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色杂谈》 正文 羔羊的咆哮(0) “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旧约·诗51:10) 雨夜。 雷在云层里沉闷的吼着。雨滴敲击在石板的路面上,声音杂乱无章。 闪电时而把漆黑的天地映成一片惨白。乌利亚正跪在这惨白的天地之间,身上满布着伤口,右手持斧,左手抓着王的头颅,如此般做出忏悔。王的身体倒在他的身边,鲜血在积水中散开,将红色浸染到这惨白与漆黑交织的景象里。雨水淌过乌利亚的脸庞,以及尸体的胸膛。 在挥斧砍下王的头颅的那一瞬间,乌利亚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与那具尸体。随着他的忏悔,雨点c石板路c积水c夜色的阴暗以及闪电的惨白才终于又回到了他的世界里。然后是周围的喊叫,侍卫的脚步声,火枪的射击声。再然后是厮杀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利刃割入血肉的声音。 喊杀声中,乌利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也是这般的喊杀声。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他站在军队的后面,看着那巨人挥舞着兵刃,听着那巨人的吼声,和前面的士兵一起骇的面色苍白。还是牧羊人的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王击倒了那个巨人。人们开始喊王的名字,也唱着战歌。如今这喊声和歌声像是又回到了乌利亚的耳边,但王的躺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洗着他苍白的躯体。 思维从记忆中溯回来,乌利亚感觉自己中了几刀,或是几支弩箭。只是有股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没有死去。他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去分辨自己周围的事物。他看到一双金属靴子,靴子的主人手持一把大剑,向他走来。乌利亚抬起头,看着那张瘦削的脸。来人的嘴唇开合着,四周太嘈杂,乌利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那人一直的说着。乌利亚只听见雨水哗哗作响。 那人将手里的剑举了起来,朝着乌利亚的脖颈。于是乌利亚拼着最后的力量躲闪开,跑入了寥远而深邃的黑暗中。 王国立国数年,王遇刺。此后百年,大地再无宁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1) 一年前。 初夏。 午后的庭院里,恬静的气息如溪水般流淌。阳光透过树荫的罅隙沉浸下来,慵懒的探入窗子,伏在男人的身上。她拂着他蜷曲的金发,坚毅的脸庞和结实的胸膛,以及那枕在他胸膛上的少女。 这个男人正是国家的王。 雀鸟的声音从窗子外传进来。王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庭院里草木的影子,估摸着时间。 该是午后了。王如此想到。 于是他轻轻唤了怀中的少女。少女朦胧着醒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而后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又困倦的闭上眼。 王于是低下头,揉搓她的长发。少女扭动了几下,将脸蹭到王的脸旁,用轻柔的声音耳语着。待到她清醒起来,又开始不安分。她趴在王的胸膛上,拿长发挠王的痒。王便也翻身来挠她。两人这般的在床上闹腾了起来,直到他们的眼睛正好对上。于是王的心里又起了波澜,蓦地坐起来,把少女拥入怀里。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王紧紧的拥着少女轻柔的身体。“别回去了。” “不行的。”少女突然抖了一下,低垂着头,神色暗淡了下去。“我们这样子不对。” “离开他。” “可在结识你之前,我就已经是他的妻子。” “那么那么我杀了他。” “不!不不行神不会原谅我们的” “可” “求你,不要” “那么好吧。” 气氛逐渐降温。 少女跪坐起来,背对着王低下头,接着便沉默不语地扎起头发。 “你有了身孕要注意休息。我会想对策的。” 少女轻轻点头。 王靠在窗台边,看着少女发下的脖颈,光洁如玉的背与纤细的腰肢。阳光抚在她的身上,柔和而明亮。 他想,某些事大概自始至终都是不幸的。 然后他又将视线移向别处,尽力去想一些无关的东西:所有能让他分心的,甚至会更加头疼的。比如战争,还有议会什么的。战争倒还算好说,虽然异族人的骚扰不断,可大规模的战乱几乎是没有的。议会却不同,那些繁杂的会议几乎要了他的命。今天下午议员们又要召开什么会议前线的将领们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如果赶得急,估摸也会参加。但王自己却已经有些厌倦了。 说来,这少女的丈夫也该会回来了。王这样想到。要让她快些回去才好。真是糟心事。 少女的丈夫,叫乌利亚——是一名战士。他正骑马行在回往王都的路上。元帅遣他去见王,告知一些战事什么,回去也要再带回王新的旨意。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胸甲和剑柄上,勾勒出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熠熠生辉。 他边骑马边想着战场上的一切,也想着家中的妻子。乌利亚新婚不久便上了战场,因此他总担心冷落了妻子——可若国家再有战事,他还会甘愿向前。 一个战士要承担的,除了家庭的责任外,一定还有对国家,对神明的忠诚。乌利亚这般认为。妻子的爱,王的信任,神明的护佑一定都会呈现在自己的身上。 太阳平西的时候,他回到了王都。王都的贵族正要去参加会议,乌利亚便跟在他们后面,步入宫殿,穿过大堂。 贵族们往一旁的会议室去,而乌利亚在门口候着王。但他闲来无事,便也向里看去。会议室的中间摆着一张很长的石制桌,从一边看到另一边,要把头转个直角。议员们已经在右边坐好,贵族们走到左边,也依次坐下,第二靠近王的位子空着,是留给元帅的。 王座也还是空的。 过了好一阵子,王才终于从后殿走出来,坐到王座上。他动了动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扭头朝议员长示意了一下,表示会议可以开始了。 会议进行的很冗长,多半是议员们和贵族们对着说一些事情,王在中间应着。乌利亚不是很懂他们说的内容,只听的出大概是战争如何,城市如何之类的。议员无话可说时,便开始说群众,贵族无话可说时,便开始说神旨。这正是议员最亲民,贵族最虔诚的时候。 乌利亚听着无趣。他觉得自己只要领了王的旨意然后做就好,其他的没什么重要。于是他便四处看起来。看到窗边的雀鸟,墙沿的雕花,光滑的地砖,贵族们红色的华衣,议员们蓝色的制服,看到他们排了好长的两竖。而后又微微抬起头看天花板上的纹饰。他还想仔细看一看,但又觉得这是自己不应在殿里过于随意,只好作罢。 他便去想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神是怎么样呢?他想到。他时时刻刻都能听到人说神,却从不知道神的样子。但这并不会妨碍到他的虔诚。他觉得一个人应忠于所有他选择的东西,无论是妻子,君王,还是神。 不过等到死后就可以见到了吧?乌利亚坚信自己是一定会上天堂的,因为神爱着他。只是死这件事似乎很遥远。 自己会怎样死呢?乌利亚想到。他曾经觉得战死最好,但现在他有了妻子,他不想丢妻子一个人在世上,无人照料。如果他们以后有了孩子,妻子可能还要一个人去养大他们的孩子。这样的话,在天堂里相遇是,自己定然会愧疚。所以还是老死最好,和妻子握着手,看着膝下的孙子孙女,一起升入天堂。 不过乌利亚听说,上了天堂就没有夫妻这种概念了,大家都是一起的。乌利亚不太喜欢这样。他觉得自己不是神,怎么可能把爱分给每一个人呢?如果上了天堂,他还是想和她结为夫妻。虽然这不符合规定,但神大概是通人情的,也许会允许他们。 乌利亚真的不愿意和妻子分开。他喜欢她。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那时俩人都只是孩子。那天尘土飞扬,阳光洒在尘土上,像是天空中飘着金沙。乌利亚正逮兔子回来,灰头土脸地经过居民区。他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体,穿着毫不整洁的衣装,瞥见了那个不怎么精致的矮楼中,伏在窗口的女孩。而后他的眼睛转向女孩,直愣愣地看着女孩。 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印在了他脑子里。阳光。飞沙。空中的云。行过的小贩。满载的货仓和垂着头的驴子。驴脖颈上的汗和尘。石板路。路上的虫。啄食的雀鸟。低矮的楼房。摇曳的窗子。窗边的风。 当然,还有那个女孩。扬在她身边的尘沙。她衣服上的褶皱。整洁的指甲。垂下来的发。翘起的睫毛。明着微光的眸子。脸庞的红晕。鼻子c嘴唇c下巴和脖颈的曲线。 他记得她也看向自己。 他那时突然为自己的蓬头垢面而感到羞愧。他想驻足也想逃离。 然后他这样想到:有一天,我一定要娶她。 他真的做到了。 乌利亚想,一定是神眷顾着自己。于是他感谢神给予的信仰,感谢神选的王,感谢神降下的她。她定是从神那里来的。 于是乌利亚沉醉在回忆里,直到会议的结束把他拖出来。 随着会议的结束,贵族和议员一齐站起来,朝外走去。 贵族乌利亚早就见过了,但议员还没有。他便探着脖子去看他们。他看到有个议员居然穿着一双金属靴子。这真有趣。 “乌利亚,你来。”乌利亚正看着,王突然唤了他。 王走向大殿。会议室的座位让他不舒服。于是乌利亚跟在后面。王坐到王座上,乌利亚来到殿下单膝跪下。王示意他起来,他便站起来。 乌利亚先向王说了元帅要他说的,然后王开始问一些别的。 “元帅可好吗?”王问。 乌利亚便说了元帅的近况。身体康健,受人爱戴,也有些作为之类的。 “兵士们可好?”王又问。 乌利亚便说了军队的近况。士气饱满,补给充足,武器也还锋利之类的。 “战事可好?” 乌利亚便说了近来的战况。得了多少城,失了多少兵,几战连捷之类的。 王知道了前线的情况,就让乌利亚退下去:“你先回家洗漱休息吧,过会儿我也差些人去给你送些食物。待日子再遣你回去。” 于是乌利亚撤下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舒了口气。 只要乌利亚回家同妻子共寝,自己的事情就不会败露。这样自己便还是有着那圣洁的名。 可稍后王又觉得有些难受。他脑海里想着他们共寝的样子——一个不怎么出彩的士兵,和那个如蒲公英的种子般轻盈静美的少女。他在殿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回想起那次初遇来。 那是半月前的事情。当时王长久处于一种颓然的样子里。国家尚安,外面的战事也已不需要他。他已没有更高可以追求了。可他又不太满意现在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像个攀登者。他曾拼尽全力爬向最高的的峰顶,一切艰难险阻都克服了,信仰也坚定着。后来他欣喜的站上了顶峰。再后来他就是这么站着。站着。站着。他没什么好爬的了。走远去另一座前吗?征服下去?可他已经腻了。但他也不知该做着其他什么,只有继续站着。他本应该享受峰顶的景色,他觉得峰顶的景色并不美丽。 而那个少女,乌利亚的妻子,就在这时像山石间的一朵小花一样,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闯入了他的生活——又或者说,是王闯入了这朵小花的生活。 当日王走在宫殿的顶上,向王都里远眺。就这样,他在偶然间看到了一个美好的躯体。 那时乌利亚的妻子正在浴池里沐浴,王看到她时,她刚好从水里走出来,双手拢着头发。附在她身上的水汇聚成珠,滑过如玉的肌肤,滴回水里。她的身形绝不瘦弱,但也无丝毫赘肉。她有着胸前的饱满,也有着腹部微隆的肌肉与双腿紧致而修长的曲线。她是那种少女独有的,充满着青春之活跃的身体,紧实而富有弹性。 如一颗仍带着青涩的果子。 王唤来仆从,让他去寻那女子是谁。仆从归来,告诉王那是战士乌利亚的妻子。乌利亚正在战场上。 于是王暗中遣人把那女子带入殿里,与她同了房。 在那以后,王越来越多的把她带入殿里。他也渐渐发现,这朵鲜嫩的小花,竟比那一山的风景更让他沉迷。因为那是一个更贴近,更真实的生命。它像是崭新的。它总是崭新的。 但他始终只能守着那朵小花,偷偷抚摸她。因为这朵花的一旁停着一只雀鸟。若想将这朵花据为己有,就必会惊动这雀鸟。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怕那雀鸟鸣叫起来。王的名不能被玷污,因为他是神所选的。 神所选的。王还记得第一个和他这样说的,是一个老者。那时他还是一个放羊的孩子。 后来他的一生都是顺着这句话活的。他以神的名义,把这个国家变得如此繁华强盛。他有过拼搏的岁月。然后呢?然后他便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其实很多人的一生都是王当时的状态,重复着一天又一天。没有太高的目标,不是很满足于现状,又不太愿意去改变。他们也不是不快乐,酒桌上的一个段子就足够笑很久。但他们偶尔会空虚,哀愁。这些偶尔要比其他时间过得更漫长。有人说啊,自己这样是缺钱,缺朋友,或者缺老婆。于是这些缺少的东西便成了他们的借口,或是追求。