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驱魔录》 第一章 城市边缘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四天。 我叫裴冶,二零一六年毕业于n市审计大学,毕业后在国内一家民营快递公司做数据统计工作。 公司位于n市j区的偏远地带——因为物流企业需要很大的中转场地来实现货物的流通中转,因此在地价逐步攀升的今天,出于盈利方面的考量,公司选址似乎是越远越好。 仿佛命中注定,我来到了这座城市的边缘。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难得的清净,因为我生性喜静,爱好看书写作,虽不讨厌热闹,但潜意识中热闹始终是种妨碍。换言之,如果我年龄稍长,定会钟情于这种生活,可我毕竟年轻,憧憬的世界无比辽阔,倘若独自一人蜷缩在十几平的办公室里,整日面对枯索无味的数字发呆,甚至下班后亦无所事事,久而久之,任谁也闷得发慌。 同样闷得发慌的还有我的室友们,为此,我们总满心期待周六的到来。 而我们之所以对周六如此期待,乃至心驰神往,不单单因为无聊,更因为一种“模棱两可的肉欲”——原谅我此处的措辞,年轻的心总是不肯坦白的,就连此时诉说往事,我的内心也无法完全敞开,需要借助“模棱两可”稍加遮掩,透过半明半暗的光线袒露“肉欲”,才不至于脸红。 我们周六的时候,会去附近镇上的洗浴中心泡澡。若是时间安排得巧,几位室友都在,那五个人勾肩搭背,走在夜晚清冷的街头,很有些嚣张。 春哥总走在前面。他是个肤色发黑c脑袋滚圆的中年汉子,头发是自己用剃刀刮的圆寸——早上我用剃刀本本分分剃剪稀稀拉拉的胡须的时候,他就坐在下铺,对着垃圾桶,埋低脑袋,勉力用剃刀一圈又一圈刮着青青的头皮。 他穿一件暗褐色的皮衣。在我刻板的印象中,钟情皮衣的人多少有些叛逆,春哥已为人父,“叛逆”这样的形容似乎有些过时,但“不羁”总算还蜷缩在他的骨骸里。不止一次,他在悠长地吐出一串烟圈之后,对我夸耀他形骸放浪,曾经睡过多少个姑娘。 最夸张的一次,他说,他穿着他这件皮衣,骑着摩托,驰骋在宽敞的大马路上,大太阳底下,发现路边的一个小姑娘正对他抛媚眼。 停!我打断他,说,你这不合逻辑啊!依风驰电掣的摩托的速度而言,路两边的楼道你都看不清,你哪里会看到人家在对你抛媚眼? 这,他语塞片刻,抽了口烟,骂道,你他妈真是个书呆子!停了半晌,又说,嘿嘿,机会难得,我停下车,推着她进了她家,在楼道里就来了一火。 “一火”是春哥的原话。那天艳阳高照,不安分的荷尔蒙就像一盆沸腾的开水,在阴暗深邃的楼道,不住喷薄涌动。我似乎看到陌生姑娘那粉白娇嫩的被春哥黝黑强壮的体魄裹挟,伴随着一次又一次蛮横的冲撞,直震得四周粉白的墙皮不停剥落。姑娘的呻吟似一缕撩人的香发丝轻轻拨弄着我的耳朵,似乎她正趴在我的肩上,对着我的耳朵轻轻吐气。 那段时间我一面因为书生气尚在,对这种逸闻一笑了之,一面对社会现状暗暗惊疑。在我传统内敛的性格下,那魂牵梦萦的肉欲之欢无疑是关在栅栏里的洪水猛兽,须得审慎对待,但我似乎又明白,所谓的“栅栏”c所谓的“洪水猛兽”不过是我聊以的虚构产物。 换言之,我不过是没有机会,如果我有春哥那样的机会,我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停下车,蛮狠地把那个粉白娇嫩的小姑娘推到阴暗的楼道里狠狠地来上“一火”。我突然意识到,只有在我的无法得到满足时,我的道德观念才会用各种方式束缚我,免得我出门作乱。 我一面感慨道德教育的潜移默化,自己总算没有为非作歹,一面又为自己的处男之身深感惋惜。若不幸陷入理智与欲念的两相角力中,我没有答案,也不愿意去寻找答案——大概我潜意识中清楚地知道真实的答案总是难以启齿的。所以,我总勉力自己去想其他事情,希望自己尽快陷入一种蒙昧不清的混乱中。 与我内心的惊骇大不相同,其他几个室友对于春哥所说的故事并无太大反应。当春哥说起他跟那个陌生姑娘在楼道里翻云覆雨时,大家也只是笑笑,好像春哥只是在说一个寻常故事,故事情节只是他去小饭馆里吃了顿饭,要了一碟花生,又要了半瓶白酒。 故事并无特别之处,但春哥说完故事之后的短暂沉寂,却好像振翅的蝴蝶,亦如投进湖心的一粒石子忽然掀起惊涛骇浪。几个室友的内心仿佛被狂风暴雨骤然袭卷,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似乎经由春哥侃侃而谈,他们体内昏然沉寂的欲念才恍惚意识到“没有女人”这个现状,俞燃俞烈的欲火在小腹处翻滚扑腾,像小灶膛里通红四蹿的火蛇,不时从灶门探出头来。 欲火焚身,无处发泄,他们决定拉上我一道去泡澡——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周六泡澡活动的由来。 洗浴中心在离公司不远的小镇上,当晚我们五个人勾肩搭背往镇上走,过了片刻,春哥就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我们余下四个落在后面,相互戏谑吹捧,各开各的玩笑。阿炮总在这个时候尤其活跃,言谈笑语若是一眼幽深的漩涡,那么不可避免,阿炮总在漩涡中心。 “阿炮”这个外号是我给他起的,你若了解他的为人就知道这个外号并非我凭空捏造,事实上,“阿炮”这个外号与他天生一对,好像他在路灯光下漫步,命中注定会尾随他东奔西走的影子。最有力的证明是,“阿炮”这个外号一经喊出,我们很快就忘了他的真实姓名。更有甚者,公司领导在员工大会上点名时当众喊了声“阿炮”,我们竟也没觉得奇怪。 我叫他“阿炮”,并非因为他的成长经历跟战场上弥漫不散的炮火有关,也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跟炮弹接近或相仿,而是他深谙“约炮之道”,在我认识他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就亲口告诉我,他最近又睡了两个姑娘。 我当时并不清楚他跟我袒露“最近又睡了两个姑娘”这件事的目的何在,莫非是出于男性自我夸耀的本能?正暗暗惊疑,行将陷入蒙昧不清的混乱中时,他突然又问我,你身上有没有富余的钱? “怎么了?”我问。 “借钱。有个姑娘这个月没来大姨妈。” 我怔了片刻。 “这是我上个月的一个姑娘,”阿炮掏出手机,给我看他和那个姑娘的聊天记录,“这个月没来大姨妈,可能是怀孕了。” “你你没带套?”我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又迅速移开目光。 “没有。能借我点钱么?”他停了片刻,又说,“等这个月工资发下来了我就还你!” “唔唔,行啊。”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但这句“行啊”从我口中说出却十分勉强。我迟疑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我开始怀疑自己一贯的坦诚——我不想借钱给阿炮,甚至想骗他说我也没有钱,理由却跟钱本身并无关系。 虽然我并不认同阿炮的做法,但我毕竟只是个局外人,绝没有指摘阿炮的权力。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作为朋友,我只希望阿炮能承担起他应当的责任。至于那片刻迟疑,乃至一闪而过的欺骗念头,不过是因为阿炮要花我这个单身汉辛苦积攒的工资,去给他泡过的姑娘打胎,让同样身为男性的我有些愤懑和嫉妒罢了。 阿炮照例会在去洗浴中心的路上,跟我们说他在手机上看到的荤段子。我c志勇哥和建哥都是称职的倾听者,我们在听的时候会微微点头,在段子“峰回路转”,“微言妙义”行将吐露时会心一笑,给讲故事的阿炮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他于是沉湎于此,每个周六都精心准备了新的段子——现如今,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不免有些诗意化,好像记忆中那暖黄的路灯光此刻依旧静静洒落在那条狭长的柏油路面,而那从树梢掠过的晚风此刻依旧轻轻亲吻着行人的头颅。阿炮态度诚恳地说着荤段子,若略去声音,单从画面上看,好像灵尊在灵山上拈花示众,默然的春哥是沉默的众僧,我们则是会心一笑的迦叶。 与往常一样,阿炮讲完他准备好的段子之后,我们刚好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我正凝神想着什么,目光游移不定,忽然瞥见路边垂手站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姑娘。她身上那条红裙子似乎是鲜血浸染,红得刺眼,我溃败似的短暂移开目光,凝神再看时,却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我怔了怔,扭头却见其他人并无异样,应该是我看错了。 我们跟着春哥拐进一条小巷,再往前走十多米,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花暖洗浴中心。春哥率先推门进去,一楼大厅里的灯光分外明亮,我们脱了鞋袜,领了钥匙,掀开通往男浴室的遮帘,忽然置身于香气缭绕c红光潋滟的别样洞天。 男浴室分为休闲和洗浴两大区域,我们需要穿过休闲区才可以进到洗浴区。而休闲区之所以红光潋滟,分外妖娆,是因为在一排排躺椅中间的过道上,穿梭着十多位身着短裙的姑娘,她们不时俯身贴近躺椅上的男人,一面用手指指尖轻轻划着男人的胸膛,一面细细追问:“帅哥,要不要?” 这样的场面不可谓不香艳。春哥回头对我们笑了笑,我们也报以微笑,只是不知这微笑是因为到达目的地,如释重负而心情愉悦,还是因为我们对将下来蒙昧不清的可能性的无限期许,由衷感到心满意足,又或者,两者皆有。 每当此刻,我都会陷入一种难以言明的亢奋当中,仿佛自己正行走在那圈关着洪水猛兽的栅栏顶端。我的脚步颤颤巍巍,行将跌落又迅速站稳,等稳住身形,向着前方耸立的板片迈出下一步之后,身体又因重心的移动而摇摇欲坠。 我不知道在栅栏上行走的意义何在,但走在禁忌边缘的这种不确定性似乎是一种毒药,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叫人欲罢不能。我恍惚想到人是贪恋风险的,这也正是赌博备受欢迎的原因所在。 “眼镜!”突然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正向我走来,她的身材丰满,两只白胸脯似乎要从红色低胸的裙子里蹿出来。我怔怔地盯着它们看了两三秒钟。 “眼镜,玩不玩?”姑娘注意到我的目光,得意地笑了笑,其他姑娘闻言也跟着轻轻哄笑起来。 “不c不了!谢谢!”我慌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绕开她,冲进洗浴区,身后跟着一连串稀稀落落的笑声。 池子里的水温度刚好。我泡在水里,脑袋轻轻枕着水边的台阶。 氤氲的水汽蒸得我的脑袋微微发晕,一张雪白的脸孔随之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仿佛我正置身于刚才那个十字路口,晚风吹拂,脸孔主人的血色裙子随风舞动。她莲步轻挪,向我徐徐走来,只是路灯光下,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十字路口 “眼镜!”阿炮推了推我,不知他是喜欢这个外号喜欢的不得了,还是为了报复我,在我点头之后,又连喊了两声。 我轻笑着右拳打在他的左肩上。 “想什么呢?一晚上心神不宁的。”春哥一面往身上抄水,一面问我。 “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老是走神!”我不好直说那不断闪现的离奇画面,只道是工作太累,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脑海中便怪相迭出。 “那待会儿好好放松一下,”建哥接过话茬,“刚刚有个姑娘那真是大!”他伸出右手一比划,好像盈盈一握,手里正捏着什么松松软软的东西。 “可不是嘛!”志勇哥也来了兴趣,但他除了这句“可不是嘛!”,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旁的话来。春哥见状,“嘿嘿”笑了两声,一面取笑志勇哥木衲,一面迫不及待地袒露了等会他要亲自“来一火”的打算。 大家心领神会,迅速清洗干净,换上干净宽松的衣服,朝休闲区走去。 难得休闲区有五个空座位连在一起,我们一一躺好,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几个姑娘端着水杯涌了上来。 没等水杯放稳,春哥在其中一个姑娘的屁股上捏了一下,姑娘娇笑着轻轻推打他,两个人一阵耳鬓厮磨,便勾肩搭背,穿过昏暗的走道,往屋里去了。阿炮c建哥和志勇哥也不甘落后,一人搂过一个姑娘,一面上下其手,一面穿过走道。 转眼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眼镜,玩不玩?”先前那个叫我“眼镜”的姑娘,将水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俯在我身上,对着我的耳朵轻轻吹气,“你看他们,你也一起玩玩嘛!” 她的胸脯很软,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香味,我被她紧紧贴着,一条滚烫的小蛇似乎正在我的小腹四处乱窜。 “不c不了!谢谢c谢谢!”我支吾着回答。 “玩玩嘛!”她又推了推我,牙齿轻轻咬着我的耳垂。 “不了,但c但还是谢谢你!” “书呆子!”她见我语气越发强硬,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嗔骂了这么一句,站起身,去寻找下一个客人。 我苦笑了两声,端过水杯轻轻抿着,正思绪漫漶,“信马由缰”,建哥回来了,我微感诧异,手里的水杯还是温的。 刚过去七八分钟时间。 建哥隔着两张椅子躺下,见我看他,喉头滚了滚,走了过来。 “你没去?”他问我。 “没去。你回来得挺(早)” “别提了!”他打断我的话,“是个雏,让我轻点,说今天晚上还要接其他客人。”他又摇了摇头,躺倒在椅子上,故作阴郁地叹了口气,“真没意思!” “唔唔。”我附和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春哥和志勇哥勾肩搭背走了出来,脸上俱是心满意足的表情。春哥看见建哥倦躺在长椅上,拍了拍他的大腿,轻笑着说道:“呦!小建啊,早出来啦?” “哪里哪里,刚到刚到。”建哥一面笑着解释,一面偷偷看我。我只顾埋头喝茶,就当什么也没听到。春哥也不追问,招呼志勇哥选了两张空椅躺下,翘起二郎腿,闭上两只眼睛轻轻哼着歌,但声音太小,细不可闻。 我们在等阿炮。 我喝完一杯茶水,又招呼姑娘添了两杯,喝完,阿炮还没回来,看了看时间,这家伙已经离开快一个小时了。春哥和建哥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公司里的琐事,一旁的志勇哥已经打起了轻鼾。又过了一刻钟,阿炮才现身,笑着招呼我们,“走啦!走啦!” 我们穿好衣服,掀开遮帘,大厅里的光照得我的脑袋微微发晕。浴室老板一边递鞋子收手牌,一边根据手牌上的号码收费,春哥c建哥和志勇哥一人二百五,我和阿炮一人十块。出了浴室们,建哥迫不及待地拦住阿炮,问道:“十块?!没收你钱?!” “没呢!”阿炮笑了笑,“我快把她给搞废了!就跟我打了声招呼,说她自己会把钱垫上。” 建哥微一怔住,愣在原地。 “打道回府喽!”阿炮竖了个懒腰。 我们回去的时候,晚风吹拂,无比畅快,大概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人生如意事莫过于此。只是他们四人远比我要快活得多,走着走着,我便落在了后面。我一边走着,一边仰头望着昏黄的路灯光,又恍惚回忆起了十字路口那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姑娘,那苍白的脸孔和血色的长裙好似入骨的蛆虫,在我的意识深处不住蠕动。 她仍旧莲步轻挪,向我款款走来,晚风翻动着她的裙角,十字路口,路灯光下,我仍然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突然,我听到一簇拔尖的刹车声,好像一抹流光般的利箭笔直地插入我的耳膜,然后,我便看到春哥他们四个齐齐飞了起来。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时候,才恍惚意识到地心引力的强大,他们四个好像被蛮力丢开的石子,在划出四道并不完美的弧线之后,重重摔落在地。那辆突然冒出的载货卡车,此刻正像一只逃脱掌控c披靡无挡的疯牛,“轰隆”呼啸着闯过十字路口。志勇哥不幸被卷入车底,我尚未听到骨裂的响声,便看到他被这只庞然大物蛮力碾过,稀松瘫软,似一坨血色的烂泥。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只看到一抹红色身影,俯身贴近志勇哥,在他涌血的创处,贪婪吮吸,它抬头挑衅似地看了看我,一抹血色液体正顺着它的嘴角亲吻着滑下。 “死!”它似乎在说,然后又埋下头疯狗般地吮吸起来。 “死?!”我整个怔住,再一愣神,又不见她的踪影。 警察和医生赶到的时候,我正蹲在路边,双手抱头,脸埋在双膝之间。昏黄的路灯光依旧明亮而又澄净地泼洒在我的脚前,但那温柔的暖色落在我眼中已变得无比冰冷。 警察搀着我上警车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再次瞥见了她,或者应该说是它——那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姑娘,她的脸孔依旧苍白,面无表情,但那漆黑无光的双瞳之中,分明涌动着冰凉的杀意,这抹杀意和她嘴角那块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一道儿重击我的心脏。 我的脚步一软,几乎要跌倒。“真是糟糕啊!”我想。 因为十字路口有监控,事故很快调查清楚了——货车驾驶员王师傅提货回来,把货车开成了跑车,好像一只脖颈中枪的斗牛,横冲直撞,这才酿成了这桩惨案。这结果令我颇感讶异,因为王师傅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稳妥司机,平时开车十平八稳,好像背了壳的蜗牛,常年受到车管组的表彰,很难想象他会糊涂犯错,乃至“聊发少年狂”。 于是我不可避免地想把原因归结于那个时而出现c时而消失的姑娘,但如今社会,凡事要讲科学,在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有好几次我想把全部所见和盘托出,但话到了嘴边,又被我默默咽了回去。在这种时候谈神论鬼,谁信呢?不过是以为我惊吓过度,精神出了问题罢了。 我坦然面对的警察的种种审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是闭口不谈鬼神。我短暂忘记了时间,在结束了所有的询问之后,孤身一人回到宿舍,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我才恍惚意识到不对。整个人像是很长时间都被灌满,现在突然被抽空。 “他们他们都死了!”熹微的光芒透过紧闭的窗帘,摇晃着模模糊糊的影子,不知是早晨,还是傍晚。 我辞去了数据统计的工作,联系了发小杨邦宇,他在n市开了一个电器修理铺,又兼职做商场的电工,有时候需要他到商场值班,就没人看店了。我说我最近想散散心,可以帮他看店,能不能让我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他笑着说我太见外,让我赶紧过去。 我工作这么一段时间,手里攒了两万多块钱,于是拿出其中两万,分成四份,每份五千,托公司的同事转送给春哥c建哥c志勇哥和阿炮的家属。