都要朝前看才有出路。 厅中一下就沉寂了。良久,才见宋知春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一三二章 同行 时间眨眼就进了初夏, 暑气渐生日头开始久久不退,园子里的老树上也有了几点蝉鸣。宋知春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女儿的出行,虽然将消息瞒得密实,但是家里几个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刚入夜, 荔枝掀了门上的帘子, 将手中的账簿放在雕了如意云头纹的楠木书桌上, 终于忍不住气呼呼地道:“那两个小丫头便罢了,这般大事姑娘也要瞒着我,显见不是把我当贴心人了, 这些年来奴婢跟着姑娘风里来雨里去, 几时怯过场子?” 正在写信的傅百善一愣, 看着面前的荔枝竟急得额头上汗水直冒, 一张粉白圆脸也变得绯红,连忙将一杯冰镇梅子汤递了过来。荔枝也不客气, 咕噜咕噜一气儿喝了, 嘴里嘟囔道:“这定是乌梅弄的汤水,过几天姑娘的小日子就要来了, 怎么能纵着姑娘喝这般冷寒的东西!” 说完就自拿了桌上绘了九秋图的粉彩茶壶到外间倒了,傅百善有些头疼地捂了额头道:“不怪她们, 这几天我胃口不好特地让乌梅给煮了一壶,我还没有开始用呢,你就过来了!” 荔枝虎着脸坐在下首道:“我不管姑娘你去哪里, 反正我是跟着的。眼下莲雾嫁了人, 乌梅和杨桃年纪小还不稳当, 姑娘你离了我谁给你铺床叠被,谁给你做饭洗衣?你非要去海上寻老爷,太太都拦不住我更拦不住,但是必须把我带着!” 傅百善好笑道:“是杨桃给你说的吧,我让她给我赶制几件男装,你就猜出来我要出海?” 荔枝翻了白眼道:“她只是奇怪你要男装做什么?我是自己长了眼睛,姑娘这一向都睡得晚,天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老爷从前留下来的海图,这不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的事吗?” 荔枝侧身往外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还有大房那边大老爷捧着鸡毛当令箭,时不时就过来抽回疯,动不动就拿秦~王府来压人。我可不是那两个小丫头那般心大,老早就猜到姑娘想要做什么了。我忍着没说就是看太太到底准不准你去,再就看姑娘把没把我当外人!” 傅百善将手中的信纸折好,又放进一边的牛皮纸信封当中,用小银匙装了火漆在烛火上化了,倒在信封的封口上,待火漆渐干时才戳盖上自己的印鉴。 楠木大桌上青花弧形瓜枝灯散出柔和的光影,良久才听傅百善低首慢慢说道:“这些时日我将陈溪收集的朝廷邸报是看了又看,这东南沿海与日本国之间海岛无数,盘踞着大大小小近三十窝海盗,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数十人。这些人个个都是凶名在外,个个手上都攥有性命。此去必定有些凶险,我本打算悄悄地去,找到我爹之后就悄悄地回来!“ 一向沉稳的荔枝听了这话急道:“正是因为凶险,姑娘才更要带着我,好歹睡觉的时候身边还能有双眼睛能睁着。难不成姑娘嫌弃我是个累赘,我虽然气力没有你大,可是前个在院子里和陈溪试了试手,我还把他摔了个大马趴呢!那些匪人手里攥有性命,姑娘可是忘了那回在云门山遇险,顾嬷嬷和莲雾都受重伤时,还是我将其中的一个偷袭的强盗给弄死的!” 傅百善一阵哑然,她倒是的确忘了这茬事。 荔枝见状更是得意,旋即矮下身子柔声道:“姑娘用不着担心我,到时候能给姑娘帮把手就知道带了我同去的好处了。若是姑娘一意要自个独自去,奴婢在家里也不能睡安稳喽!” 望着这个誓与自己同进退的大丫头,傅百善喉头微哽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略显粗糙的手。有时候,再多的话都不能表述心内的感情,言语已是多余! 晚上,宋知春特意亲手做了一桌菜,一道酒酿螃蟹,一道高汤焗大虾,一道糖醋古老肉,还有一盘嚼劲十足的蘸水驴肉,一盘蒸得酥软的白砂糖玫瑰糕,边上还搁了一道温得浓香的桂花酒。 宋知春将最后一道菜摆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都十来年没有自个动手烧菜了,还是陈娘子在一边提点才没有将菜烧坏,好吃你就多吃一口,不好吃我就丫头们撤下去!” 傅百善为她倒了一杯浓稠得挂壁的桂花酒,闻着其间扑鼻的清香笑道:“我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爹失踪的因果干系就不要再瞒着小五小六。翻了年他们就要十岁了,也该有些担当了。家里的事我已经尽数安排妥当了,陈溪每旬会过来报一回帐。庄子上也安排了妥当的人看管,年底庄头们送收成过来时娘看着给些赏钱,毕竟辛苦了一年人人心里都有想头!” 见女儿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本来还勉强端了几丝笑意的宋知春眼泪就扑簌地往下直掉。抽了腋下的帕子胡乱拭了一把后,抬头苦劝道:“我自打知道你爹在海上失踪之后心里就存了气,身子也是时好时坏,家里一摊子事情全兜在你身上了。珍哥,你再想想,不要去了吧!你爹吃了二十年的海上饭都没落个好,你一个小姑娘去又有什么用?娘拼着家中钱财不要,定能找到个妥善的法子避开那天杀的秦王!” 傅百善将一块卤得香浓的驴肉片放在亲娘面前,反问道:“爹是生是死,娘难道不想知道其中究竟?此去无论如何我必定会弄个水落石出。娘,此时要是我们家还在广州,要是我是个男孩儿,你还会阻止我跟着船队出海吗?” 宋知春一时怔住,话语半堵在口中,神色便有些默然。 当年傅满仓为家中生计,也是十来岁就出来讨生计。在广州时,她也见惯了海船上那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伙计从事着与自己身体并不匹配的重活。唉,孩子们都渐渐大了,一个又一个地相继离去,自己的心肠也越发的软乎了。 仔细想了一下,宋知春收了眼泪骂道:“都是你这个臭丫头招惹得我,本来我只想给你办个践行宴,你就知道拿了这些挠肠子的话过来招我!你执意要去也行,娘也拦不住你,不过家里的宽叔和宽婶你得带上!” 傅百善一阵讶然,连杯中酒斟满了都没有觉察。 宽叔大名叫梁大宽,人长得干干瘦瘦的,是家里看门的,傅宅里的女眷出门时偶尔还兼一下车把式。宽婶是梁大宽的婆娘,生就一副大嗓门,原先一直在厨房里帮佣,傅百善不止一次听见她叉着腰与人高声对骂。她倒是生得膀大腰圆,吵起架来那股生猛的气势也常常压人一头。 宋知春神色间有些惆怅怀念之意,“我爹,就是你外公宋四耕当年在宁远蒙冤战死,麾下的将士不忿朝廷的不公,好多就趁机退役了。梁大宽人虽生得不起眼,在当时可是你外公手下得力的斥候,论起侦查敌哨追踪敌情的本事,军中没有人比得过他。” 重重地饮了一杯酒后,宋知春提起当年之事还是有些愤愤,“我到宁远边关时,两千精锐军士只剩了百余人,而朝廷只是给每个阵亡的兵士发了三十六两抚恤银子,让还活着的人个个寒心。梁大宽就借口腿部受伤,陪着我将你外公和你两个舅舅的棺椁运送回京城。在那之后他再没回去军营,就跟着我回家当了个寻常看门人!” 傅百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拉了她的手心,轻轻摇了一摇。 宋知春恨声道:“这般朝庭,这般皇上,哪里值当人去流血卖命?你爹就是个活生生的傻子,非要去什么日本国解决倭寇横行的乱象。哼,几多尸位素餐的朝廷大员都不着急,他一个七品小官偏要多事,看把他能的!” 傅百善解释道:“爹爹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万众百姓。” 宋知春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却没再追究这个话题。半响才继续道:“宽叔曾师从嵩山武僧,身上功夫极好,这么多年都没有落下。宽婶是直隶沧州武术大家董家的姑娘,善使柳叶刀,你空闲了不妨跟她讨教一二。” 傅百善想起身材似门板宽厚的女人使着两把小巧的柳叶刀,那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滑稽,面上就带了几分玩味的神色出来。 宋知春大概也是想到此处,嗔怪了女儿一眼道:“我在她面前还要尊称一声师姐,你千万不可放肆。她往回不是这般模样,年轻时身材还是很苗条的。只是这些年在厨房里混着,陈娘子的手艺又太好,她又不喜忌口一个不小心就长胖了。” 母女俩悄悄笑了一回之后,宋知春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铁哨子,屏气吹了几声,尖利短促的哨音一落,从门外就进来一对男女。 人还是那两个人,看门的宽叔依旧高瘦,帮厨的宽婶依旧滚圆,但是有些地方分明又不一样了。两人眼里没有了往日惯常的散漫,腰背挺直双眼湛然有神,任谁看见此时的他们都不会将其再认作普通人。 宽婶笑呵呵地福了一礼后道:“有些年月没在外面走动了,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手脚笨,倒是愿意跟着到海上去走一遭!” 宽叔不太爱说话,只是拱手作了个揖,粗声粗气地道:“愿听姑娘差遣!” 宽婶不满地推了他一把,转头道:“姑娘别见气,我家这人听到太太的吩咐之后,高兴得半夜睡不着。还说这把老骨头终于有个用武之地了,把他当年所用的两把精钢朴刀从床底下拖出来磨得锃锃亮!” 傅百善见她说话活泼有趣,将到海上倭匪丛生之地寻人一事看成城外春游一般举重若轻。心底一时大感诧异,倒是重新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这貌不惊人的妇人几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一三三章 着魔 等两人退去之后, 宋知春将黝黑的铁哨子放在傅百善掌心道:“这小东西是宁远军中所用之物, 斥候们就是用这个互通消息,等会我把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再告诉你。还有你莫要小瞧宽婶, 我们宋家的柳叶刀和他们董家的柳叶刀虽有所不同,但是殊途同归。当年蒙她相助, 我才把宋家的这套刀法完善至臻。你在外面空闲时,不妨多多向她请教!” 傅百善难得见母亲如此推崇一个人,赶忙收起先前少许轻视之心。 宋知春将准备的衣裳c银两c药材一一拿出来给女儿过目,完了之后还颇有些不知足, “时间太紧了, 我只能备这么多东西, 你快瞧瞧还差什么,我紧着给你办了来!” 傅百善看着眼前两只半人高的木箱子,有些头疼, “娘, 我出去是办正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备了这么些个东西谁来背啊?更何况眼下正值夏季,你准备了几件大毛衣裳干什么?” 宋知春将那件水貂皮做面子,石青色茧绸绣本色珷玞纹大袄拿出来道:“这是给你爹新作的, 一回都没上过身,我找了绣娘连夜改做你的尺寸。海上风大夜晚寒气重, 你个姑娘家带着遮个风挡个露气, 或是睡觉时垫在身下都是好的。莫嫌娘啰嗦,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般难,一针一线带齐全了省得到时候去求人!” 傅百善一抬眼就见娘亲的鬓边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几丝白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酸楚意,“娘,我一定会将爹爹平安带回来!” 宋知春双目泛红,又怕女儿见了伤心,忙拿袖子掩了。 等傅百善回房后,就见乌梅和杨桃门神一般一左一右等在那里。杨桃把几件叠得整齐的男装放在桌子上低声道:“奴婢知道自个手脚笨,跟着去了也是给姑娘添麻烦。只求姑娘早点回来,奴婢定会给姑娘把四季衣裳都置备齐全了,不管你何时回来都不耽误!” 乌梅则直接哭哭泣泣地,“荔枝姐姐给我找了个武师傅,奴婢在家里一定好好地练习功夫。姑娘下回再出远门,可再不能将婢子丢下了!” 傅百善年岁渐长,性情便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冷清。自去年无意窥破裴青的私事之后,等闲之事更是看得淡然。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新来的丫头这般不舍,一时也红了眼圈。 这一年多来,傅家二房的事大部分由傅百善决断。她行事雷厉风行赏罚分明,与傅满仓的宽厚和宋知春的立好规矩之后便不作为形成鲜明对比。最开始掌家时很是处置了几个家中或是铺子上耍滑之人,但是对于下面勤劳肯干之人也毫不吝啬。 去年城外庄子上有位庄头交上来的出息比别家多了整整两成半,傅百善亲自去查询。原来这位庄头爱动脑子又勤勉,田地里的芽苗出得齐整,又一路精心伺候,收完粮食后又叫庄上的老幼到地里拣拾遗落的散碎谷粒,拉来过秤时那竹篓里的粮食上连一片枯叶都没有。 傅百善回来之后就吩咐荔枝给这位庄头长了工钱,又将傅家最大的一个庄子也交给他看管,那多出来的出息返回了一半,任其或留或卖。消息传开,人人都摩拳擦掌期待来年。 对于家中仆妇,傅百善也是如此。 乌梅和杨桃做为新上任的大丫头,一年有四时八套衣服发下来,每月还有五钱月例银子送回家。加上傅老爷宋太太并几个小主子为人宽和,从不胡乱打骂下人,左邻右舍谁不说这两家的闺女掉进了福窝里。 傅百善无法,只得保证了又保证,许诺回来之后定会天天穿杨桃缝制的衣服,下回再出远门定会将乌梅带上,这才将两个痴缠丫头打发出门。 事宜早不宜迟。 四月底的一个小阴天,傅百善带了荔枝,宽叔宽婶悄无声息地分乘了两辆马车,从青州下灵山,经灵山卫搭乘客船南下广州,又换乘海船后前往波诡叵测的东海之上。 等登州的秦王得知这一消息时已是十日之后,他将手中的珐琅彩莲花纹鸟食罐放回关了金丝雀的鸟笼之中,淡淡问道:“傅满庄这个当大伯的是干什么吃的,他姪女走得没人影儿了才来跟本王禀报?” 曹二格服侍自家主子久了,知道他神情越是淡然实则越是震怒。 遂躬了身子小心答道:“傅满庄倒是尽心了,不过这傅姑娘的亲娘却是个极有主见的,听说是京中锣鼓巷宋家的女儿。一身脾气又臭又硬,等闲一个不对就撅了人家的面子。傅满庄才把事由说出口,就被这女人骂得狗血淋头,王爷派他送去给傅二姑娘做及笄礼的对簪当晚就被退回来了。” 秦王一愣,回头道:“锣鼓巷宋家?难道是当年战死的宁远守备宋四耕的女儿?” 曹二格也没想这其间还有这样一层干系,不由有些丧眉搭眼地点头道:“正是,这位宋太太手上是有真功夫的,等闲之人根本近不得身。因她老父之死不免心生怨气。奴才还听说每年朝庭公祭都找不着这位,原来是在这里呆着呢!” 秦王却听得一阵眉眼现异彩,“难怪这丫头一手骑射工夫了得,却原来是家学渊源。当年宋四耕能百步一弓双射,父皇本想召进宫来陛见,可惜太后娘娘不喜征伐之人只能作罢。要是宋四耕进了宫,以父皇爱才之心定会将其留下,这傅百善也不会埋没于乡野之中了。” 曹二格听主子满脸憾意,不由小心提醒道:“傅满庄曾说,宋太太宁死也不许女儿与人为妾。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托辞说傅二姑娘是出海寻父,实则是悄悄找地方躲藏起来了?” 秦王拿起案几上万字福寿白玉杯倒了茶水,徐徐道:“你莫小瞧武人,性情虽率直耿介,可是也更容易同气连枝。当年为这宋四耕宁远战死一事,朝堂上多少人暗中为他不平,为息事宁人父皇又处置了多少人!堂堂辽宁关总兵许思恩说起来还是宫中太后的娘家侄子,也被撸夺将盔贬为庶人了事!” 曹二格瞪大了眼睛,连连惊叹道:“那这位傅二姑娘真的出海寻父去了,这份胆识倒是真正叫人佩服呢!” 秦王也是一阵豪气顿生,“这般光风霁月的女子才堪为皇子之母,王府里焞哥儿让钱氏惯得骄横无理,身体偏偏还孱弱不堪,动则就要宣了太医过府诊治。这等肤浅无知女人教出的孩子有什么用处,长大后不过当个闲散的宗室领些俸禄米粮度日罢了!“ 这是皇家的家务事,曹二格本不该听,可是听到秦王如此明确地表明对钱妃母子的厌弃,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舒爽。哼!看你这女人还敢在咱家面前作威作福,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你还不是凤凰呢! 秦王将手指在案几上慢慢地敲击着,似有似无地沉吟道:“按说宋四耕的外孙女不愿为人妾,倒也说得过去。可是王府里白氏除了没有生养,向来也无甚大错,还是父皇亲赐的,怎可轻易废黜?” 听着主子的喃喃自语,曹二格此时恨不得天上劈下来一道霹雳,将自己的耳朵震聋了,今晚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当主子做事不再避忌奴才时,要么是已经用不着避忌了,要么就是这个奴才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秦王缓缓地攥紧了手掌,终于下定决心道:“还有十来日就是端午了,你亲自去给府里备礼。挑好的先给王妃送去,隔日再在礼单上加两成给钱氏送去,不妨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好让她替本王做点不方便做的事。“ 曹二格腿一软跪在地上,就看见一双用本色线绣了五福捧寿纹的薄底靴子停在他面前,耳边听见王爷用极细微的声音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本王再费心思来教你了吧?” 直到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曹二格才敢伸手抹了自己额上的冷汗。 他自幼便侍候在秦王身边,受过别人的冷眼,也给过别人冷眼。除了一些趋炎附势的小奸小恶之外,倒是从未主动害过人。如今冷不丁领了这样一件让人头疼不已的好差事,肚里免不了一阵打鼓。复又想起府里白王妃时时端着一副小心翼翼不与人为恶的模样,心里暗叹可惜了了。 伸手拂去膝上的灰尘,曹二格心道今日才看到王爷凉薄狠厉的一面,不是对敌人,而是对着京中秦~王府里那群妻妾。钱氏那种女人,给她三两颜色就敢开染坊的性子,要是收了这比王妃还要厚上两成的节礼,知道王爷在暗地里给她撑腰,还不知要猖狂成什么样子,那温良近乎懦弱的白王妃日后只怕身子要更加不好了。 唉,曹二格暗叹一声,也只能暗叹一声。王爷这招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招式真是使得炉火纯青精妙至极,这下子王府里怕是有热闹瞧了。不过话说回来,现下看来王爷何止是对那傅二姑娘上心,分明已经是动心了。 京里不乏对王爷投怀送抱的女人,即便是顶级门阀的大家闺秀在宴上看到王爷,也会悄悄打量几眼暗送个秋波什么的,像傅家二姑娘这种路数的真是没见过。原先只是觉得王爷不过是一阵新鲜,得手了便丢开了,没想到越到后来越是放不下了。 曹二格想起在傅家二房见到及笄礼上的百善姑娘,一套比一套华美的衣裳,浅红c海棠红c石榴红,王爷眼里留下的全是阵阵惊艳之意。京里不是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可是没有一个让王爷如此着魔。 是啊,只能如此形容了。心下暗暗叹服这姑娘的好福气,王爷正是谋取大业的时候,王府里兴许真的需要换一个能压得住阵脚的王妃娘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第一三四章 痛失 青州左卫大营, 魏琪在太阳底下急急走着,汗水在鼻尖渐集也顾不得空去擦一下。 大营里本不准女人进来,可这位是指挥使大人的亲闺女, 营中多数军官都是她的叔伯,不看僧面看佛面,谁敢大喇喇地上前拦着?有巡逻的军士远远看见了她的身影, 立刻佯装未见低了头或是调转方向往另一处去了。 裴青正在循例搽拭他的长~枪一丈威和雁翎刀,就看见魏琪怒气冲冲地进来, 皱着眉头喝斥道:“发什么疯,怎么乱闯兵营?” 正要叫人把这丫头送出去,就见她“砰”把一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案几上, 带着尖利哭音骂道:“你跟珍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走了!还说兴许来不及回来参加我的大婚,特意着人将贺礼提前送过来!” 裴青恰巧在用指尖试雁翎刀的锋利, 手一抖就不小心在刀锋上碰了一下, 鲜血立时渗了出来。他侧过头抓起一旁的棉帕冷然道:“我和珍哥能有什么事, 你莫要胡说, 当心让人听到坏了她的清誉!” 魏琪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下她无比确定珍哥和裴青之间一定发生了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所以两人提起对方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刻意回避。想当初在羊角泮击杀倭人时,裴青望向珍哥的眼神往往流露出不容错认的温情。知道两家终于要定亲时,熟识的人都说裴青连走路说话都带着三分喜意。 “难怪, 难怪!” 魏琪喃喃道, “每回我拿你打趣她时, 她都会另转话题,先前我还以为你俩在闹什么小别扭,就不敢再多问一句。裴师兄,裴大哥,你比珍哥大八岁呢,又什么事情不能迁就她。不对,珍哥一向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面对咋咋呼呼的魏琪,裴青怎么能跟她说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由,怎么开口解释是因为秦王看中珍哥,而珍哥很可能他日凤袍加身,一跃而成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答案是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裴青胸口袭上熟悉的疼痛,那是每每思及傅家百善时留下的情殇痛患。 傅百善之于裴青是生命之重,而裴青之于傅百善可能只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虽有一时痛楚,可是日后回想起来不过是一段年少轻狂的往事罢了。秦王手段圆滑城府深沉,又难得对珍哥有真心爱慕,有这样一个身份尊贵至极的男子对她呵护有加,珍哥日后的道路必定是一条坦途吧! 裴青站起身,拿起茶壶给魏琪倒了一杯水,水流缓缓地注入茶盏中,几片军中粗制的茶叶漂浮在水面上。他能给珍哥什么?只能如这杯中的粗茶一样贫瘠且涩苦。屋中静寂了半响,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她信上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魏琪看他面色沉重,又不像对珍哥无情的样子,心下就不免有些糊涂。 这两人性子一般稳沉,嘴巴就象蚌壳一样,一个赛一个地紧实,她竟无法探得一丝一毫其间的消息。猛地想起来时曾夫人的话语,不免有些大惊失色道:“我娘说,宋太太,就是珍哥的娘曾经探听过你是否养了外室,我爹为这事还专门写信去辟谣了的,说那不过是军中去世将士的遗孀。师哥,你别真的有外心了吧?” 裴青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心里却不知怎么忽然“咯噔”了一下,转头凝神问道:“你刚才说珍哥招呼都不跟你打一声就走了,她到哪里去了?是去了京城还是回了广州?还特意着人将贺礼提前送过来,她准备离开很久吗?” 魏琪就有些狐疑不定地细细打量了几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噘嘴将面前一只掌高镶了螺钿的黑漆匣子打开,里面大红漳绒缎上里子是一只赤金累丝嵌珠镶白玉拂柳观音满池娇分心,并一对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儿。皆是上下宝石镶嵌构成,底部饰牡丹桃花等花卉,花蕊镶五色宝石,正中间一颗为绿松石,两侧分别为红蓝宝石。 《不空罥索神变真言经》云:顶戴观世音者,当得十方一切如来一切静虑,波罗蜜多圆满相应,当生无量寿佛刹土,得一切三昧耶现前通解。傅百善送的这套头面先不论价值菲薄,其寓意必定是包含无数祝愿在其中的。 魏琪看着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首饰越发伤心,喃喃道:“送这般贵重的东西,又说不到场,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海上那般凶险,她一个女子为寻找老父的下落,到那种龙蛇混杂之地去也不知会不会遇到难事?” 裴青头目森然,只觉耳朵边上仿佛一声炸雷响起,整个嗡嗡作响,魏琪娇脆的话语好像远在天边。良久才嘶哑问出声来,“你说珍哥出海去了?” 魏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说是有傅伯父的音信传来,就是不知道真假。宋太太将将大病初愈,那两个弟弟都还要人照顾,她就主动请缨带了几个家人沿路去寻人了。我爹原先曾说过东海之上倭寇海匪盘踞处处杀机,男人家都不敢随意进出。这丫头如今的胆子也忒大了,要我提前知道这事肯定不准她去!” 裴青眼前发黑心跳如鼓,喉咙底又痛又痒,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上下不得。他扶靠着桌案艰难坐下,忽然想起那日的黄楼巷傅宅里,夜华如水之下珍哥姿态蹁跹地盈盈一拜,之后秦王眼里不容错认的欣悦和独占,殷殷派人送过去内廷所造的华美对簪 那时躲在廊柱后面的自己象地道里的老鼠一般窥视着这一切,心里又涩又苦,却又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的释然。他以为这是周全,这是玉成,所以他将所有的爱慕收起,佐着心头一块块血淋淋的碎片,在不知名的小酒馆里买醉至深夜。 烂醉如泥时他曾想,这道心伤也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痊愈了。就这样吧,从此曲终人散殆尽,各自两下安好。然而,这所有的自以为是,所的彷徨自苦,在听到“出海寻父”几个字后立刻变成笑话一般,顷刻间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裴青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珍哥还是以往皎皎如朗月的珍哥,至始至终都从未改变过! 魏琪不知其中的种种隐情,只觉这位师兄又喜又悲的表情颇为怪异,又不敢深劝,只得讷讷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道:“珍哥信上倒没提到你,不过也给你捎带了一份礼,我看了好像是一对小儿所用之物,你又没成亲生子,珍哥送你这个东西做什么?” 裴青忙将桌上的另一只扁平盒子打开,眼神一阵紧缩立时觉得如坠冰窟。 盒子里面衬了一块藏蓝丝绒,分左右放了两块大小一致的赤金寄名锁。做工尤其精致,左边的上面镂刻鱼曽,右边镂刻了花草。朝背后翻开后,就见一个刻了玲字,一个刻了珑字。 也许是痛到极处,反倒觉察不出身上哪里不痛了。裴青有些木然地用手指摩挲着赤金寄名锁上的刻字,脑中如车马灯一样立时想起在青州城那家叫凤祥银楼的店里,自己为活捉谢素卿,佯装为即将过百日的曾氏之双生子挑选贺礼,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最后谢素卿都没有来。出店门时,自己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 其然彼时,珍哥就静静地站在某处凝望着自己的背影吧! 一阵无法言说的怆然浮现心头,裴青忽地扬起胳膊将盒子和寄名锁甩在地上,将一旁莫名其妙的魏琪吓得不轻。正待出言喝问,就见人像疯了一般跳起来将书柜抽屉一一打开,最后从地上散落的一本书里抖落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送你一份大礼”,底下的落款是龙飞凤舞的“谢素卿”三个字。 一头雾水的魏琪小心上前问道:“怎么这厮临走时还送了你一份大礼啊?” 裴青将纸条攥在手心里,象受伤的野兽一样赤红了眼。良久,才低低苦笑道:“这人是我所遇最难缠的对手,回回以为就要将其网入囊中,却又被他逃掉了。他所设之计谋无不是虚虚实实一环扣一环,这回要不是机缘巧合,揭破他身份之事谈何容易!结果他以你为质遁逃之后,就让街上的小混混给我送来这么一张纸条。我以为他又在故技重施虚张声势便没有理会,原来却是应在此处啊!” 于是,魏琪听到这大半年发生的所有她所不知事情的细节。 方知节被谢素卿毒杀,留下怀有身孕的遗孀孱弱无依。裴青在临死的兄弟面前,曾经慎重承诺过为他保住身后遗留的一点骨血。但是裴青着实对娼门女子信不过,又怕将事情全部抖露出来,那娼门女子不知廉耻反而坐地起价乔张做致,导致事态更加不好收拾。几番思量之后实在无法,他只得横下心冒认那个遗腹子的父亲,一心想先哄着那娼门女子把方知节的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本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加上里面又涉到方知节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私事,所以在军中除了魏指挥使及一干心腹外,裴青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其余人知晓,这其中自然包括傅家的百善。 其后的事情就如傀儡被提线一般,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在银楼为孩子挑选寄名锁时,小曾氏忽然变得举止亲密言辞娇嗲,好似存心让人误会一般,裴青当时心思烦躁愤懑,还木楞楞地有些疑惑不解。 现在想来,谢素卿定是从哪里知晓了曾淮秀新近攀上的男人就是自己,以为两人真有苟且,索性将错就错设计了一则反间计。一面通过曾准秀将自己带在一路,一面使计早早将傅百善赚到银楼,让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即便伤不了人也要恶心一下人,这才是字条上所书那份大礼的最终目的。 只可惜自己现在才明白这一切,太晚了。 而对这一切茫然无知的珍哥,是抱着何种心态站在附近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看着小曾氏在银楼里咯咯娇笑,看着她下楼时故意趔趄地倒在自己的怀里。可笑当时自己一心想将谢素卿捉拿归案,便也由着那女人像花蝴蝶一样上下乱窜。 在这之后,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为了心中那些说不出口的旧事,为了避开秦王日后的猜忌,他决心不再与珍哥往来,便是书信也没有再写一封。珍哥对着这样的人,心里怕是失望之后,又复生一层失望的吧! 然而,伊人却独自摁下所有的苦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那天,在夜色之下,她披着满园的花香前来,面目沉静神色安然地对着自己浅浅为礼:七符哥,一向可好? 裴青心中登时大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第一三五章 彻悟 晋江文学城首发, ~小天使们多多支持正版订阅哈~ 傅满仓一撩袍子大步跨过竹板搭建的浮桥,朗声笑道:“唉, 在海上时就想早早靠了岸,脚板踩了实处, 再好好地泡个澡去去身上的咸腥味。可回了家里睡在床上,老想着海水摇晃的那个劲道,我家婆娘都骂我真是生得一身贱骨头!” 四周一阵哄笑响起, 船老大拍着栏杆大叫道:“傅爷,您跑了几年船, 今儿才算明白里头的滋味, 看来您真是天生要端这碗饭的人呐!” 正在喧闹间,一队配了腰刀身穿青布甲的人走了过来,傅满仓的眼神不由一缩——这是广州卫所的兵士。为首之人喝问道:“谁是傅满仓, 站起出来,有人出首告你出海的船上私藏兵器, 广州卫千户莫大人拘你过去问话!” 船老大一时懵了, 忙躬身陪了笑容问道:“军爷莫不是弄错了, 我们东家可是城里有名的老实人, 哪里敢做那样违法犯禁的事情?” 那带头的兵士一声讥笑, 不屑道:“人人都说自己是老实人,那罪人也没蠢到把罪证刻在脑门上。休要啰嗦,把船舱门全部打开, 有没有违禁之物, 搜查一番自见分晓!” 船老大忙连天叫苦道:“军爷, 这船明个就要开航了,船上都是捆扎好的茶叶c瓷器之类的货物,您叫人打开弄乱了,回头我们怎么收拾呢?”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那为首的军士此时才有了一丝笑模样,缓声道:“我们也没得办法,既然有人报上来,过场还是要走走的,谁不知道你们东家是有名的大海商呢!” 嘴巴上的话语虽客气了几分,手下的几个兵士却如狼似虎一样扑进了船舱里。只一会工夫,一个瘦高的兵士大叫道:“这里有违禁之物!”然后一个大大的草料包裹被丢到了甲板之上,日光之下那包裹的破损处闪烁着寒利的光芒——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兵器。 揣手站在一边冷眼看戏的傅满仓心下一叹,招过一边的人轻声吩咐了几句后,大步走到那个为首的军士面前沉声道:“莫为难船老大,这船是我赁的,我就是傅满仓!” 溪狗慢慢地退出人群,趁人不注意拔起腿就飞快地向家里奔去,穿过几家拥挤的酒肆,跨了石桥,再抄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就是傅宅的后门。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太太和傅爷那般好的人,还有像糯米团子一样玉雪可爱的大小姐,全都是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怎么可以有事? 黑漆大门猛地被推开,满头大汗的溪狗嘶声叫到:“太太,太太,老爷出事了!” 宋知春跟在一个婆子后面,慢慢地走在广州知府衙门的后宅,一个三四十岁穿了茜色通草纹褙子的妇人站在廊下,正是见过几回面的知府夫人邓氏。 将一只雕了福寿的紫檀匣子推了过去,宋知春微微笑道:“听说下月是府上老夫人的七十寿辰,我们家老爷特特请了这尊和田白玉观音大士在家里,谁知道竟遇到了这场祸事,只好让我先送过来了。“ 邓氏放了茶盏,满脸笑意,“我们是极好的姐妹,傅老爷平日里对我家老爷又一向很尊重。出了这事儿之后,老爷就派了人过去打听,只说在船上搜出了许多兵器,竟是卫所的兵士所用的佩刀,总共有十把。那卫所的人说这刀剑铁器绝不能出关,这要是在北边就要当奸细立地正法。可现在这是在南边,那兵士也拿不定主意,已经上报了卫所的千户大人那里,至于到底要怎么处置,还要人家拿主意。不过我们老爷已经拿了名帖到卫所千户那里去了,你家能走动的关系也要尽快走动一番才好!“ 宋知春从丈夫出事之后,已经目不掩睫地连续奔波了两天。今日才算得到了一个准信,悬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实心实意地称谢。 邓氏摇摇头道:“你也莫要谢我,先去想一想你家傅老爷到底得罪了谁?明眼人一看就是栽赃陷害的小把戏,你家做正经生意都有使不完的银子,还用得着去私运几把兵器?我这内宅夫人都看得穿这出戏,只怕有心人装糊涂硬要往你们傅家头上扣是非,那就是泼天大祸了!” 宋知春往日结交这知府夫人邓氏,不过是为了傅满仓在外面的生意少受些官府的盘剥,没想到这回落难后这邓氏倒是真心实意的帮忙,处处指点其中的玄机。自己当初得到溪狗的报信,心里不是没有感到事情的蹊跷,这下心头终于一定。于是大方地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道:“日后我家老爷出来了,定叫他亲上府来给夫人请安!” 待宋知春走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是广州知府陈定忠。 邓氏倒了盏茶递过去道:“老爷,我虽然喜欢这宋氏的爽利和知趣,但也不至于让您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帮扶这傅家。那广州卫所的莫千户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同您起嫌隙,毕竟你们一个军一个政,顶好井水不犯河水。” 陈定忠摸了摸颔下寸长的胡须,浅笑道:“夫人虽然明晓政事,但是还是局限在这内宅之处。你想这傅氏夫妻来广州城才几年,就把原先的几家大海商挤兑得边上去了,这还是这傅满仓做人厚道手下慈软没有赶尽杀绝,要不然以后这广州城就他一家独大了。” 陈定忠见那只紫檀匣子里的观音玉色莹润,通体洁白无瑕,心里更是满意三分。侧首看向邓氏道:“有一事你绝对不知晓,他家的货不全是在城中出手的,几乎有一半送往了外处。我使人粗粗查探了一番,这些海货基本上都送往了京中,而傅满仓除了出海就只在城中陪老婆孩子,这说明什么你想过没有?“ 邓氏微微冥了一下就悚然而惊,道:“您是说这傅家在京中有人?” 陈定忠点点头肯定道:“不但有人,还是极有势力的人。虽然我还没有查出谁家是他的后台,但是这好几年过去了,眼看这么丰厚的利润,可硬是没有谁吃得下他家这条路子,我就知道这傅满仓得罪不得,他身后的人更得罪不得!” 邓氏听了却摇摇头道:“那宋氏处事不卑不亢,可是为人却很低调,到我们府里赴宴,穿着虽然精致却也不是很铺张。那号称广州首富唐天全的太太徐氏才是满头珠翠,两个女儿更是浑身绮罗金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钱!” 陈定忠闻言笑道:“你也说那宋氏低调,心里头有乾坤的人哪会在乎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这夫妻俩能够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这回事情不管怎么解决,要让傅家切切记得我们的好处,日后我要升迁说不得还要着落在他家!“ 府衙监牢里,宋知春给看门的小兵塞了一块碎银子,那兵士倒也没有为难人,打开牢门就放了诸人进去。珍哥人小腿脚快,几步就迈了过去,趴在铁门上唤道:“爹爹,爹爹!” 傅满仓忙站了起来,一把握住女儿柔细的小手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宋知春接过顾嬷嬷手里的提盒取出几碗酒菜,从栏杆缝隙里递了过去,温声笑道:“快些吃吧还热着呢,特意吩咐陈三娘做了你爱吃的!”珍哥已经过了四岁生了,却长得比寻常五六岁的孩子都要高,闻言眼睛轱辘一转,高声叫道:“我给爹爹倒酒,娘特地问了大夫,里面还加了解乏安神的药材!” 已经是十来年的老夫老妻,却被女儿当面喝破温柔体贴的小心思,宋知春面上挂不住道:“个小人精,什么都知道,要你来说?回去再加站半柱香的马步!” 珍哥一时垮脸大叫道:“爹爹,你看娘又欺负我,你还不来帮我?” 傅满仓哈哈一笑,结果酒壶一口气就灌下大半,结果又惹得珍哥一阵嗔怒:“爹爹,你喝这么快做什么,我还要给你倒酒呢!” 娇儿软语充斥了这个简陋发霉的牢房,宋知春忙又给他添了米饭。虽然才分开不过几日,心里却总觉得丈夫这回受大苦了,心里面酸软得不行。顾嬷嬷扯了她的袖子,宋知春才回过神来,悄声道:“已经往京中送信了,走的是急道。” 傅满仓一怔,“多大点事情,还值当往京中送信——” 顾嬷嬷满脸的不赞同,“老爷是久走海路的人,有句俗语叫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回事情往大了说就是杀头的祸事,怎能如此轻忽?” 傅满仓本就是个头脑极快的人,回神一思索就明白了,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大意了,以为查清是谁在背后陷害我后就已足够,这卫所就不敢不放人。却是没想到他们特地在光天化日下搜出违禁之物,这却是有人在相互勾结确凿证据,一心想要我的命啊!” 是啊,这傅家只要傅满仓一死,留下一门妇孺又顶什么用?随便什么罪名一按家财便要充公,费了无数心血开辟的航线更是数不清的人等着去接收。这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让自己着实大意了。傅满仓以往觉得赚取数不尽的金银便是自己的终极目标,真遇着事金银竟是顶不上用!看来自家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一时又悔又恨,面上便慢慢阴沉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一三六章 冷遇 晋江文学城首发,~小天使们多多支持正版订阅哈~ 广州卫的莫千户最近颇有些伤脑筋。 先前有个手下给他说城中有个富户性情桀骜不驯, 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 若是设个局把那富户拘来,那银子还不长着腿往自个身边跑。听了这个建议后, 莫千户颇有些心动。 他新近纳了房颜色娇艳的妾室,头面首饰c布料家私都要置备, 正是花费巨多的时候。又另叫了人去打听, 回来说那富户并不是本地人, 才搬来此地也不过三四年,只是运气颇好很赚了些银子, 那手下便说如此肥羊放过岂不可惜。 于是, 莫千户就点头默许了此事,只是到后来事情好象出了些意外。 先是那个从不多管闲事的广州知府陈定忠,竟然在事情一出就火烧屁股一般打发人过来说项。接着市舶司也来人委婉地提醒说此人动不得, 还有那个什么广州会馆也递了书函过来, 请命卫所一定要查清事实,还这个叫傅满仓的人一个清白。 不是说同行相嫉是冤家吗?不是说这个傅满仓没什么背景吗?不是说这个人性情桀骜不驯人缘极差吗? 莫千户当官多年自然不是个愣头青, 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捅了个马蜂窝, 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之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就下令手下把那人拘来关一段时日,先煞煞威再说。试想那些大海商个个都是满腹膏粱, 早就习惯了高床软枕娇妻美妾, 冷不丁落到阴森牢狱枷锁缠身的境地, 为保身家性命定会毫不吝啬地吐出大把的金银,那时自己再出面缓颊不迟。 傅满仓从小就是吃惯苦的人,自觉在牢房里没受什么苛责。 不外乎吃得差点再睡得差点,这点磋磨比起昔日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淋风沐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每隔两日,宋知春都准时带了女儿珍哥进来探望他,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可口热腾的饭食,有时还会有一壶酒。一家人在简陋的牢房里谈天说地,一呆就是一小半个时辰。旁边牢房的犯人哪个看了不眼红,都说这哪里是来坐牢,纯粹是来过小日子的。 不但犯人们在嘀咕,莫千户更加在心头嘀咕,这傅满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任是谁被无端栽了这么大的罪名,都要心头惶惶不可终日,最起码要使人上下打点周全。可这一家子倒好,气定神闲当无事一般,把个牢房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子,卫所监牢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就只有看牢门的小卒子收了几两碎银子!这要么一家子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广州城知府衙门。 陈定忠心头热辣地接过那道期盼已久的明黄色圣旨,恭敬地供奉在神案上。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笑道:“还没有恭贺陈大人高升呢,此去升任两准盐运使,那可是简在帝心他日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说得尤其漂亮,陈定忠却是心头雪明。自己已年近五旬,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靠山,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呆了八年,怎么突然天上掉馅饼,这块馅饼还好死不死地正正砸在了自家的头顶上。 仔细一思忖,再一细想那道圣旨的内容,游宦官场近二十年的陈定忠心下便通透了——自己只所以得以升迁,实是为了给眼前之人腾位置,而眼前之人的到来是为了保那傅满仓。看来,现在终于确定傅满仓后面站的人是谁了,人家背后不但有靠山,手里头还有通天的途径,那广州卫莫千户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此时莫千户的牙帮子象被蜂蛰了一样微微地抽搐着。 眼前这个面目平常的人拿出的那道银牌差点闪瞎他的眼睛,自家虽是千户正五品,面前之人的腰牌是从六品,可人家是铁杆子的锦衣卫,自己只是个平常武官,这能比吗?听说就是锦衣卫的普通士卒见了犯事的朝中一品也是说打就打! 莫千户抺了抺额头上老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赔笑道:“大人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吩咐下官?” 那人肃重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纹路,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官赁,半句废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奉令接掌广州卫,莫大人只管与我交接就是了!” 莫千户脸上一片青红,大骇之下竟腿脚发软,“那我,我怎么办?” 那人眼一眯,一股常人难以得见的暴戾之气便扑面而来,“莫大人怀疑我这锦衣卫腰牌有假?还是怀疑这张盖了史部大印的文书不真?” 莫千户头摇得泼浪鼓一般,腮下的横肉抖得直颤,“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问一下上头对我是怎样的安排?毕竟这任命我一点消息都提前没得到?” 那人嗤笑一声,半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这些我就管不着了,不如莫大人交接完毕亲自到两广总督府里去走一遭如何?” 到此时莫千户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块铁板。 自从当了这个广州卫千户以来,虽说算不上兢兢业业,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啊?莫千户想起后院里满满的几箱子金珠,昨夜睡在身旁百媚千娇的小妾,心里一片冰凉外加一头雾水。 牢房里,睡在略有些潮湿稻草铺上的傅满仓忽然间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平常鼻孔朝天的牢头低头哈腰地陪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身文士打扮,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无一件精致佩饰,却凭空让人感到他气度不凡,走在这阴暗牢房却如同在柳岸花堤信步一般自在。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在忽明忽暗地油灯下露出一张白净面容,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看见傅满仓后微微颔首一笑,“傅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傅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傅满仓按习俗跨了火盆又用柚子叶洗了三遍澡后,才换了身月白直缀躺在院里的竹塌上。进牢房前那葫芦架上还只是星点的小花,今日看去已经结了指尖大小的果了,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让人生出人世两重天的感慨。 珍哥小心地把一壶冰镇过的果酒端过来,又拿了一只拳头大的玉碗倒了。酒色澄红,在莹白的玉碗里盛着煞是好看。傅满仓满饮了一杯,入口香郁绵甜,不由笑道:“好珍哥,你给爹爹拿的酒好是好喝,就是不够劲道,快去帮我再去寻寻!” 珍哥托着雪白的小脸蹙了黑浓挺直的眉毛揺摇头,“娘说让我好生看着你,莫放你去码头和船老大水手们厮混,在里头呆了好些时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傅满仓一贯知道女儿人小鬼大,却不料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使出来,真真叫人慰贴到肠肺。一时稀罕到不行,就边喝酒边拿话逗她。 正说话间,就见自家媳妇儿端了盘当季瓜果,后面跟了顾嬷嬷和陈三娘提了食盒过来。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陈三娘笑道:“这是高丽参炖乳鸽汤,里面还加了点石斛,最是滋补又不上火,老爷多用些!” 傅满仓一时哭笑不得,“我是去了趟牢房,又不是去生孩子做月子,至于这么弄吗?这么热的天气补什么高丽参”正在那里碎语喋喋,就见宋知春横眼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顿时哑声了。 顾嬷嬷伸手给他添了碗汤后笑道:“老爷快喝了吧,莫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心意。您要是再不出来,太太急得都准备去劫狱了!” 傅满仓一时无语只得抱着碗灌了一肚子的汤水。 宋知春终于满意点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千户真敢胡乱安些罪名给你,我就要他好看。实在不行我就带了女儿跟你到海外去,听说那边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岛,一年四季长春有无数的鲜花野果,横竖一家人在一起饿不死就成!” 傅满仓正喝着汤,闻言被呛得连连咳嗽。 抬头就看见顾嬷嬷c陈三娘连带女儿珍哥都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媳妇儿,心里只得对宋知春的彪悍作派甘拜下风。正谈笑间,门外溪狗说有旧识来访,随脚跟着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文士。 傅满仓眼瞳一缩,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拱手揖道:“郑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珍哥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感到娘把自己的手忽地一下抓得死紧。“娘”,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宋知春这才意识到把女儿抓疼了,忙回过神稳稳地向来人福了一礼。 陈三娘在灶上重新生火烧菜时心里忍不住暗暗咋舌。 那位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人竟是新来的广州城知府郑瑞郑大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听说还是京城什么寿宁侯府出来的公子,难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子贵气。这从皇城脚下来的贵人待人却最是和气不过,尝了一块蜜汁火烧后连连赞叹,还叫身后的仆从打赏了自己一块碎银。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三娘决定还是加个清蒸海河虾,再切上一盘蚝油鸭掌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一三七章 勾心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5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京城, 寿宁侯府。 世子夫人李氏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刚从南边运过来的大物件, 旁边齐云斋的大掌柜张琪贵躬了腰笑道:“这回傅老爷可是淘换了顶顶好的东西,这座铜鎏金太平有象转花葫芦顶音乐自鸣钟 , 通体饰以鎏金西洋花卉, 镶嵌诸多宝石也就罢了, 其尺寸之巨大,造型之精美, 结构之复杂, 构思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满京里找不见第二件。” 李氏好奇地指着自鸣钟透明的水晶镜面道:“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靠什么走动的?以前只听说过诸葛侯爷的木牛流马,倒是还没有亲眼得见过这种物事!” 张琪贵也不懂这些, 陪着笑道:“听说是以五盘发动条带动各自机械传动部分, 同时完成走时c打点c打乐和转花的动作,让观者无不眼花缭乱啧啧称奇。这西洋人谁说尽是蛮夷?这座自鸣钟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定会大放异彩。" 李氏满意地点头, “这傅满仓的确有几分手段,我原想着帮衬我那妹子一把, 没想到他真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一年来他们夫妻俩尽心尽力, 南边来的货物也越发的精致。我们铺子里的生意越受追捧,越是要约束自个和手下伙计的言行, 要让每个进铺子里头的人都觉得物有所值。” 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另外铺子里的账目一定要清楚明白, 虽说南边从未来过人查账, 但是一是一二是二, 每笔帐目都要说得出来历。若是有什么差错丢了人,我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谁让我对傅氏夫妻不能有个交代,那他干脆就进京都府衙里去交代个够吧!" 张琪贵忙恭敬应了,看李氏挥了挥手,才躬身却退了下去。 在廊檐下的石阶站定后,张琪贵抬手小心地抹掉额上的汗水。他本是寿宁侯府在京城里几个铺子的总掌柜,三年前被李氏调来当了这个齐云斋的大掌柜,多少相熟的人都笑话他不知何处惹了主家的厌弃,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心下猜疑。可是几年下来,就这么一个要人没人c要物没物的新铺子,在京城最繁华的市口连开了三家分店,每天柜面上的流水能让侯府下头其他店面的人瞠目结舌。 齐云斋的另一位东家宋氏就是那位傅满仓傅老爷的妻子,可谁都知道要不是有这位广州大海商源源不断的货物供应,这齐云斋绝对没有如今这样风光。京城中的人眼精得很,有人也看中了这条路子,可就是没有傅老爷手下的货物来得精致和奇巧。 象这回适逢张皇后四十千秋,寿宁侯府需要进献寿礼。世子夫人不过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就开始淘换了。特地赶到广州城去负责接货的伙计回来说,为了这件寿礼那位傅老爷在海上整整漂了三个月,下船时人都瘦得不成样子,身条都是软的,他的妻女看了他这副模样,一家人在码头上哭成了一团。 那位傅老爷听说也是白手起家之人,虽说沾了些侯府的光,可是如果没有份过人的胆识和眼光,在广州城那商贾云集之地怕是连立锥之地也没有。可是现在呢,任谁说起这位傅老爷都要一挑大姆哥! 还有让张琪贵这个大掌柜感到由衷佩服至心畏的,就是这位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李氏。原先以为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胸中再有韬略也格局有限。却不料短短几年时间,这李氏将侯府的铺子一一接管,底下手脚不干净的掌柜利利落落地或罚或换,竟还没有不服气的。 而让侯府诸多铺子的大掌柜侧目的一件事,当属三年前李氏大手笔开了这个专门售卖南货的齐云斋。在鼓楼东大街最好的市口上一字排开五间大铺面,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c器物c香料应有尽有,刚开张就在京城的高门内院里传开了名声。 这还不算,那阵适逢春闱结束,新科的进士们相互之间走个礼,或是拜会恩师同僚,不到齐云斋挑一两件可心之物都不好意思出门。于是,齐云斋的名头忽然在京中就大火了起来。单凭这份毒辣的眼光和魄力,各家掌柜再到侯府会帐时无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张琪贵,每回在李氏面前回话都不敢马虎。 果然,八月十九那日皇后娘娘的四十寿诞之时,这座费大力气淘来的落地自鸣钟得了满堂彩。张皇后稀奇得不得了,当即就让宫人把这件寿礼摆在坤宁宫正殿上。皇帝听说后特特赶来站在一边赏玩了一番,龙颜欣悦之下又赏了侯府不少好物件。 广州城,傅宅。 时间对于珍惜它的人来说总是过得飞快,宋知春坐在大迎窗的书案前看着寿宁侯府世子夫人李氏的来信。因为两家的联盟,李氏赚得盆满钵满,在京城连开了三家的铺子,专门售卖南方来的货物。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首饰,造型富丽堂煌的器物,各式各样雕工精湛的象牙犀角,让京中王公贵女奉为上品一时间追捧不已。 李氏的信来得很勤密,陆陆续续地絮叨了很多京城中其他的事情。 元和八年皇后娘娘在宫中生下皇四子,紧接着有位蔺良媛生下了皇五子,一位杨才人生下了皇六女。所以当今皇帝在这一年里总共得了两儿一女,听说龙心甚悦,吩咐大赦天下,将年号元和改为徽正。 徽正二年初,在翰林院里苦熬了三年的寿宁侯府的嫡次子郑瑞终于谋得一任外放,用他的话来说任京官比同坐牢,三更即起全年无休,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让他敝如帚帕。 这一年里最为人瞩目的就是河南参政崔勋之次女崔莲房风光嫁入京中,那嫁妆绵延几里开外,前脚已入了新郎家的大门,后脚还在城外,京里的老人说多少年都没见过这般气派的婚礼了。对了,那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谨身阁大学士兼史部尚书之子刘泰安。 那刘探花风姿如玉一般,被世人誉为谦谦君子,自三年前其妻难产而亡后,刘探花悲不能抑,特意辞了官职在冀州老家为妻守孝三年。这件事被冀州士子纷纷传唱,后至崔勋耳中,甚为嘉许并以女妻之 宋知春把信放好,忽听到窗外一阵惊呼,忙侧头去看。却见院子当中已过了三岁生的珍哥,正跌跌撞撞地抱着个大木桶绕了那棵木棉树走着。顾嬷嬷象个老母鸡似的张着双臂护着珍哥,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不住地惊呼。 宋知春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子走到院子里故意沉了脸呵道:“珍哥,怎么又去抱那水桶,等会陈三娘煮饭时又找不到了!”话语一落,却一眼瞥见珍哥手中的水桶并未和往常一样是空的,竟有大半满的水在桶里微微地荡着水波。珍哥头上用大红缎带扎了俩个俏皮至极的小鬏鬏,咧着小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小牙。 宋知春倒抽一口凉气,忙上前一把接过水桶。那水桶装了大半的水,连她都不由感到手里一沉,怕是有好几斤。晚上,等傅满仓一回来,宋知春就忙把这件事说了,谁知丈夫蛮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那天我还看到她把溪狗练身用的石锁一气儿推了两丈远呢!” 溪狗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傅满仓见他处事还算机灵,就叫了铺子上的掌柜闲暇时教他几个字,平常在家里和铺子上来回跑跑腿传个话之类的。溪狗和陈三娘母子都吃住在傅家,还有月例银子拿,这是往年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做事越发用心。溪狗有回无意听说傅家过段时日要请个看家护院的人来,就起了心思想先练练。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个石锁放在院子里,空闲了就拿起来练练手。 谁知珍哥正是好动好玩的时节,见了什么都要耍上一遭才作数,院子里的水桶c花盆c木凳之类的东西,她一把抓住就不松手。弄得顾嬷嬷那样稳重的一个人,整日价咋咋呼呼地跟着跑,不过这样一来人倒是好像活泛年轻了不少。 宋知春却是想起了自己已逝去多年的老爹。 当年宋四耕在军中就以勇武著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臂力惊人。寻常军士用的弓是□□斗,参将用的弓一般是一石二,而宋四耕的弓有三石。传说对敌时他曾经站在城防上一箭就将一个北元大将射个对穿。 可惜的是宋家三兄妹没有一个有这样惊人的臂力,只是稍比平常人力气大些而已。宋知春想到这里,忽地泪如雨下,“那年你说这孩子本该就是我们的孩子,只是托生在别人的肚子里,我还不以为然。现在你看这孩子这般小就这样大的力气,这就是缘份使然,现在说她不是我宋家的血脉任谁也不会信!” 傅满仓知道她对昔年宋家男子尽殁宁远关一事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搂了她笑道:“放心吧,珍哥是你一手带大肯定像你,日后她大了再招个小女婿,生他七八个孩儿,我们和女婿商量了挑一个承继宋家的香火!” 宋知春是个想到便要做到的人,第二日一大早就亲自到城中药铺按照宋家祖传的方子抓了一大堆草药,回家后拿了大锅煮得浓稠似墨一般,待凉后就把珍哥脱得精赤泡在药水里。 珍哥还以为在做耍,在木盆里象条泥鳅鱼一样动来动去,宋知春也随了她,只一样——不准出来。小娃耐不住性子,一会儿功夫就要翻腾出来。宋知春就守在一边,拿了根筷子粗细的荆条轻轻一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第一三八章 珍珠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5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周嬷嬷老于事故,早年也曾跟她打过交道, 知道这位宋家三娘子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人。也不着急,细细地把寿宁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一片良苦用意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给她听。 “您说,我家姑奶奶多心善的人呐, 合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可冷不丁被那家人泼了这么大的一瓢脏水,水葱般的人眨眼功夫就没了。且日后那刘家要是存了下作心思专门来恶心人,但凡传出一丁点龌蹉的风声, 那小囡囡还要不要做人了?就为了这个,我们家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才做主上上下下瞒得死紧, 把小囡囡送得远远地, 说只要好好的活着哪怕一辈子见不着,心里头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果然,宋知春的眼泪都包不住了,拿了帕子慢慢地按了眼角,平民百姓日子艰难, 那侯府高门竟也有照应不了的可怜人! 周嬷嬷一笑转了话题:“您和我们世子夫人处得亲姐妹一般, 按理数讲实不该拿这些黄白之物来叨饶您。可这广州城毗邻外海,傅家姑爷欢欢喜喜地拿了或是租了铺子当掌柜,或是跟别人入股当做生意的本钱,自家的日子过宽裕了不比什么都强!” 宋知春却是一惊, 想不到一个年纪半百惯于内宅行走的老嬷嬷竟有这份见识。她和丈夫傅满仓走过这么多地方, 最后把落脚地选在广州城正是因为广州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历代朝庭边关防御重视的是北元的铁蹄和东边的倭寇, 南边的重重汪洋是天然的屏障,朝庭只在这边设了个市舶司管些边陲小国岁贡杂事。却不知商人重利,早有夷邦人飘洋过海来贸易,所带香料宝石还没到内陆就被各路豪商吃下。广州城内也有胆子大的乘船出海,虽不知获利几何,但一回比一回人多广州城日益繁盛却是铁般事实。 宋知春是个爽朗性子,自打娘胎里就没有矫情这股筋,哈哈一笑道:“难怪李家姐姐这世子夫人位坐得稳稳的,就冲这份见著知微的本事就不是内宅妇人能有的。好,我也不说客套话,我们当家的确是冲这才搬来广州城的,这生意做起来了就算李家姐姐一分干股,不必多少想来日后的胭脂水粉钱应还是有的!” 周嬷嬷听得满脸通红双眼放光,小心地陪了笑道:“可见您和我们世子夫人是差了层肚皮儿的嫡亲姐妹,我们世子夫人说了——您要是真有心做这海上生意,干脆就往大里做。她不要您的干股,她出两万两银子和您合股,而且日后这海货往京中这一块的售卖她管了,所得利也是两家对半分。” 宋知春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说:“两万两银子尽够了,我们的身家也差不多这个数。这海货生意小有小的做法,大有大的做法。你回去后叫李家姐姐且把心放回肚子里,亏谁也亏不了她!” 周嬷嬷这才笑嘻嘻地从身上脱下那件从不离身的喜鹊登枝葛紫褙子,又要了剪子裁开边缝,从褙子的夹里取出用油纸细细裹紧的事物打开,又一张一张地抚抹齐整。片刻功夫后,硬木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全是日昇昌银号所发的面额壹佰两凭条即取的京平足纹银票。 宋知春再一次对李家姐姐的春秋手法感到由衷佩服,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的钱财就让个陪房嬷嬷送了来。也是,若非有这么大的胆子,当年在京里满城唾骂宋家是卖国贼时,她还有胆量毫不犹豫地派人帮扶自家。就冲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宋知春站起身来冲了外面高声喊道:“来个人,去外头把老爷给我找回来!” 两家订了契约,各出股金白银两万两,广州城本地所得利十分,傅门宋氏六分,郑门李氏四分。货运至京中,由李氏负责铺面人手得利六分,傅门宋氏得利四分。 竹帘掩映的抱厦里,傅满仓心满意足地用粗壮的指头拨弄这个小小的婴孩,回头对媳妇儿说道:“论理该给孩子取个响亮的大名,可我时文八股都弃了多少年了,昨儿寻思了一晚上都没遇个合我家闺女的名字!” 宋知春把几件新裁又浆洗干净的纱地细纹的小儿衣衫折好,想了一下道:“昔年我听京中圆恩寺主持讲经,曾说佛家讲因果,有因才有果,结果有善有恶。想得善果,必结善因。这孩子机缘巧合给我们做了女儿,不若就起名叫百善吧!” 傅满仓拊掌大笑道:“这名儿好,叫起来敞气,大哥的儿子取名叫傅念祖,一听就是乡下气十足村得很,亏他自己还是个举人老爷,恁的没水平!” 宋知春听了哈哈大笑,“你也只敢在我面前胡沁,敢在你大哥面前说他给你大侄子取的名村得很?” 傅满仓恬了脸挪过来道:“这不在家里嘛!喏,你给小闺女取了大名,我取个小名可好?” 宋知春狐疑地看着他,“可不兴取什么香什么花的,城里一喊一大片!” 傅满仓面色有些扭捏,“我们才成亲那会儿,我也想过咱家有了孩儿该叫什么名,不论男女我都会待他有如珍宝,所以男孩我想叫宝哥,女孩我想叫她珍姐!” 宋知春心如刀割,一时泪如雨下。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虽不英俊也不算很有钱财,可是十多年来两人一路相扶不离不弃。自己当年一心为报父兄之仇,莽莽撞撞地上了战场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心里虽不无遗憾可是以为这个男人好似不以为意就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才知道这个男人才成亲那会就已经想好了名字,这哪里是不以为意,分明是怕自己难过,平日里最最爽快不过的人竟然这么多年从来都没露过口风。要不是这个小闺女的到来,自己竟以为丈夫不喜欢孩子,真是大错特错。想到这里,宋知春心里柔成了水,“好,就依你,闺女大名叫百善,小名就叫珍姐。” 却有本地新雇的一个灶上婆子说:“莫要把孩子看得太重,多有人家以猫狗丑贱之名唤自家孩儿,为的就是蒙敝神鬼,莫让妖物前来索名,孩子才能平安长大!” 傅氏夫妻很以为然,问那婆子本地孩子的诸多乳名,有阿丑,狗儿,田奴,夫妻俩以为不雅一个都看不上。想到本地风俗还有男取女名,女取男名,干脆就给女儿定了珍哥的乳名。 未几收到青州老家的来信,说是傅家大嫂这胎也生了个女儿,傅家大哥给取名叫傅兰香 。知道二弟也得了个女儿,傅老娘高兴得半夜睡不着,说有的女人儿女缘来得晚,只要能生就成,先生了女儿再生个儿子,正正凑个好字。她寻思好久给傅满仓的女儿取了个小名,叫招弟。 晚上夫妻俩睡在床上闲聊,宋知春说:“你大哥满篇的好话,只看你娘给我闺女取的名,就知道你娘心头得有多大的怨气啊?!” 傅满仓心想老娘你尽给我找事,也是满腹怨念,“我已经给大哥写了信,让他给老娘说一声,闺女一落地就请高人算卦定了大名叫百善,小名叫珍哥,这个什么招弟下回再用!” 傅满仓为人豪爽,其实心思有时也会颇为细腻,为女儿在广州府衙上了户籍之后,特特重新租赁了宅子,又尽数换了一批侍侯的丫头婆子。 送珍姐来的人尽数走了,只余个姓顾的嬷嬷不愿走。一问竟是贴身侍侯过寿宁侯府老夫人的老人,又见她举止有度行事颇有章法,家里也缺个老成人来指点,就给她定了三两的月例。谁知这顾嬷嬷说不要银子,她无儿无女身无牵绊,只希望日后有个养老的地方。 傅满仓挠了下脑袋,这寿宁侯府尽出奇奇怪怪的人,世子夫人面儿都没见过就敢跟他合股做生意,一个陪房嬷嬷身揣巨款就敢走千里路。想想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象自家媳妇儿还敢上阵杀敌呢! 宋知春非常满意新赁的这个两进宅子,进出方便不说还带了个极大的院子。广州城一年四季天气炎热,院子里有了茂盛的花树遮挡暴晒,等日头下去了拨洒些井水再铺上竹榻草席,珍哥尽可以在外面玩耍。 六月里,广州府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说当今太子薨了,要大家这一个月里莫要嫁娶兴喜庆之事。天高皇帝远,城中诸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六月十六这天到广州府衙取了出海勘合后,傅满仓就和一个平日里素来交好的友人唐天全各租赁了两条海船组成了个小船队,又雇了惯走海路的老水手,装了满满当当的茶叶c瓷器c上好丝绸后,丝毫不张扬地驶离了广州港码头。 李氏好奇地指着自鸣钟透明的水晶镜面道:“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靠什么走动的?以前只听说过诸葛侯爷的木牛流马,倒是还没有亲眼得见过这种物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一三九章 二桃 夜深人静的赤屿岛, 一个人影迅捷地躲过巡逻的岛丁, 借着街角墙壁的阴影摸到了坊市尾端的潘记灯笼铺,三长一短地在门上敲击了两遍。铺子的门板立刻斜开一道小缝, 上下打量了几眼来人, 才小心地让开半边身子。 地下的密室里, 潘记灯笼铺的潘掌柜恭恭敬敬地按照军中礼节给来人请了安问了好, 才笑嘻嘻地问道:“接到魏大人的信, 我就盼着中土的人过来。没想到盼来盼去, 竟是把你给盼来了。怎么样,也想学老潘我在这个荒岛上呆个三年五载?” 昏黄的灯下,来人掀开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张冷硬而沉肃的脸。鬓若刀裁浓眉凤目,加上紧抿着像刀一样的薄唇,连老于世故的潘掌柜都忍不住赞叹一声, 果真是一位铁血儿郎。 来人正是星夜兼程赶来的裴青,听了老潘的顽笑话,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应答了一声。 生得福福泰泰一张胖圆脸的潘掌柜心想, 这人原先就不怎么爱说话, 怎么如今的话越发少了。忽然想起一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 魏大人的信里含糊其辞, 说你前些日子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还断了一根骨头, 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唉, 要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这些小伤当回事,以后年纪大了有你的苦头吃!” 看着好些年未见的老潘絮絮叨叨的,又是拿垫子又是倒热水,末了还从角柜里摸出一瓶虎骨酒,硬是塞在他手里,叮嘱他无事时在伤处多搽拭几次,伤势终究要好得快一些。裴青虽然寡言,心下还是感叹不已, 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裴青垂下眼睫问道:“你不怨大人吗?当年我们这些跟在他身边的亲兵护卫,现如今最起码都是百户了,你却屈居在这个岛上志向难伸。一晃六年了吧,要是我怕是也要生些怨气的!\" 潘掌柜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越发肥胖的肚腩道:“有舍有得,在这除了没有老婆孩子陪伴,日子倒是安逸清闲得很,你没看见我都胖了多少。说实话,这个海匪窝子只要不犯岛上的条例,兴许比你们在中土守城门还要来得安全些!” 情知这是安慰人的话,裴青却不免有些动容。 这个老潘向来心宽,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当初青州左卫魏勉就是看中了他这点,让他改换身份潜藏到赤屿岛当卧底。这些年来,他一面勤勤勉勉地往中土传递消息,一面安安分分地在岛上开着灯笼铺子,倒真是难为他了。 潘掌柜见状笑咪咪地道:“开始也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就无所谓了。再说上个月我还收到大人辗转送来的一封家书,我老婆说又新添置了一百亩的上等田,大儿子让大人安排到老家县衙里当了个小捕头,小儿子也进了最好的学堂。人这一辈子就是指望家里人过得舒坦,自个委屈点又算啥!” 裴青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伤处,心想那也是我的家人。只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失去了,所以老天爷在惩罚我。他努力振作精神,等着胸口的翳痛过去后才开口问道:“我让你查地那位广州过来的傅满仓傅大人还是没有任何下落吗?” 潘掌柜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片海域的消息都是我负责,自去年起接到这道差事后,我细细地把每个地方都派人筛查了一遍,可以保证这位傅大人决计没有落到这三十三路海匪里头。不过有人说,很久之前在靠近倭国的海域好像见过这艘顺昌号,会不会” 裴青眼睛骤然一亮,“就是说傅大人乘坐的船的确是顺利到达了倭国,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音讯,这倒跟我原来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在破旧的桌子上敲击了几下道:“因为倭国对中土派去的使臣不敬,皇上下令,自三月起从中土到倭国的海船全部停运,那么到倭国去只有从赤屿岛转乘了?“ 潘掌柜挤挤眼睛,心想这小子进屋半天了才问到正题上,嘿嘿一笑道:“自接到你们的加急信后,我就派人到四处留意。大概七天前,从黄尾礁过来一船人,其中就有一家四口,其形貌跟急信上说得分毫不差。那个头生得最高的,相貌生得极好举止又豪爽大方的,应该就是傅姑娘。哎呀,若是不晓得底细谁知道那是个姑娘家!” 裴青眉眼登时闪现异彩,暗暗庆幸总算赶得及时。 那日让魏琪把事情前后捅穿后,裴青一时心情跌宕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唤来军中大夫草草看过之后,他连夜赶到青州黄楼巷傅家二房的宅子,跪在门外求见宋知春。 宋知春如何待见他,要不是怕周围邻居看见后说闲话,恨不得装作瞎子让这个没良心的跪死在门外。所以要天亮时,裴青一进门就饱受了一顿长~枪加短棍的招呼。若非陈溪恰巧过来看到裴青的脸色不对,只怕此时此刻这人能不能好好站着,都还是两说呢! 彼时,宋知春看着裴青跪在地上紧闭着嘴,任自己百般捶打却半声不吭,抬头却是白惨惨的一张脸。这一棍子打不出来两个屁的德行,让她忍不住心火直冒。陈溪两头苦劝,宋知春强按下怒气,裴青这才低声将这段时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结果宋知春不听还好,一听更是火大。一把将陈溪推开,扯过墙角的鸡毛掸子又将人一顿暴揍,打得一根丈长掸子上的鸡毛满屋子乱飞。裴青一张脸肿得不能让人直视,他却毫无察觉一般,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沉声保证,他准备立即动身南下,不把珍哥父女找回来绝不回还。 这件事说穿了都是阴差阳错,加上宋知春思前想后着实不放心女儿在海上漂泊,这才勉强松口将傅百善一行人的行踪告知。 晚上,受伤颇重的裴青歇息在傅家宅子里,陈溪过来帮他上药。看着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暗暗摇头道:“我就知道这里头有蹊跷,偏偏你是个闷葫芦,珍哥又最是个心高气傲个性刚强的。日后你俩真要在一处了,可得好好改改性子。” 裴青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趴在床头上缓缓道:“都是我的错,日后我什么都跟她说,再不会瞒她一桩一件” 陈溪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叹气,“从前在广州时珍哥送你一只小兔子,你爱得不行,只要一回屋子就要去看两眼。有回大暑天你怕兔子太热,三更半夜爬起来用井水给兔子洗澡,结果没两天兔子就死了。唉,七符你要想明白,珍哥不是你养的小兔子,不是你一心为她好就是真的为她好!” 裴青一怔之后苦笑连连,“连你都看得清楚明白,偏偏我猪油蒙了心。且放心吧,这回教训我一辈子都记得” 第二日,裴青赶回青州大营跟指挥使魏勉简略交代一声后,就以缉拿内奸的名义带着几个心腹一路南下。但是东海岛屿众多,谁都不知道傅百善一行到底从何处开始搜寻傅满仓的下落。好在皇帝下令禁航,这丫头总不会一路直行到倭国去了。 裴青公器私用往各处暗桩子飞信之后,心想赤屿岛是有名的海匪聚集之地,加上谢素卿也在岛上,不若到岛上一探。天幸,果然和傅百善前后脚上岛。 潘掌柜老于世故,又是过来人,见了裴青面上隐现的一丝喜色便知道自己做对了,有些好笑地低声道:“我手下有七八个人,隔天换一个盯着那一家子。放心吧,再不会失去行踪的。不过如今那个军中内奸倒如何处置才好呢?” 裴青按捺住想去亲眼瞧瞧人的冲动,半眯了眼睛沉吟了一会,才狠厉道:“谢素卿,不,如今他叫徐直,这人害得青州卫死了那么多人,又害得我担上有嘴说不清的罪责,岂能如此简单饶过他?不知你记得古时有名的一桩故事,叫做二桃杀三士。眼下赤屿岛正如烈火烹油一般,我不去添把柴,如何对得起徐直对我的看重!” 春秋时期,齐国有公孙无忌c田开疆c古治之三名勇士,皆万人敌。但这三个勇士自恃功劳过人非常傲慢狂妄,丞相晏婴很是担心这三位成大患。一日鲁昭公来访,齐景公设宴招待。宴毕,还剩下两个桃子,齐景公决定将这两只桃子赏给臣子,谁功劳大就给谁。 若论功劳,自然是三勇士最大,但桃子只有两个怎么办三人各摆功劳,互不相让,都要争这份荣誉,结果三人相争而死。这样,齐国就去掉了心头大患。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潘掌柜脸上便有些凝重,“你是说,想借刀杀人!” 裴青尚有些苍白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赤屿岛孤悬海外,从前未引起朝廷的重视。可是近些年来,这岛上的海匪仗着地势将此处修建得如国中之国一般。海外甚多人,像是大食c波斯c佛郎机c欧罗巴竟然只知赤屿岛二不知中土,说出来何其可笑。既然如此,不若将此处搅得天翻地覆才好!“ 潘掌柜抚着下巴道:“赤屿岛大当家毛东烈耳根子软,二当家邓南心胸狭窄,三当家叶麻子莽撞鲁直,四当家林碧川是个文人胆子最小,倒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二!” 裴青冷哼一声凛凛如冰,“这块大饼只有这么大,若是人人都争权夺利起了内讧,也没朝廷什么事了。你说,咱们暗中使些力道将徐直拱上赤屿岛五当家的位置,不知道以他的本事可否以一敌四?” 潘掌柜眼底浮现一丝心领神会的笑意,主动请命道:“这些年我别的没做,就是喜欢喝喝小酒交交朋友,倒是跟几位当家身边的亲随说得上几句知心话,大人不如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去安排吧!” 等潘掌柜自去安排人手之后,裴青拢着斗篷站在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冷峻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温柔,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珍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第一四零章 斗角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5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谁知傅满仓满脸正色,“我听唐天全说过, 这闽南人多重陪嫁。