外物带来的痛苦总是要舒服些,至少不必责怪自己。 王也在如此。 王以为,自己想要的是摘下那朵小花。可他其实不缺一朵花。他只是缺些追求。 于是将他伸出手。他终会伸出手。那朵小花只是刚好在他身前。但这正是花的命运。正是攀登者的命运。也正是雀鸟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2) 那日的夜晚,王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看着月亮缓缓掠过天空,浮上来又沉下去。他看着满天星辰恍恍惚惚,时明时暗。他看着如水的夜色,从蔚蓝变得漆黑,最后又从地平线上泛起一抹白。而后他听到雀鸟的鸣叫,便从床上起身来,差人去问乌利亚的事。 仆人告诉王,乌利亚睡在宫门外,没有回家去。 王愣了一下。于是他走出宫门。乌利亚果然睡在清晨的薄雾里。 乌利亚见到王,便起身迎接。 王问他:“你从远路上来,为什么不回家去呢?“ 乌利亚答:“王的元帅和士兵都在田野安营,我岂可回家吃喝,与妻子同寝?我愿在王前以性命起誓,绝不行这事。“ 王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他该称赞乌利亚的忠诚,但他不想。于是他没有对乌利亚的誓言表态,而是告诉乌利亚,让他在这里多待一天,明日再遣他回战场。 乌利亚便应下。 当日的黄昏,王又把乌利亚召来,给他食物和酒。乌利亚喝醉了,但还是睡在宫外。他的心中是有一些信条的,甚至扎根到他的意识之下,失去意识也不会动摇。 王看着这一切,心中种种的情感纠缠到了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焦急,庆幸还是欣慰。若是早些年,他应会为得到这样的士兵而喜悦。但现在,他不想坏掉自己的名声,也不想失去那少女。 于是他久坐在窗前,终于决定,杀死那只雀鸟,而后拔起那朵小花,饰在他的发上。 他借着月光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交给乌利亚,让他带到元帅那里。 信的内容,是要让乌利亚死在乱军中。 乌利亚小心地将信放到怀里。然后他带着这封自己的判决书,离开宫殿,穿过居住区。他站在城门口想了好一会儿,又决定回家看一眼妻子。他觉得只是看一眼的话,神一定准许的,而且也不会耽误战事。 只要自己在战场上更拼命一些就好。他这样想到。 于是他走回家去,他的妻子——那个少女,正在家门口等他。 从两天前得知乌利亚归来的消息,少女就一直在等他。 这两天她一直在想一些事情。她一直在担忧,担忧乌利亚。她偶尔也会担忧乌利亚在战场上的事,但不会如此。因为她知道,乌利亚是个出色的战士,不会轻易死在战场上。可再出色的战士,只要他还忠诚,便敌不过他的王。 而现在她见到他还活着。完好的,快乐的。她想,王应该是放弃了。这一切应是结束了。 于是她便哭了出来。哭的梨花带雨。 乌利亚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手,然后抬手帮她拭去眼泪。 他把她拥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我很快会回来的。“ 她点头,又摇头。还是哭泣不断。不知怎么,她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乌利亚就这样拥着她。很暖和。很舒适。很有安全感。 这却使她更加悲伤。 她说:“不要当兵了。我们离开这里,去做些别的吧。“ 乌利亚沉默。 然后他说:“没事的。我会常回来的。战事会结束的。很快的。“ 他放不下自己的神,自己的王,自己的国家。他觉得自己有自己的责任。神圣的责任。 少女也知道这一些。她只好点点头,接着松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笑起来。 她想说再见。但乌利亚吻了她,她便忘记了。 然后乌利亚转身离开。 少女倚在窗边。她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从前来。想起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 她还记得那时乌利亚刚刚搬来这座城。她听说有新的人搬来,便站到椅子上,从窗口朝外看。 她先看到的是乌利亚的父亲,一个壮硕坚毅的中年人。她失望的发现,新来的人无非也和其他人一样,直立行走。 而后她看到跟在中年人身后的男孩。和自己一般大小,但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于是她便笑了。 那个男孩就是乌利亚。只是乌利亚并没看见她。而她也还没想到,以后会爱上这个男孩。蠢蠢的,执着的,温暖的男孩。她当时只觉得他有些可爱。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何开始对乌利亚抱有好感的。也许是因为他总能逮到兔子和雀鸟。也许是因为他爬上院子里最高的树。也许是因为他不怕那条大黄狗,总去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可都不能确定。她只记得那时家里不许出门,她便总是躲在窗口,悄悄地看着那些玩耍的孩子们。 院里的孩子中,乌利亚是唯一的孤立者,于是格外引人注目。她因此为乌利亚感伤,却忘了自己也是独身。她潜意识里自以为的那点共鸣,便成了产生好感的一丝契机。 于是她一天天看着他,看他一天天长大。 最初她只是偶尔探出头去,当有别的孩子结伴来欺负他时,便为他担忧。好在乌利亚身体结实,从没有输过。 后来看他就变成了一种消遣,茶余饭后她便会到窗前看一会儿,当他看着蚂蚁洞傻笑时,她便看着他的脸。 最后她整日伏在窗台上,看他孤独的影子与平静的表情,只有他看向这里时,才会偷偷躲起来。 直到有一天,女孩终于鼓起勇气,站在窗口等他。于是那天,那个男孩逮着兔子回来的时候,俩人四目相视。 她站在那里,脸变得滚烫,思绪女孩乱。她努力告诉自己稳住,但最后还是躲开了。当她再次站到窗口,男孩已经不在了。 女孩有些失落,觉得自己丢掉了机会。她不知道自己下次鼓起勇气是什么时候。 但第二天,男孩就出现在了窗口——穿着整齐的衣服,脸洗的很干净。他敲了敲,女孩便打开窗子,低头站在那里。男孩说自己叫乌利亚,然后问她的名字。女孩便告诉了他。 男孩说:“昨天之前,我一定没见过你。你那么可爱,见一眼是不会忘记的。“ 女孩说,自己不被允许出门。 男孩便说,要每天来陪她。 于是男孩便常出现在女孩的窗口,同她聊天。 后来男孩也偷偷把女孩带出门去。女孩家的窗台很高,他便每次都在下面做她的梯子。然后他带她去逮兔子,俩人追着一只兔子到处跑。他带她去爬树,她惊恐的抱着树干,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他带她去看那条大黄狗,她轻轻摸了摸狗的脑袋,毛绒绒的,温温热热的。 再后来他们长大,结了婚,虽然有很多阻碍,但都没能吓退他们。 而后,乌利亚成了一名战士。他愿为他的神与王献上忠诚。 谁知至今会如此呢?这一切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王。王的到来,是凡人不能拒绝的。 可她却无法恨王。她只是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不恨她。她会埋怨自己。她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 但她就是没法恨王。没法恨他深邃的眸子,没法恨他柔软蜷曲的头发,没法恨他宽厚的胸膛,没法恨他笼着光芒的笑容。他像是一个天使,收起翅膀,行走在地上。 乌利亚不在身边的时候,是王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人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定。也不应该那般坚定。 她知道这对乌利亚不公平,王可以选择是否走向战场,但士兵不行。 但她没办法。 她第一次听到王的名字,是他打败那个巨人的时候。当日全城的少女都在念着他的名字,还是孩子的她便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和先王一起回到城里,却受到了比先王更多的赞誉。先王走在前面,变了脸色,他却淡然的笑着。 他似乎是完美的,是受到神祝福的。他好像永远温润,沉稳。 她曾见过王弹琴。那时王还是个牧人,坐在山坡上。他闭着双眼,睫毛微微的翘着。他低着头,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琴声如流淌的溪水,于是天地一片幽静清凉。女孩浸在这琴声里,幽静与清凉渗入她的灵魂。 她曾见过王骑在马上,准备出征。阳光洒在他蓬松的发上。他的肌肉结实,甲胄精致。他的目光锐利,剑也熠熠生辉。 她也见过他的睡脸,放松的身体。见过他头发乱蓬蓬的样子,没睡醒时孩童一般的迷茫眼神。 王曾说过乌利亚从没说出口的甜言蜜语,王总会做好所有的事,王能带给她更好的生活,王有更多时间陪她。 若两人都是初逢,谁会不选择王呢? 但她和乌利亚不是初逢。乌利亚带她逮兔子,带她爬树,带她去看大黄狗的那些记忆,是王永远给不了的。 她不能接受王,却无法阻止王,所以她只想逃离。 但如何逃离呢? 她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3) 黄昏。 树木笼着一层暗淡的金色,影子投在地上。晚风吹拂着它们的叶子,沙沙作响。于是林中的雀鸟也跟着鸣叫。 乌利亚走出森林。营地就在不远处。 他扭过头去向西看,看到夕阳正缓缓的沉没。这即将逝去者,仍暖着他的脸庞。 他想起那些崇拜这太阳的可怜人。月亮升起来后,他们的信仰哪里去了呢?那些人还曾说自己的信仰更真实,毕竟这太阳就在天上,照耀着他们。他们却不知道太阳也是神造的。 神虽然不曾给予他任何直接的帮助,但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因为神的旨意。他在山上努力的打到兔子是因为神,他立下军功是因为神,他能和妻子结婚,也是因为神。 他不明白,那些信仰这个大火球的可怜人,没有神的保佑,他们是怎么打到兔子的呢? 他也不明白,神为什么不亲自惩罚那些家伙,而是要王代劳。神明明是全知全能的。 可这想法只存在了一瞬。因为神的做法自有他的原因。这句话也是全知全能的。 乌利亚停止思考。他走入军营里,把王的亲笔信从怀中取出,交于元帅。而后他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乌利亚。王要做什么?“他刚走进营帐,便有一个矮个子士兵凑上来。这矮个子是乌利亚在军营里最好的朋友。 “我怎会知道?我只是把王的信带了回来。“乌利亚回答。 于是矮个子失望地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什么的。战争还不结束吗?“ “结束?“一个山羊胡的男人不屑的看着矮个子。“等我们把异教徒可笑的脑袋全看下来,战争就结束了。我倒希望王让我们立刻进攻。“ 矮个子不置可否,耸了下肩便继续看向乌利亚,嬉皮笑脸的说道:“嘿嘿,这几天可好?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在家和老婆一起待忘了时间“ “怎么会“乌利亚拍了矮个子的头一下,然后转过身去。“那个执行公务哪有机会见面哪有。“ “诶?你装什么啊装。还背对着我,耳朵根都红了。“ “只只见了一面啊。“ “见面做了什么?“ “就是抱抱了抱。“ “抱了抱有什么好激动的,让你说说都脸红成这样,你还是处男不成?“ “嘛算是吧。“ “哈?“全营帐的人一起扭过头来。 “什么意思,你可已经结婚了啊。“旁边的一个人问到。 “刚结婚就出征了“ “不是吧。“另一个人一脸惊讶。 “快来说说都是怎么回事?“半个营帐的人都凑上前来。枯燥的生活总要有些新鲜东西来当谈资。而人类对谈资总有着异乎敏锐的嗅觉。 “我说,你这样可不行啊。“矮个子踮着脚,努力抬起右臂,搂在乌利亚的肩上——即使对于其他人,乌利亚也是很高的。“无数我这样的单身饿汉都在盯着看呢。“ 他搂着乌利亚,把他带到营帐外,然后两人坐到地上。营帐里的人也懒得跟出来,便又一起聊起天来。 “好羡慕你啊。“矮个子说。“这么好的运气,可别自己抛掉了。“ “你也可以找个啊。“乌利亚说。 “哪有姑娘会喜欢我。我脸不好看,长得还矮,没什么家世,战功也没立下几个。“ “那么多努力一些嘛。打仗多积极一些,战功总会有的。“ “可是我怕啊。我不敢冲的太拼命。我也想改,可我就是怕,就是做不到。“ “怎么会怕嘛咬咬牙就好了。“乌利亚躺了下来。 “做得到的人是不会理解的。“矮个子说着也躺了下来。 太阳完全沉了下去。最后一抹紫色消逝于黑暗。漫天的星浮了上来。一点一点,晶莹剔透。 “好羡慕王啊。可惜,我和王的距离,就像和这星星一样。“矮个子抬起手。“看的见,摸不到。“ “谁都羡慕王。“一个卷发的男人,拿着一瓶水走了出来。“相貌英俊,身材匀称,有钱有权,住那么大的宫殿,还弹的一手好琴。“ “因为他是神赐福的嘛。但我不羡慕。我有妻子就够了。“乌利亚翻了和身,满脸的幸福。 矮个子白了乌利亚一眼,然后拿过卷发的水。 “我不是这个意思。“矮个子润了润嗓子,接着说。“我不羡慕王的外貌,财富,或者有多少少女倾心他,神多么中意他。“ “我是羡慕他本身内心上的本身。你看他年轻的时候,拿着几块石头就敢去面对巨人。给先王弹琴的时候,他从容不迫。先王要杀他,他便就那样走了。先王死了,他又那样回来了,而且真的因先王的死而悲伤。他对自己内心的控制,是那样游刃有余。“ 乌利亚没怎么听懂。矮个子也不解释,只是告诉乌利亚应该睡了。明天还要打仗。 于是大家便睡了。 第二天凌晨,雾从林间漫了出来。 