想到阿炮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那个怀了孕的姑娘有没有打胎,可惜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等一切收拾妥当,我上网查了一个辟邪驱魔的老道长的地址,从他手中买了一些黄纸符咒,一柄桃木剑,又从一个杀狗的屠夫手中买了半瓶黑狗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做的这个准备,但这些手段是否有效还是未知数。 杨邦宇的店在n市q区,离我并不是太远,但要先搭地铁,再转乘8路公交车。我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在地铁上睡着了,恍惚中觉得自己仍是学生,仍在学生时代,因为没毕业那会儿,每次寒暑假往返家和学校之间就是这样的打扮。 不想大学毕业,离开学校刚过十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经历了社会给予的一场彻头彻尾的淘洗。时间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刻刀,架在我的后颈上带着我向前狂奔,于是此生再难回头。 我下了8路公交车,等车开远,就看到那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姑娘出现在不远处。周围没有其他人,她盯着我向我缓缓走来,接近我的过程中,她的头颅在脖子上缓缓扭动,好像肩膀上徐徐拧动的螺丝,我听着轻风捎来的“咯吱咯吱”的骨裂声不住骨寒毛竖,她的头颅在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停在脖子上,披头散发的后脑勺正对着我。 夜晚街头清冷的微风撩拨着她的头发,她抬起两只手将头发拨开,头发下掩着另一张脸。事实上,已经很难把头发下出现的这张面孔称之为“脸”了,上面只有模糊难辨的五官,发黑的骨头上粘着淤泥般的肉屑,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白胖蛆虫。 我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近,不知是因为自然人根深蒂固的恐惧起了反作用,还是求生的本能地奋力挣扎。我一面掏出黄符纸和桃木剑,一面用塑料瓶装的黑狗血泼她,不想,坊间传闻的这些驱邪避魔之物,于她并无影响。黑狗血溅到她身上也与普通的水泼到她并无分别,于是我越卖力挣扎越显得滑稽可笑,好像自己正努力在过好某个泼水节。 我一面慌忙地对她又泼又打,一面又无可避免地任由她离我越来越近,我看到她脸上越来越多的蛆虫蠕动得越来越快,不停地从眼眶c鼻孔和嘴巴里钻进钻出,她似乎有些兴奋。就这样她前进,我后退,不一时便来到了身后的十字路口。 头顶的路灯光静静播散,四周空空旷旷,再无他人,交通黄灯忽明忽暗。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七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除魔金剑 从没有什么像她这样对我穷追猛打,我脚下一个不稳,仰面跌倒,她离我越来越近,慢慢跪俯下身,贴在我身上。我吓得不敢睁眼,但她身上酸臭腐烂的气味,似乎无孔不入,钻进我的鼻腔,引得我的胃一阵痉挛。 我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好像一根凝露的枯枝,带着入骨的凉意。我虽然没有勇气看她的脸,但从她指尖的颤动上,我明白,她在笑。可能一个人的死亡落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滑稽可笑的自然现象,她希望看到我死。 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恐惧束缚住了我,像钢筋拧紧的筷子。在混乱不清的思绪中,我睁开了眼睛,突然看到一抹璀璨的亮金划破昏暗的路灯光,倏忽一闪,“刺啦”一声,便洞穿了她的头颅——一柄雕饰着古旧符文的金色小剑从她的天灵盖刺入,从下巴颏刺出,好像滚红的灼铁探入冰冷的水中,在她头上呲呲冒着热气。 她突然吃痛,仰头凄厉地吼叫起来,一双手不停地扒拉着脸,想去抓那柄金剑,慌忙中竟将头发连根拔起,扯下一块块头皮。她脸上的蛆虫此刻正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促不安地来回蠕动,一条接一条扑打下来,垂直掉在我身上。 我一面挥手掸开蛆虫,一面凭着年轻人特有的矫捷,勉力用膝弯去撞她的肩胛,她身子一晃,我乘势翻身滚了出来。 这时她已勉力拔出那柄金剑,像徒手抓着一条活泥鳅,那柄金剑在她手中不停抖动,灼热的剑身炙烤着冰凉的掌骨,青烟缭绕,嘶嘶作响。她一时抵挡不住,手上的劲道一松,那柄金剑便倏地滑出她的掌控,斜斜上飞,落在路灯光后,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接在手中。 因为身处弱光望向强光的缘故,我看不清这个身影的真实面貌,但他似乎有所感觉,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便顺着路灯柱,身体与地面平行,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我看他轻松自如的样子,一时间颇为怀疑他是否在脚上装了强力吸铁石。 他的年龄并不大,但似已饱经风霜,即便光线昏暗,我仍看到他脸上的皮肤粗粝,活脱脱像一张雕饰着眼耳口鼻的砂纸。他的头发也疏于打理,虽还有些久远的发型的影子,但总的来说稀松蓬乱,似一丛胡乱生长的蒿草。他嘴巴上蓄着长短不一的胡茬,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围巾,在风中招摇晃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女鬼便已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冲向他。他倒也不惊慌,兀自稳住身形,凝指成剑,剑指斜撩,身前那柄金剑登时便如一条通灵金蛇,刺溜划过一道金芒,刺向女鬼。女鬼先前吃了这柄剑的亏,此时不敢硬接,血裙翻飞,身前涌出一大团血雾,金剑一经刺入血雾,便如顶风逆行,渐行渐缓,最后悬停在空中,不住抖动,铮铮鸣响。剑身似乎已被无数根血色蛛丝缠住,且越缠越多,越缠越紧,蛛丝上的血渍不停地侵蚀剑身,金色光芒逐渐暗淡。 女鬼做完这些尚未收手,脖颈上的头颅又开始缓慢拧动,“咯吱咯吱”,好像久未转动的齿轮,长发垂肩的后脑勺缓慢转了过去,那张白嫩的脸再次对准了我们。与之前大不相同,这张脸上原本漆黑无光的双瞳之中,此刻摇摇点亮着一点妖艳似血的红芒。 我只盯着这点红芒看了一眼,意识深处便一阵剧痛。 “黄丁级,精神系。”金剑主人的声音渺不可闻。我突然坠落在一片虚空之中,四周是无限绵延c永无止境的黑暗,我仰着身体轻轻漂浮,不知过了多久,一张脸悄悄浮现在我眼前,是她——我魂牵梦萦的芸儿。 芸儿轻轻笑着,身体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她全身,身上只披了一层薄纱,现在,她正娇笑着缓慢褪去这层薄纱。她逐渐裸露出的皮肤白净细嫩,在熹微的光芒下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叫人忍不住想把她拢在怀中。 我轻抚着她的背,身体逐渐滚烫,原始的肉欲正如一只缓缓苏醒的野兽,正要仰天发出一声震荡心魄的嘶吼 “醒醒!”我的脑中忽然一阵清凉,亟待发泄的肉欲忽如落潮急速退去。金剑的主人推了推我,“小兄弟,快醒醒!” “唔”我勉力睁开眼睛,眼前仍是街灯昏暗的十字路口,一张脸倒悬在我面前。金剑的主人见我悠悠转醒,笑了笑,说:“小兄弟,你醒啦!我正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帮忙?”我晃了晃脑袋,想起刚刚的遭遇,惊惶起身,望见不远处,女鬼双膝跪地,被数以十记的金剑插满全身,好像一只金光闪闪的刺猬。这金剑主人如此厉害,倒真让我吃了一惊。 “嗯,帮我拍张照吧!”他递给我一台古旧相机,“这样,你按这里就可以拍照了!”他一面说,一面教我如何使用,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走近女鬼,靠在它旁边冲我微笑着比了个“v”字手势。我将信将疑,用相机对准他们,按下快门,听到“咔嚓”一声,我冲他点了点头,“一k!”我说。 他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微微探出右手,五指微一笼络,迅速握紧,那遍插女鬼周身的数十柄金剑好似有所感应,在五指紧握,骨节“咯噔”一声中,突然齐齐颤动,蛮力钻进女鬼体内。只听得女鬼一声直上九霄的痛苦呻吟,身体忽然“砰”地一声散作一团血雾,如朝阳中的晨雾,迅速消散。徒留那数十柄金剑在半空中铮铮作响,再一瞬,剑身光芒由盛转衰,忽而化作一柄,飞进主人袖中。 这一切说来缓慢,但我眼中所见不过一瞬,此刻,金剑主人已走回我的身边,拿着相机盯着刚刚那张照片细细端详。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露着笑。 “为什么要拍照?”我问。 “这个你不懂,”他收起相机,见我脸上仍有困惑,微一沉吟,补充道:“这是驱魔界的惯例,照片是我驱魔的证明,可以凭它到各个城市的驱魔机构领赏。”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眼睛上,“说起来也真奇怪,你看得到它?”他口中的“它”自然是指刚刚那个被杀的血色长裙女鬼。 我点了点头,简略说了事情的经过。 他听完,默然半晌,说:“我明白了!它本意是想制造一场车祸,吞食两三个死人的精魄,不想,它发现了你可以看到它。知道你有阴阳眼,身具灵根,于是它便尾随你,想在这夜半时分,四下阒寂无人之时,吞食你的精血。对于黄丁级的鬼怪而言,你的精血可是大补之物!” “‘黄丁级’?” “噢,这不过是我等驱魔人士对鬼怪等级的区分。”他笑了笑,又说:“你身具灵根,在二十几岁时,阴阳开眼,窥探阴阳两界,这世间并不多见。只怕你的父母并不寻常吧?” “呃”我凝神想了想,父母亲俱是平凡普通的农民,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一时间怔怔出神,也就忘了开口。 他见我闭口不语,以为我故意不说,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打圆场:“诶!是我多嘴了!这是小兄弟的私事,若你的父母隐居避世,虽为驱魔之义事,但恐为虚名所累,叮嘱过你,不让你吐露分毫,我刚刚那番话真是为难小兄弟你喽!抱歉!抱歉!” “呃唔唔。”他的内心戏太足,我又寡言鲜语,这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顺从着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要说我加入驱魔界,成为驱魔人士的初衷,也正像小兄弟你的父母!憧憬着仗剑除魔,’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想三番五次,为生计所累。驱魔后需得拍照,交给各省市的驱魔机构,领取驱魔的微薄赏钱。”他仰天长叹了口气,凝注邈远不可见的穹顶,“人生若想活得快活洒脱,真是千难万难!换言之,我实在是佩服小兄弟你的父母呢!他们哪” 我老爸这时候肯定在愁粮食的收成睡不着觉,反倒是成了他钦羡的对象。这金剑主人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刚开始还挺靠谱,现在满嘴跑火车,没有几句真话,叫我如何信他。 “小兄弟,你也是个驱魔的好苗子,只可惜长得太英俊!”他突然说到我。 “兄台,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句句实话!”我连忙附和着点头。 “一个人如果生得太英俊,如何叫鬼怪心生恐惧?”他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想到什么,递给我一张黄色符咒,说:“这场危机算是过去了!但你初开眼,灵气初露,在鬼怪眼中无疑于一块唐僧肉,之后若有鬼怪再纠缠你,此符可暂保你平安!” 我伸手接过符咒,看上面朱砂描画,隐隐透着一种庄严,与我先前买的黄符大不相同,知道是真符,怔怔看了片刻,正要开口谢他,忽见他拔地弹起,跳上灯柱,再一闪身便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句“有缘再见!”在风中越飘越远。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凝神想了片刻,又把他的话从头捋了一遍,“说我太英俊,实话,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我拿着符咒仔细端详,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于是拖着行李箱向杨邦宇的住处走去。我跟着路边的指示牌,拐进右手边的巷子,路灯光随着我走进巷子逐渐消失,周围一片黑暗,脚底冷不丁卷起一圈小旋风,直吹得我脊背发凉。 “‘暂保平安’?”我整个怔住,喃喃自语,“他说的是’暂保平安’?!”四周的黑暗仿佛一只雌伏在地的庞然巨兽,缓慢笼罩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生死边界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天。 杨邦宇的修理铺在一条东西向的小巷子里。我到的当晚,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似乎刚刚躺下,含糊不清地告诉我说,钥匙在门口的垫子底下,让我先开门进去,床铺他已经收拾好了,让我先凑合一晚上。 我借着手机灯光,在垫子底下摸出钥匙,推起卷帘门,开门进去。忽然一个人影在我眼前一闪,我登时一惊,反射性地惊退一步,手机“咚”一声掉在地上,瞬间黑屏。巷子里一片黑暗,左右贯通的凉风,捎带寒意,吹得我一个激灵。 眼前一片漆黑,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鬼怪跃出,我这才勉力稳住心神,停了片刻,伸手在左边墙壁上缓慢摸索,摸到开关,用力一按,“啪”,头顶的灯棒应声亮起。乳白的灯光静静播撒,店面不大,约莫二十平,进门正对面墙壁上贴墙立着一块镜子,刚刚惊吓到我的不是别的,应该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我拍了拍脑袋,自己最近真是一惊一乍的,弯腰捡起手机,见手机屏幕上蜿蜒盘布着几道细痕,所幸鼓捣了几下,屏幕还能亮。我拖着行李箱进了店,转身将店门锁上。杨邦宇帮我收拾的床铺在二楼,我沿着刷了朱漆的铁楼梯“咚咚”走了上去,视野越来越昏暗,一切朦朦胧胧,似乎潜藏着什么危险,但我知道有床在前面等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上楼看见床铺便前扑趴倒。“随便吧!要杀我就杀我好了!”我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是生死看淡,心下坦然,还是身体太累,于危险已经麻木,我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悠悠转醒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几天的经历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我恍惚想起零零散散听到的一些逸闻,从科学的角度而言,一切鬼怪不过是人的大脑对客观现象的主观反映,囿于地球磁场c寒冷的气流c昏暗乃至变幻莫测的光线的影响,难免会见到些影影绰绰的景象。这些景象经由人的主观加工,便成了骇人听闻的鬼怪传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都要把自己说服了。但我翻了个身,见那张黄色符咒正被钥匙压着静静躺在我的床头。 “尼玛啊”我把脸埋进枕头里。 与楼下店面相仿,楼上的房间也不大,约莫二十平,向南一面开着一扇大窗,窗下放着一张樱木方桌。木床贴着东墙,紧挨着桌子。西墙放着一只条柜,一张两人坐的沙发。房子当中空地上摆着一条毛毯。 我下了床,见桌上放着一份外卖,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杨邦宇写的,“醒(醒字写错两次)了,先吃点东西,给我打个电话。微波炉在楼下。”我拿着外卖下了楼,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出门就着门外的水龙头刷牙洗脸。 等洗漱完,我大咧咧竖了个懒腰,才算彻底活过来。此刻日已西斜,夕阳暖黄的光晕正从窄巷西边洒入,在脚下的青石上涂了层细细的油花。我沐浴在这样的光辉中,忽然生出一种恬淡闲适的满足感,优哉游哉地拿目光向巷子左右张望。 巷子东边是柏油街道,西边是四棵柳小区的一道偏门,除了一些经常在附近公园转悠的大爷大妈,平时少有人经过。但这时忽然从巷子东边涌进一大群人,有老有少,边走边议论,“哎呀!太惨啦!”“是的呀!不知为什么想不开?年级轻轻的就”“诶,我听人说” 他们从我面前走过,似乎刚刚见证了某个年轻生命的陨落。有个男人朝我看了眼。我手里拿着水杯牙刷,被他这么一看,想到现在已是傍晚我才刚出来刷牙,脸倏忽一红,转身就要往店里走去。怎知余光瞟见店铺左右,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店铺坐北朝南,窝在这一条东西向的窄巷里,本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地方,但对比看左右两家店却令我有些惶然。 西边是一家私人诊所,除了治病救人,处理寻常病痛,为了招徕生意,店门上还挂了“冰火灸”的招牌,其下注明祖传膏丹c秘制丸散,尤擅推拿敲打,专治腰椎颈椎。相较而言,东边却冷清得多,没有门楣广告,店面似乎被一层灰土笼罩,黯淡无光,但店门外墙上挂了一簇金色纸钱,在晚风中轻轻抖动——这家店不是别的,正是卖纸钱纸马花圈寿衣的寿材店。 一边是治病救人的私人诊所,一边是替人送终的寿材店,若换做平时,我也许会洒然一笑,不再多问。但如今我陷在这两者中间,似乎正被生与死这两种庞然巨力侵吞碾压,我的一双眼睛也正轻轻颤动,莫名地兴奋起来。 我怔怔出神,突然意识到,地理位置再悬殊,山河万里,也敌不过生死分离,阴阳相隔。真正把地球分为两半的不是本初子午线,而恰恰是我所在的生死边界。 我这般想着,忽然看到寿材店的主人——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正凝神看着我。他似乎是从地底冒出来的,穿一件跨栏白背心,披一件深灰色外套,下半身一条棉质长裤,一直卷到膝盖,脚上一双卡通人字拖。 最令人讶异的还是他的眼睛。他的右眼浑白,全无生气,好像是死鱼的眼睛。左眼则明若透光的琉璃,在一头灰白枯发的掩映下,瞳仁深处莹莹闪动着一丝诡谲的白芒。他直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正在打量某件刚刚现世的宝物。 我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慌忙回到店里。 吃东西的时候,我给杨邦宇打了电话。电话中他交代,说他交了个女朋友,两个人在外面另租了房子,需要把修理铺托付给我照应。如果店里有生意,记下地址电话,发到他手机上就行,他上门修。 “那如果有人把东西送到店里呢?”我问。 “几乎没有,”他解释,“有店只不过有个门面,老客户都是打他的手机。”“唔唔。”我边听边点头。之后,他又交代了些琐事,停了片刻儿,忽然话锋一转,道:“你听说了么,今早附近有人跳楼?” “跳楼?!” “是啊!据说还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姑娘。” 