女儿自打一落地, 就要寻了好木头好手艺的木匠师傅, 住在主家打家俱。光那张床就要选了上好的红酸枝或是黄花梨, 精工细雕上千个日子才能得一张, 所以这床就叫千工拔步床。” 傅满仓心满意足地靠着桶壁叹气, “你想,再加上顶门衣柜角柜c高几矮几c琴桌书案,光这家俱一项就费时费工得不行。衣裳被褥可以现做现买,那不是还有首饰摆设字画之类的物件老早就要开始淘换,这要是定亲才开始着急那不是抓瞎吗?你算算, 顶天就十五六年,我不着急成吗?” 宋知春颇有些无言地望着现在就开始忧虑女儿嫁妆的丈夫, 心口却堵得满满的。一直以为丈夫是个粗枝大叶,做事情丝毫不顾首尾的人, 现在却为了闺女心里满是筹算。心里头热辣辣的, 起身就在丈夫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傅满仓在船上想媳妇儿想得不行, 这下媳妇儿在眼前哪里还会客气,手一伸就将人拖进了水里。 夏日午后的穿堂风撩起绣了四合如意纹的素绫帷幔, 内室传来一声惊呼和几声娇叱, 片刻后就再无了声息。 隔天就是七月初七, 广州城内的乞巧节独具一格,傅氏夫妻初来乍到也免不了入乡随俗。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用预先备好用彩纸c通草c线绳等,编制成各种奇巧的小玩艺,还将谷种和绿豆放入小盒里用水浸泡使之发芽,待芽长到二寸多长时,用来拜神,称为拜仙禾和拜神菜。 将欢天喜地雀跃不已的珍哥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换上了大红缎地绣了五彩荷花的短褂,由宋知春抱着焚香点烛,对夜空跪拜,称为迎仙姑,自三更起至五更要连拜七次。 陈三娘带了两个打下手的婆子赶制着七夕乞巧的应节食品,那巧果又名乞巧果子,主要的用料就是油c面c糖c蜜。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c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擀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至金黄即成。 陈三娘手巧,不但有捺香c方胜等图案,还捏出了各种与七夕传说有关的花样。又施展了压箱底的手段将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出各式精美图案,称之为花瓜,一并放在院子里的大桌上任众人品尝赏玩。 忽然,院外砰砰地燃起了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向天空,引得院中众人一阵惊呼,傅满仓手一挥,干脆放了丫头婆子出去看热闹。又回头嘱咐顾嬷嬷将珍哥穿戴好了,带了媳妇儿女儿一起去游街。出门时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儿眼巴巴地望过来,却是陈三娘的儿子溪狗独自蹲在门口。 陈三娘带了儿子被卖到傅家来,知道是傅家太太发了大善心,要不然人家花银子买这么一个半大不能做事的孩子做什么,所以等闲不让儿子出现在院子里,只拘着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待着。可孩子爱玩是天性,听见院子里这番热闹,溪狗早就憋不住了,垫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瞧得津津有味。 傅满仓不认得这孩子,宋知春挨了他耳边三言两语说了他的身世。傅满仓却想起昔年自己和哥哥追着社戏班子看戏的那股子心劲,不由哈哈一笑道:“索性喊了屋子里的人全出来,跟我们去游街看灯会,只是要把蜡烛油灯管好,锁好门!” 正在厨下收拾碗筷的陈三娘被个婆子硬拉了出来,边解围裙边忍不住掉眼泪,却伸手紧紧拉了儿子溪狗的手,慢慢地跟了众人出了院门。不远处,是一盏盏形态各异的花灯。 广州城并不大,分南城和北城。南城边上有个小小的龙王庙,庙前有座不知多少年的石桥,名字叫会仙桥。传说姑娘家七月初七这天过了这桥,来年定会寻得好郎君,所以这会子桥上桥下到处都是熙攘的人群。 宋知春手里拿了一盏莲花荷叶灯,侧了身子小心地护了顾嬷嬷抱着的女儿,却突地听见傅满仓的大笑声,抬头望去却原来是遇见了傅满仓的好友唐天全和他的家眷一行。 唐天全四十来岁,长得矮矮胖胖满脸笑容,其妻徐氏也是个极寻常的妇人。不过这位唐天全唐老爷的妹子唐小姐却是个模样娇矜的美女。两边的妇人们相互蹲礼厮见了,散慢地聊着些家常。 徐氏笑眯眯地道:“我们两家的老爷是极好的兄弟,我们却是初次见面。本来你们才搬来广州城时老爷就叫我给去你们暖房的,可你家老爷硬是客气得很。后来我想亲自来认认门,傅老爷跟我们老爷又都出了远门,这一回回阴差阳错地总见不了面。我就猜想傅太太定是难得的美人,傅老爷才护得这般紧等闲不让人瞧见。今日才碰巧给我遇见了,果然是个极周正的好相貌!” 宋知春知道自己长得至多只能算是清秀,难得这位徐氏眼睛都不眨地说出这番奉承话来,于是装作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微微一笑默然不语,却在无意当中侧头看见那位唐小姐扯了手绢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丈夫。忽地好似察觉了这边的目光,那唐小姐抬头就和宋知春的视线撞个正着,脸就突然红了起来,慢慢地挪着步子躲到了众人的身后。 宋知春眯了眯眼睛,哼,君子端方,淑女好逑哇! 这时,顾嬷嬷正好把珍哥抱了过来。宋知春上前接过女儿,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婴孩的身上。唐天全夫妻伸过脑袋细细打量了一回,见她眉目宛然皮肤皙白,不由赞道:“听说你得了女儿,也不请我们这般兄弟帮你乐呵一下!今日才见着了这个小囡囡,长得可真是精神!” 说完解下身上带着的一块花开富贵和田白玉佩放在珍哥的身上,徐氏见了也忙摘了手上的嵌玛瑙银圆镯戴在珍哥的手上,笑道:“不意今日碰见了小侄女,身上没甚好东西,好在我们都在广州城里头,日后再见了我把见面礼一并补上!” 唐天全是傅满仓在生意场上结识的,两人年岁虽相差十来岁,可是难得志趣相似脾性相投,南边贩丝绸北边贩皮货,常来常往地就以兄弟相称。傅满仓待人热忱,唐天全为人圆滑,俩人在一起倒是珠联璧合,很做了几回大生意。这回也是唐天全力相邀,加上自己深思熟虑实地考察细致后,傅满仓才放弃了在江南的生意,带了全部的身家到广州打拼。 看着妇人们在一边逗弄孩子,唐天全拉了傅满仓在一边细声嘀咕:“怎么样,货出手没有,算出来得利多少?” 两人这次一同出海远至南婆罗洲,随带的货物虽略有差异但是大致相同。区别的是唐天全是一路售卖所携带的茶叶瓷器,又一路进了些当地土人的特产。而傅满仓直至终点才寻摸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夷邦人,一顿餐饭后那夷人一开口就把他所带货物全部吃下。 等到要交割谈好的银钱时,傅满仓无意间发现那个夷邦人似乎是某个更远小番邦的王族子弟,随身带来了甚多他们那里出产的手工打造之物件,件件堪称奇珍异宝精美绝伦。那夷邦人也是想到远处售卖这些东西的,傅满仓见猎心喜却丝毫不动声色,一番手脚比划连压带砍,竟然说动那人把两边的货物相互一换,最终以货易货地把生意讲成了。 虽然不知那番邦王族的货物到底价值几何,但是以唐天全对傅满仓的认识,绝对是狠狠地赚了一笔。加上回途上,傅满仓又收罗了些轻便贵重的香料,或是异域的象牙犀角,这些东西不但携带轻巧而且在广州城都不愁销路。唐天全颇为后悔,当初应该听劝,不该把银钱砸在那些南洋的土产上,结果遇到真正的好东西时手头竟没了银子,真是徒呼奈何? 看了天色已近三更了,游人渐渐散了。唐天全和傅满仓约了时间一同吃早茶便相揖作别。宋知春特别留意那唐小姐临走时果然隐晦地又望了丈夫一眼,可细看丈夫却毫未察觉。心下暗笑,真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决定不向丈夫说破此事。 晚上,闹腾了一晚的珍哥合眼睡了,傅氏夫妻搂了女儿的小竹床坐在月色下。树从下不时传来不知名小虫的低鸣,两人慢慢地抿着酒水,时不时地望向彼此一眼,觉得此时人间天上也不外如是。 唐天娇张大抹了香脂的樱唇,望着眼前从来没有还过嘴任自己吵骂的丈夫仿佛不认识一样,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时又气又羞脸上赤红似血。大怒道:“我自嫁入你家从来都是恪守妇道,大门都未出过几回,你怎可将我与那傅老爷牵扯在一处,休要坏了人家的名声,辱没我的清白!” 毕又庭懒洋洋地站起身子,拿起桌上绘了八仙祝寿图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方道:“你又心急什么,说你心上人的不是你心疼了?我知道,当年你想嫁的人是他不是我,这几年看他的日子越发红火,而我没有考中举人,至今还是个乡间的穷酸秀才,你是不是心头越发的着恼?” 唐天娇脑子一轰,昔年不顾廉耻心仪已有了家室的傅满仓之事,一直是她内心的隐秘,除了几个家里人并无人知晓,丈夫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第一四一章 酢雀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5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这年注定有个多事之春,宫中明文发了上谕:太子自节后罹患恶疾, 病情益重,四月乙巳薨, 时年二十岁。太子明于庶事,仁德素著。帝幸东宫,临哭尽哀, 诏敛衮冕, 谥号文德。令九品以上官宦及京师百姓以年为月, 以月为日,服孝三十六日。禁歌舞,禁酒宴,禁婚娶 榆钱胡同, 刘府。 刘肃看着廊下的仆从小心地将檐沿的红灯笼换成白灯笼, 又在门前竖起了白幡, 只觉心塞得厉害。到底是那里出了差错,太子应该只是被废黜,怎么就突然变成薨逝了呢? 幕僚史普陪坐在一边,怅然叹道:“太子一去, 本是二皇子大好的机会, 联络几个朝臣举荐, 二皇子的大造化就在眼皮子底下。只是时机不凑巧, 先前出面首告太子之人就是二皇子的外家, 这下真是弄巧成拙” 刘肃让他的几句话弄得心烦意乱,随手推乱了面前的棋子道:“难怪先前宫中戒备森严,什么消息也没有,现下还不知道太子薨逝和我刘家有无干系,先生怎可在此妄言?” 刘肃嘴虽然硬心下却明白,依皇帝多疑善猜忌的性子,哪怕太子真的是病死的,这笔帐只怕也要算到刘家父子头上,真真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真是流年不利,刘肃嘴里头有些泛苦。 为官近二十年,无论所遇何事都游刃有余,眼看着马上就要位极人臣怎么就走了背字呢?那太子应昶生性文弱软糯,遇到这种百口莫辩之事应该只会到处哭求泪诉,当今皇帝性情严苛果毅心里,生平最恨这种女人姿态,即便不会立时下令废了太子,只怕也会心生厌弃! 可现在一盘绝佳的活棋成了死局,太子死了! 这下,不但皇帝会怀疑自己实是为了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党争才会出首,还将从未在朝臣面前露面的二皇子推在了风口浪尖上,这真是得不偿失。要知道皇帝正值盛年,后面还不知会有多少个新皇子! 史普拈了一下胡须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大公子摘出来,否则天子一怒”刘肃悚然一惊,是啊,本来只是想给人家的儿子泼点脏水添点堵,自家再悄悄谋点利,可谁知那儿子突然就死了。那人家反过来要收拾自家的儿子还不是理所当然,特别是那死了儿子的还是当今皇帝! 五月,文德太子葬安陵,百姓捶胸顿足扶门哀戚。 有布衣老者伏于路边,哭诉昔年大雪封门,是太子带了兵士挨家挨户送粮送薪修屋扫雪,城内老弱才得以残喘。一时间京城哭声震天,雪白的纸钱漫天漫地好似天地同悲。在这场事后不久,翰林院八品编撰刘泰安之妻郑氏难产母子俱亡,除了引起几声相熟人家的惋叹怜惜,就没有几个人留意了。 刘泰安直至亲眼看到妻子时才明白这人是真的去了。 安姐面容精致衣饰华美地躺在楠木棺里好似睡着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安姐会以死假遁,改名换姓后和太子殿下双宿双飞,在大内深宫里安然地享一场人间富贵。可为什么现在太子死了,安姐也死了! 那个冬日的午后,他与友人酒后回了院子想休息一下,却见到房里没人,有丫头说少奶奶出门买布料绣线去了。他当时还笑说这腹中孩儿还没出来,安姐就已经把孩子从小到进学时穿的衣服全都准备齐全了! 刘泰安当时真的只准备在塌上小憩一番,却见安姐的剔红雕漆锦地芙蓉纹奁盒没有关好。鬼使神差般他打开了那个小小的抽屉,里面只有薄薄的三封信。信都不长,开头只是问侯之类的话语,间或闲谈一两件小事,文辞含蓄蕴藉,最后一封其间的一句话却陡然让他大睁了双眼。 ——你我之子日后必是天命所授,位及天下第一人。 待看清上面的钤印时,刘泰安昔日引以为傲的才气c家世c自信,所有的一切轰然垮塌。在房中不知呆了多久,如困曽一般浑浑噩噩的他踉跄奔到篁园,找到父亲合盘托出。 直至后来的后来,事情的演变已经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和知晓的了。 六月,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上表,代子刘泰安辞去翰林院八品编撰一职,言称因其结发妻子难产早逝,心情一直阴郁难明恐难负圣恩。送妻回冀州祖宅安葬后,愿结草庐读书为妻守孝三年。一时间朝野尽皆赞叹声,宫中皇帝听闻后也称赞不已,在那折子上御笔朱批了四字——至情至性。 京都刘郎再度成为各府夫人们心中的佳婿人选。 十六台大杠抬了新丧之人的棺木缓缓地出了刘府的大门,奴仆们的悲声还未响起,刚才还一脸哀戚的亲家二舅爷郑瑞就跨前一步上前拦住了前行的队伍,扑通一声伏在棺木上哀哀大哭,“哎呦我的亲妹子呀,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就是那刘姑爷为了个娼妓跳脚,你也不该自个想不开怄气死了啊,你这一死不打紧,你让你老父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怎么活呀——” 刘泰安目瞪口呆地望着二舅哥,刚刚还亲亲热热叫自己莫要伤悲保重身子的人,怎么一转眼工夫就成了这般模样?平日人品贵重举止端正有度的侯府公子,学了市井妇人的那副做派又哭又唱,刘府大门前迅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稀奇的人。 最后还是刘肃行事老辣,沉着脸拂开众人问道:“不知亲家公子意欲何为?” 郑瑞一整衣衫施然站好,向四周做了个团揖后大声道:“今儿是我妹子尾七入土为安的大日子,本不应来打扰。可是我妹子死的冤曲,前儿托梦给我母亲,叫我家给她千万出了这口恶气,不然她死不瞑目。人人都说这刘家探花郎情深意重,可我妹子的贴身婢女却指证说,是因为这刘探花非要迎个娼门外室进门,生生把我妹子气得一尸两命,诸位大爷大婶大哥大姐说我是不是该给我妹子讨个公道?” 在场诸人一时哗然,刘泰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排众而出喝问道:“哪儿来的婢女,尽是胡说八道?” 郑瑞回头一招手唤道“碧芳”,一个十七八岁浑身上下穿了缟素的女子走上前来跪在地上,掩面大哭道:“那日姑爷喝醉了一进门就说要抬个外面的女人进门,说是什么楼里从良的清倌人,身世堪怜,小姐自然不许。两人大吵一顿,姑爷摔门就走了,小姐追出去跌倒在地动了胎气,还没等大夫来就不行了” 刘泰安额角直跳,强自辩道:“她不是安姐的贴身婢女,她也不是碧芳”自安姐被送进宫后,为防走露风声安姐随身伺候的一众婢女嬷嬷都被处置干净了,哪里还会有个什么碧芳钻出来? 站在一旁的刘肃面色阴沉心下雪亮,明白郑家子这是在趁乱搅浑水。虽不知他到底所为何来,可是要让郑家子把这顶偷养外室气死元配的帽子扣在身上,那以后泰安在仕途休想再有出头之日。想到此处,刘肃跨前一步婉转劝道:“郑氏难产而殁,我儿也是悲伤难抑,亲家公子何苦为难他?” 郑瑞目含讥讽睃了他一眼,抬脚走到刘泰安身旁,用压低了却又让众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妹子在你家好端端地怎么没了,你做没做亏心事自个心头明白。碧芳所诉你说有假便罢了,可是我家有个奴才亲眼看见你和你那个外室难分难舍恩爱有加,这可是真真的吧?” 刘泰安又好气又好笑,这郑家怎么老纠缠这些没影的事,他拱手作了一揖无奈叹道:“二舅兄二公子,死者为大,还请你莫要无理” 话未说完就被郑瑞打断了话语,额头几乎紧贴了他的耳边轻语,“你那个外室,住在蓬莱阁唤作临沧海的小院里,听我家的奴才说长得很是千娇百媚,左眉毛尾上还生了颗黑痣,好象姓什么来着?是姓崔——” 刘泰安脸上的些许无奈立时变成了惊恐万分,话头噎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刘肃狐疑地望着儿子,虽然没有听到郑家子说什么,可是在场的有眼人都看得到刘泰安的目光闪烁,神情尴尬脸上只差写着“心虚”二字。 刘肃两眼发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儿子还真的有外室,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亲家人捉个正正着。心下不由怒骂儿子不争气,却又不得不出面收拾儿子弄出来的烂摊子, “亲家公子意欲何为?” 同样的话语,此时说来语气便和缓许多。 郑瑞点点头,回转身子对着众人扬长声调道:“哎——,这就对了嘛!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喏,这是我妹子的和离书,请刘探花画个押吧!” 众人听得峰回路转面面相觑,从未听说过死人还能和离的,有好事者就大声嚷了出来。 郑瑞一甩袖子振振有词,“非也非也,百姓家中但凡有未婚配的早夭之子,可否会为其配一冥婚?既然阴间有男女三书六礼成就百年合好的小夫妻,那心有怨气不想归刘家门的郑氏女为什么不能和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第一四二章 海市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5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李氏此时无暇打量这些让常人见之生畏的事物,她在想今日午时过后, 宫中急召婆母寿宁侯夫人进宫倒底所为何事?寿宁侯夫人张氏和宫中张皇后是没出五服的堂姊妹, 宫中召对乃是家常便事,老侯爷和世子戊边十来年, 宫中贵人更是赏赐不断。 今日午后来宣召的却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昨夜梦魇了,想找张氏说说话散散乏。这本是平常事, 可那个小太监端直站在中堂上,木着脸无一丝笑意不说,茶也不喝, 送上的孝敬也不拿,只口中不住地催促起身。 李氏回头看见久经世事的婆母脸色立时变了, 心里头立马也”咯噔”一下, 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被张氏紧攥了手施了个眼色。急急按品大妆,送了婆母进宫后, 李氏叫来得用的家生子奴才到宫外c府衙c街面上探听消息,却始终不得一二,只得按下心来静候。 按理宫门戌时落钥, 外命妇无故不得滞留宫城, 可现在已是亥时三刻了都末见侯夫人的车驾, 饶是李氏性情一贯沉稳也忍不住心下惊疑不定。 正思忖间却见前头车轱辘响动, 抬头一瞧却是一架双辕黑漆平头马车,正是张氏一行人。李氏忙上前接住,待将茜红蜀锦垂了银璃带结了玳瑁穗子的车围子掀开,却不由大吃一惊。 侯夫人张氏去年才过了四十五岁整生,因了身量小巧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又一向爱惜容颜,连净脸用的水都是特特从城外齐云观处送来,再加上大半辈子生活顺遂,夫君敬重儿女孝顺,去岁冬至参加庆和长公主办的赏梅宴时和李氏站在一起,谁不说象是姐妹一般。 可现下张氏身上真红缂丝四合如意纹的褙子皱在一起,头上全套的点翠钗簪歪了好几根,面色苍白两颊青肿双目紧闭,独自一人斜靠在蓝地织彩缠枝牡丹漳缎的大迎枕上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有些微弱难闻。 李氏和张夫人婆媳相得,自进门起就掌了中馈也颇见了些世面,知道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稳稳神后当即散了众人,只独留下几个贴身侍候又嘴紧的丫头婆子,亲自扶了府中的软轿送婆母回了侯府正院澄心堂上房。 待服侍张夫人换了大衣裳,穿了件半旧黛青色折枝菊花底的家常衣服,又净了面重新挽了头发歪在炕塌上后,李氏才低声吩咐众人退下,只唤了身边的大丫鬟碧心去守着房门。 碧心正要应下,张夫人却扭过身来低低吩咐道:“派几个人把澄心堂每隔十步远远的守着,但凡有人探头行偷听窥视之事,立刻着人拿下乱杖打死!” 张夫人性情一向温顺和软,即便是与下人说话也是轻言细语,从未象今日这般容颜狠厉。碧心抬头就望见她一双赤红的双眼直直望过来,那神情凄厉得像要吃人一般。碧心心下一惊,忙低头躬身退了下去,自去安排人手。 李氏亲自沏了一盏宁神静气的六安瓜片递过去,张夫人接过茶盏后却没有喝,放在了黄花梨镶理石的炕桌上,还没来得及抽出腋下的帕子,泪水已经大颗大颗地滚出来。李氏吓得不敢吱声,张夫人狠哭了一阵又拍着心窝子深吸了几口气,才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今个儿早上安姐没了。” 虽然所料必有大事,但张夫人所言仍让李氏唬了一跳。 张夫人十六岁嫁入寿宁侯府,次年生下长子郑琰,隔了三年生了次子郑瑞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谁知在三十多岁上要娶儿媳当婆母的当口老蚌生珠又生了个小女儿,这就是侯府上下俱当掌珠的郑璃。 郑璃乳名就唤作安姐,样貌乖巧文静,性情温柔和善。张夫人生产后身子一直孱弱,李氏进门后就担当长嫂之职,又与安姐年岁相差许多,与其说是姑嫂不若说是半个母女。 李氏心下骇然,急急追问。张夫人心头虽悲苦,但是当了二十年的侯夫人也不是白当的,自然明白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还有老大一摊子事儿要理。忙自咽了悲声,和长媳细细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这却要从安姐的夫家说起。 安姐十五岁及笄后一家有女百家求,老侯爷和张夫人千挑万选,选中了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刘阁老家的嫡子刘泰安为婿。 刘泰安年将二十,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是京都多少怀春女的梦中郎,更兼他人才高八斗出口成章,果不其然春闱一过后就被今上钦点为一甲探花郎。彼时,侯府贵女的十里红妆,谦谦君子春风得意马蹄踏花香,天上地下的一对璧人,好不羡煞旁人。 张夫人狠揪了一把手中的帕子,嘶哑着嗓子道:“我那好女婿,真真有胆子做了个天大的事儿出来。前个夤夜里跟着他那阁老爹刘肃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今上。有鼻子有眼地说说我家安姐自大婚之后和太子殿下就有染,她腹中已七月大的孩儿不是刘家的,却是太子的亲骨肉!” 李氏目瞪口呆,这这简直从何处说起? 安姐虽和太子殿下论起是表兄妹,但侯门贵女从小长在深闺,连大门都未出过几回,与外人见面从来都是丫头婆子一大群紧跟着。更何况安姐自小秉性文弱内向多礼,仅有的几次宫中节礼时与太子应对也没有半点越矩之处。女子的名节何等要紧,怎么就绊扯进这种事当中了呢? 张夫人按了按眼角,哽咽道:“皇上说刘家不可能拿自家儿媳的名节作耍,第二天一早就让皇后派了人接了安姐进宫,想要问个青白。没想到安姐一进宫就动了胎气,挣扎了半宿生了个小囡囡,自个还没天亮就没了气。我只来得及瞧一眼,可怜见的安姐胡乱裹了床被子,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换上,到处都是血” 张夫人憋了一路的又急又气,伏在炕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氏不知不觉也是一脸的泪水,忙忙擦了一把,紧抱住张夫人追问道:“那皇后娘娘怎么说?难不成就这样默许刘家往妺妹身上泼脏水?” 张夫人摇了头,低声道:“娘娘是屏退了宫人悄悄与我细说的,与几个人的名声有碍,叫我先莫要声张,这事还未有定论未知真假。我指天立誓说我家安姐从来本分,外男都没有见过几个,更何况与太子殿下有甚牵扯?可是皇后娘娘说那刘家却给皇上呈了三封太子殿下与安姐的亲笔书信,那信里头多有讳忌之事,最最要紧是那上面不但是太子的亲笔,还落有太子从不离身的钤印。” 李氏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难道这事儿还越发真了不成。自家小姑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品性自是信得过的,难不成是太子用强?也不对,一国之储君,沉鱼落雁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用得着背负骂名强夺臣妻? 李氏想起上个月二月初二龙抬头时,到榆钱胡同的刘家给安姐送催生礼,安姐穿了身半旧潞绸面的夹袄,头上梳了小攥,乌鸦的一把好头发只簪了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的银簪,正坐在暖炕上缝制小衣裳,面色红润满脸的娇憨,哪里象是藏有半点心事的人!? 怔忡间却忽然想到一事,李氏背上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 张夫人抬头就看见儿媳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又急又气道:“现下我心里头一团乱麻,侯爷和世子远在边关全然指望不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氏嗫嚅了一下,横了横心冒着大不讳悄声道:“娘,宫里头二皇子也过了十岁的整生了,至多翻年或是后年怕不就要开府建衙了,要我是二皇子的外家人,也要开始为他谋算了。” 张夫人的眼睛便一点点地睁大。 当今皇上子嗣不丰,在位近二十年,膝下仅有三子二女。 宫里二皇子的母妃是景仁宫一宫之主,地位仅次于皇后,多年前就得封庶一品惠妃。今上不重女色,后宫里头仅有的几位高位份的娘娘都是潜邸的老人,更要紧的是这位刘惠妃闺名叫刘姣,正是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的长女,女婿刘泰安嫡亲的姐姐。 张夫人紧闭了双眼,右手径直哆嗦地去端炕桌上的茶盏。却不妨没拿稳,绘了斗彩鸳鸯莲荷纹的茶盏“哐当”一声碰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碧萝只觉寒气从脚底乱窜,大惊伏于地上股颤不止:“娘娘切莫妄自菲薄,皇上怎会因这点事由左右储君之位的废立?还请娘娘三思慎言,须知隔墙有耳!” 张皇后低低“嗤”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颇有些意兴阑珊,斜斜地靠在黄花梨嵌玻璃七屏风罗汉软榻上曼声道:“这坤宁宫中我苦心经营了近二十年,要是说个话还怕漏将出去,那我不如找根白绫自己吊死算了!”角落内那盏落地宫灯明亮的烛火随风飘摇了一下,印在张皇后平日温婉秀丽的脸上,勾勒出张牙舞爪般奇形怪状的影子。 绿萝讷讷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至一旁垂了团枝瑞云满地蜀锦的帷幔旁静立。忽然殿外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那是宫门外小太监提示皇帝仪仗要过来了,张皇后直起身子沉了下颔低声吩咐道:“绿萝,伺候本宫更衣。” 皇帝踏入宫门时,看到的就是脱了簪钗散了头发,只穿了一身青黑色翟衣,恭敬伏跪于地上的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第一四三章 借势 看见那行人走远了, 披斗篷的年青人微微一嗮, 半掩了面颊低着头, 脚程极快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和摊位,又故意弯了几道小路, 仔细看了一眼身前左右无人盯梢后, 才拐过一道半人高的石墙进入一处低矮的宅子。 宅子里一个女子正坐在小杌子上做针线,抬头见了忙从灶上端了一碗热汤过来道:“姑娘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宽叔宽婶午时过后也出去探路去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姑娘也给我分派点事才好!” 年青人取下斗篷放在屋角木架上搭好,昏黄的灯光下映得她眉目宛然,不是傅百善又是谁?她边喝着热腾腾的浓菜汤,边微弯了眼角笑道:“怎么没分派你事情, 自我们上岛之后每天回来都有现成的热汤热饭吃, 单论这一件你便是大功臣了!” 大丫头荔枝抿嘴一笑, 扯过桌边破了袖口的衣裳继续缝着,“我也只有这一点用处了, 不过这赤屿岛虽说是个土匪窝子,倒也没我想的那般不堪。今儿白天前院的那家小媳妇儿还给我送了两个面饼过来, 我回送了她一条我编的流苏绺子。她喜欢得不得了, 说要留着给她娘家弟弟出门见客时用!” 傅百善放了汤碗, 想了一下才道:“即便是土匪窝子, 也不见得人人生来便是坏人, 这里作奸犯科者有之, 为谋求丰厚利润的有之,平民百姓也有很多。你没见我们上岛之时几番盘查之后便没人理睬了吗,想来中土各州投奔此处的人不在少数,岛上的管事们才没有精力一一细查!” 荔枝闻言愁道:“可我们在岛上落脚大半月了,也没有找到老爷一丝一毫的消息。想来老爷他们多半也不在此处,那我们是否还要另找线索?” 因为海上日头大水光又刺眼,傅百善跟着那些老水手们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小习惯,遇事时会不自觉地眯眯眼睛。想起先前在市坊里碰到的那个女人,她缓缓摇了摇头道:“再等等,刚才我在岛上碰到个熟人,你再想不到她是谁,还记得当年在广州时曾姑姑搭救的那两个惹了事端的姑娘吗?” 荔枝先是一怔,旋即瞪大眼睛道:“就是卷了曾姑姑钱财跑路的那两个白眼狼,曾姑姑见她们可怜,专门求了老爷给她们另上了户籍,又收留她俩当自己的侄女,结果一朝起来把屋子搬了精空,为这件事当年顾嬷嬷没少骂你们瞎好心。” 说到这里,荔枝撸了袖子道:“曾姑姑存了数年的家当半天就让人腾走了,气得好几天都冰着一张脸。在广州时我一天到晚都守在家里,算下来只跟她们见过一两回面,倒是不怎么记得模样了。姑娘撞见她们了,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有我在一路好歹能撕扯着让她们吐一些钱财出来!” 傅百善哈哈一笑,“怕是你都不敢认了,我今天瞧见的是那个叫香姑的姐姐,穿着打扮倒不如何华贵,只是那气派大不同以往,浑身上下再不见半点风尘气,我也是见她眼熟好半天才认出她来。” 想起那女人的举止做派,傅百善声音沉了下来,“那边交易高档货物的大屋只准有贴子有身份的人进去,那曾香姑跟着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我一时好奇悄悄跟在后面,那男人身材高大蓄了满腮的短须,竟然是青州左卫遍寻不得的内奸谢素卿。” 荔枝骇了一跳,虽然他们一行人是冲着赤屿岛是中土到日本国的必经之地才过来的,当然其间也有一点是冲着谢素卿不为人知的另外一个身份,才追寻到了此处,却绝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跟他正面相遇,更不肖说叫人意料之外的是,多年未见的曾香姑竟然和这人勾搭在一起。 荔枝想到此处悚然一惊,喃喃道:“谁曾想这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竟然凑做一堆,一个骗一个偷,倒真真是蓑衣配斗笠天造地设的一双。不过这姓谢的是朝庭下了海捕文书的逃犯,要是误会姑娘是前来缉拿他的,跟咱们来个鱼死网破那就不妙了!” 傅百善也是想到此处关节神情凝重道:“看那模样,谢素卿与赤屿岛的各位当家都熟稔得很,当初裴大哥跟我说怀疑他就是岛上的军师——绰号扫地菩萨的徐直,看来此事是板上钉钉着实不假!我一直小心隐藏了身形,他没有看见我。倒是那曾香姑突然回头和我打了个照面,也不知认出我没有,不过我量她也没胆子说出我是谁!” 荔枝明白其中的意思,曾香姑当年在广州做下亏心事,将救命恩人的钱财一卷而空,曾姑姑心善没有报官,但是事情不代表从此就了了。要知道,为将这两姐妹救出虎口,曾姑姑是实打实地用了真金白银的,更何况她手里还攥着那两姐妹亲自签字画押的身契。 沉吟了一下,傅百善徐徐道:“这海上一事的往来全凭海船,若是无有经验之人带领就凶险无比。你我虽在海港码头长大,但是说实话对这个行当都是睁眼瞎。若是这徐直能为我所用,我们行事势必事半功倍,只是他重伤我大弟在前,又是朝庭通缉之要犯,我找他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 荔枝不敢打断她的思虑,只是在心中悄悄喟叹,姑娘现今说起裴家大爷时连名字都不愿提,看来是真真伤了心。唉,那般登对般配的人,被不知哪里来的女妖精拆散了,又为避忌那什么狗屁倒灶的王爷,害得姑娘不得不远走海上,从此萧郎是路人,说起来怎么不令人扼腕! 为怕露了行藏,他们一行四人从灵山卫出海后就扮作寻亲的叔侄,假说家里有至亲出海经商却音讯全无至今未归,只得一路循着踪迹找上岛来。 旧年里,有人通过海路贩卖货品发了大财之后,各州各县的人是蜂拥而至,在大海上莫名失踪的确不在少数,家里的子侄出来寻人的也不少,所以傅百善一行倒是没有引得他人特别的瞩目。 从出门那日起傅百善就改换了男装,日日跟着宽叔在甲板上与那些粗鲁豪爽的水手们扯帆解舵,有时候还会甩开膀子喝酒掷骰子。好好的姑娘家不过月旬工夫就晒黑了,反衬得她模样更加英气眉眼更加深沉锋利,加上个子高挑力大无比,这一路上竟无人怀疑这叫宋真的俊后生实际是个女娇娥。 看着姑娘一身好端端的雪白皮子生生晒成了蜜色,一双手也糙得没法看,荔枝心想若是顾嬷嬷还活着的话不知有多心痛,肯定是上赶着将那些美白嫩肤的方子一股脑地用在姑娘身上。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简陋的木门响了三下,顿了一会儿后又响了两下,荔枝忙拔开门闩,原来是打探消息的宽叔宽婶回转了。 连刨了两碗和了菜梗叶子的粥饭后,宽叔才缓了口气道:“这岛上的防御是外松内紧,西边住人的这边盘查倒是不紧,东边停了海船的码头上是重兵把守,一连设有好几道关卡,没有几位当家的号牌,休想蒙混到船上去。今天我扮作找活计的杂役,又使了五两银子才探听到一个音信,赤屿岛的大当家昨夜才从苏岩岛回来,而这苏岩岛就是最靠近倭国的岛群!” 宽婶白了丈夫一眼,骂道:“你在姑娘面前干嘛说一半藏一半?当姑娘是三岁小丫头呢!姑娘别理他,一辈子都是这般德行。他的意思是咱们在赤屿岛上盘桓许久都一无所获,不如找路子混上海船到苏岩岛看看有无老爷的踪迹!” 傅百善见他们夫妻二人的做派不由莞尔,侧身点头道:“茫茫大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爹一行有数十人,赤屿岛上不可能将这么多人无声无息地关押着,而不露一点风声出来,是要别处再找找。只是现今海路倭寇横行,寻常商船不但要防海匪,还要防备倭国那些流窜之人的袭击。如此一来,我们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赤屿岛的海船行动。” 宽叔目中流露赞叹之色,“姑娘说得极是,我们找寻老爷一事只能借势而为。这赤屿岛地处要冲位置,却能和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还能将海市开得如此红火,若说他们没有跟倭国的人相互勾结,只怕连鬼都不相信。咱家老爷就是在去倭国的路途上失踪的,最终的目的地怕是要着落在这位大当家身上才找得到蛛丝马迹!” 傅百善仔细思量了一番道:“我今天跟了这徐直,就是那位逃匿了的青州左卫百户谢素卿一路。那位大当家跟徐直谈话时言语极为热络,一副求才若渴的模样,这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身边的女人是我昔日认识的一位故人,也许从她身上咱们可以找个切入点。” 宽叔扬了扬半边眉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说起徐直这个名字,昨天我在岛上的大厨房里拿了两壶老酒,无意中听到有两个人商量,说想在这人的酒菜里下点毒,好拿下这人后向他们三当家请功。我一时疏忽大意,又以为是海盗窝子里的人利益不均相互倾轧,回来之后就没有跟姑娘说起此事。“ 傅百善手指轻敲桌面,微微翘起嘴角,“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今天远远看着他们一团和气,谁曾想个个都在打肚皮官司!徐直既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要么是他运气极好没有食用酒菜,要么就是已经识破了那位三当家的用心。如此看来,徐直的处境也不太妙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第一四四章 鹬蚌 “看来, 徐直的处境不太妙哇!” 坊肆末端的潘记灯笼铺子里, 依旧拢在大斗篷里的裴青轻轻喟叹道。因为没有将养好, 他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过于苍白。赤屿岛的海风潮湿且阴冷, 让他颇有些畏寒。桌几上放着一大碗刚刚熬出来的汤药,又稠又腥,他却好似没有嗅觉一样, 端起来一古脑就喝尽了。 天天按顿喝, 一顿两海碗药, 这么多天就没断过。煎煮过后的药渣已经将厨房外的花坛装满了, 不大的灯笼铺子老是萦绕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 潘掌柜看得眼角一阵直抽抽,面前这人伤势未愈又赶了急路, 身上的伤就没有好利落过。这幸好是人年轻底子又厚, 又紧着用好药好膏调养着,要不然还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遗患。想了一下, 他从身后摸出一只匣子, 打开后里面是些柔软的看不出具体形状的东西。 面对着裴青狐疑的目光, 潘掌柜嘿嘿一声不好意思道:“我店里原先有个叫老马的伙计,性情乖僻孤家寡人一个, 向来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唉,这人命数不好, 年前他大概是阳寿尽了,喝了一顿小酒之后就无声无息地去了。我这人懒得很, 也没有跟岛上管事的打招呼, 悄悄将人弄出去埋了。你若是不忌讳的话, 正好可以借用一下他的身份!” 裴青抹了一下嘴边残余的药汁,自嘲道:“都是在阎王殿前晃荡过好几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潘掌柜暗叹一声,又从旁边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和面巾道:“这人正经是个可怜人,多年前一场意外烧伤了面颊和胳膊,但凡外出打酒时就喜欢蒙着面。好在岛上的人看惯了以后,也没有几个人多问。这个匣子里是我手下仿照老马脸上的伤痕做出来的,用树脂粘上之后,可以管个三两日,以防万一露了行藏给人瞧破!” 裴青已经满意至极,他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嫌弃的余地。明知珍哥就在附近,却没有机会去瞧上一眼,心里又如何放心得下。 潘掌柜早已习惯这位前同僚的做派,一瞧这副凝神的模样就知道必定又是想起了他的小情人。连忙往前凑了一下道:“被你小媳妇唤作宽叔的那个,绝对不是普通人,我派了两人个都跟丢了。怕被发现坏了事,我就做主把跟踪的人撤了,只敢远远地盯着。这两天那老头子尽在海港码头上转悠,只怕他们是想借道去倭国。” 裴青拧紧了眉头,“中土断了去倭国的海船,珍哥他们这样打算也无可厚非,只是太过冒险。毛东烈可不像他表面那样侠义,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太过腌臜缺德。珍哥要是被徐直揭破身份两边正面呛上,那可就糟糕了!” 潘掌柜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那位傅姑娘仗着艺高人胆大,却不知道这岛上的人都是杀人不手软的海匪,急了眼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特别是那几位当头的,除了四当家林碧川稍稍干净点,其余几个手里都是挂了人命的!” 裴青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寻思了半响后才道:“我曾经细细研究过你传递过来的谍报,发现赤屿岛的各位当家都有各自的小九九。邓南和叶麻子还背着干了几回大生意,假扮流匪私自劫了出港的海船,由此引起了毛东烈的不满!“ 潘掌柜连连点头,“邓南和叶麻子的私心要重些,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最早毛东烈还睁只眼闭只眼,后来实在是闹得太嚣张不象话了,这才出头训斥的。” 裴青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既然毛东烈对邓南和叶麻子心存不满,那这件事就好办了。这把火还要烧得旺些才有好戏看,你认得在毛东烈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吗?不妨让他委婉地建言,就说徐直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拉拢不得放纵不得。那么,就索性坦荡荡地让他出任赤屿岛的五当家,利用邓南和叶麻子对徐直的厌弃来达到制衡。古语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只看毛大当家愿不愿意当一个看戏的渔翁了! 论起这份揣摩人心的本事,潘掌柜自叹不如,现如今这的确是打破僵局的好法子。只看这几日的事,邓南和叶麻子又是挑拨又是下毒的,可都没闲着。偏偏徐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伙人要是对峙起来,起码要把赤屿岛的战斗力削弱三成。 想到这里,潘掌柜躬了身子嘻嘻笑道:“邓南和叶麻子处我们已经拱了火,那么毛东烈这边是要再泼一点油喽!放心吧,这件事我亲自去办。我刚巧认得一个人,是大当家毛东烈是心腹,要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他定会跑到他主子面前去邀功的。” 送走潘掌柜后,裴青找了纸慢慢勾画接下来的计划。 山头林立派系之争自古有之,人人对于权柄有一种天生的狂热,得到手的权利更不会轻易放手。邓南和叶麻子为了私利结成一伙暗中对抗毛东烈,而毛东烈依仗大当家的权威将人强压了下来,心里肯定还是会感觉不舒服的。而这时,能够给邓c叶二人树立徐直这样一个对手,毛东烈肯定还是极为乐意的。 毛东烈因格局所限,只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忘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这伙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自己这支黄雀再在后面扇点风搭把手,看那方弱就支持那方,赤屿岛这样内耗下去,日后朝堂再来收复就会事半功倍。徐直忙乱起来,也就没有工夫再去注意到岛上多了个似曾相识的人。这样一来,珍哥他们一行人相对来说也安全许多。 裴青不免有些嘲讽,这时候活着的徐直比死了的徐直可金贵多了。 第二日,裴青就换了那套颜色深沉近墨的衣服,又带上了头巾,在潘掌柜面前操练了半天之后,才学着老马昔日的样子一瘸一拐地提着酒壶往外头走。果然路上遇见的人没有起丝毫的疑心,甚至有两个还开了几句玩笑,说好久没见着人以为上西天见佛祖去了呢! 裴青装作谨小慎微的样子在小酒馆里打了两角酒,找了个晒得着太阳的地方慢慢地抿,隔着不远的地方就是珍哥的暂居之地。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丫头好不好?唉,脾气这么犟,性情又这么刚烈,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有些憋屈。 想到这里,裴青心头反而有些甜蜜,能够被心爱的人管束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福气。这辈子,他一个人走的路委实太过漫长,也太过孤单。 昔日的事情,自己错了就是错了,绝对不能当做水过无痕一般的过去。那么,或是打或是骂,裴青全部都认,只求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对于这一点,他有无比的信心,珍哥其实最是一个心软的孩子 那扇几乎要被他盯穿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个高挑灵活的身影走了出来。裴青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人,好似又长高了一些,皮肤黑了一点,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淡淡的蜜色。眉目湛然顾盼有神,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和潇洒。 裴青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悦。 这样的珍哥令人有些陌生,她并没有自己相像当中的失意,反而另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味道。裴青忽生了一股近乎慌乱的恐惧,珍哥的确是一个心软的人,但她更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不会已经打算彻底忘怀自己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的猜测立刻让裴青感到悚然,这是极有可能的。他几乎要立刻站起身子向前走去,想当面向心爱的女郎倾诉所有深埋于心底的一切。 斜对角的街面忽然过来一个人,和珍哥轻声悄语了几句,两人就结伴向另一个方向走了。裴青看那个人的形容,知道这必定是大名为梁大宽的那位军中退役的斥候。他知道这人耳目极为灵敏,一时不敢再跟上前,只得看着人再次远去。 傅百善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宽叔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傅百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自己。转身去看时,只见街面一片忙碌安稳,行人来去匆匆毫无异状,就只道自己多心了。轻摇了一下头道:“无事!”是啊,这岛上远离中土千里,其余人跟自己就是陌生人,唯一需要戒备的就是徐直夫妻。 宽叔抠抠脑袋,想了一下道:“要不然你就别去了吧,毛东烈要宴请徐直,一群人吃吃喝喝的能有什么事,我去看几眼就回来。” 傅百善笑盈盈地道:“反正在岛上无事,去看看也没什么。再说酒桌子上吐真话,兴许还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呢。要是知道什么时候有海船往倭国方向走就更好了,咱们也用不着困在岛上什么也干不了!” 宽叔知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平和,骨子里却是极为执拗,当下便不再多话。看着夜色渐深,两人悄悄掩藏身形往目的地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第一四五章 酒席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5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李氏好奇地指着自鸣钟透明的水晶镜面道:“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靠什么走动的?以前只听说过诸葛侯爷的木牛流马, 倒是还没有亲眼得见过这种物事!” 张琪贵也不懂这些,陪着笑道:“听说是以五盘发动条带动各自机械传动部分, 同时完成走时c打点c打乐和转花的动作,让观者无不眼花缭乱啧啧称奇。这西洋人谁说尽是蛮夷?这座自鸣钟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定会大放异彩。" 李氏满意地点头, “这傅满仓的确有几分手段,我原想着帮衬我那妹子一把,没想到他真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一年来他们夫妻俩尽心尽力, 南边来的货物也越发的精致。我们铺子里的生意越受追捧, 越是要约束自个和手下伙计的言行, 要让每个进铺子里头的人都觉得物有所值。” 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另外铺子里的账目一定要清楚明白, 虽说南边从未来过人查账,但是一是一二是二, 每笔帐目都要说得出来历。若是有什么差错丢了人,我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谁让我对傅氏夫妻不能有个交代,那他干脆就进京都府衙里去交代个够吧!" 张琪贵忙恭敬应了,看李氏挥了挥手,才躬身却退了下去。 在廊檐下的石阶站定后,张琪贵抬手小心地抹掉额上的汗水。他本是寿宁侯府在京城里几个铺子的总掌柜,三年前被李氏调来当了这个齐云斋的大掌柜, 多少相熟的人都笑话他不知何处惹了主家的厌弃,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心下猜疑。可是几年下来, 就这么一个要人没人c要物没物的新铺子,在京城最繁华的市口连开了三家分店,每天柜面上的流水能让侯府下头其他店面的人瞠目结舌。 齐云斋的另一位东家宋氏就是那位傅满仓傅老爷的妻子,可谁都知道要不是有这位广州大海商源源不断的货物供应,这齐云斋绝对没有如今这样风光。京城中的人眼精得很,有人也看中了这条路子,可就是没有傅老爷手下的货物来得精致和奇巧。 象这回适逢张皇后四十千秋,寿宁侯府需要进献寿礼。世子夫人不过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就开始淘换了。特地赶到广州城去负责接货的伙计回来说,为了这件寿礼那位傅老爷在海上整整漂了三个月,下船时人都瘦得不成样子,身条都是软的,他的妻女看了他这副模样,一家人在码头上哭成了一团。 那位傅老爷听说也是白手起家之人,虽说沾了些侯府的光,可是如果没有份过人的胆识和眼光,在广州城那商贾云集之地怕是连立锥之地也没有。可是现在呢,任谁说起这位傅老爷都要一挑大姆哥! 还有让张琪贵这个大掌柜感到由衷佩服至心畏的,就是这位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李氏。原先以为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胸中再有韬略也格局有限。却不料短短几年时间,这李氏将侯府的铺子一一接管,底下手脚不干净的掌柜利利落落地或罚或换,竟还没有不服气的。 而让侯府诸多铺子的大掌柜侧目的一件事,当属三年前李氏大手笔开了这个专门售卖南货的齐云斋。在鼓楼东大街最好的市口上一字排开五间大铺面,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c器物c香料应有尽有,刚开张就在京城的高门内院里传开了名声。 这还不算,那阵适逢春闱结束,新科的进士们相互之间走个礼,或是拜会恩师同僚,不到齐云斋挑一两件可心之物都不好意思出门。于是,齐云斋的名头忽然在京中就大火了起来。单凭这份毒辣的眼光和魄力,各家掌柜再到侯府会帐时无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张琪贵,每回在李氏面前回话都不敢马虎。 果然,八月十九那日皇后娘娘的四十寿诞之时,这座费大力气淘来的落地自鸣钟得了满堂彩。张皇后稀奇得不得了,当即就让宫人把这件寿礼摆在坤宁宫正殿上。皇帝听说后特特赶来站在一边赏玩了一番,龙颜欣悦之下又赏了侯府不少好物件。 广州城,傅宅。 时间对于珍惜它的人来说总是过得飞快,宋知春坐在大迎窗的书案前看着寿宁侯府世子夫人李氏的来信。因为两家的联盟,李氏赚得盆满钵满,在京城连开了三家的铺子,专门售卖南方来的货物。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首饰,造型富丽堂煌的器物,各式各样雕工精湛的象牙犀角,让京中王公贵女奉为上品一时间追捧不已。 李氏的信来得很勤密,陆陆续续地絮叨了很多京城中其他的事情。 元和八年皇后娘娘在宫中生下皇四子,紧接着有位蔺良媛生下了皇五子,一位杨才人生下了皇六女。所以当今皇帝在这一年里总共得了两儿一女,听说龙心甚悦,吩咐大赦天下,将年号元和改为徽正。 徽正二年初,在翰林院里苦熬了三年的寿宁侯府的嫡次子郑瑞终于谋得一任外放,用他的话来说任京官比同坐牢,三更即起全年无休,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让他敝如帚帕。 这一年里最为人瞩目的就是河南参政崔勋之次女崔莲房风光嫁入京中,那嫁妆绵延几里开外,前脚已入了新郎家的大门,后脚还在城外,京里的老人说多少年都没见过这般气派的婚礼了。对了,那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谨身阁大学士兼史部尚书之子刘泰安。 那刘探花风姿如玉一般,被世人誉为谦谦君子,自三年前其妻难产而亡后,刘探花悲不能抑,特意辞了官职在冀州老家为妻守孝三年。这件事被冀州士子纷纷传唱,后至崔勋耳中,甚为嘉许并以女妻之 宋知春把信放好,忽听到窗外一阵惊呼,忙侧头去看。却见院子当中已过了三岁生的珍哥,正跌跌撞撞地抱着个大木桶绕了那棵木棉树走着。顾嬷嬷象个老母鸡似的张着双臂护着珍哥,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不住地惊呼。 宋知春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子走到院子里故意沉了脸呵道:“珍哥,怎么又去抱那水桶,等会陈三娘煮饭时又找不到了!”话语一落,却一眼瞥见珍哥手中的水桶并未和往常一样是空的,竟有大半满的水在桶里微微地荡着水波。珍哥头上用大红缎带扎了俩个俏皮至极的小鬏鬏,咧着小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小牙。 宋知春倒抽一口凉气,忙上前一把接过水桶。那水桶装了大半的水,连她都不由感到手里一沉,怕是有好几斤。晚上,等傅满仓一回来,宋知春就忙把这件事说了,谁知丈夫蛮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那天我还看到她把溪狗练身用的石锁一气儿推了两丈远呢!” 溪狗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傅满仓见他处事还算机灵,就叫了铺子上的掌柜闲暇时教他几个字,平常在家里和铺子上来回跑跑腿传个话之类的。溪狗和陈三娘母子都吃住在傅家,还有月例银子拿,这是往年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做事越发用心。溪狗有回无意听说傅家过段时日要请个看家护院的人来,就起了心思想先练练。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个石锁放在院子里,空闲了就拿起来练练手。 谁知珍哥正是好动好玩的时节,见了什么都要耍上一遭才作数,院子里的水桶c花盆c木凳之类的东西,她一把抓住就不松手。弄得顾嬷嬷那样稳重的一个人,整日价咋咋呼呼地跟着跑,不过这样一来人倒是好像活泛年轻了不少。 宋知春却是想起了自己已逝去多年的老爹。 当年宋四耕在军中就以勇武著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臂力惊人。寻常军士用的弓是八九斗,参将用的弓一般是一石二,而宋四耕的弓有三石。传说对敌时他曾经站在城防上一箭就将一个北元大将射个对穿。 可惜的是宋家三兄妹没有一个有这样惊人的臂力,只是稍比平常人力气大些而已。宋知春想到这里,忽地泪如雨下,“那年你说这孩子本该就是我们的孩子,只是托生在别人的肚子里,我还不以为然。现在你看这孩子这般小就这样大的力气,这就是缘份使然,现在说她不是我宋家的血脉任谁也不会信!” 傅满仓知道她对昔年宋家男子尽殁宁远关一事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搂了她笑道:“放心吧,珍哥是你一手带大肯定像你,日后她大了再招个小女婿,生他七八个孩儿,我们和女婿商量了挑一个承继宋家的香火!” 宋知春是个想到便要做到的人,第二日一大早就亲自到城中药铺按照宋家祖传的方子抓了一大堆草药,回家后拿了大锅煮得浓稠似墨一般,待凉后就把珍哥脱得精赤泡在药水里。 珍哥还以为在做耍,在木盆里象条泥鳅鱼一样动来动去,宋知春也随了她,只一样——不准出来。小娃耐不住性子,一会儿功夫就要翻腾出来。宋知春就守在一边,拿了根筷子粗细的荆条轻轻一抽。 晚上,傅满仓一进屋就见平日里欢腾得象小马驹的女儿象个蔫了的狗尾巴花儿似的,喊“爹爹”的声音都有些可怜。一问才知道女儿今个的罪可受大发了,正想为女儿求个情,就见媳妇儿那眼光象刀子一样甩过来,话到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第一四六章 辣手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6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三良子眼晴不敢乱瞟, 低了头禀告今天的菜肴:“昨儿客人说吃不惯我们店里头的菜式,按您的吩咐今儿午时的饭菜是叫的陶然居的席面,有龙井虾仁c脆炸响铃c兰花鳝丝c荷叶蒸鸭c烩三鲜并一道白灼时蔬c生蟹黄滚粥, 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您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了赏钱后, 三良子站在门外头无事就瞎琢磨, 这位住了逢莱客最贵客房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算下来这姑娘住了有三天了, 却不怎么爱出门。要知道这叫临沧海的独门独院是蓬莱阁里最贵的上房, 一天就要十二两雪花银。那天跟着这姑娘的丫头见面一甩手就是半月的房钱。这还不说,每天都要叫外头各大酒楼的席面,说是蓬莱阁的饭菜盐重油厚不合口味。 过了不到两刻钟,屋里的人打开房门,叫进去收拾。三良子一瞧,果然,那几道菜式不过略略动过几筷子。三良子帮着心疼, 你说你吃不完,就别叫这么多啊, 这不糟蹋东西吗? 退出房门时三良子忍不住又睃了一眼, 就见那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客又换了一身茜红织锦缎的束腰长祆, 旁边那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正在奉茶。 “好小姐, 你且喝口茶吧, 这是从彰德家里头带出来的信阳毛尖, 你且莫心急,红罗已经去打听了,今天定会有信儿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这带了两个丫头就敢出门的气派女客却原来是从彰德来的,看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莫不是跟家里头闹意气跑出来散心的?要知道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小娘子胆子也真是大。 房内的大丫头红锦心里也很无奈。 想他们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过十来位宰相阁老的豪门,进士更是无数,曾被世人传唱公主为妇c女为后一等一的簪缨世家。现今崔氏一族的族长正是自己府里的当家老爷,经皇帝三请四催后才勉强答应任了河南参政。 去年府里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时,相近的各州各府都来了人。府里头的寿礼几个库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异宝数上三个昼夜都数不完。外头搭的锦棚里的流水席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彰德城内象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听说连当今皇帝都派人亲自送来贺礼,这份体面怕是满朝独一份。 自家服伺的这位小姐闺名莲房,是方夫人所出第三女,前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崔玉华就是当今太子妃,次兄崔翰中了进士后没有出仕,正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处理族中的庶务。这几年三小姐最发牛心左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凡事偏偏喜欢认死理。几年前自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更象疯魔了一般,行事越发怪诞喜怒无常。 那人叫刘泰安,是大公子崔翰的同窗好友,听说是京都重臣之子,相貌生得极好就如再世潘安卫阶一般无二,三小姐一见心里头就丢不下了。但凡那□□公子来府中,三小姐都要找借口上前院与他厮见,或是弄琴c或是品茗c或是弈棋。 正在她们这些丫头以为小姐得遇良人之时,府中老夫人病逝了,三小姐守了三年的重孝。一出孝期就听说刘公子中了探花又定了亲事,女方还是寿宁侯府郑家的姑娘。三小姐哭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直至惊动了方夫人,把三小姐好生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前几日不知是哪里来的婆子冷不丁给三小姐递了个纸条子,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看了后就不管不顾地非要到京城来一趟。幸得自己百般遮掩,禀明说是要到城外的尼庵为太夫人祈福这才护了三小姐出了门,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这趟回去之后还不知怎么跟方夫人交待呢? 正在烦恼间,一个眉梢弯翘穿了身紫色比甲的丫头推门而进,正是奉命去探听消息的红罗。崔莲房眼晴一亮,急声问道:“怎么样?找着人没有?” 红罗嘻嘻一笑道:“不但找着了,刘公子说下午得空就过来!”看着三小姐兴奋得满脸通红,不由表功道:“我跟刘公子说了,我家小姐梦到刘公子不舒坦,不远百里非要亲瞧一眼刘公子安好才能放心回彰德,那刘公子的神情又是难过又是感动呢!” 崔莲房又是高兴又有些羞赧,赏了红罗一副嵌了碧玺石的绞丝银镯并一只玛瑙戒指。红罗笑着接了,吊起一边嘴角得意地向红锦一笑,正要炫耀一番,却听崔莲房在屋里迭声唤两个丫头帮自己挑选见客的衣服。 果然,酉时过得一刻,刘泰安就翩翩然至了院外。他向来举止谦和面若美玉,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身上着一件织了万字不回头暗纹的月白色长衫,腰上垂了一块颜色极通透的岁寒三友羊脂玉挂件。因为天还冷,还系了一袭对襟直领镶了狐毛的大披风。 刘泰安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殷勤的侍女,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迎面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一个正当妙龄的华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灯下。那女郎上穿一件绛红立领掐腰香云缎小袄,下着一条镶了锦绣边百花不落第的月华裙,随了那女郎身形一动,那裙子象水一样波光粼粼。 刘泰安不敢再细看,躬身一揖到地后说道:“感念妹妹盛情,可刘某已有家室,不敢再耽误妹妹青春,请妹妹将我忘了吧!”说罢转身欲走,却听女郎幽幽叹道:“我千辛万苦寻了机会来瞧你一眼,只是因梦里头见到你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困顿不堪,你竟狠心与我说说话都不肯了吗?” 那语气如此悲苦,刘泰安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 回过头去,就见那女郎俏然坐在灯下,一双如玉酥手端了一杯酒徐徐递将过来。心神就仿佛被根绳索牵扯了过去,又见那桌子上摆了炙鹿肉脯c蜜汁雀舌品鱼羹好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式,那酒色略作淡黄香气绵密,正是自己平日里极爱用的桂酒。 刘泰安终于动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崔莲房绽颜一笑,眼中泪珠欲坠非坠,清丽容颜更胜平日三分。她紧紧挨了边上坐下,见心上人一口一杯,也不多劝,只帮着布菜倒酒。不过三巡就见那人双眼迷离,无双的俊颜在酒气熏蒸之下更显夺目,却已是有些醉了。 崔莲房心底甜蜜,正准备叫丫头进来收拾一番,好奉上醒酒的茶水,却被刘泰安一把紧抓了左臂,那张泛红的玉脸伸将过来喝斥道:“连你也要走吗?你不是说过心里头只有我吗?” 刘泰安一贯斯文有礼,几时有象这样痞赖的时候?崔莲房知道现下应当将他推开,高声唤丫头们进来,可是那喷在鬓角边上的灼灼热气,那双紧抓了自己的有力大手,让她忽地双目不敢直视,身子也有些发软。 刘泰安睁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地伸臂将崔莲房抱坐在了怀里,耳鬓厮磨喃喃央求道:“安姐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那人有什么好,你过去了也只能当个妾室。你把腹中孩儿打了,我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舍了颜面去求父亲,外放几任县令州府,到没人认得的地方从头来过好不好?” 崔莲房一时听得呆住了,浑身僵直,她都听到了什么,那郑氏不但偷了人还怀了别人的孽种!她心中又悲又苦又怜又痛,手指尖都在打哆嗦,难怪此次相见泰安哥哥清减了许多,那郑氏怎配如此深情相待?正要细细追问,那男人已经密密实实地一头亲了下来。 追到京城来见面凭的是一时的孤勇,与心中情郎独自相见也是想趁机一述衷肠,崔莲房面红耳赤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可是那散发了酒气的热吻,那紧住自己的手臂,那人在耳边不时的喃喃细语,如丝如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刘泰安混混沉沉,眼前一会明一会暗,扑鼻幽香密密罩了他的神识。鬼神附体般伸手解开了那绛红小袄,玉白中衣,再里头是一件葱油黄底绣了大红牡丹的肚兜罩着的凝香软玉。 刘泰安只觉脑子一紧,张嘴俯下身去 崔莲房身子一软倒在屋内那张可说是布置简陋的床榻上时,心内着实有些委屈。她想推开又舍不得,抱紧那人的青色头颅泪如雨下,“泰安哥哥,我是莲房,我是崔莲房!”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渐露几分清明,“莲房,莲房”正要起身,一双如蛇软臂伸将过来将他紧紧攀住,一时间屋内婉转相就娇喘连连。 门外的红锦与红罗面面相觑,不知这临别酒怎么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红罗越听越面红耳赤心里却满是欢喜,刘公子那般风流俊俏的人物谁不喜欢?红锦却是面色煞白,她年纪长些自然知道轻重,小姐弄出这场要命的事,若是让方夫人知道的话要的就是自己的命! 这些年,傅满仓为着京中的生意和这位侯府公子偶尔有书信上的往来,虽说不上很熟,但是对这人的印象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从小生在锦绣堆当中,却似乎是侯府的异类。这人常常不顾身份与三教九流的人折节结交,可以说是各路朋友遍及天下。 面对着郑瑞的卖关子,傅满仓忍不住翻了白眼,哼,爱说不说!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从小喜文厌武,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我要抢!“ 廊檐下的灯笼有烛光散漫地衍射下来,郑瑞的嘴角紧抿,脸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每个正经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后外放,再京官,最后至内阁,这是我辈读书人最奢求的一条路,当然我也不例外。到广州任知府虽说从七品一跃至五品是莫大的殊荣,可实非我心里所愿,实际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第一四七章 顺水 此为防盗章,订阅不足6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周嬷嬷老于事故, 早年也曾跟她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宋家三娘子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人。也不着急,细细地把寿宁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一片良苦用意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给她听。 “您说, 我家姑奶奶多心善的人呐, 合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可冷不丁被那家人泼了这么大的一瓢脏水, 水葱般的人眨眼功夫就没了。且日后那刘家要是存了下作心思专门来恶心人, 但凡传出一丁点龌蹉的风声,那小囡囡还要不要做人了?就为了这个, 我们家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才做主上上下下瞒得死紧, 把小囡囡送得远远地,说只要好好的活着哪怕一辈子见不着, 心里头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果然, 宋知春的眼泪都包不住了, 拿了帕子慢慢地按了眼角,平民百姓日子艰难, 那侯府高门竟也有照应不了的可怜人! 周嬷嬷一笑转了话题:“您和我们世子夫人处得亲姐妹一般, 按理数讲实不该拿这些黄白之物来叨饶您。可这广州城毗邻外海, 傅家姑爷欢欢喜喜地拿了或是租了铺子当掌柜, 或是跟别人入股当做生意的本钱, 自家的日子过宽裕了不比什么都强!” 宋知春却是一惊, 想不到一个年纪半百惯于内宅行走的老嬷嬷竟有这份见识。她和丈夫傅满仓走过这么多地方, 最后把落脚地选在广州城正是因为广州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历代朝庭边关防御重视的是北元的铁蹄和东边的倭寇, 南边的重重汪洋是天然的屏障,朝庭只在这边设了个市舶司管些边陲小国岁贡杂事。却不知商人重利,早有夷邦人飘洋过海来贸易,所带香料宝石还没到内陆就被各路豪商吃下。广州城内也有胆子大的乘船出海,虽不知获利几何,但一回比一回人多广州城日益繁盛却是铁般事实。 宋知春是个爽朗性子,自打娘胎里就没有矫情这股筋,哈哈一笑道:“难怪李家姐姐这世子夫人位坐得稳稳的,就冲这份见著知微的本事就不是内宅妇人能有的。好,我也不说客套话,我们当家的确是冲这才搬来广州城的,这生意做起来了就算李家姐姐一分干股,不必多少想来日后的胭脂水粉钱应还是有的!” 周嬷嬷听得满脸通红双眼放光,小心地陪了笑道:“可见您和我们世子夫人是差了层肚皮儿的嫡亲姐妹,我们世子夫人说了——您要是真有心做这海上生意,干脆就往大里做。她不要您的干股,她出两万两银子和您合股,而且日后这海货往京中这一块的售卖她管了,所得利也是两家对半分。” 宋知春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说:“两万两银子尽够了,我们的身家也差不多这个数。这海货生意小有小的做法,大有大的做法。你回去后叫李家姐姐且把心放回肚子里,亏谁也亏不了她!” 周嬷嬷这才笑嘻嘻地从身上脱下那件从不离身的喜鹊登枝葛紫褙子,又要了剪子裁开边缝,从褙子的夹里取出用油纸细细裹紧的事物打开,又一张一张地抚抹齐整。片刻功夫后,硬木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全是日昇昌银号所发的面额壹佰两凭条即取的京平足纹银票。 宋知春再一次对李家姐姐的春秋手法感到由衷佩服,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的钱财就让个陪房嬷嬷送了来。也是,若非有这么大的胆子,当年在京里满城唾骂宋家是卖国贼时,她还有胆量毫不犹豫地派人帮扶自家。就冲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宋知春站起身来冲了外面高声喊道:“来个人,去外头把老爷给我找回来!” 两家订了契约,各出股金白银两万两,广州城本地所得利十分,傅门宋氏六分,郑门李氏四分。货运至京中,由李氏负责铺面人手得利六分,傅门宋氏得利四分。 竹帘掩映的抱厦里,傅满仓心满意足地用粗壮的指头拨弄这个小小的婴孩,回头对媳妇儿说道:“论理该给孩子取个响亮的大名,可我时文八股都弃了多少年了,昨儿寻思了一晚上都没遇个合我家闺女的名字!” 宋知春把几件新裁又浆洗干净的纱地细纹的小儿衣衫折好,想了一下道:“昔年我听京中圆恩寺主持讲经,曾说佛家讲因果,有因才有果,结果有善有恶。想得善果,必结善因。这孩子机缘巧合给我们做了女儿,不若就起名叫百善吧!” 傅满仓拊掌大笑道:“这名儿好,叫起来敞气,大哥的儿子取名叫傅念祖,一听就是乡下气十足村得很,亏他自己还是个举人老爷,恁的没水平!” 宋知春听了哈哈大笑,“你也只敢在我面前胡沁,敢在你大哥面前说他给你大侄子取的名村得很?” 傅满仓恬了脸挪过来道:“这不在家里嘛!喏,你给小闺女取了大名,我取个小名可好?” 宋知春狐疑地看着他,“可不兴取什么香什么花的,城里一喊一大片!” 傅满仓面色有些扭捏,“我们才成亲那会儿,我也想过咱家有了孩儿该叫什么名,不论男女我都会待他有如珍宝,所以男孩我想叫宝哥,女孩我想叫她珍姐!” 宋知春心如刀割,一时泪如雨下。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虽不英俊也不算很有钱财,可是十多年来两人一路相扶不离不弃。自己当年一心为报父兄之仇,莽莽撞撞地上了战场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心里虽不无遗憾可是以为这个男人好似不以为意就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才知道这个男人才成亲那会就已经想好了名字,这哪里是不以为意,分明是怕自己难过,平日里最最爽快不过的人竟然这么多年从来都没露过口风。要不是这个小闺女的到来,自己竟以为丈夫不喜欢孩子,真是大错特错。想到这里,宋知春心里柔成了水,“好,就依你,闺女大名叫百善,小名就叫珍姐。” 却有本地新雇的一个灶上婆子说:“莫要把孩子看得太重,多有人家以猫狗丑贱之名唤自家孩儿,为的就是蒙敝神鬼,莫让妖物前来索名,孩子才能平安长大!” 傅氏夫妻很以为然,问那婆子本地孩子的诸多乳名,有阿丑,狗儿,田奴,夫妻俩以为不雅一个都看不上。想到本地风俗还有男取女名,女取男名,干脆就给女儿定了珍哥的乳名。 未几收到青州老家的来信,说是傅家大嫂这胎也生了个女儿,傅家大哥给取名叫傅兰香 。知道二弟也得了个女儿,傅老娘高兴得半夜睡不着,说有的女人儿女缘来得晚,只要能生就成,先生了女儿再生个儿子,正正凑个好字。她寻思好久给傅满仓的女儿取了个小名,叫招弟。 晚上夫妻俩睡在床上闲聊,宋知春说:“你大哥满篇的好话,只看你娘给我闺女取的名,就知道你娘心头得有多大的怨气啊?!” 傅满仓心想老娘你尽给我找事,也是满腹怨念,“我已经给大哥写了信,让他给老娘说一声,闺女一落地就请高人算卦定了大名叫百善,小名叫珍哥,这个什么招弟下回再用!” 傅满仓为人豪爽,其实心思有时也会颇为细腻,为女儿在广州府衙上了户籍之后,特特重新租赁了宅子,又尽数换了一批侍侯的丫头婆子。 送珍姐来的人尽数走了,只余个姓顾的嬷嬷不愿走。一问竟是贴身侍侯过寿宁侯府老夫人的老人,又见她举止有度行事颇有章法,家里也缺个老成人来指点,就给她定了三两的月例。谁知这顾嬷嬷说不要银子,她无儿无女身无牵绊,只希望日后有个养老的地方。 傅满仓挠了下脑袋,这寿宁侯府尽出奇奇怪怪的人,世子夫人面儿都没见过就敢跟他合股做生意,一个陪房嬷嬷身揣巨款就敢走千里路。想想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象自家媳妇儿还敢上阵杀敌呢! 宋知春非常满意新赁的这个两进宅子,进出方便不说还带了个极大的院子。广州城一年四季天气炎热,院子里有了茂盛的花树遮挡暴晒,等日头下去了拨洒些井水再铺上竹榻草席,珍哥尽可以在外面玩耍。 六月里,广州府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说当今太子薨了,要大家这一个月里莫要嫁娶兴喜庆之事。天高皇帝远,城中诸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六月十六这天到广州府衙取了出海勘合后,傅满仓就和一个平日里素来交好的友人唐天全各租赁了两条海船组成了个小船队,又雇了惯走海路的老水手,装了满满当当的茶叶c瓷器c上好丝绸后,丝毫不张扬地驶离了广州港码头。 正在喧闹间,一队配了腰刀身穿青布甲的人走了过来,傅满仓的眼神不由一缩——这是广州卫所的兵士。为首之人喝问道:“谁是傅满仓,站起出来,有人出首告你出海的船上私藏兵器,广州卫千户莫大人拘你过去问话!” 船老大一时懵了,忙躬身陪了笑容问道:“军爷莫不是弄错了,我们东家可是城里有名的老实人,哪里敢做那样违法犯禁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第一四八章 阴诡 赤屿岛西尽头的小宅子里, 正在收拾杂物的荔枝看着傅百善和宽叔面色沉重地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赶忙上前问道:“怎么这样一副样子, 想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傅百善抓过桌上的茶壶,先给宽叔到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几口喝干了才道:“今个我跟着宽叔扮作杂役混到那边厨房里去帮忙, 结果远远地看见了一件稀奇事, 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宽叔摸着脑袋,一边摇头一边嘿嘿笑道:“就是你们前晚上说的那个什么曾香姑如今叫曾闵秀的, 看着柔柔弱弱的人,做的事情倒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大当家毛东烈请徐直喝酒,一伙人喝得那叫一个高兴,称兄道弟的真是相见恨晚。酒过三巡曾闵秀喝多了内急就说要到外面吹吹风, 三当家叶麻子一脸的猴急样好似惦记得不行, 趁人不注意就悄悄起身跟在了后面。” 说到这里宽叔猛然记起面前都还是未嫁人的姑娘家,就有些不好意思往深里讲。荔枝听书听到一半心里好奇得不行, 连连出语追问。 傅百善在船上时见惯了水手们插科打诨乱说一气,就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忌讳, 莞尔一笑接口道:“那叶麻子也是色胆包天, 一路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就在随时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出言调戏。那曾闵秀迷迷瞪瞪地好似喝醉了一般半点不推拒, 由着那人轻薄无礼。” 傅百善有些玩味地微眯了眼睛, “便是个寻常不认得的女子也不能眼看着受人欺辱, 更何况还是认得到的人。我和宽叔跟出来后躲在院墙外面, 正在准备出手时,借着廊下的灯光就见曾闵秀转身就变了脸,拿了头上的银簪一下子就将叶麻子伸过来的右手掌刺了个洞穿!” 听得荔枝一声惊呼,宽叔探着脖子咂嘴道:“我们在外头看得真切,那簪子上多半涂有麻药。