乌利亚值夜回来,便不想入睡了。他看着天空渐渐地亮起来。白色的雾飘散在碧色的林地里,恍如梦境。 乌利亚不明白,神为什么这时候降下雾来。明明这战争是神的旨意。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一个士兵。从某方面来说,士兵很重要。但从另一面来说,单个的士兵,便没那么重要了。 但无论重不重要,他不后悔。从他还是个孩子时,看到王击败了那个巨人,他便认定要跟随王了。 只是他在想,他要不要离开军队。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可他也热爱着这份荣耀。 嘛。算了,这次结束,便离开吧。乌利亚想到。国家有很多士兵,但妻子只有自己一个。 去一同找一个开心的地方。 “呜——!“ 号角声突然吹响。林中的雀鸟受了惊,成群的飞上天空。 乌利亚猛的弹起来,拔剑出鞘。 “敌袭!“前方传来士兵的叫喊声。乌利亚营帐里的人全部冲了出来,和他一起跑向前去。 敌人趁着清晨出城攻来,想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万幸的是,元帅留有准备。他们的士兵很快恢复了秩序,组织起来反击回去。 敌人不支,便向城里撤去。 “乌利亚!”元帅吼到。“带着你的人,追上去!其他人先停下整顿。” “是!”乌利亚答。 于是他们冲向前去。 乌利亚握着剑,盯着敌人的背影。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自己这队人的脚步声,铠甲的碰撞声。剧烈的运动让他大口的喘息,混杂着露水与草木的味道的雾气,拥入他的鼻腔和喉咙,充斥在他的肺里。 他们从营地,一路追到城边。 “乌利亚!够了!快到城下了,再追就是送死。”矮个子吼道。 “不会的。元帅他们会”乌利亚回过头去,却突然愣住了。 他们的军队,正站在远处,隐于雾中,若隐若现。他们像一枚枚棋子,整齐的排列在棋盘的格子上。他们像一尊尊青铜雕像。金属般寒冷。金属般坚定。金属般沉稳。金属般面无表情。 元帅站在最前面,他的剑插在地上,双手扶着剑柄。 空气寂静无声。 他们没有动。乌利亚却觉得他们在倒退。越退越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 乌利亚站住了。他的汗水仍不住的冒出来,凝聚在一起,滑过他的脸庞,滴落下来。一片杂草的叶子被那滴汗水压弯,而后又弹起来。 敌人的喊杀声打破了宁静。他们反杀了回来。 战争中,没人会怜悯那些被抛弃的生命。在敌人眼里,他们是活生生的军功。 于是乌利亚和他的队友们把剑迎了上去。 只是他的脑子里很乱,不清楚自己被人砍了几刀,自己又砍了别人几剑。他只听见喊杀声,看见红色的血液在空气中飞扬。 不知过了多久。那里站着的,便只剩下乌利亚一个人了。他的脸上洒满鲜血,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又看向元帅。元帅仍站在那里。仍是同一个动作。 他听见背后响起破空声。他转过身去,一支箭插在了他的胸口。而后更多箭插在了他的身上。 他倒地。挣扎着看了元帅最后一眼。 元帅终于拔起剑来。 拔剑转身离去。 远处的某个城市里,乌利亚的妻子受到传唤,正走在去宫殿的路上。 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于是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4) 神造了人的躯体,却不愿给予人灵魂。魔鬼为了同神为敌,便将灵魂置到人身上,以诱其知善恶。 但人得了灵魂,却常不能知善恶。因尘蒙住了他们的心,因光遮住了他们的眼,也因许多人本就不愿知善恶。 ——无名者言 乌利亚,正陷于无限的光明中。 云也好,光也好,他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静止的。此外空无一物。 这里无需阳光,本身便灿烂。 这是美的,充斥着灵性的处所。它无暇,就像是未曾出现在世上。 但也是空虚的。这空虚不能朽坏,不能衰残。 乌利亚的怀里,捧着他的光。 有个混杂的,不可分辨的声音对他说:你既然来到这圣所,为何不同他人融于一体。 “他人?”乌利亚问。“他们在哪?” 那声音回答:他们融为一体,相亲相爱。没有痛苦,没有死亡。他们无时无刻不赞颂喜乐。 “可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声音答:他们是荣耀的身体,何须存在?来吧,融于这一切吧!与他们一同做王。你即是他们,他们即是你。 “可我还是想做过去的自己我还想见我的妻子。” 声音有些愤怒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为何还拘泥于此?这里没有过去之事!过去的全都会一笔勾销。但你仍回爱着你妻子,也会同样爱着所有人。所有人也会爱着你们,你不明白吗? “我还是不想。” 声音咆哮道:愚钝! 一股力量从光芒中涌来,撕扯着乌利亚的身子。 乌利亚无法挣扎。他只能感受那光芒在身边无声的嘶吼着。 可突然,这有一股黑暗进入了这世界,围绕在乌利亚身边。 “什么东西!胆敢进入此处!”雄厚的声音从光芒中爆发出来。“你们这些冒称神的家伙,竟不伏在王的面前!” 黑暗沉默不语。 乌利亚看着黑暗在身边缠绕。很快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似得,熄灭了自己怀中的光,于是黑暗进入了身体。 当光与暗结合了起来,乌利亚便回到了人间。 他再次感到了眼皮的沉重,于是他努力睁开双眼。 周围是混杂的光线,缓缓地聚焦之后,他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但他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而后一阵眩晕袭来,乌利亚便又昏睡过去。 在眩晕中,他的人生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转。从他牙牙学语开始,到她母亲如何呵护他。再到他父亲带他来到新的城市。再到他去军营给父亲送些东西,看到王杀死巨人。再到他认识了那个少女。再到他父亲给他的拥抱。再到他同少女度过的那些欢乐日子。再到他结婚。再到他父亲战死沙场。再到他从军。 他想起清晨的阳光。想起午夜的月色。 他像起士兵的铁甲。想起妻子的脸。 他想起每日的食物。也想起那些祈祷。 他想起父亲的臂膀,母亲的怀抱。 他想起飞过天空的雀鸟。 他想起神殿里的赞美诗。想起吟游诗人的琴声。 他想起被踢飞的石子。想起他们爬过的树。 他想起大黄狗毛绒绒的,温热的脑袋。想起兔子抖来抖去的耳朵。 他想起每一个吻,每一个拥抱。 他对自己人生的理解,构成了他的世界。 有时他也会清醒,但很快就又会昏过去。 这种昏厥与清醒的交替持续了数周,他才终于恢复了意识。 于是他睁开眼,环视四周。 石墙生着青苔,空气很潮湿。光从狭小的窗子里挤进来,光线下一些东西在飘来飘去。 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地方。用具很简陋,除了乌利亚身下的这张床,就只有一个木桌,几把椅子,和一个柜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柜子上摆着异族的神像。 看到他醒来,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出奇的清脆,乌利亚注意到他穿着一双金属靴子。靴子上隐隐有些锈迹,但仍泛着光。 男人有一张削瘦的脸,棱角分明,一头金发整齐的梳向脑后。 乌利亚记得他,那天参加议会的议员之一。 “发生什么了”乌利亚问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忘了吗?”议员反问。 乌利亚楞了一下,开始回忆。于是那些喊杀声,鲜血,雕像般冷漠的士兵,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从床上弹起来,看着那议员。 “想起来了?”议员问。 “为什么”乌利亚的眼神里充满诧异,而后又暗淡下来。 一切都已发生了。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自己是被抛弃了吧?背叛了吧?为什么啊?乌利亚瘫坐到床上。他觉得自己真的一心一意为元帅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冲锋不积极吗?他有怯懦吗?有怜悯敌人吗?他信仰不坚定吗?是因为他想离开军队,被元帅知道了吗?还是被神知道了? 议员把一个信封丢到乌利亚的身上。 乌利亚认出了那个信封。是他带给元帅的那封,只是现在已经泛黄。 议员示意乌利亚打开它。乌利亚便打开那信,读了起来。 信上说,要元帅置乌利亚于死地。 乌利亚把信丢下,转过身去。 “不可能。”乌利亚说。 “你自己看。”议员有些戏谑的说道。“难道信上这标记还能是假的不成?” 乌利亚不说话。 那议员便把信收起来,说:“现在不信,以后总会信的。” “如果你说谎,神会制裁你的。”乌利亚说道。“神是全知全能的,你瞒不过他。” “全知全能?”议员讥笑道。“那它何须让人信它,何须诱惑信徒,何须恐吓敌人,何须遣人损坏他者的像。若真有无所不能者,那这无所不能这为何要存在呢?它都无所不能了。” “无论你信不信,神说过的,便定会做到。” “你的神还说过,与邻舍之妻行淫的,奸夫都必治死呢。” “什么意思?”乌利亚愤怒地盯着议员的眼睛。 “当然是指王和你的妻子了。不然王为什么要杀你?” 乌利亚冲上去,扼住议员的脖子,吼到:“你敢侮辱她!” 议员抬腿将乌利亚踢出去,笑道:“躺了大半年,还是这么有力气。” 乌利亚沉默不语。就算王要杀他,元帅要杀他,他也能接受。可他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害他。 议员自顾自的继续说:“你若不相信,就亲眼看一下吧。就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 “婚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5) 天色阴沉。 云层整齐的铺满天空。阳光照不到地面上,只得匀称的洒在云层里,一点点渗下去。于是每朵云都发着微弱的光芒,让灰暗的世界看起来有一丝明亮。 城里挂满了华饰,像是在准备什么盛大的节日一样。只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再盛大的节日,也未免显得冷清。 婚礼的游行即将开始,广阔的大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士兵在维持着人群的肃静。只有乐手的琴声孤寂的游荡着。 乌利亚混在人群里。他紧了紧斗篷,又将兜帽拉低了些。 这身衣服是那议员给他的,以免他被认出来,再次受到迫害。尽管乌利亚的变化已经很大,议员仍觉得小心为妙。 但乌利亚并不在乎什么人来害他,甚至可以说他无比的渴望着那些人的到来。他想确切的知道,是谁要害他,为什么。 他穿戴上了那斗篷,是因为不想被妻子认出来。 他不想让妻子看到他凌乱的头发与胡须,还有那个灾祸留在他脸上的c恐怖的伤疤。 人群中一些人正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婚姻。 “听说这次王娶得,是一名士兵的遗孀。”一人说道。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另一人符合。 “仁至义尽?开玩笑,那么多士兵死了,怎么没见王都娶了他们老婆。这女的要是长得和你爷爷那般漂亮,看王还会”又有一人反对。 “诶,快看,走过来了。”第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大道的那头。 首先传来的,是女童们的唱诗声。而后人们才看到新娘和新郎。 他们缓缓的走在最前方。花瓣从天洒落,在潮湿的空气中黏在一起,落到地上,再被踩成泥。几个女童捧着油灯,唱着诗,远远跟在后面。 新郎身着华贵的衣裳,满面喜悦,而新娘的脸上,是一副肃穆庄重的样子。她的衣裳,却华美的如同从天国中取来的一般。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隆起的腹部。 “要我说,这就是一荡妇。”人群中一人小声低语。 “你说什么!”乌利亚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 “你那么激动干嘛!我说的是真的。”那人也急了。“你看那肚子。她丈夫死了六七个月,这肚子都快生了吧。她早就和王有一腿。” “别这么说,可能是她本来丈夫的孩子嘛。”旁边一人劝阻道。 “怎么可能。”被按在墙上的人瞪着眼,丝毫不懂得看风向。“她丈夫死前在外打仗一年多了。” 乌利亚的胳膊微微颤抖着,青筋也鼓了起来。 “肃静!”争吵引来了士兵的注意。 乌利亚顿了顿,将那人丢下,走回原本的位置。 “怎么,那是谁的孩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议员依靠在墙上,嘲笑道。 “别让我先拧下你的脑袋。”乌利亚的脸贴近议员,表情可怖。 议员只是笑了笑。 乌利亚退了一步,回过头去。虽然这成对的身影让他有些难受,可他还是看着他们。他想起了自己同妻子简陋的婚姻。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刻,但他现在发现,自己其实无法给妻子最好的。 是不是自己转身离去,才是给妻子最好的结局呢? 他小心翼翼的,注视着那个经过他眼前的,姣好的脸庞。