我想起刷牙时从青石街道上走过的那群人,他们口中念叨的似乎就是某个年轻生命的陨落。 “离店不远呢!”杨邦宇又补充了一句。 但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对话上,不知为何,我觉得死亡正尾随我,从我离职的公司,追到了这里。挂断电话,我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决定赶往事发地点。 事情发生在当天凌晨。天麻麻亮的时候,卖早点的小商铺里的伙计起床揉面,忽然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门外支开的遮雨棚“噗通”破开一道口子——有东西砸穿雨棚掉在地上。伙计听到动静,停止揉面,一脸狐疑地走到店外,待瞧清地上的东西,忽然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地上躺着个模糊的人影,面目已难分辨,似乎是一滩血色的烂泥,腑脏里的东西也在坠楼的撞击中,从小小的腹腔挣脱而出,肝c脾c肺c肾好似从购物袋中掉出的商品,零零散散洒落一地。 我到的时候,这些都已被清理干净,即便凝神细看,也很难再从地上辨别出零星的血渍。也就在这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滑稽可笑,一个人活过的痕迹是如此单薄,仅靠几袋洗衣粉就可以轻易抹除。 “心不见了。”忽然有人说,声音沙哑,像一枚缓缓转动的齿轮。 我转过身,见寿材店的老板正站在我身后,他看了看那块水泥地面,又看了看我,说:“说也奇怪,其他东西都在,唯独心不见了!” 我微一惊愕,正不知如何答话。他又自言自语道:“对魔物而言,俗人的心可是大补之物。” “‘大补之物’?”类似的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又凝神想了想,那位金剑主人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他更多的说的是我。听寿材店老板的言下之意,莫非又有什么觊觎灵力的魔物盯上了我,而眼下坠楼死去的姑娘不过是魔物饭前的开胃菜。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朝寿材店老板点了点头,打算走回店里。“今晚小心!”和他擦肩而过的当口,他突然说。我闻言,脚步忽一凝顿,又急切地迈动起来。 不知为何,“今晚小心!”这句话一直盘桓在我的心头,难以挥散。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一闭上眼睛,身边就好像雌伏着很多鬼怪,从床板底下c沙发后面蹑手蹑脚爬出,顶上的天花板更仿佛吊死了一个民国时期的女学生,垂落的长发和低低的裙摆不停地在我的头上飘来荡去。 我只好睁开眼睛,屋子里空空如也。 我背倚着墙面,目光越过樱木方桌,眺望窗外的夜空,路灯还亮着,远远近近有车辆疾驶而过的声音。我的目光重又落回方桌上的那张黄色符咒,见它静静躺着,朱砂描画敛去神秘感,好像与普通白纸无异,于是这几天经历的事又开始变得如梦似幻。 我怔怔出神,忽然听到窗子“吱吱”摆动,一只覆盖着青色鳞片的利爪好似一条柔软的毒蛇小心翼翼地从窗缝探入。爪尖的血渍虽已凝固,黯然失色,但在我眼中,犹然娇艳欲滴。 接着我就看到了一张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壁虎断尾 窗外一片青惨惨的幽光,这张“脸”正从幽光中扶摇升起,在相对敞开的窗玻璃上,映着轮廓模糊的影子。晚风吹拂,窗框“吱吱”作响,饶有生气,我却怔怔呆坐,面如死灰,一颗心也在缓慢凝固。 这不是一张人脸! 我不知道它是何种生物,只见它的脑袋椭圆,似乎有人蛮力压住了它的天灵盖,又有人用力托住了它的下巴颏,这一上一下两种力道,借它的脑袋相互角力,它的脸便努力横向逃窜,显出一种并不规则的狭长椭圆。与它先前探窗而入的那只柔软的臂膀相仿,它的整颗脑袋也都透着一种幽深的暗青色,上面密布着无名指盖大小的细鳞,平滑如青镜。 它的一对豆子似的黑眼珠深陷在一簇簇青色鳞片围成的漩涡中心,募地一眨眼,眼中的黑色瞳仁登时便好似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薄雾。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在它脸上——两个小拇指粗细的黑洞下方——可能是嘴巴的部位,忽然张开一道锯齿般的裂痕,“咻”地蹿出一条红色蛇信,在我脸上倏忽一舔,便迅疾抽回。 我左脸颊上登时一阵灼热,好像有什么酸腐溶液,正在蚕食我的肌肤。于是我勉力用左肩胛去揩我的左脸,谁知越揩越痒,再一回过神儿,窗外空空如也。 晚风吹拂,窗框“吱吱”摇晃,刚才的经历好像一场梦,但我左脸颊上的阵痛却又如此真切。突然,一连串青色的粘液从我面前径直坠落,掉在床上缓慢床单。我顺着粘液坠落的方向,缓缓抬起头,灯光在此刻变得忽明忽暗,它正紧紧地贴在我头顶的天花板上! 我这才完全看清它的身体。它是一种状似壁虎的生物,四肢贴附在板壁上,牢牢吸住身体,但体型较壁虎却大得多,不算那徐徐摆动的灰色长尾,身体就约有一米来长。它的前右侧身体上覆盖着那层青惨惨的鳞片,余下的身体则是近似壁虎肤色的枯灰皮肤,这样半青半灰,猛地看上去,好像一截半枯之木,似乎它的生长发育尚未完全。 它的一双豆子似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除了我之外,这间屋子里再无其他活物,我应该就是它此行的目标。我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颤抖着用右手揩了揩油亮脑门上的汗珠。 这当口,屋子里突然陷入一片诡秘寂静,只有它的涎液一滴接着一滴不停坠落。片刻对峙之后,它突然青光大盛,顺着墙壁向我弹射扑来,好像一支脱弦的青色长箭,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本能地紧闭双眼。 只听得“砰”地一声,有重物撞在门上,直震得房间四壁轻轻抖动,我本人却无大碍,慌忙睁开眼睛,见怪物横躺在门前,身上青光由盛转衰,忽明忽暗。它身前的半空中,静静悬着一张黄色符咒,发着蒙蒙昧昧的黄光,无声抵御着它。 “金剑主人果然没有骗我!”我暗自庆幸,但见符咒上的光芒已蒙昧不清,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湮灭,心中又陡然升起一阵惶恐。 怪物也好似有所察觉,两颗豆子似的黑眼珠滴溜溜一转,摆正身体,裂开锯齿似的嘴巴,径直朝黄色符咒喷出一股青色浊液,仿佛冰水淋浇烧红的灼铁,浊液甫一接触到黄色符咒的光芒,便“滋滋”作响,缭绕升起一团烟雾。从升腾的烟雾中看去,悬空符咒的黄色光芒越发昏暗,几乎到了奔溃的边缘。 我暗道糟糕,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余光瞥见朝南的两扇窗子斜斜敞开,勉力振作精神,爬上樱木方桌,怪物既已堵住了门,我只好从窗子里跳出去。怎知我刚爬上桌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裂帛似的响声,黄色符咒支持不住,从中间四分五裂,袅袅烧尽。怪物从徐徐坠落的灰烬中,看见我爬上方桌,意识到我要跳窗逃跑。于是,又以箭一般的速度穿过层层灰烬,向我扑来。 我作势起跳,尚未凌空,忽被它从后面挟住颈背,撞开窗户,迎面坠落在地。“哼!”我胸腔吃痛,止不住一声闷哼,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等意识渐渐恢复,我扭头看了看四周,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真是我命大!店门前都是青石板,而我掉下来的地方恰恰是两块青石板之间的软草地,这才保住了这条小命。 我勉力支撑起身体,胸腔里又一阵钝痛,忽然一点冰凉贴在了我的鼻尖——昏暗的路灯光下,怪物的脸紧贴上我的脸,一双豆子似的眼睛戏谑地盯着我,嘴里酝酿喷薄的酸腐味止不住往我的口鼻里钻。它的狭长尾巴,尾尖轻轻刮过我的脸颊,好似情人的爱抚,不想这时间突然加速,箭一般笔直刺向我的胸膛。 目标是我的心脏! 我骨寒毛竖,心跳都已停了,哪里知道躲闪?眼见它的尾尖行将戳穿我的胸膛,我的心头急速掠过一丝惊恐,可手上却全无动作。“也罢!”意识深处,时间似已凝固,我准备好自己的遗言,叹道:”’崩即崩耳,世上焉有千百年不灭之王朝’” 怎知锋利的尾尖却陡然停住!我还不清楚状况,后脖颈突然一紧,有人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隔壁寿材店的老板,那个干瘪枯瘦的老头。 此刻的他与白天浑然不同,胸膛挺拔,站得笔直,一双手也好似铁铸,满头满脸须发喷张,上半身单薄的白衬衫微微敞开,底下的瘦胸膛红得发黑,只映得一张脸也似烧灼的铁碳,舞动着妖艳的火光。 他的脸愈红,愈显出他那只独眼的狰狞可怖。在这只独眼的瞳仁深处摇摇点亮着一点绿芒,形状好像火海中升腾长出的一棵绿色巨树。恰在他这只独眼凝注的前方,视线焦点处,一块厚重的青石板应声碎裂,一条缠着青藤的狭长手臂好似从幽狱中探出,其上青色骨节宛若铁铸,此刻正死死抓住怪物那条灰尾。 怪物吃痛,不停地扭动身体,拧弯成一个“u”字型,用锯齿似的嘴巴蛮力撕咬这条手臂,口中弹簧似的蛇信弯曲舞动,利齿间不断滴落具有腐蚀性的青色粘液,可即便它挣扎得如此卖力,对它如今的处境而言,却收效甚微。那条手臂仍然牢牢抓住它的尾巴,好像是它与身俱来的一部分,再难分离。 晚风吹过静谧无人的柏油路面,从巷子东边涌入,把寿材店老板身上的灼热气息吹向我。我看他犹然木立,脸上神情肃穆,似乎仍在吟唱作法,知道异动尚未停止。果然!又听得一阵土石崩裂声,脚下大地不停抖动,一颗青藤盘缠的脑袋从离青藤手臂不远的地下冒了出来。 好像春潮雨后,裂土而生的野草,这颗脑袋长势迅猛,四周土屑如潮水滚落,脖颈c宽肩相继拔地而出,看模样,竟是一个身高丈余的树人!这树人缓慢抖落身上的泥土,好似一尊保持同一姿势太久的雕塑,缓缓抖去积压在身上的岁月的风尘。 树人凝神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它右手里正抓着那只青色怪壁虎,左肩胛跟着一阵抖动——它正从地底缓慢抽出它的左臂。 倘若当真让树人腾空两只手臂,那这种崩筋折骨的庞然巨力一左一右,定然会把怪壁虎拍成一堆肉屑。怪壁虎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体扭动得越来越频繁,挠抓啃咬,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树人的右臂依旧宛若铁铸,不动分毫。 生死存亡,千钧一发,容不得片刻犹豫,怪壁虎突然人似地打了个喷嚏,它的口鼻中登时涌出一大团青色雾气,“滋滋”作响,如云烟环绕,将它团在里面。“啊?!”我初见异状,心中惊疑,连身旁一脸专注的寿材店老板此刻也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青雾尚未散去,一抹身影忽自青雾中弹出,“吧”地一声吸在巷子的南墙上。我凝神细看,不是别的,正是刚刚的怪壁虎,只是它此刻的面目愈发狰狞,锯齿般的嘴巴大张,好像要把整张脸撕成两半。它的两颗宛若乌墨的黑眼珠此刻已被染得通体乌青,缭绕着几条青蛇般的云雾。 “尾巴?!”我注意到它的尾巴已从尾骨处连根折断,只留下一截光秃秃的骨节,于是扭头看了看树人,正看到怪壁虎的一截断尾在树人右掌中不住拧动,越拧越慢,渐渐生气全无,如坠地枯枝,再无动静。 这怪壁虎为了保全性命舍弃了自己的尾巴! 我这般想着,止不住又往它的断尾处看了几眼,怎知它恼极生怒,忽地火冒三丈,嘴巴中“桀桀”作响,盘旋在它眼睛附近的那几条青雾如通灵长蛇,一股脑儿涌入它的眼中,它的两只眼睛登时燃起两团青色火焰,如蛮荒异种降临凡世,它身上忽然透出一股魄人的灵压,直震得附近的屋瓦“嗡嗡”作响,我也膝下一软,几乎就要跪倒。 寿材店老板感到形势不妙,加快口中吟唱,那树人丢掉断尾,抽出左臂,左右双掌落地,用力一撑,腰腹以下的部分便徐徐拔出。 怪壁虎自知树人力猛,如何肯让?不过它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用那双青火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心下一惊,想往后退一步,身体却忽然前扑,撞倒了正在吟唱的寿材店老板。树人的动作陡然停住。我以为自己不小心,正要伸手去拉他,身体却突然栽倒正撞在他的小腹。寿材店老板吃痛,闷哼一声。我连说“抱歉!”,正要爬起来,脑袋却忽然“咚”地一声,又直直撞在地上。 “哎呦!”我吃痛,想伸手摸摸脑袋,怎知我明明想抬的是右手,我的左手却忽然立了起来,我明明想摸摸脑袋,我的左手却又忽然捶打在我的胸脯上。 “这是”我心中大骇。 “精神系!”寿材店老板勉力抬头看了看倒挂在墙上的怪壁虎,“你灵气初露,最先察觉到的鬼怪应该是精神系!”顿了顿,又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只黄乙级魔物,精神灵力的功能,应该是扰乱人的运动神经!” “怪不得,我我我呜呜啊”我的嘴巴忽然抽搐,连话也说不清了。 “若是扰乱倒也罢了,”寿材店老板垂眉敛目想了想,“怕只怕”他看着我,脸色忽然凝重,缓缓道:“怕只怕他可以控制一个人的运动神经!” 我的眼睛里好像腾地烧起一团青色火焰,眼前笼罩着一层蒙蒙昧昧的青光,我的思绪混乱,有如混沌,然后,我捡起身边一块青石,对着寿材店老板的脑袋高高举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涤罪之焰 夜风斜斜掠过街巷,呜咽作响。 我高举着坚硬的青石,攻击的目标则是已躺下的年过半百的寿材店老板。这种感觉糟糕透顶。我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春日向晚,小时候性情暴戾的我正把同行玩伴骑在身下,在夕阳衔山c晚烟萦树的当口,高举着手里的土疙瘩,蛮力砸在他的头上,鲜血四溅,染红了一旁还未绽放的牵牛花 那天的场景,仿佛入骨烙印,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条狭长的伤疤——暴力虽是一种令人生畏的手段,但它桀骜不驯,永远都不会乖乖屈从于人的管控。所有妄图通过暴力解决问题的人,最终都会为暴力所累。 我的思想混乱,本不会多想,这时却突然出现了片刻犹豫。而恰恰是这片刻犹豫,给了寿材店老板一丝机会,他一声轻叱,忽有一条青藤好似脱弦的青蛇,缠住我高举的手臂,拖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把我提到空中。 我双脚离地,在半空中胡蹬乱踢,脑中登时又是一阵刺痛——怪壁虎的一双青豆眼睛,颜色越深越亮,似已剥开我的脑壳,正对着我的脑内神经,细细打量。我的肌肉突然像沸腾的开水,在皮肤下不停滚动,浑身骨节随之咯咯作响,好像逢年过节挂着点燃的一长串鞭炮。可无论我如何挣扎,因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这片刻功夫,树人已自地底抽出它那两只宽大的脚掌,轰然踏稳,挺直身板,凝住着墙上的怪壁虎,眼中绿芒一闪,右掌忽如巨型蒲扇,直往怪壁虎的头上罩去。怪壁虎见此掌来势汹汹,悚然一惊,它平素机敏谨慎,决不肯束手待毙,便猫似地弹开身子,“吧”一声往前跳了一尺。 树人一掌落空,直砸得土屑横飞。怪壁虎的视线一离开,我便好像突然从虚空中坠落,掉进一汪深湖,整个人浑身一激灵,猛地清醒。树人见一击未中,不肯轻饶,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左掌也如巨型蒲扇,斜斜上扫,直往怪壁虎身上拍去。怪壁虎两颗青豆眼珠滴溜溜一转,又擦着掌缘,纵开一尺。树人不肯罢休,又扑了上去。就这样你追我赶,只听得“砰砰”串响,巷子里尘土翻滚,气流激荡,几乎要糊住我的眼睛。 “咳咳!”我被呛得连声咳嗽,抬头见一条两指粗的青藤死死缠住我的手腕,知道是寿材店老板的功法,于是往寿材店老板身上看去,见他正凝神控制着树人追击怪壁虎,一时间也不好打扰。只好勉力用空出来的左手去解这条青藤,谁知这条寻常青藤竟宛若活物,我越解,它反倒箍得越紧,直勒得我右腕紫青,骨头咯咯作响,好像要把我的手拧断。 我一吃痛,忍不住“啊!”了一声,寿材店老板有所察觉,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青芒一闪,青藤被他目光一扫,登时便像温顺的宠物,迅疾抽回,缩回土内。箍住手腕的力道一散,我便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屁股正撞在底下一块青石板上,“哎呦!”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我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摸着屁股站了起来。这片刻,巷子里忽然陷入一片诡秘寂静——树人好像一架生了锈的机器,动作凝重迟缓。寿材店老板怔怔呆坐,右眼依旧浑白无光,但左眼中的青色光芒忽明忽暗,脸上透着一种挣扎的痛苦神色,好像正有两种意识在他的头脑中纠缠撕咬。 我顺着他的目光见怪壁虎不知何时已长出了一条新尾巴,它正用这条新尾巴倒挂在四棵柳小区门口的街灯上,一双豆眼青光暴盛,正直愣愣地盯着寿材店老板。若我推断不差,它应该是趁寿材店老板救我的时候,逃脱了树人的追击,也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它决心控制住寿材店老板。 寿材店老板虽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但怪壁虎的瞳力似乎太过于强大,在意识争斗中,逐渐占了上风。树人也好像间接被怪壁虎所控制,缓慢转过身,向我走来。 “打我”寿材店老板见树人大步逼近,面目不停抽搐,含混不清道。 我微一怔住。 “打我!”他勉力抽动嘴角,几乎要吼起来,“我的思绪一乱,谁都谁都控制不了!” 他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怪壁虎通过他控制树人,只要我打他的脑袋,让他思绪混乱,也就相当于切断了怪壁虎和树人沟通的中枢。这也是目前看来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可我偏偏不能。我勉力摆脱了童年阴影,不能再跳回坑里。 我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怪壁虎身上。“‘精神系’?顾名思义,自然是精神格外优越,真是莫大的能力!可我总觉得怪壁虎的能力有着某种缺陷,到底是什么呢?” 树人越来越近,大地轻轻颤抖。夜风吹过街巷,两三只飞虫绕着街灯上下盘旋,在怪壁虎周围飞来飞去。可怪壁虎置若罔闻,对飞虫视而不见。 “这是?!”我心中惊骇,好像无意中窥得了什么秘密,于是我趋身挡在了怪壁虎和寿材店老板中间,用自己的眼睛去掠夺怪壁虎的视线。若我推断不差,怪壁虎只能在同一时间控制一个人,换言之,它控制我的时候,不能控制寿材店老板,而控制寿材店老板的时候,便不能控制我。 因此,只要我挡住怪壁虎的视线,强迫它来控制我,也就相当于解放了寿材店老板,一念至此,我的双眼好像有所察觉,齐齐兴奋地颤动起来。我振作精神,望向怪壁虎,它的一双眼睛里青焰升腾,一股刺痛猛地传进我的意识深处,登时便有什么粘稠的液体缓慢滑出我的鼻腔。 怪壁虎不愧是精神系的魔物,它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尽力躲开视线,可我的一双眼睛正如一只无形的触手,抓住它,蛮力攫取它的视线,好像一只吸力巨大的漩涡,不断吞噬它的精神力。它登时大骇,拼命扭动身体,想躲开我的视线。 也就在同一时间,树人的巨掌已朝它当头拍下,“砰”一声,直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街灯应声折断,灯光寂灭,灯罩的玻璃渣像一阵急雨,扑簌簌落在地上。