反正寒光一显,叶麻子这么一个生猛的汉子顷刻间就倒在地上不动弹了,我和珍哥立刻掩藏身形不敢再动弹。” 宽叔啧啧感叹,“曾闵秀见人没动静了,上前就给了叶麻子几脚,三扒两抓就将叶麻子身上的贵重之物洗劫得干干净净。又将身上的裙子弄脏袖子扯裂,收拾得妥妥当当之后才放声大叫。等屋子里喝酒的人出来看见她那副模样后,都以为是叶麻子孟浪让她吃了大亏!” 宽婶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进来,瞪了自家男人一记没好气地道:“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肯定是惯常做这种偷蒙拐骗的事情。日后莫带姑娘去这些危险的地界,若是让人发现了有个意外露了行藏,看你回去怎么跟太太交代?” 宽叔就缩了缩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一身素衣沉静喝着热汤的女郎,心想这也是个利害角色。 傅家也算是富贵人家,可这半大少女身上全无半点闺阁的娇气文弱,遇事沉着冷静出手果断干脆。这些日子以来,面对那些说话百无禁忌的船上水手码头力夫,这姑娘竟然也能放下身段跟人家打成一片,真是奇哉怪哉! 若是个小子就好了,到时候自己肯定把一身的本事都交给他。想到这里宽叔胸中不由一愣,不知怎么忽地回想起在海船之上这姑娘跟着水手学打活结。 海上水手们打的结,经得起风吹日晒水泡,长久稳固易结易解不易开,号称绳子断了绳结都不会开。有好多次他都看见傅百善拿着粗粗的缆绳,一个人坐在甲板背风处练习指法,直到后来打出来的绳结又干净又利落,连海船上的船头都夸赞其好学用心。 上岛之后傅百善就跟他四处游走侦听消息,从来没有听她叫苦叫累。很多时候宽叔都忘了这其实是个才及笄的姑娘家,过去的十五年时间里都是在母亲跟前学规矩学绣花的女孩子。此次为了寻找老父说走就走,出了房门后就改换男装出没于波涛诡谲的东海,这份毅力和胆色岂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今天为着探听赤屿岛的几个当家说些什么,先是在恶臭的水沟旁静等许久。好不容易混入人声鼎沸的厨房后,又在一群粗俗不堪的帮佣妇人里蹲着洗了大半天的海物。最后,这姑娘跟着他在夜晚的寒风里,在只有腰宽的两堵院墙内硬是屏息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等人散尽了才敢活动一下身子骨。单单就这份隐忍工夫,这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等夜深人静老两口躺在床上时,宽叔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先时我只以为这姑娘胆儿大,如今我怎么老觉着这姑娘还很有些地方与众不同啊!” 宽婶嗤笑道:“我们一直待在京城少见这位大小姐,太太在青州安了家我俩才过来。我听府里那些从广州一起跟来的老人儿说,这姑娘打小就跟旁人不一样。小小年岁就力大无比,不但素习弓马行事更是稳当妥帖。” 她侧了个身子戳了一下丈夫,“你又打算干什么?当初太太曾在我面前玩笑说这女儿应是她前世修来的,就是给她万两金都不换。去年老爷失踪之后太太又气又急一病不起,这个家就全靠姑娘一人支撑。如今又挑头出来找寻老爷,这样侠肝义胆的孩子连我都爱得不行!” 宽叔神色一动,半天才沉吟道:“你说要是我把这军中斥候的本事教给她,算不算逾矩?我冷眼看着,出来这么久这姑娘竟然无声无息地学了好些东西,虽未得精髓却已有章法!” 宽婶白了他一眼道:“只有你把那些东西当宝贝,周围那么多年轻人,你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起,我还以为你准备带到棺材里去呢!这丫头我看着顺眼,我反正打定主意只要她愿意学,我沧州董家的双凤刀就传给她!” 宽叔暗暗琢磨了半宿,第二天再出门时就主动开口带着傅百善,每做一件事先要交代为什么要这样做,怎样做才能最好。便是白天扮作杂役侦查岛上的地理位置兵力分布,也要傅百善晚上连夜绘制出完整的地图。 荔枝不明所以,还私下里悄悄埋怨了几句,傅百善却隐约察觉出了其中的深意。 午后的日头直喇喇地射在坊肆逼仄的石板路上,每当几个穿得褴褛的孩子快速跑过时,就惊起一片黄褐色的土尘。 潘记灯笼铺子里,潘掌柜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昨日酒宴上的一团乱麻,“叶麻子一向好色风流,这回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们的人传回消息,说他知道右手日后可能废了时暴跳如雷,现在对徐直和曾闵秀可谓是恨之入骨。” 坐在破旧桌案后的裴青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衣,周围是置放得乱七八糟的竹筐油纸等杂物,他却神态悠然地坐在其间,仿佛这里是哪位朝堂重臣的书房一般。小几上是一只粗瓷碗装着的拙劣茶水,他毫不在意地端起来喝了几口后道:“叶麻子不但受伤颇重,还有苦说不出,因为昨个他还丢了好大一注财呢!” 潘掌柜眼睛一亮,满脸的好奇。 裴青便微微一笑,“我跟徐直同在军中三载,知道这最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心中不敢大意,就寻机预先躲在了大厅的房顶之上,所以他们在酒宴上的话语大致能听个明白。叶麻子跟在曾闵秀身后出去后,起先我没在意,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掉转身子瞅了一眼,从房顶上正好看见曾闵秀出手收拾叶麻子。” 让裴青没有说出口的是,曾闵秀和叶麻子谁死谁活他根本不关心。叫他心痛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珍哥和那位宽叔也改换妆扮小心地潜伏在幽深的院墙巷角之外。 跟踪侦听打探消息,这哪里是年轻小姑娘该做的事情?若非自己的过错,珍哥也不会选这条崎岖的路行走吧。大厅的人被院子的尖叫声惊动,人来人往喧闹不已。裴青双眼里却只有那个静止不动的单薄身影,一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人群散尽后,珍哥才直起身子,好似腿脚有些发麻,提脚走路时还趔趄了一下,幸得扶住旁边的石墙才没有摔倒。那时候,裴青紧紧扣住了身下的木梁,才没有做出冲下去的举动。 小屋里忽然静寂了一下,潘掌柜有些莫名其妙的望着这位昔日的同僚今日的顶头上司。裴青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拿了一只空碗在嘴边啜饮,不由赧然道:“想是有些水土不服” 这位爷自从上岛之后,除了在屋子里养了两天伤,就带着一众手下在赤屿岛前后搜索。那些岛丁的巡逻规律,岛上兵力的布置,基本上已经叫他摸了透,其精明干练一如从前。只是一遇到那位傅姑娘,这位的行事就大失水准。 潘掌柜以过来人的经验宽容地望了一眼没有说破,笑道:“这几位当家的火都已经让我们拱起来了,谁曾想这位曾娘子自个又添了一把柴,这下的戏可更好看了。原先还只想着别让他们拧成一股绳,这回干脆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裴青收敛心神,细细地翻看着桌上的那些记录了各方消息的纸条,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道:“眼下朝廷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些人,赤屿岛自然越乱越好。只是我看邓南还有些站在岸上看热闹的意思。这样你出点银子,找个不打眼的仆妇在他老婆毛东珠的面前,说些让人动肝火的话。比如就说邓南本来也看上了曾氏,就是还没来得及下手” 潘掌柜哈哈大笑后不免心生感慨,掖着手道:“幸亏我没有得罪你,要不然单照你这份阴狠心思,我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裴青无奈苦笑,“这些阴诡之计能不用就不用,只是我自小在这上头吃过大亏。被这种不入流的毒辣招数弄得有口难辩有怨难申,长大成人之后便忍不住学了这种窥探人心的不正之术。老哥哥心思坦荡,自然也毋须看懂这些了!” 这话潘掌柜倒是爱听,做谍者做到他这样风生水起的毕竟是少数。不但路子宽朋友众多,还跟几位当家的心腹手下都搭得上话,没有几分真本事绝对是不行的。不过这位裴大人就凭几页纸张,就把那些面都没有见过之人的心性揣摩得八~九不离十,这份本事也不容小觑。 两人相视一笑后都油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触,一个谋划一个行动,倒是相得益彰合作得甚是契合。又细细推敲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才各自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第一四九章 推舟 赤屿岛一间布置颇有些禅意的茶室里, 四当家林碧川将一盏煮得恰到好处的洞庭碧螺春推置客人面前, 笑道:“这是我家乡的名茶, 每年我都要辗转托人弄些来,看到这些我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话细细辨来内里实在有些凄楚,干了现今这这个行当,吃穿不愁家财丰饶, 可是昔日故土却已难以回返。再是隐瞒身份不用真名, 老家的那些乡里甲长保长差衙心里哪个不门清,只是不到最后关头又有谁敢越雷池半步! 一脸短髯的徐直心有戚戚焉, 闷不做声地举起薄胎细瓷茶盏闻那茶香。 洞庭碧螺春产于苏州太湖洞庭山,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披茸毛色泽碧绿。冲泡后味鲜生津清香芬芳,汤绿水澈叶底细匀嫩。民间有这样的说法:碧螺春是铜丝螺旋浑身毛, 一嫩三鲜自古少。 徐直看着盏中茶叶徐徐下沉展叶放香, 良久才抬起双眼问道:“我虽与林四哥少朝面,也晓得你的大名。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样样都要银子, 岛上的经济一向靠你才得周全。听说中土之上几家有名望的商号都有你们的暗股,每年还有巨额的花红。” 林碧川可说是做生意的大才,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对于生意场的事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大当家毛东当初烈慧眼识金, 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才将一介书生大力提拔至赤屿岛的四当家。这些年来, 事实也证明大当家的眼光有时候还是可以的。 听了徐直的直言不讳, 林碧川一张容长脸老神俱在神色丝毫不变, “有无暗股花红都不是要紧事,徐老弟莫非忘了自己早就不是官家的身份了,现下要紧的是你准备上哪条船?” 面对对方的单刀直入,徐直垂下眉峰,良久才涩声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够清楚了,连叶麻子那等夯人货色都生怕我上来抢他的饭钵,大当家却在揣明白装糊涂。莫非嫌我的诚意不够,还要我掏出心肝来不成?” 林碧川话语一噎,老实说大当家这事办得是不地道。 遭了难的兄弟千里来投奔,一句明白话没有还老找缘由避着不见人,那真是把人当猴耍呢!苦笑一声,林碧川拿起茶壶浇向紫砂做的茶童子,看着袅袅的白雾缓慢升腾,才半是劝慰半是解释道:“大当家也有他的难处,赤屿岛正值大兴之际差的是人手。只要兄弟你日后以大当家马首是瞻,二哥和三哥那里由我去说和!” 茶雾缓缓缭绕,对面蓄了短须的高大男子早已失去昔日的儒雅。略略有些沧桑的面容仿佛有些看不清的悲喜,细瞧之下却又平静得象是月下沉寂千年的坚硬海礁。良久,只听他长叹一声长揖到地,“劳烦兄长了!” 徐直耷拉着肩膀走出茶室,掩在一块山石后才不经意般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半垂的竹帘,眼底慢慢地浮现出不屑。 刚才在饮茶时他就听出室内不止他和林碧川二人,这个时节能躲在后面偷听谈话的不外乎只有那一人。没想到事隔多年,大当家行事依旧如此矫情,又要里子又要面子。今天按着他原来的意思是要推辞一番的,可忽然心底劣性一起,便顺水推舟地应下留在岛上,依大当家那多疑善变的性子,今晚只怕又要难以安枕了。 茶室里空寂无声,半刻之后牙雕山水染色围屏后才步出一人。 这人布衣长须面目和善,正是大当家毛东烈。他看着眼前被风吹得草叶乱舞的小院落,有些犹疑道:“徐直一向向目高于顶桀骜不驯,尤其是个属驴的性子喜欢犟着来。今日你才提个话头他就一口答应下来,我心里头怎么就觉得不踏实呢?” 林碧川心里微微一嗮,面上却半点不显地垂首轻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徐直已经不是青州左卫手握兵士的实权百户了,现在各大卫所码头关口都张贴了他的海捕文书。这人一旦少了依仗胆气就不足了,大哥先时又把他放在东头小月台上晾了半个月,什么火气都应该熄了。您再适当怀柔几句,想来徐直成为臂膀也是指日可待的!” 大当家沟壑纵横的脸上便徐徐绽开几缕笑意,拂须感叹道:“这十年若非有你,我绝对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些烦心事,赤屿岛也绝无今日风光!” 面对着褒奖,林碧川依旧态度恭敬,“我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自然希望咱们岛上越兴旺越好!” 大当家想起昨晚酒宴上破事,叶麻子偷~人竟然偷到兄弟的头上,还好死不死地让人逮个正着。见过蠢的,却没有见过这般蠢的。那徐直是轻易好惹的主吗?心腹说得有道理,是要找个人压制一下叶麻子和邓南的气焰了,自己的忍让却被看成是一味的软弱,真真是滑稽至极! 徐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年老船主在的时候就对他器重有加。若非机缘巧合,这赤屿岛姓甚还不知道呢?不过十年前徐直就没翻起什么浪头,现在的自己在岛上早已经是根深蒂固,还怕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子不成? 盘算到这里,大当家满面红光豪气顿生。这里是赤屿岛,是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地界,任是谁来了都要给我规矩一些。蛟龙最好盘起尾巴,老虎最好收起钢爪,我才是赤屿岛真正的主人! 远处忽然打了两个响雷,天色随即暗了下来,顷刻间便黑得如同锅底一般,想是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赤屿岛远离内陆地处海心,暴风骤雨是家常便事。大当家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最信任下属的肩膀,趁着风雨未来前大步离去。 不过遍刻工夫,大雨如注。 林碧川叉着手站在石阶上,细密如帘的雨水顺着屋檐沟口流下,在墙角的沟渠里汇聚在一起飞快地奔腾出去。冰凉的雨雾衬得他的眼神莫名凄凉悲愤,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知何时,一袭外衣被轻轻披在他的肩上,才惊醒了不知神游何处的人。张氏的肚子越发大了,她恬静地站在一边道:“和大当家说得不投机吗,怎么一脸愁容的样子?” 林碧川扶着妻子的手臂,嗔怪道:“雨天路滑,你的身子又重,就不要胡乱走动了,有什么事派丫头婆子过来跟我说一声就是!” 张氏便甜蜜蜜的一笑,抓着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道:“小家伙想必知道要出来了,这一天到晚地闹腾。我在屋子里呆不住,就沿着回廊走几步,能有什么大事?再说我都生了两个了,稳婆说看这阵头多半又是个小子。” 说起那两个大点的孩子,张氏便有些收不住话头,“昨个已经背得完三字经了,照这个样子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蒙读书了” 说一出口,张氏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赤屿岛是个土匪窝子,哪里有孩子开蒙读书的学堂?可是两个儿子天资聪慧,就白白耽误在岛上吗?想到这里,她扯着丈夫的袖子低声道:“不如把孩子们悄悄送到中土去吧,我跟着你吃糠咽菜都无所谓,可孩子太过可惜了!” 这话张氏不止说过一回了,可林碧川每回都不敢搭腔。他双指蓦地攥紧,这其实就是他心头最大的隐忧,孩子何其无辜,要让他们跟着在这荒岛上苟活一生?可是把孩子送走,又谈何容易?岛上的人跟乌鸡眼一般相互盯着,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多年前他才刚上岛不久,曾经听说大当家膝下也有一个儿子,见过的人都说聪明伶俐。可是后来那个孩子就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有人说那孩子在海边玩耍时被淹死了,有人说是被敌对的势力绑架后撕票了。 每每被人提及这件事时,大当家都是一脸沉痛不语不愿多说的样子。于是天长日久下来,每个人都以为那孩子是夭折而亡的。加上这么多年,大当家的太太孟氏都是一副吃斋念佛寡淡至极的样子,也没见大当家有什么花花心思,在这一点上倒是得到不少手下人的称颂。 林碧川也是一个父亲,还曾经是一个很好的账房先生,其心思向来细腻。在大当家身边随候了十年,终于让他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想,那个孩子也许并没有死,他也许有办法知道那孩子的下落。但是知道之后又该怎么办呢,一定要好好想想! 他搂着妻子笨拙的腰身,心想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是要好好地为他们谋划一番了。只是,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他踟蹰着拿了搁在门廊上的油纸伞,几个呼吸间步履间已是自信从容。回过头重新牵了妻子的手,看上去依然是往日谦和有礼的赤屿岛四当家。 三日过后,大当家毛东烈俱贴向四方友朋宣告,赤屿岛上新增了五当家徐直。摆酒大肆庆祝的当晚,有人听见四当家叶麻子的宅子里传来男人狂暴的怒喝,第二日收拾屋子的仆妇从内室抬出好些个砸碎的杯盏丢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第一五零章 求情 大当家分派给徐直的差事是教头, 负责操练岛上的新进人员。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便是四当家林碧川听说后都略有微词。俗语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刚刚把兵士磨炼出来就要派往各路海船,训练的得好了是应该的,训练得孬了是当教头的不力。这个差事即琐碎责任又重大,稍微不慎就会弄得灰头土脸, 往年都是几位当家轮流执掌。 赤屿岛因为地理位置优越, 是个天然的冒险乐园,每年都吸引了大量的青壮前来博求富贵。这些人共同的特点便是没有进过学胆子大野心更大, 在家乡多少都是不好相与之辈,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常常串联起来闹事,是衙门里挂号的刺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股生力军是赤屿岛现在决不可或缺的助力,端看怎么用罢了。 大当家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 徐直在青州时原本的行当不就是带兵的武官吗?这下更可以学以致用, 不枉费才干不是吗?面对着大当家冠冕堂皇的理由,二当家的幸灾乐祸, 四当家欲言又止的担心,徐直连句推辞都没有便大大方方地接下了新差事。 于是这大半个月以来, 徐直日日泡在那群才招募的青壮里同吃同住, 连家也顾不得回。曾闵秀好容易等到空闲了, 就见这人黑瘦了一圈不说, 就连眼里都有了血丝, 一笑面上就剩口牙还是白的。心知男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必定吃了大苦头, 连忙烧水热饭换洗干净衣物。 徐直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出来, 半仰在竹椅里让女人用布巾绞干头发,惬意地叹气道:“还是有你在身边才好,往日在兵营里回来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曾闵秀抓着布巾的手却有些停滞,低着头细声说:“是不是我把叶麻子收拾了,大当家又不好说什么就暗地里报复你,看你这副模样活像才从牢里出来的,浑身上下都不见块好肉了。” 徐直瞥了她一眼笑道:“你懂什么?自古带兵,带兵,兵不带怎么会有感情?即便是这些兵日后不归我管,可是今日我与他们日夜相处,就是日后相见总有一份香火情在。大当家眼里只看得到岛上那些得用的头目,其实真正有用的恰恰是这些底层的普通人。他们一无恒产二无家眷,做起事来敢拼敢杀,这才是手里的一张王牌。可惜那几个当家只会打骂,却不知用兵之道贵在上下同心!” 曾闵秀认真听了,转过头拿了三弯腿棕漆圆几上的一盒点心过来,笑道:“这是今早四当家派人送过来,说他家太太张氏昨个戌时又生了个儿子,给我们报个喜讯!” 徐直伸手接过枣泥馅的冰皮糕点,咬了一口道:“听说他成亲十年,三年抱一个,倒是半点没有浪费时间。今年是丁酉年,生的孩子属鸡,我记得行李里还有一套多曲长杯,上面雕刻的就是公鸡。你去找出来等孩子满月的时候作为贺礼之用。” 曾闵秀忙应了,开了箱柜取出那套银杯。银杯一套四只小巧可爱,杯面上是一只栩栩如生锤揲出来的公鸡,双翼平展两足蹬地作欲飞状,在胸c腹c双翼处嵌绿松石。四周缀六枚灵芝,杯身上部浮雕作六列卷草纹, 这套礼物虽不贵重但是很合时宜,曾闵秀知道那位四当家为人和善,帮着徐直在大当家面前说过话的。但是现在人人都盯着看,两家私下的往来也不敢招人眼,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处着才是最好。 松木圆桌上是热腾腾的米粥,熬炼得几乎见不到一颗米,旁边是几样家常小菜,琵琶大虾c肉丁酱瓜卷c凉拌豆腐鱼c酿冬菇盒子,还有一壶烫得正正好的清淡米酒。徐直不由食指大开,拈了筷子尝了几口就知这些菜式都是女人亲手做的。 两人在桌前你敬我全正喝得热乎,门外传来几声扣门响声。 徐直走过去,与门外的人细语几句,回身抓过衣服旧往外走。曾闵秀连忙追问发生何事,徐直踌躇了一下道:“叶麻子正在拷打水猴子,非说他通敌,我寻思多半是前一向这小子给我们通风报信,让人抓住了把柄,叶麻子不过是杀鸡儆猴呢!” 曾闵秀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个笑起来痞痞的油滑少年,终究有些不落忍道:“那叶麻子不过是怀恨在心,我跟你一路吧,大不了我给他陪个不是!” 徐直想了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岛上西面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原是岛民划着小筏子在四周捕捞海物用的,此刻停了一艘小船,桅杆上反剪着手吊着一人,衣衫褴褛正是水猴子。 烈日之下,曾闵秀远远地就瞧见那孩子干得几乎成壳的嘴巴,细廋的胳膊上条条鞭痕宛然,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了! 树荫处,叶麻子腆着肚子躺在竹榻上,受伤的右手大概还没有好利索,用绸带挎在脖颈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远远走来的人。 徐直笑嘻嘻地问道:“三哥身子可好?手下不听话教训一顿就是了,何苦盯着大太阳在这里干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那些小嫂子可不要哭死?” 叶麻子忍了心头怒气,冷冷道:“哥哥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五弟不需为我操心 。只是五弟妹年轻貌美,你要是有个意外,剩下她寡妇一人可是要招人惦记的!” 一个是岛上老资格的三当家,一个是大当家面前新进的红人,旁边诸人都不敢言语,由得这两人刀头里来刀背上去。 曾闵秀看了一眼吊在桅杆上生死不知的人,想到这孩子是被自家连累了,心里终究沉不住气,于是陪了笑颜软语道:“不知这孩子有哪里不对,前些日子在小月台倒是蒙他照顾,三当家可否网开一面放这孩子一码!” 要说叶麻子现在最恨的人是谁,那非曾闵秀莫属。这个面相娇柔的女人不但席卷了他的护身之物,还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大丑,为此还被大当家亲自发话禁足十日。听闻这女人求情,叶麻子咧嘴一笑露出红色的牙肉,“我处置自己的手下,想要他生就生,想要他死就死,干嘛要要网开一面?” 徐直心里暗叹一口气,知道曾闵秀心急了露了底。对于水猴子是否相帮一事,叶麻子原来只是怀疑,现在却可以肯定了,要不然以叶麻子的暴脾气早就要了水猴子的性命,而不是单单将他高高地挂在桅杆上。 曾闵秀本事聪明之人,话一出口再看叶麻子不怀好意的笑容,立时明白上当了,只怕自己的求情反倒给那孩子引来了杀身之祸。水猴子年少机灵,曾闵秀喜爱他懂眼色知进退,前些天那碗加了毒~药钩吻草的酢雀,若非水猴子出言提示,说不得她和徐直都要受害。 叶麻子抓着紫砂茶壶喝了几口茶水,得意地翘起右膝。他受了曾闵秀的暗算之后,慢慢回想自己是怎么上的这回大当。本来头一日他还让人要这夫妻两人的性命,那毒~药要是顺利地倒入这狠毒婆娘的肚子里,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叶麻子头一次细心地询问那一天的事情,发现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给徐直夫妻通风报信。放钩吻草的是自己最信任的下属,那菜式也一直没有离开眼线。装了菜品的食盒是水猴子提进去的,因为是背着身子,那个手下并没有看见水猴子和徐直夫妻说过话。 线索到这里原本就断了,可是有个婆子恰恰在门口打扫,她说曾经听到水猴子低着头说了一句话,但是因为声音极低并没有听清说了什么。水猴子是岛上长大的孤儿,是靠了叶麻子才混得一碗饭吃,他并不相信水猴子敢背叛,但是徐直夫妇没有用下加了毒~药的酢雀是事实,所以疑心颇重的叶麻子就自导自演了今天这出戏。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叶麻子打了个响指,示意手下将桅杆上的人丢进海里。徐直一步跨过去将船上的人踢在一边,又将缆绳抓在手里。急速下滑的人堪堪落在水面之上,被海水一激反倒咳嗽起来,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四周。 叶麻子大怒,几个心腹手下蜂拥而上,想要夺下水猴子。 徐直啜嘴打了唿哨,呼喇一下围过来几个人。带头的壮汉大声喊道:“谁敢欺负咱家的教头,先吃我卢四海一拳头!”来人正是岛上新进的那帮青壮之一,因为力大勇猛性情直率,颇得徐直看中。今日被安排在后面压阵,眼看师傅要吃亏,赶忙急吼吼地跑出来助威。 两帮十来个人胡乱战在一起,眼看不可收拾了,就听一阵锣鼓相击,众人一回头就见大当家毛东烈沉着脸站在高处。 这本就是个糊涂官司,徐直说喜爱水猴子的机灵,想将人收归麾下。偏偏叶麻子宁可将人弄死也不把人交出来,两人这才闹腾起来。面对徐直的信口雌黄,叶麻子又哪里敢说下毒未果的真话,讷讷之下更显理屈。 大当家恨铁不成钢地望了他一眼,让徐直只管将人带走。徐直说不敢占三哥的便宜,回头让人送二百两银子过来,谢他高抬贵手成人之美,只气得叶麻子脸涨得猪肝血红。 曾闵秀走在后面,正好看见大当家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几个出来帮忙的青壮,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明白大当家虽然同意他们夫妻二人留在岛上,可是那份忌惮之心经今日之事后,只怕是有增无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第一五一章 义子 杨大夫申时过来看过, 开了几副外敷内服的伤药留下, 说水猴子人年轻底子厚无甚大碍, 只要好好地将息几日就行了。他是岛上的老人,依稀知道三当家和这位新来的这位五当家不对付,一个是强龙一个是地头蛇,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于是话不敢多说人也不敢久留, 开了药后连赏银都不敢拿就走了。 半躺在床榻上的水猴子此时方才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初时,当他听说三当家在酒宴上吃了曾闵秀的哑巴亏, 就知道事泄了后最后必定难以善了。果然,三当家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清查那盘酢雀之事,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几番筛查之下水猴子就显露了出来。虽然咬紧了牙关不承认, 但水猴子看见三当家眼中流露的杀机时, 只道小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都一起相处十来年了,谁都知道谁的根底, 三当家面相粗野其实性子最是睚眦必报。偏偏这回吃了这般说不出口的大亏,丢了这么大的丑, 右手几乎被废, 还被大当家勒令不准出门, 这口气一日不撒出来便一日不得安生。 水猴子向来知机明事, 知道这件事绝不能认。 不认多半是个残一认便是个死字, 到时候还不知被丢在那块海里喂鱼了, 心里又怕徐直嫌他多事, 于是硬挺着不肯通风报信。叶麻子折腾了大半天把气撒够了也松了些劲道,水猴子这才瞅了机会央求平日里有几分过硬交情的人去报信,撑了整整一日一夜后终究给自己挣来了一线生机。 徐直拖了个矮杌坐下,仔细审视着这半大少年被揍得鼻青眼肿的大脸,半晌才沉吟道:“是你找人给我报的音讯,既然想让我出手救你,为何又要耽搁一日一夜,平白受这许多皮肉之苦?” 水猴子半睁着乌青的双眼苦笑一声,“我以为三当家拿不到到实证就自会把我放了,毕竟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不想却是低估了他心头的火气,高估了自己在他心头的分量,他身边正愁无人撒气呢!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其实就是猫狗一样的物件,先是掌掴脚踹,接着蘸盐水鞭抽,然后被吊在桅杆上曝晒,徐大爷不,五当家你再不来我就被晒成干鱼了!” 徐直诧异地望他一眼,“你怎么就料定我必定会为你跟叶麻子撕破脸?我若不管这趟闲事,时日久了指不定我们还有把酒言欢的一天?” 水猴子嘿嘿一笑,却扯动脸上伤口,轻声嘶叫了几声才道:“我听说书的说过,世人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那叶麻子老早就想强占你老婆,你只要还是个男人早就想跟三当家撕破脸了吧?更何况这赤屿岛只有巴掌大,若是传出去说我是为救你才丧了命,而你却对我见死不救,这恐怕对谁都不好!” 徐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哈哈大笑,“难怪你绰号叫水猴子,年纪小小就这般精怪油滑晓得拿捏人心,岂不是插个尾巴就是个猴儿?” 水猴子却垮了脸嘟着嘴道:“我虽无父母教养却却也是知廉耻的,我虽是发善心救了你一命,但在原先那些人眼里我却是忘恩负义之辈,日后走出门去必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徐直兴味盎然地笑道:“那便如何是好呢?我也不愿担忘恩负义的骂名,不如不如我收你做我的干儿子吧!” 水猴子有些目瞪口呆,嗫嚅道:“这话如何说起,结个契兄契弟就是了,怎么就想起收儿子来了?” 徐直暗暗好笑,心想就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还敢在我面前卖弄?却故作严肃道:“我年近而立,你也十六七了吧?若是我成亲早,有你这般大的儿子也是应当的。再说你若是成了我的义子,那儿子救老子,老子救儿子更是应当的,这官司打到就是皇帝面前也是有说头的!” 水猴子再机灵也还是个孩子,让徐直是是非非的几句话一绕就有些找不到北了,拥着被子怏怏地躺在床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直不理会他的不甘愿,站起身来吩咐道:“你成了我的义子是大喜事,为父我要大办特办,不但要昭告四围还要设酒宴请你那些叔伯共襄盛举。你也毋须害怕,我自然是要给叶麻子单独下份贴子,到时候咱们父子俩齐上阵,说不定还能一笑泯恩仇成就一段佳话呢!” 说话间房间木门一开,曾闵秀小心端着一碗才熬好的汤药进来。水猴子慢慢攥紧了手心,也立马明白哪里不对劲了,自己若真是认徐直为父,岂非就要认这位娇媚女子为母? 徐直却容不得他多想,扳住女人的肩膀亲热笑道:“今后我们膝下多了位螟蛉子,就不怕晚年寂寞了,水猴子你日后不但要孝顺我,还要好好孝顺你干娘!” 曾闵秀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转头就看见床塌上水猴子的一张伤脸涨得通红,又回头看见自家男人脸上有些促狭的笑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暗暗腹诽了几句,放下药碗后温婉一笑道:“就叫我秀姨吧,叫我干娘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呢!” 水猴子接过药碗,低着头蚊蚋一般唤了一声“秀姨”。 曾闵秀含笑应了,想了一下,撸了腕上的流云百福白玉镯道:“无甚好东西,这个留给你日后的媳妇儿拿去玩吧!” 水猴子一千一万个愿意,接了那尚带着温腻体香的镯子紧紧攥在手里。曾闵秀回头就见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想起昔日在小月台上时这男人的调侃话语,不由狠狠瞪过去一眼,收了药碗袅娜自去了。 徐直玩笑不成反被怨,心里也不见气恼,重又坐在矮杌上笑问:“你姓甚名什?做了我的螟蛉子,若是有机会我还要在族谱上记一笔才是,日后要是开山立派我就是徐家的老祖宗呢!” 水猴子呆了呆,摸着脑袋烦恼道:“我无父无母自小就在岛上长大,因为水性好被人唤做这个名儿至今,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姓甚名什!” 徐直敛了笑意,倒不曾想竟有人身世比自己还要不堪,连祖宗姓氏都不知晓。想到这里不由自嘲一笑,自己比这少年又好上几分呢?十年的间者生涯早已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看着这少年的凄惨模样,此时才生了几分同气连枝的苦命相连。沉吟了一会儿柔声道:“日后你便跟我姓徐吧,希望你长大成人之后成为东海骄龙一样有担当的男人,就以骄为名吧!” 少年大喜,顾不得浑身上下的伤痛,撩了被子跪在地上道:“儿子徐骄给义父磕头!” 徐直忙将少年拉起摁在床榻上哈哈一笑,竟是越看越欢喜,心里也恍惚觉得这孩子和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有几分相像。这辈子因生父养父之事,他原本对子嗣一事看得淡然,加上曾闵秀不能生养,对这些事也越发不上心了。谁知今日一句玩笑话竟成了真,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门外有人来报,说二当家奉了大当家的命令过来看看。徐直使了个眼色,就见那少年立刻无力地歪靠在枕上,还半张着嘴,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徐直心里不由赞叹这小子当真上道,刚一回过头就见二当家邓南从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邓南仔细查看了水猴子的伤势,连连嗟叹,“三弟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打骂手下,我说过他不知多少回了,就是改不了这个驴脾气。他心头存了气,又被这不懂事的小子一激,可不就跟你较上劲了吗?你岁数小些,能让着就让着些,等这小子伤势好些了就把他送回去,兄弟之间莫生了隔阂!” 被子里的水猴子急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听徐直叹了口气道:“不瞒二哥,在小月台时我就极喜欢这小子,还跟他玩笑说要收他做儿子。可是这小子念旧,说三哥对他有恩不能背主,我便作罢了。不想今天听说三哥拿了这件事做筏子,非说他吃里扒外,还要当众吊死他。我能见死不救吗?这才不得已跟三哥起了冲突!” 邓南心中恨极,却是无话可说。 此事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偏生不能拿出来细说。大当家顾面子,又不知就里,只知一味地和稀泥。这徐直是甘于人下之人吗?偏故作大度地许了他赤岛屿五当家的位置,这才几天啊,这事情整得一出接一出! 呵呵一笑,邓南捋了胡须道:“你既然不愿意回转,那我就只有让三弟忍痛割爱了。其实哪里有你说得那般严重,三弟一向看中这孩子机灵懂事,正要好好栽培于他,这回也不过是因为些许小事气性大了些,何至于就想要他的性命?” 徐直垂头受教,又到内室找曾闵秀拿了二百两银子并些珠玉,用包袱皮裹了亲自交到邓南手中,道:“先前在大哥面前说了,我领这孩子回来,需另外贴补些银子给三哥。还要劳烦二哥帮我说和,几次三番地得罪三哥实在是情非得已,我和这孩子投了眼缘,还望众位哥哥成全。日后特特备下帖子请几位哥哥过来喝酒,还请原宥一二!” 邓南面色阴郁半响沉默不语,定定地望了一眼后突地一笑,慢慢道:“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第一五二章 激将 荔枝和宽婶今日在大厨房打下手, 各得了十个铜板的赏钱。 回到小宅子里, 荔枝就兴冲冲地从竹制食盒里将一笼水晶肴肉笼蒸狮子头放在桌子上, 笑道:“这五当家当真有钱,认个干儿子就席摆三十桌,逢人就发赏钱,席面上还唤了小戏子出来唱曲儿, 整得有模有样的。那后院里的大厨倒是极宽厚, 说我们妇道人家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还让我跟宽婶把没上桌的菜式拿回来几样。” 正在窗边看书的傅百善忙拿了碗筷出来, 笑道:“幸亏有你和宽婶在,我才可以时不时地打个牙祭。往时在家里没有比较,这回出了远门才知道外面真是万事艰难!” 荔枝的手缓缓放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姑娘不重衣衫簪环不重容颜修饰, 唯独在吃食上有些讲究。往日在家里是非陈娘子做的菜不吃, 如今却捧着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人家酒宴上的尾菜,虽然已经尽量拣了干净的菜式回来, 可到底还是委屈姑娘了。 宽婶与傅百善相处久了也越发觉得与这姑娘的性子相投,便有意说些玩笑岔开话题, “今日我们去帮厨, 就见那位徐直徐当家从头到尾都带着他新认的儿子, 正正经经地认了岛上几位当家做叔伯。那几位当家都送了厚厚的贺礼, 就连那个叫叶麻子的三当家都拿了红封出来。先前他们因为曾闵秀闹了不愉快, 这会可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正经的水晶肴肉成菜后肉红皮白, 光滑晶莹卤冻透明, 故有水晶之美称,这盘却是瘦肉有点柴肥肉有点腻,大概是厨房里的大师傅火候没掌握好。傅百善挟了一块肴肉在嘴里,细嚼之后咽下道:“这世上人人都有几张面孔,在家人面前可能是仁慈良善,在他人面前可能就是恶煞凶神。” 宽婶不住点头,“这个俆直手里攥着数条人命,可对他媳妇儿倒是没话说,走哪儿都带着,远远看着这天南地北挨不着边的三个人还真像一家子!” 荔枝手肘轻轻一拐,宽婶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姑娘好容易才避开情伤,怎能在她面前提及男人情深义重呢?更何况那徐直的女人曾闵秀是个什么出身,怎么能跟自家姑娘比?一时又悔又恨,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傅百善却毫不在意,只是叮嘱道:“你们没有在人前露过面,那徐直和曾闵秀虽不见得认出,但你们在外头也要万事小心,莫让人抓住把柄。此处天高皇帝远,死几个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听到这里宽婶倒是低声一笑,“姑娘且放心,荔枝倒底是海边长大的,那些渔家的活计如织补鱼网c拣拾海物c晾晒鱼鳖竟样样难不倒她。那个大厨有个儿子今年刚满十八,说是在大海船上当船头,一个月后才回来。若非有这层缘故,我们还拿不回这些好东西呢!” 荔枝出来后也见了些世面,听了这些揶揄话脸上也不见半丝羞意,瞪了宽婶一眼后没好气地道:“我三四岁起就跟着大人在海边求生活,好歹没忘了手艺。还有就不兴人家是看中我勤劳肯干,干嘛非跟人家的儿子扯在一起?” 天色已经渐渐深了,海风从简陋的茅屋窗口吹进来,虽然还有些白日未尽的燥热,却依然带来阵阵凉爽水汽。傅百善听了心中却是一动,问道:“那大厨的儿子在海船上,你们可曾探听到那海船现在在何处?多久一个往返?” 宽婶一个愣神后立时明白傅百善的言下之意,明白她想询问这些海船是否经过倭国,心下暗悔当时没有多问几句。仔细回想了一下方道:“那大厨夸耀说他儿子是船上的小头目,每年都要押送岛上的货物往来,有时候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个月就回来了。象这样的海船还有很多,岛上几千人的吃食都是他们负责运送。” 傅百善从屋角暗处取出羊皮海图,细细推算一番后道:“按照这些海船的航程,三个月可往返忽鲁漠斯c祖法儿c阿丹c麻林国。一个月可往返占城c真腊c暹罗,由此看来这赤屿岛的航程范围可比朝庭的官军强多了。” 荔枝有些不解,“这群海盗无事跑那么远做什么,只是为了养活这岛上的千号人?” 傅百善低低一笑,长眉飞扬双目湛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爹爹曾说商人无利不起早。当利润有一成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对半时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双倍时,他们敢于藐视世间一切刑罚律例,当利润达到十倍时,便是头悬利刃株连九族都毫不畏惧。这赤屿岛的大当家若非有数倍的利润,绝不会拿宝贵的海船跑这么远的路,绝对不只是运送粮食这般简单!” “呵呵,姑娘说得对极,我在这岛上寻摸了一个多月,越看越觉得这赤屿岛的水深着呢!”宽叔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外跃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 宽婶唬了一跳,嗔怪了他几眼,却又忙不迭地去灶上给丈夫重新热饭食。 宽叔毫不在意地在椅子上坐了,先把傅百善今日的功课看了,指出几处不足后才道:“我日日跟着那些水手船头厮混,知道有艘大船明后天就要离港,借口说想带着孩子们跟船出去做工,图他工钱给得高些。要是年成好些,几年积攒下来就可以买地盖房娶媳嫁女,也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兄弟了。” 抹了一下口角的水渍,宽叔楞起眉毛继续道:“结果空闲时,一个平日里相熟的人悄悄跟我说了一个事,说千万莫眼馋人家的工钱高,还不知有无性命享用呢!我连连追问又塞了五钱银子,他才勉强说大当家在阿丹c麻林国附近买了很多块地,每年都雇佣了很多人到那里做工。只是他们这些船头年年往那里送人,却鲜少往回接人!” 傅百善微眯了眼睛道:“那些被运过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宽叔眼中精光频闪,沉声道:“我打听了,那人先是不肯说,后来被我问急了,才假装轻描淡写地说那些都是在家乡无甚亲朋的孤寡单姓之人。” 傅百善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我在青州时,让陈溪为我收集各地的朝廷邸报,曾经看到过一则消息。仅仅是癸酉一年,济南c兖州c青州c东昌c登州c莱州六府共失踪一百一十四人,其中有老有少男丁居多,俱是乡村之中的孤姓之人。县府具结上报说是倭匪为乱裹挟而走,现在看来有多少人被赤屿岛的当家们赶去当牛做马,也未可知呢?” 屋中一时静默,若是真相当真如此,也委实太过骇人了一些。宽叔出身军中斥候,其身手见识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行事又向来谨慎从不是信口雌黄之人。只怕这岛上果真有些不妥之处,如今在众人的眼中只是初现端倪而已。 荔枝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咋舌,“这帮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吗?拐卖人口可是重罪?我听说大当家号称净海王,还严诫手下烧杀掳掠,在岛上的名声好得很呢,我就看见好几户人家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宽婶在外间灶下掖着手系着围裙,面露哀戚啧啧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远远看着挺良善厚道的一个人,就像乡下教书先生一般和气,谁曾想竟能做出这般事来。那些人千里迢迢不过是为讨口饭吃,只因在家乡没有什么帮衬,即便是在异乡死了残了也无人为他们出头喊冤” 宽叔冷笑一声突发了姜桂之性,斜了一双老眼嗤声道:“良善二字撑得起这赤屿岛几千号人的花用?撑得起每月各路商家争相来此歇脚?撑得起连朝廷都垂涎三尺的海市交易?若是没有金山银山供着,他毛东烈敢在东海上称王?他今日的风光,不过是拿了贫苦人家的白骨一层一层垒垫起来的罢了!” 荔枝听得这话头有些不对,讷讷地侧过头看了一眼。 傅百善叹了一口气,抬眼直视宽叔,“您莫拿话激我,我晓得您的意思。本来剿灭海匪是官家的事情,轮不着我等平民百姓去管。更何况我原本只是为寻父而来,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徒惹事端。” 宽叔没想到傅百善如此直白,一时怔住。却听她继续言道:“你别怪我独善其身性子凉薄,以前我娘曾跟我说起外祖父,说他身手本事无一不缺,最终却身首异处还险些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就是因为他们宋家人性子耿介孤高不善逢迎,在朝廷又身单力薄没有根基,才会那般容易被小人构陷,连两个舅舅最终都没落个全尸。” 沉默了一会儿,傅百善复道:“如您所说,赤屿岛这么多年都往哪里送人,却少有人疑怀,说明那处地界必定是关隘重重。我们要是贸贸然跟去,又贸贸然将那些人解救出来,先不论是否成功,即便侥幸成功了,凭我们几人之力如何将这些人全须全尾地弄回中土?即便弄回中土,这些人多半已经被销掉户籍路引,到时候朝廷又将如何自圆其说?” 宽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宋家满门男丁丧尽只留下宋知春一人远避广州,不就是不愿面对昔日的疮痍吗!这会他见了那些无知愚民的可怜之处,就大发恻隐之心,却是将姑娘将傅家人拉入危险境地而不自知了。 傅百善靠着桌子仔细想了一番,手指按在那张羊皮海图上良久未动。屋角的青花粗瓷灯上的烛火晃动了几下,映得她脸上的神情越发沉静,“宽叔也莫心急,等我把爹爹找到再论下事。他一向见多识广海路又极熟,到时候我们把这些情况一一记下,回去跟海卫所的将军大人们如实禀告,岂不比我们这般空有热血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来得要好?” 这话温柔妥帖半点没有难为人,宽叔不敢再倚老卖老忙点头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第一五三章 码头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6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里市大街和东吉祥胡同拐角的街口上有家名为蓬莱阁的客栈, 里面有风格各式布置精细的大小院落十余个,专司接待家境豪阔到京城春闱的各路考生。因为每逢三年都有前三甲出自这里,名声煊赫在外,所以每到时季这蓬莱阁不但一房难求, 那房钱还贵得烫手。 小伙计三良子侧着身子小心地提着一个三层六角黄杨木大提盒, 轻巧地叩了门,把提盒里的汤菜尽量周整地摆放在一张红榉木勾子脚的四仙桌上。房中若有若无的有股香气, 面街的那扇窗子半敞着,一个衣饰华美的女客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不知在瞧什么风景。 三良子眼晴不敢乱瞟,低了头禀告今天的菜肴:“昨儿客人说吃不惯我们店里头的菜式,按您的吩咐今儿午时的饭菜是叫的陶然居的席面, 有龙井虾仁c脆炸响铃c兰花鳝丝c荷叶蒸鸭c烩三鲜并一道白灼时蔬c生蟹黄滚粥, 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您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了赏钱后, 三良子站在门外头无事就瞎琢磨,这位住了逢莱客最贵客房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算下来这姑娘住了有三天了, 却不怎么爱出门。要知道这叫临沧海的独门独院是蓬莱阁里最贵的上房, 一天就要十二两雪花银。那天跟着这姑娘的丫头见面一甩手就是半月的房钱。这还不说, 每天都要叫外头各大酒楼的席面, 说是蓬莱阁的饭菜盐重油厚不合口味。 过了不到两刻钟, 屋里的人打开房门, 叫进去收拾。三良子一瞧, 果然,那几道菜式不过略略动过几筷子。三良子帮着心疼,你说你吃不完,就别叫这么多啊,这不糟蹋东西吗? 退出房门时三良子忍不住又睃了一眼,就见那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客又换了一身茜红织锦缎的束腰长祆,旁边那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正在奉茶。 “好小姐,你且喝口茶吧,这是从彰德家里头带出来的信阳毛尖,你且莫心急,红罗已经去打听了,今天定会有信儿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这带了两个丫头就敢出门的气派女客却原来是从彰德来的,看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莫不是跟家里头闹意气跑出来散心的?要知道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小娘子胆子也真是大。 房内的大丫头红锦心里也很无奈。 想他们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过十来位宰相阁老的豪门,进士更是无数,曾被世人传唱公主为妇c女为后一等一的簪缨世家。现今崔氏一族的族长正是自己府里的当家老爷,经皇帝三请四催后才勉强答应任了河南参政。 去年府里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时,相近的各州各府都来了人。府里头的寿礼几个库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异宝数上三个昼夜都数不完。外头搭的锦棚里的流水席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彰德城内象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听说连当今皇帝都派人亲自送来贺礼,这份体面怕是满朝独一份。 自家服伺的这位小姐闺名莲房,是方夫人所出第三女,前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崔玉华就是当今太子妃,次兄崔翰中了进士后没有出仕,正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处理族中的庶务。这几年三小姐最发牛心左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凡事偏偏喜欢认死理。几年前自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更象疯魔了一般,行事越发怪诞喜怒无常。 那人叫刘泰安,是大公子崔翰的同窗好友,听说是京都重臣之子,相貌生得极好就如再世潘安卫阶一般无二,三小姐一见心里头就丢不下了。但凡那□□公子来府中,三小姐都要找借口上前院与他厮见,或是弄琴c或是品茗c或是弈棋。 正在她们这些丫头以为小姐得遇良人之时,府中老夫人病逝了,三小姐守了三年的重孝。一出孝期就听说刘公子中了探花又定了亲事,女方还是寿宁侯府郑家的姑娘。三小姐哭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直至惊动了方夫人,把三小姐好生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前几日不知是哪里来的婆子冷不丁给三小姐递了个纸条子,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看了后就不管不顾地非要到京城来一趟。幸得自己百般遮掩,禀明说是要到城外的尼庵为太夫人祈福这才护了三小姐出了门,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这趟回去之后还不知怎么跟方夫人交待呢? 正在烦恼间,一个眉梢弯翘穿了身紫色比甲的丫头推门而进,正是奉命去探听消息的红罗。崔莲房眼晴一亮,急声问道:“怎么样?找着人没有?” 红罗嘻嘻一笑道:“不但找着了,刘公子说下午得空就过来!”看着三小姐兴奋得满脸通红,不由表功道:“我跟刘公子说了,我家小姐梦到刘公子不舒坦,不远百里非要亲瞧一眼刘公子安好才能放心回彰德,那刘公子的神情又是难过又是感动呢!” 崔莲房又是高兴又有些羞赧,赏了红罗一副嵌了碧玺石的绞丝银镯并一只玛瑙戒指。红罗笑着接了,吊起一边嘴角得意地向红锦一笑,正要炫耀一番,却听崔莲房在屋里迭声唤两个丫头帮自己挑选见客的衣服。 果然,酉时过得一刻,刘泰安就翩翩然至了院外。他向来举止谦和面若美玉,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身上着一件织了万字不回头暗纹的月白色长衫,腰上垂了一块颜色极通透的岁寒三友羊脂玉挂件。因为天还冷,还系了一袭对襟直领镶了狐毛的大披风。 刘泰安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殷勤的侍女,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迎面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一个正当妙龄的华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灯下。那女郎上穿一件绛红立领掐腰香云缎小袄,下着一条镶了锦绣边百花不落第的月华裙,随了那女郎身形一动,那裙子象水一样波光粼粼。 刘泰安不敢再细看,躬身一揖到地后说道:“感念妹妹盛情,可刘某已有家室,不敢再耽误妹妹青春,请妹妹将我忘了吧!”说罢转身欲走,却听女郎幽幽叹道:“我千辛万苦寻了机会来瞧你一眼,只是因梦里头见到你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困顿不堪,你竟狠心与我说说话都不肯了吗?” 那语气如此悲苦,刘泰安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 回过头去,就见那女郎俏然坐在灯下,一双如玉酥手端了一杯酒徐徐递将过来。心神就仿佛被根绳索牵扯了过去,又见那桌子上摆了炙鹿肉脯c蜜汁雀舌品鱼羹好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式,那酒色略作淡黄香气绵密,正是自己平日里极爱用的桂酒。 刘泰安终于动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崔莲房绽颜一笑,眼中泪珠欲坠非坠,清丽容颜更胜平日三分。她紧紧挨了边上坐下,见心上人一口一杯,也不多劝,只帮着布菜倒酒。不过三巡就见那人双眼迷离,无双的俊颜在酒气熏蒸之下更显夺目,却已是有些醉了。 崔莲房心底甜蜜,正准备叫丫头进来收拾一番,好奉上醒酒的茶水,却被刘泰安一把紧抓了左臂,那张泛红的玉脸伸将过来喝斥道:“连你也要走吗?你不是说过心里头只有我吗?” 刘泰安一贯斯文有礼,几时有象这样痞赖的时候?崔莲房知道现下应当将他推开,高声唤丫头们进来,可是那喷在鬓角边上的灼灼热气,那双紧抓了自己的有力大手,让她忽地双目不敢直视,身子也有些发软。 刘泰安睁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地伸臂将崔莲房抱坐在了怀里,耳鬓厮磨喃喃央求道:“安姐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那人有什么好,你过去了也只能当个妾室。你把腹中孩儿打了,我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舍了颜面去求父亲,外放几任县令州府,到没人认得的地方从头来过好不好?” 崔莲房一时听得呆住了,浑身僵直,她都听到了什么,那郑氏不但偷了人还怀了别人的孽种!她心中又悲又苦又怜又痛,手指尖都在打哆嗦,难怪此次相见泰安哥哥清减了许多,那郑氏怎配如此深情相待?正要细细追问,那男人已经密密实实地一头亲了下来。 追到京城来见面凭的是一时的孤勇,与心中情郎独自相见也是想趁机一述衷肠,崔莲房面红耳赤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可是那散发了酒气的热吻,那紧住自己的手臂,那人在耳边不时的喃喃细语,如丝如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刘泰安混混沉沉,眼前一会明一会暗,扑鼻幽香密密罩了他的神识。鬼神附体般伸手解开了那绛红小袄,玉白中衣,再里头是一件葱油黄底绣了大红牡丹的肚兜罩着的凝香软玉。 刘泰安只觉脑子一紧,张嘴俯下身去 崔莲房身子一软倒在屋内那张可说是布置简陋的床榻上时,心内着实有些委屈。她想推开又舍不得,抱紧那人的青色头颅泪如雨下,“泰安哥哥,我是莲房,我是崔莲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第一五四章 掳掠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6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李氏大吃一惊, 这顾嬷嬷是婆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从来都不离左右,这个主谁敢做? 顾嬷嬷微微一笑,扶了李氏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上坐定, 才继续说道:“奴婢十三岁起服侍侯夫人, 整整三十年了,容奴婢拿个大告个劳乏回乡养老。”又低眉敛目低低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孙小姐安顿好, 侯夫人以后才能好,侯府也才会安好,您回府后就说奴婢这回最后给侯夫人尽尽心。” 李氏立刻明白了顾嬷嬷的言下之意,安姐在宫中不明不白地横死, 对张夫人不若剜心之痛, 保住安姐唯一的血脉比什么都重要。低头抓住顾嬷嬷的手轻摇了一下,算是代侯府领了这副情义。 李氏亲自打点好南下的一行人, 顾嬷嬷和自家陪房周嬷嬷都是极稳当极干练的人,特别是周嬷嬷就是当年出面帮衬宋知春的人, 由她来出面最好不过。看着这一行渐去渐远, 李氏心想这本该是金堆玉砌长大的小娘子, 如今这般凄惶仓促地离开, 都是大人做的孽, 也不知她还有未有机会回到这繁华京城中来。 马车缓慢返还侯府时, 李氏心头还是不得劲, 心头说不出的难受,靠在大迎枕上唤了大丫鬟碧心让车把式慢些走,碧心低声应了。正眉眼饧涩间,一行配了双辕高头骏马的马车奔弛而来,扬起的路尘呛了一壁。 李氏扭过头就看见那辆马车上碧蓝地双彩螺花纹的车围子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恰恰探了出来,娇叱道:“快些,再快些!”见这少女面生得紧,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但这少女用的马车如此豪奢,只怕也是公侯出身。 “是彰德崔家的人。” 碧心指了指那驾马车身上的一个徽记,李氏见了默默点了点头,心下并不以为意。 李氏在侯府澄心堂里细细地向张夫人回禀了经过,得知顾嬷嬷一意要南下,张夫人有些黯然道:“都是为了我,不然她这么个岁数还背景离乡去受这奔波之苦,何苦来哉?” 李氏少不得劝慰一二,待退出澄心堂时只觉又累又乏,恨不能立时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却在踏上东院那条遍植了花木的甬道上,迎面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一位盛装丽人。那人远远站定后微微福了一礼,一双似黛烟眉轻蹙着,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了过来。 李氏不由大感头痛,心道应该在澄心堂张夫人处再盘桓一二才是,怎么这时候碰到这位主儿。丽人踌躇不决半天,终于细声问道:“大嫂从何处来?先时想和大嫂说说话,到东院怎未瞧见大嫂?” 丽人是侯府次子郑瑞的发妻高氏,用李氏大丫鬟碧心的话来说:这位二奶奶什么都好,模样好,脾气好,学问好,女红好。唯独一样不好,眼皮子忒浅! 高氏闺名潋滟,极负诗情的名字。其父曾任曹州府儒学训导,有一日和友人登高望远,偶得一妙句: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回至家中就听闻妻子刚巧生下一女,就干脆以潋滟为女儿名。 这位潋滟姑娘不负美名,十三四岁时已经是曹州府远近闻名的才女。恰巧侯府二公子郑瑞游学至此,无意间得见立时惊为天人,发下无数誓言立志求娶,整整两年始抱得美人归。 高氏嫁进侯府头一年,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微垂了头嘴角细抿,左手或是右手一定会抓着衣裳或裙子的一角。因为是新妇,众人并没有奇怪。结果第二年c第三年c第四年,高氏依然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连下人都不免背后议论纷纷。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凡府里谁有了新首饰新衣裳而没有给高氏分派,那高氏马上就丢了娇怯做派当场索要财物。偏她也不直接要,非要拐弯抹角的要。 那年除夕全家守岁,候夫人一时兴起给了留哥一块蒙学用的端砚。高氏见了一把扯过旁边玩得正高兴的女儿湉姐,轻言细语地埋怨道:“哎呀,侬做甚不是个哥儿呢,若是个哥儿,今天也不会单拉下侬,侬祖母的好东西都偏了留哥了” 张夫人怕了这个儿媳的做派,想到这二儿媳嫁妆简薄,特特划了正阳门外里市大街一间生意极好的绸缎铺子给她经营。结果不过三个月,掌柜的就来报铺子亏了上千两的银子。 一盘问高氏,她反倒莫名其妙,她不过拿了几匹上等绸缎孝敬了家乡父母,用了几匹蜀锦走了人情,赏了几个府中得用的奴才做了衣裳,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亏空。 张夫人这才明白,二儿媳不但是个美人灯,还是个傻的。 此时美人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轻声道:“昨个婆婆进宫几时回来的,本来我也想去迎的,可那会儿湉姐闹腾得狠,就耽搁了时候” 看李氏只微笑不语,高氏也不尴尬,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昨个婆婆进宫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吧?我院里有个婆子说看见大嫂出来时拿了老大一支匣子,大嫂偏了婆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见识一番可好?” 李氏心道果然,这位弟妹大概是从前在家时日子过得清苦,无论怎样开头,末了定是谁又偏了你,让我瞧瞧可好,不然我可不依。好在几年妯娌下来,相处时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 “婆婆是给了一支匣子,里面是几支品相绝好的高丽参,让我加到小姑的催生礼里,过得几日我就要送去榆钱胡同刘家了,不知弟妹有什么礼要让我一同捎去,要不我们干脆同去?” 高氏一惊复又一笑,道:“大嫂定是备得齐齐整整的,哪里需要我找补,哦,湉姐也要醒了,我得回去瞧瞧!”话毕施施然福了一礼扶着小丫头甩着帕子顺着甬道走了。 看看这位妯娌的作派,真不愧张夫人埋汰说她是个美人灯,一向自说自画自己描补。李氏心中感叹,不知为何先时那些个伤感竟被冲散了一些。毕竟看只看自己愿意看的,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这也是一样做人的本事。 回了东院,一群管事婆子正候在廊下。有人问今年莱州本家那边要修缮祠堂,要划多少银子回去合适。李氏着碧心翻了旧例,发了对牌让管事的领了八百两银子,又吩咐道务必让执事的做好细帐拿来冲帐。 又有人来回,说侯府二爷在泰安时赊了一把前朝雕八仙银鎏金的酒壶,要价三百两,人家把账挂到了京城总店里,现下要帐的人在门外候着。李氏叹了口气让人把帐结了,又拣了几件要紧的先理了,这才回了寝房。几乎是一挨了枕头就睡着了,连留哥和冒哥下学回来请安都不知晓。 高氏回了梨院坐在迎窗的大榻上,没一会儿功夫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风儿急忙忙地掀帘进来。高氏忙坐起身问道:“打听到什么?” 风儿立定,马马虎虎行了个礼立即双眼放光地回道:“问仔细了,钱婆子说看得真真地,大奶奶从澄心堂退出时手里亲自捧了一只半尺高的匣子,因为那些人看得紧,钱婆子上不得前,也不知澄心堂里有什么事?不过钱婆子的小儿子在门房当差,说大奶奶早上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高氏听了半天,心思只在那“半尺高的匣子”上打转,过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都是一副肠子里出来的亲儿子,侯夫人也忒偏心了。二爷旷达只知游学做学问,再在外边耽搁两年,这侯府怕不要让大嫂搬空了!只可怜我的湉姐,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未有好嫁妆发送?” 风儿已经习惯自家这位二奶奶时不时伤春悲秋一番,要让她来说,二奶奶应该时不时地到侯夫人面前尽孝。就算顶不了大奶奶的中馈,也要分些厨房或是采买上的事务得些实惠才是正理。 风儿半个身子挨着榻沿坐了,细声劝道:“二奶奶待二爷家来,要好生叫二爷收收心,托侯爷或是侯夫人为二爷谋个正经差事,到时二奶奶也有诰命在身。回曹州府探亲时穿在身上,到时候不光老爷老太太面上有光,那十里八乡谁不说姑娘嫁得好!” 这话实实搔到了高氏的痒处,一时间愁颜尽散。想到春季已至,高门之间还不知有多少酒宴要去赴,不知有多少诗会要去唱和?眉开眼笑地坐起身子高声吩咐小丫头找世子夫人要对牌去库房取衣料,准备撒粉裁衣亲制几件新样式的春衫。 世子夫人李氏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刚从南边运过来的大物件,旁边齐云斋的大掌柜张琪贵躬了腰笑道:“这回傅老爷可是淘换了顶顶好的东西,这座铜鎏金太平有象转花葫芦顶音乐自鸣钟 ,通体饰以鎏金西洋花卉,镶嵌诸多宝石也就罢了,其尺寸之巨大,造型之精美,结构之复杂,构思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满京里找不见第二件。” 李氏好奇地指着自鸣钟透明的水晶镜面道:“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靠什么走动的?以前只听说过诸葛侯爷的木牛流马,倒是还没有亲眼得见过这种物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第一五五章 虎口 此为防盗章,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李氏年纪还轻没经历过, 大概不记得十多年前的朝事了, 那只能叫个惨烈。 那时非长非嫡的今上还只是个不受先皇宠爱的皇子, 最后能够杀出重围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无须说手里也是沾了好些人命的。有人私下议论说那场夺嫡之争后, 太和门外三尺厚的雪泥里开春化开后都还闻得见血腥气。 张夫人咬紧了腮帮子,细细回想宫中的见闻。良久,才挣扎着从牙缝里吐出一丝活气儿。没错,不过又是一场祸事重演,那殿堂叠耸红墙金顶的所在看起来堂堂皇皇, 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凡事一但涉及到了皇家,再憋屈的事都得咽回肚子里连冤都没处喊去,难怪皇后娘娘都不敢多说什么。统共那几位娘娘, 今上统共那几位皇子个顶个的珍贵, 无论怎样闹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看来皇上是要关起门来把这场天大祸事当成家务事悄悄料理了。 寿宁侯府再有权势也大不过天家贵胄, 折了个女儿又算什么? 只可怜自家安姐那般纯良的孩子,摊上那么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 做了那等下作的事还不能让人出言指摘半分错处。偏偏这户人家当初还是自己斟酌再三才挑中的,张夫人一时又气又悔免不得悲从心中来,眼泪又急滚而下。 张夫人悲了半响, 才想起还有件极要紧之事要同媳妇商量。 安姐昨个在宫里生产, 虽说是意外可也是犯了大忌讳之事, 好在宫里头这程子正乱着,谁也顾不上这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不管事,遇到这样闹心的事还不知怎么收场,安姐已经折了进去,太子断断不能再有事。 皇后娘娘让身边的大宫人把那个小猫样大的襁褓递过来时吩咐道:“估且不论怎样,大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再不能牵连到无辜孩子身上。” 那小囡囡张夫人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了,怕不舍得。 毕竟是安姐挣了命才生的亲骨肉,自己的亲外孙女。只依稀记得那孩子还没有睁开眼,一身皮子白得透亮,眉毛细长乌黑,指尖一点点大的嘴唇色殷红,除了格外瘦弱些外看着实不像七月早产才落草的婴孩。 只可惜这孩子生来命苦,刘家那边根本不肯认,宫里头也不会认,自己这个亲外祖母还要顾着寿宁侯府这么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也不敢认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张夫人心口揪作一团,向李氏急急吩咐道:“找一户人家,不拘什么人,只要家世清白人踏实能干,把这孩子远远地送走,厚厚的打发金银,让他们再不要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李氏自然明白此事关节重大。 这孩子在风云跌宕的宫里头能拣条命出来己是靠了皇后娘娘的慈悲,若是等今上回过神来想起这孩子的来头,再迁怒于孩子身上,还不跟捏脚底下的蚂蚁似的。这位皇上在位小二十年了,那可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李氏连提了几户人家,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没等张夫人参详自家就先否决了。 已经三更过了,夜里寒气重,屋子里还添了一盆八仙过海云珠纹钮兽头的铜熏炉,穿了夹丝棉妆花褙子的李氏不知是心急的还是燥热的,脑门上一层密密的汗珠子,她撩手抿了抿头发,忽然福至灵来想起来一个人选来。 “娘,您还记得前头锣鼓巷胡同宋将军家的闺女宋知春不?” 张夫人眼前一亮,“怎么不记得,她家里头没出事儿前好像跟她母亲往咱府里来过两回,是个身量高笑起来极爽利的孩子。” 说起这锣鼓巷的宋家,却不得不提及昔年一件极大的惨事。 建狩七年七月末,北元大军叩边,半个月就掳掠了九边多个村镇。消息传来时今上震怒,当着诸多朝臣摔了御案上惯用的五瓣葵囗秘色茶碗,一日之间连下七道旨意着重兵悍将前往阻截。 却在这时有辽东关总兵许思恩上奏,说其麾下宁远守备宋四耕在北元进犯时临阵畏战,不思抵抗望风而降。北元左都王大喜,亲为他父子三人披红挂彩许以高官,而满城百姓尽成羔羊。 一时间满朝文武哗然,百姓奔走相告怨怼之气喧天,锣鼓巷宋家名声一时间臭不可闻,有文人甚至以宋姓为耻,好事地痞和无知百姓夜间往宋家门上行泼秽物之举。消息传开后,激愤之下的宋四耕发妻宋夫人为证清白,当天就一头碰死在兵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京城锣鼓巷宋家最后只剩下十七岁的小女宋知春艰难支应门庭。 谁知十日后峰回路转,辽东关麾下宁锦城守备齐大胜百里加急呈上军报,诉北元大军实为七月初九开始进犯,首取重镇宁远城。因其守备宋四耕性情一贯桀骜不驯,与总兵许思恩向有龌龊。接到宁远告急后,许思恩一时不愤私自压下军报直至七月二十九才送至中枢,而此时北元三万大军己在宁远城外纠集完毕。 宁远城面对数倍与己之兵力,负隅顽抗长达二十日,兵士器械殆尽城中粮草空绝,宋四耕腹背受创十余处,膝下二子宋知夏c宋知冬尽皆阵亡。直至战末,宋四耕立于城头,要北元左都王亲口许诺保一城百姓性命才肯开城投降。 左都王慨诺相允。 北元铁蹄踏进城门时,宋四耕放下配刀解下盔甲,以发覆面跃下七丈高的宁远城楼。左都王敬其忠义,亲为宋氏父子装殓尸身。 宁锦城守备齐大胜称:辽东关总兵许思恩戍守边关数十年,却因一己之私欺上瞒下,致宁远城沦失。为掩其罪,更将其罪行推在已殁之人身上,其行当诛其心当诛。 军报末尾是数位高阶将领的亲笔画押,宋四耕被人构陷已成事实。一石激起千层浪,群情奋勇。只是战场临阵换将为兵家大忌,今上连下三道斥责折子后许辽东关总兵许思恩带罪立功。 几路大军的星夜驰援下,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时辽东传来宁远大捷,八月十九宁锦大捷,边关将士终于用血肉阻挡了北元铁蹄。 九月初随了大捷队伍进京受赏的除了北元的议和权贵外,还有绵延一里地的宁远城阵亡将士的白幡和棺槨。宋氏父子三人的棺木也在其中,原来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宋家的闺女宋知春悄悄出了城,奔波近千里至辽宁关,亲自接了父兄的灵柩回了京城。 将父兄棺木安置在锣鼓巷,第二天一大早赶在百官上朝前,一身重孝的宋知春击响了太和门外的登闻鼓。 当着满朝重臣,十七岁的宋知春毫不怯场。 说到宁远城军民一体抗敌,城中房舍百户存其十,百姓十户存其一,满城残垣断壁尽余老幼妇孺,有母奠其子,有妇祭其夫,有子哀其父。更兼其父兄阵亡时的惨烈之形状,更是字字见血句句见骨,闻者莫不掩面泪泣。 宋知春一番泣诉,让辽东关总兵许思恩这个朝庭二品大员边关重臣,前脚才出庆功宴后脚就进了诏狱。 今上多加抚慰,给宋家赐下许多金帛,加授宋四耕为昭毅将军,入太庙。宋知春将赏赐之物尽皆散于其父昔日战死同袍的眷属,自己却骑了匹老马亲送父兄回归故土,锣鼓巷宋家至此悄无声息。每逢朝庭春秋大祭时,有官员去找寻宋氏女,其老宅只余几个老迈仆佣而已。 昔年宋氏一家蒙冤时,百姓愚鲁人言皆言人信皆信,宋府的下人上街买菜时都受尽讥讽,可想而知新逢母丧的宋知春动则得咎行为艰难。世子夫人李氏的父亲也是边关武将出身,见之不免兔死狐悲心生恻隐,悄悄唤来身边得用的嬷嬷不时帮衬宋家一二,支撑宋家过了最难的一段时日。就是这一时的善缘,让从不人通消息的宋知春不管在哪里落脚都会打发人送来书信和节礼。 李氏昔日想起这宋知春的洒脱,都不由心生向往。 那场祸事之后,宋知春与她自幼订下的夫婿一路南下,走过不知多少村镇,看过不知多少风景,去年他们夫妻俩想是到了哪个海边小镇,随书信捎回的除了有鱼鳖海产干贝之外还有几个大如簸箕的海螺。 李氏打定主意,向张夫人轻声道:“娘,这宋氏我们知根知底性情爽直,为人仁义又颇有侠风。我们向她推心置腹,把小囡囡托付于她,她定会不负所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第一五六章 施救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刘肃让他的几句话弄得心烦意乱, 随手推乱了面前的棋子道:“难怪先前宫中戒备森严, 什么消息也没有, 现下还不知道太子薨逝和我刘家有无干系, 先生怎可在此妄言?” 刘肃嘴虽然硬心下却明白, 依皇帝多疑善猜忌的性子,哪怕太子真的是病死的, 这笔帐只怕也要算到刘家父子头上,真真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真是流年不利, 刘肃嘴里头有些泛苦。 为官近二十年, 无论所遇何事都游刃有余, 眼看着马上就要位极人臣怎么就走了背字呢?那太子应昶生性文弱软糯, 遇到这种百口莫辩之事应该只会到处哭求泪诉, 当今皇帝性情严苛果毅心里, 生平最恨这种女人姿态,即便不会立时下令废了太子,只怕也会心生厌弃! 可现在一盘绝佳的活棋成了死局, 太子死了! 这下,不但皇帝会怀疑自己实是为了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党争才会出首, 还将从未在朝臣面前露面的二皇子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这真是得不偿失。要知道皇帝正值盛年, 后面还不知会有多少个新皇子! 史普拈了一下胡须道:“为今之计, 只有先把大公子摘出来, 否则天子一怒”刘肃悚然一惊,是啊,本来只是想给人家的儿子泼点脏水添点堵,自家再悄悄谋点利,可谁知那儿子突然就死了。那人家反过来要收拾自家的儿子还不是理所当然,特别是那死了儿子的还是当今皇帝! 五月,文德太子葬安陵,百姓捶胸顿足扶门哀戚。 有布衣老者伏于路边,哭诉昔年大雪封门,是太子带了兵士挨家挨户送粮送薪修屋扫雪,城内老弱才得以残喘。一时间京城哭声震天,雪白的纸钱漫天漫地好似天地同悲。在这场事后不久,翰林院八品编撰刘泰安之妻郑氏难产母子俱亡,除了引起几声相熟人家的惋叹怜惜,就没有几个人留意了。 刘泰安直至亲眼看到妻子时才明白这人是真的去了。 安姐面容精致衣饰华美地躺在楠木棺里好似睡着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安姐会以死假遁,改名换姓后和太子殿下双宿双飞,在大内深宫里安然地享一场人间富贵。可为什么现在太子死了,安姐也死了! 那个冬日的午后,他与友人酒后回了院子想休息一下,却见到房里没人,有丫头说少奶奶出门买布料绣线去了。他当时还笑说这腹中孩儿还没出来,安姐就已经把孩子从小到进学时穿的衣服全都准备齐全了! 刘泰安当时真的只准备在塌上小憩一番,却见安姐的剔红雕漆锦地芙蓉纹奁盒没有关好。鬼使神差般他打开了那个小小的抽屉,里面只有薄薄的三封信。信都不长,开头只是问侯之类的话语,间或闲谈一两件小事,文辞含蓄蕴藉,最后一封其间的一句话却陡然让他大睁了双眼。 ——你我之子日后必是天命所授,位及天下第一人。 待看清上面的钤印时,刘泰安昔日引以为傲的才气c家世c自信,所有的一切轰然垮塌。在房中不知呆了多久,如困曽一般浑浑噩噩的他踉跄奔到篁园,找到父亲合盘托出。 直至后来的后来,事情的演变已经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和知晓的了。 六月,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上表,代子刘泰安辞去翰林院八品编撰一职,言称因其结发妻子难产早逝,心情一直阴郁难明恐难负圣恩。送妻回冀州祖宅安葬后,愿结草庐读书为妻守孝三年。一时间朝野尽皆赞叹声,宫中皇帝听闻后也称赞不已,在那折子上御笔朱批了四字——至情至性。 京都刘郎再度成为各府夫人们心中的佳婿人选。 十六台大杠抬了新丧之人的棺木缓缓地出了刘府的大门,奴仆们的悲声还未响起,刚才还一脸哀戚的亲家二舅爷郑瑞就跨前一步上前拦住了前行的队伍,扑通一声伏在棺木上哀哀大哭,“哎呦我的亲妹子呀,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就是那刘姑爷为了个娼妓跳脚,你也不该自个想不开怄气死了啊,你这一死不打紧,你让你老父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怎么活呀——” 刘泰安目瞪口呆地望着二舅哥,刚刚还亲亲热热叫自己莫要伤悲保重身子的人,怎么一转眼工夫就成了这般模样?平日人品贵重举止端正有度的侯府公子,学了市井妇人的那副做派又哭又唱,刘府大门前迅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稀奇的人。 