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把痛苦再一次加到她的身上。她将再次承受丧夫之痛,而自己又无法带她远走高飞。 突然间,一股怒火便燃起来了。他恨王,无比的恨。这一切都是王造成的。而自己却无法对王下手。于是他更加的恨。 所以他做下一个决定,如果妻子是幸福,微笑的走过他面前,他便离开。如果是痛苦的表情,他就跟随议员。 可当妻子走过他的眼前,他却未看出什么表情。只是在她略微停顿,转头看向这里时,才有一丝惊讶。 但她没认出乌利亚。乌利亚低着头,罩着兜帽,像存在于世上的任何穷苦者。 她继续走着。缓缓走着。王在她身旁。云层在王的头顶敞开了,阳光洒下来,将那两人笼在光芒中。像是圣光照耀着他所爱的世人。 王亲吻了她。 人群里,欢呼声此起彼伏。 乌利亚站在人群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两人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他觉得,那天的初遇,才是最美的她。 他每看她一眼,都会有回忆止不住的涌出来,让他快要崩溃。 于是他转身离去。议员跟在他身后。 “你决定了吗?”议员问道。 乌利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要做什么?” “取代王。”议员回答的很干脆。 “但要我顶弑君的罪名。” “对。但我们也给你提供报仇的机会。” 乌利亚停下了脚步。半晌,他才说道:“我想亲自问他。” 议员笑:“合作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6) 夜幕将要降临。随着繁星的出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酒馆里满是笑声与叫骂声。老板娘俯身把油灯点燃,她明白,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段才刚刚开始。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门当即被推开了。一个身着连帽斗篷的男人走了进来,满是疤痕的脸正对着老板娘的方向。 来人看到老板娘,便拉低了兜帽。随后又要了一壶酒。 这人正是乌利亚。 老板娘将酒拿出来。只要是客人,她从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与面貌。 乌利亚将酒倒入杯中,便喝便听邻桌的闲谈。 邻桌是几个中年人。几个月过去,那婚礼也终于从这些人的谈资里除去了。但他们要闲谈的事还有太多,只要坐在椅子上,天上地下,哪里的事他们不能发表高见。 最近的热闻,是关于新王妃死去的孩子。 “听说了吗,那新王妃的孩子,死了。”一个穿着脏乱的小胡子说。 “死了?这才刚出生多久。”一个大汉应道。 “是啊。”小胡子将声音压低,小到酒馆里所有人都只能刚好听见。“听说是被神惩罚了。的孽种啊这是神在惩罚王。” “真是活该。果然他做了有罪的事。神怎么会放过他呢,惩罚这便来了。” 乌利亚手中的被子捏的越来越紧。因为议员的缘故,乌利亚对这件事比小胡子清楚的多。 的确是神罚。据说那神遣了先知特意去通知王,说这孩子必死,以作为对王的惩罚。 对王的惩罚!却要这孩子死去!神不曾帮助自己,不曾惩罚那做出这等事的王,却要一个孩子承担所有的罪过! 可人们却觉得这很合理,并为神叫好。 “神啊。”乌利亚在心中默念。“就算人们是愚蠢的,可难道你不知道吗——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孩子,会被你抛回那团光辉里是吗?” 然而神没有回答他。酒客们的闲谈,也从那孩子身上转移了。他们谈论起今晚宫殿里的庆功会——元帅打了胜仗,正在凯旋而归的路上。 正说着,酒馆外传来了杂乱的声音。元帅回来了。 乌利亚朝窗外看了一眼,起身付了酒钱。而后他将议员的亲笔信拿了出来,那给老板娘看,说:“议员在这里替王订了一些酒,以免宫殿里的酒不足。” 老板娘看了信上的印,便将信还给乌利亚,领他去了后院——几大桶酒已经装上了车,乌利亚至于把它们推进宫殿里。 于是乌利亚脱掉斗篷,装作仆人的样子,将酒一路推入宫殿里去。宫殿外的守卫只是看了看他手里的信,便放行了。毕竟谁知道那群扯着嗓子的莽夫们能喝多少酒。 乌利亚推着酒,走过那宴席。这宴席上,本该有一桌,是给他和他那些队友的。可大家都死了。生命也没换来荣耀,只是被阴谋牵连而逝去了。如今凶手和看客仍在这里欢笑。 那些逝去者,他们的灵魂是不是正在光辉中受着折磨?那些闪耀着的灵,也许正用笑脸逼着他们把一切过去都忘掉。 乌利亚努力让自己不恨酒桌上的这些人。他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恨那个始作俑者。对于其他人,他束手无策。 他悄悄的将藏在推车下的手斧放到怀里,然后披上斗篷,隐入黑暗中。议员要他到花园里,等待王前去。 可他没有。他还想看一眼妻子。 宫殿里的守卫远比平日松弛。不知是庆功会的缘故,还是议员偷偷搞了什么鬼。 乌利亚毫不费力地就到了楼上,走到了之前打听到的那个房间外,悄悄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油灯没有亮起,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妻子的背影。背影抖动着,正在轻轻哭泣。吵闹声正从窗子的缝隙里挤进来,弦乐器的声音也悠悠的响着——可唯有这低泣声,才会钻进乌利亚的脑子里,让他觉得头骨快要裂开。 乌利亚走近,看到她的怀里抱着一些小小的衣裳。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而妻子却先转过身,盯着他那张残破的,满布伤痕的,阴影下的脸。 “是你吗?乌利亚。”妻子的声音带着颤抖,可仍是那般动人。 “是我。” “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妻子仅仅抱着他。“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他对你不好吗?”乌利亚轻拍着妻子的背。“我” 他本想说自己可以带她走。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他没有家,没有钱,他将承担弑君的罪名,他不可能带她离开。议员也不会放过他的。自己结局早在一年前就定下了。 “不他对我很好但是乌利亚是我害了你。”妻子继续哭着。“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的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得选择我知道” “我可以选择的但我没有” “好了没事了。”乌利亚摸着她的头。“你看我也还活着我只是想问你,你爱他吗” “我爱他。但我也爱你。” “那便足够了。我会离开的。我已经有了去处。神爱着他,你们会有美好的生活的。” “可是乌利亚” “我明白的”乌利亚转过身去。他明白的,永远爱一个人或许容易,但永远只爱一个人,是件很难的事。他准备把议员的事情告诉王,这样王就有时间提防,妻子也就可以这样生活下去。她和王以后也许还会有个孩子,有一天那个孩子或许还会登上王座。她会受到保护,一辈子安乐。 “不你不明白。”妻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怎能放任谋害自己丈夫的凶手呢,可我又怎能让另一个丈夫死去” “乌利亚,你是来杀他的,对吧。” 乌利亚诧异的回过头,却看见妻子打开了窗户,站在窗台上。 “去吧。然后,活着离开。” “不!” 乌利亚,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仰身从那窗口跌下。他伸出手,妻子却越来越远。很多年前,他们就在一个这样的窗子前初次相见。而最后的时刻,他们又各自回到了窗子的两边。 她曾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终于绽放在了这冰冷的石板地上。 如此鲜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7) 乌云渐渐漫上天空,遮星闭月。幽静的夜里听不见虫鸣,但晚风在蠢蠢欲动。 王从大殿里走出来,单手揉搓着自己有些笑僵的脸。他已经有些倦了,酒精也让他开始眩晕起来,可一切还没完。 他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他怀念自己放羊的时候,那时他一无所有,只有琴声在他身边缭绕着。他怀念自己同巨人的搏斗,那时他骄傲而自豪,一身的勇气,那时他会为别人的赞誉感到快乐,每个人的笑脸都那么美好。他怀念自己亲自征战的时候,每一场战斗都让他热血沸腾,他有用不完的力量。那时他真正的享受战后的庆功宴,绝不会笑僵脸。 如今他只期盼着从这场宴会里抽身出来,歇一口气。所以当议员说有时汇报,并提议换一个安静的地方时,他不假思索的便同意了。 可议员迟迟不到,终于让王怀疑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未见到一个守卫,顿时心中一惊,酒也醒了三分。他把剑抽出来,拿在手中。他是有些倦了,但他还不想死。 风渐渐刮起来,空气有些湿冷。 快要下雨了。王想。议员挑了个好日子。 脚步声打扰了晚风的乐章。 王看过去,阴影中隐约的有一个人形,正慢慢走来。 这身影有种熟悉的感觉。开始的时候,王还能不确定,可当那人越走越近,王的脑海里便浮现了一个属于鬼魂的名字。 “是你。”王把剑插到地上,用手扶住,以免自己倒下。一股眩晕与脱力感疯狂地从他的体内泛出来。 “居然是你。” 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来人满布着疤痕与泪水的脸庞。 “乌利亚。”王说出了这个名字。 乌利亚走过来,单膝跪下。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并带着一丝颤抖:“王,有些事情,我想听你亲口说。” “是的。是我要害你。我犯了罪,神已降下惩罚。我并不因此而要求你原谅。”王拔出地上的剑。“但我仍想活着。来吧,让神决定一切。” “决定一切的,是我们手里的武器。”乌利亚也拿出斧子。 王上步直刺,乌利亚用斧柄将剑刃荡开。 “你见过她了?”王后撤一步,躲开乌利亚的挥砍。“我从未告诉她,这件事是我做的。但也瞒不住。如果我死了,告诉我我对不起她。” 乌利亚挡住王的剑,俩人紧贴到一起。 “她先一步走了。” “什么!”王跳开,眼神充满着诧异。“这不是她的错!” “她自尽了。我没有想到。”乌利亚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该去看她的。我早该想到这会刺激到她,可我忍不住。” 风卷着细碎的雨滴,从四面八方涌来。乌利亚的斗篷猎猎作响。 闪电照亮夜空,也把两人的脸映的惨白。 “你在后悔吗,王。” “是的。我太相信战场了。重要的事,还是应该亲力亲为。”王伏身将乌利亚扫倒,而后反手持剑朝乌利亚刺去。 乌利亚翻身躲开,而后起身后撤。 “你呢?乌利亚?” 王抬剑上挑,却只挑断了乌利亚斗篷的扣子。 乌利亚顺势将斗篷丢出去,自己却朝侧边翻滚,挥斧砍伤了王的脚踝。 “我?我这一生也许都是错误。” 王尝试站起来,却再次摔到地上。 “包括遇见她吗?” “遇见她我很开心,可我没能给她带来应有的生活。” 乌利亚举起手斧。 王挺起上身,将剑朝乌利亚丢了出去,而后脱力倒回去。 “那你还相信神吗?” “相信,因为我恨死他了。” 剑插入了乌利亚的左胸,他将剑拔出,挥斧要砍,可伤口却使他失去力气,绊了个踉跄。 王便挣扎着扑上去,卡住乌利亚的脖子。 求生的本能激起了乌利亚的力量。他们贴的太近,斧刃无法砍到王,他便用斧柄疯狂地敲击王的脑袋。 乌利亚的视力渐渐模糊,可王终于先一步倒下了。 乌利亚爬起来,看着死亡边缘的王,喘着粗气。 像是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一般,他跪在王的侧边,双手举起斧子。 而后他说:“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一颗好头颅,落在了地上。 雨下了起来,风开始哀嚎。 他久跪在雨中。不称职的护卫回到岗位上,发现了他,大叫起来。可很快便有人夺走了这护卫的生命。 议员的人同王的忠仆在花园里开始厮杀,残败的花朵和王的头颅一同被肆意蹂躏着。 议员将剑指向乌利亚。可有股力量从乌利亚体内爆发了出来。 于是他逃入了无穷的黑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8) 大雨接连下了数日,看那昏黑的天色,怎么也不像要停的样子。 雷声轰鸣着,空气中有股铁锈的味道,裹着水汽进到鼻腔里。寒意渗进人的衣裳,抚着人的胸膛和脊梁。 城外的河水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闻着有种腐烂的味道。民众们只好喝雨水度日。有人在传,这是神的愤怒。因为王被人杀死了,他们却未抓住凶手。 现在暂理朝政的,是本来的议员。 城墙上贴着新的公告,但已经被水冲的有些烂了。公告的大体意思是,杀死王的,是王本来的士兵,已故王妃的前夫,名字叫做乌利亚。他本该死去,却重返人世,害死了神选的王。只有杀死乌利亚,才能换回平静。乌利亚的画像贴在公告侧边,已经看不清了。 乌利亚看着已经无法辨认的画像,舒了一口气。他这些日子躲在一个老人的家中,如果民众认出他来,可能会牵连到老人。乌利亚不想这样,只是他没有别的去处。 老人是父亲的战友。