树人一招得手,移开手掌却不见怪壁虎的影子。 街灯陡然湮灭,四棵柳小区的门口登时陷入一片黑暗,这黑暗中忽然升起一团青雾,起初只有头颅大小,越胀越大,好像青纱漫舞,迅速笼罩了街巷。我们登时被青雾包围,好像置身于一片青色的海洋。 “障眼法,它怕是要逃!”寿材店老板凝神看了看四周弥漫不散的青雾,脸上显出焦急色,踌躇片刻,忽然一声轻叱。 这叱声虽轻,但隐含古意,金石争鸣,似乎是什么玄妙的功法。树人闻声,双手抡圆,在胸前合十,吟咏片刻,双掌微微分开,掌心亮着一点鲜红火焰,迎风便长,长至头颅大小,忽然凝成一只赤红猛虎,直往青雾扑去。 青雾潮湿,决非易燃之物,可红色火焰却如焚汽油,一沾染青雾便猛地大放红光,呼啦一声,如火龙盘旋,气势滔天,直把巷子里外烧得透红,好像人间炼狱。只听得一阵吱吱惨叫,火海深处斜刺出一物,浑身红焰,上蹿下跳,仔细一看,却是那怪壁虎,无论它之前如何嚣张得意,此刻却如堕地狱,挣扎两下,便扑跌在地,全无动静。 赤红火龙横贯街巷,烧尽青雾,仰天而起,吐出一声震耳龙吟,在空中一盘,又化作一只头颅大小的赤红猛虎落回树人掌中。树人双掌合十,但看红虎越来越小,忽又化作一点鲜红火焰,消失在掌中。 漫天红霞,一瞬敛尽,眼前又是破败阴暗的小巷。只是,相较于前,巷子现在更显寂寥,也更残破。树人的巨掌好像是某种摧枯拉朽的时代扭力,直把垂垂老矣的小巷揍得千疮百孔。我忽然觉得好笑,可尚未开口,意识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双眼不停抽搐,“我”一句话含在口中,仰面跌倒。 夜空昏暗,我的意识逐渐涣散,余光瞥见寿材店老板正向我扑来。“约定今天是”我忽然想到什么,虚弱的思绪若有无随着夜风飘散,恍惚间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个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我和芸儿在镇上看完电影,吃完小龙虾,正优哉游哉地走回学校。我们都觉得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天南海北的两个人突然在大学里相逢,给了对方太多的欢喜。我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听她说话的声音,迷恋她的一颦一笑。 我们在说话间隙会有片刻沉默,却不觉得尴尬。若是沉默久了,我便会朗读顾城的一句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我的声音洪亮,朝气蓬勃,晚风吹过宽敞敞的街道,我意气风发。 芸儿呢?她总是欣然一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美极了!她的笑声,似乎永远都是我心头儿的一块伤疤,在我梦醒时分,给我最致命的疼痛,虚弱的我一梦到她便总忍不住落泪。 与怪壁虎的争斗,好像一场遥远的旧梦。我醒的时候,又是夕阳衔山的傍晚,滑开裂痕盘布的手机屏幕,我的目光停在主屏幕的日期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他方世界 即便醒来,我的精神仍有些恍惚。 蒙昧不清中,我似乎正躺在幽深的海底,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数只庞然巨兽正如缓缓驶动的载重卡车,围着我不住盘旋。它们游得很慢,巨大的身躯推开海水,力道随着海水的暗涌,像缓缓下落的拳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静静躺着,一动不动,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面对庞然巨物时本能的恐惧外,别无他想。我不知道自己何时躺在这里,也不知到自己要躺到什么时候,似乎历时太久,时间的慨念早已模糊。直到周围逐渐变得明亮。 一点熹微的晨光,从遥远的海面刺入,像舞台上垂直打落的探照灯光,在我身边投下一轮浅浅淡淡的光圈。我半睁着眼睛,看见数扇巨大的尾鳍在光影中一闪而过,粼粼的海水在我周围投下摇摇晃晃的影子。 我尚未完全恢复意识,这道光柱中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引力,好像一只狭长黏滑的触手,蛮力攫住我的腰腹,猛地拉向海面。我的身体倏忽腾空,像咬钩的青鱼,即将被垂钓者提出水面。怎知海底突然冲起数道锈迹斑驳的铁链,如同弹射扑敌的凶猛毒蛇,紧紧追在我的身后,疾冲我的四肢。 光柱中的引力好似有所察觉,力道越猛,提速也越快。我飞速上升,被擦身而过的海水,冲刷得脸肿鼻歪,衣服紧紧贴着肌肤,露出脆弱的肋骨,一颗心也猛地抽紧,实在苦不堪言,所幸海面已越来越近。 我像是一支满弓射出的箭羽,“噗通”冲破海面,又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跃到半空。晨曦初露,温润的阳光朗照在我的身上,天空蔚蓝,点缀着几朵优哉游哉的白云,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滋滋”的响声——尾随我的铁链一探出海面,便在阳光的照射中,化作一股青烟,袅袅散尽。 我坠回海面,却并未跌落海底,反倒像一截枯木,静静漂浮在水上。晴朗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墨色的乌云不停翻滚,积压成层层叠叠的厚重帷幔,遮去了天地。乌黑的穹顶深处摇晃着紫红的闪电,雷声轰然炸响,瓢泼大雨应声而至。 我忽遭雨淋,眼睛都睁不开,但身体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这漫天乌云背后,隐隐滚动着一只庞然巨兽,体积之大,我一时竟不知如何衡量,似乎只有《逍遥游》中的鲲鹏可比。相形之下,我好像只是一只在碗碟中偶然停落的蚊蝇,它则是俯身而察c默然凝注着我的人类。 不!它还要大得多! 这是根植于骨的对于庞然巨物的恐惧。它的身躯好像绕过五岳,围了几匝,又在这海面上盘了两圈,身体之粗壮似乎也只有女蜗为支撑天地时斩断的鳌足可比。它的目光似乎正穿透层层乌云停落在我的身上,鼻中的喘息也正如九天惊雷,在我的耳中嗡嗡作响。 昏暗的天色下,我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迫人的压力已穿透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它似乎正徐徐探出一只手掌,掌缘划过天际,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破开密不透风的雨幕,挟一股劲风,正要落到我的身上。我忽然惊醒。 眼见仍是二十来平的房间。时间仍在黄昏。 “还活着啊?!”我恢复意识,勉力稳定呼吸。怪壁虎一役,我游离于死亡边缘,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心境忽然生变,不由对人生平添了几分感慨。“活着总归是好的!”我想。 而当我转过头,看到夕阳的余晖静静洒落在樱木方桌上的时候,我竟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怀念一些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回想起一些随风而逝的往事。我的思绪停在与芸儿有关的琐事上,心底仍是难以挥散的淡淡忧伤。 我照例在夕阳暮景中起床刷牙,不想出了店门,就怔怔呆住:凌晨残破的小巷,现在依旧如昨,四棵柳小区门口那盏街灯依旧耸然挺立,仿佛我今天凌晨所见的树人c怪壁虎c弥漫不散的满天青雾和冲天而起的赤红火龙,不过是一场幻梦。 我伸手去摸左脸颊,皮肤光滑,没有丝毫烧灼的痕迹。“可当时明明就有酸液涂在我的左脸”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现实和虚幻似乎编织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庞大迷宫,我失掉了方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悚然一惊,转身见寿材店老板正满脸含笑,眯着一双细眼看我——他的右眼浑白,好像死鱼的眼睛,左眼深处依旧摇摇点亮着一点白芒。他拎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一只海碗状的塑料饭盒,微微敞开,飘着温吞吞的香味。“饿了吧?”他一面问,一面领路进到修理铺,“来!先吃碗面填填肚子!” 我看他不拿自己当外人,本还有些介意,但看他把饭盒摆到桌上,揭去盒盖,露出一大碗地地道道的三鲜皮肚面,佯装的愤懑就泄了气,束手缴械败给了食欲。我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多少钱?!”我问他。 “诶,什么钱不钱的!你先吃吧!” “这不c不好吧!”我吞了吞口水。 “不好?不久前,我们还互相救过对方的命,纵然你的命一文不值,我的命却宝贵得很,你就吃吧,就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啦。” “你的命那么金贵,用来报恩的却只是一碗三鲜皮肚面。”我暗觉好笑,兀自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紧,道:“今天凌晨” 他打断我的话:“你先吃吧,吃完再说。” 面是手擀面,面汤里煮了醋,异常开胃。我趴在桌上吃面的时候,寿材店老板就围着我走来走去,时不时拿那只独眼打量我的一双眼睛。“莫非”我颇感讶异,借着手机屏幕看了看,眼睛里血丝盘布,可并没有眼屎。 “今天凌晨的事都是真的?!我没有做梦?”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放下手机问他。 “你见过有谁在梦里差点丢了命的?今天凌晨的事如假包换。”他没有反问我今天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很自然地接过话茬。 “可我凌晨时看到巷子里七零八落,四棵柳小区门口的那盏街灯都被被人给打折了!可现在,你看看外面,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说出自己的困惑。 “万物归原,一切照旧,这个c这个自然是有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他却沉吟着不肯往下说。 “什么原因?”我等了半晌,见没有下文,忍不住揶揄道:“‘不能说的秘密’?” “也不是不能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说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独眼中也透着一丝狡黠,“嘿嘿!条件嘛,也很简单,就是你得拜我老方为师!” 我这才知道眼前的他——寿材店的老板——叫老方。可我虽然文弱,但有时候犟起来压根不是轻易服输的主,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故意问道:“’我老方’是谁?” “嘿嘿!在这凡尘俗垢,我老方只是个寿材店的老板,但在驱魔界,我老方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想当年神魔交战,我跟着主人帝”“‘帝’”字刚出口,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上倏忽一暗,两只枯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盲一明两只眼睛游移不定。 “主人帝?”又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名字,我明明想开他的玩笑,他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起来,真有些伤脑筋,轻轻叹了口气,见他仍有些局促不安,微一沉吟,宽慰他道:“您放心!我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嘿嘿!听到也罢,也不c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他揩了揩脑门上的汗珠。 “哦!对了!”我忽然想到什么。 他吓了一跳:“又怎么啦?!” “前辈您既然在驱魔界享有盛誉,必定见识广博,不知您可曾听说过一个驱使金剑的男人?”我简单描述了一下金剑主人的体貌特征。 老方微微点头,默然半晌,道:“役使金剑么?老方我倒是见过那么几个人,可惜时日已久,又相去甚远,一时间也不好确定。”顿了顿,又道:“你问这个作甚?” 我叹了口气,简单说了一下经过,停了片刻,又道:“说实话,我预感还会有其它鬼怪找上门,打算再找他要几张黄符辟辟邪咧!他的黄符可真是大有妙用啊!” “不是老方我吹牛!”老方见我一个劲儿夸金剑主人,颇感“厚此薄彼”,鼻子里喷出一口浊气,道:“若论隐匿气息,辟除凶魔,这世间还没有什么功法,能跟我五行门下的’寄生灵纹’相提并论!” “‘寄生灵纹’?”我的眉头稍稍拧紧。 “嘿嘿!”老方似乎铁了心要收我为徒,早有准备,见我感兴趣,袖口一翻,掌中登时多出一方无名古帕,在桌上徐徐展开,其上图文经霜历雪,年深日久,已微微有些褪色,但笔走龙蛇,圆笔多转,方笔多折,字体浑然质朴,隐含古意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目光停落在古帕上,被几幅陌生的图画所吸引。这些图画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性,就是以人为主体。这个人或站,或坐,或躺,或卧,身上或盘着一条毒蛇,或停着一只兀鹫,更有甚者,右边的一幅,这个人亲手捧着一个乌青的骷髅头骨。 但最诡异的还是左下角的那一幅,这幅画整体已有些发黑,内容模糊难辨,只隐隐看到一个手持利斧,头戴金盔,上身的狂莽巨汉将一个人挟在肋下。我看不清头盔下的脸面,但见他眼睛部位,两点赤焰正如两条细细窜动的毒蛇,刺得我双眼生疼。 “不瞒你说,这幅画可是大有来头!”老方的独眼也正落在这幅画上,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寄生灵纹 “世人千差万别,也不是所有人生来都有灵根,但鬼怪凶恶,鲜有良善,因此,如何保护普通人周全,便成了驱魔界亘古不变的议题。”言及此处,老方微一停顿,“我五行门虽然人丁稀少,但奇才辈出,上一代门主,更是忝列五帝清”他摇了摇头,又道:“上一代门主不世奇才,多年参悟,想出了寄生灵纹这种无上妙法。” 我听老方说得神乎其神,眉头皱得更深,道:“这’寄生灵纹’究竟是” “所谓’寄生灵纹’,是指由身具灵根的驱魔师豢养鬼怪灵物,通过寄生仪式,寄生到宿主身上。倘若宿主遭遇鬼怪侵扰,寄生在体内的鬼怪灵物一有察觉,便会现身护主,其功法效果远在黄符之上。” “原来如此!”我微微点头,手指点在古帕上又道:“你说这幅画大有来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老方的目光重又落在那个上身的狂莽巨汉身上,道:“相较于其他几幅,这幅画上的鬼怪灵物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反倒是个人。” 我猛地一惊:“莫非” “不错!”老方独眼中精光一闪,“寄生到宿主身上的是个驱魔师,从装束体征来看,应该是赤水盟下的铁甲堂一脉。” “‘铁甲堂’?” 老方点了点头,微眯起眼睛,道:“铁甲堂多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一身皮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门下弟子众多,在驱魔界也多承担普通人的保镖工作。” “既然做了别人的保镖,本就鞍前马后,形影不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甘心寄生到别人身上?” 老方摇了摇头道:“虽说保镖形影不离,但一个人难免会出纰漏,更何况,于被保护者而言,有人整天像影子一样尾随自己,做某些事难免有些不方便。寄生灵纹则不同,只要抹除驱魔师的灵识,将他寄生到宿主身上,非但能时刻保护宿主的安全,还不会泄露宿主的秘密!” “这倒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你说的’抹除灵识’”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骇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回喉咙里打转。 老方似乎已明白我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抹除一个人的灵识就是彻底抹杀一个人,鬼怪灵物倒也罢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若没了灵识,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 “吓?!”我虽有不好的预感,但听了他的话,仍不免大吃一惊,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却觉得稀松平常,忽又自顾自道:“驱魔之事,古已有之,每遇战乱,生灵涂炭,驱魔便大兴。可驱魔先辈夜以继日,殚精竭虑,推动驱魔业发展了几千几百年,成就却远远比不上这短短数十年,你可知为什么?” 我微一沉吟,道:“今时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时代进步,水涨船高,每个行业当然都能快速发展,驱魔自然也不例外。” 老方听完,忽然“嘿嘿”笑起来,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垂眉敛目,对着眼前一碗面,缄口不语。 “驱魔不是普通行业,不可一概而论。再说,驱魔师寄生,所应付都是怨念极深的鬼怪。如果不是战乱年代,哪里会有这么鬼怪?只怕是表面太平,底下波涛暗涌。” 我依旧沉默。 老方见我如此,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如今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单单是”他不知想到什么,忽觉失言,话锋一转,道:“如今年代,雇个保镖尚不放心,需要时刻不离c贴身保护的多是达官显贵,富有多金,而铁甲堂众弟子又多贫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愿意这样牺牲,也就不奇怪了!” “说到底,还是五行门出了个好门主!教给驱魔界同仁这样卖命的法子。”我揶揄道。 “这终归不是门主本意,他不过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怎料驱魔界中有人别有用心,把心思盘算到了人头上。要说我们五行门一向慈悲为怀,毙除凶魔,与其说杀魔,莫如说渡魔。” “‘渡魔’?”我想起那只被烧焦的怪壁虎,目光跟着转落到门外的青石板街上——天色薄暮,已越来越暗,好像正有人缓缓舞动着一层轻柔的薄纱,如彳亍慢行的乌云,缓慢笼罩世界。晚风在街巷中呜咽作响,不知怎么,触景生情,我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凉意,食欲也淡了。 “说了这么多,你是要帮我种灵纹咯?”我放下筷子,盯着老方。 “我早已说了,’寄生灵纹’是保护普通人的,”他卷起桌上古帕,独眼正对着我,“你呢,你非但有灵根,而且还不弱,只要你肯拜我为师,自然有办法自保!”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什么灵根呢?!”