最后还是刘肃行事老辣,沉着脸拂开众人问道:“不知亲家公子意欲何为?” 郑瑞一整衣衫施然站好,向四周做了个团揖后大声道:“今儿是我妹子尾七入土为安的大日子,本不应来打扰。可是我妹子死的冤曲,前儿托梦给我母亲,叫我家给她千万出了这口恶气,不然她死不瞑目。人人都说这刘家探花郎情深意重,可我妹子的贴身婢女却指证说,是因为这刘探花非要迎个娼门外室进门,生生把我妹子气得一尸两命,诸位大爷大婶大哥大姐说我是不是该给我妹子讨个公道?” 在场诸人一时哗然,刘泰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排众而出喝问道:“哪儿来的婢女,尽是胡说八道?” 郑瑞回头一招手唤道“碧芳”,一个十七八岁浑身上下穿了缟素的女子走上前来跪在地上,掩面大哭道:“那日姑爷喝醉了一进门就说要抬个外面的女人进门,说是什么楼里从良的清倌人,身世堪怜,小姐自然不许。两人大吵一顿,姑爷摔门就走了,小姐追出去跌倒在地动了胎气,还没等大夫来就不行了” 刘泰安额角直跳,强自辩道:“她不是安姐的贴身婢女,她也不是碧芳”自安姐被送进宫后,为防走露风声安姐随身伺候的一众婢女嬷嬷都被处置干净了,哪里还会有个什么碧芳钻出来? 站在一旁的刘肃面色阴沉心下雪亮,明白郑家子这是在趁乱搅浑水。虽不知他到底所为何来,可是要让郑家子把这顶偷养外室气死元配的帽子扣在身上,那以后泰安在仕途休想再有出头之日。想到此处,刘肃跨前一步婉转劝道:“郑氏难产而殁,我儿也是悲伤难抑,亲家公子何苦为难他?” 郑瑞目含讥讽睃了他一眼,抬脚走到刘泰安身旁,用压低了却又让众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妹子在你家好端端地怎么没了,你做没做亏心事自个心头明白。碧芳所诉你说有假便罢了,可是我家有个奴才亲眼看见你和你那个外室难分难舍恩爱有加,这可是真真的吧?” 刘泰安又好气又好笑,这郑家怎么老纠缠这些没影的事,他拱手作了一揖无奈叹道:“二舅兄二公子,死者为大,还请你莫要无理” 话未说完就被郑瑞打断了话语,额头几乎紧贴了他的耳边轻语,“你那个外室,住在蓬莱阁唤作临沧海的小院里,听我家的奴才说长得很是千娇百媚,左眉毛尾上还生了颗黑痣,好象姓什么来着?是姓崔——” 刘泰安脸上的些许无奈立时变成了惊恐万分,话头噎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刘肃狐疑地望着儿子,虽然没有听到郑家子说什么,可是在场的有眼人都看得到刘泰安的目光闪烁,神情尴尬脸上只差写着“心虚”二字。 刘肃两眼发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儿子还真的有外室,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亲家人捉个正正着。心下不由怒骂儿子不争气,却又不得不出面收拾儿子弄出来的烂摊子, “亲家公子意欲何为?” 同样的话语,此时说来语气便和缓许多。 郑瑞点点头,回转身子对着众人扬长声调道:“哎——,这就对了嘛!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喏,这是我妹子的和离书,请刘探花画个押吧!” 众人听得峰回路转面面相觑,从未听说过死人还能和离的,有好事者就大声嚷了出来。 郑瑞一甩袖子振振有词,“非也非也,百姓家中但凡有未婚配的早夭之子,可否会为其配一冥婚?既然阴间有男女三书六礼成就百年合好的小夫妻,那心有怨气不想归刘家门的郑氏女为什么不能和离?” 刘肃听得满腔怒火,不由出言嘲讽道:“你怎知郑氏不愿归我刘门,难不曾你还通阴阳” 郑瑞昂首傲然道:“自是我妹子给我母亲托梦时说的,她还说这刘府满门子的中山狼,满口仁义道德为人却伪善至极,她一刻都不想多呆,怕脏了脚底板断了往生路,让我赶紧接她家去!好在我们寿宁侯府在京都外郊有坟宅就不劳烦你家了?不过刘探花夸下海口,说要千里迢迢返回冀州老家结庐读书还是应该的,毕竟人从书里乖嘛!” 有在一旁看热闹不怕戏台子高的一众帮闲混混大声喝了倒彩,口哨声拍巴掌声一时此起彼伏,直将平日肃穆的阁老府门前当成了看杂耍百戏的茶园子。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这人有野心有手段,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第一五七章 滑胎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唐天全心里却是暗悔不已,轻搓了一把脸,回首将毕又庭招了过来,温声道:“日后要和天娇好好过日子,切莫再生事端。天娇性子有些不足,可是大丈夫堂前教子床前教妻,有什么事情好好地说, 她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只要道理说明白了, 她一定会听你的话!” 毕又庭一脸感激, 一揖到底才哽咽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她,已经跟她陪了不是了, 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才没来。我得罪了那傅老爷,只恨不能当面给他磕头认错,日后有机会还望大舅兄帮我引见一二, 我在酒楼摆酒赔罪!”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 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 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 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 这人有野心有手段, 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 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 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唐天全慢慢坐了下来,"那宋氏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有些气度不凡,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是可能的。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为傅家开枝散叶,这傅满仓依旧不离不弃,原来这宋氏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座好靠山呐!“ 徐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也不知这宋氏跟新任知府隔了多少层的呢?” 唐天全无力地扶了额头,“不管隔多少层,只要新任知府自己愿意认就成。哎,早知道傅家还有这等过硬关系,我在他背后还使什么手段?看来日后这广州城真真是他的天下了!” 广州卫所 ,毕又庭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第一次到这里的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心境不同,此时他只想早些离开这里。今日一大早几个人到越秀家中将自己拘来,只说是要了结那件诬告之案。当时心中虽有忐忑,但想到唐家舅兄已与那傅满仓说好了,就放下心跟着过来了。 跟着一个稍微面善的军士走过几道回廊后,毕又庭心里却越发沉重,怎么好象走到大堂来了。正惊疑不定间,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毕又庭扑通一声跪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却见堂上坐了一个面目陌生身穿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毕又庭是见过莫千户的,眼见面前服饰相同人却不同,一时便有些懵了。旁边那个面善的军士低声喝道:“这是我们新来的魏千户,毕秀才还不上前见礼?我们千户上任经手的第一桩事,就是你身上的这件案子呢!” 魏千户耷拉着眉毛坐在那里眼都未抬,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拉长声气问道:“卫所里有个什长叫毕又朋的是你的堂弟?” 毕又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道:“是,毕又朋是我没出五服的叔伯家的小儿子,与我自小交好!” 魏千户轻轻颔首,又问道:“是你唆使他偷了卫所兵器库里储存的刀器?” 毕又庭心想不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吗,为何还要问这般仔细?却又不敢不答,“是,那日我与他喝酒时说起我家里妇人不安份,与那海商傅满仓勾搭,我头顶的发巾早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我那堂弟义愤填膺,就出了这个主意。弄了几把淘汰下来的刀,又找个相熟的水手叫马小四的偷偷藏在船舱里,我堂弟就带人上船去搜” 魏千户冷哼一声:“如此恶毒差点使人绝户的诡计也是出自尔等读书人之手,真真是有辱斯文,左右拿了案卷与他画押!” 毕又庭立时汗出如浆,嘶哑喊道:“千户大人,学生一时头脑冲动干下此等蠢事,还望大人宽恕。那傅满仓傅老爷已经答应不与我追究了,还请大人宽宥一二”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魏千户轻轻一扯嘴角道:“他追究与否跟我有何相干,不过你这秀才一有恩怨就拿了我卫所的兵器与人栽赃,假若人人都跟你学了这等阴损招数,我这千户也无需当了,天天跟你身后为你搽屁股可好啊?” 魏千户越说越恼,忽地站起身来怒道:“你那堂弟毕又朋我已然革职,近日即发配西宁卫。至于你嘛,我已与州府教谕打过招呼革去你秀才的功名,再打上二十军棍也就是了。日后好好为人,定要记住此番之教训,须知我等卫所乃国之公器,不是尔等私人泄愤的工具!” 毕又庭直到被扒去秀才斓衫,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压在地上,被臂粗的木棍击打在背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那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秀山,毕宅。 唐天娇慌慌张张地接了担架,就看见丈夫恹恹地匍在上面,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身上的中衣裤子上血痕斑驳,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毕父毕母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早在一边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一旁的里长也是毕家的隔房长辈,送走了卫所的兵士,折转回来连连顿足哀叹,“大侄子到底是哪路猪油蒙了心,怎么敢去惹官府?那些人说他胡乱攀诬构陷他人,已经叫州府教喻革了功名,以后别说中举人中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了!后街小三房的又朋也被革了卫所的什长,还被发配西宁卫,他媳妇上月才生了孩子,这下日子可怎么过?“ 唐天娇只觉一阵头目森森,惶惶开口问道:“那傅家老爷不是答应不追究的吗?怎么会出尔反尔,我要去跟我大哥说,让他去找那傅老爷理论!“ 里长忙拦住她,怒道:“侄媳妇还添什么乱,自古衙门朝里开,有理没礼莫进来。人家卫所的人说了,和那傅老爷没什么干系,是新来的千户大人说,又庭又朋两兄弟不该公器私用,不该悄悄将库房里的兵器拿出来构陷他人,这股邪风绝不可助涨,大人为警诫世人才稍作惩罚。” 有仆佣请了临近的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番后,说伤势不重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在床上将养半个月就行了。唐天娇刚放下心来,就见毕母“嗷”地一声扑上来撕扯着她大哭道:“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好好的不守妇道,整天涂脂抹粉勾三搭四,才害得我毕家惹来这天大的祸事,才害得我儿被夺了秀才的功名” 唐天娇当着外人的面被婆母如此数落,一时又羞又气,不由起了性子大怒道:“明明是你儿子先起了龌蹉心思,半点证据没有就敢去攀诬别人,结果没想到那人的背后有靠山,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没本事还敢指摘我?” 毕父毕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着落在那个苦主傅老爷身上,而儿媳的兄长跟那人是过命的交情,眼下可不是跟儿媳撕破脸的时候。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老妻道:“孩子,莫与你婆婆一般见识,她也是心疼又庭才会说话不中听。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又庭身上的功名千万不能有失,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这样,我和你婆母收拾些金银细软,陪着你赶紧回趟娘家,务必要请你兄长再次出面斡旋一二。” 见公爹低头服软,唐天娇便脸有得色,回头就恰见担架上的丈夫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一双眸子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心头便忽地一个机伶,再一仔细看,丈夫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就疑心刚才是看错了。加上毕父在一边急催,就连忙吩咐仆佣到外面雇马车,自己又急急到屋里梳洗打扮。 不过半天工夫,得了信的唐天全也是一脸的惊愕,细细想了一下先前妻子徐氏听到的传言,心里就隐约有些明白这件事情的首尾。 那卫所的魏千户和郑知府前后脚到的广州,要说两人之间没有关联,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本就是官官相护,魏千户为日后前程打算,肯定要交好郑知府。那么,为郑知府的亲眷出口恶气收拾一两个无名小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虽然大致明白,可话却不好明说,毕竟这些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没法子,唐天全只得带了哭哭啼啼的妹子和毕父毕母去了傅宅。谁知门上人一见他们就满脸歉意,说老爷陪太太到城外六榕寺烧香还愿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 唐天全心里却是暗悔不已,轻搓了一把脸,回首将毕又庭招了过来,温声道:“日后要和天娇好好过日子,切莫再生事端。天娇性子有些不足,可是大丈夫堂前教子床前教妻,有什么事情好好地说,她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只要道理说明白了,她一定会听你的话!” 毕又庭一脸感激,一揖到底才哽咽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她,已经跟她陪了不是了,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才没来。我得罪了那傅老爷,只恨不能当面给他磕头认错,日后有机会还望大舅兄帮我引见一二,我在酒楼摆酒赔罪!”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这人有野心有手段,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第一五八章 元凶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毕又庭一脸感激,一揖到底才哽咽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她,已经跟她陪了不是了,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才没来。我得罪了那傅老爷, 只恨不能当面给他磕头认错,日后有机会还望大舅兄帮我引见一二, 我在酒楼摆酒赔罪!”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 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 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这人有野心有手段, 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 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 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 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 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 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 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 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唐天全慢慢坐了下来,"那宋氏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有些气度不凡,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是可能的。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为傅家开枝散叶,这傅满仓依旧不离不弃,原来这宋氏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座好靠山呐!“ 徐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也不知这宋氏跟新任知府隔了多少层的呢?” 唐天全无力地扶了额头,“不管隔多少层,只要新任知府自己愿意认就成。哎,早知道傅家还有这等过硬关系,我在他背后还使什么手段?看来日后这广州城真真是他的天下了!” 广州卫所 ,毕又庭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第一次到这里的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心境不同,此时他只想早些离开这里。今日一大早几个人到越秀家中将自己拘来,只说是要了结那件诬告之案。当时心中虽有忐忑,但想到唐家舅兄已与那傅满仓说好了,就放下心跟着过来了。 跟着一个稍微面善的军士走过几道回廊后,毕又庭心里却越发沉重,怎么好象走到大堂来了。正惊疑不定间,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毕又庭扑通一声跪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却见堂上坐了一个面目陌生身穿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毕又庭是见过莫千户的,眼见面前服饰相同人却不同,一时便有些懵了。旁边那个面善的军士低声喝道:“这是我们新来的魏千户,毕秀才还不上前见礼?我们千户上任经手的第一桩事,就是你身上的这件案子呢!” 魏千户耷拉着眉毛坐在那里眼都未抬,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拉长声气问道:“卫所里有个什长叫毕又朋的是你的堂弟?” 毕又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道:“是,毕又朋是我没出五服的叔伯家的小儿子,与我自小交好!” 魏千户轻轻颔首,又问道:“是你唆使他偷了卫所兵器库里储存的刀器?” 毕又庭心想不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吗,为何还要问这般仔细?却又不敢不答,“是,那日我与他喝酒时说起我家里妇人不安份,与那海商傅满仓勾搭,我头顶的发巾早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我那堂弟义愤填膺,就出了这个主意。弄了几把淘汰下来的刀,又找个相熟的水手叫马小四的偷偷藏在船舱里,我堂弟就带人上船去搜” 魏千户冷哼一声:“如此恶毒差点使人绝户的诡计也是出自尔等读书人之手,真真是有辱斯文,左右拿了案卷与他画押!” 毕又庭立时汗出如浆,嘶哑喊道:“千户大人,学生一时头脑冲动干下此等蠢事,还望大人宽恕。那傅满仓傅老爷已经答应不与我追究了,还请大人宽宥一二”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魏千户轻轻一扯嘴角道:“他追究与否跟我有何相干,不过你这秀才一有恩怨就拿了我卫所的兵器与人栽赃,假若人人都跟你学了这等阴损招数,我这千户也无需当了,天天跟你身后为你搽屁股可好啊?” 魏千户越说越恼,忽地站起身来怒道:“你那堂弟毕又朋我已然革职,近日即发配西宁卫。至于你嘛,我已与州府教谕打过招呼革去你秀才的功名,再打上二十军棍也就是了。日后好好为人,定要记住此番之教训,须知我等卫所乃国之公器,不是尔等私人泄愤的工具!” 毕又庭直到被扒去秀才斓衫,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压在地上,被臂粗的木棍击打在背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那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秀山,毕宅。 唐天娇慌慌张张地接了担架,就看见丈夫恹恹地匍在上面,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身上的中衣裤子上血痕斑驳,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毕父毕母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早在一边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一旁的里长也是毕家的隔房长辈,送走了卫所的兵士,折转回来连连顿足哀叹,“大侄子到底是哪路猪油蒙了心,怎么敢去惹官府?那些人说他胡乱攀诬构陷他人,已经叫州府教喻革了功名,以后别说中举人中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了!后街小三房的又朋也被革了卫所的什长,还被发配西宁卫,他媳妇上月才生了孩子,这下日子可怎么过?“ 唐天娇只觉一阵头目森森,惶惶开口问道:“那傅家老爷不是答应不追究的吗?怎么会出尔反尔,我要去跟我大哥说,让他去找那傅老爷理论!“ 里长忙拦住她,怒道:“侄媳妇还添什么乱,自古衙门朝里开,有理没礼莫进来。人家卫所的人说了,和那傅老爷没什么干系,是新来的千户大人说,又庭又朋两兄弟不该公器私用,不该悄悄将库房里的兵器拿出来构陷他人,这股邪风绝不可助涨,大人为警诫世人才稍作惩罚。” 有仆佣请了临近的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番后,说伤势不重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在床上将养半个月就行了。唐天娇刚放下心来,就见毕母“嗷”地一声扑上来撕扯着她大哭道:“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好好的不守妇道,整天涂脂抹粉勾三搭四,才害得我毕家惹来这天大的祸事,才害得我儿被夺了秀才的功名” 唐天娇当着外人的面被婆母如此数落,一时又羞又气,不由起了性子大怒道:“明明是你儿子先起了龌蹉心思,半点证据没有就敢去攀诬别人,结果没想到那人的背后有靠山,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没本事还敢指摘我?” 毕父毕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着落在那个苦主傅老爷身上,而儿媳的兄长跟那人是过命的交情,眼下可不是跟儿媳撕破脸的时候。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老妻道:“孩子,莫与你婆婆一般见识,她也是心疼又庭才会说话不中听。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又庭身上的功名千万不能有失,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这样,我和你婆母收拾些金银细软,陪着你赶紧回趟娘家,务必要请你兄长再次出面斡旋一二。” 见公爹低头服软,唐天娇便脸有得色,回头就恰见担架上的丈夫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一双眸子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心头便忽地一个机伶,再一仔细看,丈夫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就疑心刚才是看错了。加上毕父在一边急催,就连忙吩咐仆佣到外面雇马车,自己又急急到屋里梳洗打扮。 不过半天工夫,得了信的唐天全也是一脸的惊愕,细细想了一下先前妻子徐氏听到的传言,心里就隐约有些明白这件事情的首尾。 那卫所的魏千户和郑知府前后脚到的广州,要说两人之间没有关联,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本就是官官相护,魏千户为日后前程打算,肯定要交好郑知府。那么,为郑知府的亲眷出口恶气收拾一两个无名小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虽然大致明白,可话却不好明说,毕竟这些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没法子,唐天全只得带了哭哭啼啼的妹子和毕父毕母去了傅宅。谁知门上人一见他们就满脸歉意,说老爷陪太太到城外六榕寺烧香还愿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 寿宁侯府再有权势也大不过天家贵胄,折了个女儿又算什么? 只可怜自家安姐那般纯良的孩子,摊上那么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做了那等下作的事还不能让人出言指摘半分错处。偏偏这户人家当初还是自己斟酌再三才挑中的,张夫人一时又气又悔免不得悲从心中来,眼泪又急滚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第一五九章 坦诚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刘泰安从来只知文人笔如刀, 没想到竟有人口舌如此之利,压得自己头大如斗片言难发。抬眼望去周围看热闹的人脸上尽是鄙夷唾弃, 一时心头大惭,仿佛错的真是自己。可是如果此时自己改口, 说其实是郑氏自己不守妇道才丧了性命之类的, 那郑瑞还不知有多少口刀舌箭等着?一个不好, 兴许还会将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崔莲房也牵扯进来 知子莫若父,刘肃见儿子讷讷不敢言就知道大势已去, 只得长叹一口气, 吩咐长随道:“将和离书拿过来, 给大公子服侍笔墨” 刘泰安一个机伶,喊道:“父亲——” 抬眼就见刘父眼中带利望过来,心下明白那郑瑞千言万语中却有一句话说到了紧要处,就是此时此事万万不能闹到御前。遂长叹了一声, 在铺开的纸上齐整地写下几行文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各自嫁娶一别两宽。又挥笔签了自己的名讳,心下一时惆怅不已。 郑瑞一把抢过和离书, 递与身边的仆从吩咐道:“拿了去京兆府尹处上档子!”竟是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误。又一挥手, 身后十数个披麻带孝的壮汉走上前来,两脚就踹翻了刘府安排的扛夫, 抬起那十六杠的楠木棺材飞也似的走了。 刘府门口满地乌糟糟的纸钱香烛围观的众人看得心满意足, 想来这一个整月都有了满腹的谈资。 刘肃沉了脸正要吩咐关门, 就见胡同口迤逦来了一队车马轿笼。众人以为是哪家来晚的吊唁之人,却见那马车帘子一掀,一个三十来岁衣饰端庄的妇人下了马车,隔得远远地福了一礼便站住了。 然后一个穿孝衣的大丫头越众而出,朗声言道:“寿宁侯府世子夫人李氏拜上,听闻刘府大公子已与我郑府的姑奶奶和离了,特奉侯爷侯夫人之命将我家姑奶奶的嫁妆尽数搬回。这里是我家姑奶奶的嫁妆单子一式四册,刘府可按数清点。我们世子夫人说了,请刘府的老爷夫人不要着急,什么时候清点完我们就什么时侯走!”说完,也不待刘家人答话转身就退在一边。 还未散尽的众人轰地一下又围拢过来,却见刚才那个穿了孝衣的大丫头指挥着人,从后边的马车上取下一把花梨木扶手椅并一张小几,铺了厚厚的椅垫,又奉了热腾腾的茶盏点心,那位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这才施施然坐在了椅靠上,看那架势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刘肃气得七窍生烟,站在石阶上大声呵道:“我道这郑家摆这么大阵势所为何来,又是抢棺材又是告御状的,却原来是舍不得我家儿媳妇儿的那点子嫁妆!何时你们郑家破落到如此地步,连这点钱银都看在眼里” 话未说完,就见那郑府世子夫人纤手一摆,一个穿了身青布直缀帐房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捧了厚厚一本簿子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赤金累丝长簪成对c赤金洋錾长簪成对c赤金镶嵌长簪成对c翡翠长簪成对c白玉长簪成对c白玉玲珑长簪成对c万福万寿点翠长簪成对c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成对c镶嵌珍珠长簪成对c镶嵌宝石长簪成对c万福万寿镶嵌珠石翠花成对c双喜双如意镶嵌珠石翠花成对c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翠花成对c点翠凤钿全分随凤衔五挂排子成分大挑中挑三挑各成对” 那先生不喘气地连续两刻钟没停顿,却连那郑氏嫁妆册子三分之一数都没有念完,刘肃只觉得众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分明写着——这就是你家儿媳妇儿的那点子嫁妆?一时间脸色不由火辣紫胀,回头厉声吩咐了府里的总管,“去,请夫人将那郑氏的嫁妆拢一拢,尽数抬了出来” 待将那一抬抬的雕了百子千孙图,边角包了黄铜皮的黄花梨大箱子摆满了刘府大门前时,看热闹的人已经从刘府门前一直排到胡同口外。寿宁侯府里几个老成的嬷嬷不慌不忙地将大箱子一字排开,清点清楚一箱就往后流水一般传递一箱,即刻就有精壮的奴仆上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后面的马车上。 天色渐暗时,寿宁侯府的人又点了羊角灯并松脂火把将榆钱胡同照得恍同白昼,嬷嬷们脚不沾地忙得头上冒汗才将郑璃的嫁妆草草清点完毕。 先前那个大丫头越众而出,口齿清脆地对着众人大声道:“我家姑奶奶的嫁妆里头,首饰一栏里少了一整盒朱钗,里面有展翅金凤挂珠钗一对c银鎏金凤首发钗一对c紫铜鎏金发钗一对c珊瑚鎏金点翠发钗一对c青白玉福禄寿发钗一对 。配饰少了龙凤镯一对c白玉圆镯一对,赤金嵌珠手镯一对。衣裳布料里少了大红金寿字缎二十匹c大红金寿字江绸二十匹c金线二百绺c银线二百绺c各色堆花绫二十匹 。家俱里少了硬木月牙桌二对c硬木炕案二对 。我们世子夫人说这些权当做我家姑奶奶在刘府里这一年的嚼用,就不用刘家还了”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连针头线脑都要算上,刘家父子相互搀着气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却见郑府一众人收拾了椅榻并茶盏点心,那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站起来礼数周全地又福了一礼,施施然扶了那大丫头的手,这才上了马车走了。 众人再抬头去看那刘家父子,却见刘父木楞楞地站在那,忽地就倒栽葱一般倒在身后的仆佣身上,刘家人七手八脚地扶了刘父进去,片刻之后那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紧紧合上。刘府门口的人群兴高采烈地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剩了满地的纸钱和凌乱不堪的诸多脚印。 寿宁侯府张夫人摸着女儿的嫁妆泪如雨下,指着黄花梨大箱子里头的一支和田白玉浮雕福禄寿如意,对世子夫人李氏道:”这是安姐十岁时你公爹偶然得了块这么大的和田玉石,特地寻访手艺极好的匠人雕好了,又巴巴地找人送了回来,说日后好给安姐做陪嫁,哪里想得到——“ 李氏忙道:“不是还有小囡囡在吗?日后她有了亲事,我们就把安姐的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地给她就行了!” 张夫人扶了她的手叹道:“那样的人家全无半点根基,那孩子纵有天大的造化也是有限,这些富贵给了她,只怕会给她惹来另外的祸事。我只当没有这个外孙女,你们也莫要去寻访,只要那孩子好生生的,日后嫁个殷实人家就足够了。到时你在安姐的嫁妆里头少少的拣上几样给她做个念想就行了,其余的你们两房分了,给孩子们留些事物,也好叫他们记得姑姑的几分好处——“ 李氏摇摇头道:“娘莫要操心这些了,世子先前就吩咐了,这些东西让我好生锁起来,日后定要好好地给安姐的女儿留着,那孩子在丁点大时就受累,本就受了大委屈。他做舅父的因了阖府老少和皇家的脸面不能给那孩子伸张一二,却断不会让她日后再吃亏!“ 张夫人一时叹气,“可怜安姐命薄,没亲眼等到她两个哥哥给她出气,今天的事办得好,你们都是极好的孩子——” 房门外等着的高氏恰恰听了个尾音,立时就醋了,伸着头抢功道:“娘,我也是极好的孩子,大哥大嫂并我家二爷在外头运筹帷幄跟那刘家斗来斗去的,家里头几个小的都是我在照应呢!” 张夫人和李氏相携而出,张夫人眼角含泪指着高氏笑道:“去我屋子里,把世子这回带回来的那盒玛瑙嵌的西域银首饰给了她,要不然这个大功臣今晚可要睡不着了!” 高氏欢喜地受了,一时间府里的那股子哀伤之气倒被冲淡了不少。 刘府里,刘肃睁眼就望见老妻在一旁坐着,不由叹道:“今儿怕是让你唬了一回吧?” 夏氏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服侍他喝下后,才不在意地道:“那寿宁侯府高门大户,和我们本就不是一路的,起先我就不赞同泰安娶这么个娇弱女子进门来,你看看给我们家惹来多少祸事?可怜我家泰安此次真是受尽了委屈——” 刘肃垂目,心想让泰安会冀州再静心读几年书也好。老妻没有见识只会心疼自家儿子,这般当口上还敢偷养外室,还不小心让郑家人发现,这才落得如此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自幼家贫多年读书未成,唯有目不识丁的夏氏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为他操持家务抚育儿女赡养父母,所以他发迹后多少人劝他另娶,他都一笑而置之。 后来,刘肃的官越做越大,夏氏对官场夫人们之间的迎来送往一窍不通,颇闹了几场笑话,刘肃也只是叫少了应酬,唯恐夏氏为难。直到刘府长女位列景仁宫一宫之主,围在夏氏身边的人诸多奉承,夏氏才渐渐多出去走动。 夏氏老实本分,这些朝堂上的争斗之事说了她也不懂,刘肃吩咐叫了幕僚史先生连夜进来议事。今天,因着儿子的外室一事竟然不知不觉地授人以柄,若是处置不当还不知会给刘家带来什么影响。这些便也罢了,宫中还有娘娘和二皇子 未几,京都各处散开了各种版本的流言。 一说是刘阁老之子刘探花留恋娼门女子气死原配,结果让原配家里打上门来,不但成功和离还将嫁妆尽数搬空。另有一说是刘探花的妻兄觊觎他妻子死后留下的嫁妆,专使唤了人出来败坏刘家的名声。 一时间喧嚣尘上,有与刘肃交好的同僚就劝解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刘肃只得苦笑,他何尝不知道此事传开更为不利,只是人在朝堂早就身不由己。这一场元和七年的诸般谋划,他输了个底掉。 新雇的灶上婆子姓陈,附近相熟人家都唤她做陈三娘,人生得乌黑干瘦偏烧得一手极好的饭菜。傅满仓平生两大爱好:一是赚钱,二是颇重口腹之欲。听说有这么一个妇人之后,特地寻来给了一个月二两的月例银子,才让她松口答应到傅家来做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第一六零章 东珠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待将小囡囡抱出来, 李氏不禁暗赞一声好样貌。那女孩不过三朝,却已经看得出眉眼生得甚好, 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了一会儿人, 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歪头就睡了。 顾嬷嬷小心地给小囡囡裹好襁褓, 眉眼平和地笑道:“这孩子带起来甚是轻省, 每日睁眼就吃奶,换了尿布就继续睡, 没见过这样疼人的小娘子。”顿了一顿, 站起身朝李氏福了一礼道:“奴婢想求大奶奶一件事,奴婢想今后跟着孙小姐伺候。” 李氏大吃一惊,这顾嬷嬷是婆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从来都不离左右, 这个主谁敢做? 顾嬷嬷微微一笑, 扶了李氏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上坐定,才继续说道:“奴婢十三岁起服侍侯夫人,整整三十年了, 容奴婢拿个大告个劳乏回乡养老。”又低眉敛目低低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孙小姐安顿好,侯夫人以后才能好,侯府也才会安好,您回府后就说奴婢这回最后给侯夫人尽尽心。” 李氏立刻明白了顾嬷嬷的言下之意, 安姐在宫中不明不白地横死, 对张夫人不若剜心之痛, 保住安姐唯一的血脉比什么都重要。低头抓住顾嬷嬷的手轻摇了一下,算是代侯府领了这副情义。 李氏亲自打点好南下的一行人,顾嬷嬷和自家陪房周嬷嬷都是极稳当极干练的人,特别是周嬷嬷就是当年出面帮衬宋知春的人,由她来出面最好不过。看着这一行渐去渐远,李氏心想这本该是金堆玉砌长大的小娘子,如今这般凄惶仓促地离开,都是大人做的孽,也不知她还有未有机会回到这繁华京城中来。 马车缓慢返还侯府时,李氏心头还是不得劲,心头说不出的难受,靠在大迎枕上唤了大丫鬟碧心让车把式慢些走,碧心低声应了。正眉眼饧涩间,一行配了双辕高头骏马的马车奔弛而来,扬起的路尘呛了一壁。 李氏扭过头就看见那辆马车上碧蓝地双彩螺花纹的车围子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恰恰探了出来,娇叱道:“快些,再快些!”见这少女面生得紧,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但这少女用的马车如此豪奢,只怕也是公侯出身。 “是彰德崔家的人。” 碧心指了指那驾马车身上的一个徽记,李氏见了默默点了点头,心下并不以为意。 李氏在侯府澄心堂里细细地向张夫人回禀了经过,得知顾嬷嬷一意要南下,张夫人有些黯然道:“都是为了我,不然她这么个岁数还背景离乡去受这奔波之苦,何苦来哉?” 李氏少不得劝慰一二,待退出澄心堂时只觉又累又乏,恨不能立时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却在踏上东院那条遍植了花木的甬道上,迎面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一位盛装丽人。那人远远站定后微微福了一礼,一双似黛烟眉轻蹙着,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了过来。 李氏不由大感头痛,心道应该在澄心堂张夫人处再盘桓一二才是,怎么这时候碰到这位主儿。丽人踌躇不决半天,终于细声问道:“大嫂从何处来?先时想和大嫂说说话,到东院怎未瞧见大嫂?” 丽人是侯府次子郑瑞的发妻高氏,用李氏大丫鬟碧心的话来说:这位二奶奶什么都好,模样好,脾气好,学问好,女红好。唯独一样不好,眼皮子忒浅! 高氏闺名潋滟,极负诗情的名字。其父曾任曹州府儒学训导,有一日和友人登高望远,偶得一妙句: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回至家中就听闻妻子刚巧生下一女,就干脆以潋滟为女儿名。 这位潋滟姑娘不负美名,十三四岁时已经是曹州府远近闻名的才女。恰巧侯府二公子郑瑞游学至此,无意间得见立时惊为天人,发下无数誓言立志求娶,整整两年始抱得美人归。 高氏嫁进侯府头一年,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微垂了头嘴角细抿,左手或是右手一定会抓着衣裳或裙子的一角。因为是新妇,众人并没有奇怪。结果第二年c第三年c第四年,高氏依然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连下人都不免背后议论纷纷。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凡府里谁有了新首饰新衣裳而没有给高氏分派,那高氏马上就丢了娇怯做派当场索要财物。偏她也不直接要,非要拐弯抹角的要。 那年除夕全家守岁,候夫人一时兴起给了留哥一块蒙学用的端砚。高氏见了一把扯过旁边玩得正高兴的女儿湉姐,轻言细语地埋怨道:“哎呀,侬做甚不是个哥儿呢,若是个哥儿,今天也不会单拉下侬,侬祖母的好东西都偏了留哥了” 张夫人怕了这个儿媳的做派,想到这二儿媳嫁妆简薄,特特划了正阳门外里市大街一间生意极好的绸缎铺子给她经营。结果不过三个月,掌柜的就来报铺子亏了上千两的银子。 一盘问高氏,她反倒莫名其妙,她不过拿了几匹上等绸缎孝敬了家乡父母,用了几匹蜀锦走了人情,赏了几个府中得用的奴才做了衣裳,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亏空。 张夫人这才明白,二儿媳不但是个美人灯,还是个傻的。 此时美人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轻声道:“昨个婆婆进宫几时回来的,本来我也想去迎的,可那会儿湉姐闹腾得狠,就耽搁了时候” 看李氏只微笑不语,高氏也不尴尬,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昨个婆婆进宫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吧?我院里有个婆子说看见大嫂出来时拿了老大一支匣子,大嫂偏了婆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见识一番可好?” 李氏心道果然,这位弟妹大概是从前在家时日子过得清苦,无论怎样开头,末了定是谁又偏了你,让我瞧瞧可好,不然我可不依。好在几年妯娌下来,相处时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 “婆婆是给了一支匣子,里面是几支品相绝好的高丽参,让我加到小姑的催生礼里,过得几日我就要送去榆钱胡同刘家了,不知弟妹有什么礼要让我一同捎去,要不我们干脆同去?” 高氏一惊复又一笑,道:“大嫂定是备得齐齐整整的,哪里需要我找补,哦,湉姐也要醒了,我得回去瞧瞧!”话毕施施然福了一礼扶着小丫头甩着帕子顺着甬道走了。 看看这位妯娌的作派,真不愧张夫人埋汰说她是个美人灯,一向自说自画自己描补。李氏心中感叹,不知为何先时那些个伤感竟被冲散了一些。毕竟看只看自己愿意看的,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这也是一样做人的本事。 回了东院,一群管事婆子正候在廊下。有人问今年莱州本家那边要修缮祠堂,要划多少银子回去合适。李氏着碧心翻了旧例,发了对牌让管事的领了八百两银子,又吩咐道务必让执事的做好细帐拿来冲帐。 又有人来回,说侯府二爷在泰安时赊了一把前朝雕八仙银鎏金的酒壶,要价三百两,人家把账挂到了京城总店里,现下要帐的人在门外候着。李氏叹了口气让人把帐结了,又拣了几件要紧的先理了,这才回了寝房。几乎是一挨了枕头就睡着了,连留哥和冒哥下学回来请安都不知晓。 高氏回了梨院坐在迎窗的大榻上,没一会儿功夫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风儿急忙忙地掀帘进来。高氏忙坐起身问道:“打听到什么?” 风儿立定,马马虎虎行了个礼立即双眼放光地回道:“问仔细了,钱婆子说看得真真地,大奶奶从澄心堂退出时手里亲自捧了一只半尺高的匣子,因为那些人看得紧,钱婆子上不得前,也不知澄心堂里有什么事?不过钱婆子的小儿子在门房当差,说大奶奶早上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高氏听了半天,心思只在那“半尺高的匣子”上打转,过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都是一副肠子里出来的亲儿子,侯夫人也忒偏心了。二爷旷达只知游学做学问,再在外边耽搁两年,这侯府怕不要让大嫂搬空了!只可怜我的湉姐,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未有好嫁妆发送?” 风儿已经习惯自家这位二奶奶时不时伤春悲秋一番,要让她来说,二奶奶应该时不时地到侯夫人面前尽孝。就算顶不了大奶奶的中馈,也要分些厨房或是采买上的事务得些实惠才是正理。 风儿半个身子挨着榻沿坐了,细声劝道:“二奶奶待二爷家来,要好生叫二爷收收心,托侯爷或是侯夫人为二爷谋个正经差事,到时二奶奶也有诰命在身。回曹州府探亲时穿在身上,到时候不光老爷老太太面上有光,那十里八乡谁不说姑娘嫁得好!” 这话实实搔到了高氏的痒处,一时间愁颜尽散。想到春季已至,高门之间还不知有多少酒宴要去赴,不知有多少诗会要去唱和?眉开眼笑地坐起身子高声吩咐小丫头找世子夫人要对牌去库房取衣料,准备撒粉裁衣亲制几件新样式的春衫。 到了广州城后,顾嬷嬷和周嬷嬷仔细安顿好众人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地,持了拜贴找到了世子夫人托庇的好友宋氏的家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第一六一章 灯铺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待将小囡囡抱出来,李氏不禁暗赞一声好样貌。那女孩不过三朝,却已经看得出眉眼生得甚好, 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了一会儿人,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歪头就睡了。 顾嬷嬷小心地给小囡囡裹好襁褓, 眉眼平和地笑道:“这孩子带起来甚是轻省, 每日睁眼就吃奶, 换了尿布就继续睡,没见过这样疼人的小娘子。”顿了一顿, 站起身朝李氏福了一礼道:“奴婢想求大奶奶一件事,奴婢想今后跟着孙小姐伺候。” 李氏大吃一惊, 这顾嬷嬷是婆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从来都不离左右,这个主谁敢做? 顾嬷嬷微微一笑,扶了李氏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上坐定, 才继续说道:“奴婢十三岁起服侍侯夫人,整整三十年了,容奴婢拿个大告个劳乏回乡养老。”又低眉敛目低低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孙小姐安顿好,侯夫人以后才能好, 侯府也才会安好, 您回府后就说奴婢这回最后给侯夫人尽尽心。” 李氏立刻明白了顾嬷嬷的言下之意, 安姐在宫中不明不白地横死, 对张夫人不若剜心之痛, 保住安姐唯一的血脉比什么都重要。低头抓住顾嬷嬷的手轻摇了一下,算是代侯府领了这副情义。 李氏亲自打点好南下的一行人,顾嬷嬷和自家陪房周嬷嬷都是极稳当极干练的人,特别是周嬷嬷就是当年出面帮衬宋知春的人,由她来出面最好不过。看着这一行渐去渐远,李氏心想这本该是金堆玉砌长大的小娘子,如今这般凄惶仓促地离开,都是大人做的孽,也不知她还有未有机会回到这繁华京城中来。 马车缓慢返还侯府时,李氏心头还是不得劲,心头说不出的难受,靠在大迎枕上唤了大丫鬟碧心让车把式慢些走,碧心低声应了。正眉眼饧涩间,一行配了双辕高头骏马的马车奔弛而来,扬起的路尘呛了一壁。 李氏扭过头就看见那辆马车上碧蓝地双彩螺花纹的车围子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恰恰探了出来,娇叱道:“快些,再快些!”见这少女面生得紧,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但这少女用的马车如此豪奢,只怕也是公侯出身。 “是彰德崔家的人。” 碧心指了指那驾马车身上的一个徽记,李氏见了默默点了点头,心下并不以为意。 李氏在侯府澄心堂里细细地向张夫人回禀了经过,得知顾嬷嬷一意要南下,张夫人有些黯然道:“都是为了我,不然她这么个岁数还背景离乡去受这奔波之苦,何苦来哉?” 李氏少不得劝慰一二,待退出澄心堂时只觉又累又乏,恨不能立时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却在踏上东院那条遍植了花木的甬道上,迎面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一位盛装丽人。那人远远站定后微微福了一礼,一双似黛烟眉轻蹙着,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了过来。 李氏不由大感头痛,心道应该在澄心堂张夫人处再盘桓一二才是,怎么这时候碰到这位主儿。丽人踌躇不决半天,终于细声问道:“大嫂从何处来?先时想和大嫂说说话,到东院怎未瞧见大嫂?” 丽人是侯府次子郑瑞的发妻高氏,用李氏大丫鬟碧心的话来说:这位二奶奶什么都好,模样好,脾气好,学问好,女红好。唯独一样不好,眼皮子忒浅! 高氏闺名潋滟,极负诗情的名字。其父曾任曹州府儒学训导,有一日和友人登高望远,偶得一妙句: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回至家中就听闻妻子刚巧生下一女,就干脆以潋滟为女儿名。 这位潋滟姑娘不负美名,十三四岁时已经是曹州府远近闻名的才女。恰巧侯府二公子郑瑞游学至此,无意间得见立时惊为天人,发下无数誓言立志求娶,整整两年始抱得美人归。 高氏嫁进侯府头一年,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微垂了头嘴角细抿,左手或是右手一定会抓着衣裳或裙子的一角。因为是新妇,众人并没有奇怪。结果第二年c第三年c第四年,高氏依然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连下人都不免背后议论纷纷。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凡府里谁有了新首饰新衣裳而没有给高氏分派,那高氏马上就丢了娇怯做派当场索要财物。偏她也不直接要,非要拐弯抹角的要。 那年除夕全家守岁,候夫人一时兴起给了留哥一块蒙学用的端砚。高氏见了一把扯过旁边玩得正高兴的女儿湉姐,轻言细语地埋怨道:“哎呀,侬做甚不是个哥儿呢,若是个哥儿,今天也不会单拉下侬,侬祖母的好东西都偏了留哥了” 张夫人怕了这个儿媳的做派,想到这二儿媳嫁妆简薄,特特划了正阳门外里市大街一间生意极好的绸缎铺子给她经营。结果不过三个月,掌柜的就来报铺子亏了上千两的银子。 一盘问高氏,她反倒莫名其妙,她不过拿了几匹上等绸缎孝敬了家乡父母,用了几匹蜀锦走了人情,赏了几个府中得用的奴才做了衣裳,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亏空。 张夫人这才明白,二儿媳不但是个美人灯,还是个傻的。 此时美人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轻声道:“昨个婆婆进宫几时回来的,本来我也想去迎的,可那会儿湉姐闹腾得狠,就耽搁了时候” 看李氏只微笑不语,高氏也不尴尬,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昨个婆婆进宫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吧?我院里有个婆子说看见大嫂出来时拿了老大一支匣子,大嫂偏了婆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见识一番可好?” 李氏心道果然,这位弟妹大概是从前在家时日子过得清苦,无论怎样开头,末了定是谁又偏了你,让我瞧瞧可好,不然我可不依。好在几年妯娌下来,相处时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 “婆婆是给了一支匣子,里面是几支品相绝好的高丽参,让我加到小姑的催生礼里,过得几日我就要送去榆钱胡同刘家了,不知弟妹有什么礼要让我一同捎去,要不我们干脆同去?” 高氏一惊复又一笑,道:“大嫂定是备得齐齐整整的,哪里需要我找补,哦,湉姐也要醒了,我得回去瞧瞧!”话毕施施然福了一礼扶着小丫头甩着帕子顺着甬道走了。 看看这位妯娌的作派,真不愧张夫人埋汰说她是个美人灯,一向自说自画自己描补。李氏心中感叹,不知为何先时那些个伤感竟被冲散了一些。毕竟看只看自己愿意看的,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这也是一样做人的本事。 回了东院,一群管事婆子正候在廊下。有人问今年莱州本家那边要修缮祠堂,要划多少银子回去合适。李氏着碧心翻了旧例,发了对牌让管事的领了八百两银子,又吩咐道务必让执事的做好细帐拿来冲帐。 又有人来回,说侯府二爷在泰安时赊了一把前朝雕八仙银鎏金的酒壶,要价三百两,人家把账挂到了京城总店里,现下要帐的人在门外候着。李氏叹了口气让人把帐结了,又拣了几件要紧的先理了,这才回了寝房。几乎是一挨了枕头就睡着了,连留哥和冒哥下学回来请安都不知晓。 高氏回了梨院坐在迎窗的大榻上,没一会儿功夫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风儿急忙忙地掀帘进来。高氏忙坐起身问道:“打听到什么?” 风儿立定,马马虎虎行了个礼立即双眼放光地回道:“问仔细了,钱婆子说看得真真地,大奶奶从澄心堂退出时手里亲自捧了一只半尺高的匣子,因为那些人看得紧,钱婆子上不得前,也不知澄心堂里有什么事?不过钱婆子的小儿子在门房当差,说大奶奶早上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高氏听了半天,心思只在那“半尺高的匣子”上打转,过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都是一副肠子里出来的亲儿子,侯夫人也忒偏心了。二爷旷达只知游学做学问,再在外边耽搁两年,这侯府怕不要让大嫂搬空了!只可怜我的湉姐,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未有好嫁妆发送?” 风儿已经习惯自家这位二奶奶时不时伤春悲秋一番,要让她来说,二奶奶应该时不时地到侯夫人面前尽孝。就算顶不了大奶奶的中馈,也要分些厨房或是采买上的事务得些实惠才是正理。 风儿半个身子挨着榻沿坐了,细声劝道:“二奶奶待二爷家来,要好生叫二爷收收心,托侯爷或是侯夫人为二爷谋个正经差事,到时二奶奶也有诰命在身。回曹州府探亲时穿在身上,到时候不光老爷老太太面上有光,那十里八乡谁不说姑娘嫁得好!” 这话实实搔到了高氏的痒处,一时间愁颜尽散。想到春季已至,高门之间还不知有多少酒宴要去赴,不知有多少诗会要去唱和?眉开眼笑地坐起身子高声吩咐小丫头找世子夫人要对牌去库房取衣料,准备撒粉裁衣亲制几件新样式的春衫。 张皇后低低“嗤”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颇有些意兴阑珊,斜斜地靠在黄花梨嵌玻璃七屏风罗汉软榻上曼声道:“这坤宁宫中我苦心经营了近二十年,要是说个话还怕漏将出去,那我不如找根白绫自己吊死算了!”角落内那盏落地宫灯明亮的烛火随风飘摇了一下,印在张皇后平日温婉秀丽的脸上,勾勒出张牙舞爪般奇形怪状的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第一六二章 请托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张皇后紧紧攥了手里的明紫五彩莲花闪缎被子, 强抑了自己想将皇帝一把推开的冲动。皇帝却伸手抚在张皇后的肚腹上缓缓道:“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怎么这般大意, 那几个给你请平安脉的太医朕全部都打发了, 日后就让吴起兼给你诊脉。” 吴起兼当了十五年的太医院院正, 他唯一的病人就是皇帝, 从来都没有给后妃诊治过病痛,其中当然也包括皇后。听了吩咐后恭敬上前,跪在地上隔了丝帕号了脉象, 仔细斟酌了半天才动笔下了方子。 皇帝在坤宁宫盘桓了半天,亲眼看着张皇后用了药又吃了半碗胭脂米粥。怕初春夜来寒冷, 又亲手往她的被褥里放了一个掐丝珐琅彩连蝠纹的手炉, 这才起驾回乾清宫处置政事去了。 张皇后等人全都走光了才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帐顶子,依然有种恍如梦中的荒诞感觉。一个孩子走了,跟脚就来了第二个孩子,中间整整间隔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自己做了些什么,张皇后模糊的想着, 这二十年的光景怎么好象手中的流沙一样,越想抓紧越发漏得飞快。 皇帝走进乾清宫养心殿时,步子迈得尤其大, 后面的一众太监要小跑才跟得上。大太监刘德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知道皇帝面上越是淡然心中越是雷霆万丈。也是, 好好的太子爷就这么没了,任谁也受不了。 养心殿灯火通明,铜珐琅太平有象桌灯前躬身候了一个人,看到皇帝进来赶紧一撩绣了大红底云蟒纹的曳撒跪在金砖地上,恭声禀道:“臣锦衣卫副指挥使石挥恭请圣安!” 皇帝抬抬手,哼了一声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石挥躬了身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晴不敢乱瞄,低头回道:“臣奉命追查东宫印信遗失一案,据证这三个月里与太子殿下有密切接触的有三十九人,与刘阁老府郑氏有密切接触的有十一人。臣十日里总共走了三州九县,这五十余人的身家背景臣俱已写明,有可疑之处也尽皆查清,恭请圣览!” 刘德一接过厚厚的一叠折子,双手小心奉上。皇帝拿过后慢慢地翻看着。殿中剔红束腰高几上放了一只八宝鱼双蝠双寿紫铜熏炉,气味辛浓的甘崧香袅袅袭来,石挥却觉得心头憋闷。他低着头微躬着腰,汗水密密地沁着后颈衣领,一时痒得让人难受至极。 锦衣卫是朝庭一股超然存在,直接受命于皇帝。铁蹄所至可让百姓骇色小儿止啼,就是见到朝中一品大员也毫不惧色。石挥任副指挥使已经三年有余,可是在皇帝面前应对时从不敢大意。这位皇帝行事贯不动声色,一动的话定是雷霆万钧泰山压顶。 皇帝慢慢翻阅完手中的折子,手指在紫檀木的书案上磕了几下后说话了,语气是一贯地温和沉静:“想你也听说了,太子昨儿没了。”石挥背脊上冷不丁地就起了白毛汗,东宫的事情他自有途径知道。可要是放在别处这就是窥探皇庭的重罪,他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 皇帝起身绕过书案,带了翡翠玉扳指的手轻轻拍了拍石挥的肩头,“朕只看重你的忠心,这次的差事就办得很好!” 石挥眼角的泪水和背上的汗水一起欢快地淌了下来,心情激奋得一时无以言表。额头紧紧地贴在织了大朵繁丽花枝图案的哈密国喀什地毯上,泣声道:“臣自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皇帝点点头,说道:“还交你个差事,东宫现下总共关了三十四名太监宫女,朕不信慎刑司。你去审,不拘用什么法子,结果出来了直接报予朕!” 石挥重重磕了头,复又小心地问道:“审完后这些人怎么处置” 皇帝凉凉地看他一眼,“招认快的赏个全尸,嘴硬顽抗的凌迟,完了之后尸骨全部发送皇陵为太子陪葬!” 石挥恨不能抽自己几耳光,怎么能在御前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好在皇帝此时没心情张顾他。挥了挥手,石挥恭敬地却退了出去。 刘德一抱了拂尘鹌鹑一般缩在帷幔旁,恨自己怎么不能变成灰尘一般。东宫里头有两位大太监和他的品级一样,平时闲了也会在一起听听小曲喝喝小酒,怎料一朝风云变色就无声无息地丢了性命。 撩起眼皮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就见皇帝站起身从墙角黑酸枝多宝架上取下一只红雕漆长屉匣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把墨底三彩双龙酒壶,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摩裟。然后,耳边听见帝王嗤笑了一声,几不可闻地轻语道:“彰德崔氏——!” 寿宁侯府张夫人被带入坤宁宫坐在张皇后面前时,彼此都骇异于对方的的老态。看着张皇后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寂寥神情,张夫人只好出言劝道:“娘娘千万要爱惜身子,皇上特地召我进宫陪您说话,这般地看重您,这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张皇后恹恹一笑,“好姐姐,这宫里是非多,日后无事不要到宫里来了!” 张夫人陡地一惊,却见皇后站了起来,率先出了殿门沿着廊庑慢慢地走着,一袭华贵的石青色绣五彩舒袖常服穿在她身上,却依稀有种支离的骨感。 只听皇后曼声言道:“这应氏皇朝延续至今二百余年,每任登大宝的皇帝最大的心愿就是铲除这盘踞中原数百年的各大世族。自我做了这个中宫之后,我们冀州张家就注定要殒落。我的父兄明白这个理儿忍了退了,也劝我忍。我看着皇上大刀阔斧的打压这些世族殆尽,是因为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所以我不但忍了也让了我的皇儿忍,结果就忍出了这么个下场!” 张夫人的神情也一黯,当今皇帝重寒门打压勋贵已是公开的秘密,想当年冀州张氏也是煊煊赫赫一族,可现今朝堂上出自张氏一门的高官却是一人也无。当年张皇后为保太子自断羽翼,怕是也没有想到会落得如斯下场! 张皇后大概也是想到此处关节,咯咯叽叽地捂嘴笑了起来:“宝和十四年,先皇的庞贵妃在宫宴上赐酒,人人都知道她不怀好意却都乐得袖手看笑话,是我——伸手拿了那杯酒。回去后不过两个时辰腹中怀了五个月的孩儿就没了,太医说伤了身子以后恐再难有孕。那时他对我说,我们膝下有昶儿就够了,日后昶儿会贵极天下,任谁都不能擅动他分毫!” 园中有几枝早杏,枝梢上挂了几朵艳红,张皇后用带了镂金菱花嵌红宝石粒护甲的指尖轻轻一拂,那花儿就颤颤地跌落在地上。 张皇后痛得低低弯了腰,“我的昶儿还没有进学时,我就教他谨慎二字怎么读怎么写怎么做,只差把这二字刻在他脑门上,你说这样的孩儿怎会肆意妄为到勾引臣妻?即便是真的思慕他嫡亲的表妹,也不会这样胆大到暗通款曲,更何况还愚蠢地留下那样言辞凿凿的书信和钤印!” 张夫人泪如雨下不断点头,“是,太子从来都视安姐如妹,安姐视殿下如兄。但凡他们有一丝绮念,我们也不会让他们各自嫁娶。” 张皇后忽地一转身,嘶声喊道:“我却没有料想到谨慎过头竟成了他人眼中的懦弱可欺,让那些魑魅魍魉看到了可趁之机,用几封书信就生生逼死了你的安姐,我的昶儿!” 早春的时节里日光温暖东风和煦,皇后和张夫人在秾艳的杏李树下哀哀相泣。从此之后,哪怕这春花再娇再艳,在她们眼中也失了颜色。 大宫女绿萝远远伏地跪奏:“太子妃在宫门外求见,说有事要向娘娘回禀。” 张皇后缓缓直起身,扶了扶头上的云脚千叶卷须珍珠银簪,脸上的泪水依旧斑驳,却神情平静口齿清晰地轻声说道:“让她滚——!告诉她先时不愿意说,那今后就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东宫里怕是容不下她了,让她自个在这宫里头另外挑个地儿,余生好好地为太子祈福吧!” 张夫人却是心中一动,委婉劝道:“还是见一见吧,兴许真的有什么事?” 张皇后却意兴阑珊地摇头道:“皇上自己不待见世家,却让我儿娶了崔氏女,其心已是昭然。昶儿心性仁厚,自那年的簪花宴上与那崔氏玉华一见钟情,待她从来都是情深意重,大婚五年未有子嗣都末出一言苛责,宫内也未纳其他妃妾。” 张皇后高高昂起头,嘴角噙了几分蔑然,发上的簪子在日头下闪出尖利的锋芒,“自皇上下令让金吾卫围了东宫下令彻查之后,她不是帮扶太子稳定人心追根溯源,却忙着拈酸吃醋逼迫太子给她个交待!这样的女子怎堪我儿的一腔深情!她——不配!” 张夫人忙扶住气喘嘘嘘激动不已的皇后,却被紧抓了双手状若疯魔一般嘶喊,“总逃不开是那几个人,本宫还用着去查吗?谁得利最大谁就是那支幕后黑手,我倒是要瞧瞧看,这爪子伸了出来还缩不缩得回去?” 女人的声音凄厉狠绝,惊得几只树梢上的燕雀敛了翅膀飞快地遁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第一六三章 剖尸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张皇后紧紧攥了手里的明紫五彩莲花闪缎被子,强抑了自己想将皇帝一把推开的冲动。皇帝却伸手抚在张皇后的肚腹上缓缓道:“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怎么这般大意,那几个给你请平安脉的太医朕全部都打发了,日后就让吴起兼给你诊脉。” 吴起兼当了十五年的太医院院正,他唯一的病人就是皇帝,从来都没有给后妃诊治过病痛,其中当然也包括皇后。听了吩咐后恭敬上前, 跪在地上隔了丝帕号了脉象,仔细斟酌了半天才动笔下了方子。 皇帝在坤宁宫盘桓了半天, 亲眼看着张皇后用了药又吃了半碗胭脂米粥。怕初春夜来寒冷,又亲手往她的被褥里放了一个掐丝珐琅彩连蝠纹的手炉, 这才起驾回乾清宫处置政事去了。 张皇后等人全都走光了才睁开双眼, 怔怔地看着帐顶子,依然有种恍如梦中的荒诞感觉。一个孩子走了,跟脚就来了第二个孩子, 中间整整间隔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自己做了些什么,张皇后模糊的想着,这二十年的光景怎么好象手中的流沙一样, 越想抓紧越发漏得飞快。 皇帝走进乾清宫养心殿时, 步子迈得尤其大, 后面的一众太监要小跑才跟得上。大太监刘德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知道皇帝面上越是淡然心中越是雷霆万丈。也是, 好好的太子爷就这么没了,任谁也受不了。 养心殿灯火通明,铜珐琅太平有象桌灯前躬身候了一个人,看到皇帝进来赶紧一撩绣了大红底云蟒纹的曳撒跪在金砖地上,恭声禀道:“臣锦衣卫副指挥使石挥恭请圣安!” 皇帝抬抬手,哼了一声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石挥躬了身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晴不敢乱瞄,低头回道:“臣奉命追查东宫印信遗失一案,据证这三个月里与太子殿下有密切接触的有三十九人,与刘阁老府郑氏有密切接触的有十一人。臣十日里总共走了三州九县,这五十余人的身家背景臣俱已写明,有可疑之处也尽皆查清,恭请圣览!” 刘德一接过厚厚的一叠折子,双手小心奉上。皇帝拿过后慢慢地翻看着。殿中剔红束腰高几上放了一只八宝鱼双蝠双寿紫铜熏炉,气味辛浓的甘崧香袅袅袭来,石挥却觉得心头憋闷。他低着头微躬着腰,汗水密密地沁着后颈衣领,一时痒得让人难受至极。 锦衣卫是朝庭一股超然存在,直接受命于皇帝。铁蹄所至可让百姓骇色小儿止啼,就是见到朝中一品大员也毫不惧色。石挥任副指挥使已经三年有余,可是在皇帝面前应对时从不敢大意。这位皇帝行事贯不动声色,一动的话定是雷霆万钧泰山压顶。 皇帝慢慢翻阅完手中的折子,手指在紫檀木的书案上磕了几下后说话了,语气是一贯地温和沉静:“想你也听说了,太子昨儿没了。”石挥背脊上冷不丁地就起了白毛汗,东宫的事情他自有途径知道。可要是放在别处这就是窥探皇庭的重罪,他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 皇帝起身绕过书案,带了翡翠玉扳指的手轻轻拍了拍石挥的肩头,“朕只看重你的忠心,这次的差事就办得很好!” 石挥眼角的泪水和背上的汗水一起欢快地淌了下来,心情激奋得一时无以言表。额头紧紧地贴在织了大朵繁丽花枝图案的哈密国喀什地毯上,泣声道:“臣自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皇帝点点头,说道:“还交你个差事,东宫现下总共关了三十四名太监宫女,朕不信慎刑司。你去审,不拘用什么法子,结果出来了直接报予朕!” 石挥重重磕了头,复又小心地问道:“审完后这些人怎么处置” 皇帝凉凉地看他一眼,“招认快的赏个全尸,嘴硬顽抗的凌迟,完了之后尸骨全部发送皇陵为太子陪葬!” 石挥恨不能抽自己几耳光,怎么能在御前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好在皇帝此时没心情张顾他。挥了挥手,石挥恭敬地却退了出去。 刘德一抱了拂尘鹌鹑一般缩在帷幔旁,恨自己怎么不能变成灰尘一般。东宫里头有两位大太监和他的品级一样,平时闲了也会在一起听听小曲喝喝小酒,怎料一朝风云变色就无声无息地丢了性命。 撩起眼皮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就见皇帝站起身从墙角黑酸枝多宝架上取下一只红雕漆长屉匣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把墨底三彩双龙酒壶,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摩裟。然后,耳边听见帝王嗤笑了一声,几不可闻地轻语道:“彰德崔氏——!” 寿宁侯府张夫人被带入坤宁宫坐在张皇后面前时,彼此都骇异于对方的的老态。看着张皇后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寂寥神情,张夫人只好出言劝道:“娘娘千万要爱惜身子,皇上特地召我进宫陪您说话,这般地看重您,这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张皇后恹恹一笑,“好姐姐,这宫里是非多,日后无事不要到宫里来了!” 张夫人陡地一惊,却见皇后站了起来,率先出了殿门沿着廊庑慢慢地走着,一袭华贵的石青色绣五彩舒袖常服穿在她身上,却依稀有种支离的骨感。 只听皇后曼声言道:“这应氏皇朝延续至今二百余年,每任登大宝的皇帝最大的心愿就是铲除这盘踞中原数百年的各大世族。自我做了这个中宫之后,我们冀州张家就注定要殒落。我的父兄明白这个理儿忍了退了,也劝我忍。我看着皇上大刀阔斧的打压这些世族殆尽,是因为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所以我不但忍了也让了我的皇儿忍,结果就忍出了这么个下场!” 张夫人的神情也一黯,当今皇帝重寒门打压勋贵已是公开的秘密,想当年冀州张氏也是煊煊赫赫一族,可现今朝堂上出自张氏一门的高官却是一人也无。当年张皇后为保太子自断羽翼,怕是也没有想到会落得如斯下场! 张皇后大概也是想到此处关节,咯咯叽叽地捂嘴笑了起来:“宝和十四年,先皇的庞贵妃在宫宴上赐酒,人人都知道她不怀好意却都乐得袖手看笑话,是我——伸手拿了那杯酒。回去后不过两个时辰腹中怀了五个月的孩儿就没了,太医说伤了身子以后恐再难有孕。那时他对我说,我们膝下有昶儿就够了,日后昶儿会贵极天下,任谁都不能擅动他分毫!” 园中有几枝早杏,枝梢上挂了几朵艳红,张皇后用带了镂金菱花嵌红宝石粒护甲的指尖轻轻一拂,那花儿就颤颤地跌落在地上。 张皇后痛得低低弯了腰,“我的昶儿还没有进学时,我就教他谨慎二字怎么读怎么写怎么做,只差把这二字刻在他脑门上,你说这样的孩儿怎会肆意妄为到勾引臣妻?即便是真的思慕他嫡亲的表妹,也不会这样胆大到暗通款曲,更何况还愚蠢地留下那样言辞凿凿的书信和钤印!” 张夫人泪如雨下不断点头,“是,太子从来都视安姐如妹,安姐视殿下如兄。但凡他们有一丝绮念,我们也不会让他们各自嫁娶。” 张皇后忽地一转身,嘶声喊道:“我却没有料想到谨慎过头竟成了他人眼中的懦弱可欺,让那些魑魅魍魉看到了可趁之机,用几封书信就生生逼死了你的安姐,我的昶儿!” 早春的时节里日光温暖东风和煦,皇后和张夫人在秾艳的杏李树下哀哀相泣。从此之后,哪怕这春花再娇再艳,在她们眼中也失了颜色。 大宫女绿萝远远伏地跪奏:“太子妃在宫门外求见,说有事要向娘娘回禀。” 张皇后缓缓直起身,扶了扶头上的云脚千叶卷须珍珠银簪,脸上的泪水依旧斑驳,却神情平静口齿清晰地轻声说道:“让她滚——!告诉她先时不愿意说,那今后就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东宫里怕是容不下她了,让她自个在这宫里头另外挑个地儿,余生好好地为太子祈福吧!” 张夫人却是心中一动,委婉劝道:“还是见一见吧,兴许真的有什么事?” 张皇后却意兴阑珊地摇头道:“皇上自己不待见世家,却让我儿娶了崔氏女,其心已是昭然。昶儿心性仁厚,自那年的簪花宴上与那崔氏玉华一见钟情,待她从来都是情深意重,大婚五年未有子嗣都末出一言苛责,宫内也未纳其他妃妾。” 张皇后高高昂起头,嘴角噙了几分蔑然,发上的簪子在日头下闪出尖利的锋芒,“自皇上下令让金吾卫围了东宫下令彻查之后,她不是帮扶太子稳定人心追根溯源,却忙着拈酸吃醋逼迫太子给她个交待!这样的女子怎堪我儿的一腔深情!她——不配!” 张夫人忙扶住气喘嘘嘘激动不已的皇后,却被紧抓了双手状若疯魔一般嘶喊,“总逃不开是那几个人,本宫还用着去查吗?谁得利最大谁就是那支幕后黑手,我倒是要瞧瞧看,这爪子伸了出来还缩不缩得回去?” 女人的声音凄厉狠绝,惊得几只树梢上的燕雀敛了翅膀飞快地遁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第一□□章 威慑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 那陈三娘果然一身好本事。最最简单的几尾海鱼几只家禽,经她一番腌制后又加入她特制的酱料, 或是红烧或是油炸或是清蒸,都是色泽鲜亮香气袭人,更兼她还料理得有一手好汤水。 广州城温润多湿瘴气重, 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多注重汤水。俗语说:“宁可食无菜, 不可食无汤。”先上汤, 后上菜, 是当地人吃饭的特有习惯。陈三娘报上名来拿手的汤就有三蛇羹c三丝鱼翅羹c冬虫草竹丝鸡汤c老鸭薏米汤c椰子鸡汤c西番莲猪骨汤c霸王花猪肉汤c酸菜跳鱼汤等。 为了这二两月例,陈三娘有意拿出看家的本事, 特特做了广州城名菜——冬瓜盅。先用半只不去皮的冬瓜为食料也为器皿, 外形拿了把形状怪异的小刀飞快地刻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内里配以肉丝c鸡丝c虾米c莲子c香菇c酸笋等十几种菜肴, 经慢火炖至冬瓜熟透才能上桌。 趁着冬瓜盅上大锅蒸的时候, 她又手脚极快的做了一道锦绣肉丝, 这个菜由各种色泽的食料如白笋c青椒c香菇c胡萝卜c咸酸菜c黑木耳等切丝,然后与肉丝搭配而成, 色调缤纷绚烂又协调。等到饭时,一桌不论造型c色泽c味道都十分诱人的菜肴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望之令人口舌生津。菜蔬清甜鲜嫩, 汤色如奶香淳浓郁, 宋知春和顾嬷嬷等人吃得酣畅淋漓, 直呼人间美味。 宋知春这回没怪傅满仓乱花银子,却心疼他在船上不知道能吃些什么?这些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每到一地不管是否囊中羞涩,都要到当地闻名的菜馆食肆打回牙祭。于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要跟那陈三娘好生学几道菜,待傅满仓回来时做给他吃。 正思忖间却听见门口有人在喧闹,这院子本就不大,那吵闹声清楚地传了过来。宋知春眉心一皱,珍哥吃完奶将将才睡着被吵醒了怎么办?嘱咐顾嬷嬷照应好女儿,宋知春沉了脸到大门口一看,却是陈三娘和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正在厮扯。早有好事的丫头婆子七嘴八舌的说着事情的经过,却是陈三娘的丈夫找上门来了。 陈三娘的丈夫叫叶木根,原本只是疲懒些还算个老实人,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赌鸡赌狗赌骰子什么场子里都少不了他。一个好好的家几年间就不成了样子,竟全仗着陈三娘在外面给人灶上帮佣拿点银钱回去用度。 只是女子本就势弱,那银钱还没被焐热就变成了丈夫桌上的赌资。这回叶木根不知道在哪里输红了眼,竟将注意打到了儿子的身上,幸好陈三娘每日到傅家上工时一定要把儿子带在身边,要不然这会儿子都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 被主家看到这样不堪的一幕,要强的陈三娘捂了嘴呜呜大哭,一双手却紧紧地抓了儿子的手不放。宋知春看了眉尾轻轻一挑,慢悠悠地道 :“我这里是良家住户,我们老爷也是在市舶司挂了牌子正经做生意的,却不是什么州府衙门慈善堂,要不你们夫妻俩回去商量好再到我这里来分说?” 众人面面相觑,却见那叶木根面露喜色,一把抓了陈三娘的手就往外拖。此时陈三娘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把叶木根撞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拉了儿子的手道:“傅太太,您发个善心买了我们母子吧!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不但要卖了儿子还要卖了我,您救救我们母子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 叶木根爬起来大骂道:“你这个死女人,哪里是要卖你们?我这是送你们去享福,那程家老爷是广州城出了名的大户人家,你去了那里凭你的手艺肯定是穿金戴银,哪里还用像这里被使唤得像个老妈子?” 回过头来,叶木根拱手陪了罪:“太太,您是外地初来的不知道,我的这个婆娘本就是我家的童养媳,我家老爹是这方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厨,从前也是伺候过官老爷官太太的人。现在,这家传的手艺让她偷学了个七七八八,就开始不听我家的使唤了。您来评个道理,这婆娘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手艺也是我们家传的,这回家里贫得揭不开锅了,我卖了她是天经地义不是?” “呸!” 那陈三娘唾了一口在他面前,又啪地一下跪在地上,大哭道:“太太,莫听他满嘴胡说,我从六岁进了他家的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一大家子的衣裳,天尽黑了还没挨到床铺边,这也就罢了。十八岁同他成了亲圆了房,次年生了儿子,在月子里倒还要伺候他。偏他生性懒散做事拈轻怕重又吃不了苦,生了重病的公爹怕一身手艺荒废失了传承,才勉强愿意指点我一二,偏偏有时候还半遮半掩要教不教,要不是我有一根好舌头,就那两三个月的工夫里头我学得会什么东西?“ 被当众揭了老底,叶木根一梗脖子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家买来的,你身上的手艺也是我家传下来的,你就是我的人,我说卖了你就要卖了你。那程家老爷吃过你一回饭菜,要买了你那是你的大造化,这可由不得你了!” 