乌利亚将做过的一切都告诉了老人,于是老人便让他留下。 乌利亚说:“我杀了王啊。” 老人只是摆摆手,不说话。 他便住下来,缩在屋子的角落里,直到今天听说公告的事,才冒雨走出来。 还好只是虚惊。于是他转身回去。 但自己还能躲多久?乌利亚想。这大雨迟早冲垮老人的小屋。他就是能躲一辈子,也终要死亡的。死后又要躲到哪里去? 他曾想过,用自杀去平息神的怒火可他不想死。凭什么他要死,他献出了忠诚,甚至愿献出生命,却被背叛,被夺走最心爱的东西。他只是为自己被毁掉的一生而挥了斧子,神却降怒于全城。为什么不杀死自己呢?这是那种定要将猎物玩弄一番再杀死的恶趣味吗? 他终于明白,神是不可能怜悯人的。不是因为城市的惨状,而是因为神的力量。 神之于人,比人之于羔羊更甚。人怎么可能真正怜悯羔羊呢? 乌利亚没放过牧,不知道为什么羊群会听命于牧人。但他明白为什么人会忠于神。因为力量,而不是慈爱。如果神没有力量,除了愚者,谁会尊重他呢? 吵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乌利亚跑了几步,看到一大群人围在老人的屋外叫骂着——但那已经不能叫屋子了,只能叫做废墟。老人被钉在桩子上,因为他收留了陌生人,却不能证明那人是否就是弑君者。于是疯狂的民众杀了他,以祈求宽恕。恐惧是愚蠢的一种催化剂。另一种是信念。 乌利亚拉低兜帽,离开了那里。 城市开始陷入永夜。 乌利亚在街边一天天的站着,饥饿快要摧毁他的意志。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暴民的行列,他们互相指责,替神向每个人降下惩罚。 他们冲向军队,冲向宫殿。他们想抓住议员,但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叛军起义了,好几个自称是神之子的人站了出来。刚刚投降的敌人也重整军队,攻下了数座城池。 乌利亚站在这一片纷乱的雨水中,不知所措。他恐惧,也有些麻木。良久,他才想到一个去处:议员在城外的那个破旧的小屋。 而后他在那里看见头发乱成一团的议员。 议员看了他一眼。乌利亚也不说话,只是坐到屋子的另一边。 “你不想杀我吗?”议员问。 “你不想逃吗?”乌利亚回答。 议员自顾自笑了半天,说:“我怎么知道你们的神这样残忍,自己的信徒也毫不留情。” “神自然不会在乎人的死活。” “可也有君子远庖厨不是吗。” “大概他不讲究这一些吧。” 议员点点头,拿起一把剑。乌利亚的斧子先一步砍在他的脖子上。 议员吐出一些血沫,喉咙里发着不明的声音,倒在了地上。血漫到乌利亚的脚边。 乌利亚没有感觉到喜悦,解脱或是悲伤。他就在尸体旁坐下,听着雨声。他本想将尸体吃掉,可莫名的,他已经不觉得饿了。 门被人推开,闪电的光芒先一步进来,又立刻离开。 先知来到了乌利亚的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羔羊的咆哮(9) 神差遣先知去见乌利亚。 先知到了乌利亚那里,乌利亚便看着他。 先知问:“你可知罪?” 乌利亚没回答。 先知便说:“神已除掉王的罪,他必不至于死。你却蔑视了神的决定。” “他为什么不遣人杀我呢?反要这一城的人受苦?” “为了要你知罪,要全城人知罪。”先知说:“但神是仁慈的。只要你在王的尸身前忏悔,神便让王复生,除去你的罪。你可愿意?” 乌利亚听着雨声,目光空洞。待到几声雷打完,他才点了点头。 两人在雨中出行,一路竟没遇到阻拦,便进了宫殿。王的身体还摆在那花园里,数日过去了,却仍像新生的一样。 先知让乌利亚跪下。 乌利亚便跪下开始忏悔。 风便息了,雨也住了,空气里的味道都变得清新起来。云层散开,阳光照下来。所有苦难的痕迹都被掩埋了,像未曾发生过一样。 圣洁的光辉在王的身上闪耀。 先知示意乌利亚可以起来了。 可乌利亚看向先知,说他不甘心。 先知说:“王都已认罪,你为何不甘心。” “他如何认罪的?” “神讲了一个富人取走穷人羔羊的故事,他便明白了:他行这事,没有怜恤心。” 乌利亚的眼中噙满泪水:“可她不是羔羊。” 先知愣了愣:“什么?” 乌利亚吼道:“她不是羔羊!” 而后他拿起手斧,站在王的身前,盯着王的脸。王的眼睛还没睁开,但头颅已回到了身体上。 乌利亚咆哮:“她不是羔羊!” 手起斧落。 那颗好头颅,又滚落到了冰冷的地上。 先知愤怒的盯着乌利亚:“你这是在做什么!” 乌利亚丢掉斧子,转身离去。 于是,雨又降到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的身上。 敌人兵临城下。 乌利亚戴上兜帽,走小路出了城。 他没有什么目的,只想永远走下去。 天色昏暗,世界笼在一个巨大的影子下。 羔羊咆哮的再猛烈,也最多杀死牧人。而品尝它美味的国王,远在天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1) 那时他们都说我,是正处于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我在写一个这样的夜晚:星星浮在夜色里,微光笼着大地。大地上燃着篝火,火舌又染红了夜空。树上传来鸟类的鸣叫,篝火里木柴噼啪作响。 围着篝火,坐着几个孩子和一位老者。老者常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有时会做一些小玩意给孩子们,而更多时候,孩子们愿意听他讲村外的故事。老者已不能耕作c狩猎,但每当他看着孩子们的眼睛,都觉得存在又有了意义。 可故事不总是有的。老者一生漫长,却多是琐事,不是琐事的那些,常常又不美好。于是老人就会编造一些故事:美好的c温暖的c新奇的c惊险的。孩子们喜欢这些。被喜欢的,便可以是好的。 老者侧边躺着一个男孩。男孩听着故事,数着夜空中晶莹的光点。时而他也会走神,想一些所为小孩子该想的东西。可久之,又觉得有些不适。他不明白自己一天天到底在做什么。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可他知道这样的生活不会是永远。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和表哥一样成为一个肌肉结实的青年,有一天会和村口铁匠一样成为一个胡须斑白的大叔,有一天也终会像家里那条年迈的黑狗一样,变成一个小小的土堆,小伙伴们都埋在自己身旁。 有时候村里的老人说,他一看面相就是要做大事的,长大了定去城里,住大房子,经商或做官。男孩想,那样自己的土堆应该会比其他人的大一些。虽然他知道,老人对每个孩子都这么说。但有希望是好的。有希望总是好的。 什么是大事呢?男孩不太清楚。大概很威风。可他不想威风。他不想经商也不想当官。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也不知道一切都为了什么。每当他问,聪明的人便会告诉他,人生本就是如此。男孩讨厌那些,什么什么本就是如此之类的话。说这个话的家伙好像掌握了无尽的哲理,但他们其实一无所有。 老者又开始讲另一个故事。关于世界尽头的。他说世界尽头的位置并不难寻找。随便一个方向走下去,翻过一座座青色的大山,航过宽广的海洋,就会看到海水突然涌下去,涌入一个漆黑的缝隙里。那里就是世界尽头。那里有鲸骨长桥和金碧辉煌的宫殿,人们在宫殿里饮酒作乐,无思无想,远离伤痛和死亡,远离荣誉和信仰。那里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那里你不必考虑未来,不必担忧命运。 男孩问:“去那里的人还会回来吗?” 老者笑:“根本没有人去过那里。孩子,这只是个传说。去那里的路尽管容易知晓,可太艰苦,太漫长,没谁愿意前往。” 男孩说:“我不怕艰苦,也不怕漫长。” 老者又笑:“可没有人知道,那里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宫殿。” 男孩说:“我不在乎什么宫殿。” 老者问:“那你为什么要前往呢?” 是啊,为什么要前往呢?我停止了码字。为什么要前往呢?我也不知道。 我没什么文采。写故事的时候,却总想有什么情怀,把自己不正的三观加在上面,而人物和剧情一塌糊涂。我也知道小说重要的是什么,可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表达那些。我也无法把情怀晦涩的夹杂在故事里。也许我的路本就是错的。以前在网上看过一张图,截自《闻香识女人》里中校的一段话,很多人称这是电影里他们印象最深的——虽然我当时看完这部电影印象最深的是那段探戈。那个图上中校说:“我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知道哪条路是对的。毫无疑问,我就是知道。但我就是不走。为什么?因为太他妈苦了。”可我总觉得,我从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有人说学习就是正路。他们说年轻人不喜欢学习是因为学习累。说的好像音乐美术运动和打游戏都是很轻松的东西一样。什么东西是不需要练习就出的来的?若有请务必告诉我。所有路都很他妈的苦。 人们都会教我真理,但我还是疑惑,因为他们从不告诉我为何要以真理称之。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九点了。 那是之前定的闹钟,我要九点出门。今天是暑假的倒数第三天,与胖子c大黄还有另外几个同学说定了出去一聚。九点出发,时间刚好。 如果要写,我大概可以这样写下自己出门的过程:关上电脑,穿好衣服。摸摸口袋:钥匙c钱包c手机c耳机都在。于是开门,出门,关门。锁好门后再次检察一遍口袋,依然都在。 我知道这些琐事看起来很空洞,但把他们去掉,又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也许该按照语文书上的说法,描写一下自己内心复杂的活动。遗憾的是我并没什么心理活动,准确说来,我生活中大部分时间是没什么心理活动的。我要出去玩,这没错,但真的说不上什么欣喜。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出来,是因为我无所事事。打开电脑不知道玩些什么,捧着书不知道该学哪一章。时常写些东西,可那不能让我觉得充实。而出去后其实也差不多。但我还是出去了。至少是一件可以做,而且清楚明确,没什么可疑惑的事。我不清楚是只有我如此,还是说其他人也同样。 总感觉把自己看得特殊会很无耻,而认为别人都和自己一样也同样的不要脸。 阳光烘烤着大地,热浪从沥青路面上不住地涌起来,走多了脚底会发烫。空气很闷。汗水浸透了衣服,感觉有些黏。这大概是我所见过最热的一个秋天,又或者夏天还没过去。谁知道呢,我并不常关心节气。 上了车就会好很多,虽然温度没什么改变,可总免了阳光直射。漫长的车程并不会让我焦虑,时间无论是长短都总会过去,过去后它的长短便没任何意义。像我现在处于这里,那之前的时间快慢都没有任何意义。它已经到达了。它总会到达的。你等待的时间,过得和你已经过的时间一样快。 我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常常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候觉得整个生活都莫名其妙的。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他们会说你是伪文青,他们有无数理由来说明你是无病呻吟。只要你和别人不一样,或是想和别人不一样,就会受到怪异的目光。 我为什么不能不一样? 我大概就是无病呻吟,但把这些说出来,会让我感觉舒服。 等我到那里的时候,胖子已经在了。我朝他挥挥手,他以看马戏团猴子的表情看着我。大概因为我戴了一副比较复古的墨镜,就是镜片很黑很小很圆的那种。不过胖子平日里也是满脸滑稽的笑容,像是贴吧里的某个表情。 我的熟人不多,他大概算一个。我和他认识是因为他坐在我后位。但他又不同于我,他该是属于交际比较广泛的,而我的熟人往往是环境的捆绑产品,新环境就会带来新熟人,旧者会想游戏里前一章的np样刷新掉。我知道这怪我,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写不出什么饱满的故事并不意外,因为我生的本就没那么饱满。我这般少有社交又全无特点的角色,不会出现在书里,可现实中确实真正存在的。 可悲的真相。 你看我这个人啊,样貌平凡,没有特长,成绩c家境中下,偶尔读书却无法沉迷,玩游戏超过一个小时就会头晕,我算什么呢。我的梦想是长生不老。说来好笑,但真的是。娶一个很相爱的姑娘次之。再其次是成为作家。然而这也难以做到。 “少年,你这是”胖子眯着眼,伸出双手做出摸索的样子。“瞎了?” “滚吧。我还觉得蛮好看的呢。” “奥,这审美我服。不过先不谈这个。话说作业写了多少?计划完成了吗?新学期准备励志了吗?” “不重要。”我给他一个制式微笑。“你完成了多少?” “并没有。”胖子笑。 大家早已习惯了这样互相玩笑式的嘲讽。可能有时候会让自己觉得,自己的无所作为也不过是个玩笑? 又回到混吃等死的蠢日子里了。或者说跟本没出去过。 很快大黄和其他同学也来了。大黄瘦弱的胳膊上夹着一本厚重的辅导书,大概是全科目的那种,总之看起来非常别扭——也许因为大,也许因为是辅导书。 “马上高三,要学习了。”大黄扬扬手中的书。“总该像个样子。” “装什么装。学习还出来玩。”胖子拍了他胳膊一下。“让你装。” “麻溜滚。老子又没说现在学。开学再说,书先买着。急什么,急也没办法。好学校高一就开始准备了,好少年生来就为了高考。老子又不是晚了一两天,没差的。” 是啊。没差的。 但其实我觉得大黄学习还好。总比我好上一些。于是我这么告诉他了。 大黄倒是觉得我可以学艺术,正好我也喜欢。我告诉他艺术贵啊,好多钱的。 “钱啊,有钱多好。有钱艺术都不用学,直接出国。