我哂笑道。 “普通人的眼睛可看不到鬼怪,而今天凌晨,你非但看得见,还看得很清楚咧!” “我不明白,”我的眉头稍稍皱紧,道:“天下有灵根的人多如恒河沙数,你为什么c为什么非要我拜你为师?” “这个很难说得清楚,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收你为徒,会给如今的驱魔界带来一点改变吧!”老方枯木般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暖色。 “’改变’?” 他点了点头:“门主常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可如今的驱魔界一概以身份定善恶,遇上鬼怪莫问缘由,一律打死,无疑走错了方向。我们五行门则不然,毙除凶魔,与其说杀魔,莫如说渡魔” 我又想起了那只被仁慈渡化(烧焦)的怪壁虎。 “因此,我希望你能继承上一代门主的衣钵,给如今的驱魔界带来一点改变!”说到最后,老方的语气竟少有的诚恳。 只是他越诚恳,我越怀疑,好像我面前凛然站着一位传销头目。恍惚间,我觉得这几天的经历都是虚假的,巷子安稳如前,街灯耸然挺立,魔焰滔天的怪壁虎和冲天飞起的狭长火龙皆出于我的幻想。我一定是得了某种祸及脑垂体的顽疾,而病源就是我跟春哥c志勇哥c建哥和阿炮共同经历的那场车祸,他们的死亡深深地刺激到了我,在那之后,我的大脑皮层便产生了难以穷尽的幻想。 眼前这一切不过是无穷无尽幻想的一部分。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你走吧,我不想拜你为师!”我拒绝了他,声音已有些冰冷。 老方颇感讶异,愣在原地,停了片刻,说:“你再考虑考虑吧!”没等我再次拒绝,忽然又想到什么,在衣服口袋里一阵摸索,说:“我有个礼物,打算送给你!”话音未落,他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玻璃球摆在桌上。“你再考虑考虑吧!”一边说,一边走出店门,他似乎已经被失望打垮,声音苍老,身影较之前也矮小许多。 老方离开之后,店里忽然跌入一片幽静,黑暗迅速笼罩了我。我怔怔呆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站起来开灯。灯光明晃晃得有些刺眼,我左手掩住眼睛,目光落在桌上——盛着没吃完的三鲜猪肚面的饭盒旁,一颗拳头大小c颜色乌青的玻璃球幽幽反着青光。 我好奇心盛,拿起玻璃球,从左手换到右手,对着头上的灯光贴在眼睛上细细打量,球体表面呈现出一种澄净的青色,只是里面有一团阴影,好像窝着什么东西。我缓慢移动玻璃球,目光离它越来越近,它看上去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它好似也有所察觉,拧动身体,顺着球体内壁快速爬动,离我越来越近,它的脸只有拇指大小,贴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正对上我的眼睛,我的脸色渐渐凝重——怪壁虎!!! 玻璃球内,不是别的,是怪壁虎。虽说相较于前,它现在只有普通壁虎大小,可它当真还活着啊“要说我们五行门一向慈悲为怀,毙除凶魔,与其说杀魔,莫如说渡魔。”老方的话忽然响在我的耳畔。 “这”我怔怔失神,看了看怪壁虎,又看了看门外昏暗的街巷。 作为一个出生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科学氛围中学习成长的普通男青年,这一刻,我再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惶恐。似乎正有什么不断冲击着我的固有认知,把我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乃至所思所想全都撕得粉碎。真实和虚妄似乎交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网,它缓慢笼络了我,我困在网中,再难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店里仍旧一片幽静,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大作,从裂痕盘布的屏幕上看,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吃了一惊,拿起手机,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喂c嗯咳喂!您好!” 电话彼端先是一阵沉默,只有沙哑的背景音,好像老式电视机或者收音机的雪花声,停了片刻,我正怀疑是不是有人不小心打错了,忽然有个虚弱的女声冒了出来:“喂你好!请问c请问你是裴冶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痴念疑婴 “是,我是裴冶,你是?” “我是你的李阿姨,你c你能不能来帮我个忙?”电话那头仍是虚弱的女声。 “帮忙?!” 天色昏暗,四棵柳小区门口的那盏街灯亮了起来,一团暖黄的光晕,像一蓬静静盛放的蒿草。我走出店门,迎着夜风,朝小区走去。 电话是一个自称李阿姨的女人打来的,她就住在四棵柳小区。听她在电话中所言,她现在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急需找个人帮忙。她先是打电话给杨邦宇,杨邦宇说他不在,把我的号码给了她。我这才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听杨邦宇隐约提起过这位“李阿姨”,但具体说的什么,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她是杨邦宇这间修理铺的房东。“非法闯入,请刷卡!”我刚走进小区,门禁便响了起来,所幸门卫室的保安只顾低头看手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暗自庆幸他没来找我的麻烦。 四棵柳小区始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城市日新月异的今天,多年前的规划不免有些老派。我跟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指示牌,穿过荒废的花圃,在一幢昏暗的楼前驻足。 这幢楼有七层,静静矗立,相较于周围的楼宇,并不高大。外墙的表皮已风化脱落,高层尤为明显,露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楼宇底部,一簇簇油绿的爬墙虎,像一只只贪婪的野兽,攀附缠绕,远看好像一只通体油绿的凶猛异兽张开了硕盆大口,亟待由下而上,将整幢楼吞入腹中。 如果有幸能为这头异兽起个名字,我会叫它时间。 房东李阿姨就住在这幢楼的六层。我迟疑片刻正要走进去,口袋中忽然有个东西莹莹亮起青光,掏出来一看,盛着怪壁虎的玻璃球忽明忽暗。我的双眼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周围一些飘忽的白色人影渐渐浮现。 四棵柳小区年代颇久,阴气也颇盛,这些白色人影多是一些弯腰驼背c彳亍慢行的老人,他们见我好像看得到他们,有几个好奇心盛,便围了上来。不想,我手中的玻璃球好似示威般,随着怪壁虎一阵吱吱乱叫,青光猛地一放,把这一方天地照得幽绿通明。 这些白色幽灵突然被青光照射,如逢大敌,仓皇四蹿,转眼便如云烟消散,再无踪影。我看着他们模糊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球,心想老方特地把这玻璃球交给我,莫非是想借怪壁虎的灵压来保护我?我凝神想了片刻,不好断言,心说以后碰到他,再问他就是了。 我走上楼梯,楼梯又高又陡,通体由水泥砌成,阶面很窄,两侧的墙壁包夹成一条逼仄的通道,人走在里面,倍感压抑。楼梯转角的天花上悬着一盏孤灯,灯光忽明忽暗,四下里幽幽静静,我一边上楼,一边留意脚下,生怕一不小心,一脚踩空。 就这样临深履冰,一连转过几个楼梯间,我抬头看了看墙面,上面一片模糊难辨的涂鸦中间,隐约有个数字“6”。“到了!”我暗自舒了口气。 走廊上的光线仍然十分昏暗,只有悬在头顶,每隔三四米一盏的灯泡倔强地放出光芒,李阿姨所住的六零二室,防盗门微微敞开,透出一丝虚弱的光线。 “李阿姨?”我一边走近,一边出声询问,可声音都在昏暗逼仄的走廊四壁上撞得粉碎,我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我心中惊疑,正准备开门一探究竟,手中的玻璃球忽然又莹莹地亮起青光。我的双眼跟着轻轻颤动起来,几个白色幽灵正趴着天花,从门缝中夺路而出,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回应。“在,我c我在呢”仍旧是我在电话中听到的虚弱女声。 “李阿姨?!”我听到有人回应,赶忙推门进去,左手边是厨房,开着灯,一线光芒正从敞开的推拉门缝投射到客厅的地板上,阴影中,一个身穿睡裙的中年女人斜倚着客厅餐桌的桌脚,左手搭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右手垂到地板上,手机已从她的掌心滑落。 “裴c裴冶?”她问道,声音虚弱。 “是的!我是!”我亟待上前扶她,怎知一只脚刚踏进客厅,忽然踩得什么东西飞到半空,“咚”一声又掉在地上。我惊魂甫定,凝神细看,不是别的,是一只塑料脸盆,脸盆周围溅落着一些液体,从反射的光线来看,只是普通的水。 不知为何,我突然松了口气。 “浴室的龙头坏了,我进厨房等点水来着,不想滑了一跤,”她一面解释来龙去脉,一面温柔地抚弄着自己的肚子,“我倒没什么,只是怕摔到了肚子里的宝宝”声音到最后已有些凄婉。 “家里正好没有其他人在,我只好给你打了电话。”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硬着头皮,一面安慰她“没事的!”,一面将玻璃球塞回口袋,扶着她慢慢站了起来。我扶着她走进卧室躺下,等她躺好,掏出手机,要打120。 “你做什么?!”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我吃了一惊,怔怔呆住。 “你做什么?!”她抓得更紧,用力重复了一句,声音说不出的幽怨诡谲。她的脸在灯光下忽然失去了原先的温柔,变得如同地府的幽灵般狰狞可怖。 “打c打电话叫医生,医生检查了之后,”我勉力滚了滚喉咙,“医生检查了之后,我们才能放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李阿姨,你现在毕竟是两个人!” “我不要看医生!”她说得很坚决,摇了摇头,见我仍有些惊疑不定,忽然又换上一副笑脸,松开我的手,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阿姨的身体阿姨自己最清楚,没什么大碍,我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这” “大晚上折腾来折腾去,倒不如让我好好休息!谢谢你!你先回去吧!”她满脸含笑,较之前,表情忽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真是匪夷所思! “那李阿姨您好好休息!”我虽然一头雾水,但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赖着不走就有违我的作风了。我退出卧室,把客厅地板的积水清理干净,沿着原路返回。 这一段小插曲,有些地方令我感到困惑,她明明十分牵挂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为孩子的安危深感担忧,为何不愿意联系医生做个详细的检查?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为何表现得那么抗拒?不,她确实不想联系医生,否则,她也不必联系我,她自己就可以打120电话。 我重新理了一下思路,问题的症结在于:一个关心自己腹中孩子的母亲,在摔伤之后,却不希望能有医生来做个详细的检查,以防孩子出现什么意外。这里一定有什么我不清楚的地方,她为什么那么抗拒医生呢? 莫非是孕期女性特有的心理变化?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走回店里,正碰上修理铺右边的私人诊所关门,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中年男子锁上玻璃门后,把卷帘门拉了下来。看模样,他似乎就是这间诊所的医生。 天助我也,我现在一肚子疑惑,正需要一位医生。 “你好!”我跟他打招呼,“打扰了!能问你件事么?” 他突然听到我叫他,把脸转向我,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什么事?” 我笑了笑,走向他,说:“我有一位女性朋友,她怀孕了,可最近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想说服她带她去看医生,检查一下身体,她却十分抗拒。我不知如何是好” “多陪陪她!”他从卷帘门的钥匙孔中拔出钥匙,放进口袋,“女人就需要多多关怀!”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男人的责任,小兄弟你要勇于承担起你应担的责任!” “这”他一定是误会了,可我一时半会也不好解释,“这个我明白,只是医生你c你能不能从你的专业角度给我一些建议?譬如,孕期女性的心理变化。” “这个我可不懂!我不过是个私人诊所的小医生,接触的都是些伤风感冒的小病。”他的目光落在店门口“冰火灸”的招牌上,其下写着“祖传膏丹c秘制丸散,尤擅推拿敲打,专治腰椎颈椎’’,微一沉吟,又道:“不过,女性的心思本就飘忽不定,孕期的女性更是’变本加厉’,与其想着怎么猜准女人的心思,倒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们!” 我看他翻来覆去强调“‘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们’”,知道他在这一点上感触颇深,正凝神想着,打算把这一点写进自己的人生教条。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感叹了一句:“女人孤单久了,指不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孤单对人的影响不分男女”我正要补充说明,怎知他怔怔失神,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往事。 “我就听过一个骇人的故事,说女人的老公有了外遇,女人为了挽回老公的心,告诉老公她怀孕了,她的肚子也正如她所说,一天天大了起来,她以此要挟,希望她的老公能回心转意,多陪陪她” “世间柔弱的女性总希望通过孩子挽救婚姻!”我叹了口气。 “不过,她的肚子虽然一天天大了起来,可却迟迟没有临产,这一怀孕也就怀了三年,现在还在她的肚子里咧!”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故事中的女人离我们近的很哩,”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投向四棵柳小区,指了指,“听说住在那幢楼的六层。”我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那幢昏暗的楼宇被一簇簇油绿的爬墙虎缠住底部,正是我刚刚进的那一幢。 他顿了顿,又说:“女人姓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爱隔山海 汽车的鸣笛声吵醒了我。 这是周四的傍晚,正是下班高峰期,我乘坐的公交车被堵在路上,前方是一片鲜红的汽车尾灯,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和咒骂,像一只聒噪的苍蝇不停地在我耳边嘤嘤作响。我只好放弃打瞌睡的念头。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窗外暮色渐浓,路灯一盏接一盏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映上车窗,我从窗玻璃的阴影中,看见了自己血丝盘布的双眼——我一连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让我从梦中惊醒的,先是街头的血衣女鬼,再然后又是杀人夺心,几乎要了我的小命的怪壁虎,但最令我胆寒的还是那个已经怀孕三年的李阿姨。自从诊所医生前天晚上跟我说“女人姓李”,我就不可避免地把他所说的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跟李阿姨联系在了一起。 倘若传言是真,那么李阿姨远比血衣女鬼和怪壁虎来得恐怖,因为无论是血衣女鬼,还是怪壁虎,它们不是人,它们的所作所为c所有举动我都可以理解。但李阿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恐怖故事之所以让人感到害怕,不单单因为血腥画面和心理压抑,更因为牵动观众视线的主角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难免会受伤,甚至丢掉性命。 而我在午夜梦醒时分,脑海中就时常浮现出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画面中李阿姨倚靠着雪白的墙壁,轻轻抚弄着肚皮。她看着肚子,目光如此温柔,浑身上下散发着自然人根深蒂固的母性。 如果她怀的的确是个孩子,这一幕的确让人倍感温暖,可怀胎三年,却迟迟没有临产,不禁让我有些怀疑,她肚子里的究竟是什么?在她不曽间断的臆想中,身为母亲的她对着肚子里的东西呢喃私语,斩不断理还乱的痴念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怪物?我不知道,但一个人如果执念太深,就难免自堕地狱。 出于以上的种种担忧,我曾私下里去找过老方,但老方自从那天被我拒绝,离开了修理铺之后,就再无踪影。思前想后,再无其他人可以分享,我只好把种种不确定性深埋在心,徒留午夜梦回,自我排遣。 但很快,我又到了另一个窘境。因为春哥c志勇哥c建哥和阿炮的不幸罹难,我把刚工作一段时间,攒的两万块钱分给了他们的家属,身上剩的钱本就不多,又因为和芸儿约定的时间将至,我一面准备礼物,一面订餐厅,不多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未免揭不开锅,我上网投了简历,好在不久便接到了鼎胜集团的面试通知。鼎胜集团是n市的招牌企业,经营范围涉及地产c金融c科技乃至物流等诸多行业,旗下的鼎胜快运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货运公司。我之所以那么顺利可以接到通知,大概跟我在物流企业的工作经历有关。 无论怎样,我算是松了口气,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赴约的准备当中,而今天就是我和芸儿约定的日子。 公交车鸣了几次笛,又缓缓驶动。前方忽明忽暗的汽车尾灯,好像是许多双猩红的眼睛。即便被堵在路上,被几十辆汽车包围,我的心情仍然十分愉悦。大概因为紧张,我提前两个小时便出门搭上了这辆公交车,时间格外充裕。 我上身穿一件白衬衫,这件衬衫我事先仔细清洗过,提前两天便已挂好晾干,为的就是今天穿上它赴约,可以显得干练整洁一点。出发之前,我仔细刮过胡子,又对着镜子努力拱起鼻子,修剪鼻毛。我不断提醒自己要重视这次约会,同时心中又有些露怯,我不够自信,否则,我和芸儿知根知底,本不必这么郑重其事,自然一点就好。 