陈三娘生性要强从不肯在街坊四邻面前露短,偏今日在新主家面前脸面从里到外被丈夫扒拉了干净,一时间头脸涨得通红心头窝了一团烈火,干脆撕破脸怒骂道:“就为了你家买了我,我在你家当牛做马二十来年;就为了你爹教了我三个月的手艺,他瘫了在床上是我给他端茶送水伺候屎尿整整三年,最后给他披麻戴孝发送上了山。“ 嚎啕大哭的陈三娘急红了眼,蓬头散发状如厉鬼:“这段时日你在哪里,在外面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整整三年从没有往家里拿过银子,我该你们叶家的老早就还清了。你想卖了我们母子,也行!可你但凡还有丁点良心就该给我们挑个清白的去处。那程家老爷是个什么东西?广州城里谁人不知道那就是暗娼门子的窝,多少好女子被他祸害了,想让我给他去做饭伺候他,下辈子吧!“ 叶木根一时又羞又恼,走上前就想伸手打陈三娘,却不知哪里伸过来一只脚,轻轻巧巧地就把他踹飞了出去。众人回过头来,就见到宋知春收回了一只秀秀气气上面还绣了紫色缠枝莲花纹的绣鞋。 这是咱们的当家太太吗? 宋知春拍了拍手漫不经心地道:“叶——叶木根是吧?你是本地人大概不知道,我这也是家传的手艺。而且我的脾气也不太好,生起气来也喜欢打人,还特别不喜欢看到男人为难女人。既然陈三娘不愿意和你过了,你何不写下休书,你们好聚好散再见也不难嘛!“ 叶木根一个大男人,虽说瘦弱也有百十来斤,可是被这个傅家太太一脚就踹飞了,胸口处还隐隐作痛,他不肯输了阵势可也委实怕再挨上一脚,遂大叫道:“打死人了!我要去衙门里验伤!” 宋知春连北元人都敢杀,何曾惧怕这么一个乡下小混混,眯了眼道:“拿了老爷的名帖送这位到衙门去,死了伤了都算我的!” 话音刚落就见叶木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太太,您饶了我吧!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呀——,我也没办法,我还收了程家老爷十两定银吶!” 宋知春笑眯眯地弯腰俯视着他道:“哎,这就对了,我也不想为难你。好了,你们夫妻商量个章程出来,总要你家娘子同意才好看,是不?” 叶木根原先想着这傅家的男人出了海,一屋子的女人,随便吓唬吓唬就能把老婆儿子弄回去卖了。谁知道会遇到这么个泼辣货,简直就是个女土匪,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人家,说到衙门去见官,人家直接拿名帖办事。那衙门是轻易去得的地方?自己这副身板只怕三板子一挨立时就要去半条命! 陈三娘这时极有眼色,拉了儿子跪下沉声说:“太太,您就发善心买了我们母子吧,有个容身吃饭的地方就行。不拘多少银钱都给他,从此过后我们母子同他一刀两断再无瓜扯,日后我做牛做马来还您!” 宋知春叹了一声,唤人去请经济过来立了契书,言明四十五两现银买断陈三娘母子,买卖双方现银交讫清楚不得反悔。叶木根拿了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陈三娘给宋知春磕了头,算是认了主子,低头进屋收拾晚饭去了,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丈夫一眼。 宋知春摇摇头,回头就看见顾嬷嬷手里抱着珍哥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珍哥张着手欢快地舞着,一双大杏仁眼水凌凌的,顿时心头一热快步走上前去抱紧了女儿。 周嬷嬷老于事故,早年也曾跟她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宋家三娘子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人。也不着急,细细地把寿宁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一片良苦用意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给她听。 “您说,我家姑奶奶多心善的人呐,合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可冷不丁被那家人泼了这么大的一瓢脏水,水葱般的人眨眼功夫就没了。且日后那刘家要是存了下作心思专门来恶心人,但凡传出一丁点龌蹉的风声,那小囡囡还要不要做人了?就为了这个,我们家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才做主上上下下瞒得死紧,把小囡囡送得远远地,说只要好好的活着哪怕一辈子见不着,心里头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第一六五章 故人 人群渐渐散去,傅百善心满意足地看完了这场斗得跟乌鸡眼似的热闹, 双手揣着袖子往回走。虽然外人没看出来, 但毕竟是姑娘家不敢真的随意留外宿。 小姑娘从未这个时段经过赤屿岛的坊子, 左右街面上有嘈杂的人声和酒菜的香气, 甚至还有小贩滴溜着竹篮高声叫卖,半开了门脸的小店里依稀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妓在嬉笑。 傅百善垂着头目不斜视地沿着街巷快走, 直到街尾才敢大喘口气,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娇嗔软语。她绝没有看不起这些女人的意思, 这世上有人生来富贵吃穿不愁,有人便一生困厄事事落空。 利落地避开了一副几乎要贴上来的温软身子, 转身却被一个尖嘴猴腮额头上贴了一张黑膏药的人拦住,“小哥儿, 要不要试试舶来的药草, 尝一口快活似神仙!“ 傅百善见那人手上用巾帕托着几片干叶, 不由好笑道:“不过是吕宋国过来的烟草罢了,这东西又叫淡巴菰。以火烧一头以一头向口, 烟气从管中入喉,至多起个提神醒脑的作用,说什么快活似神仙?” 那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竟然识货, 讪讪一笑从怀里又扯出一块巾帕托在手中,笑道:“这是正宗的乌香,吃了强身健体精神矍铄。古时就有人说其苗堪春菜实比秋谷, 老人气衰饮食无几, 食肉不消食菜寡味时用蜜水细煎, 便口利喉调肺养胃,饮之一杯立刻少兴十年。“ 傅百善没想到有人卖东西还掉书袋,就抬头多看了那人两眼。 其实她早就听说过乌香就是阿芙蓉,是顶顶有名的毒物。在广州时有人不知轻重带回家尝试,开始还好,越到后来瘾头越大,一天不吃就如鼠蚁钻心活不下去。等万贯家财耗没了,人也变得面黄肌瘦脾气暴躁,连至亲之人都敢刀斧相向。为此官府还特地下了告示,告诫民众切切小心不要沾染。 那时顾嬷嬷还在世,她见多识广对这种东西是深恶痛绝。曾说旧年有诗人述: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里的芙蓉花盛开时其花甚美好,花有四叶或红或白,上又浅红晕子,其囊犹如箭形,其内有米粒子。花朵丰艳妍好千态,观之赏心悦目闻之有异香,稍加炼制之后就是臭名昭著的阿芙蓉。不想今日倒有眼缘,在这千里之外见着了。 本来不关傅百善的事,但是想到这东西曾经害人无数,就开口问道:“你手里有多少,是从哪里进来的?”猴脸人警惕地将巾帕收回怀里,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俊秀青年,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招呼身后的人上来。 傅百善不知哪里露了破绽,后退一步手心暗暗攥紧。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走路的拖沓声,一个脸上蒙了半边黑帕的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嘶哑着嗓子大声道:“宋家小哥儿,你的灯笼掉了!”几个帮手模样的人见有人过来倒底不想生事,相视一眼后一哄而散,猴脸人啐了一口几步就串入了狭窄的街巷。 来人身量挺高,上半身佝偻得厉害,声音也难听地很,“小哥儿走这么快做什么?老汉我转个身就不见了你的踪影,还有这么晚了不要一个人在街面上行走,那些小混混卖你东西是假,实则是想探究你是不是值得下手的肥羊!” 傅百善见这陌生人一副熟稔至极的语气,有些迟疑地拱手称谢。 来人嘿嘿一笑自我介绍,“唤我老马就成,我是潘记灯笼铺里的师傅,我们掌柜的说宋小哥儿给铺子里仲成了这么一笔大生意,本来想请你吃顿饭。可是岛上人多嘴杂怕给你惹事,就吩咐老汉我给你送一盏灯笼过来做谢礼!” 傅百善见那人把手里的棉纱掀开,登时露出一只硕大的走马灯,贴金镶玉雕龙画凤做工精美,连缠了桑蚕丝的灯杆都是铜鎏金的。一时大感汗颜,推辞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当潘掌柜如此厚礼?” 老马想是走累了斜倚在墙角处,声音越发低沉暗哑,“这走马灯看着华贵,其实只是样子货,没费几个本钱。那天你和掌柜的谈事时,我就在后面扎灯笼,难得有人真心喜欢这些东西,就起意做了一盏出来做谢礼。请小哥儿收下,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傅百善心头一怔,不知为什么对这番举动感到些许古怪。 正在犹疑间,那灯杆已经被人递了过来。她自来不是矫情的性子,面对人家的盛情干脆爽快地收下。老马一身朴素黑衣,看得出来极高兴,兴冲冲地拿了火捻子点燃灯笼的烛芯,上面的武将马匹立时铿铿地你追我赶起来。 灯火闪烁间,傅百善恍惚想起昔年也有一个人亲手点燃走马灯,也有一个人含笑看着自己欢呼雀跃。夜风吹来,陡地想起这些往事,不过徒然让人伤怀罢了。慎重谢过热心肠的老马,傅百善提着灯笼刚往回走,就感到身子被猛地一扯,“噗”地一声一支利箭射在刚才立脚的地方。 傅百善看着兀自晃动不已的箭簇,抬头就见有几十上百支利箭急射而来。心头不由咯噔了一下,立时恍然有人在偷袭赤屿岛。先时还热闹的坊子立时变得寂寂,远处有岛上豢养的兵士急急地攀上瞭望楼,吹响了警示的号角。 左右望了一眼,傅百善心头暗暗叫苦。这坊子实际是处平坦的地处,当年修建者本是瞧中这点,也怕是没有想到这里后来会繁华至此,后来又衍生了无数的人家在此居住。万一有胆大技高者翻过丈高的坊墙里外夹袭,这里简直就是一马平川的不设防之地。 箭矢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想来是坊门被打开了,黑灯瞎火地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摸上岛。 傅百善担心家里人的安危,一跺脚就要往回走。结果刚一起身就被人紧紧攥住胳膊,却是蒙头盖脸的老马。心里的怪异越发浓厚,却来不及细细分辨,只得悄声道:“我家里离这里不远,我要回去看看!” 暗夜里,老马的一双眼睛亮得犹如星辰,扫过来一眼后哑声道:“这时节你先顾着自己吧,你家里人也不是傻子,事事都需你去照料!” 指责中夹杂着些微不欲为人查知的关心,傅百善心头又是一跳,双手在铜鎏金灯杆上留下深深指印。良久才淡淡道:“多谢你的提醒,只是我心里最看重的便是家人,他们安好了我才能安好,苟且活着可不是我的作派!” 前方渐渐传来喧闹声,傅百善疑心是倭人进犯,心里越发着急。顾不得许多,放下走马灯就攀着低矮的院墙向家中的方向掠去。老马正欲伸手拦截,一道箭矢带着火苗的箭矢突地射过来,华美的灯笼遇火“腾”地就开始燃烧。火光闪亮处,举着刀斧利叉的夜袭者面色狰狞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老马缩身躲在暗处,趁那几个打前锋的飞快奔袭的时候,忽地直起佝偻的身子,一双手像铁钳一样扼住一个壮汉的脖子。那人叫都没叫一声,就猛地扑倒在地上断气了。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可以认清这个壮汉的发髻完整,一身短褂打扮,看起来是个汉人。 老马松了一口气,回头就看见那盏亲手所制的走马灯已经被人踩烂了,破败的镜面依旧折射出绚丽光华,却是再也捡拾不了了。 坊子里传出女人和孩童的尖叫,这里居住的大都是工匠和商贩,是赤屿岛防备最薄弱的地方。偷袭者显然也明白这点,几乎大部分的力量就聚集到此处。砍杀声c惊呼声c房顶茅草的燃烧声,坊肆里一时火光冲天。老马惶急地寻找着那道身影,周围却是刀光闪烁人影重重,佳人早已不知所踪。 偷袭者显然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长,飞快地有序分散开来,家家不落的开始掠夺财物。赤屿岛位置得天独厚,即便普通的岛民家里也颇为富庶。将夺取的财帛金银用包袱皮紧紧裹在背上,偷袭者准备撤离了。 蜿蜒的海岸线上,停泊了几艘小船。 偷袭者正准备按原路退出,忽然天际一时大亮。海边陆续升腾起高高的天灯,将这片海域照得恍同白昼。这种灯最早现于五代,是用竹篾扎成方架,糊上纸做成大灯,底盘上放置燃烧着的松脂,灯就靠热空气飞上天空。这种灯笼的外形像诸葛亮的帽子,因而又称孔明灯。 数以百计的孔明灯悬在天空,徐直越众而出,笑着揶揄道:“听说棉花岛的黄老大每年都要到别的岛上打打牙祭,每回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自从我来了这边负责防务,就在想黄老大什么时候过来会会呀?” 棉花岛的黄老大是个身材矮壮的四川汉子,他抹着下颔笑道:“没得办法,谁叫我们没占到好风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岛上的父老还是要吃饭,只得到各处朋友处打打秋风。我保证我们没有伤人,只是稍稍拿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东西,用来换取过冬的粮食,往常毛大当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黄老大的言语风趣诙谐,好似真的是到朋友家里一游,身后那些肆虐的火光只是不知事顽童的劣迹。徐直也哈哈大笑,“按照您的说法,我还要欢迎您老人家时不时地来串个门啰!” 黄老大掂了掂背上的包袱,心里有些着急。知道再磨蹭下去,只怕这回带来的人都走不了,狠下一条心当头朝徐直射过去一只袖箭。徐直冷笑,这些草莽之流给自己下饭都不够资格,若不是想一网打尽,他何必放这些人上岛横冲直撞! 海边有夜枭哀鸣,徐直一挥手,趸船后c石阶后c坊墙后闪出数个手持火器的射手。黄老大瞳孔一散,就看到那些铁疙瘩放出璀璨的红花,胸口一痛后浓稠的血迹就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姿态盎然地开始绽放在潮湿的沙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第一六六章 借势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广州卫的莫千户最近颇有些伤脑筋。 先前有个手下给他说城中有个富户性情桀骜不驯, 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若是设个局把那富户拘来, 那银子还不长着腿往自个身边跑。听了这个建议后, 莫千户颇有些心动。 他新近纳了房颜色娇艳的妾室, 头面首饰c布料家私都要置备,正是花费巨多的时候。又另叫了人去打听, 回来说那富户并不是本地人,才搬来此地也不过三四年,只是运气颇好很赚了些银子,那手下便说如此肥羊放过岂不可惜。 于是, 莫千户就点头默许了此事, 只是到后来事情好象出了些意外。 先是那个从不多管闲事的广州知府陈定忠, 竟然在事情一出就火烧屁股一般打发人过来说项。接着市舶司也来人委婉地提醒说此人动不得,还有那个什么广州会馆也递了书函过来, 请命卫所一定要查清事实,还这个叫傅满仓的人一个清白。 不是说同行相嫉是冤家吗?不是说这个傅满仓没什么背景吗?不是说这个人性情桀骜不驯人缘极差吗? 莫千户当官多年自然不是个愣头青, 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捅了个马蜂窝,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之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就下令手下把那人拘来关一段时日, 先煞煞威再说。试想那些大海商个个都是满腹膏粱, 早就习惯了高床软枕娇妻美妾, 冷不丁落到阴森牢狱枷锁缠身的境地,为保身家性命定会毫不吝啬地吐出大把的金银,那时自己再出面缓颊不迟。 傅满仓从小就是吃惯苦的人,自觉在牢房里没受什么苛责。 不外乎吃得差点再睡得差点,这点磋磨比起昔日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淋风沐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每隔两日,宋知春都准时带了女儿珍哥进来探望他,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可口热腾的饭食,有时还会有一壶酒。一家人在简陋的牢房里谈天说地,一呆就是一小半个时辰。旁边牢房的犯人哪个看了不眼红,都说这哪里是来坐牢,纯粹是来过小日子的。 不但犯人们在嘀咕,莫千户更加在心头嘀咕,这傅满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任是谁被无端栽了这么大的罪名,都要心头惶惶不可终日,最起码要使人上下打点周全。可这一家子倒好,气定神闲当无事一般,把个牢房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子,卫所监牢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就只有看牢门的小卒子收了几两碎银子!这要么一家子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广州城知府衙门。 陈定忠心头热辣地接过那道期盼已久的明黄色圣旨,恭敬地供奉在神案上。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笑道:“还没有恭贺陈大人高升呢,此去升任两准盐运使,那可是简在帝心他日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说得尤其漂亮,陈定忠却是心头雪明。自己已年近五旬,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靠山,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呆了八年,怎么突然天上掉馅饼,这块馅饼还好死不死地正正砸在了自家的头顶上。 仔细一思忖,再一细想那道圣旨的内容,游宦官场近二十年的陈定忠心下便通透了——自己只所以得以升迁,实是为了给眼前之人腾位置,而眼前之人的到来是为了保那傅满仓。看来,现在终于确定傅满仓后面站的人是谁了,人家背后不但有靠山,手里头还有通天的途径,那广州卫莫千户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此时莫千户的牙帮子象被蜂蛰了一样微微地抽搐着。 眼前这个面目平常的人拿出的那道银牌差点闪瞎他的眼睛,自家虽是千户正五品,面前之人的腰牌是从六品,可人家是铁杆子的锦衣卫,自己只是个平常武官,这能比吗?听说就是锦衣卫的普通士卒见了犯事的朝中一品也是说打就打! 莫千户抺了抺额头上老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赔笑道:“大人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吩咐下官?” 那人肃重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纹路,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官赁,半句废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奉令接掌广州卫,莫大人只管与我交接就是了!” 莫千户脸上一片青红,大骇之下竟腿脚发软,“那我,我怎么办?” 那人眼一眯,一股常人难以得见的暴戾之气便扑面而来,“莫大人怀疑我这锦衣卫腰牌有假?还是怀疑这张盖了史部大印的文书不真?” 莫千户头摇得泼浪鼓一般,腮下的横肉抖得直颤,“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问一下上头对我是怎样的安排?毕竟这任命我一点消息都提前没得到?” 那人嗤笑一声,半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这些我就管不着了,不如莫大人交接完毕亲自到两广总督府里去走一遭如何?” 到此时莫千户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块铁板。 自从当了这个广州卫千户以来,虽说算不上兢兢业业,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啊?莫千户想起后院里满满的几箱子金珠,昨夜睡在身旁百媚千娇的小妾,心里一片冰凉外加一头雾水。 牢房里,睡在略有些潮湿稻草铺上的傅满仓忽然间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平常鼻孔朝天的牢头低头哈腰地陪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身文士打扮,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无一件精致佩饰,却凭空让人感到他气度不凡,走在这阴暗牢房却如同在柳岸花堤信步一般自在。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在忽明忽暗地油灯下露出一张白净面容,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看见傅满仓后微微颔首一笑,“傅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傅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傅满仓按习俗跨了火盆又用柚子叶洗了三遍澡后,才换了身月白直缀躺在院里的竹塌上。进牢房前那葫芦架上还只是星点的小花,今日看去已经结了指尖大小的果了,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让人生出人世两重天的感慨。 珍哥小心地把一壶冰镇过的果酒端过来,又拿了一只拳头大的玉碗倒了。酒色澄红,在莹白的玉碗里盛着煞是好看。傅满仓满饮了一杯,入口香郁绵甜,不由笑道:“好珍哥,你给爹爹拿的酒好是好喝,就是不够劲道,快去帮我再去寻寻!” 珍哥托着雪白的小脸蹙了黑浓挺直的眉毛揺摇头,“娘说让我好生看着你,莫放你去码头和船老大水手们厮混,在里头呆了好些时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傅满仓一贯知道女儿人小鬼大,却不料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使出来,真真叫人慰贴到肠肺。一时稀罕到不行,就边喝酒边拿话逗她。 正说话间,就见自家媳妇儿端了盘当季瓜果,后面跟了顾嬷嬷和陈三娘提了食盒过来。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陈三娘笑道:“这是高丽参炖乳鸽汤,里面还加了点石斛,最是滋补又不上火,老爷多用些!” 傅满仓一时哭笑不得,“我是去了趟牢房,又不是去生孩子做月子,至于这么弄吗?这么热的天气补什么高丽参”正在那里碎语喋喋,就见宋知春横眼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顿时哑声了。 顾嬷嬷伸手给他添了碗汤后笑道:“老爷快喝了吧,莫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心意。您要是再不出来,太太急得都准备去劫狱了!” 傅满仓一时无语只得抱着碗灌了一肚子的汤水。 宋知春终于满意点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千户真敢胡乱安些罪名给你,我就要他好看。实在不行我就带了女儿跟你到海外去,听说那边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岛,一年四季长春有无数的鲜花野果,横竖一家人在一起饿不死就成!” 傅满仓正喝着汤,闻言被呛得连连咳嗽。 抬头就看见顾嬷嬷c陈三娘连带女儿珍哥都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媳妇儿,心里只得对宋知春的彪悍作派甘拜下风。正谈笑间,门外溪狗说有旧识来访,随脚跟着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文士。 傅满仓眼瞳一缩,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拱手揖道:“郑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珍哥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感到娘把自己的手忽地一下抓得死紧。“娘”,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宋知春这才意识到把女儿抓疼了,忙回过神稳稳地向来人福了一礼。 陈三娘在灶上重新生火烧菜时心里忍不住暗暗咋舌。 那位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人竟是新来的广州城知府郑瑞郑大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听说还是京城什么寿宁侯府出来的公子,难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子贵气。这从皇城脚下来的贵人待人却最是和气不过,尝了一块蜜汁火烧后连连赞叹,还叫身后的仆从打赏了自己一块碎银。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三娘决定还是加个清蒸海河虾,再切上一盘蚝油鸭掌才好。 李氏满意地点头,“这傅满仓的确有几分手段,我原想着帮衬我那妹子一把,没想到他真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一年来他们夫妻俩尽心尽力,南边来的货物也越发的精致。我们铺子里的生意越受追捧,越是要约束自个和手下伙计的言行,要让每个进铺子里头的人都觉得物有所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第一六七章 傀儡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宋知春脸色一红,“嬷嬷看出来了?” 顾嬷嬷轻声一笑后道:“就我们家老爷心眼子比水缸都粗, 去年七夕那天那个唐家姑娘眼睛珠子都差点沾在老爷身上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过去了, 她才收敛了些。这要是在京里头,哪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拿眼晴瞧人” 宋知春性格爽直, 其实最不爱受拘束, 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丈夫满地界跑, 但今天听着这话心里格外舒坦。开口笑道:“毕竟是小地方的女子,看见个略长得平头整脸的就犯了想头也是有的。那唐家的太太看着就是精明的,就算原先看不出,那天晚上她那小姑子的想头她再看不出, 那就是真真装白眼瞎了!” 七夕过后,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 或是几尾海货, 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 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 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 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 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得了差事那天, 尤婆子喜得连忙更衣梳头, 昂头挺胸地拿了给唐家的回礼出门了。那回礼用了个精致的竹匣子装了,里面是码得齐整的几样糕点,泮塘马蹄糕c香草绿豆饼c腐皮罗汉卷,都是陈三娘颇拿手的活计。 果然,那唐太太吃得眉开眼笑,说傅太太这个外来户竟比她这本地人还会吃,赏了她二十个大钱让她去吃茶。这一来二去的,尤婆子在唐家的仆妇间混了个脸熟。大家都是些服侍人的,说话也就没了个忌讳,让她很是听了些唐家的背人之事。 却原来这个唐天娇小姐是唐家上一辈老爷子很得宠的一位姨奶奶所生,老太爷在世时也很爱惜她,姑娘大了要婚配时就由了她的性子挑挑拣拣,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岁数耽误了。 这位姑娘说了,自己的条件也不高,要对方起码是个秀才吧,要不生活在一起不能一起吟诗作对多不衬?再要求对方长相要周正吧,要不一起出个门赴个宴多没面儿?最要紧的是对方要家有余财吧,要不这么个从未吃过苦的姑娘嫁过去后总不能让她跟着吃糠咽菜吧? 本来这唐小姐好容易相中了一人,浓眉大眼秀才出身,还和她兄长唐老爷在一起合伙做生意,除了岁数大点简直是比量着她定身做的。唐小姐一颗痴心就这么付了出去,可谁知那人竟有了家室!她原先还不信,心说这定是诓人的,命定的良人怎么还会飞?结果冷不丁在七夕那天瞧见人家的妻子,长得周周正正体体面面,连女儿都那么大了。回过头来抱着自家姨娘狠哭了一场后,就点头答应了邻县秀才的婚事。 尤婆子感到稀奇,回来就把这事学舌给了当家太太听。 宋知春心里却门清,自家丈夫这朵烂桃花终于挪地了。却没想到这一切让顾嬷嬷看在眼里,想来七夕那天也是她故意抱着珍哥上前给自己解围。那唐小姐盯着自家丈夫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开了谁都没脸,事情这般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宋知春和顾嬷嬷相视一笑,彼此都感觉亲密不少。 晚上入夜净黑了,傅满仓才半醉着踉跄回了屋。 一进门就手脚利落地紧闭了房门和窗子,宋知春半睡半醒地正在给珍哥扇凉风,看他这神叨叨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问话却被他紧扯着胳膊进了隔壁书房。宋知春以为他在想那事,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傅满仓回头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嘿嘿一笑道:“先把正经事忙完,回头我再好好陪你!” 宋知春啐了他一口正要开骂,却见他伸手在墙上不知怎么摁挪了一番,那平整水滑的墙面就裂开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小铁门,一时间骇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被傅满仓一把拉进了那道铁门。那铁门之后却是一道铁梯,一直延伸向下。 一晃眼,一道灯光慢慢亮了起来,抬头就见丈夫举着个青花彩雀罩子灯,笑嘻嘻地站在一个不大的屋子正中央。 这屋子呈长方形,大概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四壁都是一水的青砖铺就,虽是地底下却没什么阴森潮湿之气。屋子靠墙是几列顶天立地的硬木架子,西边的架子中间两层整齐地码放了几口樟木箱,都是两尺见方规格一致黄铜包角,其余的架子上却是空空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知春难得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委实让她惊住了。 傅满仓得意一笑,牵了她的手到架子前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粗金沙,在油灯下闪烁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又打开一箱,里面却被分成了数格,指尖大小的红c蓝c绿c紫各色未经打磨的宝石静静地堆在一起,颜色璀璨令人眩目。 看见傅满仓献宝一样又要去打开下一个木箱,宋知春扶了扶额头咬牙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哪来的?还有这房子不是赁的吗?你什么时候弄这么个这么个密室出来?” 傅满仓拖了墙角的桌椅过来,殷勤地扶了自家媳妇儿坐下,才得意洋洋的笑道:“说这房子是赁的,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房子我们一到广州城我就买下了,又花大价钱整修翻新,光这个密室那个工头就要了我整整五百两银子,比买这个院子都贵!” 宋知春再次头疼问道:“我问你费这么大功夫弄这个密室做什么?” 谁知傅满仓一副你真傻假傻的样子望过来,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一直教我财不露白吗?所以现在我赚十两银子就说只赚了二两,这些多出来的银子我不找个地儿收着能行吗?” “怎么多这么多?” 宋知春终于记得自己好象是说过这话,那是因为傅满仓昔年有点银子就满世界得瑟,一些不存好意的狐朋狗友净找上门来打秋风,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宋知春那时就教他财不要外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倒还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反倒忘了。 见宋知春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傅满仓挨了她坐下爽朗笑道:“这海上生意难怪这么多人打破头也要去,虽说风险大些,却真正是一本万利,去年到今年出去六趟我总共赚了这个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一万?”宋知春惊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十万,这根手指是十万!”傅满仓没好气道。 “这光是现银这块,那些货我转手就是这个数。还有这些货里成色好的物件我都留下收拾了放在这里头了,等我再跑个百十回,这屋子里的架子就能摆得满当当的,到时你娘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闺女就是嫁给当朝太子,我们也有底气置办得起嫁妆!” 宋知春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你说这男人往日有点银子就乱花,让人气得肝疼。现在这男人懂事了一点银子都不乱花,怎么还是这么让人感到心疼呢? 为怕珍哥夜里突然醒过来找不见人,夫妻俩不敢耽误太久,又盘桓了一会儿就退出了密室,仔细关好铁门,又开动机关恢复了墙面。回到卧房里,却见珍哥还老实地睡着,连身子都没翻动一下。 宋知春挨了丈夫低声道:“难怪我搬进这房子时,觉得处处合乎心意,再没有哪里不好的!” 傅满仓又得意起来,“我看了好久才相中这套院子,不大不小住我们一家正合适。又清净自在,隔两个街口就挨着州府衙门,寻常地痞流氓也不敢过来闹。”说到这里,傅满仓低低一笑,“就是来几个也不怕,我这媳妇儿敢以一抵十!” 宋知春家学渊源,要不是女子不能参军领兵,以她的本事当个百户千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当年在宁远关,若非她一时大意受了暗箭,手下北元人的性命还不知要挂几条。可是这样的女罗煞收敛了性子,和自己一心一意地过起小日子养育起小女儿。 傅满仓一想到此处心里就爱得不行,慢慢挨了过去,在媳妇儿身边腻歪了起来。都老夫老妻了,一见他使出这招,媳妇儿的耳朵尖照旧会变得绯红。傅满仓如获至宝,抬眼一望,卧房不行,珍哥正睡着呢!说不得又要去书房了。把媳妇儿往怀里一抱,大步往书房走去,心里想着明儿还是在书房安个睡榻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春起迟了。糊了碧色竹纹的绡纱窗子在日头下一格一格的影子印在地上,平端地让人感到静谥幽凉。珍哥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洗澡,顾嬷嬷低声地叫着:“祖宗,别扑腾了,水都让你祸害没了!” 宋知春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腰身长舒一口气,懒懒歪靠在榉木架子床的悬鱼牙子上,心满意足地觉得这小日子怎么就这么有奔头呢! 帐幔被宫人全部掀开了,皇帝神情莫辩地沉了脸负手站在那里,背后密密地跪了一地的人。 张皇后慢慢坐直了身子,先前东宫里的血腥一幕排山倒海般涌来。应昶倒在自己怀里时身子还是温热的,可他嘴边的血怎么也揩不尽,大颗的泪水开始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眼中滚落。 皇帝挥挥手,身后的人如潮水一般却行却退了出去。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搂住了张皇后开始不断颤抖的身子,两人结缡二十载,今日竟同遭殇子之痛, “你好生将养身子,不要多想,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张皇后紧紧攥了手里的明紫五彩莲花闪缎被子,强抑了自己想将皇帝一把推开的冲动。皇帝却伸手抚在张皇后的肚腹上缓缓道:“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怎么这般大意,那几个给你请平安脉的太医朕全部都打发了,日后就让吴起兼给你诊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第一六八章 杀父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张夫人咬紧了腮帮子, 细细回想宫中的见闻。良久,才挣扎着从牙缝里吐出一丝活气儿。没错, 不过又是一场祸事重演, 那殿堂叠耸红墙金顶的所在看起来堂堂皇皇, 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凡事一但涉及到了皇家, 再憋屈的事都得咽回肚子里连冤都没处喊去,难怪皇后娘娘都不敢多说什么。统共那几位娘娘,今上统共那几位皇子个顶个的珍贵, 无论怎样闹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样看来皇上是要关起门来把这场天大祸事当成家务事悄悄料理了。 寿宁侯府再有权势也大不过天家贵胄, 折了个女儿又算什么? 只可怜自家安姐那般纯良的孩子,摊上那么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做了那等下作的事还不能让人出言指摘半分错处。偏偏这户人家当初还是自己斟酌再三才挑中的,张夫人一时又气又悔免不得悲从心中来, 眼泪又急滚而下。 张夫人悲了半响, 才想起还有件极要紧之事要同媳妇商量。 安姐昨个在宫里生产, 虽说是意外可也是犯了大忌讳之事, 好在宫里头这程子正乱着,谁也顾不上这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不管事,遇到这样闹心的事还不知怎么收场, 安姐已经折了进去, 太子断断不能再有事。 皇后娘娘让身边的大宫人把那个小猫样大的襁褓递过来时吩咐道:“估且不论怎样, 大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再不能牵连到无辜孩子身上。” 那小囡囡张夫人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了,怕不舍得。 毕竟是安姐挣了命才生的亲骨肉,自己的亲外孙女。只依稀记得那孩子还没有睁开眼,一身皮子白得透亮,眉毛细长乌黑,指尖一点点大的嘴唇色殷红,除了格外瘦弱些外看着实不像七月早产才落草的婴孩。 只可惜这孩子生来命苦,刘家那边根本不肯认,宫里头也不会认,自己这个亲外祖母还要顾着寿宁侯府这么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也不敢认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张夫人心口揪作一团,向李氏急急吩咐道:“找一户人家,不拘什么人,只要家世清白人踏实能干,把这孩子远远地送走,厚厚的打发金银,让他们再不要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李氏自然明白此事关节重大。 这孩子在风云跌宕的宫里头能拣条命出来己是靠了皇后娘娘的慈悲,若是等今上回过神来想起这孩子的来头,再迁怒于孩子身上,还不跟捏脚底下的蚂蚁似的。这位皇上在位小二十年了,那可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李氏连提了几户人家,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没等张夫人参详自家就先否决了。 已经三更过了,夜里寒气重,屋子里还添了一盆八仙过海云珠纹钮兽头的铜熏炉,穿了夹丝棉妆花褙子的李氏不知是心急的还是燥热的,脑门上一层密密的汗珠子,她撩手抿了抿头发,忽然福至灵来想起来一个人选来。 “娘,您还记得前头锣鼓巷胡同宋将军家的闺女宋知春不?” 张夫人眼前一亮,“怎么不记得,她家里头没出事儿前好像跟她母亲往咱府里来过两回,是个身量高笑起来极爽利的孩子。” 说起这锣鼓巷的宋家,却不得不提及昔年一件极大的惨事。 建狩七年七月末,北元大军叩边,半个月就掳掠了九边多个村镇。消息传来时今上震怒,当着诸多朝臣摔了御案上惯用的五瓣葵囗秘色茶碗,一日之间连下七道旨意着重兵悍将前往阻截。 却在这时有辽东关总兵许思恩上奏,说其麾下宁远守备宋四耕在北元进犯时临阵畏战,不思抵抗望风而降。北元左都王大喜,亲为他父子三人披红挂彩许以高官,而满城百姓尽成羔羊。 一时间满朝文武哗然,百姓奔走相告怨怼之气喧天,锣鼓巷宋家名声一时间臭不可闻,有文人甚至以宋姓为耻,好事地痞和无知百姓夜间往宋家门上行泼秽物之举。消息传开后,激愤之下的宋四耕发妻宋夫人为证清白,当天就一头碰死在兵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京城锣鼓巷宋家最后只剩下十七岁的小女宋知春艰难支应门庭。 谁知十日后峰回路转,辽东关麾下宁锦城守备齐大胜百里加急呈上军报,诉北元大军实为七月初九开始进犯,首取重镇宁远城。因其守备宋四耕性情一贯桀骜不驯,与总兵许思恩向有龌龊。接到宁远告急后,许思恩一时不愤私自压下军报直至七月二十九才送至中枢,而此时北元三万大军己在宁远城外纠集完毕。 宁远城面对数倍与己之兵力,负隅顽抗长达二十日,兵士器械殆尽城中粮草空绝,宋四耕腹背受创十余处,膝下二子宋知夏c宋知冬尽皆阵亡。直至战末,宋四耕立于城头,要北元左都王亲口许诺保一城百姓性命才肯开城投降。 左都王慨诺相允。 北元铁蹄踏进城门时,宋四耕放下配刀解下盔甲,以发覆面跃下七丈高的宁远城楼。左都王敬其忠义,亲为宋氏父子装殓尸身。 宁锦城守备齐大胜称:辽东关总兵许思恩戍守边关数十年,却因一己之私欺上瞒下,致宁远城沦失。为掩其罪,更将其罪行推在已殁之人身上,其行当诛其心当诛。 军报末尾是数位高阶将领的亲笔画押,宋四耕被人构陷已成事实。一石激起千层浪,群情奋勇。只是战场临阵换将为兵家大忌,今上连下三道斥责折子后许辽东关总兵许思恩带罪立功。 几路大军的星夜驰援下,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时辽东传来宁远大捷,八月十九宁锦大捷,边关将士终于用血肉阻挡了北元铁蹄。 九月初随了大捷队伍进京受赏的除了北元的议和权贵外,还有绵延一里地的宁远城阵亡将士的白幡和棺槨。宋氏父子三人的棺木也在其中,原来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宋家的闺女宋知春悄悄出了城,奔波近千里至辽宁关,亲自接了父兄的灵柩回了京城。 将父兄棺木安置在锣鼓巷,第二天一大早赶在百官上朝前,一身重孝的宋知春击响了太和门外的登闻鼓。 当着满朝重臣,十七岁的宋知春毫不怯场。 说到宁远城军民一体抗敌,城中房舍百户存其十,百姓十户存其一,满城残垣断壁尽余老幼妇孺,有母奠其子,有妇祭其夫,有子哀其父。更兼其父兄阵亡时的惨烈之形状,更是字字见血句句见骨,闻者莫不掩面泪泣。 宋知春一番泣诉,让辽东关总兵许思恩这个朝庭二品大员边关重臣,前脚才出庆功宴后脚就进了诏狱。 今上多加抚慰,给宋家赐下许多金帛,加授宋四耕为昭毅将军,入太庙。宋知春将赏赐之物尽皆散于其父昔日战死同袍的眷属,自己却骑了匹老马亲送父兄回归故土,锣鼓巷宋家至此悄无声息。每逢朝庭春秋大祭时,有官员去找寻宋氏女,其老宅只余几个老迈仆佣而已。 昔年宋氏一家蒙冤时,百姓愚鲁人言皆言人信皆信,宋府的下人上街买菜时都受尽讥讽,可想而知新逢母丧的宋知春动则得咎行为艰难。世子夫人李氏的父亲也是边关武将出身,见之不免兔死狐悲心生恻隐,悄悄唤来身边得用的嬷嬷不时帮衬宋家一二,支撑宋家过了最难的一段时日。就是这一时的善缘,让从不人通消息的宋知春不管在哪里落脚都会打发人送来书信和节礼。 李氏昔日想起这宋知春的洒脱,都不由心生向往。 那场祸事之后,宋知春与她自幼订下的夫婿一路南下,走过不知多少村镇,看过不知多少风景,去年他们夫妻俩想是到了哪个海边小镇,随书信捎回的除了有鱼鳖海产干贝之外还有几个大如簸箕的海螺。 李氏打定主意,向张夫人轻声道:“娘,这宋氏我们知根知底性情爽直,为人仁义又颇有侠风。我们向她推心置腹,把小囡囡托付于她,她定会不负所托。” 张夫人心里已经肯了,却终究有些犹疑,道:“我记着这宋知春比你小两岁,不知她现下有几个孩儿在膝下?”这却是要细加探听宋知春的近况了。 李氏迟疑了一下才道:“听闻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身子,宋氏现在都还未有子嗣。” 张夫人闻言眼前一亮,遂即有些面赧。都是有难处的人,何苦往人家心口戳刀子。忙坐直身子和李氏细细商量该派谁去送,在那宋知春面前又怎样述说。两婆媳直到天边蒙亮细议妥当后,李氏才捧了张夫人给的一个紫檀嵌百宝婴戏图的首饰匣子退出了澄心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第一六九章 探访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三良子眼晴不敢乱瞟,低了头禀告今天的菜肴:“昨儿客人说吃不惯我们店里头的菜式,按您的吩咐今儿午时的饭菜是叫的陶然居的席面, 有龙井虾仁c脆炸响铃c兰花鳝丝c荷叶蒸鸭c烩三鲜并一道白灼时蔬c生蟹黄滚粥,小的就在外头候着, 您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了赏钱后, 三良子站在门外头无事就瞎琢磨, 这位住了逢莱客最贵客房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算下来这姑娘住了有三天了,却不怎么爱出门。要知道这叫临沧海的独门独院是蓬莱阁里最贵的上房,一天就要十二两雪花银。那天跟着这姑娘的丫头见面一甩手就是半月的房钱。这还不说,每天都要叫外头各大酒楼的席面,说是蓬莱阁的饭菜盐重油厚不合口味。 过了不到两刻钟, 屋里的人打开房门,叫进去收拾。三良子一瞧, 果然,那几道菜式不过略略动过几筷子。三良子帮着心疼,你说你吃不完,就别叫这么多啊, 这不糟蹋东西吗? 退出房门时三良子忍不住又睃了一眼, 就见那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客又换了一身茜红织锦缎的束腰长祆, 旁边那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正在奉茶。 “好小姐, 你且喝口茶吧, 这是从彰德家里头带出来的信阳毛尖, 你且莫心急,红罗已经去打听了,今天定会有信儿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这带了两个丫头就敢出门的气派女客却原来是从彰德来的,看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莫不是跟家里头闹意气跑出来散心的?要知道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小娘子胆子也真是大。 房内的大丫头红锦心里也很无奈。 想他们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过十来位宰相阁老的豪门,进士更是无数,曾被世人传唱公主为妇c女为后一等一的簪缨世家。现今崔氏一族的族长正是自己府里的当家老爷,经皇帝三请四催后才勉强答应任了河南参政。 去年府里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时,相近的各州各府都来了人。府里头的寿礼几个库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异宝数上三个昼夜都数不完。外头搭的锦棚里的流水席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彰德城内象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听说连当今皇帝都派人亲自送来贺礼,这份体面怕是满朝独一份。 自家服伺的这位小姐闺名莲房,是方夫人所出第三女,前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崔玉华就是当今太子妃,次兄崔翰中了进士后没有出仕,正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处理族中的庶务。这几年三小姐最发牛心左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凡事偏偏喜欢认死理。几年前自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更象疯魔了一般,行事越发怪诞喜怒无常。 那人叫刘泰安,是大公子崔翰的同窗好友,听说是京都重臣之子,相貌生得极好就如再世潘安卫阶一般无二,三小姐一见心里头就丢不下了。但凡那□□公子来府中,三小姐都要找借口上前院与他厮见,或是弄琴c或是品茗c或是弈棋。 正在她们这些丫头以为小姐得遇良人之时,府中老夫人病逝了,三小姐守了三年的重孝。一出孝期就听说刘公子中了探花又定了亲事,女方还是寿宁侯府郑家的姑娘。三小姐哭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直至惊动了方夫人,把三小姐好生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前几日不知是哪里来的婆子冷不丁给三小姐递了个纸条子,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看了后就不管不顾地非要到京城来一趟。幸得自己百般遮掩,禀明说是要到城外的尼庵为太夫人祈福这才护了三小姐出了门,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这趟回去之后还不知怎么跟方夫人交待呢? 正在烦恼间,一个眉梢弯翘穿了身紫色比甲的丫头推门而进,正是奉命去探听消息的红罗。崔莲房眼晴一亮,急声问道:“怎么样?找着人没有?” 红罗嘻嘻一笑道:“不但找着了,刘公子说下午得空就过来!”看着三小姐兴奋得满脸通红,不由表功道:“我跟刘公子说了,我家小姐梦到刘公子不舒坦,不远百里非要亲瞧一眼刘公子安好才能放心回彰德,那刘公子的神情又是难过又是感动呢!” 崔莲房又是高兴又有些羞赧,赏了红罗一副嵌了碧玺石的绞丝银镯并一只玛瑙戒指。红罗笑着接了,吊起一边嘴角得意地向红锦一笑,正要炫耀一番,却听崔莲房在屋里迭声唤两个丫头帮自己挑选见客的衣服。 果然,酉时过得一刻,刘泰安就翩翩然至了院外。他向来举止谦和面若美玉,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身上着一件织了万字不回头暗纹的月白色长衫,腰上垂了一块颜色极通透的岁寒三友羊脂玉挂件。因为天还冷,还系了一袭对襟直领镶了狐毛的大披风。 刘泰安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殷勤的侍女,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迎面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一个正当妙龄的华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灯下。那女郎上穿一件绛红立领掐腰香云缎小袄,下着一条镶了锦绣边百花不落第的月华裙,随了那女郎身形一动,那裙子象水一样波光粼粼。 刘泰安不敢再细看,躬身一揖到地后说道:“感念妹妹盛情,可刘某已有家室,不敢再耽误妹妹青春,请妹妹将我忘了吧!”说罢转身欲走,却听女郎幽幽叹道:“我千辛万苦寻了机会来瞧你一眼,只是因梦里头见到你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困顿不堪,你竟狠心与我说说话都不肯了吗?” 那语气如此悲苦,刘泰安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 回过头去,就见那女郎俏然坐在灯下,一双如玉酥手端了一杯酒徐徐递将过来。心神就仿佛被根绳索牵扯了过去,又见那桌子上摆了炙鹿肉脯c蜜汁雀舌品鱼羹好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式,那酒色略作淡黄香气绵密,正是自己平日里极爱用的桂酒。 刘泰安终于动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崔莲房绽颜一笑,眼中泪珠欲坠非坠,清丽容颜更胜平日三分。她紧紧挨了边上坐下,见心上人一口一杯,也不多劝,只帮着布菜倒酒。不过三巡就见那人双眼迷离,无双的俊颜在酒气熏蒸之下更显夺目,却已是有些醉了。 崔莲房心底甜蜜,正准备叫丫头进来收拾一番,好奉上醒酒的茶水,却被刘泰安一把紧抓了左臂,那张泛红的玉脸伸将过来喝斥道:“连你也要走吗?你不是说过心里头只有我吗?” 刘泰安一贯斯文有礼,几时有象这样痞赖的时候?崔莲房知道现下应当将他推开,高声唤丫头们进来,可是那喷在鬓角边上的灼灼热气,那双紧抓了自己的有力大手,让她忽地双目不敢直视,身子也有些发软。 刘泰安睁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地伸臂将崔莲房抱坐在了怀里,耳鬓厮磨喃喃央求道:“安姐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那人有什么好,你过去了也只能当个妾室。你把腹中孩儿打了,我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舍了颜面去求父亲,外放几任县令州府,到没人认得的地方从头来过好不好?” 崔莲房一时听得呆住了,浑身僵直,她都听到了什么,那郑氏不但偷了人还怀了别人的孽种!她心中又悲又苦又怜又痛,手指尖都在打哆嗦,难怪此次相见泰安哥哥清减了许多,那郑氏怎配如此深情相待?正要细细追问,那男人已经密密实实地一头亲了下来。 追到京城来见面凭的是一时的孤勇,与心中情郎独自相见也是想趁机一述衷肠,崔莲房面红耳赤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可是那散发了酒气的热吻,那紧住自己的手臂,那人在耳边不时的喃喃细语,如丝如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刘泰安混混沉沉,眼前一会明一会暗,扑鼻幽香密密罩了他的神识。鬼神附体般伸手解开了那绛红小袄,玉白中衣,再里头是一件葱油黄底绣了大红牡丹的肚兜罩着的凝香软玉。 刘泰安只觉脑子一紧,张嘴俯下身去 崔莲房身子一软倒在屋内那张可说是布置简陋的床榻上时,心内着实有些委屈。她想推开又舍不得,抱紧那人的青色头颅泪如雨下,“泰安哥哥,我是莲房,我是崔莲房!”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渐露几分清明,“莲房,莲房”正要起身,一双如蛇软臂伸将过来将他紧紧攀住,一时间屋内婉转相就娇喘连连。 门外的红锦与红罗面面相觑,不知这临别酒怎么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红罗越听越面红耳赤心里却满是欢喜,刘公子那般风流俊俏的人物谁不喜欢?红锦却是面色煞白,她年纪长些自然知道轻重,小姐弄出这场要命的事,若是让方夫人知道的话要的就是自己的命! 李氏好奇地指着自鸣钟透明的水晶镜面道:“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靠什么走动的?以前只听说过诸葛侯爷的木牛流马,倒是还没有亲眼得见过这种物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第一七零章 浓墨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小囡囡已经长开了,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一双黝黑至极的大杏仁眼, 长长的眼睫毛像檀香扇子一样展着,最最特别的是她的一双眉毛既长且黑,眉梢那里微微顿了一下才向下弯了一小截,显得整个小小的脸盘子英气十足, 叫人忽略了她其实还有一管挺翘的鼻梁, 一张如花瓣般细软粉嫩的小嘴。 顾嬷嬷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 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皇宫里跟着张夫人接过这个还带着脐带的小囡囡时, 心中一直遗憾缺失的一块忽然间就圆满了,所以说人与人真是讲求个对眼的缘分。当知道要把这个孩子送走时, 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心里头那股子的不舍随了天越亮堂越发愁。等一早起来, 把小囡囡抱在手里, 心里头才又重新变得踏实了。 世子夫人来接孩子时, 顾嬷嬷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这孩子的身边, 要看她长大, 看她识字, 看她及笄,看她嫁人生子, 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心头难免不舍的是跟张夫人主仆一场近三十年的情谊, 还有故土的难离。但是所有的一切在看见小囡囡嘴边那抹畅畅的笑容时, 心口便是欢喜的。 奶娘不是外人,是世子夫人陪房周嬷嬷的大儿媳妇,刚生了儿子奶水足得很,小囡囡吃饱之后就翘了脑袋东张西望,众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瓷实的孩子,虽说是早产又一路颠簸,小囡囡照样长得条顺。顾嬷嬷心想这大概就是老辈人讲的是来还债的孩子,好养得很! 到了广州城后,顾嬷嬷和周嬷嬷仔细安顿好众人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地,持了拜贴找到了世子夫人托庇的好友宋氏的家里。 广州城傅宅,宋知春慢慢看完了手中的信,心里不无感慨。 这寿宁侯府的姑娘郑璃她也见过两回,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就因为所遇非人一朝就殒了性命只留下个孤女,为了保命还要隐姓埋名天遥路远地被送到这偏远之地。虽没见到孩子,但她心里头已经是肯了。但是为了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宋知春还是不敢贸贸然就答应了,只是推说要跟当家的商量一下。 周嬷嬷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模样就笑道:“您帮了我们世子夫人的大忙,她心里头感激还来不及。临走时就给我们说了,这孩子日后怎样但凭她自己的造化,您费心养一场就是您自个嫡亲的一样,再没谁跟前来摘桃子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明明白白地说——这孩子以后郑家不会认,那刘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孩子的死活,您把这孩子当亲闺女放心养好了! 宋知春本就是极爽朗的性子,闻言也不生气,笑道:“李家姐姐对我有大恩,我知道她不会害我。好了,这孩子我留下,定会妥妥当当地把她养大!”顾嬷嬷和周嬷嬷大喜,忙跪了给宋知春磕头。 等人都走光了,宋知春沉了脸呵道:“你还要在那儿撅多久,也不嫌那蚊子咬得慌?”话语一落,就见旁边抱厦里钻出了个人来,浓眉大眼脸盘端正,只是身材略微有些发福,正是宋知春的丈夫傅满仓。 “嘿嘿——”傅满仓搓了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边?” 宋知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大的个儿,日头照过来那么长的一片影子,除非我眼睛瞎了才不知道是你!” 傅满仓精神一震,笑道:“春儿,刚才那婆子的话我都听见了,那孩子不拘怎么样,我们养了算了,这么大老远地过来也是个缘分不是?”说完拿眼小心地觊觎着她。 宋知春和他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一看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不好,把桌子一拍喝道:“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又把银子送给了哪户孤寡?还是又管了什么不该管的闲事?” 傅满仓连忙摆手,“我这一向都老实规矩着呢!只是——只是年前我背着你给家里头老娘写信,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不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嘛,昨收到老娘的信,里头问你生了没有?是男是女?我这不正抓瞎吗,正想挑个日子和你到慈幼局里走一趟领个孩子回来养!可巧一进门竟听丫头说家里来了几个生客,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躲在抱厦里头偷听来着。” 宋知春噗嗤一笑,道:“你指量我是傻的呢?这回你老家捎来的东西里有好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一看就是你老娘的针线,我就知道定是你在信里头胡乱说了什么!” 傅满仓长舒一口气道,挨了踏脚边坐下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呀,害得我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你说我老娘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说我没儿子怕绝了我的后,非要送个什么远房的侄女过来给我做妾。我没法子,就说你早有了身孕,只是怕岁数大了胎里不好坐稳,就谁都没说。幸好是隔得远只能书信往来,要是住得近,这老太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怕是要愁死我了?” 吧啦吧啦说得正欢的傅满仓抬头就看见宋知春一脸怅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宋知春摇摇头,黯然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傅满仓心疼得直哆嗦,跳着脚道:“你说你怎么老在这块转悠呢?我们老傅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还有我大哥呢,我大哥的儿子都能上山套鸟下河摸鱼了,这回信里头说大嫂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老傅家的香火断不了。要说怨就该怨我,那年要是我跟你一路,你也不会伤了元气,到现在身子都没好利索” 这傅家和宋家在老一辈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隔条河住着。傅家老爹一辈子安于田庄,空闲了就走村窜户做个货郎,天长日久凭了老实厚道就积了一笔身家,送了两个儿子进了学,小小年纪就都中了秀才,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宋家爹爹就是宋四耕,他仗着有把好力气就从了军,几年下来也混了个小小的什长。 有回宋四耕回乡探亲时恰好遇到刚刚读书归来的傅满仓,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干脆和傅家老爹定下了儿女亲事。一转眼,十来年过去傅家老爹过世,傅太太不擅经济只会坐吃山空,几年的工夫家里就入不敷出了。那时正是傅家大哥要考举人的时节,十六岁的傅满仓心一横就脱了秀才的斓衫,操起了傅家老爹的老本行当起了货郎。而宋四耕因为武勇一路青云直上当上了宁远城的守备,两家的地位顿时悬殊起来。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宋知春抿嘴一笑:“每年我的生辰都会收到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我娘说这傅家小子每回都在我家门口瞎转悠,就是提不起胆子来上门,每回看着都急得她牙疼。还说要是我十八岁时这小子还不敢来下聘,就在街上给我来个拉郎配!” 傅满仓也是满脸温柔,“每回你娘都让人给我端酒端菜,我心里头明白你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是啥心思?看不看得起我?总想着要亲口问你一句,心里头才踏实。要是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我半夜都会跳你家墙里去!哎,后来听说你家出事了,我紧赶慢赶到了你家门口,就见你拿了个大门闩子正在打那些捣乱的小混混。那时我就在想,有这样厉害能干的媳妇儿,我真是夫复何求啊!” 宋知春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把那个傻小子吓跑了呢,谁知道他又巴巴地黏了上来,撵都撵不走!” 傅满仓叹了一声接道:“什么撵都撵不走,接了你父兄尽皆阵亡的信儿,谁知道你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个女子单枪匹马地就冲去了宁远关。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没来得及拦住你,害得你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宋知春紧紧地抱住丈夫,“那时我一心只想多杀几个北元人为父兄报仇,谁知道会遭暗箭射伤。要不是你费力找寻,我大概会被埋在那些死人堆里再也不见天日了!” 想起昔年的往事,两人有些伤悲又有些甜蜜。 彼时,宁远关军情紧急,到处都是伤亡的军士。宋知春的箭伤又伤在小腹,那些军医又都是男人,哪里肯空闲下来医个女人。还是傅满仓背着她,到城里满城转悠才找到个会些医术的稳婆,这才救了宋知春的一条小命,也许就是那回过重伤势的遗患让两人成亲十载都没有儿女。 傅满仓柔声道:“想是这个孩子本该就是我们生的,只是托生了别人的肚子,要不怎么这般正正巧的时候来了我们身边,日后我们好好养大她,给她找个知冷知热的小女婿,我们一家四口过甜甜美美的小日子!” 一番话说得宋知春心头热络得象团火,声音闷极象要哭出来一般,“恩,都是为了我,那你娘那头又怎么说,如果她知道是个女儿,怕不又要给你塞个什么表妹过来——”说到后来,宋知春自己倒忍不住醋了起来。 傅满仓“哈哈”一笑,胸脯拍得山响道:“莫怕,隔个两三年,我们又去抱个男孩当我们生的,保管我老娘啥话也没有了!” 广州城温润多湿瘴气重,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多注重汤水。俗语说:“宁可食无菜,不可食无汤。”先上汤,后上菜,是当地人吃饭的特有习惯。陈三娘报上名来拿手的汤就有三蛇羹c三丝鱼翅羹c冬虫草竹丝鸡汤c老鸭薏米汤c椰子鸡汤c西番莲猪骨汤c霸王花猪肉汤c酸菜跳鱼汤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第一七一章 航程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这些年,傅满仓为着京中的生意和这位侯府公子偶尔有书信上的往来,虽说不上很熟, 但是对这人的印象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从小生在锦绣堆当中,却似乎是侯府的异类。这人常常不顾身份与三教九流的人折节结交,可以说是各路朋友遍及天下。 面对着郑瑞的卖关子, 傅满仓忍不住翻了白眼, 哼, 爱说不说!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 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从小喜文厌武, 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 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 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 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 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 我要抢!“ 廊檐下的灯笼有烛光散漫地衍射下来, 郑瑞的嘴角紧抿, 脸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每个正经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 后外放, 再京官, 最后至内阁,这是我辈读书人最奢求的一条路,当然我也不例外。到广州任知府虽说从七品一跃至五品是莫大的殊荣,可实非我心里所愿,实际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职。” 许是月色过于美好,郑瑞行事就不免露出昔日纨绔子弟的放浪形骸,直接拿起青花缠枝花卉纹酒壶,将壶嘴对着自己倾泻而下。芳香的酒水飞溅在他的脸颊衣襟上,他毫不在意地胡乱抹了一把,半佝着身子低低道:“是皇上,皇上给我另指了一条路” 郑瑞斜乜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这海货贸易一团乱麻,各派商家相互倾轧,更有数层无良官僚盘剥,所以想叫我来理理清楚。我答应了,可我一向是个生性懒惰之人,从大嫂的口里知道你是个理财的好手,就跟皇上一力举荐了你。皇上就开口赏了个九品的官阶专司广州对外贸易,至于你想不想接任,全凭你的意愿!” 傅满仓先是听得大张了嘴,顿了一顿后才出口讽道:“我能说不吗?” 郑瑞伸箸挟了一大口椒盐蛇段后,呵呵笑道:“当然由不得你,但是最好还是你自愿才好。想你历事后也看出来了,即便你挣下金山银山,一个小小的诬告,再加上官府有些人有意无意的纵容,就可让你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话恰好说中傅满仓的隐忧,在牢狱之中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妻女在没了依靠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郑瑞从袖中将那张薄薄的的官凭递了过来,笑道:“这回你只受了大半月的牢狱之苦,是因为我在半路上就接到了这边发的急信。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宗,所以我才说你是鸿运当头。若是我再晚来十天半月,或是新任知府不是我,或是新任知府为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没为你周旋,那广州卫的莫千户恐怕就要出手将你生吞活剥了!” 傅满仓眼睛一眯,明知这裹了蜂蜜的饵下是尖利的钓钩,却只得梗着脖子费力吞下。自家的根基还是太过薄弱了,才会这般容易受制于人,日后总有一天,总归会有一天,万事由自家说了算! 傅宅正厅里,唐天全将一份大红底漆金的礼单放在了桌上,笑道:“傅老弟,你我多年的兄弟,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放我那妹夫一马。真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凭一时意气就闯下如此泼天大祸。现下他已经知道错了,特地拜托我来当个和事老,好在官府青天还了你的清白,要不然我这心里头怎么过意得去?” 傅满仓呵呵一笑道:“谁家年轻时没犯过些许混事,我们都是一样走过来的。唐兄千万莫说赔罪的话语,我来广州全赖您提携,礼单还请兄长带回给您那妹夫毕秀才,这回事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唐天全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哎,你还是与我生分了。这毕又庭所做之事我委实不知音信,直到后来你被抓入卫所关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些首尾。正要想办法为你通融一二时,就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已经将你放出来,莫非你心中对我有什么埋怨不成?” 傅满仓满脸正色,“这是从何说起,那卫所里要抓人,任谁也没有办法,兄长千万不要自责。我在里头也没受什么罪,只当是在海上多熬了几日。等过些日子我把这些天耽误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还要和兄长好生畅饮几杯!“ 唐天全抬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哈哈一笑两人吃茶不提。等人告辞走后,傅满仓却站在廊檐下许久,宋知春陪了站在一边,只听丈夫幽幽一叹,“人心不古,再好的交情都抵不了眼前利益” 这场祸事到现在才算弄清楚,那越秀山的秀才毕又庭和妻子唐天娇口角生恶,以唐天娇心慕傅满仓不守妇道为借口,因嫉生恨因妒成仇,央求了在广州卫所任什长的一位叔伯兄弟,悄悄弄了十把军士所用佩刀,又买通船上的水手寻机会收藏在船舱里。 过得几日,毕又庭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到卫所,举告傅满仓私自售卖违禁兵器。果然,那贪财的莫千户一听对方是身家颇厚的商户,两方一拍即合,根本就不需再多查证就立刻派人去码头拿人,来了个所谓的人赃俱获。 至于这其间一直被自己视为兄长的唐天全为什么在事情一出之时,没将他自家的妹妹和妹夫喊来问个明白?为什么两口子吵架要生生将无辜他人牵扯进来,其后又为什么没有在官府帮着斡旋,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宋知春见丈夫一脸伤怀,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你当真不再追究那毕秀才的责任?他张口一顿胡说,可将你害得蹲了半月的大狱!“傅满仓脸上闪过一道阴影,不屑道:“我只答应了唐天全不再记恨此事,至于官府要不要追究其他人,我等平民百姓还能置喙一二不成!” 唐天全回到家里,已经等候了许久的毕氏一家立刻拥了上来。 须发半白的毕父一把抓住他,老泪纵横道:“亲家老爷定要救救你妹夫啊,我毕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啊!那傅老爷答应没有,如果不答应,我们老两口就到他家大门口跪着去!” 唐天全心下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做出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笑道:“我和那傅满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边连你家送的礼都没收,笑呵呵地说这只是一场误罢了,定不会再说些什么!” 毕氏一家脸上都露出欣慰笑容,那毕又庭更是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 唐天全心里暗暗耻笑,真真是有贼心无贼胆,就这点心思竟然敢去老虎身上捋毛,真是无知者无畏。当初老姨娘和妹妹唐天娇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一个没担当货色,先是窝里横,见事情败露收拾不了就将老父老母抬出来,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想到这里,唐天全心里又是一阵晦涩。 当初傅满仓被抓入卫所时,他辗转得知这举告之人竟是自家妹夫时,真是又惊又愕。连忙派人去请唐天娇回来问话,结果才知道竟是两人口角相争引起,妹夫一时不忿引出后来的事情。本来依着往日的行事,这时候押了妹夫到卫所或是知府衙门说清楚事由,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 偏偏那时脑袋一时糊涂,总觉得这傅满仓到广州城来是自己引荐的,怎么到后来他的生意一帆风顺越发壮大,城中海商渐渐也只认傅不认唐了。于是心下想着给这傅满仓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了,因此将事情按下不提,一心想等待局面不可收拾了再出面也不迟。 就是这一念之差,在傅满仓关入牢中半月里他不闻不问,就连海商们要集体请愿都假借生病推辞了。谁知道一朝风云突变,新任知府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将傅满仓放了出来,自己倒落了个不尴不尬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与傅满仓多年的交情也生硬许多,真真是得不偿失。 过了不到两刻钟,屋里的人打开房门,叫进去收拾。三良子一瞧,果然,那几道菜式不过略略动过几筷子。三良子帮着心疼,你说你吃不完,就别叫这么多啊,这不糟蹋东西吗? 退出房门时三良子忍不住又睃了一眼,就见那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客又换了一身茜红织锦缎的束腰长祆,旁边那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正在奉茶。 “好小姐,你且喝口茶吧,这是从彰德家里头带出来的信阳毛尖,你且莫心急,红罗已经去打听了,今天定会有信儿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这带了两个丫头就敢出门的气派女客却原来是从彰德来的,看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莫不是跟家里头闹意气跑出来散心的?要知道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小娘子胆子也真是大。 房内的大丫头红锦心里也很无奈。 想他们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过十来位宰相阁老的豪门,进士更是无数,曾被世人传唱公主为妇c女为后一等一的簪缨世家。现今崔氏一族的族长正是自己府里的当家老爷,经皇帝三请四催后才勉强答应任了河南参政。 去年府里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时,相近的各州各府都来了人。府里头的寿礼几个库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异宝数上三个昼夜都数不完。外头搭的锦棚里的流水席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彰德城内象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听说连当今皇帝都派人亲自送来贺礼,这份体面怕是满朝独一份。 