再有钱学也不用上,可以直接做想做的。有钱了我就随意写东西,不必在意写的好不好会不会有人喜欢。可真要有钱,大概须得做些不想做的事,真是矛盾。” 胖子说我这是小民思想,真有钱了,我就不这么认为了。想想也是。 后来人齐了,我们就四处闲玩。具体什么记不清了,基本也就是ktvc游戏厅c台球室c电影院之类的东西。反正玩玩就腻了,假期一长,有些人就是这个样子。于是坐在快餐店里点杯饮料发呆,搜肠刮肚寻些谈资。 再后来实在无趣,我便开始继续早上写的东西。 男孩最后还是上路了,只是没告诉别人要去做什么。世界尽头,在他人听来太扯。男孩背着一个大型囊,一半装满了喜欢的小物件:比如漂亮的石子啊,隔壁小姑娘叠的星星啊,精巧的口琴啊都是些舍不得丢下的。另一半是母亲塞给他的,棉衣啊,食物啊,很多生活用品,还有一些钱。母亲本是不愿男孩出去的,但有拗不过他。父亲只好劝导母亲说,他总会离开的。于是母亲嘱托男孩注意安全,嘱托男孩多回来看看,嘱托生病要吃药,嘱托天冷加衣裳。父亲说,熬不住了就回来,家门一直敞开着。 村口的草还没完全枯萎,干涩的黄里混杂着些许绿意。天空是大把大把通透的蓝。云轻且薄,寥寥散落在各处,显得有些孤独。 没什么风。 男孩空等着,希望有什么扬起他的衣角。可惜没有。于是男孩揉揉鼻子,显得有些失望。一切都太寻常了,寻常到干巴巴的。 村口的老人说,离开是个错误的决定。总有天你回不来了,才知道这里的好。 男孩说我会回来的。 老人说,很多地方是回不去的。你走的久了,村子就变了,你追不回它,它容不住你。 男孩没说话。他觉得老人很蠢。不知道原因,但就是蠢,蠢的让他很不舒服。 他已决定,决定了便该踏上前路。他只遗憾没有漫漫尘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2) 男孩遇见的第一个旅伴,是一个女孩。 那日男孩来到小镇上,准备寻架马车,往大城市去。起先男孩并不想这样,可他渐渐发现,有些地方靠走路是到不了的。男孩便想起老者讲过的火车。那是一种大城市才有的东西,日行千里,不知疲倦。男孩要坐火车往南去。老者说过,任意一个方向,走穿了都是世界尽头。而南方气候宜人,一路上也有好景色。他猜火车可能会花些钱,但自己还是有一点钱的,应该足够。于是男孩便要往大城市去。 小镇刚刚进入冬天。雪还未落,霜已先结了。树叉上c枯草上c屋檐上,都是一层晶莹的颜色。来往的路人缩着脖子,口中呵出一阵阵白气。青色的墙壁上贴满了海报,有一些看不懂的言论,军队征兵的宣传,镇上的公告,甚至还有些来自大城市的招工信息和马戏团的广告。字体都很是花俏。路旁停着一架马车,泛旧的车轮看起来不太结实,拉车的老马垂着头,一副颓唐的样子。同样年迈的车夫却很有精神。 而女孩坐在马车上,衣着精致,怀里抱着个小巧的盒子,眉头微皱。寒风吹过,女孩将盒子抱的更紧了一些。她散落的发在空中飘舞,脸庞像是凝着的雪。 男孩立在马车的一旁看着女孩。他想起一些老旧小说里的相逢故事。 车夫扭头看着楞楞的男孩,笑着问他是不是想上车。 男孩点了点头。 “城里?”车夫问。 “城里。”男孩又点了点头。 写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总感觉写的有些做作,而且各处都差些什么。可写作能力我如何也提升不了,改变感情更是办不到。老旧的冒险故事和无病呻吟的作者一定是绝配。如果我说我有病一定没人愿意相信。装病都是为了引人注意。 现在是九月,开学已有一段日子。体活课。班里还是往常那样的糟乱。同学都有自己的事吧。学霸刷着习题,学渣玩着手机,几对男女追着嬉笑打闹,单身狗凑成两堆,一堆讨论上路中路下路,一堆惊叹长腿欧巴好帅;胖子手里握着支笔,面带微笑——他在英语课上昏死过去,现在还没醒来;大黄捧着本参考书,一边看着打闹的人一边傻笑;班长四处动员大家报名运动会,威逼利诱手段极其残忍;小明打完篮球回来,带着一身汗,正思考要报什么项目;前位的林姑娘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报名吧,运动会。”班长挤出人堆,趴到我的桌子上,然后顺手抽出胖子手里的笔,开始填表格。“报什么?200米怎么样?好嘞,身份证号。” “我拒绝” “这是为了集体,多光荣。” “你说为什么我来混个高考,就莫名其妙自愿加入了集体,还要愉快地为集体做出贡献。更重要的是,明明我奉献多少也不可能在某些事上为集体取得荣誉。牺牲自己也不能帮助集体,看起来很蠢。” “你丫再多话也没用,反正你待在这教室里还离不开,就得乖乖报名。200很轻松了,又不强迫你跑3000。身份证号。” “跨栏哎我要报跨栏”我朝报名表看了一眼,然后捅了捅同组的小明。“一起吧,多有意思。” 小明饶有兴趣的看着表格上的跨栏。 “你会跨栏?”班长惊愕地看着我。 我当然不会。冲动报名。 大概是这么想的:自己跑步跳远都尝试过,一塌糊涂——但跨栏却从没有。这是一种非常可爱的思想,因为我他妈永远抑制不住它。我常在想上天一定是公平的,每个人总会有他的天赋,只是还未发觉。即使我从不在乎什么上天——我倒不是什么坚定于科学的无神论者,只是他们的存在与否和我没其实半点关系。我虽然有点宿命论倾向,不过那是因为我们的思想行为都是由遗传和环境决定的跑题了。 我不想最后一个冲过终点,然后气喘吁吁趴在路旁。体育精神也好重在参与也好与我无关,我只是讨厌那种感觉。但跨栏,抱有一点希望。万一大家都不会呢?大家都不会,我不会也就不是什么错误。万一真有天生之才呢?我知道很天真。 有人说一个人越缺什么就会越看中什么,说得真好。我被丢在后面的时候已经很多了,我改变不了它,但我不愿再去面对一次——当然我也想阳光灿烂,像电影主角一样发愤图强,从此真的成为n一1。可我做不到,我他妈真是做不到。我连努力都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倦怠吗?厌恶吗?那又为什么会在意被甩在最后?我一无所知。他们说的都很简单,但我不懂。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差劲的人。我要是生来勤奋就好了。做不到努力,听起来一定垃圾透了。 所以思考一下,就算跨栏也一样吧。其实还是别报比较好。 “咦?跨栏?”林姑娘扭过头来,拿起报名表,然后又很是惋惜。“啊只有男子的。真可惜,我以前练过跨栏的。” “你练过跨栏?”我问。 “是啊,我以前也是练体育的”林姑娘抓着椅背,仰起头开始想些什么。 “怪不得这么暴力。”班长在一旁插话。 “乐意。”林姑娘一巴掌拍在班长背上,然后转头问向我和小明。“你们要报跨栏吗?我可以教你们其实也没什么可教的,但总能传授点经验。” 于是我拉着小明报了名。他看起来对跨栏很感兴趣。 然后班长开心地把笔插回了胖子手里,拍了拍他的脑袋:“胖子,报铅球吧。来写身份证号。“ 胖子从睡梦中醒来,一脸茫然。 周六早上,阳光明媚。 空气中混杂着一种烘烤过的尘土味,可也不算太差。我先去了小明的出租屋,俩人挑了块大号的菜板和几根擀面杖,想着找不到栏也可以勉强用这个。后来我俩扛着棍抬着板走在路上,刚好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林姑娘。 林姑娘正站在路沿上,踮起脚尖向远处望去,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当她看到我俩时怎么说呢,有些诧异。 显然她认为我们扛着的东西是不必要的。 我们往学校走去,两个青年抬着板扛着棍,旁边走着个姑娘。一路上也有闲聊。我抖了几个机灵,接着又有些后悔。总感觉越抖越尴尬。我情商一定是负的。 而后我们到了学校。那块愚蠢的板子果然是无用,学校里的栏光明正大摆在跑道上。当然除了栏,还有一些看起来很专业的哥们。 这些家伙的存在,对学校还是观众来说都是好事。不过对我就不是了。 我们到达的时候,他们正准备离开。小明前去交涉了几句,对方很痛快地允许我们练习,只是结束后要将这些栏都搬回器材室里。 于是开始练习。 小明并不会跨栏,但他运动神经显然不错,所以还是轻快地跳了过去。 我觉得我应该也差不多。我告诉他们我以前其实也试着跨过。这是真的。我初中时在操场上看见一排栏,忍不住试了试,还挺轻松——大概这也是我报跨栏的原因?我潜意识里觉得跨栏是个轻松的东西? 然后我便把栏踢倒了。原来我连跳也跳不过去。 我才想起来,我他娘的比初中重了60斤。 真尴尬。 小时候经常看作文选。里面的优秀学生们面对困难时,天空中总会浮现起父亲/老师/偶像/朋友的脸,然后就想起那张脸告诉他冲上去就有奇迹。于是他打了鸡血一样站起来,昂起头,勇者战胜了恶龙,妖魔鬼怪阻挡不了好少年。然后他们举起双手大喊:“ididit” 我四周看了看,根本没什么脸。作文选都是骗人的。人家日复日年复年才得来的,凭什么你拼个命就一切一k。 我走回,俩人都鼓励我,没提别的。感谢他们。 不写出来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差劲。这故事我得写下去。虽然是以前的老故事了。但回首起来,却没什么淡然一笑的感觉呢。什么回首往事都会放下的,都是骗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3) 很快便是运动会了。早说过时间的长短没什么意义,要到来的总会到来。几日下来,技术没什么长进,腿倒是疼的很。 教室里四下乱成一团。 其实这些天都是这样。之前运动会报名,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好不容易结束了报名,入场式又争论起来,各有各的意见。如果是踊跃提出建议还好,但实际是,无论拿出什么方式,他们都有意见。 有人建议弄班服,别人就会说你付钱啊,反正我不要花钱买;有人建议摆字,别人就会嫌麻烦浪费他们的时间;有人说我们在主席台前跳舞吧——好像是叫社会摇什么的,当时很流行。于是一片人起来说那东西丢脸云云。最后怎样我也忘了,大概是和往年一样。 是啊。大家来这本就是为了混高考的。虽然聚在一起也没办法,可大家从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看着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可我也没什么集体荣誉感。这种集体里还是不要太热诚较好。 同学们在操场看台集合,而我和小明径直去了跑道。在我们学校,跨栏是比较早的项目。也不分预赛决赛,早比完早些把栏撤掉,不影响其他。比赛方式两两一组,记下时间,最后把所有人时间排列一下,选出前六名颁奖。 他们说和我一组的,是我们学校最会跨栏的那个,很多大赛得过奖。小明说挺好的,输了也不丢人。而且对方担心受伤,也不会在这种小比赛里卖力。 学校把栏换了新的。灰尘都没落过的样子。 很快就到了我。 在我旁边哥们就是传说中的那家伙。很酷的样子。他做了几个热身,然后在起跑器上蹲下。 我也蹲下。但起跑器让我很不舒服。两腿有种脱力感。 枪响。起跑。旁边的哥们眨眼冲了出去。一副轻松的样子,的确不怎么卖力。但我卖力了,然后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一路下来,我踢倒了所有的栏。负责摆放栏的同学满脸呵呵的看着我。 如果我坐在观众席上,这一切一定非常有趣。 真蠢,明明不会干嘛来丢人现眼。为什么要报名啊。 跑过终点后我没离开,等了会小明。很快就到了他。他成绩不错。然后我们一起去到班里的看台。我没别的项目,于是把号码交了上去。一切回归平静。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嘛。但我仍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只好看比赛。 运动员挥洒着青春。观众们站起来呐喊。小明又去了下一个项目。林姑娘也是运动员,穿着背心短裤,身材真好。胖子在玩手机。他的项目好像是铅球,不在今天。班长有项目也有职务,主席台和运动场两边跑。我记得他在学校里职务挺高的,但是什么我记不得了。这就是我们各自青春的样子吧。 提起青春,大家都会想到什么?阳光,暴力,清纯,爱情,性,励志,无知,叛逆还有好多好多令人熟悉的电影情节。可我除了无知,一个也没遇见过。我的青春算不算白活? 我对看比赛不是很感兴趣,坐了一会儿便去到看台后面。大黄在那里写稿子。于是我过去和他一起写。以前我俩还一起写过诗。那时候我很喜欢诗歌什么的,写了还会给周围人看,大家就会说不错。我知道我其实一点天分也没有,怎么写也写不好的,但听到大家说不错,我还是很开心。 运动会的稿子很简单。大概就是运动员们飒爽的英姿和他们艰苦奋斗的故事。刚从跨栏下来,我还写的出这些,真是佩服自己。 后来稿子够了,我闲来无事,便又开始写故事。 男孩已走过这样的路程:起先他坐在马车上,偶找机会和女孩攀谈。他了解到女孩也是要去坐火车的,这让他很是开心。男孩愉快的告诉女孩,自己要去世界尽头。但很快,雪落了下来。车夫担心大雪封路,不愿离镇子太远,便把他们送到了城郊的公车站。后来上了公车——一个喷着蒸汽到处乱跑的方盒子,而雪果真越下越大。等公车送男孩女孩到了火车站,一个缩在小房子里的家伙告诉周围人群,大雪封了铁路,出于安全考虑。火车全部停发了。 人群里一阵骚乱。 “多多久才能发车呢?”女孩挤上前去,看起来有些焦急。 那家伙紧裹着制式大衣,呵着白气:“谁知道呢鬼天气。那么长的铁路,清理起来少说得有一天吧前提是雪停的下来。其实不用急,路通着也不见得走的了。这儿大半的火车都被军队征用了。” 于是人群散开了,各自抱怨着去找些事做。 女孩楞楞地站在那里不动。男孩拉了拉她,女孩才跟着离开了。 男孩带女孩去了马戏团——他还记得在镇子里看过的海报。一路上女孩都是楞楞的。男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马戏团的表演,在许多个巨大的红色帆布帐篷里。男孩领着女孩进入了中间那个。帐篷的中央有一大块空地,顶上挂满彩灯彩旗,阶梯型的座椅围着空地环成一圈。