可能因为我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希望自己和芸儿能通过这次约会确定关系,但不知为何,我隐约知道自己会失败。毕业之后,芸儿便开始疏远我,这种疏离让我清楚地知道等待着我的是注定失败,可我宁愿自我欺骗,佯装不知,这次约会更像是我不愿放弃,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搏。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哪怕铜墙铁壁撞得粉碎。”我在心底自我鼓励。 公交车抵达站台,我随着下车的人流涌入地铁站。过安检的时候,一个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身子颀长,戴一顶米色棒球帽,背一只藏青色双肩包。我的双眼轻轻颤动,她的背部缠着一只皮革刀鞘,斜插着一把古旧唐刀,但一层白色光芒在表面缓缓游动,掩去了刀的本来面目。她顺利通过了安检。 我虽有些讶异,但我毕竟不是驱魔中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低头不去看她。 我订的餐厅位于n市市中心的东峦大厦。东峦大厦是n市的地标建筑,据官方资料所载,大厦共有八十九层,高约四百五十余米,是世界第十高的建筑。在这样一幢大厦里用餐,一顿饭几乎就要花掉我大半个月工资。但我并不觉得心疼,为自己喜欢的女生花钱,是每个男人心甘情愿的事情,尤其是我这种不善言辞的男人。 我到的时候,芸儿还没到。我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找到餐桌坐定,从背包里拿出了我给芸儿准备的礼物。礼物共有两件,一是我托朋友联系冶炼世家有名的匠师,按照芸儿的模样打造的项链,上面除了她的照片外,还有一个字母“y”,取“冶”“芸”相同之意;二是我耗费时日,给芸儿写的一本小说。 我记得她喜欢吸血鬼之类的灵异鬼怪,便煞费苦心,用笨拙的笔触,写了一本二十余万字的哥特式小说,极尽笔力把她描写成一个冷艳高贵的吸血鬼小姐。小说虽然又笨又冗长,流于俗套,但一字一句皆由我细心推敲打磨,态度可鉴。 我希望她看到这本小说,能肯定我的态度,知道我是真心对她,进而确定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可过了约定的十九点一刻,她还没有来。我给她发信息c打电话,她都没有回。直到十九点四十,她才姗姗来迟。 同样是毕业离校十个月,芸儿身上的变化,远比我身上的变化大得多得多。她灵气十足的举手投足间又多了一分成熟温婉。我满脸含笑,忙站起身要跟她打招呼,忽见她驻足片刻,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走进餐厅,经过她身边时,她很自然地就挽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 他们走向我。我好像忽然掉进一窟冬日的深井,单薄的身体同时忍受着寒冷和窒息。 “你好!”男人伸出右手。 我不去看他,盯着芸儿。 “冶哥,他叫黄炳坤,是我的男朋友。”芸儿解释。黄炳坤闻言,满脸宠溺地在她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你的c你的男朋友?!” “嗯!”芸儿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因为大学毕业后大家都没时间见面,也就一直没机会让你知道!” “我c我知道c我知道了!可c可这次吃饭我只请了你一个人啊!”我心中一阵绞痛,口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浑话。 黄炳坤拢过芸儿纤细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说:“哪里哪里!今天既然是芸儿生日,当然是我这个做男朋友的请客啦!” “不!不用!我都已经付过定金了,还是我” “谢谢你了!冶哥,”芸儿打断我的话,她摇了摇头,又望向黄炳坤,“东峦大厦也是鼎胜集团旗下的一注地产,这是在家里吃饭,还是炳坤这个做主人的请客吧!” “‘在家里吃饭’?’’我微一怔住,望向黄炳坤,“莫非他c他” 黄炳坤没有答话,他微微颔首,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见状,走了过来,双手将一封红包递到他面前,说:“二公子,这是裴冶裴先生交的定金!” 黄炳坤接过红包,塞到我的手里,说:“来!家里吃饭,还是我这个做主人的请客!”我怔怔盯着手中的红包,脑中一片空白。那个中年男人不知又想到什么,附在黄炳坤耳边一阵低语,黄炳坤听完微微点头,看着我说:“听卢经理的意思,裴兄最近在找工作?” “啊?!什c什么?” “裴兄不要见外,我听卢经理说,公司最近收到了你的简历。我常听芸儿说起裴兄你如何了得,如果你能为鼎胜的发展出一份力,再好不过。那裴兄的工作就包在卢经理身上了!”黄炳坤望着一旁的卢经理。 “是的,二公子,我这就跟人事打个招呼!”卢经理点头允诺。 “不!不必了!我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喔,不知裴兄在哪里高就啊?”黄炳坤挑了挑眉毛。 “小公司,老板老板姓方!”我仍旧望着芸儿,急促不安的内心深处剧烈绞痛,我想马上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喘口气,口袋中的玻璃球忽然又莹莹亮起青光,“咚”的一声,一只乌鸦应声撞在一旁的落地玻璃窗上,身体登时骨裂,似一坨血色的浆糊。 众人吃了一惊,黄炳坤更是脸色铁青。我的双眼轻轻颤动起来,远方的夜空中遥遥飞来一大群乌鸦,“吱吱”乱叫,好像一大团聒噪的乌云。但最令我讶异的,却不是窗外的异象,而是黄炳坤胸前缓缓蠕动的血色图案。 图案上,一个手持利斧,头戴金盔,上身的狂莽巨汉将一个人挟在肋下,金盔下,眼睛部位两点赤焰正如两条细细窜动的毒蛇,不停地摇摆吐信,好似活过来一般。 “‘寄生灵纹’!而且是驱魔师寄生,这黄炳坤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样的怨债?!”我吃了一惊,窗外乌鸦已经飞到,如雨点般扑扑撞在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三千鸦杀 昏暗的天幕突然被一股无形巨力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星河高悬,天池倒泻,难以穷尽的乌鸦忽从穹顶深处,如汹涌的墨色潮水,猛地倾泻而下。高耸矗立于n市市中心枝独秀的东峦大厦,突然被这股龙卷似的鸦潮裹挟,如同被火力凶猛的机枪扫射,伴随着玻璃破碎后的嘈杂混响,一瞬坠入黑暗。 我好像突然掉进了一眼暗潮。无数乌鸦急速掠过,好像激流中快速穿梭的鱼群,它们在洞穿玻璃之后,一刻不停地从我身旁尖叫飞过,双翅胡乱抽打,我好像被狂风暴雨骤然袭卷,踉跄滚在地上。口袋中的怪壁虎一阵吱吱乱叫,玻璃球登时青光大盛,将我笼罩在内。 这条群鸦混合成的墨色长龙,在囫囵吞掉东峦大厦整个顶端之后,围着残缺的楼体盘了两圈,“龙头”低垂,凝注着我们,呱呱声不绝于耳。 仿佛暴风雨过后的短暂宁静。我试探性地睁开眼睛,透过青色光罩,见群鸦阵型不散,围着楼体振翅盘旋,稍稍松了口气。“芸儿?!”怎料心神稍一松懈,我忽然又想到芸儿,忍不住四下观望。 芸儿就在不远处,被黄炳坤掩在身后,只见黄炳坤身前凛然站着一位巨汉,约莫有三米来高,熊腰虎背,全身筋肉宛如铁铸,整个人此刻正如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碳,在略带寒意的夜风中,喷发着血红的气息。他呲目欲裂,仰头怒视着天上的墨色长龙,紧握巨斧的大手上青筋暴突,好似要把斧柄捏碎。 若我推断不差,这正是寄生灵纹感应到危险,现身护主。“黑云压城城欲摧”,墨鸦如云高悬于顶,其下凛然站着这么一位横眉怒目的巨汉,正如传说中的刑天对峙黄帝,令我颇有些人定胜天的感慨。 只是看来看去,我仍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记得当时我们应该有四个人在场,凝神再看,忽见蒙昧不清的夜色下,坍圮的废墟深处默然垂落一根干枯臂骨,微一思忖,心下大惊!这眨眼功夫,无人庇护的卢经理已被群鸦分食,啄尽血肉,徒留一堆白骨。 我越想越怕,忍不住多看了玻璃球中的怪壁虎两眼,它那可憎的面目,竟少见得有些可爱。 群鸦忽然又沸腾起来,一抹墨色云雾好似一只招摇的触手,在遥远夜空中袅袅升起,翩然袭至,宛若浮尘剥落,渐渐显出雾中人的轮廓。 她不着片缕,只有一条墨色雾蟒环绕周身,眷恋似地滚过雪白饱满的胸脯c纤细柔软的腰肢和宛若白玉的修长美腿。她一双清目冷冷凝注着黄炳坤,墨色瞳仁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仿佛怨毒入骨,直把皓齿咬碎。停了片刻,她的目光忽又落到芸儿身上。 芸儿身娇体弱,方才受惊,脸色苍白如纸,全无血色。如今又被她透骨的目光环绕,好像突然掉进一眼冰窟,惊魂未定,又吃一惊,下意识紧紧靠在黄炳坤身上,大气都不敢出。 我看她依偎着黄炳坤,靠得越来越近,黄炳坤越呵护她,我越是体会到一种难以言明的绞痛,一颗心猛地抽紧,心跳好似停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墨色云雾中的女人好似有所察觉,她看了我一眼,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 “呀!!”黄炳坤身前的巨汉突然一声断喝,用力一跃,忽如一枚蓄势冲锋的血色炮弹,跳到半空,望墨色云雾中的女人举斧便砍。想来,黄炳坤知道芸儿体弱,如今正是一展男友力的大好机会,心念电闪,巨汉甫一领会,便纵身跃出。 女人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信手一招,展翅盘旋的漫天乌鸦,一阵呱呱大叫,混合而成的墨色长龙忽然弹射而出,“龙头”正撞在巨汉身上。巨汉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被这么兜头一撞,冲势骤止,整个人卷陷在难以穷尽的乌鸦浪潮之中,好像汹涌海面不停颠簸的一叶扁舟。 只是正如老方所言,赤水盟下铁甲堂一脉,尤擅炼体,一身筋骨好似铁铸,更兼有阳刚赤红的灼热气息护体,乌鸦撞在身上,一瞬便化作血色蒸汽,随风消散。群鸦的撞击虽于巨汉无碍,但数量众多,“你推我搡”,前赴后继,一时间倒也缠住了巨汉。 这片刻,墨色云雾中的女人已落下身形,她莲步轻挪,朝黄炳坤缓缓走去。遥远的夜风好像一只薄凉的触手,轻轻抚弄着这个世界,黄炳坤不禁打了个冷战。 “林c林幽”黄炳坤看着女子越来越近,喉头滚了滚,“有话c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他竟然认识这个女子,着实让我感到意外。 “好好说?我们之间的话早在我生前就已经说完了!”林幽浅笑,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挑起黄炳坤的下巴,对着他的脸轻轻吹气,一条墨色雾蛇忽从她的口中滑出,盘在黄炳坤脸上不停游动。 “那你c你这是”黄炳坤盯着这条小蛇,身子后仰,脸上的肌肉拧在一块。 “我”林幽笑了笑,“我不过是个讨债鬼!要你偿命的讨债鬼!”她的笑容忽然顿住,面目倏忽变得狰狞。话音未落,黄炳坤脸上的那条黑色小蛇忽然钻进他的口中,他登时好像生吞下了一只又骚又臭的大癞蛤蟆,双目圆瞠,咧着一张嘴,拼命去抓自己的喉咙,跌跌撞撞中,他脚下一个趔趄,人已滚在地上。 “五年血债,我不过要你一条命,真是便宜你了!”林幽见已得手,萧然叹了口气。 芸儿见黄炳坤翻身倒地,先是一阵错愕,又见黄炳坤捂着自己的喉咙,便也拼命去抢他的喉咙,怎知一番努力不过徒劳。她怔怔愣了两三秒,忽然站起来,一副凛然的表情,举掌便打林幽。 这一掌再寻常不过,却听得“啪”一声脆响,林幽不躲不避,左脸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我颇觉讶异,听林幽所言,她既是已死之身,即便不躲不避,芸儿也绝伤不了她,可现在我恍惚又想起了一些古怪,林幽现身至今,芸儿一直都看得到她。 这c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幽脸上吃痛,却也不恼,盯着芸儿,笑道:“你爱他?” 芸儿不答话,仍是一副凛然的表情。 林幽见芸儿如此,忽然有些感慨,说:“真像哪,我曾经也像你这样爱他,他这么温良谦恭,彬彬有礼,又是鼎胜集团的二公子,没准有一天还能执掌鼎胜,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七岁,那样年轻,”她喃喃两语,眼里忽然起了一层水雾,盯着地上的黄炳坤,显出一种少见的爱怜,“我那年刚刚大学毕业,有机会到鼎胜上班,正碰上他到鼎胜找他的哥哥” 言及此处,她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是天意弄人!我为了毕业之后能谋求一份好工作,在大学里埋头学业,无暇旁顾。那时被他穷追猛打,不多时,便遂了他的意,”她突然又细声细语地抽泣起来,“不想,一等我怀了他的孩子,就再难见到他了!” “我怀了孕,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他不管不顾也就罢了,为了逼我打胎,竟然教唆一帮街头混混对我拳脚相加” 她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哪里还有之前半点威风?只怕她是佯装凶恶,既然她立志求学,黄炳坤多半是她的第一任男友,她心底对黄炳坤还怀有一股旧情,胸中块垒一经吐出,深埋于心底的痛苦和委屈便如黄河决堤,肆意倾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我触景生情,望着芸儿也萧然叹了口气。 林幽情绪上的种种变化,黄炳坤虽然躺在地上,却也尽收眼底,他本来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出,如今勉力振作精神,讪讪道:“你和孩子的死都怨我!我现在也快死了,你c你能不能原谅我?!” 林幽小声啜泣,没有答话。 “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不然,”黄炳坤拱了拱身子,滑到林幽脚底,“不然,我死不瞑目!” 林幽似乎有些心软。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黄炳坤忽然挺直身子,头磕得咚咚响。 “你”林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微一沉吟,道:“也罢!人死如灯灭,我们的事就此作罢!”她伸手去扶黄炳坤,两只手扶住他的肩膀,正要拉他起来。 怎知异变陡生! 黄炳坤的喉咙里忽然一前一后,伸出两条狭长手臂,迎风便长,左手紧紧抓着一条墨色小蛇,右手一翻,掌中赫然多出一柄开山利斧,林幽此刻正准备扶他,贴得很近,登时着慌,悚然惊退。可这条手臂已如电光闪,手起斧落,登时劈开她半边身子,砍作两截,尸身尚未倒地,便轰然化作一团黑雾。 漫天乌鸦如有感应,呱呱乱叫,抛开先前那条巨汉,不管不顾,径直撞进黑雾,黑雾越来越重,雾团越来越大,渐渐盘踞大半区域,垂直贯通天地,雾中已隐有雷声。 黄炳坤仍在剧烈呕吐,在吐出两条手臂之后,他的口中忽然又冒出一颗硕大的头颅。我的双眼轻轻颤动,原来这黄炳坤身上并不止一枚寄生灵纹,除了他的胸前,他的喉咙里也盘踞着一个血色图案,此刻这枚寄生灵纹不停抖动,壮汉便从黄炳坤口中徐徐爬出。 “还好寄生的巨汉只是灵体,否则”我突然觉得滑稽可笑,可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故作幽默的时候。 先前的巨汉没了群鸦侵扰,落在黄炳坤面前,与喉咙里爬出的巨汉一左一右将黄炳坤护在身后。漫天乌鸦都已冲进了眼前的黑雾,雾团不停涌动,终于在一阵急促的颤动之后归于平静。黑雾渐渐消散,可仍然有一大团墨色盘踞在我们面前。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一念成灰 浓雾散尽,眼前的墨色缓缓滚动,庞大的身躯微一展开,便有一股气劲,挟着腥臭,如巨浪翻滚,四散冲击,直震得怪壁虎的青色光罩摇摇欲坠。 这声嘶吼如风驰龙卷,直上九霄,几可崩天裂地,我的耳中嗡嗡鸣响,头疼得似乎要裂开。 伪装终于褪尽,墨色不是它物,是一条长逾百丈c通体乌黑的大蛇,它的下半身裹缠着残缺的楼体,箍了两圈,上半身昂然耸立,一颗硕大的蛇头高高孤立于夜空之中,蛇头之后一轮圆月,渐渐被乌云笼罩。 蛮荒异种,降临凡世,它睥睨天下,一股魄人的压力几乎要把这个单薄的世界压垮。 我勉力揩去头上汗水,从支离破碎的青色光罩中偷偷看它,只见它圆睁着两只通红的大眼睛,好像顶着两盏灼热的纸灯笼,口中蛇信如一卷血色纱幔,不停吐动。它的颈部正中裂开了一道口子,凸出一张人脸,我凝神注目,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砍作两段的林幽——此刻她臻首低垂,双目紧闭,已毫无生气。 黄炳坤猛地望见这张脸,悚然惊退一步,额头直冒冷汗,怔了片刻,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决绝。挡在他身前的两条巨汉如有感应,登时一前一后弹射而出,掌中利斧化作两道飞虹,一左一右,径朝当中的蛇头砍去。 大蛇见这两人来势汹汹,哪里肯让,狭长蛇信如血色长枪猛地刺出,毒蛇般卷住当前一人腰腹,一拉一摔,直把这人往另外一人身上摔去。那人来势迅猛,躲闪不及,迎面撞了上来,“砰!”地一声,两人撞在一起,去势未减,轰然跌进残缺楼体,猛地掀起一团尘雾。 尘雾未散,两道赤红光影又已从雾中闪出,依旧是一前一后左一右,齐齐跃到半空,挥动着蒲扇般的巨斧,朝大蛇兜头砍去。这二人身体如此强横,一般的手段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 大蛇见二人再度逼近,仍未着慌,只听得一连串咯嘣咯嘣的脆响,脚下楼体轻轻晃动,一截丈圆的漆黑蛇尾猛地蹿至半空,横扫二人。当前一人躲闪不及,惨遭重击,登时如一枚血色炮弹,流光般砸进大地。落后一人却凌空一转身子,将将越过蛇尾,挥动手中利斧,挟一片赤红不偏不倚正砍在蛇头上。 尾大不掉,这蛇尾力道虽猛,但因为体积太过庞大,运转得并不十分灵活,反倒给了巨汉机会。这巨汉一击得手,却怔怔停在半空,再无动静。一时间,四周竟毫无征兆地陷入了一片诡秘寂静。遥远的夜风此刻也粘稠得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们缓慢笼络。 黄炳坤一颗心本就绷得很紧,此刻见巨汉全无动静,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一探究竟,他仰头凝望着那颗高悬于顶的硕大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巨汉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募地惊退一步,脱口道:“这?!!” 我见他如此,颇感讶异,凝神细看,果然看出了些许端倪。不知何时,这巨汉身上已悄然结了一层细细碎碎的冰渣,整个人越来越晶莹透亮,好像冻僵的红薯,直愣愣的,看不到一点柔软。大蛇蛇信轻卷,缠住他的腰腹,再轻轻一带便将他吞入口中。 本以为巨汉得手,胜券在握,如今猎人变作猎物,黄炳坤的心又倏忽从顶峰跌落谷底。我看大蛇蛇头偏左部位的确有一道白浅浅的砍痕,知道巨汉确已砍中了它,只是力量太过悬殊,莫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黄炳坤面如土灰,几要跌倒,芸儿赶忙上前扶住他。 这片刻,大蛇已将冻僵的巨汉吞入腹中,两颗滚圆的血色眼珠滴溜溜一转,颈部的脸庞越来越突出,仿佛一尊汉白玉雕像正从僵直的姿势中缓慢复苏。臻首低垂的林幽好像忽然从行将溺毙的湖水中猛地探出头,长吸一口气,全身着滑出黏滑的蛇腔,坠向大地。