自家服伺的这位小姐闺名莲房,是方夫人所出第三女,前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崔玉华就是当今太子妃,次兄崔翰中了进士后没有出仕,正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处理族中的庶务。这几年三小姐最发牛心左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凡事偏偏喜欢认死理。几年前自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更象疯魔了一般,行事越发怪诞喜怒无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第一七二章 芥蒂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妇孺都退下了,傅满仓实在憋不住干脆不客气地直接开口问道:“天下这么大,你怎么选了这么偏远的地方为官, 还恰恰好搭救了我的性命, 这边发出的求救急信只怕还未到京城吧?” 郑瑞尝了一杯果酒后舒服地叹了口气,靠在竹椅上似笑非笑,挑了一边的眉毛悠悠叹道:“出京时我自个算了一道卦,卦象上说南方是我的福宁之地。不过, 我这个人不贪功,这回救了你性命的人可不是我, 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是谁?唉, 你这人的运道真是旁人不能比的,你才是真正的鸿运当头!” 这些年, 傅满仓为着京中的生意和这位侯府公子偶尔有书信上的往来, 虽说不上很熟, 但是对这人的印象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从小生在锦绣堆当中,却似乎是侯府的异类。这人常常不顾身份与三教九流的人折节结交, 可以说是各路朋友遍及天下。 面对着郑瑞的卖关子,傅满仓忍不住翻了白眼,哼, 爱说不说!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 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 我从小喜文厌武,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我要抢!“ 廊檐下的灯笼有烛光散漫地衍射下来,郑瑞的嘴角紧抿,脸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每个正经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后外放,再京官,最后至内阁,这是我辈读书人最奢求的一条路,当然我也不例外。到广州任知府虽说从七品一跃至五品是莫大的殊荣,可实非我心里所愿,实际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职。” 许是月色过于美好,郑瑞行事就不免露出昔日纨绔子弟的放浪形骸,直接拿起青花缠枝花卉纹酒壶,将壶嘴对着自己倾泻而下。芳香的酒水飞溅在他的脸颊衣襟上,他毫不在意地胡乱抹了一把,半佝着身子低低道:“是皇上,皇上给我另指了一条路” 郑瑞斜乜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这海货贸易一团乱麻,各派商家相互倾轧,更有数层无良官僚盘剥,所以想叫我来理理清楚。我答应了,可我一向是个生性懒惰之人,从大嫂的口里知道你是个理财的好手,就跟皇上一力举荐了你。皇上就开口赏了个九品的官阶专司广州对外贸易,至于你想不想接任,全凭你的意愿!” 傅满仓先是听得大张了嘴,顿了一顿后才出口讽道:“我能说不吗?” 郑瑞伸箸挟了一大口椒盐蛇段后,呵呵笑道:“当然由不得你,但是最好还是你自愿才好。想你历事后也看出来了,即便你挣下金山银山,一个小小的诬告,再加上官府有些人有意无意的纵容,就可让你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话恰好说中傅满仓的隐忧,在牢狱之中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妻女在没了依靠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郑瑞从袖中将那张薄薄的的官凭递了过来,笑道:“这回你只受了大半月的牢狱之苦,是因为我在半路上就接到了这边发的急信。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宗,所以我才说你是鸿运当头。若是我再晚来十天半月,或是新任知府不是我,或是新任知府为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没为你周旋,那广州卫的莫千户恐怕就要出手将你生吞活剥了!” 傅满仓眼睛一眯,明知这裹了蜂蜜的饵下是尖利的钓钩,却只得梗着脖子费力吞下。自家的根基还是太过薄弱了,才会这般容易受制于人,日后总有一天,总归会有一天,万事由自家说了算! 傅宅正厅里,唐天全将一份大红底漆金的礼单放在了桌上,笑道:“傅老弟,你我多年的兄弟,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放我那妹夫一马。真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凭一时意气就闯下如此泼天大祸。现下他已经知道错了,特地拜托我来当个和事老,好在官府青天还了你的清白,要不然我这心里头怎么过意得去?” 傅满仓呵呵一笑道:“谁家年轻时没犯过些许混事,我们都是一样走过来的。唐兄千万莫说赔罪的话语,我来广州全赖您提携,礼单还请兄长带回给您那妹夫毕秀才,这回事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唐天全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哎,你还是与我生分了。这毕又庭所做之事我委实不知音信,直到后来你被抓入卫所关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些首尾。正要想办法为你通融一二时,就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已经将你放出来,莫非你心中对我有什么埋怨不成?” 傅满仓满脸正色,“这是从何说起,那卫所里要抓人,任谁也没有办法,兄长千万不要自责。我在里头也没受什么罪,只当是在海上多熬了几日。等过些日子我把这些天耽误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还要和兄长好生畅饮几杯!“ 唐天全抬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哈哈一笑两人吃茶不提。等人告辞走后,傅满仓却站在廊檐下许久,宋知春陪了站在一边,只听丈夫幽幽一叹,“人心不古,再好的交情都抵不了眼前利益” 这场祸事到现在才算弄清楚,那越秀山的秀才毕又庭和妻子唐天娇口角生恶,以唐天娇心慕傅满仓不守妇道为借口,因嫉生恨因妒成仇,央求了在广州卫所任什长的一位叔伯兄弟,悄悄弄了十把军士所用佩刀,又买通船上的水手寻机会收藏在船舱里。 过得几日,毕又庭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到卫所,举告傅满仓私自售卖违禁兵器。果然,那贪财的莫千户一听对方是身家颇厚的商户,两方一拍即合,根本就不需再多查证就立刻派人去码头拿人,来了个所谓的人赃俱获。 至于这其间一直被自己视为兄长的唐天全为什么在事情一出之时,没将他自家的妹妹和妹夫喊来问个明白?为什么两口子吵架要生生将无辜他人牵扯进来,其后又为什么没有在官府帮着斡旋,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宋知春见丈夫一脸伤怀,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你当真不再追究那毕秀才的责任?他张口一顿胡说,可将你害得蹲了半月的大狱!“傅满仓脸上闪过一道阴影,不屑道:“我只答应了唐天全不再记恨此事,至于官府要不要追究其他人,我等平民百姓还能置喙一二不成!” 唐天全回到家里,已经等候了许久的毕氏一家立刻拥了上来。 须发半白的毕父一把抓住他,老泪纵横道:“亲家老爷定要救救你妹夫啊,我毕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啊!那傅老爷答应没有,如果不答应,我们老两口就到他家大门口跪着去!” 唐天全心下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做出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笑道:“我和那傅满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边连你家送的礼都没收,笑呵呵地说这只是一场误罢了,定不会再说些什么!” 毕氏一家脸上都露出欣慰笑容,那毕又庭更是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 唐天全心里暗暗耻笑,真真是有贼心无贼胆,就这点心思竟然敢去老虎身上捋毛,真是无知者无畏。当初老姨娘和妹妹唐天娇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一个没担当货色,先是窝里横,见事情败露收拾不了就将老父老母抬出来,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想到这里,唐天全心里又是一阵晦涩。 当初傅满仓被抓入卫所时,他辗转得知这举告之人竟是自家妹夫时,真是又惊又愕。连忙派人去请唐天娇回来问话,结果才知道竟是两人口角相争引起,妹夫一时不忿引出后来的事情。本来依着往日的行事,这时候押了妹夫到卫所或是知府衙门说清楚事由,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 偏偏那时脑袋一时糊涂,总觉得这傅满仓到广州城来是自己引荐的,怎么到后来他的生意一帆风顺越发壮大,城中海商渐渐也只认傅不认唐了。于是心下想着给这傅满仓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了,因此将事情按下不提,一心想等待局面不可收拾了再出面也不迟。 就是这一念之差,在傅满仓关入牢中半月里他不闻不问,就连海商们要集体请愿都假借生病推辞了。谁知道一朝风云突变,新任知府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将傅满仓放了出来,自己倒落了个不尴不尬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与傅满仓多年的交情也生硬许多,真真是得不偿失。 七夕过后,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或是几尾海货,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得了差事那天,尤婆子喜得连忙更衣梳头,昂头挺胸地拿了给唐家的回礼出门了。那回礼用了个精致的竹匣子装了,里面是码得齐整的几样糕点,泮塘马蹄糕c香草绿豆饼c腐皮罗汉卷,都是陈三娘颇拿手的活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第一七三章 使臣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远远的街巷传来“咚!咚!”的更鼓声, 现已是交亥了。犹带着寒意的风打着卷儿从门洞呼哮而过, 有耐不住的人在后面小声地低语或是挪动脚步, 李氏皱了眉低声咳了一下,人群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寿宁侯府已经传承近百年,整整四进有数十个大小院落并房屋百余间,占了京城万家胡同的半条街面。三间五架的广亮大门,漆红挂金,端的清贵无比气派非凡。青砖制的拔檐刻了蝠鲼, 门簪上彩了梅兰竹菊四时花卉,门外是一对二尺八寸高滚凿绣珠的石狮子。 李氏此时无暇打量这些让常人见之生畏的事物, 她在想今日午时过后, 宫中急召婆母寿宁侯夫人进宫倒底所为何事?寿宁侯夫人张氏和宫中张皇后是没出五服的堂姊妹, 宫中召对乃是家常便事,老侯爷和世子戊边十来年, 宫中贵人更是赏赐不断。 今日午后来宣召的却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昨夜梦魇了, 想找张氏说说话散散乏。这本是平常事, 可那个小太监端直站在中堂上,木着脸无一丝笑意不说, 茶也不喝, 送上的孝敬也不拿, 只口中不住地催促起身。 李氏回头看见久经世事的婆母脸色立时变了, 心里头立马也”咯噔”一下,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被张氏紧攥了手施了个眼色。急急按品大妆,送了婆母进宫后,李氏叫来得用的家生子奴才到宫外c府衙c街面上探听消息,却始终不得一二,只得按下心来静候。 按理宫门戌时落钥,外命妇无故不得滞留宫城,可现在已是亥时三刻了都末见侯夫人的车驾,饶是李氏性情一贯沉稳也忍不住心下惊疑不定。 正思忖间却见前头车轱辘响动,抬头一瞧却是一架双辕黑漆平头马车,正是张氏一行人。李氏忙上前接住,待将茜红蜀锦垂了银璃带结了玳瑁穗子的车围子掀开,却不由大吃一惊。 侯夫人张氏去年才过了四十五岁整生,因了身量小巧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又一向爱惜容颜,连净脸用的水都是特特从城外齐云观处送来,再加上大半辈子生活顺遂,夫君敬重儿女孝顺,去岁冬至参加庆和长公主办的赏梅宴时和李氏站在一起,谁不说象是姐妹一般。 可现下张氏身上真红缂丝四合如意纹的褙子皱在一起,头上全套的点翠钗簪歪了好几根,面色苍白两颊青肿双目紧闭,独自一人斜靠在蓝地织彩缠枝牡丹漳缎的大迎枕上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有些微弱难闻。 李氏和张夫人婆媳相得,自进门起就掌了中馈也颇见了些世面,知道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稳稳神后当即散了众人,只独留下几个贴身侍候又嘴紧的丫头婆子,亲自扶了府中的软轿送婆母回了侯府正院澄心堂上房。 待服侍张夫人换了大衣裳,穿了件半旧黛青色折枝菊花底的家常衣服,又净了面重新挽了头发歪在炕塌上后,李氏才低声吩咐众人退下,只唤了身边的大丫鬟碧心去守着房门。 碧心正要应下,张夫人却扭过身来低低吩咐道:“派几个人把澄心堂每隔十步远远的守着,但凡有人探头行偷听窥视之事,立刻着人拿下乱杖打死!” 张夫人性情一向温顺和软,即便是与下人说话也是轻言细语,从未象今日这般容颜狠厉。碧心抬头就望见她一双赤红的双眼直直望过来,那神情凄厉得像要吃人一般。碧心心下一惊,忙低头躬身退了下去,自去安排人手。 李氏亲自沏了一盏宁神静气的六安瓜片递过去,张夫人接过茶盏后却没有喝,放在了黄花梨镶理石的炕桌上,还没来得及抽出腋下的帕子,泪水已经大颗大颗地滚出来。李氏吓得不敢吱声,张夫人狠哭了一阵又拍着心窝子深吸了几口气,才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今个儿早上安姐没了。” 虽然所料必有大事,但张夫人所言仍让李氏唬了一跳。 张夫人十六岁嫁入寿宁侯府,次年生下长子郑琰,隔了三年生了次子郑瑞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谁知在三十多岁上要娶儿媳当婆母的当口老蚌生珠又生了个小女儿,这就是侯府上下俱当掌珠的郑璃。 郑璃乳名就唤作安姐,样貌乖巧文静,性情温柔和善。张夫人生产后身子一直孱弱,李氏进门后就担当长嫂之职,又与安姐年岁相差许多,与其说是姑嫂不若说是半个母女。 李氏心下骇然,急急追问。张夫人心头虽悲苦,但是当了二十年的侯夫人也不是白当的,自然明白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还有老大一摊子事儿要理。忙自咽了悲声,和长媳细细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这却要从安姐的夫家说起。 安姐十五岁及笄后一家有女百家求,老侯爷和张夫人千挑万选,选中了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刘阁老家的嫡子刘泰安为婿。 刘泰安年将二十,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是京都多少怀春女的梦中郎,更兼他人才高八斗出口成章,果不其然春闱一过后就被今上钦点为一甲探花郎。彼时,侯府贵女的十里红妆,谦谦君子春风得意马蹄踏花香,天上地下的一对璧人,好不羡煞旁人。 张夫人狠揪了一把手中的帕子,嘶哑着嗓子道:“我那好女婿,真真有胆子做了个天大的事儿出来。前个夤夜里跟着他那阁老爹刘肃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今上。有鼻子有眼地说说我家安姐自大婚之后和太子殿下就有染,她腹中已七月大的孩儿不是刘家的,却是太子的亲骨肉!” 李氏目瞪口呆,这这简直从何处说起? 安姐虽和太子殿下论起是表兄妹,但侯门贵女从小长在深闺,连大门都未出过几回,与外人见面从来都是丫头婆子一大群紧跟着。更何况安姐自小秉性文弱内向多礼,仅有的几次宫中节礼时与太子应对也没有半点越矩之处。女子的名节何等要紧,怎么就绊扯进这种事当中了呢? 张夫人按了按眼角,哽咽道:“皇上说刘家不可能拿自家儿媳的名节作耍,第二天一早就让皇后派了人接了安姐进宫,想要问个青白。没想到安姐一进宫就动了胎气,挣扎了半宿生了个小囡囡,自个还没天亮就没了气。我只来得及瞧一眼,可怜见的安姐胡乱裹了床被子,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换上,到处都是血” 张夫人憋了一路的又急又气,伏在炕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氏不知不觉也是一脸的泪水,忙忙擦了一把,紧抱住张夫人追问道:“那皇后娘娘怎么说?难不成就这样默许刘家往妺妹身上泼脏水?” 张夫人摇了头,低声道:“娘娘是屏退了宫人悄悄与我细说的,与几个人的名声有碍,叫我先莫要声张,这事还未有定论未知真假。我指天立誓说我家安姐从来本分,外男都没有见过几个,更何况与太子殿下有甚牵扯?可是皇后娘娘说那刘家却给皇上呈了三封太子殿下与安姐的亲笔书信,那信里头多有讳忌之事,最最要紧是那上面不但是太子的亲笔,还落有太子从不离身的钤印。” 李氏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难道这事儿还越发真了不成。自家小姑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品性自是信得过的,难不成是太子用强?也不对,一国之储君,沉鱼落雁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用得着背负骂名强夺臣妻? 李氏想起上个月二月初二龙抬头时,到榆钱胡同的刘家给安姐送催生礼,安姐穿了身半旧潞绸面的夹袄,头上梳了小攥,乌鸦的一把好头发只簪了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的银簪,正坐在暖炕上缝制小衣裳,面色红润满脸的娇憨,哪里象是藏有半点心事的人!? 怔忡间却忽然想到一事,李氏背上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 张夫人抬头就看见儿媳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又急又气道:“现下我心里头一团乱麻,侯爷和世子远在边关全然指望不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氏嗫嚅了一下,横了横心冒着大不讳悄声道:“娘,宫里头二皇子也过了十岁的整生了,至多翻年或是后年怕不就要开府建衙了,要我是二皇子的外家人,也要开始为他谋算了。” 张夫人的眼睛便一点点地睁大。 当今皇上子嗣不丰,在位近二十年,膝下仅有三子二女。 宫里二皇子的母妃是景仁宫一宫之主,地位仅次于皇后,多年前就得封庶一品惠妃。今上不重女色,后宫里头仅有的几位高位份的娘娘都是潜邸的老人,更要紧的是这位刘惠妃闺名叫刘姣,正是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的长女,女婿刘泰安嫡亲的姐姐。 张夫人紧闭了双眼,右手径直哆嗦地去端炕桌上的茶盏。却不妨没拿稳,绘了斗彩鸳鸯莲荷纹的茶盏“哐当”一声碰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宋知春脸色一红,“嬷嬷看出来了?” 顾嬷嬷轻声一笑后道:“就我们家老爷心眼子比水缸都粗,去年七夕那天那个唐家姑娘眼睛珠子都差点沾在老爷身上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过去了,她才收敛了些。这要是在京里头,哪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拿眼晴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第一七四章 榷场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面对着郑瑞的卖关子,傅满仓忍不住翻了白眼,哼,爱说不说!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 我从小喜文厌武,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 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 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我要抢!“ 廊檐下的灯笼有烛光散漫地衍射下来, 郑瑞的嘴角紧抿,脸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每个正经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 后外放, 再京官,最后至内阁,这是我辈读书人最奢求的一条路,当然我也不例外。到广州任知府虽说从七品一跃至五品是莫大的殊荣,可实非我心里所愿, 实际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职。” 许是月色过于美好, 郑瑞行事就不免露出昔日纨绔子弟的放浪形骸, 直接拿起青花缠枝花卉纹酒壶,将壶嘴对着自己倾泻而下。芳香的酒水飞溅在他的脸颊衣襟上,他毫不在意地胡乱抹了一把,半佝着身子低低道:“是皇上,皇上给我另指了一条路” 郑瑞斜乜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这海货贸易一团乱麻,各派商家相互倾轧,更有数层无良官僚盘剥,所以想叫我来理理清楚。我答应了,可我一向是个生性懒惰之人,从大嫂的口里知道你是个理财的好手,就跟皇上一力举荐了你。皇上就开口赏了个九品的官阶专司广州对外贸易,至于你想不想接任,全凭你的意愿!” 傅满仓先是听得大张了嘴,顿了一顿后才出口讽道:“我能说不吗?” 郑瑞伸箸挟了一大口椒盐蛇段后,呵呵笑道:“当然由不得你,但是最好还是你自愿才好。想你历事后也看出来了,即便你挣下金山银山,一个小小的诬告,再加上官府有些人有意无意的纵容,就可让你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话恰好说中傅满仓的隐忧,在牢狱之中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妻女在没了依靠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郑瑞从袖中将那张薄薄的的官凭递了过来,笑道:“这回你只受了大半月的牢狱之苦,是因为我在半路上就接到了这边发的急信。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宗,所以我才说你是鸿运当头。若是我再晚来十天半月,或是新任知府不是我,或是新任知府为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没为你周旋,那广州卫的莫千户恐怕就要出手将你生吞活剥了!” 傅满仓眼睛一眯,明知这裹了蜂蜜的饵下是尖利的钓钩,却只得梗着脖子费力吞下。自家的根基还是太过薄弱了,才会这般容易受制于人,日后总有一天,总归会有一天,万事由自家说了算! 傅宅正厅里,唐天全将一份大红底漆金的礼单放在了桌上,笑道:“傅老弟,你我多年的兄弟,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放我那妹夫一马。真真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凭一时意气就闯下如此泼天大祸。现下他已经知道错了,特地拜托我来当个和事老,好在官府青天还了你的清白,要不然我这心里头怎么过意得去?” 傅满仓呵呵一笑道:“谁家年轻时没犯过些许混事,我们都是一样走过来的。唐兄千万莫说赔罪的话语,我来广州全赖您提携,礼单还请兄长带回给您那妹夫毕秀才,这回事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唐天全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哎,你还是与我生分了。这毕又庭所做之事我委实不知音信,直到后来你被抓入卫所关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些首尾。正要想办法为你通融一二时,就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已经将你放出来,莫非你心中对我有什么埋怨不成?” 傅满仓满脸正色,“这是从何说起,那卫所里要抓人,任谁也没有办法,兄长千万不要自责。我在里头也没受什么罪,只当是在海上多熬了几日。等过些日子我把这些天耽误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还要和兄长好生畅饮几杯!“ 唐天全抬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哈哈一笑两人吃茶不提。等人告辞走后,傅满仓却站在廊檐下许久,宋知春陪了站在一边,只听丈夫幽幽一叹,“人心不古,再好的交情都抵不了眼前利益” 这场祸事到现在才算弄清楚,那越秀山的秀才毕又庭和妻子唐天娇口角生恶,以唐天娇心慕傅满仓不守妇道为借口,因嫉生恨因妒成仇,央求了在广州卫所任什长的一位叔伯兄弟,悄悄弄了十把军士所用佩刀,又买通船上的水手寻机会收藏在船舱里。 过得几日,毕又庭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到卫所,举告傅满仓私自售卖违禁兵器。果然,那贪财的莫千户一听对方是身家颇厚的商户,两方一拍即合,根本就不需再多查证就立刻派人去码头拿人,来了个所谓的人赃俱获。 至于这其间一直被自己视为兄长的唐天全为什么在事情一出之时,没将他自家的妹妹和妹夫喊来问个明白?为什么两口子吵架要生生将无辜他人牵扯进来,其后又为什么没有在官府帮着斡旋,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宋知春见丈夫一脸伤怀,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你当真不再追究那毕秀才的责任?他张口一顿胡说,可将你害得蹲了半月的大狱!“傅满仓脸上闪过一道阴影,不屑道:“我只答应了唐天全不再记恨此事,至于官府要不要追究其他人,我等平民百姓还能置喙一二不成!” 唐天全回到家里,已经等候了许久的毕氏一家立刻拥了上来。 须发半白的毕父一把抓住他,老泪纵横道:“亲家老爷定要救救你妹夫啊,我毕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啊!那傅老爷答应没有,如果不答应,我们老两口就到他家大门口跪着去!” 唐天全心下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做出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笑道:“我和那傅满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边连你家送的礼都没收,笑呵呵地说这只是一场误罢了,定不会再说些什么!” 毕氏一家脸上都露出欣慰笑容,那毕又庭更是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 唐天全心里暗暗耻笑,真真是有贼心无贼胆,就这点心思竟然敢去老虎身上捋毛,真是无知者无畏。当初老姨娘和妹妹唐天娇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一个没担当货色,先是窝里横,见事情败露收拾不了就将老父老母抬出来,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想到这里,唐天全心里又是一阵晦涩。 当初傅满仓被抓入卫所时,他辗转得知这举告之人竟是自家妹夫时,真是又惊又愕。连忙派人去请唐天娇回来问话,结果才知道竟是两人口角相争引起,妹夫一时不忿引出后来的事情。本来依着往日的行事,这时候押了妹夫到卫所或是知府衙门说清楚事由,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 偏偏那时脑袋一时糊涂,总觉得这傅满仓到广州城来是自己引荐的,怎么到后来他的生意一帆风顺越发壮大,城中海商渐渐也只认傅不认唐了。于是心下想着给这傅满仓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了,因此将事情按下不提,一心想等待局面不可收拾了再出面也不迟。 就是这一念之差,在傅满仓关入牢中半月里他不闻不问,就连海商们要集体请愿都假借生病推辞了。谁知道一朝风云突变,新任知府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将傅满仓放了出来,自己倒落了个不尴不尬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与傅满仓多年的交情也生硬许多,真真是得不偿失。 抬眼就见刘父眼中带利望过来,心下明白那郑瑞千言万语中却有一句话说到了紧要处,就是此时此事万万不能闹到御前。遂长叹了一声,在铺开的纸上齐整地写下几行文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各自嫁娶一别两宽。又挥笔签了自己的名讳,心下一时惆怅不已。 郑瑞一把抢过和离书,递与身边的仆从吩咐道:“拿了去京兆府尹处上档子!”竟是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误。又一挥手,身后十数个披麻带孝的壮汉走上前来,两脚就踹翻了刘府安排的扛夫,抬起那十六杠的楠木棺材飞也似的走了。 刘府门口满地乌糟糟的纸钱香烛围观的众人看得心满意足,想来这一个整月都有了满腹的谈资。 刘肃沉了脸正要吩咐关门,就见胡同口迤逦来了一队车马轿笼。众人以为是哪家来晚的吊唁之人,却见那马车帘子一掀,一个三十来岁衣饰端庄的妇人下了马车,隔得远远地福了一礼便站住了。 然后一个穿孝衣的大丫头越众而出,朗声言道:“寿宁侯府世子夫人李氏拜上,听闻刘府大公子已与我郑府的姑奶奶和离了,特奉侯爷侯夫人之命将我家姑奶奶的嫁妆尽数搬回。这里是我家姑奶奶的嫁妆单子一式四册,刘府可按数清点。我们世子夫人说了,请刘府的老爷夫人不要着急,什么时候清点完我们就什么时侯走!”说完,也不待刘家人答话转身就退在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第一七五章 怀良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不是说同行相嫉是冤家吗?不是说这个傅满仓没什么背景吗?不是说这个人性情桀骜不驯人缘极差吗? 莫千户当官多年自然不是个愣头青, 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捅了个马蜂窝,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之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 又实在有些不甘心,就下令手下把那人拘来关一段时日,先煞煞威再说。试想那些大海商个个都是满腹膏粱, 早就习惯了高床软枕娇妻美妾, 冷不丁落到阴森牢狱枷锁缠身的境地,为保身家性命定会毫不吝啬地吐出大把的金银,那时自己再出面缓颊不迟。 傅满仓从小就是吃惯苦的人, 自觉在牢房里没受什么苛责。 不外乎吃得差点再睡得差点,这点磋磨比起昔日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淋风沐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每隔两日, 宋知春都准时带了女儿珍哥进来探望他, 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可口热腾的饭食, 有时还会有一壶酒。一家人在简陋的牢房里谈天说地, 一呆就是一小半个时辰。旁边牢房的犯人哪个看了不眼红,都说这哪里是来坐牢,纯粹是来过小日子的。 不但犯人们在嘀咕,莫千户更加在心头嘀咕, 这傅满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任是谁被无端栽了这么大的罪名, 都要心头惶惶不可终日, 最起码要使人上下打点周全。可这一家子倒好, 气定神闲当无事一般,把个牢房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子,卫所监牢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就只有看牢门的小卒子收了几两碎银子!这要么一家子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广州城知府衙门。 陈定忠心头热辣地接过那道期盼已久的明黄色圣旨,恭敬地供奉在神案上。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笑道:“还没有恭贺陈大人高升呢,此去升任两准盐运使,那可是简在帝心他日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说得尤其漂亮,陈定忠却是心头雪明。自己已年近五旬,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靠山,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呆了八年,怎么突然天上掉馅饼,这块馅饼还好死不死地正正砸在了自家的头顶上。 仔细一思忖,再一细想那道圣旨的内容,游宦官场近二十年的陈定忠心下便通透了——自己只所以得以升迁,实是为了给眼前之人腾位置,而眼前之人的到来是为了保那傅满仓。看来,现在终于确定傅满仓后面站的人是谁了,人家背后不但有靠山,手里头还有通天的途径,那广州卫莫千户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此时莫千户的牙帮子象被蜂蛰了一样微微地抽搐着。 眼前这个面目平常的人拿出的那道银牌差点闪瞎他的眼睛,自家虽是千户正五品,面前之人的腰牌是从六品,可人家是铁杆子的锦衣卫,自己只是个平常武官,这能比吗?听说就是锦衣卫的普通士卒见了犯事的朝中一品也是说打就打! 莫千户抺了抺额头上老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赔笑道:“大人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吩咐下官?” 那人肃重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纹路,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官赁,半句废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奉令接掌广州卫,莫大人只管与我交接就是了!” 莫千户脸上一片青红,大骇之下竟腿脚发软,“那我,我怎么办?” 那人眼一眯,一股常人难以得见的暴戾之气便扑面而来,“莫大人怀疑我这锦衣卫腰牌有假?还是怀疑这张盖了史部大印的文书不真?” 莫千户头摇得泼浪鼓一般,腮下的横肉抖得直颤,“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问一下上头对我是怎样的安排?毕竟这任命我一点消息都提前没得到?” 那人嗤笑一声,半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这些我就管不着了,不如莫大人交接完毕亲自到两广总督府里去走一遭如何?” 到此时莫千户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块铁板。 自从当了这个广州卫千户以来,虽说算不上兢兢业业,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啊?莫千户想起后院里满满的几箱子金珠,昨夜睡在身旁百媚千娇的小妾,心里一片冰凉外加一头雾水。 牢房里,睡在略有些潮湿稻草铺上的傅满仓忽然间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平常鼻孔朝天的牢头低头哈腰地陪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身文士打扮,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无一件精致佩饰,却凭空让人感到他气度不凡,走在这阴暗牢房却如同在柳岸花堤信步一般自在。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在忽明忽暗地油灯下露出一张白净面容,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看见傅满仓后微微颔首一笑,“傅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傅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傅满仓按习俗跨了火盆又用柚子叶洗了三遍澡后,才换了身月白直缀躺在院里的竹塌上。进牢房前那葫芦架上还只是星点的小花,今日看去已经结了指尖大小的果了,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让人生出人世两重天的感慨。 珍哥小心地把一壶冰镇过的果酒端过来,又拿了一只拳头大的玉碗倒了。酒色澄红,在莹白的玉碗里盛着煞是好看。傅满仓满饮了一杯,入口香郁绵甜,不由笑道:“好珍哥,你给爹爹拿的酒好是好喝,就是不够劲道,快去帮我再去寻寻!” 珍哥托着雪白的小脸蹙了黑浓挺直的眉毛揺摇头,“娘说让我好生看着你,莫放你去码头和船老大水手们厮混,在里头呆了好些时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傅满仓一贯知道女儿人小鬼大,却不料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使出来,真真叫人慰贴到肠肺。一时稀罕到不行,就边喝酒边拿话逗她。 正说话间,就见自家媳妇儿端了盘当季瓜果,后面跟了顾嬷嬷和陈三娘提了食盒过来。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陈三娘笑道:“这是高丽参炖乳鸽汤,里面还加了点石斛,最是滋补又不上火,老爷多用些!” 傅满仓一时哭笑不得,“我是去了趟牢房,又不是去生孩子做月子,至于这么弄吗?这么热的天气补什么高丽参”正在那里碎语喋喋,就见宋知春横眼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顿时哑声了。 顾嬷嬷伸手给他添了碗汤后笑道:“老爷快喝了吧,莫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心意。您要是再不出来,太太急得都准备去劫狱了!” 傅满仓一时无语只得抱着碗灌了一肚子的汤水。 宋知春终于满意点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千户真敢胡乱安些罪名给你,我就要他好看。实在不行我就带了女儿跟你到海外去,听说那边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岛,一年四季长春有无数的鲜花野果,横竖一家人在一起饿不死就成!” 傅满仓正喝着汤,闻言被呛得连连咳嗽。 抬头就看见顾嬷嬷c陈三娘连带女儿珍哥都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媳妇儿,心里只得对宋知春的彪悍作派甘拜下风。正谈笑间,门外溪狗说有旧识来访,随脚跟着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文士。 傅满仓眼瞳一缩,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拱手揖道:“郑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珍哥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感到娘把自己的手忽地一下抓得死紧。“娘”,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宋知春这才意识到把女儿抓疼了,忙回过神稳稳地向来人福了一礼。 陈三娘在灶上重新生火烧菜时心里忍不住暗暗咋舌。 那位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人竟是新来的广州城知府郑瑞郑大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听说还是京城什么寿宁侯府出来的公子,难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子贵气。这从皇城脚下来的贵人待人却最是和气不过,尝了一块蜜汁火烧后连连赞叹,还叫身后的仆从打赏了自己一块碎银。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三娘决定还是加个清蒸海河虾,再切上一盘蚝油鸭掌才好。 宋知春脸色一红,“嬷嬷看出来了?” 顾嬷嬷轻声一笑后道:“就我们家老爷心眼子比水缸都粗,去年七夕那天那个唐家姑娘眼睛珠子都差点沾在老爷身上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过去了,她才收敛了些。这要是在京里头,哪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拿眼晴瞧人” 宋知春性格爽直,其实最不爱受拘束,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丈夫满地界跑,但今天听着这话心里格外舒坦。开口笑道:“毕竟是小地方的女子,看见个略长得平头整脸的就犯了想头也是有的。那唐家的太太看着就是精明的,就算原先看不出,那天晚上她那小姑子的想头她再看不出,那就是真真装白眼瞎了!” 七夕过后,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或是几尾海货,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第一七六章 阿鲤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宋知春性格爽直,其实最不爱受拘束, 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丈夫满地界跑, 但今天听着这话心里格外舒坦。开口笑道:“毕竟是小地方的女子, 看见个略长得平头整脸的就犯了想头也是有的。那唐家的太太看着就是精明的, 就算原先看不出, 那天晚上她那小姑子的想头她再看不出, 那就是真真装白眼瞎了!” 七夕过后, 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或是几尾海货, 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 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得了差事那天, 尤婆子喜得连忙更衣梳头,昂头挺胸地拿了给唐家的回礼出门了。那回礼用了个精致的竹匣子装了, 里面是码得齐整的几样糕点, 泮塘马蹄糕c香草绿豆饼c腐皮罗汉卷, 都是陈三娘颇拿手的活计。 果然, 那唐太太吃得眉开眼笑,说傅太太这个外来户竟比她这本地人还会吃,赏了她二十个大钱让她去吃茶。这一来二去的,尤婆子在唐家的仆妇间混了个脸熟。大家都是些服侍人的,说话也就没了个忌讳,让她很是听了些唐家的背人之事。 却原来这个唐天娇小姐是唐家上一辈老爷子很得宠的一位姨奶奶所生,老太爷在世时也很爱惜她,姑娘大了要婚配时就由了她的性子挑挑拣拣,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岁数耽误了。 这位姑娘说了,自己的条件也不高,要对方起码是个秀才吧,要不生活在一起不能一起吟诗作对多不衬?再要求对方长相要周正吧,要不一起出个门赴个宴多没面儿?最要紧的是对方要家有余财吧,要不这么个从未吃过苦的姑娘嫁过去后总不能让她跟着吃糠咽菜吧? 本来这唐小姐好容易相中了一人,浓眉大眼秀才出身,还和她兄长唐老爷在一起合伙做生意,除了岁数大点简直是比量着她定身做的。唐小姐一颗痴心就这么付了出去,可谁知那人竟有了家室!她原先还不信,心说这定是诓人的,命定的良人怎么还会飞?结果冷不丁在七夕那天瞧见人家的妻子,长得周周正正体体面面,连女儿都那么大了。回过头来抱着自家姨娘狠哭了一场后,就点头答应了邻县秀才的婚事。 尤婆子感到稀奇,回来就把这事学舌给了当家太太听。 宋知春心里却门清,自家丈夫这朵烂桃花终于挪地了。却没想到这一切让顾嬷嬷看在眼里,想来七夕那天也是她故意抱着珍哥上前给自己解围。那唐小姐盯着自家丈夫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开了谁都没脸,事情这般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宋知春和顾嬷嬷相视一笑,彼此都感觉亲密不少。 晚上入夜净黑了,傅满仓才半醉着踉跄回了屋。 一进门就手脚利落地紧闭了房门和窗子,宋知春半睡半醒地正在给珍哥扇凉风,看他这神叨叨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问话却被他紧扯着胳膊进了隔壁书房。宋知春以为他在想那事,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傅满仓回头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嘿嘿一笑道:“先把正经事忙完,回头我再好好陪你!” 宋知春啐了他一口正要开骂,却见他伸手在墙上不知怎么摁挪了一番,那平整水滑的墙面就裂开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小铁门,一时间骇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被傅满仓一把拉进了那道铁门。那铁门之后却是一道铁梯,一直延伸向下。 一晃眼,一道灯光慢慢亮了起来,抬头就见丈夫举着个青花彩雀罩子灯,笑嘻嘻地站在一个不大的屋子正中央。 这屋子呈长方形,大概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四壁都是一水的青砖铺就,虽是地底下却没什么阴森潮湿之气。屋子靠墙是几列顶天立地的硬木架子,西边的架子中间两层整齐地码放了几口樟木箱,都是两尺见方规格一致黄铜包角,其余的架子上却是空空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知春难得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委实让她惊住了。 傅满仓得意一笑,牵了她的手到架子前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粗金沙,在油灯下闪烁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又打开一箱,里面却被分成了数格,指尖大小的红c蓝c绿c紫各色未经打磨的宝石静静地堆在一起,颜色璀璨令人眩目。 看见傅满仓献宝一样又要去打开下一个木箱,宋知春扶了扶额头咬牙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哪来的?还有这房子不是赁的吗?你什么时候弄这么个这么个密室出来?” 傅满仓拖了墙角的桌椅过来,殷勤地扶了自家媳妇儿坐下,才得意洋洋的笑道:“说这房子是赁的,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房子我们一到广州城我就买下了,又花大价钱整修翻新,光这个密室那个工头就要了我整整五百两银子,比买这个院子都贵!” 宋知春再次头疼问道:“我问你费这么大功夫弄这个密室做什么?” 谁知傅满仓一副你真傻假傻的样子望过来,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一直教我财不露白吗?所以现在我赚十两银子就说只赚了二两,这些多出来的银子我不找个地儿收着能行吗?” “怎么多这么多?” 宋知春终于记得自己好象是说过这话,那是因为傅满仓昔年有点银子就满世界得瑟,一些不存好意的狐朋狗友净找上门来打秋风,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宋知春那时就教他财不要外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倒还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反倒忘了。 见宋知春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傅满仓挨了她坐下爽朗笑道:“这海上生意难怪这么多人打破头也要去,虽说风险大些,却真正是一本万利,去年到今年出去六趟我总共赚了这个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一万?”宋知春惊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十万,这根手指是十万!”傅满仓没好气道。 “这光是现银这块,那些货我转手就是这个数。还有这些货里成色好的物件我都留下收拾了放在这里头了,等我再跑个百十回,这屋子里的架子就能摆得满当当的,到时你娘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闺女就是嫁给当朝太子,我们也有底气置办得起嫁妆!” 宋知春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你说这男人往日有点银子就乱花,让人气得肝疼。现在这男人懂事了一点银子都不乱花,怎么还是这么让人感到心疼呢? 为怕珍哥夜里突然醒过来找不见人,夫妻俩不敢耽误太久,又盘桓了一会儿就退出了密室,仔细关好铁门,又开动机关恢复了墙面。回到卧房里,却见珍哥还老实地睡着,连身子都没翻动一下。 宋知春挨了丈夫低声道:“难怪我搬进这房子时,觉得处处合乎心意,再没有哪里不好的!” 傅满仓又得意起来,“我看了好久才相中这套院子,不大不小住我们一家正合适。又清净自在,隔两个街口就挨着州府衙门,寻常地痞流氓也不敢过来闹。”说到这里,傅满仓低低一笑,“就是来几个也不怕,我这媳妇儿敢以一抵十!” 宋知春家学渊源,要不是女子不能参军领兵,以她的本事当个百户千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当年在宁远关,若非她一时大意受了暗箭,手下北元人的性命还不知要挂几条。可是这样的女罗煞收敛了性子,和自己一心一意地过起小日子养育起小女儿。 傅满仓一想到此处心里就爱得不行,慢慢挨了过去,在媳妇儿身边腻歪了起来。都老夫老妻了,一见他使出这招,媳妇儿的耳朵尖照旧会变得绯红。傅满仓如获至宝,抬眼一望,卧房不行,珍哥正睡着呢!说不得又要去书房了。把媳妇儿往怀里一抱,大步往书房走去,心里想着明儿还是在书房安个睡榻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春起迟了。糊了碧色竹纹的绡纱窗子在日头下一格一格的影子印在地上,平端地让人感到静谥幽凉。珍哥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洗澡,顾嬷嬷低声地叫着:“祖宗,别扑腾了,水都让你祸害没了!” 宋知春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腰身长舒一口气,懒懒歪靠在榉木架子床的悬鱼牙子上,心满意足地觉得这小日子怎么就这么有奔头呢! 广州卫的莫千户最近颇有些伤脑筋。 先前有个手下给他说城中有个富户性情桀骜不驯,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若是设个局把那富户拘来,那银子还不长着腿往自个身边跑。听了这个建议后,莫千户颇有些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第一七七章 雪夜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翻年进了四月,广州城白昼里日头足夜里雨水也多,院子里长得比悬山顶屋檐都高的木棉树一夜之间挂满了花苞,几个日夜后就开满碗口大的花朵, 颜色艳红如火如荼,朵形硕大得看不见枝叶, 叫住惯北方的人看了啧啧称奇。 宋知春和顾嬷嬷坐在窗前做针线, 珍哥已经周岁了,在一张油亮的玉簟上睡得嘴边吹起了水泡。一阵穿堂风吹过来, 檐前遮光的竹帘子晃了几晃,带走几丝午后的烦闷。顾嬷嬷把线打了个结头,侧过身来笑着问道:“听说那唐老爷的妹子定亲了, 是邻县一个挺有名气的秀才,这下太太可安心了?” 宋知春脸色一红, “嬷嬷看出来了?” 顾嬷嬷轻声一笑后道:“就我们家老爷心眼子比水缸都粗, 去年七夕那天那个唐家姑娘眼睛珠子都差点沾在老爷身上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过去了,她才收敛了些。这要是在京里头,哪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拿眼晴瞧人” 宋知春性格爽直, 其实最不爱受拘束, 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丈夫满地界跑,但今天听着这话心里格外舒坦。开口笑道:“毕竟是小地方的女子, 看见个略长得平头整脸的就犯了想头也是有的。那唐家的太太看着就是精明的, 就算原先看不出, 那天晚上她那小姑子的想头她再看不出,那就是真真装白眼瞎了!” 七夕过后,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或是几尾海货,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得了差事那天,尤婆子喜得连忙更衣梳头,昂头挺胸地拿了给唐家的回礼出门了。那回礼用了个精致的竹匣子装了,里面是码得齐整的几样糕点,泮塘马蹄糕c香草绿豆饼c腐皮罗汉卷,都是陈三娘颇拿手的活计。 果然,那唐太太吃得眉开眼笑,说傅太太这个外来户竟比她这本地人还会吃,赏了她二十个大钱让她去吃茶。这一来二去的,尤婆子在唐家的仆妇间混了个脸熟。大家都是些服侍人的,说话也就没了个忌讳,让她很是听了些唐家的背人之事。 却原来这个唐天娇小姐是唐家上一辈老爷子很得宠的一位姨奶奶所生,老太爷在世时也很爱惜她,姑娘大了要婚配时就由了她的性子挑挑拣拣,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岁数耽误了。 这位姑娘说了,自己的条件也不高,要对方起码是个秀才吧,要不生活在一起不能一起吟诗作对多不衬?再要求对方长相要周正吧,要不一起出个门赴个宴多没面儿?最要紧的是对方要家有余财吧,要不这么个从未吃过苦的姑娘嫁过去后总不能让她跟着吃糠咽菜吧? 本来这唐小姐好容易相中了一人,浓眉大眼秀才出身,还和她兄长唐老爷在一起合伙做生意,除了岁数大点简直是比量着她定身做的。唐小姐一颗痴心就这么付了出去,可谁知那人竟有了家室!她原先还不信,心说这定是诓人的,命定的良人怎么还会飞?结果冷不丁在七夕那天瞧见人家的妻子,长得周周正正体体面面,连女儿都那么大了。回过头来抱着自家姨娘狠哭了一场后,就点头答应了邻县秀才的婚事。 尤婆子感到稀奇,回来就把这事学舌给了当家太太听。 宋知春心里却门清,自家丈夫这朵烂桃花终于挪地了。却没想到这一切让顾嬷嬷看在眼里,想来七夕那天也是她故意抱着珍哥上前给自己解围。那唐小姐盯着自家丈夫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开了谁都没脸,事情这般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宋知春和顾嬷嬷相视一笑,彼此都感觉亲密不少。 晚上入夜净黑了,傅满仓才半醉着踉跄回了屋。 一进门就手脚利落地紧闭了房门和窗子,宋知春半睡半醒地正在给珍哥扇凉风,看他这神叨叨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问话却被他紧扯着胳膊进了隔壁书房。宋知春以为他在想那事,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傅满仓回头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嘿嘿一笑道:“先把正经事忙完,回头我再好好陪你!” 宋知春啐了他一口正要开骂,却见他伸手在墙上不知怎么摁挪了一番,那平整水滑的墙面就裂开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小铁门,一时间骇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被傅满仓一把拉进了那道铁门。那铁门之后却是一道铁梯,一直延伸向下。 一晃眼,一道灯光慢慢亮了起来,抬头就见丈夫举着个青花彩雀罩子灯,笑嘻嘻地站在一个不大的屋子正中央。 这屋子呈长方形,大概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四壁都是一水的青砖铺就,虽是地底下却没什么阴森潮湿之气。屋子靠墙是几列顶天立地的硬木架子,西边的架子中间两层整齐地码放了几口樟木箱,都是两尺见方规格一致黄铜包角,其余的架子上却是空空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知春难得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委实让她惊住了。 傅满仓得意一笑,牵了她的手到架子前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粗金沙,在油灯下闪烁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又打开一箱,里面却被分成了数格,指尖大小的红c蓝c绿c紫各色未经打磨的宝石静静地堆在一起,颜色璀璨令人眩目。 看见傅满仓献宝一样又要去打开下一个木箱,宋知春扶了扶额头咬牙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哪来的?还有这房子不是赁的吗?你什么时候弄这么个这么个密室出来?” 傅满仓拖了墙角的桌椅过来,殷勤地扶了自家媳妇儿坐下,才得意洋洋的笑道:“说这房子是赁的,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房子我们一到广州城我就买下了,又花大价钱整修翻新,光这个密室那个工头就要了我整整五百两银子,比买这个院子都贵!” 宋知春再次头疼问道:“我问你费这么大功夫弄这个密室做什么?” 谁知傅满仓一副你真傻假傻的样子望过来,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一直教我财不露白吗?所以现在我赚十两银子就说只赚了二两,这些多出来的银子我不找个地儿收着能行吗?” “怎么多这么多?” 宋知春终于记得自己好象是说过这话,那是因为傅满仓昔年有点银子就满世界得瑟,一些不存好意的狐朋狗友净找上门来打秋风,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宋知春那时就教他财不要外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倒还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反倒忘了。 见宋知春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傅满仓挨了她坐下爽朗笑道:“这海上生意难怪这么多人打破头也要去,虽说风险大些,却真正是一本万利,去年到今年出去六趟我总共赚了这个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一万?”宋知春惊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十万,这根手指是十万!”傅满仓没好气道。 “这光是现银这块,那些货我转手就是这个数。还有这些货里成色好的物件我都留下收拾了放在这里头了,等我再跑个百十回,这屋子里的架子就能摆得满当当的,到时你娘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闺女就是嫁给当朝太子,我们也有底气置办得起嫁妆!” 宋知春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你说这男人往日有点银子就乱花,让人气得肝疼。现在这男人懂事了一点银子都不乱花,怎么还是这么让人感到心疼呢? 为怕珍哥夜里突然醒过来找不见人,夫妻俩不敢耽误太久,又盘桓了一会儿就退出了密室,仔细关好铁门,又开动机关恢复了墙面。回到卧房里,却见珍哥还老实地睡着,连身子都没翻动一下。 宋知春挨了丈夫低声道:“难怪我搬进这房子时,觉得处处合乎心意,再没有哪里不好的!” 傅满仓又得意起来,“我看了好久才相中这套院子,不大不小住我们一家正合适。又清净自在,隔两个街口就挨着州府衙门,寻常地痞流氓也不敢过来闹。”说到这里,傅满仓低低一笑,“就是来几个也不怕,我这媳妇儿敢以一抵十!” 宋知春家学渊源,要不是女子不能参军领兵,以她的本事当个百户千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当年在宁远关,若非她一时大意受了暗箭,手下北元人的性命还不知要挂几条。可是这样的女罗煞收敛了性子,和自己一心一意地过起小日子养育起小女儿。 傅满仓一想到此处心里就爱得不行,慢慢挨了过去,在媳妇儿身边腻歪了起来。都老夫老妻了,一见他使出这招,媳妇儿的耳朵尖照旧会变得绯红。傅满仓如获至宝,抬眼一望,卧房不行,珍哥正睡着呢!说不得又要去书房了。把媳妇儿往怀里一抱,大步往书房走去,心里想着明儿还是在书房安个睡榻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春起迟了。糊了碧色竹纹的绡纱窗子在日头下一格一格的影子印在地上,平端地让人感到静谥幽凉。珍哥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洗澡,顾嬷嬷低声地叫着:“祖宗,别扑腾了,水都让你祸害没了!” 宋知春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腰身长舒一口气,懒懒歪靠在榉木架子床的悬鱼牙子上,心满意足地觉得这小日子怎么就这么有奔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第一七八章 心悦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傅满仓一撩袍子大步跨过竹板搭建的浮桥,朗声笑道:“唉,在海上时就想早早靠了岸,脚板踩了实处, 再好好地泡个澡去去身上的咸腥味。可回了家里睡在床上,老想着海水摇晃的那个劲道, 我家婆娘都骂我真是生得一身贱骨头!” 四周一阵哄笑响起, 船老大拍着栏杆大叫道:“傅爷,您跑了几年船, 今儿才算明白里头的滋味,看来您真是天生要端这碗饭的人呐!” 正在喧闹间,一队配了腰刀身穿青布甲的人走了过来, 傅满仓的眼神不由一缩——这是广州卫所的兵士。为首之人喝问道:“谁是傅满仓,站起出来, 有人出首告你出海的船上私藏兵器, 广州卫千户莫大人拘你过去问话!” 船老大一时懵了,忙躬身陪了笑容问道:“军爷莫不是弄错了,我们东家可是城里有名的老实人, 哪里敢做那样违法犯禁的事情?” 那带头的兵士一声讥笑, 不屑道:“人人都说自己是老实人,那罪人也没蠢到把罪证刻在脑门上。休要啰嗦, 把船舱门全部打开, 有没有违禁之物, 搜查一番自见分晓!” 船老大忙连天叫苦道:“军爷,这船明个就要开航了,船上都是捆扎好的茶叶c瓷器之类的货物,您叫人打开弄乱了,回头我们怎么收拾呢?”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那为首的军士此时才有了一丝笑模样,缓声道:“我们也没得办法,既然有人报上来,过场还是要走走的,谁不知道你们东家是有名的大海商呢!” 嘴巴上的话语虽客气了几分,手下的几个兵士却如狼似虎一样扑进了船舱里。只一会工夫,一个瘦高的兵士大叫道:“这里有违禁之物!”然后一个大大的草料包裹被丢到了甲板之上,日光之下那包裹的破损处闪烁着寒利的光芒——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兵器。 揣手站在一边冷眼看戏的傅满仓心下一叹,招过一边的人轻声吩咐了几句后,大步走到那个为首的军士面前沉声道:“莫为难船老大,这船是我赁的,我就是傅满仓!” 溪狗慢慢地退出人群,趁人不注意拔起腿就飞快地向家里奔去,穿过几家拥挤的酒肆,跨了石桥,再抄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就是傅宅的后门。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太太和傅爷那般好的人,还有像糯米团子一样玉雪可爱的大小姐,全都是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怎么可以有事? 黑漆大门猛地被推开,满头大汗的溪狗嘶声叫到:“太太,太太,老爷出事了!” 宋知春跟在一个婆子后面,慢慢地走在广州知府衙门的后宅,一个三四十岁穿了茜色通草纹褙子的妇人站在廊下,正是见过几回面的知府夫人邓氏。 将一只雕了福寿的紫檀匣子推了过去,宋知春微微笑道:“听说下月是府上老夫人的七十寿辰,我们家老爷特特请了这尊和田白玉观音大士在家里,谁知道竟遇到了这场祸事,只好让我先送过来了。“ 邓氏放了茶盏,满脸笑意,“我们是极好的姐妹,傅老爷平日里对我家老爷又一向很尊重。出了这事儿之后,老爷就派了人过去打听,只说在船上搜出了许多兵器,竟是卫所的兵士所用的佩刀,总共有十把。那卫所的人说这刀剑铁器绝不能出关,这要是在北边就要当奸细立地正法。可现在这是在南边,那兵士也拿不定主意,已经上报了卫所的千户大人那里,至于到底要怎么处置,还要人家拿主意。不过我们老爷已经拿了名帖到卫所千户那里去了,你家能走动的关系也要尽快走动一番才好!“ 宋知春从丈夫出事之后,已经目不掩睫地连续奔波了两天。今日才算得到了一个准信,悬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实心实意地称谢。 邓氏摇摇头道:“你也莫要谢我,先去想一想你家傅老爷到底得罪了谁?明眼人一看就是栽赃陷害的小把戏,你家做正经生意都有使不完的银子,还用得着去私运几把兵器?我这内宅夫人都看得穿这出戏,只怕有心人装糊涂硬要往你们傅家头上扣是非,那就是泼天大祸了!” 宋知春往日结交这知府夫人邓氏,不过是为了傅满仓在外面的生意少受些官府的盘剥,没想到这回落难后这邓氏倒是真心实意的帮忙,处处指点其中的玄机。自己当初得到溪狗的报信,心里不是没有感到事情的蹊跷,这下心头终于一定。于是大方地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道:“日后我家老爷出来了,定叫他亲上府来给夫人请安!” 待宋知春走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是广州知府陈定忠。 邓氏倒了盏茶递过去道:“老爷,我虽然喜欢这宋氏的爽利和知趣,但也不至于让您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帮扶这傅家。那广州卫所的莫千户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同您起嫌隙,毕竟你们一个军一个政,顶好井水不犯河水。” 陈定忠摸了摸颔下寸长的胡须,浅笑道:“夫人虽然明晓政事,但是还是局限在这内宅之处。你想这傅氏夫妻来广州城才几年,就把原先的几家大海商挤兑得边上去了,这还是这傅满仓做人厚道手下慈软没有赶尽杀绝,要不然以后这广州城就他一家独大了。” 陈定忠见那只紫檀匣子里的观音玉色莹润,通体洁白无瑕,心里更是满意三分。侧首看向邓氏道:“有一事你绝对不知晓,他家的货不全是在城中出手的,几乎有一半送往了外处。我使人粗粗查探了一番,这些海货基本上都送往了京中,而傅满仓除了出海就只在城中陪老婆孩子,这说明什么你想过没有?“ 邓氏微微冥了一下就悚然而惊,道:“您是说这傅家在京中有人?” 陈定忠点点头肯定道:“不但有人,还是极有势力的人。虽然我还没有查出谁家是他的后台,但是这好几年过去了,眼看这么丰厚的利润,可硬是没有谁吃得下他家这条路子,我就知道这傅满仓得罪不得,他身后的人更得罪不得!” 邓氏听了却摇摇头道:“那宋氏处事不卑不亢,可是为人却很低调,到我们府里赴宴,穿着虽然精致却也不是很铺张。那号称广州首富唐天全的太太徐氏才是满头珠翠,两个女儿更是浑身绮罗金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钱!” 陈定忠闻言笑道:“你也说那宋氏低调,心里头有乾坤的人哪会在乎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这夫妻俩能够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这回事情不管怎么解决,要让傅家切切记得我们的好处,日后我要升迁说不得还要着落在他家!“ 府衙监牢里,宋知春给看门的小兵塞了一块碎银子,那兵士倒也没有为难人,打开牢门就放了诸人进去。珍哥人小腿脚快,几步就迈了过去,趴在铁门上唤道:“爹爹,爹爹!” 傅满仓忙站了起来,一把握住女儿柔细的小手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宋知春接过顾嬷嬷手里的提盒取出几碗酒菜,从栏杆缝隙里递了过去,温声笑道:“快些吃吧还热着呢,特意吩咐陈三娘做了你爱吃的!”珍哥已经过了四岁生了,却长得比寻常五六岁的孩子都要高,闻言眼睛轱辘一转,高声叫道:“我给爹爹倒酒,娘特地问了大夫,里面还加了解乏安神的药材!” 已经是十来年的老夫老妻,却被女儿当面喝破温柔体贴的小心思,宋知春面上挂不住道:“个小人精,什么都知道,要你来说?回去再加站半柱香的马步!” 珍哥一时垮脸大叫道:“爹爹,你看娘又欺负我,你还不来帮我?” 傅满仓哈哈一笑,结果酒壶一口气就灌下大半,结果又惹得珍哥一阵嗔怒:“爹爹,你喝这么快做什么,我还要给你倒酒呢!” 娇儿软语充斥了这个简陋发霉的牢房,宋知春忙又给他添了米饭。虽然才分开不过几日,心里却总觉得丈夫这回受大苦了,心里面酸软得不行。顾嬷嬷扯了她的袖子,宋知春才回过神来,悄声道:“已经往京中送信了,走的是急道。” 傅满仓一怔,“多大点事情,还值当往京中送信——” 顾嬷嬷满脸的不赞同,“老爷是久走海路的人,有句俗语叫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回事情往大了说就是杀头的祸事,怎能如此轻忽?” 傅满仓本就是个头脑极快的人,回神一思索就明白了,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大意了,以为查清是谁在背后陷害我后就已足够,这卫所就不敢不放人。却是没想到他们特地在光天化日下搜出违禁之物,这却是有人在相互勾结确凿证据,一心想要我的命啊!” 是啊,这傅家只要傅满仓一死,留下一门妇孺又顶什么用?随便什么罪名一按家财便要充公,费了无数心血开辟的航线更是数不清的人等着去接收。这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让自己着实大意了。傅满仓以往觉得赚取数不尽的金银便是自己的终极目标,真遇着事金银竟是顶不上用!看来自家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一时又悔又恨,面上便慢慢阴沉下来。 顾嬷嬷看了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抬起头傲然道:“放心好了,这一时半会那卫所千户还不敢拿您怎么着,那封信走的是府里的加急快道,每三百里换人换马,信儿至多十多天就到京城。我走时世子夫人说了,这天下我们惹不起的人很多,惹不起我们的更多!” 唐天娇张大抹了香脂的樱唇,望着眼前从来没有还过嘴任自己吵骂的丈夫仿佛不认识一样,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时又气又羞脸上赤红似血。大怒道:“我自嫁入你家从来都是恪守妇道,大门都未出过几回,你怎可将我与那傅老爷牵扯在一处,休要坏了人家的名声,辱没我的清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第一七九章 踪迹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宋知春扑嗤一笑揶揄道:“珍哥才二尺高,你就开始筹备她的嫁妆了不成?” 谁知傅满仓满脸正色,“我听唐天全说过,这闽南人多重陪嫁。女儿自打一落地, 就要寻了好木头好手艺的木匠师傅,住在主家打家俱。光那张床就要选了上好的红酸枝或是黄花梨, 精工细雕上千个日子才能得一张, 所以这床就叫千工拔步床。” 傅满仓心满意足地靠着桶壁叹气,“你想, 再加上顶门衣柜角柜c高几矮几c琴桌书案,光这家俱一项就费时费工得不行。衣裳被褥可以现做现买,那不是还有首饰摆设字画之类的物件老早就要开始淘换, 这要是定亲才开始着急那不是抓瞎吗?你算算,顶天就十五六年, 我不着急成吗?” 宋知春颇有些无言地望着现在就开始忧虑女儿嫁妆的丈夫, 心口却堵得满满的。一直以为丈夫是个粗枝大叶,做事情丝毫不顾首尾的人,现在却为了闺女心里满是筹算。心里头热辣辣的, 起身就在丈夫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傅满仓在船上想媳妇儿想得不行,这下媳妇儿在眼前哪里还会客气, 手一伸就将人拖进了水里。 夏日午后的穿堂风撩起绣了四合如意纹的素绫帷幔, 内室传来一声惊呼和几声娇叱, 片刻后就再无了声息。 隔天就是七月初七,广州城内的乞巧节独具一格,傅氏夫妻初来乍到也免不了入乡随俗。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用预先备好用彩纸c通草c线绳等,编制成各种奇巧的小玩艺,还将谷种和绿豆放入小盒里用水浸泡使之发芽,待芽长到二寸多长时,用来拜神,称为拜仙禾和拜神菜。 将欢天喜地雀跃不已的珍哥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换上了大红缎地绣了五彩荷花的短褂,由宋知春抱着焚香点烛,对夜空跪拜,称为迎仙姑,自三更起至五更要连拜七次。 陈三娘带了两个打下手的婆子赶制着七夕乞巧的应节食品,那巧果又名乞巧果子,主要的用料就是油c面c糖c蜜。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c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擀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至金黄即成。 陈三娘手巧,不但有捺香c方胜等图案,还捏出了各种与七夕传说有关的花样。又施展了压箱底的手段将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出各式精美图案,称之为花瓜,一并放在院子里的大桌上任众人品尝赏玩。 忽然,院外砰砰地燃起了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向天空,引得院中众人一阵惊呼,傅满仓手一挥,干脆放了丫头婆子出去看热闹。又回头嘱咐顾嬷嬷将珍哥穿戴好了,带了媳妇儿女儿一起去游街。出门时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儿眼巴巴地望过来,却是陈三娘的儿子溪狗独自蹲在门口。 陈三娘带了儿子被卖到傅家来,知道是傅家太太发了大善心,要不然人家花银子买这么一个半大不能做事的孩子做什么,所以等闲不让儿子出现在院子里,只拘着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待着。可孩子爱玩是天性,听见院子里这番热闹,溪狗早就憋不住了,垫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瞧得津津有味。 傅满仓不认得这孩子,宋知春挨了他耳边三言两语说了他的身世。傅满仓却想起昔年自己和哥哥追着社戏班子看戏的那股子心劲,不由哈哈一笑道:“索性喊了屋子里的人全出来,跟我们去游街看灯会,只是要把蜡烛油灯管好,锁好门!” 正在厨下收拾碗筷的陈三娘被个婆子硬拉了出来,边解围裙边忍不住掉眼泪,却伸手紧紧拉了儿子溪狗的手,慢慢地跟了众人出了院门。不远处,是一盏盏形态各异的花灯。 广州城并不大,分南城和北城。南城边上有个小小的龙王庙,庙前有座不知多少年的石桥,名字叫会仙桥。传说姑娘家七月初七这天过了这桥,来年定会寻得好郎君,所以这会子桥上桥下到处都是熙攘的人群。 宋知春手里拿了一盏莲花荷叶灯,侧了身子小心地护了顾嬷嬷抱着的女儿,却突地听见傅满仓的大笑声,抬头望去却原来是遇见了傅满仓的好友唐天全和他的家眷一行。 唐天全四十来岁,长得矮矮胖胖满脸笑容,其妻徐氏也是个极寻常的妇人。不过这位唐天全唐老爷的妹子唐小姐却是个模样娇矜的美女。两边的妇人们相互蹲礼厮见了,散慢地聊着些家常。 徐氏笑眯眯地道:“我们两家的老爷是极好的兄弟,我们却是初次见面。本来你们才搬来广州城时老爷就叫我给去你们暖房的,可你家老爷硬是客气得很。后来我想亲自来认认门,傅老爷跟我们老爷又都出了远门,这一回回阴差阳错地总见不了面。我就猜想傅太太定是难得的美人,傅老爷才护得这般紧等闲不让人瞧见。今日才碰巧给我遇见了,果然是个极周正的好相貌!” 宋知春知道自己长得至多只能算是清秀,难得这位徐氏眼睛都不眨地说出这番奉承话来,于是装作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微微一笑默然不语,却在无意当中侧头看见那位唐小姐扯了手绢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丈夫。忽地好似察觉了这边的目光,那唐小姐抬头就和宋知春的视线撞个正着,脸就突然红了起来,慢慢地挪着步子躲到了众人的身后。 宋知春眯了眯眼睛,哼,君子端方,淑女好逑哇! 这时,顾嬷嬷正好把珍哥抱了过来。宋知春上前接过女儿,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婴孩的身上。唐天全夫妻伸过脑袋细细打量了一回,见她眉目宛然皮肤皙白,不由赞道:“听说你得了女儿,也不请我们这般兄弟帮你乐呵一下!今日才见着了这个小囡囡,长得可真是精神!” 说完解下身上带着的一块花开富贵和田白玉佩放在珍哥的身上,徐氏见了也忙摘了手上的嵌玛瑙银圆镯戴在珍哥的手上,笑道:“不意今日碰见了小侄女,身上没甚好东西,好在我们都在广州城里头,日后再见了我把见面礼一并补上!” 唐天全是傅满仓在生意场上结识的,两人年岁虽相差十来岁,可是难得志趣相似脾性相投,南边贩丝绸北边贩皮货,常来常往地就以兄弟相称。傅满仓待人热忱,唐天全为人圆滑,俩人在一起倒是珠联璧合,很做了几回大生意。这回也是唐天全力相邀,加上自己深思熟虑实地考察细致后,傅满仓才放弃了在江南的生意,带了全部的身家到广州打拼。 看着妇人们在一边逗弄孩子,唐天全拉了傅满仓在一边细声嘀咕:“怎么样,货出手没有,算出来得利多少?” 两人这次一同出海远至南婆罗洲,随带的货物虽略有差异但是大致相同。