这使男孩想起书中斗兽场的样子。 观众满满的堆在席位上,乱哄哄的。人群聚集之处大多如此。走道里有小贩卖着棉花糖和热牛奶。男孩给女孩买了一个棉花糖,想了想又给自己也买了一个。 女孩楞楞的捧着棉花糖。男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是有些喜欢女孩的。 为什么呢?他明明对女孩不是很了解,他所知道的,只是女孩精致的脸庞。再其他都是自己美好的幻想。他不愿承认自己只是因为外貌而喜欢女孩的但无论怎么样,漂亮好像总是好的。其实外貌和内在,都是先天遗传和后天环境所决定的东西,内在美就是高尚,外貌美就是花瓶。更奇怪的是,后天得到的内在让人赞扬,后天得到的外貌却遭受鄙夷这些结论定是有内在之人得出的。 跑题了。我把这段划掉,补上了马戏的场景。 马戏团的表演多以惊奇为主。空手碎石的巨人,吐火丢刀的小丑,可以把身体扭成一团塞进花瓶里的精灵,会一些法术的高帽子年轻人,骑着独轮车走钢丝的侏儒,手持双枪蒙眼射击的狼人还有个驯兽师把自己的脑袋直往巨大野兽嘴里塞。 观众在欢呼。 这都是男孩从未见过的。但男孩并不激动。男孩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可不知为何,他并不激动。大概他的幻想还要大一些。 他还在想着那个世界尽头。他从未忘自己为何出行。他知道那是遥远的,不可思议的。但对很多人来说,马戏同样不可思议。他觉得,这世上是没什么办不到的。以前村里老人说他是天真,他觉得老人是被世界的巨大吓破了胆。 女孩扯了扯男孩的衣服。 男孩看向女孩。 女孩问:“如果你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可你发现,你根本没有拼命的机会,怎么办?” 男孩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可以告诉女孩放下,可以告诉女孩相信奇迹,但事实上,他不知道。可他不想说出,他不知道。 女孩哭了。 马戏团里一片欢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4) 我走在荒凉而广阔的原野上,世界一片光明。空旷中好像能传来风声,又好像只有寂静。我无知无觉,感受不到时间与空间,不会疲惫或干渴。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要往哪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我不知道。我知道很多东西,但不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 有什么声音在我耳边说:“往上走。”我去寻它的来源,转身却看见一座猴山拔地而起——就是那种老旧动物园里,一个深坑中凸起的高耸土堆。我正在这坑洞里。抬头认不清洞外看客的嘴脸。但能依稀听到些声音。我不由自主的向上爬,脑海中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想法。我看到好多人都在向上爬,成群结队。我想加入,但他们无视我。他们叫着笑着哭着渴望着,他们中的某些我大概认识,但又不确定。山的高处有桃花c流水——一切美景。站在高处石头上的人到不行,站在山下的人一脸羡慕。我发了一个楞,身体向后仰了下去。我感觉自己在下坠。 于是身体颤抖了一下。我听到一阵混乱模糊的杂响,睁眼是无数朦胧扭曲的光线。接着在脑中,那些杂响慢慢变成嬉笑打闹的声音,光线混合成教室和一些学生的模样。而后又花了半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在哪里,以及明白之前无非是一个梦。 教室有些脏乱,同学四散在各处,纸花与零食袋子随意丢在地上,墙角布满灰尘。墙壁上贴满了努力学习之类的名人名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很吵。抬头,时钟指在五点半的位置上,该是活动课的时间。睡了挺久,但我没感觉什么精神饱满。头晕头痛。嗓子疼。脸也有些烫。 推开窗,没有风进来。外面同样很吵。 之前那梦让我不舒服。我为什么非要爬一座猴山呢?尽管上面有桃花c流水,或许还像是一种荣耀。可我为什么非爬不可呢?到了顶端又有什么意义呢?可不爬又去做什么呢?我一无所知。 于是我只好站起来,拧着腰部和颈部,听自己的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感觉都快石化了。 终于有些风吹进来,但是很干燥,很闷。明明夏天已结束。 向四处看了看。有人在打牌,有人在看剧,很多人聚在一起聊天——听不懂聊的是什么,应是我不太了解的东西。前排的大黄在桌子上放了本数学书,人却眉飞色舞。后位的胖子好像也刚醒来,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的翻着手机,一脸茫然。小明班长应该都去打球了。运动会时坚决抵制跳舞的几个哥们,在班后面跳什么社会摇玩,还准备拍短视频。没看到各路学霸,大概因为班级太聒噪,去了图书馆。没看见林姑娘。也许同样?我不清楚。 我要去图书馆学习吗? 算了。 我坐回椅子上。大屏幕上正在放着《舌尖上的某国》,不知道谁放的。讲的是一个做挂面的老人。老人做了一生的挂面。 一生,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人的一生到底要怎么度过?以前有本书里,一个叫保尔柯察金的哥们为此说了一大段话。那段话我主动的被动的看过无数遍,小学生也会把它用在作文里。 可我仍不能明白,关于人生怎样度过及其意义什么的。所谓人生存在意义,怎么想怎么自欺欺人。意义这种东西到底是对于什么来讲的?它好像只是活人的主观概念。 我偶尔会想一下未来。有可能会过得好一些,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好老婆,生个好儿子,死前选个好坟。然后死去万事空。也可能会差些,勉强饱腹,鸡毛蒜皮小事和家人吵吵架,下班后打一袋子啤酒,孩子叛逆不听话。退休后去广场扰扰民,大街上碰碰瓷。死前丁点遗产被争来争去。然后死去万事空。 真精彩。 我喝了口水。嗓子还是很疼,胃也不舒服。也许是看挂面看饿了。 我决定去买点吃的。但在班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又返了回去。一个人在外面走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人会看你,好像步子都会迈错。 所以我拍起胖子:“走啦走啦,觅食去。” “并不想。”胖子一脸不情愿的看着我,下巴都懒得离开桌子——结果我还是把他拉了起来。这家伙看着胖,实际比我重不了多少。 拖着一只睡意朦胧的胖子走在路上,果然没独自出行那么尴尬。 门外一样的乱,明明高三了啊。明明高三了啊。小时候大家也都是有志于b大某华的人,现在成了这个样。话说我们真的有志于那些东西过吗?也许。 大学啊工作啊,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想想又总觉得距离很远。有种很虚假的感觉。 好学校当然是想去的,为什么努力学习就做不到呢。懒?应该是吧。我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为什么懒了呢?我以前不懒的。 小时候我喜欢画画,背着各种东西,整天蹦跶着就去画室了,颠来颠去也不觉得累。我画每一幅画都非常专心。后来大家都说,你要么专业学美术,要么就不要画了。然后我就没画了。喜欢看科普读物,各种天体的东西看一晚上,还是精神饱满。后来我给许多人讲那些天体,他们觉得我是傻逼。有次小学手工课,我很不容易做好了一个红色风车,开心的拿着满教室狂奔,看那风车呼啦啦的转,我也呜啦啦的叫,满天阳光涌入教室里然后再溢出去,感觉整个人都很精神。后来手工课的老师管我叫疯子。 现在却做不到了。 人会退化不成?也许。但后来我又觉得,那可能就是乐意去做与不得不做的区别。你看我小时候喜欢画画,但要是专业学美术,我却不想。我也不想做什么天文学家,那个破风车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人的影子从我身旁过去。我回过神来,好像是林姑娘。扭头一看,果然。原来没去图书馆啊。 我挠挠头。再把头扭回来。不知何时,楼上走廊变得里空荡荡的。有些冷。夕阳昏黄的光茫也不带什么热量,从我身后的窗子进来,只把影子拉的老长。灯却不是很亮,走廊那头漆黑一片。楼下吵闹声传上来,感觉隔着很远。两旁墙壁上挂满了横幅,血淋淋的底色,白森森的字,语气像是抱着极大的怨仇。倒计时的数字在远处的阴影里,看不清,但总感觉会让人触目惊心。 这些大概很励志? 据说分比较高的那些学校,高一就已经这样子了。有的人从小就这样学。也是啊,人家从小满满的课程,我这样怎么能学的过他们。那时候我在很开心的疯跑,傻乐傻乐,无忧无虑——后来到了中学,才从伊甸园般的生活里被揪出来。好像很多人都是如此。所谓为了生活失去了许多——难道生活就是我们的原罪吗?我不相信。我觉得我们生来是没有罪的,而生活则是积累罪孽的过程。 “操,真静。”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压着嗓子说道。“回去吧,有什么好看的。” “嗯。”我点了点头。两人径直回了班。 当晚放学,路过一家小摊,肚子咕咕叫个不停。这才想起来,自己和胖子竟没买零食就回去了。 定是饿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5) 男孩擦了擦车窗上的雾气,想要看一看外面的雪。仍是看不清。不知是因过于老旧还是因无人清洗,玻璃才会变成这种浑浊的样子。 女孩坐在男孩的身旁。他们的对面坐着会射击的狼人和会魔法的高帽子少年。他们正坐在马戏团的车上,一路向北。 起因是这样的:这个马戏团的老板是个怪家伙。每当马戏表演的时候,他不愿和其他马戏团老板一样,站在中间絮絮叨叨的说一些类似报幕加吹捧的蠢话,他更愿在观众席上找个位子,装作与中央的一切无关。而那天,老板刚好坐在俩人的前面。女孩哭的时候,老板回了头。 他回答了女孩的问题。他说无论错过什么,只要还活着,生活都在继续。然后他问,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助女孩的。 女孩说,她要向北。可大雪封了路。 老板说,正好啊,我们也要向北。我们在全大陆巡演,下一站就在北边。 老板说,我可以带着你们。马戏团人多,再多两个没什么。 马戏团的人的确很多。浩浩荡荡的车队,像是一次迁徙。这让男孩想起老人讲过的,食草动物迁徙的场景。为了生存下去所需的食物或气候,那些动物每年都会进行这般大规模的动作,于是他们有些从此死去,但更多的生存了下来,等待下次的迁徙。 “哈哈,你们运气不错。”狼人笑着说到,“这么好的事可不是天天有的。” 男孩点头。 狼人大概看男孩有些闷,便转头找女孩说话。无奈女孩话也不多。 于是四人沉默。 男孩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他问俩人,是怎么掌握那些技巧的。 狼人笑。他拉低了领口,给男孩看他的伤口,然后指指左小腿的位置。那里没有什么小腿,而是铜黄色合金制成的假肢。 他说他以前是军队里的,是神枪手。后来演习事故,他瘸了腿,多处受伤,于是提前退了伍。但他除了射击什么也不会,身体又残疾,只好来了马戏团。 那时候战争还没开始,他这个神枪手还没来得及击毙一个敌人。 “至于他。”狼人拍拍高帽子,“他家是世代学魔法的,风光时祖上还出过皇家法师。可现在有了蒸汽机械和这个,魔法还有什么用呢?”狼人掏出手枪,对着窗户摆出射击的动作。“砰。” 窗户静静的,雪落无声。 时间悄然走。天色渐晚。男孩闭着眼靠在椅子上,难以入睡。每至夜深人静的晚上,男孩的思绪都会难以停下。所有快乐的尴尬的担忧的事,都在他的脑中走来走去。他为自己所有的愚蠢懊恼,他对明天充满疑惑,他担忧终将到来的死亡。 人为什么要死呢?男孩睁开了眼。这个问题无端的缠绕着他,可他离死亡明明还远。 高帽子正在看着他。看到男孩睁眼,高帽子便把视线移开。半晌,又移了回来,神色有些紧张。 “怎么了?”男孩问。 “你们是要去哪?” “我们只是顺路。女孩要去北边,我要去世界尽头。” “世界尽头?”高帽子疑惑,但随即垂下眼帘。“无论去哪我能一起吗?” “什么意思?你被关在这?” “不,不是”高帽子解释到,“我随时都可以走的我不想就这样在马戏团一辈子,但” 高帽子低下头,尝试组织自己的语言。 “但不知道往哪里去,对吧。”狼人睁开了眼。“你看起来是自由的,事实上却被困在一种绵软的无形的怪圈里,挥拳出去力量便被轻飘飘地卸掉。你无法挣脱因为根本没有枷锁,无法反抗因为它从不压迫。你随波逐流,那至少有一个方向。但现在不一样了,旅人带来了方向,马戏团每况愈下,也不再安逸绵软了。” “我”高帽子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终于说。 “离开这怪圈吧。”狼人拍了拍高帽子的肩膀,然后闭上眼睛。“我不知道那会怎样,但你还年轻,你可以去体会。至于马戏团,无所谓了老板也这么想。” 高帽子沉默不语。 男孩愈加难以入睡了。他拉开门,走下车去。 车队停在雪原上。雪原一望无际,月光把这个辽阔的世界点亮。夜色寂静无声。 男孩搓了搓手,然后戴上帽子,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星空就在他眼前。 他看见有三颗星星排的好直。 一切都离自己很远。 男孩总感觉,身下的雪原才是夜空,而夜空是一片大海,自己很快就要坠跌下去。星星悬在这茫茫的海里,晃晃悠悠。也许有人在这海里行舟,有人垂钓。但海总是沉闷着,不悲不喜。