大蛇早有准备,蛇信倏忽一卷,缠住她的腰腹,提起她,放到黄炳坤面前。 剪不断理还乱,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二人再度碰面,连我也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怪壁虎更是通灵般,幸灾乐祸地吱吱叫了两声。 “幽儿,你”黄炳坤忽然又换上一副温润的表情,满目含情地看着林幽。 林幽婷婷而立,又有一条墨色雾蟒环绕在她的身上,滚过她雪白饱满的胸脯c纤细柔软的腰肢和宛若白玉的修长美腿。她的眸子仍旧清冷,不去看黄炳坤,反倒伸手拉过芸儿,缓缓后退。芸儿被她拉着本有些不情愿,但她挣扎几下,挣脱不出,扭头去看黄炳坤,见他呆然木立——这个男人自保尚来不及,如何救自己? “你不要多想,男人都是薄情的动物。”林幽缓缓道。 我猛地打了个喷嚏——黄炳坤不管,我却不能置之不理——心念电闪,我握紧玻璃球,从废墟后斜刺蹿出,直直冲向林幽。怎知还未靠近她,一抹鲜红忽从我的眼前闪过——大蛇的蛇信已缠住黄炳坤的腰腹,蛮力攫住他,正要将他吞进腹中。忽然又有一抹白色亮银闪过,光芒之亮,直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大蛇忽又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只是相较于前,这声嘶吼已无半分威严,反倒隐隐发作着某种阵痛。 声浪逐渐退却,先前那一大片亮银已从我的眼前消退,我勉力睁开眼睛,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之后,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夜色凉如秋水,这颓败荒废的楼顶依旧蒙蒙昧昧。黄炳坤没有死,缠住他的血色蛇信已被人从中斩断,半截蛇信好像蔫掉的蚯蚓,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不远处,一个头戴米色棒球帽c身背藏青色双肩包的姑娘斜斜倚在夜风中。说来也巧,坐地铁的时候我还碰到过她,这时也不单看到她的背影。她上身穿一件白t恤,下身穿一条紧身牛仔裤,显出又细又长的两条腿。 那把古旧唐刀仍旧斜斜插在她身后的皮革刀鞘中,只是不见上面缓缓游动的白色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的貂鼠蹲坐在她纤细的肩头。棒球帽下,她的肤色很白,不是苍白,而是一种玉石质感c纤尘不染的冷白,这丝清冷也同样出现在她的眉眼c鼻端和她的下巴上。 她的一对眸子也隐藏着这丝清冷,但在清冷更深处,仿佛有一股柔情闪动。这是矛盾的地方,可矛盾往往更吸引人。我天生文弱,此刻竟也忘了战栗,忘了惶恐。她的美仿佛有一种天外之力,如一股清流直入我的腑脏,令我窒息。 相由心生,看她清清冷冷,说出来的话也一定温凉如玉。我的喉头滚了滚,心底突然冒出来这么几句话——“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我和她静静站着,却好像立在一座空旷的庭院中,一轮明月高悬于顶,清冷的光辉静静播散,她就沐浴在这样的光辉中,好像那幅《维纳斯诞生》里的维纳斯,既遥远陌生又那么亲近,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拢在怀中。 我无端端落入这样的臆想中,一旁痛失蛇信的大蛇痛定思痛,突然愤恨地厉声嘶吼,硕大的蛇头好像一枚重逾千吨的炮弹,猛地砸向她和黄炳坤。漫天黑影骤然压下,蛇头攻势如此迅猛,她却也不惊慌,缓缓抽出身后唐刀,口中念念有词。 “一字刀。”她说。 话音未落,我尚未看到她有任何动作,白芒倏地一闪,半空中的蛇头突然硬生生停住,在片刻诡秘的寂静后,蛇头忽从当中裂开两半,切面平整,好像用刀剖开的西瓜。创处冰凉的蛇血尚未喷涌,忽然凝成了一层暗红的血痂——想到先前那位大汉的遭遇,这大蛇属性阴寒,冻住自己的血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我的目光重又落在那个陌生的姑娘身上,这大蛇铜皮铁骨,又有寒冰护体,先前大汉奋力一击,不过砍出一条浅浅的白印,她好像只挥了一刀,轻描淡写的一刀,这c这究竟是何等神力?! 大蛇的残躯轰然坠落,直震得大地一阵晃动,黄炳坤好像如梦方醒,猛地回过神,慌慌张张爬起来,冲到那个陌生的姑娘面前,不住躬身叩首,连连称谢。 “陆姑娘,”他满脸堆笑,“还是多谢!多谢你!” 这位陆姑娘不去看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幽。自大蛇暴毙,轰然陨落,林幽好像没了精神,放开芸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不知为何,陆姑娘的目光忽然又落到我身上。我暗自惊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她肩头那只雪白貂鼠已攀住我的手肘,正凝神打量着我手中的玻璃球。它似乎对球中的怪壁虎颇感兴趣,伸出爪子,轻轻碰了几下。 怪壁虎则如逢大敌,缩到角落里,不住低声怒吼,只是这吼声太过轻微,与其说发怒,倒不如说佯装凶恶。我暗感不妙,正想把玻璃球换到另一只手里藏起来,不想,这只雪白貂鼠已夺过玻璃球,一溜烟儿跑了回去,重又攀回陆姑娘肩上。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它将玻璃球捧在身前,两只爪子微一用力,球面登时破碎,一条条裂痕盘缠布满整个球体,里面的怪壁虎突然不规律地颤抖起来,它在害怕! “别!千万别!”我亟待上前阻止。 黄炳坤忽然伸手拦住我,他望了眼陆姑娘,笑了笑,说:“既然陆姑娘的宝贝宠物喜欢,你就让给它吧!” “不c不让!”我紧了紧拳头,瘦胸膛里忽然迸发出一股勇气,声音大了些,“你闪开!” 那只雪白貂鼠正蛮力抓着怪壁虎行将递进嘴里,怪壁虎犹在奋力挣扎,奈何它眼中青光直冒却全无用处。 “诶,兄弟,区区一条小虫,你就让” “我让你妈!”我挥动右拳正要打在黄炳坤脸上,怎知右腕猛地一紧,一只巨大赤红的手掌蛮力攫住我的手腕,我惊地一回头,见手腕被一个巨汉握住——正是先前被蛇尾击落的那一个,此刻恢复意识,正好听从黄炳坤摆布。 巨汉手腕一翻,我一吃痛,身子一拧“噗通”跪在地上,正对着黄炳坤。黄炳坤抬起右脚在我的肩上擦了擦,鞋底拍了拍我的脸,说:“喏!好脾气!”顿了顿,两只手用力掰正我的脸,让我对着陆姑娘肩上的雪白貂鼠,“你看啊!” 貂鼠此时已将怪壁虎囫囵塞进口中,好像生吞下一个青水皮囊,“噗通”咬碎,嘴边溅出一星半点的青色溶液。 “好脾气,你看啊!”黄炳坤见状,深感得意,蛮力扭了扭我的头,一阵狞笑。 我的脑中募地一片空白,怔了片刻,忽然感到一股出离的愤怒,一腔怒火好像千万匹脱缰的野马,似要烧穿我的胸膛,要烧毁这方圆百里,要把这卑微的世间都焚烧殆尽。 “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情为何物 『书云阁www.92215.net 』,。 “啪!”黄炳坤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他蛮力揪住我的衣领,“陆姑娘的宠物吃你的东西那他妈是看得起你,你他妈别不识好歹!”说完,一脚又踢中我的小腹。 我脸上吃痛,先是一阵恍惚,耳中嗡嗡作响,小腹处又猛然传来一股剧痛,痛感太过强烈,一时间忍受不住,整个人滚倒在地,缩成一团。他说话声极大,自然是说给陆姑娘听的,可陆姑娘不管不顾,步子轻笃,径直朝林幽走去。 “他在哪里?”陆姑娘问。 “谁?” “送你这条黑龙蛇的人。” 林幽一直勉力支撑着身子,这时露出一丝微笑,说:“什么黑龙蛇?”她的声音很轻,一瞬被风吹散。 “《驱魔录》载:黑龙蛇是莽荒异种,喜吞云烟,擅化黑雾。传言天地初分,鸿蒙肇造时,天地间曾有一场旷长日久的大混战,这场混战之后,黑龙蛇便已绝迹。” “黑龙蛇既已绝迹,不存在的东西如何送人?”林幽笑着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但但他纵横生死,偷天换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自然另当别论。”陆姑娘微一停顿,又道:“他身上背负着帝太一脉的血海深仇,你今天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她信手一招,雪白貂鼠忽自她的肩头滑下落在地上,围着林幽嗅个不停。 这只雪白貂鼠似乎是毙除凶魔的无上灵物,它拱着粉嫩的鼻子,轻轻吻上林幽的脚踝。林幽登时如遭电击,下意识缩了缩脚,眉头稍稍皱紧,笑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 “你的命就在我的手上,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林幽道:“你可千万别吓唬我,我是死过两次的人,死过的人知道,死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拼着魂飞魄散又如何,你不知道的事情,今后仍旧会是个巨大的谜团!”说到这里,她凝望着陆姑娘,一脸浅笑。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清浅,但这番话倒也切中肯綮。死固然是一个人生命的终点,但人时已尽,人世很长,她若当真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于留在人世的陆姑娘并无好处。 陆姑娘自然也已想通了这一点,微一沉吟,道:“什么条件?” 林幽见她松口,没有立刻答话,望向黄炳坤,直看得黄炳坤骨寒毛竖,额上方才揩去的冷汗现在忽然又齐齐冒了出来。这林幽今天晚上如此阵仗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前番幸有陆姑娘阻拦,他才侥幸脱险,如今陆姑娘为了林幽口中的秘密,立场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自然有些担惊受怕。 可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此刻微一思忖,望着陆姑娘满脸堆笑,说:“陆姑娘,今天可是我c我叫你来的!为了他的消息,我可是花了不少钱,而且自己还甘冒生命危险,为的就是”不知怎么,他说话声忽然顿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林幽的眼神已变得无比冰冷,漆黑的瞳仁深处不断涌动着失落失望和悲恸的情绪,哀莫大于心死,不外如是。她萧然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黄炳坤,目光转落到我身上。我正躺在地上,双手捂住小腹,身体蜷成一团,冷不丁被她这么一看,突然有些局促不安。 “你可以把他带过来么?”林幽看了眼陆姑娘。 陆姑娘不明所以,但余光看我并无异样,默然半晌,还是点了点头。黄炳坤恨不得全部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此刻见她点头,心念电闪,一旁的巨汉有所感应,弯腰将我捞起,搭在肩上,朝林幽走去。他走得很慢,这颓败的楼顶忽然又陷入了先前那片诡秘的寂静。 遥远的夜风依旧薄凉。 芸儿怔怔地看着我,她不知道等待着我的究竟会是何种命运,目光中重又浮现出久违的担心,只是这份担心恰如绽放寂灭的烟火,一闪而过。她的目光重又落回黄炳坤身上。 我见她如此,心底募地一阵绞痛,一股愁绪缓慢攀升,难以言说的痛楚哽住我的喉咙,这种钝痛隐隐发作,千虫蚀骨,万箭攒心。我几乎要落泪。 “他叫你’陆姑娘’,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林幽忽然问。 陆姑娘默然半晌,道:“我叫陆子何。” “陆子何”林幽重复了一遍,“你说你是帝太一脉,这么说,你的父亲是陆渊?” 陆子何没有答话,她抱臂斜斜倚在凉风中,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这片刻,巨汉已经走了过来,他托住我的腰腹,将我丢在林幽面前。我落地吃痛,忍不住一声闷哼。 林幽见陆子何无心回答,便不再追问,凝神看着我,片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这一生为情所困,时至今日,仍旧堪不破这红尘。”她的手指异常冰冷,与她这番萧然的感慨莫名般配。 夜风似乎更冷了,凉意如刀,已递进人的骨髓。 “人生c人生的确不能事事如意,但这恰恰也是生活的乐趣所在。重要的是,”我见她如此幽怨,心中不忍,忍不住宽慰她,道:“重要的是你要重视你自己,要活得开心。爱情,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说到最后,我看了看不远处的芸儿,不知自己是在宽慰林幽,还是在自我宽慰。 我一次感到言语如此脆弱,没有任何说服力,单薄得好像蒙尘的窗纸。林幽却掩嘴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很看得开!”停了片刻,又正色道:“我这里正好有个机会,看看是不是真像你所说的,你可以从容走出情感的漩涡!”话音未落,这颓败的楼体突然轻轻晃动了两下。 陆子何脸色陡变。 黄炳坤微微探出身子,从边缘往下张望,惊道:“蛇体被劈开的蛇体正在化雾!”他尚未说完,龙卷似的黑雾已围住楼体,冲天窜起,掩住天上月色,四周忽然又变得蒙昧不清。 我满目惊惶,可林幽似乎见得太多,已见怪不怪,依旧平静如常,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颊,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的声音好像隐含着某种魔力,我被她的声音所牵动,名字脱口而出,“裴冶,我叫裴冶。” 这片刻,陆子何背上唐刀已豁然出鞘,一大片雪色的亮银猛地窜起,将四周浓雾劈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月光从缝隙中洒入,照亮这一隅,我看见林幽正盘腿正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以她为中心的地面盘缠布满古旧的纹路,莹莹闪动着灵光。 “你在做什么?!”黄炳坤自始至终都警惕着林幽的举动,这时一声断喝,巨汉登时扑了上来,蒲扇似的大掌挟一股劲风正要拍在林幽脸上,突然硬生生停住。陆子何用刀鞘格住巨汉铁掌,不去看黄炳坤,也盯着林幽问道:“你在做什么?!” 由于尚未听到“他”的下落,她自然不希望林幽再度受伤,只是林幽的举动毕竟太过古怪,让她也不禁起疑。 “一会你就知道了!”林幽也不着急解释,“我的条件很简单,把你的左手给我!”她轻轻抬起左手,示意陆子何把左手放到她的手上。 陆子何盯着这只手,一脸凝重。 “听说他身上背负着帝太一脉的血海深仇,至今尚未偿还,可惜啊!那么多冤魂野鬼”林幽萧然叹了口气。帝太一脉的深仇大恨与她有何干系,她这句慨叹只怕是故意说给陆子何听的。本来钩直饵咸,一听就明,可陆子何闻言,忽然一脸冷峻,径直将手放到她的掌心,一副凛然的表情,真叫人哭笑不得! 林幽左手牵过陆子何,右手又握住我的左手,说道:“裴冶,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 “机会?!”我怔住。 林幽也不答话,地面上的古旧纹路忽然活了过来,摇曳着莹莹发亮的身子,爬上她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顺着她白玉石般的手臂,爬上我的左手手背,另一半则攀附在陆子何的左手手背之上。像一只织网作巢的无名昆虫,忽然凝成一枚硬币大小的黑龙蛇图案。再莹莹闪动着一丝半缕的灵光,随后消失不见。我深感讶异,陆子何也轻轻皱着眉头。 “沈园柳老,梦消香断。”林幽做完这一切,放开我和陆子何的手,身子突然矮了下去,她用尽余力,痴痴凝望着黄炳坤,身体越来越透明,好像晨雾即将消融在骄阳里。 “他在哪里?”陆子何意识到不妙,赶忙追问。 “埋c埋骨湖畔,有凤栖梧。”林幽说完这一句,再没有说话的力气。黄炳坤赶到近前,脚步微一凝顿,忽然放声大笑。巨汉如有感应,趁陆子何一个不注意,挥动铁掌,直把林幽的魂体震得支离破损,一缕香魂随风消散。 我目睹这一切,悚然大惊,这时黑雾已然散尽,四周的夜风突然凝固,冥冥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掌调拨着时间的齿轮,妄图把一切复原,坍圮的墙体c破碎的玻璃,甚至卢经理的那堆白骨都在缓慢恢复。 “这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初露端倪 时间的长河突然逆流。 原本已经倒下的墙体此刻重又挺立,满地的玻璃渣仿佛正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所牵动,缓慢聚拢在一起。酒店卢经理的那堆白骨似乎也听到了某种召唤,相互支撑着站起来,骨头表面血肉复生,组织器官逐渐饱满。 眼前所见似乎是倒放的录像带,一切都在后退!仿佛自那只乌鸦在鼎胜大厦上撞得粉碎之后,我所经历的事情都是虚假的,不过是一场幻梦。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莫非……”我猛然想起店铺前的那条小巷,想起了四棵柳小区门口的那盏街灯,明明在怪壁虎一役中千疮百孔,却在一觉转醒之后,恍然如昨。有人在刻意隐瞒驱魔界的真相!否则,这寻常世间鬼怪迭出,媒体又高度发达,驱魔师的功法更有崩天裂地之能,只怕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绝非现在默默无闻的旁门左道。 一念至此,我仰望天上明月,忍不住暗暗惊叹:这逆转时间的庞然巨力绝非人力所能为,难道是传说中的神之力量?!正感慨万千,什么东西轻轻碰到了我的脚踝,低头一看,一颗拳头大小的玻璃球静静靠在我的脚边。 “怪壁虎?!”我弯腰捡起玻璃球,满心欢喜地往里一看,可里面空空如也。怪壁虎葬身于貂鼠之口,即便在这场时间逆转的洪流中,也无法挽回它的生命,我意识到这一点,希望变作失望,突然感到失落。 “‘埋骨湖畔,有凤栖梧……’”陆子何喃喃自语,林幽虽然已被铁甲堂巨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但她留下的这句话却仿佛萦绕不去的魔咒,盘桓在陆子何心头难以挥散。 黄炳坤则满脸含笑,勾魂索命的林幽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如今林幽香消玉殒,魂体也被震散,他终于摆脱了纠缠,无异于久病初愈,心情自然格外得好。他伸手揽过芸儿香肩,轻轻吻在芸儿脸上,见我看他,目光又落到我手中的玻璃球上。 他笑了笑,左手好像凭空捏着什么东西,高举到半空,抻开五指,被他凭空捏着的无形之物,径直掉进他的嘴里,随着他两颊肌肉的滚动,口中之物已被他蛮力咬碎,吞进腹中。他脸上享受的神态与之前貂鼠吞食怪壁虎的神情一般无二。 我见他如此,一颗心猛地抽紧,紧握住玻璃球,先前那团尚未完全熄灭的怒火现在忽然又哄地蹿起。四周的时间仍在倒退,无数墙皮混着玻璃碎渣静静悬浮在空中,慢慢贴上墙体的缺口。我凛然撞开这些阻碍,朝黄炳坤走去。 “他不该这么……”我意识到自己的怒火愈演愈烈,几要逃脱掌控,把暴力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也与我对“暴力”的一贯态度相悖,但我显然很擅长自我辩解,“他不该这么、这么戏谑……这样取笑我!”由此可见,年轻人恪守的信条是可以随着需要轻易打破的。 幸运的是,盛怒之下我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自我怀疑的习惯使然,我不断审视自己的愤怒,希望能厘清愤怒的源头:我究竟是为了怪壁虎打抱不平,还是因为芸儿对他人投怀送抱,遭受挫败而心有不甘。 