区别的是唐天全是一路售卖所携带的茶叶瓷器,又一路进了些当地土人的特产。而傅满仓直至终点才寻摸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夷邦人,一顿餐饭后那夷人一开口就把他所带货物全部吃下。 等到要交割谈好的银钱时,傅满仓无意间发现那个夷邦人似乎是某个更远小番邦的王族子弟,随身带来了甚多他们那里出产的手工打造之物件,件件堪称奇珍异宝精美绝伦。那夷邦人也是想到远处售卖这些东西的,傅满仓见猎心喜却丝毫不动声色,一番手脚比划连压带砍,竟然说动那人把两边的货物相互一换,最终以货易货地把生意讲成了。 虽然不知那番邦王族的货物到底价值几何,但是以唐天全对傅满仓的认识,绝对是狠狠地赚了一笔。加上回途上,傅满仓又收罗了些轻便贵重的香料,或是异域的象牙犀角,这些东西不但携带轻巧而且在广州城都不愁销路。唐天全颇为后悔,当初应该听劝,不该把银钱砸在那些南洋的土产上,结果遇到真正的好东西时手头竟没了银子,真是徒呼奈何? 看了天色已近三更了,游人渐渐散了。唐天全和傅满仓约了时间一同吃早茶便相揖作别。宋知春特别留意那唐小姐临走时果然隐晦地又望了丈夫一眼,可细看丈夫却毫未察觉。心下暗笑,真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决定不向丈夫说破此事。 晚上,闹腾了一晚的珍哥合眼睡了,傅氏夫妻搂了女儿的小竹床坐在月色下。树从下不时传来不知名小虫的低鸣,两人慢慢地抿着酒水,时不时地望向彼此一眼,觉得此时人间天上也不外如是。 趁着冬瓜盅上大锅蒸的时候,她又手脚极快的做了一道锦绣肉丝,这个菜由各种色泽的食料如白笋c青椒c香菇c胡萝卜c咸酸菜c黑木耳等切丝,然后与肉丝搭配而成,色调缤纷绚烂又协调。等到饭时,一桌不论造型c色泽c味道都十分诱人的菜肴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望之令人口舌生津。菜蔬清甜鲜嫩,汤色如奶香淳浓郁,宋知春和顾嬷嬷等人吃得酣畅淋漓,直呼人间美味。 宋知春这回没怪傅满仓乱花银子,却心疼他在船上不知道能吃些什么?这些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每到一地不管是否囊中羞涩,都要到当地闻名的菜馆食肆打回牙祭。于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要跟那陈三娘好生学几道菜,待傅满仓回来时做给他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第一八零章 发现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周嬷嬷一笑转了话题:“您和我们世子夫人处得亲姐妹一般,按理数讲实不该拿这些黄白之物来叨饶您。可这广州城毗邻外海,傅家姑爷欢欢喜喜地拿了或是租了铺子当掌柜,或是跟别人入股当做生意的本钱, 自家的日子过宽裕了不比什么都强!” 宋知春却是一惊,想不到一个年纪半百惯于内宅行走的老嬷嬷竟有这份见识。她和丈夫傅满仓走过这么多地方, 最后把落脚地选在广州城正是因为广州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历代朝庭边关防御重视的是北元的铁蹄和东边的倭寇,南边的重重汪洋是天然的屏障,朝庭只在这边设了个市舶司管些边陲小国岁贡杂事。却不知商人重利,早有夷邦人飘洋过海来贸易,所带香料宝石还没到内陆就被各路豪商吃下。广州城内也有胆子大的乘船出海, 虽不知获利几何, 但一回比一回人多广州城日益繁盛却是铁般事实。 宋知春是个爽朗性子,自打娘胎里就没有矫情这股筋, 哈哈一笑道:“难怪李家姐姐这世子夫人位坐得稳稳的,就冲这份见著知微的本事就不是内宅妇人能有的。好,我也不说客套话, 我们当家的确是冲这才搬来广州城的, 这生意做起来了就算李家姐姐一分干股, 不必多少想来日后的胭脂水粉钱应还是有的!” 周嬷嬷听得满脸通红双眼放光, 小心地陪了笑道:“可见您和我们世子夫人是差了层肚皮儿的嫡亲姐妹, 我们世子夫人说了——您要是真有心做这海上生意, 干脆就往大里做。她不要您的干股, 她出两万两银子和您合股,而且日后这海货往京中这一块的售卖她管了,所得利也是两家对半分。” 宋知春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说:“两万两银子尽够了,我们的身家也差不多这个数。这海货生意小有小的做法,大有大的做法。你回去后叫李家姐姐且把心放回肚子里,亏谁也亏不了她!” 周嬷嬷这才笑嘻嘻地从身上脱下那件从不离身的喜鹊登枝葛紫褙子,又要了剪子裁开边缝,从褙子的夹里取出用油纸细细裹紧的事物打开,又一张一张地抚抹齐整。片刻功夫后,硬木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全是日昇昌银号所发的面额壹佰两凭条即取的京平足纹银票。 宋知春再一次对李家姐姐的春秋手法感到由衷佩服,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的钱财就让个陪房嬷嬷送了来。也是,若非有这么大的胆子,当年在京里满城唾骂宋家是卖国贼时,她还有胆量毫不犹豫地派人帮扶自家。就冲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宋知春站起身来冲了外面高声喊道:“来个人,去外头把老爷给我找回来!” 两家订了契约,各出股金白银两万两,广州城本地所得利十分,傅门宋氏六分,郑门李氏四分。货运至京中,由李氏负责铺面人手得利六分,傅门宋氏得利四分。 竹帘掩映的抱厦里,傅满仓心满意足地用粗壮的指头拨弄这个小小的婴孩,回头对媳妇儿说道:“论理该给孩子取个响亮的大名,可我时文八股都弃了多少年了,昨儿寻思了一晚上都没遇个合我家闺女的名字!” 宋知春把几件新裁又浆洗干净的纱地细纹的小儿衣衫折好,想了一下道:“昔年我听京中圆恩寺主持讲经,曾说佛家讲因果,有因才有果,结果有善有恶。想得善果,必结善因。这孩子机缘巧合给我们做了女儿,不若就起名叫百善吧!” 傅满仓拊掌大笑道:“这名儿好,叫起来敞气,大哥的儿子取名叫傅念祖,一听就是乡下气十足村得很,亏他自己还是个举人老爷,恁的没水平!” 宋知春听了哈哈大笑,“你也只敢在我面前胡沁,敢在你大哥面前说他给你大侄子取的名村得很?” 傅满仓恬了脸挪过来道:“这不在家里嘛!喏,你给小闺女取了大名,我取个小名可好?” 宋知春狐疑地看着他,“可不兴取什么香什么花的,城里一喊一大片!” 傅满仓面色有些扭捏,“我们才成亲那会儿,我也想过咱家有了孩儿该叫什么名,不论男女我都会待他有如珍宝,所以男孩我想叫宝哥,女孩我想叫她珍姐!” 宋知春心如刀割,一时泪如雨下。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虽不英俊也不算很有钱财,可是十多年来两人一路相扶不离不弃。自己当年一心为报父兄之仇,莽莽撞撞地上了战场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心里虽不无遗憾可是以为这个男人好似不以为意就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才知道这个男人才成亲那会就已经想好了名字,这哪里是不以为意,分明是怕自己难过,平日里最最爽快不过的人竟然这么多年从来都没露过口风。要不是这个小闺女的到来,自己竟以为丈夫不喜欢孩子,真是大错特错。想到这里,宋知春心里柔成了水,“好,就依你,闺女大名叫百善,小名就叫珍姐。” 却有本地新雇的一个灶上婆子说:“莫要把孩子看得太重,多有人家以猫狗丑贱之名唤自家孩儿,为的就是蒙敝神鬼,莫让妖物前来索名,孩子才能平安长大!” 傅氏夫妻很以为然,问那婆子本地孩子的诸多乳名,有阿丑,狗儿,田奴,夫妻俩以为不雅一个都看不上。想到本地风俗还有男取女名,女取男名,干脆就给女儿定了珍哥的乳名。 未几收到青州老家的来信,说是傅家大嫂这胎也生了个女儿,傅家大哥给取名叫傅兰香 。知道二弟也得了个女儿,傅老娘高兴得半夜睡不着,说有的女人儿女缘来得晚,只要能生就成,先生了女儿再生个儿子,正正凑个好字。她寻思好久给傅满仓的女儿取了个小名,叫招弟。 晚上夫妻俩睡在床上闲聊,宋知春说:“你大哥满篇的好话,只看你娘给我闺女取的名,就知道你娘心头得有多大的怨气啊?!” 傅满仓心想老娘你尽给我找事,也是满腹怨念,“我已经给大哥写了信,让他给老娘说一声,闺女一落地就请高人算卦定了大名叫百善,小名叫珍哥,这个什么招弟下回再用!” 傅满仓为人豪爽,其实心思有时也会颇为细腻,为女儿在广州府衙上了户籍之后,特特重新租赁了宅子,又尽数换了一批侍侯的丫头婆子。 送珍姐来的人尽数走了,只余个姓顾的嬷嬷不愿走。一问竟是贴身侍侯过寿宁侯府老夫人的老人,又见她举止有度行事颇有章法,家里也缺个老成人来指点,就给她定了三两的月例。谁知这顾嬷嬷说不要银子,她无儿无女身无牵绊,只希望日后有个养老的地方。 傅满仓挠了下脑袋,这寿宁侯府尽出奇奇怪怪的人,世子夫人面儿都没见过就敢跟他合股做生意,一个陪房嬷嬷身揣巨款就敢走千里路。想想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象自家媳妇儿还敢上阵杀敌呢! 宋知春非常满意新赁的这个两进宅子,进出方便不说还带了个极大的院子。广州城一年四季天气炎热,院子里有了茂盛的花树遮挡暴晒,等日头下去了拨洒些井水再铺上竹榻草席,珍哥尽可以在外面玩耍。 六月里,广州府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说当今太子薨了,要大家这一个月里莫要嫁娶兴喜庆之事。天高皇帝远,城中诸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六月十六这天到广州府衙取了出海勘合后,傅满仓就和一个平日里素来交好的友人唐天全各租赁了两条海船组成了个小船队,又雇了惯走海路的老水手,装了满满当当的茶叶c瓷器c上好丝绸后,丝毫不张扬地驶离了广州港码头。 周嬷嬷一笑转了话题:“您和我们世子夫人处得亲姐妹一般,按理数讲实不该拿这些黄白之物来叨饶您。可这广州城毗邻外海,傅家姑爷欢欢喜喜地拿了或是租了铺子当掌柜,或是跟别人入股当做生意的本钱,自家的日子过宽裕了不比什么都强!” 宋知春却是一惊,想不到一个年纪半百惯于内宅行走的老嬷嬷竟有这份见识。她和丈夫傅满仓走过这么多地方,最后把落脚地选在广州城正是因为广州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历代朝庭边关防御重视的是北元的铁蹄和东边的倭寇,南边的重重汪洋是天然的屏障,朝庭只在这边设了个市舶司管些边陲小国岁贡杂事。却不知商人重利,早有夷邦人飘洋过海来贸易,所带香料宝石还没到内陆就被各路豪商吃下。广州城内也有胆子大的乘船出海,虽不知获利几何,但一回比一回人多广州城日益繁盛却是铁般事实。 宋知春是个爽朗性子,自打娘胎里就没有矫情这股筋,哈哈一笑道:“难怪李家姐姐这世子夫人位坐得稳稳的,就冲这份见著知微的本事就不是内宅妇人能有的。好,我也不说客套话,我们当家的确是冲这才搬来广州城的,这生意做起来了就算李家姐姐一分干股,不必多少想来日后的胭脂水粉钱应还是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第一八一章 营救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 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 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 这人有野心有手段, 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 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 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 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 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 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 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 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唐天全慢慢坐了下来, "那宋氏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有些气度不凡, 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是可能的。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为傅家开枝散叶, 这傅满仓依旧不离不弃, 原来这宋氏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座好靠山呐!“ 徐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也不知这宋氏跟新任知府隔了多少层的呢?” 唐天全无力地扶了额头,“不管隔多少层,只要新任知府自己愿意认就成。哎,早知道傅家还有这等过硬关系,我在他背后还使什么手段?看来日后这广州城真真是他的天下了!” 广州卫所 ,毕又庭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第一次到这里的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心境不同,此时他只想早些离开这里。今日一大早几个人到越秀家中将自己拘来,只说是要了结那件诬告之案。当时心中虽有忐忑,但想到唐家舅兄已与那傅满仓说好了,就放下心跟着过来了。 跟着一个稍微面善的军士走过几道回廊后,毕又庭心里却越发沉重,怎么好象走到大堂来了。正惊疑不定间,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毕又庭扑通一声跪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却见堂上坐了一个面目陌生身穿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毕又庭是见过莫千户的,眼见面前服饰相同人却不同,一时便有些懵了。旁边那个面善的军士低声喝道:“这是我们新来的魏千户,毕秀才还不上前见礼?我们千户上任经手的第一桩事,就是你身上的这件案子呢!” 魏千户耷拉着眉毛坐在那里眼都未抬,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拉长声气问道:“卫所里有个什长叫毕又朋的是你的堂弟?” 毕又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道:“是,毕又朋是我没出五服的叔伯家的小儿子,与我自小交好!” 魏千户轻轻颔首,又问道:“是你唆使他偷了卫所兵器库里储存的刀器?” 毕又庭心想不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吗,为何还要问这般仔细?却又不敢不答,“是,那日我与他喝酒时说起我家里妇人不安份,与那海商傅满仓勾搭,我头顶的发巾早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我那堂弟义愤填膺,就出了这个主意。弄了几把淘汰下来的刀,又找个相熟的水手叫马小四的偷偷藏在船舱里,我堂弟就带人上船去搜” 魏千户冷哼一声:“如此恶毒差点使人绝户的诡计也是出自尔等读书人之手,真真是有辱斯文,左右拿了案卷与他画押!” 毕又庭立时汗出如浆,嘶哑喊道:“千户大人,学生一时头脑冲动干下此等蠢事,还望大人宽恕。那傅满仓傅老爷已经答应不与我追究了,还请大人宽宥一二”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魏千户轻轻一扯嘴角道:“他追究与否跟我有何相干,不过你这秀才一有恩怨就拿了我卫所的兵器与人栽赃,假若人人都跟你学了这等阴损招数,我这千户也无需当了,天天跟你身后为你搽屁股可好啊?” 魏千户越说越恼,忽地站起身来怒道:“你那堂弟毕又朋我已然革职,近日即发配西宁卫。至于你嘛,我已与州府教谕打过招呼革去你秀才的功名,再打上二十军棍也就是了。日后好好为人,定要记住此番之教训,须知我等卫所乃国之公器,不是尔等私人泄愤的工具!” 毕又庭直到被扒去秀才斓衫,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压在地上,被臂粗的木棍击打在背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那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秀山,毕宅。 唐天娇慌慌张张地接了担架,就看见丈夫恹恹地匍在上面,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身上的中衣裤子上血痕斑驳,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毕父毕母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早在一边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一旁的里长也是毕家的隔房长辈,送走了卫所的兵士,折转回来连连顿足哀叹,“大侄子到底是哪路猪油蒙了心,怎么敢去惹官府?那些人说他胡乱攀诬构陷他人,已经叫州府教喻革了功名,以后别说中举人中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了!后街小三房的又朋也被革了卫所的什长,还被发配西宁卫,他媳妇上月才生了孩子,这下日子可怎么过?“ 唐天娇只觉一阵头目森森,惶惶开口问道:“那傅家老爷不是答应不追究的吗?怎么会出尔反尔,我要去跟我大哥说,让他去找那傅老爷理论!“ 里长忙拦住她,怒道:“侄媳妇还添什么乱,自古衙门朝里开,有理没礼莫进来。人家卫所的人说了,和那傅老爷没什么干系,是新来的千户大人说,又庭又朋两兄弟不该公器私用,不该悄悄将库房里的兵器拿出来构陷他人,这股邪风绝不可助涨,大人为警诫世人才稍作惩罚。” 有仆佣请了临近的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番后,说伤势不重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在床上将养半个月就行了。唐天娇刚放下心来,就见毕母“嗷”地一声扑上来撕扯着她大哭道:“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好好的不守妇道,整天涂脂抹粉勾三搭四,才害得我毕家惹来这天大的祸事,才害得我儿被夺了秀才的功名” 唐天娇当着外人的面被婆母如此数落,一时又羞又气,不由起了性子大怒道:“明明是你儿子先起了龌蹉心思,半点证据没有就敢去攀诬别人,结果没想到那人的背后有靠山,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没本事还敢指摘我?” 毕父毕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着落在那个苦主傅老爷身上,而儿媳的兄长跟那人是过命的交情,眼下可不是跟儿媳撕破脸的时候。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老妻道:“孩子,莫与你婆婆一般见识,她也是心疼又庭才会说话不中听。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又庭身上的功名千万不能有失,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这样,我和你婆母收拾些金银细软,陪着你赶紧回趟娘家,务必要请你兄长再次出面斡旋一二。” 见公爹低头服软,唐天娇便脸有得色,回头就恰见担架上的丈夫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一双眸子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心头便忽地一个机伶,再一仔细看,丈夫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就疑心刚才是看错了。加上毕父在一边急催,就连忙吩咐仆佣到外面雇马车,自己又急急到屋里梳洗打扮。 不过半天工夫,得了信的唐天全也是一脸的惊愕,细细想了一下先前妻子徐氏听到的传言,心里就隐约有些明白这件事情的首尾。 那卫所的魏千户和郑知府前后脚到的广州,要说两人之间没有关联,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本就是官官相护,魏千户为日后前程打算,肯定要交好郑知府。那么,为郑知府的亲眷出口恶气收拾一两个无名小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虽然大致明白,可话却不好明说,毕竟这些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没法子,唐天全只得带了哭哭啼啼的妹子和毕父毕母去了傅宅。谁知门上人一见他们就满脸歉意,说老爷陪太太到城外六榕寺烧香还愿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 散着头发的张皇后一气喝了,笑着问道:“方才我做了个极骇人的噩梦,好似觉得靥着了,你怎么也不唤醒我?”话还未落音,就见绿萝插蜡烛一般砰地跪在地上,蜜合色的宫裙在地上散开成一片瑟瑟的波纹。 帐幔被宫人全部掀开了,皇帝神情莫辩地沉了脸负手站在那里,背后密密地跪了一地的人。 张皇后慢慢坐直了身子,先前东宫里的血腥一幕排山倒海般涌来。应昶倒在自己怀里时身子还是温热的,可他嘴边的血怎么也揩不尽,大颗的泪水开始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眼中滚落。 皇帝挥挥手,身后的人如潮水一般却行却退了出去。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搂住了张皇后开始不断颤抖的身子,两人结缡二十载,今日竟同遭殇子之痛, “你好生将养身子,不要多想,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张皇后紧紧攥了手里的明紫五彩莲花闪缎被子,强抑了自己想将皇帝一把推开的冲动。皇帝却伸手抚在张皇后的肚腹上缓缓道:“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怎么这般大意,那几个给你请平安脉的太医朕全部都打发了,日后就让吴起兼给你诊脉。” 吴起兼当了十五年的太医院院正,他唯一的病人就是皇帝,从来都没有给后妃诊治过病痛,其中当然也包括皇后。听了吩咐后恭敬上前,跪在地上隔了丝帕号了脉象,仔细斟酌了半天才动笔下了方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第一八二章 去留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宋知春和顾嬷嬷坐在窗前做针线,珍哥已经周岁了,在一张油亮的玉簟上睡得嘴边吹起了水泡。一阵穿堂风吹过来, 檐前遮光的竹帘子晃了几晃,带走几丝午后的烦闷。顾嬷嬷把线打了个结头, 侧过身来笑着问道:“听说那唐老爷的妹子定亲了, 是邻县一个挺有名气的秀才, 这下太太可安心了?” 宋知春脸色一红,“嬷嬷看出来了?” 顾嬷嬷轻声一笑后道:“就我们家老爷心眼子比水缸都粗,去年七夕那天那个唐家姑娘眼睛珠子都差点沾在老爷身上了。这还是我们几个过去了,她才收敛了些。这要是在京里头, 哪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下敢这么直不楞登地拿眼晴瞧人” 宋知春性格爽直,其实最不爱受拘束, 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丈夫满地界跑,但今天听着这话心里格外舒坦。开口笑道:“毕竟是小地方的女子,看见个略长得平头整脸的就犯了想头也是有的。那唐家的太太看着就是精明的,就算原先看不出, 那天晚上她那小姑子的想头她再看不出,那就是真真装白眼瞎了!” 七夕过后, 那位唐太太三日五日地打发人过来, 或是几尾海货, 或是一篓新鲜的水果。因门上的尤婆子口舌便给人头也熟络, 宋知春便让她给唐家去送了几次回礼。 尤婆子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却感念主家宽厚,知道这是太太给她的体面。更何况陈三娘的丈夫来闹事那天,叶木根那样痞赖不要脸面的混子在人家手底下没走过三招。日子长了,太太那份恩威并施的手段她是亲眼得见尽收眼底的,常常恨不能多生几支手臂来帮衬傅家,好让太太赏识自己。 得了差事那天,尤婆子喜得连忙更衣梳头,昂头挺胸地拿了给唐家的回礼出门了。那回礼用了个精致的竹匣子装了,里面是码得齐整的几样糕点,泮塘马蹄糕c香草绿豆饼c腐皮罗汉卷,都是陈三娘颇拿手的活计。 果然,那唐太太吃得眉开眼笑,说傅太太这个外来户竟比她这本地人还会吃,赏了她二十个大钱让她去吃茶。这一来二去的,尤婆子在唐家的仆妇间混了个脸熟。大家都是些服侍人的,说话也就没了个忌讳,让她很是听了些唐家的背人之事。 却原来这个唐天娇小姐是唐家上一辈老爷子很得宠的一位姨奶奶所生,老太爷在世时也很爱惜她,姑娘大了要婚配时就由了她的性子挑挑拣拣,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岁数耽误了。 这位姑娘说了,自己的条件也不高,要对方起码是个秀才吧,要不生活在一起不能一起吟诗作对多不衬?再要求对方长相要周正吧,要不一起出个门赴个宴多没面儿?最要紧的是对方要家有余财吧,要不这么个从未吃过苦的姑娘嫁过去后总不能让她跟着吃糠咽菜吧? 本来这唐小姐好容易相中了一人,浓眉大眼秀才出身,还和她兄长唐老爷在一起合伙做生意,除了岁数大点简直是比量着她定身做的。唐小姐一颗痴心就这么付了出去,可谁知那人竟有了家室!她原先还不信,心说这定是诓人的,命定的良人怎么还会飞?结果冷不丁在七夕那天瞧见人家的妻子,长得周周正正体体面面,连女儿都那么大了。回过头来抱着自家姨娘狠哭了一场后,就点头答应了邻县秀才的婚事。 尤婆子感到稀奇,回来就把这事学舌给了当家太太听。 宋知春心里却门清,自家丈夫这朵烂桃花终于挪地了。却没想到这一切让顾嬷嬷看在眼里,想来七夕那天也是她故意抱着珍哥上前给自己解围。那唐小姐盯着自家丈夫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开了谁都没脸,事情这般悄无声息地解决最好。宋知春和顾嬷嬷相视一笑,彼此都感觉亲密不少。 晚上入夜净黑了,傅满仓才半醉着踉跄回了屋。 一进门就手脚利落地紧闭了房门和窗子,宋知春半睡半醒地正在给珍哥扇凉风,看他这神叨叨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问话却被他紧扯着胳膊进了隔壁书房。宋知春以为他在想那事,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傅满仓回头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嘿嘿一笑道:“先把正经事忙完,回头我再好好陪你!” 宋知春啐了他一口正要开骂,却见他伸手在墙上不知怎么摁挪了一番,那平整水滑的墙面就裂开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小铁门,一时间骇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被傅满仓一把拉进了那道铁门。那铁门之后却是一道铁梯,一直延伸向下。 一晃眼,一道灯光慢慢亮了起来,抬头就见丈夫举着个青花彩雀罩子灯,笑嘻嘻地站在一个不大的屋子正中央。 这屋子呈长方形,大概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四壁都是一水的青砖铺就,虽是地底下却没什么阴森潮湿之气。屋子靠墙是几列顶天立地的硬木架子,西边的架子中间两层整齐地码放了几口樟木箱,都是两尺见方规格一致黄铜包角,其余的架子上却是空空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知春难得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委实让她惊住了。 傅满仓得意一笑,牵了她的手到架子前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粗金沙,在油灯下闪烁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又打开一箱,里面却被分成了数格,指尖大小的红c蓝c绿c紫各色未经打磨的宝石静静地堆在一起,颜色璀璨令人眩目。 看见傅满仓献宝一样又要去打开下一个木箱,宋知春扶了扶额头咬牙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哪来的?还有这房子不是赁的吗?你什么时候弄这么个这么个密室出来?” 傅满仓拖了墙角的桌椅过来,殷勤地扶了自家媳妇儿坐下,才得意洋洋的笑道:“说这房子是赁的,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房子我们一到广州城我就买下了,又花大价钱整修翻新,光这个密室那个工头就要了我整整五百两银子,比买这个院子都贵!” 宋知春再次头疼问道:“我问你费这么大功夫弄这个密室做什么?” 谁知傅满仓一副你真傻假傻的样子望过来,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一直教我财不露白吗?所以现在我赚十两银子就说只赚了二两,这些多出来的银子我不找个地儿收着能行吗?” “怎么多这么多?” 宋知春终于记得自己好象是说过这话,那是因为傅满仓昔年有点银子就满世界得瑟,一些不存好意的狐朋狗友净找上门来打秋风,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宋知春那时就教他财不要外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倒还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反倒忘了。 见宋知春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傅满仓挨了她坐下爽朗笑道:“这海上生意难怪这么多人打破头也要去,虽说风险大些,却真正是一本万利,去年到今年出去六趟我总共赚了这个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一万?”宋知春惊叫。 “你那是什么眼神?十万,这根手指是十万!”傅满仓没好气道。 “这光是现银这块,那些货我转手就是这个数。还有这些货里成色好的物件我都留下收拾了放在这里头了,等我再跑个百十回,这屋子里的架子就能摆得满当当的,到时你娘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闺女就是嫁给当朝太子,我们也有底气置办得起嫁妆!” 宋知春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你说这男人往日有点银子就乱花,让人气得肝疼。现在这男人懂事了一点银子都不乱花,怎么还是这么让人感到心疼呢? 为怕珍哥夜里突然醒过来找不见人,夫妻俩不敢耽误太久,又盘桓了一会儿就退出了密室,仔细关好铁门,又开动机关恢复了墙面。回到卧房里,却见珍哥还老实地睡着,连身子都没翻动一下。 宋知春挨了丈夫低声道:“难怪我搬进这房子时,觉得处处合乎心意,再没有哪里不好的!” 傅满仓又得意起来,“我看了好久才相中这套院子,不大不小住我们一家正合适。又清净自在,隔两个街口就挨着州府衙门,寻常地痞流氓也不敢过来闹。”说到这里,傅满仓低低一笑,“就是来几个也不怕,我这媳妇儿敢以一抵十!” 宋知春家学渊源,要不是女子不能参军领兵,以她的本事当个百户千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当年在宁远关,若非她一时大意受了暗箭,手下北元人的性命还不知要挂几条。可是这样的女罗煞收敛了性子,和自己一心一意地过起小日子养育起小女儿。 傅满仓一想到此处心里就爱得不行,慢慢挨了过去,在媳妇儿身边腻歪了起来。都老夫老妻了,一见他使出这招,媳妇儿的耳朵尖照旧会变得绯红。傅满仓如获至宝,抬眼一望,卧房不行,珍哥正睡着呢!说不得又要去书房了。把媳妇儿往怀里一抱,大步往书房走去,心里想着明儿还是在书房安个睡榻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春起迟了。糊了碧色竹纹的绡纱窗子在日头下一格一格的影子印在地上,平端地让人感到静谥幽凉。珍哥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洗澡,顾嬷嬷低声地叫着:“祖宗,别扑腾了,水都让你祸害没了!” 宋知春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腰身长舒一口气,懒懒歪靠在榉木架子床的悬鱼牙子上,心满意足地觉得这小日子怎么就这么有奔头呢! 顾嬷嬷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皇宫里跟着张夫人接过这个还带着脐带的小囡囡时,心中一直遗憾缺失的一块忽然间就圆满了,所以说人与人真是讲求个对眼的缘分。当知道要把这个孩子送走时,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头那股子的不舍随了天越亮堂越发愁。等一早起来,把小囡囡抱在手里,心里头才又重新变得踏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第一八三章 遁逃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屋子外头的丫头婆子似是对这样的争吵怒骂已经习以为常,该干么还是干什么,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 床上的男人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女人那张不断张合的红唇,心里头忽地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燥意, 压低了声息不耐烦道:“既然你这般嫌弃我, 不如我俩和离,放了你去那傅老爷府上自荐枕席做个妾可好?听说那傅老爷颇有家财,最妙的是多年来他膝下只得一女。你若是去生个儿子,指不定那傅老爷还会休了原配将你扶正也不稀奇呢?” 唐天娇张大抹了香脂的樱唇, 望着眼前从来没有还过嘴任自己吵骂的丈夫仿佛不认识一样, 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一时又气又羞脸上赤红似血。大怒道:“我自嫁入你家从来都是恪守妇道, 大门都未出过几回, 你怎可将我与那傅老爷牵扯在一处, 休要坏了人家的名声,辱没我的清白!” 毕又庭懒洋洋地站起身子,拿起桌上绘了八仙祝寿图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方道:“你又心急什么,说你心上人的不是你心疼了?我知道,当年你想嫁的人是他不是我, 这几年看他的日子越发红火, 而我没有考中举人, 至今还是个乡间的穷酸秀才,你是不是心头越发的着恼?” 唐天娇脑子一轰,昔年不顾廉耻心仪已有了家室的傅满仓之事,一直是她内心的隐秘,除了几个家里人并无人知晓,丈夫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毕又庭看她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嗤笑道:“你莫猜了,年前你生辰时我舀了一支金簪想送与你个惊喜,就悄悄收在了内室的枕上。我前脚进来,你和你那个姨娘后脚就进来了,我不好出去相见,就躲在了官房后面,结果倒让我听了一番好话!” 唐天娇看着坐在桌旁神情怪异吃吃低笑的丈夫,只觉一阵天眩地转,她当然记得年前生辰时她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当年得知那傅老爷确实早有妻室儿女而并非是托词之后,她狠哭了一场。唐家老太爷去世后,当家人换成了异母兄长,再容不下她在家里蹉跎岁数了,匆忙之下只得选了这个家境尚算殷实的越秀山毕秀才。 姨娘亲自来劝她,说这毕秀才少时成名,日后定然前程远大,说不得还有诰命加身的好日子在后头,自己这才点了头。结果嫁娶时说好的六十六抬嫁妆变成了三十三抬,兄长唐老爷振振有词地说了,这两年生意不好做进项少了,家里还有三个未嫁的姪女和两个未娶的侄儿,只得让她这个做姑姑的多担待一些了。 老太爷在世时亲口许诺的六十六抬嫁妆少了一半,唐天娇又抱着姨娘大哭一场。姨娘没得办法,只好将历年所存的私房化开了拼凑着给她又添了三抬嫁妆。 过了门后,毕家的公婆果然因为嫁妆数目和婚书对不上,对她颇有微词。可是丈夫却对她温柔体贴言听计从,即便是自己有时胡乱使气,他从来都是小意赔了温柔。唐天娇有时也忍不住得意,看来姨娘教的那些手段果然有用,男人都是些贱骨头,对他一时温柔一时哭闹,他当真就围了自己的裙边团团转。 年前生辰时,她去广州城中的银楼想熔两件首饰重新翻个时新花样。正在柜面上细细斟酌时,门外忽啦啦进来几个女人,刚刚还未露脸的银楼掌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把人迎了进去。 隔了道薄薄的屏风,唐天娇一眼看到的是被几个丫头婆子簇拥围了的妇人。 那妇人只穿了身颜色清爽的玉色皱绸袷衫,乌鸦似的发上却戴了一支赤金累丝红翡白玉蝴蝶步摇。那步摇用以赤金为底,上头用顶好的红翡雕了一朵酒盅大小的芍药,花瓣纤薄自然颜色娇妍秾丽,那花上头却被巧匠又雕了一只指尖大小的蝴蝶,细看之下触须宛然犹如活物。 唐天娇昔年在家当姑娘时也见过些好东西,知道那妇人头上的这支步摇怕不要上百两银子。她自嫁到毕家后,手头没了进项自然不活泛,要过个生辰还只能拿了旧年的金簪来新熔,心头一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银楼的掌柜卖力的介绍着各色饰物,见那妇人提不起兴致来也不气恼,笑嘻嘻地从柜后头又取出来个匣子。匣子里却是一支嵌红珊瑚猫戏蝶银项圈,说道:“傅太太,听闻您府上大娘子要过四岁生辰了,我们东家知道了特特亲手打制了这个小物件,还请您笑纳!” 那傅太太朗朗大笑,“我没顾着你家的生意,倒来让你们东家破费,这怎么好意思?” 掌柜嘿嘿一笑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傅老爷下趟回航上岸时,手指缝里但凡落下一星半点那南洋产的各色宝石玉料,我们银楼的釆买师傅这一年就不用犯愁了!” 那妇人哈哈一笑,推辞不过收下了那只匣子,到底心里过意不去又重头挑选了几支贵重的首饰一起包了,这才带了几个丫头婆子施然走了。唐天娇窥眼望去,那气派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年七夕在城中灯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傅老爷的妻室宋氏。一时又羞又愧又羡又嫉,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第二天,姨娘特地带了生辰礼来看她,毕家公婆自诩书香门第出身,从不跟妾室之流打交道。唐天娇每回都是从偏门把姨娘接进来,亲娘俩在一起说些体己话。 有段时日未见姨娘也老了,想是在嫡兄的手底下讨生活日子也不易与。想到这里,唐天娇在姨娘面前不免抱怨了几句毕家公婆的吝啬,姑姐的难缠,过个生辰连个像样的尺头都没有,更不肖说金钗银钿,婆婆只是吩咐厨房里的人给煮了碗长寿面罢了。 姨娘听了出言安慰,说小户人家的正经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等日后姑爷中了进士授了官衔,那才是倒啃甘蔗——甜在后面呢! 唐天娇却想起那傅太太穿金戴玉的样子,那银楼掌柜上赶着给她女儿送首饰的事情,在姨娘面前细细述了一遍后,心里头终有些忿忿,“看您给我选的好人家,一大家子挤在一处不说,偏手头紧成这样,多点根蜡多裁件衣都要说个不住。您这好姑爷三年前是个秀才现今还是个秀才,如今连举人都还未中,要中进士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您看那宋氏,长得不过平常,就因嫁了傅老爷,出个门一群丫头婆子跟着,多少人围了阿臾奉承。早知道这般,我不如舍了脸面入了傅家当个二房来得自在呢!” 姨娘骇得直捂嘴,过后却也不无悔意,“我只道当妾受够了苦,处处低人一等,就只想我儿当个平头正脸的嫡妻,却没想到这毕家看起来是个殷实人家,却是外强中干的银蜡枪!”娘俩又絮叨了好一阵,眼看着天要暗了才不舍离开。 唐天娇想到那日的口无遮拦,骇得面色青红一片。 毕又庭端了茶盏笑了起来,垂了一双内八字眉温和道:“想起来了?唉,本来你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嫁与我,我是想和你好生生地过日子的。可是却没想到你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宁可做妾也要跟着那姓傅的末流商贾,真是自甘下贱!” 唐天娇耳际隆隆作响,这一向时日丈夫都不爱在家,她只道是他考场失意要出去散心,却没想到竟是听到了她和姨娘的闲聊发了气性,可是这怎么能怪她?谁又料想得到青天白日地竟有人躲在官房后面! 毕又庭一撩长衫复坐在窗前杌子上,悠悠轻笑道:“那支金簪我转手就送与了我娘,哎,你是没有看到,我娘抱着我哭了小半刻时辰,直说我孝顺懂事了。要是把这金簪送与你,大概还会嫌弃这根簪子的份量轻了成色不好吧?” 唐天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靠了账幔低头嘤嘤哭泣。毕又庭却又踱了过来,伸手轻抚了她的头发道:“你且乖乖的,待为夫使些手段出来,让你噍一瞧是我厉害,还是你那心上人傅老爷厉害?你说——这样可好?” 毕又庭却哈哈大笑起来,忽地转身冲出房门,门外一个端水的丫头避之不及,哐当一声把盆子摔在地上。毕又庭上前就是一巴掌,那小丫头吓得趴在门边直发抖。毕又庭又象阵风一般卷出了宅子,象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窜了好一阵,恍过神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差点走到城门边上了。心下一想,给了十个大钱赁了辆马车吩咐车夫走一趟广州城。 等到了那条心中想了无数回的宅门前,毕又庭抬头看了眼那宅门上挂得端端正正书写了“傅宅”两个字的牌篇,嘴里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明亮刺眼的日光透过马车帘子直直照过来,几道参差的影子下是一张扭曲形如恶煞的脸。 床上的男人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女人那张不断张合的红唇,心里头忽地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燥意,压低了声息不耐烦道:“既然你这般嫌弃我,不如我俩和离,放了你去那傅老爷府上自荐枕席做个妾可好?听说那傅老爷颇有家财,最妙的是多年来他膝下只得一女。你若是去生个儿子,指不定那傅老爷还会休了原配将你扶正也不稀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第一八四章 旖旎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看着两眼发光的弟妹,李氏作为长嫂想不答应都不成。心想反正是自家的铺子,且由她高兴一回吧!再过得几日,压下的事情一旦爆发出来,府里怕是一片愁云惨雾。于是高氏兴高彩烈地尝试将各种布料比划在自己身上, 把铺子里的伙计使唤得团团转, 她则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的街景。 结果这一望却望出了些许兴味。 撷芳楼的名号是侯府二公子郑瑞亲手所书,取自前朝诗句:楚水多兰若,何人事撷芳。因其地势稍高,李氏站在这边正正好看到那边蓬莱阁里一对男女在树下难分难舍。那女子为那男子系好大披风的金丝云锦盘纽后犹不舍, 抓了男子的衣袖嘤嘤而泣。那男子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却又没有下狠心扯开衣袖。 李氏的记性一向很好, 犹记得那副俏脸前几日回城时在城门口瞧见过, 好像是彰德崔家的人。那男子嘛, 却不正是自家的好姑爷嘛!李氏唤来大丫鬓碧心轻声吩咐了几句后慢慢抿紧了嘴。 高氏伸过头来问道:“大嫂在看什么?”李氏微微一笑回道:“在看你这条凤尾裙, 从你手里缝出来定会惊艳整个京城!” 李氏和高氏回了侯府,先去澄心堂请了安,张夫人心中积了事寒暄几句就打发高氏回屋。高氏心有不忿,这两婆媳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却又不敢说什么,肚子里打着官司一步三摇地晃了出去。 张夫人窝在炕塌的被褥里, 短短几日工夫就变得憔悴不已。脸色腊黄的额上系了遮眉勒, 咳了几声叹道:“你这弟妹素来掐尖要强心地却不坏, 你且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二,但凡她有了错处你说几句,该帮衬还是要多帮衬她!” 李氏听这话觉得语气不详,忙笑着岔开另起话题,“弟妹越发活回去了,非要裁条凤尾裙,也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也不怕侄子们看了笑话她” 张夫人笑了一回,转念就想起自家小女儿,“安姐也是个爱琢磨这些针线上的事儿,她的绣件一向颜色比别家姑娘来得鲜亮。”李氏不敢再劝,张夫人却是又想起一事道:“这宫里头也一直没个说法,安姐去了丧事也不敢办,我想去城外圆恩寺给她点盏长明灯,给她积积福!” 李氏忙应了,又做主添了五百两香油钱,让寺里的法师们好生念念往生经。又禀道:“已经派了妥贴的人往老侯爷并世子处捎信了,只是府里二爷处行踪不定,前儿一向说在泰安府,也不知送信的人撵得到人不?” 张夫人点点头,“处置得极妥贴,这宫里头一日没个准信,安姐一日就不能发丧,我们就一日不能找讨刘家,等家里头的男人们回来,势必要刘家给个说法!敢往安姐身上泼脏水,我们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李氏看张夫人神情凄厉,心下也不免心酸,“那刘府怕是打量我们家不敢说,毕竟牵扯了太子” 张夫人拿了帕子狠咳了一气,摇头道:“原先是我想左了,我们家不敢牵扯,他刘家就更不敢牵扯。这事情一码归一码,我家安姐是嫁到他刘家后不明不白没的,我不找别人就只认刘家要人” 李氏想了一下到底没耐住,附了张夫人耳旁把在蓬莱阁遇见刘泰安和一个女子暖昧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张夫人听得心头怒气从生,忍不住开口恨道:“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体体面面的一家人,竟是一窝子的男盗女娼,自己做了龌蹉事还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这话却是有渊缘的,张夫人与张皇后交好,自然知道当年刘姣的进宫很有些猫腻,只是她后来生了二皇子又得封高位,知情的渐渐就没剩几个了。正在这时,碧心进来躬身禀道:“外院的李仁贵过来回话,先时大奶奶吩咐让他一有信儿就径直来报,所以奴婢把他带来了。” 李氏忙吩咐小丫头在榻前置了屏风,向张夫人解释道:“先前不知那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所以叫了人去寻访一二。李仁贵就是陪房周嬷嬷的小儿子,他老娘走时把他托付给我,看他还算机灵,就让他跟我出门时当个车把式,这回就是分派的他去探听消息” 说话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被带了进来,头都不敢抬地扒在地上砰砰磕了头,口齿伶俐地回道:“小的换了身衣服,装做给有钱少爷打前站的小厮,特地要定蓬莱阁的临沧海。当值的店小二叫三良子,是个话唠子,给了他三钱银子什么都跟人说” “三良子说那姑娘为人气派出手又极大方,定了最贵的房间不说,每天都让丫头单叫了外头的席面进来,开始他以为是哪户跟家里头闹意气的大家小姐?谁知住了两日后就来了个穿着体面的公子爷,两人在房里头喝了酒过了夜,还打发丫头要了两回热水”想是知道不雅,李仁贵红了脸打起了结巴。 李氏眉头皱着吩咐赏了茶,李仁贵一气饮了,继续道:“三良子揣测那姑娘应是哪处州府里来的花魁头牌,平日里被男人们吹捧惯了就爱乔张做致。喝的茶都是自家带的信阳毛尖,应该是河南方向过来的,大概是那姐儿爱惜那公子哥的好容貌,就追到京都会情郎来了!” 说到这里,李仁贵迟疑了一下,声量小了三分道:“那三良子迎来送往见过无数人,一双眼晴练得猴精似的。小的又添了三钱银子,说我家少爷最爱听这些乡野艳事。那小子才开口说那公子爷在蓬莱阁总共盘桓了三日,每回都是入夜来天明即去,进出都拿大披风遮了脸,可他瞧着形貌象是前年中了探花披红跨马游过正阳门大街的刘府大公子!” 张夫人听得满面怒红,靠了弹墨果绿漳缎大迎枕一阵急喘,“定是为了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下贱妓子,这刘家才害了我家安姐的性命!”李氏叫碧心拿了二两银子赏了李仁贵,迟疑了一番才说出自己当日送顾嬷嬷一行人后,回城时曾经见到过这个女子,兴许是彰德崔家的姑娘。 张夫人悚然一惊,喃喃道:“彰德崔家,那太子妃不正是崔家的长女吗?难不成她连同刘家来谋害自己的丈夫当朝的太子,好给二皇子腾地方?这理儿也说不通呀?” 虽然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两婆媳从这些细枝末节当中影影绰绰地觉察到,这场事后头分明有只翻云覆雨的手。 第二日一大早天气难得晴好,李氏正在廊厅理事,一个婆子急忙奔过来回到:“大爷并二爷一道进来了!”李氏又惊又喜,心道这送信的人应该还在路上,怎么就回来得这么快?而且俩兄弟一个南边一个西边,怎么还碰到了一起回来?一时也没心思理事,草草打发了回事的仆妇,整齐了衣裳快步接了出去。 垂花门下一个身形挺拔,面目清隽却一身路途风尘的男子正含笑望了过来,不是寿宁侯世子郑琰又是谁?李氏一时间欢喜得傻了,两人也是十来年的老夫老妻却一向是聚少离多,又都是沉稳的人有再多的话也习惯压在心底。 徐徐拂面的三月春风里,郑琰大步走了过来,温言道:“我回来了!” 一顿兵荒马乱过后,洗了澡净了面的郑琰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家炕桌边,呼噜呼噜地吃下一大碗连汤带水的酸竹笋牛腩面后才感到人活泛过来。他接过李氏递过来的一盏碧螺春,边喝边和李氏说话。 原来前一向日子接到兵部的加急文书,说皇上要看要近三月的布防图,老侯爷不放心别人干脆叫了自己儿子亲自走一趟。谁知在半路驿站遇到送信的人,才知道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郑琰立马就派了几个亲兵拿了侯府的名帖分头去找郑瑞,竟比李氏的人还要快上一步。 俩兄弟知道亲妹子不明不白地没了,那马抽得直叫飞,前脚到兵部交了堪合后脚就回了侯府,弄得一身像是逃难的。听了李氏细细地讲了前因后果,郑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淡,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茶盏放在桌上,抓了李氏的手道:“辛苦你了!” 李氏一瞬间泪如雨下,这些时日的辛苦操劳和惶恐忐忑都化为乌有。她摇头自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姑,要是我勤些日子去瞧她就好了,兴许还能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小姑也不至于没了性命!”郑家三兄妹年岁相差大,俩兄弟把这个小妹子当女儿疼,因此郑璃没后李氏心头最为内疚。 郑琰牵了李氏的手站在窗前,为她扶了扶头上的鎏金嵌猫睛石的银簪,轻声嗤道:“刘肃想用这般可笑把柄拿捏咱们家给他当垫脚石,却不知自家的把柄早就攥在别人手上。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罢了,打量把谁都当傻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第一八五章 荼靡 引线噼里啪啦得开始燃烧, 裴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抓紧垂在坑洞的粗绳, 粗粝麻绳上的突起刺痛着手掌。掌心里不知何时沁出了细微的汗水,使得粗绳变得有些滑腻。坑洞静寂无声,可以清晰地听见黑色的□□已经被引燃 第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 裴青只感到背脊一僵, 像是在旷地里被雷电猛击一般, 肩膀上开始火辣辣地疼痛。他却根本不敢停下来,手脚并用地加快速度往上爬。等在上面的傅百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探着头往下看。 渐渐乏力的裴青感觉一阵晕眩, 虽然隔得很远, 但是可以清楚感觉出天怎么那么高,风怎么那么远,珍哥的鬓发怎么那么黑?她的脸怎么那么惶急?还有她的呼喊怎么听起来象隔了一层浓稠的东西? 沉闷的爆炸声次第响起, 脚底已经感受得到地面的颤动。 傅百善心头大急, 绳索那端的七符哥不知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半挂在空中的人随着灼热的气浪起伏不定,暗红的火光和黑色的烟尘将他的身形笼罩得似隐似现。她心中便不觉“咯登”了一下, 忽然便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将肩上的斗篷甩开,把儿臂粗的绳索往自己腰上一缠, 傅百善双手左右开弓,发死力将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拉。她从未如此虔诚地感谢老天爷让自己天生便有一把好气力, 几个回合便将人从坑洞里拉起。 裴青面色苍白果然是受伤了, 只是他一身黑衣也不晓得他到底伤在何处?想是歇了一阵, 他慢慢清醒了过来, 望着一脸惊慌的女郎裂嘴自嘲道:“这是第几次了,回回都让我来演被美人搭救的英雄!” 傅百善见他还有工夫耍贫,一颗心才勉强放了下来,此时才感到双手酸软。站起身解下粗重的绳索扔进坑底,一把抄起裴青的腰杆就往外走。由不得她不着急,坑洞里的爆炸如同远方的闷雷,巨大的声响和火光势必会把值守的倭人士兵引来。再者脚下的地壳轻颤,只怕 两人面面互视一眼后齐齐面色大变,傅百善半扶半抱着裴青开始顽命狂奔。 如果他们有空暇回头张望,就可以看到身后的坑洞象是巨人手里的面团一样,被拉扯,被搓揉,被践踏,在火光和黑雾下渐渐变形坍塌,直至化为一片荒芜。刚才用来套系绳索的古树连根拔起,趔趄地被陷入松动的地缝当中。不过片刻时辰,静谧且幽深的野林便改换了模样,变得如同地狱一般骇人。 不知奔了多久,裴青气喘吁吁地道:“珍哥,放开我,让我下来自个走!”汗水几乎糊住了眼眶,傅百善觉得象托着一座大山,全凭心头一股气支撑着不敢松懈。因为这是她的至亲之人,即便遇到天崩地裂也不能随意抛却。 裴青半睁着眼,看着心爱的姑娘汗浸浸的侧脸,越发觉得她眉宇似漆肤色如蜜,心头软得几乎化成水,却故意呲牙道:“好珍哥,放我下来吧,你抓着我的伤口了!” 傅百善大惊,忙把人小心扶靠在树旁,这才察觉手心粘腻,借着即将天明的些许微光,影绰得见手心里竟是一片乌红。不由心下大骇,颤声问道:“七符哥,你伤在何处?” 裴青呵呵低笑毫不在意地道:“不妨事,大概是有一根引线提前爆炸了,气浪将一块利石砸在我背上。都是徐直那个乌鸦嘴,说什么术业有专攻,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炮仗师傅果然不是那块料。莫怕,此后我再假扮老马,就用不着往身上贴那些骇人的伤疤了。” 傅百善见他还有心情打趣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却更加小心地把人扶起仔细查看。裴青的后背被泥污和血渍覆盖住了,衣衫破损处有一道半尺长的血红伤口大喇喇地横亘着,硝烟和烈火灼烧的痕迹布满整个背部,血水将他的黑衣下摆浸得湿了一大片。 傅百善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抬头去看男人。就见那人眉头紧皱,大概是因为伤口痛得很了,平日里不言苟笑的细长双眼少了些冰霜,看着竟然给人一种温柔和脆弱交杂的错觉。 这么大的伤口不处理会死人的,傅百善也顾不得羞赧,半侧着身子把最里面穿的中衣解了下来。准备撕成几幅长条,好紧紧缠住那处裸露的伤口。 此时山风秫秫林中静寂无人,朝阳还未升起,变得浅白的下弦月挂在遥远的青蓝色的天际。女郎柔美的肩膀就这样坦然地现在眼前,从侧面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锁骨微微凹陷下去,在光线下形成了一弧极浅的阴影。月白色地绣着淡彩蜀葵纹的内衣下,胸口浑圆而小巧,衬得女郎的腰肢如同细柳一样柔韧。 中衣是用细布绵绸做的,轻薄吸汗,用来包扎伤口再好不过。裴青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布匹上面留存的女儿体香,于是他眼中的愉悦越发深了。傅百善狠狠瞪了他两眼后,努力把他的脑袋扳开。 裴青没有拒绝女郎的举动,甚至在傅百善靠过来帮他将白布系在胸前打结时,还老老实实地举起双手主动配合。这本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举动,他自己却不知道他的一双眼睛蕴蕴藉藉,温柔得像一湖春日碧水,傅百善被他犹如实质的目光看得几乎要扭头逃走。 山下不远处已经有士兵发现了坑洞的异常,举着火把在往这边赶。两人互视一眼后,隐匿身形快速穿过密密的丛林。 天大亮时,石见山前挤满了驮运银矿石的牛车。腆着肚子的北条义男望着眼前清一色穿着靛青夹衫的力夫,有些好奇问道:“大人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人搬运矿石,我还准备在矿山给你找几十人帮忙呢!” 徐直呵呵一笑解释道:“这些都是帮着福泰号搬运货物的工人,一到伊那岛就有管事帮着雇佣当地人了。要不然我那船上几百石的货物,像那些瓷器丝绸都要轻拿轻放,很多都金贵的不得了,难不成要自己长脚走下船来?” 北条义男哈哈大笑,对徐直的印象更加好了。他在心中由衷地感叹:果然是中土大国的气度,一族家主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连临时雇佣的奴仆都要帮着置备新衣,这份胸襟这份气概真是让人无比折服。他日要是有机会,定要去那物华天宝之国走一走看一看。 小推车轱辘轱辘地陆续上路,徐直不引人注意地乜了一眼徐骄,就见他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与北条义男胡乱寒暄几句后,钻进马车时匆匆问道:“怎么耽搁这么久,害得我在那个死胖子面前都编不下去了!” 徐骄压低嗓门道:“那些人都顺利到齐了,宽叔紧赶着给他们找了处溪水,让他们梳冼干净又换了船上水手的换洗衣服。珍哥的爹身子也好好的,只是他们一伙人个个都匮乏得厉害,倭人恐怕把他们当牛羊使唤得过了。还有珍哥和老马为拖延时间落在了后面,老马还不小心受了伤,珍哥正在给他换伤药。” 徐直啧啧了几声,皱了皱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怀良亲王精明不已,要是让他发现了蹊跷咱们谁也走不脱!”说到这里他怅怅自个感叹了一声,“要是日后他发觉是我坏了他的好事,只怕对我也不会善罢干休!” 这个话头徐骄便不好接了,徐直和怀良亲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表兄弟。日后纵然知道他私放了一群中土人,还好意思撕破脸不成,至多只能徒呼奈何吧? 大路平坦车马疾行,路上虽然碰到几个关口,但是有伊予北条义男开出的书函和印信,又有石见山矿场买卖银矿的合约,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意想不到的盘查。众人手脚颇快又归心似箭,仅仅一天的路程便赶到了海边。 天光一色间,近在咫尺处就是张帆扬浆正待起航的福泰号。 怀良亲王在行邸里接到福泰号即将返程的消息时,正在案几后用棉布细细搽拭长刀。闻言不悦地将棉布弃在地上,举起手中长刀狠狠向下一劈,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东西”。身边都是他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他骂的是何人。 良久之后,感到无趣至极的怀良亲王才放下手中擦得无比铮亮的宝刀,小心地供奉在案几的鹿角刀架之上。又极缓慢悠闲地饮了一杯茶水,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厌弃和烦躁,才在福泰号的许准出入文书上砰地一声盖上朱砂红印。 他将文书合上,靠在案几上摩挲着封面处凹凸的字迹,想了一下又实在有些不甘心,唤了一个心腹手下过来低声吩咐道:“仔细派人到船上搜查,徐直要走就走,但是绝对不准他挟带一丝一毫的私货和违禁物上船。” 手下躬身应命而去,怀良亲王负手望着院落里精致的绿树山景。心境平复之后才惆怅地发现无数花叶缤纷落下,竟然已是荼蘼花事的春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第一八六章 搜查 一群持刀武士凶神恶煞般闯上码头上时, 徐直心中猛地一沉, 却还是主动上前用倭语与人交涉。 那带头的武士姓织田,与徐直朝过几回面,知道这人来自赤屿岛,是一位手头活泛的主, 隔方权贵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就不敢十分无礼于他。更何况他还听说这人是怀良亲王的亲表弟,至于这亲表弟为什么是个中土人,又为什么不留在日本国,这就是不为外人道也的事情了。 等在外面的那位来使是怀良亲王的心腹, 他的命令又不敢不从。又要不得罪人又要仔细搜查, 这其中的分寸真是难以拿捏呀! 织田思量了一下, 接过一袋沉甸甸的金银后略略躬着身子笑道:“大人, 实在是对不住,咱们都是听令于人的,上面交待下来要仔细搜查,严禁挟带私物和违禁物, 还望大人海涵一二。” 徐直当年在青州卫值守时,跟各路商宦打尽交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倒要受此种盘剥,展眉哈哈一笑道:“应当的,应当的!”话语寒暄之间, 给徐骄悄悄递了个眼色, 就见那小子机灵地退出人群, 飞一样往船上奔去了。 听说倭人还要上船搜查,船上霎时一片混乱,一群刚刚才逃出生天的人立刻如坠冰窟。要是让那些人发现异常,又被重新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坑洞里,终日劳苦不说,还烟熏火燎地吃不饱穿不暖,那不如立刻去死来得痛快。宽叔见状连忙安抚大家,转身仔细翻腾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找出几瓶药剂交到邬老大手里细细叮嘱一番。 傅满仓听到还要搜身,立时记起自己怀中用棉布包裹着的物事,扯了女儿到身边低声道:“这是我从怀良亲王行第的花园里,费了好些工夫才带出的几颗小苗。可着实是好东西,要是带回中土在灾荒年指不定还能救几个人的性命!” 傅百善伸头就见那帕中搁着十来块已经发了芽的茎块,还有几绺绿盈盈的细长藤蔓,不由温声劝道:“爹,眼下当口人最要紧,这藤蔓如此之长,颜色样子又如此怪异惹眼,遭人翻捡出来咱们怎么交待得清楚?” 傅满仓哑然,只得怅怅地将藤蔓折断丢进海里,正要将那十几块茎苗扔出去,就被女儿伸手一拦。回首正要相问,就见她拿过棉布猱身攀在船索上,将那些拇指大小的茎苗一块块地缠在缆绳的空隙里。茎苗本身的颜色就是灰扑扑的,船缆又是麻绳编制,缠在一起果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武士们上船时,就见甲板上人来人往各司其则,船员们的包裹齐整地放在一起,里面的东西无外乎是些换冼衣物并些杂物,并没有什么违禁之物。至多是些折扇竹玩具之类的小东西,大概是水手们带给家人们的伴手礼。半个时辰之后,负责查验底舱矿石的人回禀,也没有发现什么挟带之物。 织田言笑晏晏,手底下却绝不马虎。又亲自带着几个人沿着船舷细细查验舵盘c桅杆c船墩,连垂在海里的铁锚都让人拉起来细细看了一回。傅百善站在船尾,看着那些人随意抖动着长长的缆绳,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先前做了手脚的那条缆绳没有被发现。 武士们满意地点头,正准备收队吩咐放行时,就见一人匆匆而来大声禀告道:“底仓角落里有一间舱房很可疑!” 那是甲板下的一间舱房,守在门口的卢四海望了一眼徐直后,才从腰间取下钥匙开了房门。织田抬头一看,就见昏暗的房间里,上下三层床铺密密麻麻地睡满了人,不禁大怒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躲在这里?” 卢四海低头哈腰道:“船上不知什么时候发了疥疮,一个传一个,带着这么多人都发了病。这其实要不了命,就是让人难受至极,又痒又痛,痒起来就抓着身上乱挠乱扯,连身上的须发都扯脱得不敢见人了!” 通译把话传过去,一群武士们都骇了一跳,倒是没听说本岛有这么厉害的一种传染病。织田想了一下又有些不放心,就随意支使了一个手下过去查验。 那人听到指令后有些不情愿,又不敢不从,扯了衣服密密实实地蒙住口鼻进了屋子。就见那些睡在铺上的人,无一不是披头散发怪模怪样,有好些都秃了半个脑壳。身子朝里面睡着的人转过头来,其形容更是可怖,满面红疱不说,有几个人脸上肿得几乎变了形状。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疙疙瘩瘩,看了就让人觉得一阵瘆得慌。 又用长刀掀开那些看不出本来形状的衣物被褥,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换洗了,散发着一股熏人的恶臭。这人忍了胸口的恶心,倒是尽职尽责地将每个铺位上上下下地都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向后面比划了一个完结的手势。 织田退了两步站在船舷的通风处,就见徐直塞过来一个青布药囊,满面诚恳地道:"大人,这是船上的大夫开的药方,里面有地肤子c花椒c苦参c百部,回去后赶紧将此药大火煎成水上下里外冲洗。要是发病了,就用猪大板油c硫黄粉c胡椒粉混合成膏,每天涂抹在患处,三七二十一天后保管见好。“ 觑眼望见织田越来越难看的面容,徐直暗暗好笑,嘴里越发胡编乱造,“本来我是想将这些人统统留在此处养病的,又不能干活可吃得比谁都多,带在船上就是个累赘,可是没有一个当地人敢收留他们。没得办法,我只得又把他们带回中土,听说得了这个病的不能见风见光,要不然患处溃烂后是要留下极难看的疤痕的“ 先前查验舱房的那个家伙听着通译的解释之后,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水手的可怖面容,骇得身子直直发软,连手中的长刀都拿不稳,先时的勇气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二话不说冲上前来抓了织田手里的药囊,兔子一般地跳着跑下船舱去了。 两边的人望着那人仓皇的身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好在徐直极其善解人意,吩咐船上的大夫又拿了数个药囊出来一一分派,又叫了徐骄拿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尺头出来给织田压惊,这群倭国的武士们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福泰号扬起巨大的油帆慢慢驶离港口时,一个骑着快马的信差正踉跄地从马上跌下马,双膝跪在怀良亲王的行邸前声嘶力竭地大喊:“栃木的矿山坍塌了,里面的人全部都埋在下面了,快点去禀报殿下” 桅杆吱吱嘎嘎地调整着方向,傅百善站在阴影处看着越来越远的伊那岛。 依旧一身黑布蒙面的裴青走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微微叹道:“只可惜没有找到机会将怀良亲王杀了,这人狼子野心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若是再给这人一支独大的契机,中土只怕岌岌可危。” 傅百善抿紧嘴唇,轻声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能够将爹爹顺利救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怀良亲王要是胆敢进犯中土,我就陪你一起守边关。”这女郎性子内敛,难得说这么露骨的一句话,裴青听了心头大乐。 晚上,傅百善c荔枝c宽叔c宽婶齐齐围在傅满仓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把那些灰扑扑的茎苗埋在浅浅的土里。 不过一两日工夫,精气神就调养回来的傅满仓豪爽地摸着头上短短的发茬子笑道:“莫小瞧这个东西,可帮大家伙熬过了冬季呢!等回青州了,我就买个小农庄,专门伺候这个金贵东西。等丰收了给各家各户分分,你们就知道我的话真不真了!” 宽叔一拍大腿道:“老爷可不能去种地,你一走这么久,不知撂下了多少事,还有朝廷怎么地也得给你升两级吧?正是立功受赏的大好时机,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傅满仓看了一眼亭亭玉立的女儿,低声戏谑道:“知道,如今顶要紧的就是把珍哥和裴青的亲事办了,你俩一起出来许久,外人不知道的怕是要有闲话。莫怕,爹爹回去就给你把嫁妆办齐了,争取让你年底就风光大嫁!” 傅百善却是想到家中那些棘手的事情,父女俩回去之后这些事只怕再也无法推脱了。遂叹了一口气,那父亲拉到一边,细细将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初初知晓傅满仓失踪之后,大房伯母吕氏起了歪心思,和傅姑妈两人联手,一个想将二房的财物囫囵瓜分,一个想让儿子夏坤娶媳妇儿。幸得宋知春留有后手,早早将族中长辈一一登门打点,吕氏和傅姑妈的奸计才没有得逞。 青州的常知县不知为什么这时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带着儿子常柏上门求娶,结果引起了杜夫人的外甥女徐玉芝的忌恨,派人在路上截杀,莲雾和顾嬷嬷一死一伤。徐玉芝为逃脱罪责,又勾起后面无数事端。 再后来,自己为了寻找消息,特特开了家酒楼。为了震慑当地的地痞流氓,借着朝廷修建海防工事差银子的档口,带头捐献了两万两的银子。不想这个举动却引来了当朝二皇子秦王的注意。 青州卫军营有了奸细,接连死了好些人。裴青为保护军中同僚留下的遗孀,与自己生了嫌隙。秦王趁机让大伯父前来说项,要纳自己进王府当侧妃。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她只得带了几个人仓促南下。好在历尽艰辛,终于将父亲找到了。 傅满仓双手紧紧抓住斑驳的船舷,重重地垂下头。想起一母同胞的兄长,家贫时两个人曾经分吃过一块饼。大冬天他为了节省一点银钱,外头结冰了都不肯点燃几块木炭。这样的大哥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默许眼皮底下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第一八七章 突变 这趟回程出奇的顺利, 一路都没有遇到大风大浪, 不过月余的工夫就看得见立了中土界碑的小礁石了。 徐直搂了曾闵秀的肩膀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鸥鸟低飞,闻着身边女人身上的幽香长长叹道:“等回了赤屿岛,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寻个靠谱的大夫把你的身子调养好了, 生几个孩子,顶好一男一女。我再帮怀良亲王开辟几条新航线出来,也算对得起他予我的看重,毕竟这世上我的血脉之亲也只有这么几个了!” 曾闵秀像猫儿一样驯服地躲在男人宽厚的怀里仰头微笑,“我早说过, 你当种田人我就纺纱织布, 你在外经商我就待在铺子里打算盘招呼客人, 你要是执意当个海盗头子, 我也少不得夫唱妇随!” 女人全然信任的娇嗔逗得徐直哈哈大笑,良久才拄着下颌感慨道:“我这一生荒诞至极,亲父生而不养,养父对我养而不教, 赤屿岛的老船主对我有师徒之义,却也眼睁睁地看我跌入火炕。当年他死后我一心一意想为他报仇,可知道这些事的幕后其实是我的表兄时,就连这份心思也淡了。你说他们要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怪我薄情寡义” “闵秀”, 徐直的声音里, 有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不安闷闷地从女人的肩膀上传出来, “从今往后——,我的身边真的只剩下你了!” 曾闵秀看着陡然象孩子一样脆弱的男人,心中油生一种柔软的母性怜惜,又夹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绵绵情意充斥其中。她从二十二岁跟着这个男人,挥金如土过,忍饥挨饿过,逢场作戏过,真情实意过,还为他失去过孩子。这一切的一切的缘由,也许就是为了听到这番贴心贴肺的话语。 夏日和暖的风吹过,带了几丝难以排揎的燥热,曾闵秀便不免有些情动,双眼蕴含情意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纤细尾指在男人宽厚的掌心里微微一挠。徐直浓黑的眉毛一挑登时意会,正想上前时,就见船侧处飞快奔过来一人,轻声禀道:“五爷,船老大让我请你过去,说有要紧事相商!” 来人是生得憨憨直直的卢四海,满肚子风花雪月的徐直觉得这厮简直是太没眼色了,没看见他眼下正忙着吗?但又怕船老大真有什么要紧事,只得在曾闵秀抹了清谈桂花油的头顶上匆匆一触,耳语了一句“等我回来!”便转身大步往船舱瞭望台的方向走去。 曾闵秀懒洋洋地侧着身子,无比满足地看着腰直腿长的男人迎着即将消失的落日远去,心里涌起想要向无数人炫耀的骄傲——这个男人是我的,这个男人从里到外,从身子到内心都是我的!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落日又大又圆,极为诡异地散着一种近乎殷红的光彩,男人走到船舷边上还回头笑着挥了一下手。曾闵秀弯着腰正要捂嘴取笑,就见男人身边的一个人影突然暴起,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猛地扎向男人的背心要害处,徐直似乎极度惊诧地反手一挡,那把利刃就轱辘滚到了一边。然后吭都没有吭一声,便象块木头一样重重地砸在船板上。 曾闵秀的嗓子“喀拉”作响,胸口像石头一样堵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狂奔过去。 远处有人尖叫起来,终于惊动了甲板上的其余人。卢四海一击得手,眼见得众人围了上来,也无暇再去查看地上人的生死,返身一个纵跳跃入苍茫大海中,几个翻腾就游了数丈远的距离。 甲板上的水手们让这变故骇得说不出话来,裴青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拣起脚边不知谁落下的老铜渔刀,丢到傅百善面前喝道:“珍哥,抓活的!” 渔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总共有一尺长。略有弧度的刀把是赤铜打造的,可以折叠的刀刃是精钢所铸,用来剖鱼铲鳞最是锋利不过,是老水手们惯常爱用的东西。傅百善拿在手里掂了几下份量,紧靠在船舷看着海里那个载浮载沉的脑袋,猛地将渔刀投掷了出去。 于是,甲板上的众人又齐齐开了一回眼界。 海上有风有浪,虽然都不大却极影响准头,那支被投掷出去的渔刀划出一道近乎笔直的长线,猛地扎向海中正在潜逃之人的后背之上,几乎可以听见渔刀噗嗤一声戳入肉体的声音。鲜血立刻洇湿了附近的海水,几个机灵的水手立刻放下小船下去捞人。 听到动静的傅满仓等人赶到甲板上时,就见曾闵秀木木地抱着男人的身体。徐直半靠在曾闵秀的身上,后背心一个窟窿正在汩汩地流着血水。宽叔见状连忙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一股脑地往伤口上洒。 徐直此时却清醒过来了,半睁着眼面色苍白若纸,缓缓摇头道:“莫费工夫了,这刀伤在了我的心脉,兼之刀口上还有毒!” 宽叔一楞,果见那伤口红中带乌,乌中带紫,流出的血不但缓慢而且乌色居多。心下便不由一沉,他是积年的老江湖,立时认出这刀面上抹了不只一种毒,有人是真想要徐直的命!看这光景,眼下即便是大罗金仙在世,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徐直半抓了曾闵秀的手,无力笑道:“说好要陪你白头到老的,没想到我又要食言了,这大概就是我该得的报应” 曾闵秀痛得无以复加,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徐直示意傅百善近前,双目恳求道:“珍哥,我伤了你的家人对不住你。此番我帮你救了你爹和这么多人的份上,帮我护佑闵秀,让她余生免疾苦免伤悲。我头上发簪里有幅图,图上所标之地是我历年的积蓄所在。一半予你做谢礼和给你兄弟的补偿,一半留给闵秀,让她回中土好好过日子去吧” 见傅百善慎重点头,徐直脸上便露出如释重担的表情。然后双眼直直盯着远处的老马,好半天才露出了然的神色,“想必你也不是真的老马吧?刚才听到你唤珍哥的声音,我才明白了我一直奇怪的地方,你是裴青吧!” 裴青知道刚才心急之下露了行藏,索性大大方方地揭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重墨刀裁的脸,低头道:“你杀了方知节,把你挫骨扬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可是你尚有一丝良心未曾泯灭,不但拒绝了怀良亲王心怀叵测的相邀,还二话不说地救了珍哥的父亲。如此你我之间私人的仇怨两消,你莫牵挂了!” 徐直呵呵一笑,扯动后背上的伤口,他却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已经渐失了血色,话语声也渐变得入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就索性厚着脸皮再求你一件事。青州常知县的后宅里有个女孩,是杜夫人外甥女徐玉芝的贴身大丫头,那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子。能否帮我把她赎买出来送到闵秀身边,让她们姑嫂二人日后好有个照应!” 裴青望着这双满含期冀的眼睛,却说不出来谎话骗他,只得拣了自己知道的事情简略告知。听到徐玉芝闯下滔天大祸,惹了秦王的嫌弃,为求自保李代桃僵将贴身大丫头紫苏烧死在柴房里,自个却趁乱逃走了。徐直眼睛缓缓发红,却没有再出声。 曾闵秀知道徐直一向看重这个亲妹妹,在路上看到一个好看的好玩的就要买下来,说要带回去给妹子。现在这人已经这样了,还要在他面前跟他说,他的妹子早就让人烧死了,这不是上赶着催促徐直往阎王殿走吗? 她脑中一片混乱,面色惨白地大声反驳道:“他们都在胡说,你这么精明能干,你妹子肯定也是不弱的。说不定烧死的就是那个什么徐玉芝,你妹子胆子小,自己早早逃脱了也说不定” 徐直却是一片清明,当年母亲带着自己北上逃荒,几乎要饿死的境地,幸亏遇到了徐玉芝的母亲伸了一把援手,给了几件衣服和吃食才活下性命。母亲后来遇到养父生下了紫苏,心中对徐夫人的救命之恩始终念念不忘。再后来,徐夫人疾病去世,母亲就干脆带了紫苏到徐家做了奶娘。 紫苏一根筋的性子随了母亲,待人从来就是一心一意的,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抛下主子潜逃?徐直心中又悔又恨,当初自己干了这个营生,就想给妹子寻个稳当的地界待着,即便身上有无数的金银也没想过把妹子赎买出来,没想到这却让她不明不白地殒了命! 一口乌血从徐直的嘴边溢出来,他双眼散漫地望着傅百善,手上却紧紧地抓了裴青的胳膊,嘴里喃喃道:“杀了徐玉芝,杀了她!”到后来,徐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自以为的嘶喊听在别人的耳中,不过是些微细语了。 徐直怔怔地望向天空,想着自己有些荒诞的一辈子。他还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没有去实现,还有那么多的深情没有交付,他一辈子都在追求无法得到的东西,与无数人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到头来那些珍而藏之的东西却早已腐朽,早已变得虚无离他而去。 真累啊!