它宽广,宽广到包容一切,于是一切都渺小。它繁盛,繁盛到星辰万千,然而无一同你言语。若陷入其中,你可追星逐月,却也永远无法脱离。只是它真美啊。 “真美,是吗。”老板坐到了男孩身旁,自顾自的说,“我以前也喜欢这么看星星但接手马戏团后,就不多了。” “你是去哪?”老板继续说,“我看到你们同行,但你们好像有不同的目的。” “我想去世界尽头。那是我的梦想。”男孩想了想,说。 “这样么挺不错的梦想。” “你相信有世界尽头吗?” “别轻易怀疑自己的梦想啊。”老板笑。“我以前也有过梦想的” “当马戏团老板吗?” “怎么会” “那为什么” “坚持不住了。”老板摆摆手。“梦想家总会告诉他的后辈要坚持,我也这么告诉你。但真正坚持的,有几个?其实少有吃不下苦的,问题是你会怀疑,你不知道坚持下去会是什么。我没坚持住,可下场还算好。如你所见,我继承了父亲的马戏团。而更多人最终一无所有。” “但不要怕!”老板突然站起来,昂头大喊,“不要怕!我告诉自己,屈居于现实只是暂作歇息,我总有一天,会去继续自己的梦想!总有一天!只是啊唉。”他叹了口气,想想又换了话题。 他掏出一本英雄小说,感叹道:“你看,我们遇到的时候要是有漫天飞虹,长枪白马,发生一些冒险故事多好。可我们只是堵在雪里。” 漫天飞虹,长枪白马,全都堵在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6) 不知是环境所致还是突然悔悟,从运动会后过了一阵子,我开始渐渐学习起来。平日认真听课,有时跟不上但也会努力赶一些。而后时光飞逝,秋叶落尽,冬天随后而至。 今晚是平安夜。没下雪。但天很阴。落着霜的校园里四处是情侣,卖平安果的小贩在校门口的冷风中瑟瑟发抖。以前的人定未想到,平安夜会变成苹果与秀恩爱之夜。而百年以后这个节日会如何,现世人也永不可能知道。 但好在这些改变让大家更喜欢这个节日了。如果一个传统不能改变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它是传统,那就太没必要了。任何节日,各时代都可以有各时代的过法嘛。 班里的节日气氛远比高考气氛浓厚。苹果。圣诞树。嬉戏的同学。苹果。苹果。追逐的男女。苹果。乌云。昏暗的光。黑板。白色的粉笔字。色彩单调的教室。红色的苹果。彩灯。冷风。冰凉的座椅。笑声。笑脸。苹果。苹果。苹果。有些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很多节日的感觉,放不放假也无所谓。因为能看到冷淡沉闷的世界,突然便活了起来。明明是平凡的一天,只是换了个名字,就全都不同了。 每年的平安夜,爸妈都会给家里挂上彩灯,看着那些各色的光芒一闪一闪,总觉得很美好。记得小时候,我还总期待着圣诞节的早上收到礼物。说实话,我从来没信过有圣诞老人,家里与这个节日也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开心。甚至比那些放假的节日都开心。你可以和相亲相爱的人守在一起,不必走亲访友,不必接待七大姑八大姨。我觉得我享受它,正是因为它与我无关,所以我只要开心就好。 学校为避免给高三太大压力,把倒计时都取消了,甚至还同意班里办跨年晚会——当然只是形式,并不是真的跨年,但仍让人开心。这样想来我们学校真是蛮不错的,素质教育贯彻落实的很优秀。但高考成绩是不是由教育里面很没素质的那部分决定,谁也不知道。过得快乐舒适就不能过得好吗?可如果“好”不包括快乐和舒适,那到底是什么呢? 谁知道。我走到窗前,探出头去透气。一天的学习让我头晕脑胀。 学校里不知道谁放进来一条胖墩墩的小狗,在楼下用四条短腿跑来跑去,看谁都是一副蠢萌的表情。 过几天跨年晚会,胖子估计也会以这种表情看着台下众人。他给我们组报了魔术,虽然我们组并没有人会魔术。万恶的某宝,自从胖子在那里看到了那些自称魔术道具的东西后,就一直跃跃欲试。但说实话,我也是。 所以生活其实还好。 至于故事由于学习,我写故事的时间大幅度减少,所以经过几个月,也无非写了以下这些: 女孩靠在车窗上。窗外是大雪纷飞。她左手的指尖轻轻贴着窗面,感受风雪渗过玻璃的温度。 男孩看着她的睫毛。 大雪封路,已经有一天的时间了。 男孩曾以为,当他喜欢上一个人,对方的喜悲便是会和他相通的。可原来不是。他心疼女孩,他猜女孩会悲伤与焦急,并为此忧愁,但他无法感同身受。他甚至在这样的时候,仍忍不住去看女孩的睫毛。他不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女孩。他不相信自己是肤浅的,会只因外在喜欢上一个姑娘。 所以他没有去安慰女孩。其实他之前也未和女孩有太多对话,他所做的,多是内心的独角戏。他只是悄悄盯着女孩。 “我没事。”女孩微笑着回头,对上了男孩的眼睛,轻声说。“谢谢你陪我,至此已不容易,我蛮开心的。” “嗯。”男孩点点头。他不是很懂。他曾以为女孩一定要到达她的目的地,可现在又觉得并不。 高帽子在对面看着他们。狼人闭着眼。 车门被拉开,暴雪嘶吼着抽走了车内的余温。一个紧裹着连帽斗篷的人奋力走了进来。 来人抖了抖衣服上的落雪,脱下了兜帽。是老板。 男孩看向他。而老板只是低着头,边呵气边搓手。 “唔”老板沉默了一阵子,终于开了口。“车队在这里停了有段时间了我们刚刚给原定的城市发了取消表演的电报要知道北边的路越来越不好走,我们必须得转向了很抱歉。如果你们一定要向北,我倒是有辆老旧的雪地车” 女孩说:“谢谢您。一直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 然后女孩便下了车。男孩和高帽子也跟在后面。老板没有阻拦。 门口的妖精看着高帽子,她说你也要走了啊。大家都走了。我以为大家都喜欢这里的。 高帽子低着头。 男孩觉得,高帽子不像那种人。可高帽子没有任何解释。然后男孩又看向老板,老板没什么表情。他隐约猜到那晚,老板没说完的话:终于马戏团也要垮了,屈居也无处了。 老板从拉货的大车里,拖出一辆带着履带的蒸汽机车。三人坐在上面,显得这车有些小。 女孩说暴雪里危险,你们没必要这时候走的。 男孩说没事,总要离开。 但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没多少知识,但他懂暴雪的可怖。他对女孩的感情,也绝没有多么深厚——他至今仍不了解对方。可他不想跟女孩分开走。 女孩便没再说话。三人套上老板给的斗篷,乘车驶了风雪里。漫天飞舞的雪花,渐渐掩盖了履带的痕迹,隐去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一路前进。风雪里,男孩能感受到女孩身上传来的温度。可高帽子也在一旁,这让男孩觉得很不舒服,表情也有些奇怪。然后他发现女孩在看着他脸开心的笑。笑的男孩莫名其妙。 他们行过雪地,圆圆小小的太阳升起又落下。他们在车里过夜,看着银河在夜空上高悬。男孩说那些星辰一定在缓缓流动。女孩笑。高帽子不言不语。 雪地车冒着黑烟停了火,里面发出咔咔的响声。三人把它停在一块高地上,女孩把石头堆起来,做了个标记,说等到春天,再来看看它。 他们走在雪中。高帽子的法术挡住了风雪。 天色渐晚,他们发现了猎人的小屋,里面空无一人。三人一阵欢呼,决定在此过夜。 他们生起火,打扫房间,男孩和女孩一起坐在窗边看雪。高帽子走了出去。天色开始暗下来。 男孩听见屋外隐隐约约的口琴声。流淌的音乐被风吹散,游丝般绕着木屋,像雾又像烟。 他不知道,原来高帽子还会吹口琴。 真好听。 多好的时光。虽然时间里的都会逝去,死去也带不走任何回忆,但活着总应享受些美好的东西。 可男孩有些失落。他小时候曾无数次想象这样的场景,他和心爱的女孩坐在窗边,数着雪花一片一片落。月光洒下来,是多么美丽。然后他们靠在一起,渐渐入睡。 而实际上,他们各自分开的睡着了,做着各自的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向世界尽头(7) 阳光亲吻着男孩的脸颊。冬日的阳光比别时都更加迷人。 男孩已经醒来,他能感受到这份温暖,只是还不愿睁开眼睛。虽然木质的地板并不柔软,可躺着的姿势却刚好很舒适,让他不想动。 他回忆起曾经常常躺在稻草里的时候,阳光也是如此。 那时同龄的孩子都在一旁玩耍,嬉笑的声音很是动听。他还记得有个小姑娘,总会抱着一个大布娃娃,“哥哥,哥哥“的叫着他。他还记得自己经常和某些玩累了的孩子躺在一起,互相吹牛。若是四下无人,他便会闭上眼,想象自己躺在远方的样子。有时他也喜欢写诗。他还记得黄昏时,天空分成两半,一半是鲜艳的红色,飘着金色的云,夕阳缓缓沉下:另一半是深邃的蓝色,点缀着满天繁星,明月也高悬着。每到那时母亲便会来叫他回家吃饭。 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男孩记不得了,但绝不是离家之后。那些回忆都很久远,泛着淡淡的暗黄。回不去了。也许男孩有一天还会回到家乡,但他清楚,岁月是回不去的。那时母亲总说男孩还未长大。现在他长大了吗?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半途死去,长大总会到来的。时间轴上的事物都是这样,它们看似离你甚远,可必然会到来,除非死亡站的更近一些。 死亡。明明很远,可真讨厌。如果永生就好了。如果时间不是一个单向的轴就好了,自己便可以在时间里溜来溜去,不必怀念过去,不必担忧未来。 男孩睡不下去了。他睁开眼,坐了起来。 白天的小屋很漂亮。高帽子还在地板上睡着,帽子扣在额头上。女孩却不见了。男孩四处找了一下,都没有,连同她的外套和那个小小的盒子。 最后他打开小木屋的门,看到了雪地里女孩的背影。 雪已经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 女孩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面带微笑。男孩走到她的身旁。她穿着外套,怀里抱着那个盒子。 男孩突然有些想知道那盒子里装的什么,但他明白那与他无关。 “我要走啦。”女孩笑着,伸出手指指着北方起伏的山脉。阳光照在她的脸庞和头发上,她食指洁白纤细,指甲修剪的很整齐。“翻过那边的山我就到了。” “嗯,到了就好。”男孩也笑。 “那你呢?”女孩问。 “我要向西,去世界尽头。”男孩有些犹豫,他本是要向南的,却跟着女孩到了北边但他觉得,自己不该继续了。他不知道原因。 “那么再见啦。”女孩说。 “再见啦” 再也不见啦。男孩看着女孩慢慢远去的背影。雪地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这里人迹罕至,如果不再下雪,这些脚印直到雪化才会消失。 他不是没想过和女孩一起,但分开也是时间轴上的事情,而且很近,很近。因为他们的生活只是交汇在一点。男孩觉得,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只是交在一点的,而所有的交集都不会永存。 就像再过半年,我和很多高中同学,便会迎来永别。维系关系的常常不是感情,而是事情。 我停止了码字,把手机装回兜里。我得最后练习一下我的魔术,并准备好所有道具。 班里的跨年晚会已经开始了,我们组的魔术排在第三个。 教室里听起来很热闹,大概正在玩着什么游戏。我和小明,胖子站在楼道里——准备道具这种事情是见不得光的。小明穿着白色的衬衫,打着领结。他身材不错,穿衬衫蛮好看。相比之下我和胖子就有些不伦不类:我穿着高领的毛呢大衣,带着礼帽。而胖子的胸口则印着一个抽象的猫头鹰,很是诡异。我们三人将表演三种不同的类型,小明表演硬币类,我表演纸牌,胖子他是要玩火。 “接下来请欣赏四组的魔术,嗯没有名字!”林姑娘的声音传了出来。她是主持人之一。知道她是主持人后,我魔术中的互动一直找她帮忙,但到现在没有说。 小明整了整领结,第一个走了进去。 表演看起来很成功,台下观众的反应都很不错。也许他有些紧张,但好在已很熟练。 下一个是我。我走进去,关灯,坐到桌前,燃起蜡烛,拿出纸牌。 说实话,很紧张。是常有的毛病。我以前凭借一种胡说八道起来有模有样的本事,成功当选了校园电视台的记着,可后来却因为采访起来总是过于紧张,改成了文职。 “有谁愿意上来当一下志愿者?”我最终还是没找林姑娘。有人举手,我便叫了上来。 接下来就是些正常的猜牌,抽牌之类的表演,然后在表演中,我不小心弄掉纸牌,低头一捡,扯断了线。于是我便没有表演我练了最久的,一种叫蜂鸟牌的东西。也许内行人看来根本不算魔术,只是我练了很久,还弄了很多花式。所以挺想表演的。 后来胖子的准备出了些意外,我便弄好道具,再次出场。我想了一个很不错的开场,我说能让牌自己飞到手里。结果飞到一半,线就断了。 于是我说:“我给大家两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人胖子,你好了没有?” 其实这个魔术,真的不是来拖时间的。但效果不错,大家都笑了。 再下次我出来,是为了踩灭胖子的魔术道具——幸好地板不是木质的。那是我这次表演里最愉快的时候。 表演完一切就轻松多了。我和几个同学弄来了白葡萄酒,高脚杯什么的,虽然都是廉价货,还是有些开心。 然后,时间莫名其妙就过去了。结尾时晚会都变成了party,完全没了秩序。大家都很开心。再然后大家就各自散了,值日生收拾着剩下的一片狼藉。打扫完,班长几个又去打了篮球。说是高中最后一次了,再就不打了,学习了。 也许是的,必须学习了。也许我高一可以避开高考不谈,高二可以,甚至上学期也可以,但总是逃不开的或者说是不敢逃。未来啊什么说是很远,学习什么说是不相信,但要我自己找方向走,真的做不到。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知。时间竟只增长了我的年岁,真是可悲。 走出校门。一股寒风吹来,我缩缩脖子,裹紧了外衣。天空泛着淡淡的蓝绿色,真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