徐直在脑中最后一声感叹时,耳中依稀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不禁怅然想到,自私自利的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第一八八章 泄愤 “ 咚”地一声, 水手们把好不容易抓到的人重重地掀在甲板上。 卢四海趴在甲板上, 肩胛骨处的伤口因为海水的浸泡变得苍白, 大概因为疼痛眼皮不时抽搐着,发须乱七八糟地耷拉在脸颊上, 看起来虚弱且可怜。但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两刻钟前一刀就戳中了徐直的要害。 卢四海今日抖着胆子做下了天大的事端, 本想仗着一身好水性趁乱溜走。只要踩水半日,那里有座无名小岛自有人前来接应他。等他拿了厚厚的赏金, 再接了家人一起辗转返回中土,改换名姓置下家宅田产铺面, 不过几年他也会过上昔日曾经艳羡的好日子。 一击得手之后, 卢四海心里是极为慌乱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在前面招手,心里的那杆秤就自然而然地倾斜了。就在他畅想着好日子的时候,后背却好似被大力猛地一锤,然后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锥心的疼痛,整个身子像是漏了气的皮囊,再也无力气向前方游了。 水手们用渔网将他兜住的时候,卢四海甚至有些庆幸,要是以他目前的状况, 只怕还没有到那座约定的小岛,就会因为身上的血腥味引来深海里吃人的鲨鱼。他受伤后开始时因为试图逃脱, 呛了太多的海水, 肚腹一时大得像簸箕, 半侧着身子像条濒死的鱼吭哧吭哧地吐着水泡。在底仓归整货物的徐骄此时才得了信,上来一脚就狠狠地踩在他的脸上。 徐骄赤红了眼睛,几个水手都拦不住他暴怒的身形,“卢四海,你是良心让狗给吃了,五爷哪点对不住你?你不过是岛上下贱的力夫,是五爷给了你恩惠,提拔让你在他面前当差,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昨个五爷还跟我说,等回去了就让大家伙好好休息几天,还要给大家伙发双饷,还说要给你和我另外包个大红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裴青伸手拦着徐骄胡乱舞动的胳膊,蹲在地上问道:“是谁派你来刺杀徐直的?你跑这么快,前面大概有接应你的人吧?你等了这么久才下手,是不是看到船要到赤屿岛,不好跟你的主子交代了吧?” 卢四海紧闭了嘴巴一个字不吭。 裴青伸出两根手指紧紧钳制住卢四海的下颔,切齿怒道:“你一个小小的船上水手,有胆子干下这事,所为不过是钱财二字。只是现下你要搞明白,有银子也要有那个命去花。以你现在的伤势,我根本不用做什么,你就活不过三个时辰!” 卢四海本是个壮实的汉子,下巴被裴青揪住之后,竟然半点动弹不得。呜呜扭动了一会,才嗫嚅吐了几个字,“是,是我跟徐直有私怨,他总是看不起我,总是指使我去做这做那,我心里不舒服就想报复他” 裴青俯下头眼角微微发红,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有私怨,就能弄到百金难求的毒物抹在匕首上?徐直是做了多大的孽,是烧了你的祖宅还是杀了你的老爹,你如此处心积虑只为私怨,说出来是糊弄小孩子呢,真是一派胡言!” 卢四海以头抢地连连喊冤,却是再不肯多说什么了。 徐直意外身死,原本的许多计划就要搁置。裴青心中生怒一时气得脸色铁青,欲要施加手段出来逼问,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有些不好动手脚。抬头望了傅百善一眼,就见她也悄悄摇了摇头以示不赞同。也是,灯笼铺子里老实巴交的老马怎么忽然摇身一变成功夫利落的高手,这段事就不好抹煞过去,此时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曾闵秀无限爱怜地放下徐直的尸身,站起身子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走到一边捡起那支袭击男人后被丢弃在一边的匕首,在卢四海的手指上轻轻比划了几下。方柔声道:“我知道这刀子上抹了毒,却不知道抹了什么毒。我要是不小心切一根下来,不知道这毒在你身上几时才会发?” 俗话说惹谁都不能惹疯女人,卢四海的眼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正在寻思该不该把实话说出来,耳边就听见一丝凌厉的风声,睁眼一看就见那匕首尖就正正扎在他的手指缝的中间。女人捂嘴笑了起来,眉眼里满是冶艳风情,红唇一张一合,“哎呀,怎么扎偏了,放心下回不会了!”纤长细腻的手抓住匕首,眼看又要狠狠地往下戳。 卢四海一惊,他自然知道那匕首上的毒物是何等厉害。他从那人的手中接过这物时,一时好奇就弄了条才出生几个月的小狗实验。没想到一刀下去,那狗双脚弹跳几息之间就死了,连流出来的血都是乌红的。 他看着那寒光烁烁的刀尖终于感到害怕,方才杀人时的胆子半点不剩。懦弱地缩了下身子,低声下气地颤声道:“我也不想的,是,是二当家抓了我亲弟弟当质,说福泰号返航时听不到五爷的死讯,就把我弟弟的死讯亲自捎给我!” 曾闵秀眼眶里黑瞳猛地睁大,将手中匕首狠狠地扎进卢四海的大腿,厉声呵斥道:“你弟弟的性命在我眼里一钱不值,凭什么要让我男人给他让道。放心吧,你既然这么担心他,等我把人找到,定会亲自送他上路来陪你,让你们兄弟俩在阴曹地府里生生世世地相亲相爱。” 卢四海骇得肝胆俱裂,哆哆嗦嗦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我已经说出了背后指使之人,你怎么怎么还” 天色已然阴暗,陡起的海风吹得女人的衣裙猎猎作响。 曾闵秀直起身子,举着尚在滴血的匕首,面如阴间的女罗刹,忽地莞尔低低一笑,“老祖宗都说过,这世上唯有女人和小人难养吗?你说了又怎样,不说又怎样,我又没答应不杀你。我等了整整五年,这个男人才把我放在心坎上,结果让你一刀就给弄死了。呵呵,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报答你的这份大礼?” 卢四海左右张望,只看见甲板上的人都是一脸的漠然,只得倒撑着手掌不住后退。曾闵秀大步上前又是反手一击,男人的胳膊立时就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支棱着。紧接着又是一击,他的后背就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卢四海哀嚎连连,他从来没想到徐直身边这个看起来娇弱无害的女人,狠厉起来会这般歹毒。那每一记袭击都没有伤在要害,但是每一记都让人痛在心扉。这样下去,他没被毒死却先被痛死了。 男人终于大声惨叫起来,大腿和甲板摩擦的地方划出长长的一道污痕。曾闵秀紧紧撵在他的后边,仗着一股子狠劲一刀接一刀地乱戳。很快,那人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血葫芦,连声息都渐渐没了。 甲板上血迹斑斑直如修罗场,徐骄c傅满仓,宽叔和一众水手舵手都没有吱声,看着这个双目赤红难抑悲伤的女人泄愤。 傅百善伸手抓住了裴青的衣角,低声黯然道:“徐直虽算不上是个好人,对曾闵秀倒是不错,也难怪她一时失常。只是二当家邓南暗中使计杀了徐直,此时回赤屿岛只怕是个下下策!” 这段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打破了裴青原本的计划,他沉思了一会道:“若是岛上的人知晓徐直已死,这些人包括你爹他们都不好从此处安然脱身。眼下只有将福泰号暂时停靠在此处,我立时传信回卫所,让那边派兵士过来接应。” 的确,本来大家顺利返回赤屿岛,有徐直压阵,傅满仓一行人与岛上没有冲突,借个道回中土是简单至极的一件事。可现在徐直死了,裴青的身份也引起了有心人的怀疑,船上的人多且嘴杂,一切就充满了变数。要是有人将傅满仓一行人的底细稍稍透露给大当家毛东烈,这人为讨好倭国的怀良亲王,保不准还会做出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 站在一边的宽叔耳朵向来尖利,抄着手站在后头接嘴道:“珍哥,忘了我的老本行吗?这送信寻人的活计是我最擅长的,这位小哥要是不嫌弃我老胳膊老腿,这件差事就派给我得了!” 裴青自然知道傅百善身边都是能人,遂点头道:“等会我写封信,烦劳捎给鳌山卫的李大人!” 几个人站在一边窃窃商量,徐骄楞楞地看着那个伏在地上的女人。曾闵秀没有大哭,甚至泪水都没有几滴,可是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心头上的伤。所以她拿匕首去找卢四海泄愤时,才没有人上前阻拦。 徐直的死,对于女人来说,不谓是天塌了 傅百善上前拿过曾闵秀手里的匕首,女人怔怔然地望着地上的一团血肉,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她猛地回头攥紧了傅百善的胳膊,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执着和疯狂,“珍哥,帮帮我,留下来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第一八玖章 戏子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顾嬷嬷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 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皇宫里跟着张夫人接过这个还带着脐带的小囡囡时,心中一直遗憾缺失的一块忽然间就圆满了, 所以说人与人真是讲求个对眼的缘分。当知道要把这个孩子送走时, 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心里头那股子的不舍随了天越亮堂越发愁。等一早起来,把小囡囡抱在手里, 心里头才又重新变得踏实了。 世子夫人来接孩子时,顾嬷嬷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这孩子的身边, 要看她长大, 看她识字, 看她及笄,看她嫁人生子,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心头难免不舍的是跟张夫人主仆一场近三十年的情谊,还有故土的难离。但是所有的一切在看见小囡囡嘴边那抹畅畅的笑容时,心口便是欢喜的。 奶娘不是外人,是世子夫人陪房周嬷嬷的大儿媳妇,刚生了儿子奶水足得很,小囡囡吃饱之后就翘了脑袋东张西望, 众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瓷实的孩子,虽说是早产又一路颠簸, 小囡囡照样长得条顺。顾嬷嬷心想这大概就是老辈人讲的是来还债的孩子, 好养得很! 到了广州城后, 顾嬷嬷和周嬷嬷仔细安顿好众人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地,持了拜贴找到了世子夫人托庇的好友宋氏的家里。 广州城傅宅,宋知春慢慢看完了手中的信,心里不无感慨。 这寿宁侯府的姑娘郑璃她也见过两回,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就因为所遇非人一朝就殒了性命只留下个孤女,为了保命还要隐姓埋名天遥路远地被送到这偏远之地。虽没见到孩子,但她心里头已经是肯了。但是为了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宋知春还是不敢贸贸然就答应了,只是推说要跟当家的商量一下。 周嬷嬷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模样就笑道:“您帮了我们世子夫人的大忙,她心里头感激还来不及。临走时就给我们说了,这孩子日后怎样但凭她自己的造化,您费心养一场就是您自个嫡亲的一样,再没谁跟前来摘桃子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明明白白地说——这孩子以后郑家不会认,那刘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孩子的死活,您把这孩子当亲闺女放心养好了! 宋知春本就是极爽朗的性子,闻言也不生气,笑道:“李家姐姐对我有大恩,我知道她不会害我。好了,这孩子我留下,定会妥妥当当地把她养大!”顾嬷嬷和周嬷嬷大喜,忙跪了给宋知春磕头。 等人都走光了,宋知春沉了脸呵道:“你还要在那儿撅多久,也不嫌那蚊子咬得慌?”话语一落,就见旁边抱厦里钻出了个人来,浓眉大眼脸盘端正,只是身材略微有些发福,正是宋知春的丈夫傅满仓。 “嘿嘿——”傅满仓搓了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边?” 宋知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大的个儿,日头照过来那么长的一片影子,除非我眼睛瞎了才不知道是你!” 傅满仓精神一震,笑道:“春儿,刚才那婆子的话我都听见了,那孩子不拘怎么样,我们养了算了,这么大老远地过来也是个缘分不是?”说完拿眼小心地觊觎着她。 宋知春和他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一看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不好,把桌子一拍喝道:“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又把银子送给了哪户孤寡?还是又管了什么不该管的闲事?” 傅满仓连忙摆手,“我这一向都老实规矩着呢!只是——只是年前我背着你给家里头老娘写信,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不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嘛,昨收到老娘的信,里头问你生了没有?是男是女?我这不正抓瞎吗,正想挑个日子和你到慈幼局里走一趟领个孩子回来养!可巧一进门竟听丫头说家里来了几个生客,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躲在抱厦里头偷听来着。” 宋知春噗嗤一笑,道:“你指量我是傻的呢?这回你老家捎来的东西里有好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一看就是你老娘的针线,我就知道定是你在信里头胡乱说了什么!” 傅满仓长舒一口气道,挨了踏脚边坐下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呀,害得我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你说我老娘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说我没儿子怕绝了我的后,非要送个什么远房的侄女过来给我做妾。我没法子,就说你早有了身孕,只是怕岁数大了胎里不好坐稳,就谁都没说。幸好是隔得远只能书信往来,要是住得近,这老太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怕是要愁死我了?” 吧啦吧啦说得正欢的傅满仓抬头就看见宋知春一脸怅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宋知春摇摇头,黯然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傅满仓心疼得直哆嗦,跳着脚道:“你说你怎么老在这块转悠呢?我们老傅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还有我大哥呢,我大哥的儿子都能上山套鸟下河摸鱼了,这回信里头说大嫂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老傅家的香火断不了。要说怨就该怨我,那年要是我跟你一路,你也不会伤了元气,到现在身子都没好利索” 这傅家和宋家在老一辈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隔条河住着。傅家老爹一辈子安于田庄,空闲了就走村窜户做个货郎,天长日久凭了老实厚道就积了一笔身家,送了两个儿子进了学,小小年纪就都中了秀才,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宋家爹爹就是宋四耕,他仗着有把好力气就从了军,几年下来也混了个小小的什长。 有回宋四耕回乡探亲时恰好遇到刚刚读书归来的傅满仓,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干脆和傅家老爹定下了儿女亲事。一转眼,十来年过去傅家老爹过世,傅太太不擅经济只会坐吃山空,几年的工夫家里就入不敷出了。那时正是傅家大哥要考举人的时节,十六岁的傅满仓心一横就脱了秀才的斓衫,操起了傅家老爹的老本行当起了货郎。而宋四耕因为武勇一路青云直上当上了宁远城的守备,两家的地位顿时悬殊起来。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宋知春抿嘴一笑:“每年我的生辰都会收到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我娘说这傅家小子每回都在我家门口瞎转悠,就是提不起胆子来上门,每回看着都急得她牙疼。还说要是我十八岁时这小子还不敢来下聘,就在街上给我来个拉郎配!” 傅满仓也是满脸温柔,“每回你娘都让人给我端酒端菜,我心里头明白你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是啥心思?看不看得起我?总想着要亲口问你一句,心里头才踏实。要是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我半夜都会跳你家墙里去!哎,后来听说你家出事了,我紧赶慢赶到了你家门口,就见你拿了个大门闩子正在打那些捣乱的小混混。那时我就在想,有这样厉害能干的媳妇儿,我真是夫复何求啊!” 宋知春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把那个傻小子吓跑了呢,谁知道他又巴巴地黏了上来,撵都撵不走!” 傅满仓叹了一声接道:“什么撵都撵不走,接了你父兄尽皆阵亡的信儿,谁知道你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个女子单枪匹马地就冲去了宁远关。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没来得及拦住你,害得你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宋知春紧紧地抱住丈夫,“那时我一心只想多杀几个北元人为父兄报仇,谁知道会遭暗箭射伤。要不是你费力找寻,我大概会被埋在那些死人堆里再也不见天日了!” 想起昔年的往事,两人有些伤悲又有些甜蜜。 彼时,宁远关军情紧急,到处都是伤亡的军士。宋知春的箭伤又伤在小腹,那些军医又都是男人,哪里肯空闲下来医个女人。还是傅满仓背着她,到城里满城转悠才找到个会些医术的稳婆,这才救了宋知春的一条小命,也许就是那回过重伤势的遗患让两人成亲十载都没有儿女。 傅满仓柔声道:“想是这个孩子本该就是我们生的,只是托生了别人的肚子,要不怎么这般正正巧的时候来了我们身边,日后我们好好养大她,给她找个知冷知热的小女婿,我们一家四口过甜甜美美的小日子!” 一番话说得宋知春心头热络得象团火,声音闷极象要哭出来一般,“恩,都是为了我,那你娘那头又怎么说,如果她知道是个女儿,怕不又要给你塞个什么表妹过来——”说到后来,宋知春自己倒忍不住醋了起来。 傅满仓“哈哈”一笑,胸脯拍得山响道:“莫怕,隔个两三年,我们又去抱个男孩当我们生的,保管我老娘啥话也没有了!”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从小喜文厌武,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我要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第一九零章 博弈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顾嬷嬷小心地给小囡囡裹好襁褓, 眉眼平和地笑道:“这孩子带起来甚是轻省,每日睁眼就吃奶, 换了尿布就继续睡, 没见过这样疼人的小娘子。”顿了一顿, 站起身朝李氏福了一礼道:“奴婢想求大奶奶一件事,奴婢想今后跟着孙小姐伺候。” 李氏大吃一惊, 这顾嬷嬷是婆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从来都不离左右, 这个主谁敢做? 顾嬷嬷微微一笑, 扶了李氏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上坐定, 才继续说道:“奴婢十三岁起服侍侯夫人,整整三十年了,容奴婢拿个大告个劳乏回乡养老。”又低眉敛目低低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孙小姐安顿好,侯夫人以后才能好,侯府也才会安好,您回府后就说奴婢这回最后给侯夫人尽尽心。” 李氏立刻明白了顾嬷嬷的言下之意,安姐在宫中不明不白地横死,对张夫人不若剜心之痛, 保住安姐唯一的血脉比什么都重要。低头抓住顾嬷嬷的手轻摇了一下,算是代侯府领了这副情义。 李氏亲自打点好南下的一行人, 顾嬷嬷和自家陪房周嬷嬷都是极稳当极干练的人, 特别是周嬷嬷就是当年出面帮衬宋知春的人, 由她来出面最好不过。看着这一行渐去渐远,李氏心想这本该是金堆玉砌长大的小娘子,如今这般凄惶仓促地离开,都是大人做的孽,也不知她还有未有机会回到这繁华京城中来。 马车缓慢返还侯府时,李氏心头还是不得劲,心头说不出的难受,靠在大迎枕上唤了大丫鬟碧心让车把式慢些走,碧心低声应了。正眉眼饧涩间,一行配了双辕高头骏马的马车奔弛而来,扬起的路尘呛了一壁。 李氏扭过头就看见那辆马车上碧蓝地双彩螺花纹的车围子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恰恰探了出来,娇叱道:“快些,再快些!”见这少女面生得紧,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但这少女用的马车如此豪奢,只怕也是公侯出身。 “是彰德崔家的人。” 碧心指了指那驾马车身上的一个徽记,李氏见了默默点了点头,心下并不以为意。 李氏在侯府澄心堂里细细地向张夫人回禀了经过,得知顾嬷嬷一意要南下,张夫人有些黯然道:“都是为了我,不然她这么个岁数还背景离乡去受这奔波之苦,何苦来哉?” 李氏少不得劝慰一二,待退出澄心堂时只觉又累又乏,恨不能立时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却在踏上东院那条遍植了花木的甬道上,迎面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一位盛装丽人。那人远远站定后微微福了一礼,一双似黛烟眉轻蹙着,一双似水柔情的眼眸含羞带怯地望了过来。 李氏不由大感头痛,心道应该在澄心堂张夫人处再盘桓一二才是,怎么这时候碰到这位主儿。丽人踌躇不决半天,终于细声问道:“大嫂从何处来?先时想和大嫂说说话,到东院怎未瞧见大嫂?” 丽人是侯府次子郑瑞的发妻高氏,用李氏大丫鬟碧心的话来说:这位二奶奶什么都好,模样好,脾气好,学问好,女红好。唯独一样不好,眼皮子忒浅! 高氏闺名潋滟,极负诗情的名字。其父曾任曹州府儒学训导,有一日和友人登高望远,偶得一妙句: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回至家中就听闻妻子刚巧生下一女,就干脆以潋滟为女儿名。 这位潋滟姑娘不负美名,十三四岁时已经是曹州府远近闻名的才女。恰巧侯府二公子郑瑞游学至此,无意间得见立时惊为天人,发下无数誓言立志求娶,整整两年始抱得美人归。 高氏嫁进侯府头一年,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微垂了头嘴角细抿,左手或是右手一定会抓着衣裳或裙子的一角。因为是新妇,众人并没有奇怪。结果第二年c第三年c第四年,高氏依然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连下人都不免背后议论纷纷。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凡府里谁有了新首饰新衣裳而没有给高氏分派,那高氏马上就丢了娇怯做派当场索要财物。偏她也不直接要,非要拐弯抹角的要。 那年除夕全家守岁,候夫人一时兴起给了留哥一块蒙学用的端砚。高氏见了一把扯过旁边玩得正高兴的女儿湉姐,轻言细语地埋怨道:“哎呀,侬做甚不是个哥儿呢,若是个哥儿,今天也不会单拉下侬,侬祖母的好东西都偏了留哥了” 张夫人怕了这个儿媳的做派,想到这二儿媳嫁妆简薄,特特划了正阳门外里市大街一间生意极好的绸缎铺子给她经营。结果不过三个月,掌柜的就来报铺子亏了上千两的银子。 一盘问高氏,她反倒莫名其妙,她不过拿了几匹上等绸缎孝敬了家乡父母,用了几匹蜀锦走了人情,赏了几个府中得用的奴才做了衣裳,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亏空。 张夫人这才明白,二儿媳不但是个美人灯,还是个傻的。 此时美人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轻声道:“昨个婆婆进宫几时回来的,本来我也想去迎的,可那会儿湉姐闹腾得狠,就耽搁了时候” 看李氏只微笑不语,高氏也不尴尬,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昨个婆婆进宫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吧?我院里有个婆子说看见大嫂出来时拿了老大一支匣子,大嫂偏了婆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见识一番可好?” 李氏心道果然,这位弟妹大概是从前在家时日子过得清苦,无论怎样开头,末了定是谁又偏了你,让我瞧瞧可好,不然我可不依。好在几年妯娌下来,相处时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 “婆婆是给了一支匣子,里面是几支品相绝好的高丽参,让我加到小姑的催生礼里,过得几日我就要送去榆钱胡同刘家了,不知弟妹有什么礼要让我一同捎去,要不我们干脆同去?” 高氏一惊复又一笑,道:“大嫂定是备得齐齐整整的,哪里需要我找补,哦,湉姐也要醒了,我得回去瞧瞧!”话毕施施然福了一礼扶着小丫头甩着帕子顺着甬道走了。 看看这位妯娌的作派,真不愧张夫人埋汰说她是个美人灯,一向自说自画自己描补。李氏心中感叹,不知为何先时那些个伤感竟被冲散了一些。毕竟看只看自己愿意看的,听只听自己愿意听的,这也是一样做人的本事。 回了东院,一群管事婆子正候在廊下。有人问今年莱州本家那边要修缮祠堂,要划多少银子回去合适。李氏着碧心翻了旧例,发了对牌让管事的领了八百两银子,又吩咐道务必让执事的做好细帐拿来冲帐。 又有人来回,说侯府二爷在泰安时赊了一把前朝雕八仙银鎏金的酒壶,要价三百两,人家把账挂到了京城总店里,现下要帐的人在门外候着。李氏叹了口气让人把帐结了,又拣了几件要紧的先理了,这才回了寝房。几乎是一挨了枕头就睡着了,连留哥和冒哥下学回来请安都不知晓。 高氏回了梨院坐在迎窗的大榻上,没一会儿功夫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风儿急忙忙地掀帘进来。高氏忙坐起身问道:“打听到什么?” 风儿立定,马马虎虎行了个礼立即双眼放光地回道:“问仔细了,钱婆子说看得真真地,大奶奶从澄心堂退出时手里亲自捧了一只半尺高的匣子,因为那些人看得紧,钱婆子上不得前,也不知澄心堂里有什么事?不过钱婆子的小儿子在门房当差,说大奶奶早上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高氏听了半天,心思只在那“半尺高的匣子”上打转,过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都是一副肠子里出来的亲儿子,侯夫人也忒偏心了。二爷旷达只知游学做学问,再在外边耽搁两年,这侯府怕不要让大嫂搬空了!只可怜我的湉姐,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未有好嫁妆发送?” 风儿已经习惯自家这位二奶奶时不时伤春悲秋一番,要让她来说,二奶奶应该时不时地到侯夫人面前尽孝。就算顶不了大奶奶的中馈,也要分些厨房或是采买上的事务得些实惠才是正理。 风儿半个身子挨着榻沿坐了,细声劝道:“二奶奶待二爷家来,要好生叫二爷收收心,托侯爷或是侯夫人为二爷谋个正经差事,到时二奶奶也有诰命在身。回曹州府探亲时穿在身上,到时候不光老爷老太太面上有光,那十里八乡谁不说姑娘嫁得好!” 这话实实搔到了高氏的痒处,一时间愁颜尽散。想到春季已至,高门之间还不知有多少酒宴要去赴,不知有多少诗会要去唱和?眉开眼笑地坐起身子高声吩咐小丫头找世子夫人要对牌去库房取衣料,准备撒粉裁衣亲制几件新样式的春衫。 几年下来这些竹子在园中长得越发肆意丰盛,经了霜冻之后挺拔苍翠不见半分颓像,甚有遮天蔽日之势。刘泰安不爱来父亲的书房,除了父亲每每爱对他多加训斥之外,就是因为这园子里风势稍大就显得影影幢幢,入夜后其阵势更是骇人。 “父亲。”刘泰安一揖到底后双臂垂拱,默默矗立于书房门口一个葫芦型红酸枝多宝架旁不敢多语,廊柱下的穿堂风冰寒刺骨,从脚底顺着裤腿直直地往上钻,心内先时的那点子急切一点一点压在了脚底。 面目清瘦黧黑的刘肃已年过半百头发尚乌,蓄了寸长的胡须,面目只能称得上端正,一双黑眉浓密似铁扫帚,眉下一双细长眼一抬就寒芒立现,顾盼间颇令人生畏。他出身冀州寒门属大器晚成之人,年过三十才中了宝和十四年的进士,当了三年清寒翰林后慧眼如炬地认定了尚是四皇子的当今之后,就一路官至亨通青云直上至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第一九一章 袒护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郑瑞啊呸一声吐了口痰在地上, 跳脚大骂道:“就兴你刘家做,不准我郑家说。为个下三烂的娼妓活活气死了我小妹子, 还恬着脸说要守妻孝, 探花郎你知不知道这个耻字怎么写?要不要我代你的老师教教你!哦, 做了娼妇又想立牌坊,里子占全了又想占面子, 你多大的脸呐?要不我们两家一起到京兆府尹处分辩分辩,看看他怎么处置?实在不行, 我们到御前说说话, 让给你下了至情至性批语的皇上亲自给我们两家评评理?” 刘泰安从来只知文人笔如刀, 没想到竟有人口舌如此之利,压得自己头大如斗片言难发。抬眼望去周围看热闹的人脸上尽是鄙夷唾弃,一时心头大惭,仿佛错的真是自己。可是如果此时自己改口,说其实是郑氏自己不守妇道才丧了性命之类的,那郑瑞还不知有多少口刀舌箭等着?一个不好,兴许还会将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崔莲房也牵扯进来 知子莫若父,刘肃见儿子讷讷不敢言就知道大势已去, 只得长叹一口气,吩咐长随道:“将和离书拿过来, 给大公子服侍笔墨” 刘泰安一个机伶, 喊道:“父亲——” 抬眼就见刘父眼中带利望过来, 心下明白那郑瑞千言万语中却有一句话说到了紧要处,就是此时此事万万不能闹到御前。遂长叹了一声,在铺开的纸上齐整地写下几行文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各自嫁娶一别两宽。又挥笔签了自己的名讳,心下一时惆怅不已。 郑瑞一把抢过和离书,递与身边的仆从吩咐道:“拿了去京兆府尹处上档子!”竟是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误。又一挥手,身后十数个披麻带孝的壮汉走上前来,两脚就踹翻了刘府安排的扛夫,抬起那十六杠的楠木棺材飞也似的走了。 刘府门口满地乌糟糟的纸钱香烛围观的众人看得心满意足,想来这一个整月都有了满腹的谈资。 刘肃沉了脸正要吩咐关门,就见胡同口迤逦来了一队车马轿笼。众人以为是哪家来晚的吊唁之人,却见那马车帘子一掀,一个三十来岁衣饰端庄的妇人下了马车,隔得远远地福了一礼便站住了。 然后一个穿孝衣的大丫头越众而出,朗声言道:“寿宁侯府世子夫人李氏拜上,听闻刘府大公子已与我郑府的姑奶奶和离了,特奉侯爷侯夫人之命将我家姑奶奶的嫁妆尽数搬回。这里是我家姑奶奶的嫁妆单子一式四册,刘府可按数清点。我们世子夫人说了,请刘府的老爷夫人不要着急,什么时候清点完我们就什么时侯走!”说完,也不待刘家人答话转身就退在一边。 还未散尽的众人轰地一下又围拢过来,却见刚才那个穿了孝衣的大丫头指挥着人,从后边的马车上取下一把花梨木扶手椅并一张小几,铺了厚厚的椅垫,又奉了热腾腾的茶盏点心,那位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这才施施然坐在了椅靠上,看那架势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刘肃气得七窍生烟,站在石阶上大声呵道:“我道这郑家摆这么大阵势所为何来,又是抢棺材又是告御状的,却原来是舍不得我家儿媳妇儿的那点子嫁妆!何时你们郑家破落到如此地步,连这点钱银都看在眼里” 话未说完,就见那郑府世子夫人纤手一摆,一个穿了身青布直缀帐房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捧了厚厚一本簿子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赤金累丝长簪成对c赤金洋錾长簪成对c赤金镶嵌长簪成对c翡翠长簪成对c白玉长簪成对c白玉玲珑长簪成对c万福万寿点翠长簪成对c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成对c镶嵌珍珠长簪成对c镶嵌宝石长簪成对c万福万寿镶嵌珠石翠花成对c双喜双如意镶嵌珠石翠花成对c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翠花成对c点翠凤钿全分随凤衔五挂排子成分大挑中挑三挑各成对” 那先生不喘气地连续两刻钟没停顿,却连那郑氏嫁妆册子三分之一数都没有念完,刘肃只觉得众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分明写着——这就是你家儿媳妇儿的那点子嫁妆?一时间脸色不由火辣紫胀,回头厉声吩咐了府里的总管,“去,请夫人将那郑氏的嫁妆拢一拢,尽数抬了出来” 待将那一抬抬的雕了百子千孙图,边角包了黄铜皮的黄花梨大箱子摆满了刘府大门前时,看热闹的人已经从刘府门前一直排到胡同口外。寿宁侯府里几个老成的嬷嬷不慌不忙地将大箱子一字排开,清点清楚一箱就往后流水一般传递一箱,即刻就有精壮的奴仆上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后面的马车上。 天色渐暗时,寿宁侯府的人又点了羊角灯并松脂火把将榆钱胡同照得恍同白昼,嬷嬷们脚不沾地忙得头上冒汗才将郑璃的嫁妆草草清点完毕。 先前那个大丫头越众而出,口齿清脆地对着众人大声道:“我家姑奶奶的嫁妆里头,首饰一栏里少了一整盒朱钗,里面有展翅金凤挂珠钗一对c银鎏金凤首发钗一对c紫铜鎏金发钗一对c珊瑚鎏金点翠发钗一对c青白玉福禄寿发钗一对 。配饰少了龙凤镯一对c白玉圆镯一对,赤金嵌珠手镯一对。衣裳布料里少了大红金寿字缎二十匹c大红金寿字江绸二十匹c金线二百绺c银线二百绺c各色堆花绫二十匹 。家俱里少了硬木月牙桌二对c硬木炕案二对 。我们世子夫人说这些权当做我家姑奶奶在刘府里这一年的嚼用,就不用刘家还了”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连针头线脑都要算上,刘家父子相互搀着气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却见郑府一众人收拾了椅榻并茶盏点心,那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站起来礼数周全地又福了一礼,施施然扶了那大丫头的手,这才上了马车走了。 众人再抬头去看那刘家父子,却见刘父木楞楞地站在那,忽地就倒栽葱一般倒在身后的仆佣身上,刘家人七手八脚地扶了刘父进去,片刻之后那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紧紧合上。刘府门口的人群兴高采烈地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剩了满地的纸钱和凌乱不堪的诸多脚印。 寿宁侯府张夫人摸着女儿的嫁妆泪如雨下,指着黄花梨大箱子里头的一支和田白玉浮雕福禄寿如意,对世子夫人李氏道:”这是安姐十岁时你公爹偶然得了块这么大的和田玉石,特地寻访手艺极好的匠人雕好了,又巴巴地找人送了回来,说日后好给安姐做陪嫁,哪里想得到——“ 李氏忙道:“不是还有小囡囡在吗?日后她有了亲事,我们就把安姐的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地给她就行了!” 张夫人扶了她的手叹道:“那样的人家全无半点根基,那孩子纵有天大的造化也是有限,这些富贵给了她,只怕会给她惹来另外的祸事。我只当没有这个外孙女,你们也莫要去寻访,只要那孩子好生生的,日后嫁个殷实人家就足够了。到时你在安姐的嫁妆里头少少的拣上几样给她做个念想就行了,其余的你们两房分了,给孩子们留些事物,也好叫他们记得姑姑的几分好处——“ 李氏摇摇头道:“娘莫要操心这些了,世子先前就吩咐了,这些东西让我好生锁起来,日后定要好好地给安姐的女儿留着,那孩子在丁点大时就受累,本就受了大委屈。他做舅父的因了阖府老少和皇家的脸面不能给那孩子伸张一二,却断不会让她日后再吃亏!“ 张夫人一时叹气,“可怜安姐命薄,没亲眼等到她两个哥哥给她出气,今天的事办得好,你们都是极好的孩子——” 房门外等着的高氏恰恰听了个尾音,立时就醋了,伸着头抢功道:“娘,我也是极好的孩子,大哥大嫂并我家二爷在外头运筹帷幄跟那刘家斗来斗去的,家里头几个小的都是我在照应呢!” 张夫人和李氏相携而出,张夫人眼角含泪指着高氏笑道:“去我屋子里,把世子这回带回来的那盒玛瑙嵌的西域银首饰给了她,要不然这个大功臣今晚可要睡不着了!” 高氏欢喜地受了,一时间府里的那股子哀伤之气倒被冲淡了不少。 刘府里,刘肃睁眼就望见老妻在一旁坐着,不由叹道:“今儿怕是让你唬了一回吧?” 夏氏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服侍他喝下后,才不在意地道:“那寿宁侯府高门大户,和我们本就不是一路的,起先我就不赞同泰安娶这么个娇弱女子进门来,你看看给我们家惹来多少祸事?可怜我家泰安此次真是受尽了委屈——” 刘肃垂目,心想让泰安会冀州再静心读几年书也好。老妻没有见识只会心疼自家儿子,这般当口上还敢偷养外室,还不小心让郑家人发现,这才落得如此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自幼家贫多年读书未成,唯有目不识丁的夏氏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为他操持家务抚育儿女赡养父母,所以他发迹后多少人劝他另娶,他都一笑而置之。 后来,刘肃的官越做越大,夏氏对官场夫人们之间的迎来送往一窍不通,颇闹了几场笑话,刘肃也只是叫少了应酬,唯恐夏氏为难。直到刘府长女位列景仁宫一宫之主,围在夏氏身边的人诸多奉承,夏氏才渐渐多出去走动。 夏氏老实本分,这些朝堂上的争斗之事说了她也不懂,刘肃吩咐叫了幕僚史先生连夜进来议事。今天,因着儿子的外室一事竟然不知不觉地授人以柄,若是处置不当还不知会给刘家带来什么影响。这些便也罢了,宫中还有娘娘和二皇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第一九二章 回家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先是那个从不多管闲事的广州知府陈定忠, 竟然在事情一出就火烧屁股一般打发人过来说项。接着市舶司也来人委婉地提醒说此人动不得,还有那个什么广州会馆也递了书函过来,请命卫所一定要查清事实,还这个叫傅满仓的人一个清白。 不是说同行相嫉是冤家吗?不是说这个傅满仓没什么背景吗?不是说这个人性情桀骜不驯人缘极差吗? 莫千户当官多年自然不是个愣头青, 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捅了个马蜂窝, 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之势!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就下令手下把那人拘来关一段时日, 先煞煞威再说。试想那些大海商个个都是满腹膏粱,早就习惯了高床软枕娇妻美妾, 冷不丁落到阴森牢狱枷锁缠身的境地,为保身家性命定会毫不吝啬地吐出大把的金银,那时自己再出面缓颊不迟。 傅满仓从小就是吃惯苦的人, 自觉在牢房里没受什么苛责。 不外乎吃得差点再睡得差点, 这点磋磨比起昔日挑着货郎担子走南闯北淋风沐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每隔两日, 宋知春都准时带了女儿珍哥进来探望他, 给他带换洗的衣物,可口热腾的饭食, 有时还会有一壶酒。一家人在简陋的牢房里谈天说地,一呆就是一小半个时辰。旁边牢房的犯人哪个看了不眼红, 都说这哪里是来坐牢, 纯粹是来过小日子的。 不但犯人们在嘀咕, 莫千户更加在心头嘀咕,这傅满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任是谁被无端栽了这么大的罪名,都要心头惶惶不可终日,最起码要使人上下打点周全。可这一家子倒好,气定神闲当无事一般,把个牢房当成他自家的后花园子,卫所监牢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就只有看牢门的小卒子收了几两碎银子!这要么一家子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广州城知府衙门。 陈定忠心头热辣地接过那道期盼已久的明黄色圣旨,恭敬地供奉在神案上。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笑道:“还没有恭贺陈大人高升呢,此去升任两准盐运使,那可是简在帝心他日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望大人多多提携!” 这话说得尤其漂亮,陈定忠却是心头雪明。自己已年近五旬,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靠山,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呆了八年,怎么突然天上掉馅饼,这块馅饼还好死不死地正正砸在了自家的头顶上。 仔细一思忖,再一细想那道圣旨的内容,游宦官场近二十年的陈定忠心下便通透了——自己只所以得以升迁,实是为了给眼前之人腾位置,而眼前之人的到来是为了保那傅满仓。看来,现在终于确定傅满仓后面站的人是谁了,人家背后不但有靠山,手里头还有通天的途径,那广州卫莫千户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此时莫千户的牙帮子象被蜂蛰了一样微微地抽搐着。 眼前这个面目平常的人拿出的那道银牌差点闪瞎他的眼睛,自家虽是千户正五品,面前之人的腰牌是从六品,可人家是铁杆子的锦衣卫,自己只是个平常武官,这能比吗?听说就是锦衣卫的普通士卒见了犯事的朝中一品也是说打就打! 莫千户抺了抺额头上老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赔笑道:“大人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吩咐下官?” 那人肃重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纹路,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官赁,半句废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奉令接掌广州卫,莫大人只管与我交接就是了!” 莫千户脸上一片青红,大骇之下竟腿脚发软,“那我,我怎么办?” 那人眼一眯,一股常人难以得见的暴戾之气便扑面而来,“莫大人怀疑我这锦衣卫腰牌有假?还是怀疑这张盖了史部大印的文书不真?” 莫千户头摇得泼浪鼓一般,腮下的横肉抖得直颤,“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问一下上头对我是怎样的安排?毕竟这任命我一点消息都提前没得到?” 那人嗤笑一声,半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这些我就管不着了,不如莫大人交接完毕亲自到两广总督府里去走一遭如何?” 到此时莫千户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块铁板。 自从当了这个广州卫千户以来,虽说算不上兢兢业业,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夺了官职啊?莫千户想起后院里满满的几箱子金珠,昨夜睡在身旁百媚千娇的小妾,心里一片冰凉外加一头雾水。 牢房里,睡在略有些潮湿稻草铺上的傅满仓忽然间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平常鼻孔朝天的牢头低头哈腰地陪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身文士打扮,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无一件精致佩饰,却凭空让人感到他气度不凡,走在这阴暗牢房却如同在柳岸花堤信步一般自在。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在忽明忽暗地油灯下露出一张白净面容,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看见傅满仓后微微颔首一笑,“傅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傅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傅满仓按习俗跨了火盆又用柚子叶洗了三遍澡后,才换了身月白直缀躺在院里的竹塌上。进牢房前那葫芦架上还只是星点的小花,今日看去已经结了指尖大小的果了,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让人生出人世两重天的感慨。 珍哥小心地把一壶冰镇过的果酒端过来,又拿了一只拳头大的玉碗倒了。酒色澄红,在莹白的玉碗里盛着煞是好看。傅满仓满饮了一杯,入口香郁绵甜,不由笑道:“好珍哥,你给爹爹拿的酒好是好喝,就是不够劲道,快去帮我再去寻寻!” 珍哥托着雪白的小脸蹙了黑浓挺直的眉毛揺摇头,“娘说让我好生看着你,莫放你去码头和船老大水手们厮混,在里头呆了好些时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傅满仓一贯知道女儿人小鬼大,却不料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使出来,真真叫人慰贴到肠肺。一时稀罕到不行,就边喝酒边拿话逗她。 正说话间,就见自家媳妇儿端了盘当季瓜果,后面跟了顾嬷嬷和陈三娘提了食盒过来。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陈三娘笑道:“这是高丽参炖乳鸽汤,里面还加了点石斛,最是滋补又不上火,老爷多用些!” 傅满仓一时哭笑不得,“我是去了趟牢房,又不是去生孩子做月子,至于这么弄吗?这么热的天气补什么高丽参”正在那里碎语喋喋,就见宋知春横眼望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顿时哑声了。 顾嬷嬷伸手给他添了碗汤后笑道:“老爷快喝了吧,莫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心意。您要是再不出来,太太急得都准备去劫狱了!” 傅满仓一时无语只得抱着碗灌了一肚子的汤水。 宋知春终于满意点头,“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千户真敢胡乱安些罪名给你,我就要他好看。实在不行我就带了女儿跟你到海外去,听说那边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岛,一年四季长春有无数的鲜花野果,横竖一家人在一起饿不死就成!” 傅满仓正喝着汤,闻言被呛得连连咳嗽。 抬头就看见顾嬷嬷c陈三娘连带女儿珍哥都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媳妇儿,心里只得对宋知春的彪悍作派甘拜下风。正谈笑间,门外溪狗说有旧识来访,随脚跟着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文士。 傅满仓眼瞳一缩,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拱手揖道:“郑大人,草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珍哥好奇不已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感到娘把自己的手忽地一下抓得死紧。“娘”,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宋知春这才意识到把女儿抓疼了,忙回过神稳稳地向来人福了一礼。 陈三娘在灶上重新生火烧菜时心里忍不住暗暗咋舌。 那位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的人竟是新来的广州城知府郑瑞郑大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听说还是京城什么寿宁侯府出来的公子,难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子贵气。这从皇城脚下来的贵人待人却最是和气不过,尝了一块蜜汁火烧后连连赞叹,还叫身后的仆从打赏了自己一块碎银。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三娘决定还是加个清蒸海河虾,再切上一盘蚝油鸭掌才好。 刘肃让他的几句话弄得心烦意乱,随手推乱了面前的棋子道:“难怪先前宫中戒备森严,什么消息也没有,现下还不知道太子薨逝和我刘家有无干系,先生怎可在此妄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3.第一九三章 百日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不知换洗了几大桶滚水后,傅满仓才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这船上倒是什么都有, 就是不能利索冼个澡,下船时觉得自己都馊臭了。” 宋知春穿了一身姜黄色葫芦纹的袔子站在桶边, 拿了水瓢帮他舀了热水,正用丝瓜瓤子下死力帮他擦背,闻言嗔怪道:“难怪有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我看你是欢喜得很呐!” 傅满仓难得听到这闺怨之类的言语, 心里爱得不行,扬眉笑道:“这不添了小闺女吗?当老子的不努力些, 日后拿什么给她做嫁妆?” 宋知春扑嗤一笑揶揄道:“珍哥才二尺高,你就开始筹备她的嫁妆了不成?” 谁知傅满仓满脸正色, “我听唐天全说过, 这闽南人多重陪嫁。女儿自打一落地, 就要寻了好木头好手艺的木匠师傅,住在主家打家俱。光那张床就要选了上好的红酸枝或是黄花梨, 精工细雕上千个日子才能得一张,所以这床就叫千工拔步床。” 傅满仓心满意足地靠着桶壁叹气,“你想, 再加上顶门衣柜角柜c高几矮几c琴桌书案, 光这家俱一项就费时费工得不行。衣裳被褥可以现做现买, 那不是还有首饰摆设字画之类的物件老早就要开始淘换, 这要是定亲才开始着急那不是抓瞎吗?你算算, 顶天就十五六年,我不着急成吗?” 宋知春颇有些无言地望着现在就开始忧虑女儿嫁妆的丈夫,心口却堵得满满的。一直以为丈夫是个粗枝大叶,做事情丝毫不顾首尾的人,现在却为了闺女心里满是筹算。心里头热辣辣的,起身就在丈夫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傅满仓在船上想媳妇儿想得不行,这下媳妇儿在眼前哪里还会客气,手一伸就将人拖进了水里。 夏日午后的穿堂风撩起绣了四合如意纹的素绫帷幔,内室传来一声惊呼和几声娇叱,片刻后就再无了声息。 隔天就是七月初七,广州城内的乞巧节独具一格,傅氏夫妻初来乍到也免不了入乡随俗。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用预先备好用彩纸c通草c线绳等,编制成各种奇巧的小玩艺,还将谷种和绿豆放入小盒里用水浸泡使之发芽,待芽长到二寸多长时,用来拜神,称为拜仙禾和拜神菜。 将欢天喜地雀跃不已的珍哥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换上了大红缎地绣了五彩荷花的短褂,由宋知春抱着焚香点烛,对夜空跪拜,称为迎仙姑,自三更起至五更要连拜七次。 陈三娘带了两个打下手的婆子赶制着七夕乞巧的应节食品,那巧果又名乞巧果子,主要的用料就是油c面c糖c蜜。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c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擀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至金黄即成。 陈三娘手巧,不但有捺香c方胜等图案,还捏出了各种与七夕传说有关的花样。又施展了压箱底的手段将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出各式精美图案,称之为花瓜,一并放在院子里的大桌上任众人品尝赏玩。 忽然,院外砰砰地燃起了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向天空,引得院中众人一阵惊呼,傅满仓手一挥,干脆放了丫头婆子出去看热闹。又回头嘱咐顾嬷嬷将珍哥穿戴好了,带了媳妇儿女儿一起去游街。出门时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儿眼巴巴地望过来,却是陈三娘的儿子溪狗独自蹲在门口。 陈三娘带了儿子被卖到傅家来,知道是傅家太太发了大善心,要不然人家花银子买这么一个半大不能做事的孩子做什么,所以等闲不让儿子出现在院子里,只拘着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待着。可孩子爱玩是天性,听见院子里这番热闹,溪狗早就憋不住了,垫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瞧得津津有味。 傅满仓不认得这孩子,宋知春挨了他耳边三言两语说了他的身世。傅满仓却想起昔年自己和哥哥追着社戏班子看戏的那股子心劲,不由哈哈一笑道:“索性喊了屋子里的人全出来,跟我们去游街看灯会,只是要把蜡烛油灯管好,锁好门!” 正在厨下收拾碗筷的陈三娘被个婆子硬拉了出来,边解围裙边忍不住掉眼泪,却伸手紧紧拉了儿子溪狗的手,慢慢地跟了众人出了院门。不远处,是一盏盏形态各异的花灯。 广州城并不大,分南城和北城。南城边上有个小小的龙王庙,庙前有座不知多少年的石桥,名字叫会仙桥。传说姑娘家七月初七这天过了这桥,来年定会寻得好郎君,所以这会子桥上桥下到处都是熙攘的人群。 宋知春手里拿了一盏莲花荷叶灯,侧了身子小心地护了顾嬷嬷抱着的女儿,却突地听见傅满仓的大笑声,抬头望去却原来是遇见了傅满仓的好友唐天全和他的家眷一行。 唐天全四十来岁,长得矮矮胖胖满脸笑容,其妻徐氏也是个极寻常的妇人。不过这位唐天全唐老爷的妹子唐小姐却是个模样娇矜的美女。两边的妇人们相互蹲礼厮见了,散慢地聊着些家常。 徐氏笑眯眯地道:“我们两家的老爷是极好的兄弟,我们却是初次见面。本来你们才搬来广州城时老爷就叫我给去你们暖房的,可你家老爷硬是客气得很。后来我想亲自来认认门,傅老爷跟我们老爷又都出了远门,这一回回阴差阳错地总见不了面。我就猜想傅太太定是难得的美人,傅老爷才护得这般紧等闲不让人瞧见。今日才碰巧给我遇见了,果然是个极周正的好相貌!” 宋知春知道自己长得至多只能算是清秀,难得这位徐氏眼睛都不眨地说出这番奉承话来,于是装作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微微一笑默然不语,却在无意当中侧头看见那位唐小姐扯了手绢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丈夫。忽地好似察觉了这边的目光,那唐小姐抬头就和宋知春的视线撞个正着,脸就突然红了起来,慢慢地挪着步子躲到了众人的身后。 宋知春眯了眯眼睛,哼,君子端方,淑女好逑哇! 这时,顾嬷嬷正好把珍哥抱了过来。宋知春上前接过女儿,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婴孩的身上。唐天全夫妻伸过脑袋细细打量了一回,见她眉目宛然皮肤皙白,不由赞道:“听说你得了女儿,也不请我们这般兄弟帮你乐呵一下!今日才见着了这个小囡囡,长得可真是精神!” 说完解下身上带着的一块花开富贵和田白玉佩放在珍哥的身上,徐氏见了也忙摘了手上的嵌玛瑙银圆镯戴在珍哥的手上,笑道:“不意今日碰见了小侄女,身上没甚好东西,好在我们都在广州城里头,日后再见了我把见面礼一并补上!” 唐天全是傅满仓在生意场上结识的,两人年岁虽相差十来岁,可是难得志趣相似脾性相投,南边贩丝绸北边贩皮货,常来常往地就以兄弟相称。傅满仓待人热忱,唐天全为人圆滑,俩人在一起倒是珠联璧合,很做了几回大生意。这回也是唐天全力相邀,加上自己深思熟虑实地考察细致后,傅满仓才放弃了在江南的生意,带了全部的身家到广州打拼。 看着妇人们在一边逗弄孩子,唐天全拉了傅满仓在一边细声嘀咕:“怎么样,货出手没有,算出来得利多少?” 两人这次一同出海远至南婆罗洲,随带的货物虽略有差异但是大致相同。区别的是唐天全是一路售卖所携带的茶叶瓷器,又一路进了些当地土人的特产。而傅满仓直至终点才寻摸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夷邦人,一顿餐饭后那夷人一开口就把他所带货物全部吃下。 等到要交割谈好的银钱时,傅满仓无意间发现那个夷邦人似乎是某个更远小番邦的王族子弟,随身带来了甚多他们那里出产的手工打造之物件,件件堪称奇珍异宝精美绝伦。那夷邦人也是想到远处售卖这些东西的,傅满仓见猎心喜却丝毫不动声色,一番手脚比划连压带砍,竟然说动那人把两边的货物相互一换,最终以货易货地把生意讲成了。 虽然不知那番邦王族的货物到底价值几何,但是以唐天全对傅满仓的认识,绝对是狠狠地赚了一笔。加上回途上,傅满仓又收罗了些轻便贵重的香料,或是异域的象牙犀角,这些东西不但携带轻巧而且在广州城都不愁销路。唐天全颇为后悔,当初应该听劝,不该把银钱砸在那些南洋的土产上,结果遇到真正的好东西时手头竟没了银子,真是徒呼奈何? 看了天色已近三更了,游人渐渐散了。唐天全和傅满仓约了时间一同吃早茶便相揖作别。宋知春特别留意那唐小姐临走时果然隐晦地又望了丈夫一眼,可细看丈夫却毫未察觉。心下暗笑,真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决定不向丈夫说破此事。 晚上,闹腾了一晚的珍哥合眼睡了,傅氏夫妻搂了女儿的小竹床坐在月色下。树从下不时传来不知名小虫的低鸣,两人慢慢地抿着酒水,时不时地望向彼此一眼,觉得此时人间天上也不外如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4.第一九四章 农庄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谢谢支持~ 顾嬷嬷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 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在皇宫里跟着张夫人接过这个还带着脐带的小囡囡时, 心中一直遗憾缺失的一块忽然间就圆满了,所以说人与人真是讲求个对眼的缘分。当知道要把这个孩子送走时,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头那股子的不舍随了天越亮堂越发愁。等一早起来,把小囡囡抱在手里, 心里头才又重新变得踏实了。 世子夫人来接孩子时, 顾嬷嬷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这孩子的身边,要看她长大,看她识字,看她及笄, 看她嫁人生子, 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心头难免不舍的是跟张夫人主仆一场近三十年的情谊, 还有故土的难离。但是所有的一切在看见小囡囡嘴边那抹畅畅的笑容时,心口便是欢喜的。 奶娘不是外人,是世子夫人陪房周嬷嬷的大儿媳妇,刚生了儿子奶水足得很,小囡囡吃饱之后就翘了脑袋东张西望,众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瓷实的孩子,虽说是早产又一路颠簸, 小囡囡照样长得条顺。顾嬷嬷心想这大概就是老辈人讲的是来还债的孩子, 好养得很! 到了广州城后, 顾嬷嬷和周嬷嬷仔细安顿好众人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地,持了拜贴找到了世子夫人托庇的好友宋氏的家里。 广州城傅宅,宋知春慢慢看完了手中的信,心里不无感慨。 这寿宁侯府的姑娘郑璃她也见过两回,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就因为所遇非人一朝就殒了性命只留下个孤女,为了保命还要隐姓埋名天遥路远地被送到这偏远之地。虽没见到孩子,但她心里头已经是肯了。但是为了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宋知春还是不敢贸贸然就答应了,只是推说要跟当家的商量一下。 周嬷嬷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模样就笑道:“您帮了我们世子夫人的大忙,她心里头感激还来不及。临走时就给我们说了,这孩子日后怎样但凭她自己的造化,您费心养一场就是您自个嫡亲的一样,再没谁跟前来摘桃子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明明白白地说——这孩子以后郑家不会认,那刘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孩子的死活,您把这孩子当亲闺女放心养好了! 宋知春本就是极爽朗的性子,闻言也不生气,笑道:“李家姐姐对我有大恩,我知道她不会害我。好了,这孩子我留下,定会妥妥当当地把她养大!”顾嬷嬷和周嬷嬷大喜,忙跪了给宋知春磕头。 等人都走光了,宋知春沉了脸呵道:“你还要在那儿撅多久,也不嫌那蚊子咬得慌?”话语一落,就见旁边抱厦里钻出了个人来,浓眉大眼脸盘端正,只是身材略微有些发福,正是宋知春的丈夫傅满仓。 “嘿嘿——”傅满仓搓了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边?” 宋知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大的个儿,日头照过来那么长的一片影子,除非我眼睛瞎了才不知道是你!” 傅满仓精神一震,笑道:“春儿,刚才那婆子的话我都听见了,那孩子不拘怎么样,我们养了算了,这么大老远地过来也是个缘分不是?”说完拿眼小心地觊觎着她。 宋知春和他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一看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不好,把桌子一拍喝道:“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又把银子送给了哪户孤寡?还是又管了什么不该管的闲事?” 傅满仓连忙摆手,“我这一向都老实规矩着呢!只是——只是年前我背着你给家里头老娘写信,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不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嘛,昨收到老娘的信,里头问你生了没有?是男是女?我这不正抓瞎吗,正想挑个日子和你到慈幼局里走一趟领个孩子回来养!可巧一进门竟听丫头说家里来了几个生客,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躲在抱厦里头偷听来着。” 宋知春噗嗤一笑,道:“你指量我是傻的呢?这回你老家捎来的东西里有好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一看就是你老娘的针线,我就知道定是你在信里头胡乱说了什么!” 傅满仓长舒一口气道,挨了踏脚边坐下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呀,害得我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你说我老娘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说我没儿子怕绝了我的后,非要送个什么远房的侄女过来给我做妾。我没法子,就说你早有了身孕,只是怕岁数大了胎里不好坐稳,就谁都没说。幸好是隔得远只能书信往来,要是住得近,这老太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怕是要愁死我了?” 吧啦吧啦说得正欢的傅满仓抬头就看见宋知春一脸怅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宋知春摇摇头,黯然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傅满仓心疼得直哆嗦,跳着脚道:“你说你怎么老在这块转悠呢?我们老傅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还有我大哥呢,我大哥的儿子都能上山套鸟下河摸鱼了,这回信里头说大嫂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老傅家的香火断不了。要说怨就该怨我,那年要是我跟你一路,你也不会伤了元气,到现在身子都没好利索” 这傅家和宋家在老一辈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隔条河住着。傅家老爹一辈子安于田庄,空闲了就走村窜户做个货郎,天长日久凭了老实厚道就积了一笔身家,送了两个儿子进了学,小小年纪就都中了秀才,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宋家爹爹就是宋四耕,他仗着有把好力气就从了军,几年下来也混了个小小的什长。 有回宋四耕回乡探亲时恰好遇到刚刚读书归来的傅满仓,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干脆和傅家老爹定下了儿女亲事。一转眼,十来年过去傅家老爹过世,傅太太不擅经济只会坐吃山空,几年的工夫家里就入不敷出了。那时正是傅家大哥要考举人的时节,十六岁的傅满仓心一横就脱了秀才的斓衫,操起了傅家老爹的老本行当起了货郎。而宋四耕因为武勇一路青云直上当上了宁远城的守备,两家的地位顿时悬殊起来。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宋知春抿嘴一笑:“每年我的生辰都会收到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我娘说这傅家小子每回都在我家门口瞎转悠,就是提不起胆子来上门,每回看着都急得她牙疼。还说要是我十八岁时这小子还不敢来下聘,就在街上给我来个拉郎配!” 傅满仓也是满脸温柔,“每回你娘都让人给我端酒端菜,我心里头明白你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是啥心思?看不看得起我?总想着要亲口问你一句,心里头才踏实。要是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我半夜都会跳你家墙里去!哎,后来听说你家出事了,我紧赶慢赶到了你家门口,就见你拿了个大门闩子正在打那些捣乱的小混混。那时我就在想,有这样厉害能干的媳妇儿,我真是夫复何求啊!” 宋知春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把那个傻小子吓跑了呢,谁知道他又巴巴地黏了上来,撵都撵不走!” 傅满仓叹了一声接道:“什么撵都撵不走,接了你父兄尽皆阵亡的信儿,谁知道你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个女子单枪匹马地就冲去了宁远关。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没来得及拦住你,害得你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宋知春紧紧地抱住丈夫,“那时我一心只想多杀几个北元人为父兄报仇,谁知道会遭暗箭射伤。要不是你费力找寻,我大概会被埋在那些死人堆里再也不见天日了!” 想起昔年的往事,两人有些伤悲又有些甜蜜。 彼时,宁远关军情紧急,到处都是伤亡的军士。宋知春的箭伤又伤在小腹,那些军医又都是男人,哪里肯空闲下来医个女人。还是傅满仓背着她,到城里满城转悠才找到个会些医术的稳婆,这才救了宋知春的一条小命,也许就是那回过重伤势的遗患让两人成亲十载都没有儿女。 傅满仓柔声道:“想是这个孩子本该就是我们生的,只是托生了别人的肚子,要不怎么这般正正巧的时候来了我们身边,日后我们好好养大她,给她找个知冷知热的小女婿,我们一家四口过甜甜美美的小日子!” 一番话说得宋知春心头热络得象团火,声音闷极象要哭出来一般,“恩,都是为了我,那你娘那头又怎么说,如果她知道是个女儿,怕不又要给你塞个什么表妹过来——”说到后来,宋知春自己倒忍不住醋了起来。 傅满仓“哈哈”一笑,胸脯拍得山响道:“莫怕,隔个两三年,我们又去抱个男孩当我们生的,保管我老娘啥话也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5.第一九五章 悲凉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70的可以稍后阅看, ~谢谢支持~ 碧萝只觉寒气从脚底乱窜, 大惊伏于地上股颤不止:“娘娘切莫妄自菲薄, 皇上怎会因这点事由左右储君之位的废立?还请娘娘三思慎言, 须知隔墙有耳!” 张皇后低低“嗤”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颇有些意兴阑珊,斜斜地靠在黄花梨嵌玻璃七屏风罗汉软榻上曼声道:“这坤宁宫中我苦心经营了近二十年, 要是说个话还怕漏将出去, 那我不如找根白绫自己吊死算了!”角落内那盏落地宫灯明亮的烛火随风飘摇了一下,印在张皇后平日温婉秀丽的脸上, 勾勒出张牙舞爪般奇形怪状的影子。 绿萝讷讷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至一旁垂了团枝瑞云满地蜀锦的帷幔旁静立。忽然殿外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那是宫门外小太监提示皇帝仪仗要过来了, 张皇后直起身子沉了下颔低声吩咐道:“绿萝,伺候本宫更衣。” 皇帝踏入宫门时, 看到的就是脱了簪钗散了头发,只穿了一身青黑色翟衣, 恭敬伏跪于地上的皇后。 皇帝今年三十五岁正值盛年,比张皇后还小两岁。他性情严苛自律,因此面相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长一些。今天皇帝头戴乌纱翼善冠, 里面是红色暗纹交领衣, 外面穿了一身明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子, 更衬得他身姿伟岸气势威凛。 张皇后头都未抬, 恭恭敬敬地朗声禀道: “臣妾自位列中宫执掌凤印以来, 上不能体恤六宫为皇上分忧,下不能抚育太子令其自律,致太子犯下如此大错,恳请皇上废黜臣妾之凤位另选贤后!” 皇帝好似看到趣事一般难得挑了一下眉头,大步走上前扶起张皇后。未发一语先帮她换了件宝蓝缂丝芝麻地的对襟褙子,又挽了她的手臂坐于菱花形紫檀五屏峰铜镜前,拿了把黄杨木篦子轻轻为她梳理那长可及膝的头发。 帝后的眼睛在光可鉴人的铜镜里对视,非常奇异的是两人的下颔都绷得紧紧地,神情颇有些相似之处,这使得表情一贯严肃的皇帝忽地笑了起来。他慢声宽慰道:“皇后多虑了,朕把应昶关在东宫,是要他好好反省反省,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迷局都堪不破处理不好,日后怎为君怎为父?” 张皇后猛地一抬头,心头横亘的大石忽地落了地,僵直的背脊渐渐软下来,面目也渐恢复了往日秀美温柔的模样。 看着宫人们帮着皇后重新梳洗上妆,皇帝漫不经心地想着,性情素来和软的皇后竟然想出拿凤位保应昶的主意,怕是被这场事吓坏了。当年敢以身替朕挡箭c以身替朕试毒的女人也比往年老多了。毕竟已过了花信之年,方才那发里竟混了好几根白发。 外面忽然传来喧嚣声,这在宫闱里简直是大不敬,帝后二人同时转过头去看。 宫门被小心推开半边,乾清宫大太监刘德一脸色有些惶急,躬身禀道:“方才金吾卫同知魏孟派人急报,说东宫那边太子和太子妃不知为何事吵闹起来,太子一气之下,还拿了一个笔洗将太子妃砸伤了” 话未说完就见张皇后站起急急出了宫门,刘德一忙低头退至一旁,皇帝身上绣了大柿蒂妆花缎云龙纹的明黄衣角也一扫而过。刘德一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欲跟上去,想了一下又止步扭头吩咐:“去,看太医院是谁在值守,赶紧叫过来!”小太监应诺飞奔而去。 东宫其实原名为钟粹宫,是历朝历代太子所居之处,实际只有两进院落房舍三十余间,大小还比不上寻常官宦人家。帝后进门时,殿门前乌央央地跪满了侍候的宫人。太子妃崔氏拿着绢帕捂着额头,弱弱地靠在贴身大宫女兰青的怀里。张皇后快步走至她面前,问道:“因何事与太子争吵?” 穿了一身银红通袖襕织金宫裙的崔氏却垂着头,倔强地一语不发。 张皇后额角一跳,强抑了怒气,“怎么不说呢?有谁来替她说?” 大宫女兰青忙道:“娘娘恕罪,不关太子妃的事,是太子殿下把自己关在殿内,谁都不许进。太子妃怕殿下有事就擅自进去,不过说了几句话,太子就拿了案上的笔洗砸了过来,太子妃一时躲闪不及——” 张皇后抬头望向殿门,打断了她的话语直截了当地问道:“说了几句什么话?” 兰青瑟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太子妃,见她低垂了眉眼却并没有阻止自己说话,遂大了胆子小声回到:“太子殿下问太子妃,那探花刘泰安的妻室郑氏是怎么回事?” 张皇后猛地转过头,崔氏被她目中的狠厉一煞,心内的委屈不甘竟然不敢显露出来,转头伏在兰青的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随后进来的皇帝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直直走上前将雕了五瑞松石图的殿门一把推开。 年前刚满二十岁的太子应昶是个略有些清瘦单薄的年轻人,此时他端坐在一张楠木条案后,案上齐齐整整的摆放了几样小菜,旁边还放了一把墨地三彩双龙酒壶。看到进来的人是皇帝,他也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拿起酒壶徐徐倒了满满一杯酒后仰头喝了下去。 皇帝微松了一口气,背了手找了张椅子正准备坐下,眼角余光却被一道寒光一刺,却是看见那案几后应昶的膝上横了一把雪亮的匕首。额角冒汗的张皇后后脚就跟了进来,缓声问道:“我儿,怎么一个人独饮,可要母后相陪?” 应昶怔怔然望了过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了酒壶又倒了一杯饮下。 皇帝终于怒了,大声呵道:“你就是这样孝顺父母的?遇事只会躲在宫中喝酒打女人?” 应昶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言说的神请,缓缓抽出膝上的匕首,轻轻抵在喉间问道:“父皇,儿子只问您一句,那安姐,就是那探花刘泰安的妻子郑氏是您下令处死的吗?” 张皇后骇得脸颊煞白,只惊呼半声就委顿在地。皇帝瞳孔一缩沉声回答道:“不是,是她自己难产而亡!” 应昶摇摇头,那刀尖紧戳着他的脖子,张皇后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伏在地上大哭道:“我儿有什么苦楚不能说,要这样吓唬母后切莫伤了自己!” 皇帝紧紧盯着那刀尖,手背在后面给大太监刘德一做了个手势。早有精干的当值武士顺着厚厚的帷幔向太子身后绕过去,趁了太子与张皇后说话时抽冷子一把打飞了匕首。殿中诸人俱都松了口气,太子应昶却也不以为意,只又倒了杯酒慢慢地抿着。 刘德一带了众人却行却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了帝国身份最高贵的一家人。 “父皇” 应昶高举了酒杯,吃吃地笑道:“父皇,您英明神武一辈子,生平最大的败笔大概就是生了我这个无用懦弱的儿子吧?您心里头是不是早就想废了我另立储君?二弟勇武,周岁就抓了昭武将军印;三弟聪慧,听说他三岁不到就能背完整部论语。父皇心中是不是拿不定主意立谁为储君才好,所以才让我在这太子位上鹊巢鸠占了这么多年?“ 皇帝的眼利如刀脸色铁青,这却让一贯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应昶哈哈大笑,复又双手捶地大悲起来:“父皇——,您怎么下得去手,那郑家的安姐小时您还抱过,她还喊您一声姨父呢!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那样干净良善的一个人,连死都背负了这般不堪骂名,是我害了她!” 张皇后冲上前去,将应昶搂抱入怀中道:“我儿,不干你事,这是她的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信了你父皇的话派人接她入宫,这宫里头是吃人的地界,是母后大意了!” 应昶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张皇后拿了手中的帕子给他擦泪,却见他的嘴角不知何时涌出一股黑色血沫。张皇后愣愣地又给他擦了一遍,那血沫子却越发多了。 皇帝冲了过来一把抓起儿子,却见应昶眼中神彩已渐灭,心下不禁大恸。应昶却笑得一副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的模样,“父皇,你一直嫌弃我胆小懦弱,你看我终究勇敢了一回,我连死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皇帝万年不动的漠然神情终于破了,沉声应道:“是,你是朕最勇敢的儿子,任是谁都比不上你!”应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略微一歪头就倒在张皇后的怀里,面上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张皇后一脸的不可置信,慌乱地伸手抱了儿子的头颅,不住地拿帕子给他擦拭嘴角。皇帝抬头就看见了条案上摆着的那把墨地三彩双龙酒壶,伸手一抓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回头却忽见张皇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母兽受伤时的惨叫,嘴里蓦地喷出一抹猩红。 趁着冬瓜盅上大锅蒸的时候,她又手脚极快的做了一道锦绣肉丝,这个菜由各种色泽的食料如白笋c青椒c香菇c胡萝卜c咸酸菜c黑木耳等切丝,然后与肉丝搭配而成,色调缤纷绚烂又协调。等到饭时,一桌不论造型c色泽c味道都十分诱人的菜肴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望之令人口舌生津。菜蔬清甜鲜嫩,汤色如奶香淳浓郁,宋知春和顾嬷嬷等人吃得酣畅淋漓,直呼人间美味。 宋知春这回没怪傅满仓乱花银子,却心疼他在船上不知道能吃些什么?这些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每到一地不管是否囊中羞涩,都要到当地闻名的菜馆食肆打回牙祭。于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要跟那陈三娘好生学几道菜,待傅满仓回来时做给他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