我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是愤懑的表情,怒气冲冲地走向黄炳坤,拳头上指节暴突,正要高高举起。“冶哥?!”芸儿突然叫我。 眼前依旧是灯光璀璨的大厅,服务员往来穿梭,正忙着传菜,卢经理满脸含笑,垂手站在黄炳坤身侧。黄炳坤则眼含笑意,轻轻勾动嘴角,忽然佯装惊愕,道:“呀!裴兄,你这是?!”灯光太亮,照得我一阵恍惚,我微眯着眼睛,看见窗玻璃外一只黑乌鸦扑棱棱飞过,呱呱叫了两声。 “我、我……你……”我舌头似乎打了结。 “冶哥,我是芸儿啊,你怎么了?”芸儿关切道。 我尚未答话,黄炳坤忽然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对,惹裴兄你这样不高兴,为此我深感抱歉!”他态度诚恳,身子略微前倾。 “我、我这是……”我还没有随着时光逆转,从方才的经历中脱身,见他如此,真相与虚假突然变得无比混乱。刚刚的经历是不是我的一场幻梦?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会无端端横生出许多不着边际的臆想? 我一面暗暗思忖,一面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不偏不倚正撞在身后一张方桌上。不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的玻璃球,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左手手背上登时浮现出一个黑龙蛇图案,带着轻微的灼烧感。 “陆子何?”我喃喃道。 陆子何就在不远处,她斜斜倚着廊柱,肩上的那只雪白貂鼠,伸出爪子攀住古旧唐刀的刀柄,摇身化作一层莹莹白光,附在刀鞘表面,遮去唐刀本来面目。她的左手手背上也显着一个黑龙蛇图案,此刻感觉到我在看她,一双清冷的眸子便直直地回望过来。 我被她目光一扫,浑身一个激灵:“黑龙蛇图案是真!那……那不是做梦!可、可相较于前,黄炳坤现在判若两人,究竟是……”暗暗惊疑,余光瞥见黄炳坤胸前的寄生灵纹已然消失,只余下一枚在他的喉咙里熠熠生光。 “冶哥,你怎么了?”芸儿见我这般失态,忍不住趋上前来。 “没事,我……”我亟待解释。 “芸儿!”谁知黄炳坤忽然打断我的话,他摇了摇头,“裴兄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看了看我,目光重又落回芸儿身上,“他只怕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见你跟我在一起,一时间难以适应,这样痴情的男人世间少有,你不如再重新考虑考虑?” “重新考虑?” 黄炳坤点了点头,道:“找裴兄做男朋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他能够照顾好你,我会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顿了顿,又道:“只要你能够过得幸福,裴兄也能够活得开心,炳坤我甘愿退出!”说到最后,言语间竟有些哽咽。 为了他人幸福甘愿孑然一身,这般舍己为人的慷慨的模样才是世间少有!芸儿涉世未深,自然大为触动,贴在黄炳坤身上,两只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说:“你呀!就是太善良,什么事都想着别人!” 黄炳坤羞赧一笑,露出一副小心思被人识破的窘态,“可裴兄他……” 芸儿看了看我,蠕动蠕动嘴角,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裴冶,你走吧!” 时间仿佛陡然静止。 “芸儿,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她说完这句话,挽住黄炳坤胳膊,转身往餐厅外走去。卢经理目送他们离开,趋上前来,“裴先生,您要的菜已经上齐了!今天是二公子请客,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说完躬身一引,“用餐请这边请!” 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玻璃球,剧烈的绞痛和难以穷尽的挫败感彻底包围了我,我像是一个挂科失恋还在操场上摔断腿的穷光蛋,一瞬跌进人生的谷底。 “芸儿……”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鼎胜大厦的,街上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街头艺人弹唱着寡淡的民谣,单薄的音符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我沉湎于哀伤的愁绪,难以自拔,冷不丁和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撞了个满怀,脚下一个趔趄,玻璃球脱手滚落,“噗通”摔得粉碎。 “我操你妈!傻逼!”那人破口大骂。 我没有答话。 “你他妈以后走路看着点,听见没?!”他推了我一下。 可我仍然没有答话。夜风扑面而来,我的四肢百骸里好像都灌满了重铅,萦绕在我心头的只有疲倦,不远处,那满地玻璃碎渣,似乎正无声控诉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于是,我在里面看见了我的无数倒影。 我还是赶回了修理铺,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摸黑开门的时候,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我打开手机电筒,看见老方正对我扮鬼脸,坦白来说,他右眼浑白,皮肤粗粝似老树皮,不做鬼脸都叫人害怕,更别说故意挤眉弄眼了。 可我却好像没有看见,仍旧自顾自开门。 “你这是怎么了?”老方见自己恶作剧不成,颇有些泄气。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说话。人在遭遇巨大创伤之后,唯一有效的自我保护手段就是沉默,因为创伤太过沉重,远远超出语言可以表述的范畴,沉默便成了唯一手段,要么在沉默中忍受一生,要么在沉默中自我了断。 我开门进去,又转身想把门关上,老方忽然用他穿着卡通人字拖的右脚抵住门缝,说:“我想和你说说你眼睛的事!我这次出门找到了一些线索!” 我正准备摇头。 “你的眼睛多半跟天地间那场大混战有关!” 我记得陆子何也曾说过天地间的那场大混战,于是眉头微微皱紧,望着老方,“你要说的线索究竟是?” 老方微一沉吟,神色凝重道:“埋骨湖畔,有凤栖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梅满南山 “传言天地初开、鸿蒙肇造时,天地间曾有一场大混战,两下相安无事的远古异灵和洪荒野兽忽然打了起来。它们皆与日月同生,灵力浑厚,不出手倒好,一出手崩天裂地,摧山倒海,直搅得小小世间鬼哭狼嚎,无一宁日!” “争斗愈演愈烈,适逢两头水火异兽以命相搏,撞倒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星移斗转,海川倒灌,初生的天地几要毁于一旦。幸有神兽麒麟固守中原,又统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司镇东西南北四方,这才稳定天地……” “前辈!”我打断老方的话。 “怎么?!” “我记得上古神话中,当是共工与颛顼争帝失利,怒而触不周之山,折断天柱,毁绝地维,这才有了女娲补天,斩螯足以立四极,与前辈所言相去甚远。再者,这个故事年代太过久远,早已无从考证,不知它又与'埋骨湖畔,有凤栖梧'有何关联?” 老方啧啧两声,目露赞许,问道:“所谓'上古神话'是何人所作?” “口口相传,结绳笔录,历朝历代,莫不是工于书写之人。” “可三人成虎,一个人越是工于书写,就越擅长粉饰,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可信度有多高?”老方顿了顿,又道:“只怕是他’司弄刀笔,破尔功勋’,他又全凭想象,胡编乱造,真相永远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下。” 我默然半晌,心底暗忖:“即便我们有理由怀疑神话的真实性,也并不能说神话就是虚假的,何况推彼及此,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老方说的一定比流传下来的神话靠谱。”但因为这个话题太具争议,免不了各抒己见,争个昏天暗地,我也就压在心底没有多问。 “至于我为什么要谈起这场混战,”老方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接受了他的解释,说:“因为这场混战的遗址就是驱魔师心驰神往的’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与’埋骨湖畔’……” “不错!那场混战的惨烈程度前所未见,天倾地斜,主战场的地面更是下沉了千丈有余,又有海川倒灌,便成了一片汪洋。经年累月,沧海桑田,这片汪洋被分割成无数条江河湖泊,若我推断不差,’埋骨湖畔’,便是其中之一。” 我点了点头,老方这么解释倒真像那么回事,只是…… “那’有凤栖梧’呢?”我问。 “传说中,梧桐乃神木,有凤栖于其上,神兽不死鸟,死而涅槃,被后世文人与凤凰一概而论,因其浴火重生,不堕轮回,恐怕是当时那场混战唯一的幸存者。” “那不死鸟跟我这双眼睛又有什么关系?” 老方“嘿嘿”笑了两声,说:“灵根与生俱来,可你说你天生并无灵力,所以我怀疑你的这双眼睛是有人后天送给你的!怪壁虎一役,我看你的这双眼睛可以吞噬灵力,寻常世间并不多见,只怕是上古陨落的异兽才有。” 我微一怔住。 “不死鸟是上古混战唯一的幸存者,只要我们可以找到它,就能狗解开你身上的谜团!”老方越说越兴奋。 我则有些黯然,倘若真如老方所言,我想起陆子何言及黑龙蛇曾在这场混战中绝迹,之后又随着林幽凭空出现,有人把它赠给了林幽,似乎与我的遭遇相仿。只是,“他”是不是就是老方口中的不死鸟?不死鸟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要说,”老方似乎还沉浸在天地间的那场混战当中,“天地间本没有驱魔一职,人、神、鬼、魔四道也是在那场混战之后才相继出现的。细思恐极,那场混乱的缘由当真让人惴惴不安!” “前辈在担心什么?”我第一次听到驱魔的起源,颇感兴趣,忍不住追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天地初生,灵气贫乏,人神鬼魔想要发展却无以为继,可在那场混战之后,天地间的异兽所剩无几,死去的异兽散去体内灵气,飘荡于天地,借助充沛的灵气,人神鬼魔才有了今天……”老方摇了摇头,沉吟着不肯接着往下说。 我微一思忖,道:“前辈觉得那场混战的缘由并不简单,从中渔利的人神鬼魔或许才是始作俑者,为的就是异兽体内的灵气!” “诶诶!”老方赶忙摇了摇头,“只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胡乱臆测,当不得真!”顿了顿,又道:“你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什么糟心事,说出来给师父我开心开心!” 老方真是想当我的师父想疯了,连嘴上也不忘占我的便宜。我被他这么一问,心思忽然从上古毁天灭地的创世神话转落到眼前伤心失恋的儿女情长上,大概因为落差太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不断碾压自己的伤心刻骨的离别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 我叹了口气,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恍惚回忆起了我和芸儿相处过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曾经和她那么亲近,却没有抓住机会把她拢在怀中,此时此刻,擦肩而过的遗憾成了难以倾诉的苦痛,郁积在胸,叫我无比心酸。 老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默然半晌,忽然道:“为师这么说,你可能不愿意听,但小冶,你和那个姑娘分开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没等我答话,又补充道:“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有差异,女人遇见心上人会大胆,男人遇见心上人则会胆怯。你思维敏锐,懂得审时度势,固然不假,但你文人心性,越是真心喜欢她,想得越多、越长远,反倒越害怕,越优柔寡断,就越容易错失良机!” 老方的话骤然止住,可话尾余音却如丝丝入扣的梁萧徘徊在我的心头难以挥散,我一瞬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但年轻的心总是不肯坦白的,在接近真实答案的最后一刻,我的思绪又开始自我遮掩,左右躲闪。 我不愿意承认。 老方见我缄口沉默,宽慰我道:“人生有些遗憾未必不是好事,看开些,你还年轻,值得拥有更好的!” “可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跟你说不要再见面的时候,她就不重要了!”老方摇了摇头,“你念念不忘的昔日情谊,对她来说一文不值,毫无意义。她都放下了,你干嘛抓着不放?!” “我、我……”我尚未答话,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佛号,声如洪钟,直震得顶上的屋瓦“噗噗”作响。“阿弥陀佛!佛说这世上有七苦,施主聪慧,可知是哪七苦?” “佛家所说的七苦……”我凝神想了想,“七苦分别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 声音又道:“既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那施主现在耿耿于怀的究竟是爱别离,还是求不得?”说到最后,这声音中已隐含古意。 “这……”我念念不忘的究竟是这段追悔不及的感情,还是美人另投他人怀抱,心有不甘?正急急暗想,门外忽然转出一位黄袍僧侣,此人身段极长,一袭黄袍倒也合身,垂过膝盖,小腿上绑着倒赶千层浪的裹腿,脚上一双灰布鞋。 他摘下头上斜斜盖着的半片斗笠,露出一张椭圆的长脸。借着顶上的电灯光,我略微看清了他的相貌。只见两条雪白长眉底下掩着两条缝眼,好像没有睁开,鼻子圆润挺拔,底下的嘴正像他没有睁开的两只眼睛一样只有一条细缝,但两只嘴角微微上翘,好像一不小心就要笑出声来,与他端正的下巴两相对比,不免有些滑稽。 说话的自然就是这个和尚,他见我迟迟答话,忽然自顾自吟道:“‘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张枣?”我猛地怔住。 “你知道?”和尚又宣了声佛号,满脸含笑,事实上,一直在我心底萦绕不去的就是诗人张枣的这首《镜中》,他双眼虽未睁开,却好像看透了我的所有心思。老方这时已迎了上来,似乎和门外的和尚很熟,揽过和尚脊背,将他推到我面前。 “房子老弟,如何?”老方问和尚,期待着回答。 房子和尚点了点头,道:“聪慧异常,又通诗书,谋而后定,妙哉妙哉!”顿了顿,忽然又笑道:“‘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 这是《镜中》的最后一句。 “哈哈哈!”老方听房子和尚如此夸我,难掩笑意,笑了两声,却又陡然止住,道:“房子老弟,你是一个人来的?” “贫僧出了山门还是一个人,不想,行至半路,突然有人要与我同来。” “哦,这么说,他也收到了鼎盛集团的拜帖?”老方问。 “阿弥陀佛!鼎盛集团的拜帖是特邀驱魔界的同仁共商大事,他躲尚且不及,如何敢来?!”房子和尚摇了摇头。 “可他还是来了!”老方叹了口气。 “因为,”房子和尚忽然笑了,两只细眼落到我的身上,“你有个灵气充盈的宝贝徒弟啊!”话音刚落,店铺瞬间坠入一片黑暗。我听到墙角四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春潮雨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疯狂生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佛门狮吼 四周阒寂幽暗,我目不视物,更显出耳边声音的狰狞可怖。 这声音太过琐碎,好像无数啮齿类动物啃食坚果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越来越大,从墙角逐渐攀升,充满整间店铺,如高高耸立的浪潮,悬着一股庞然巨力,直待铺天盖地卷席而来,将我压垮。我骨寒毛竖,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阿弥陀佛!”忽听得一声佛号,一个“卍”字凭空闪现,浮上半空,投下一轮浅浅淡淡的金色光圈,老方和房子和尚凝神戒备,一前一后将我护在当中。 借着这层薄薄光圈的金色浅影,我看见四周表皮脱落的灰墙上,不知何时已盘缠布满了难以穷尽的黑色毛发,好像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黑色毛毡。这些毛发宛若活物,一股一股卷缠在一起,约有手腕粗细,正如章鱼的触手不停游移滑动。 “房子老弟,如何?”老方问。 “只看出是地阶,具体是地阶哪一个级别还得打过了之后才知道!不过既然它知道你我二人在这里,还是毅然决然地知难前来,应该对自己颇为自信,只怕级别不在甲乙丙丁之下。” 他们所说的应该是对眼前鬼怪的等级分类,可惜我是个门外汉,听不出其中的道道来,只能缄口聆听,插不上话。老方却忽然叮嘱我道:“小冶,你要记住,鬼怪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每阶又以十天干——所谓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划分为十个级别,眼前便是世间少见的地阶魔物!” 老方兀自以我的“师父”自居,不放过每一个可以教导我的机会。不想他话音刚落,四周晃动的无数触手,忽然以子弹般速度,不停弹射在金色光圈之上,直撞得光圈嗡嗡颤动。 房子和尚一面凝神维持光圈,一面半转过脸,道:“方兄,你准备好了么?” 老方见触手如雨落,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独眼中精光一闪,猛地青光爆射,视线集中处,墙面轰地裂开一道口子,一条青藤盘缠的狭长手臂应声探出,将附近的毛发撕得粉碎。 若我所料不差,这便是怪壁虎一役中,召唤树人的那一招。 “小冶,我五行门下驱魔功法,分修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师主修木、火,方才这招,是我凝木成灵,所谓’寄生种子’,”老方一面暗暗催动树人裂墙而生,一面对我解释,“就是把木灵气凝结在视线内,投射到物体上,生根发芽,裂土而出!” 说话间,丈高树人已从墙内爬出,奈何四周触手数量太过庞大,不多时便将树人缠了个结实,它虽勉力扭动身体,却动不了分毫。 这片刻,房子和尚又宣了声佛号,忽有一层淡淡金光围绕着他缓慢游动,愈游愈快,金光也越亮,渐渐团织成一只精壮雄狮的虚影。这虚影口中原本只是一连串低沉沉的怒吼,随着房子和尚一声断喝,忽然“轰”地一声炸响,连绵不绝的金色声浪,猛地冲向四面墙壁,如劲风过草,摧枯拉朽般,将四面墙壁震得粉碎。 缠绕着树人的毛发也难抵挡声浪冲击,像缓缓褪去的薄衫,从树人身上凋零剥落。树人行动如前,再无阻碍,双手合十,掌心忽然摇摇升起一点赤红火焰。“我的火属性功法,则是焚烧邪物、涤尘去罪的’涤罪之焰’!”老方话音刚落,这点赤红火焰径直掉落在下方的毛发之上,便如焚烧汽油,轰然窜起,如一条赤色火龙,盘住整间屋子。 熊熊火焰照得四下通红,等烧尽所有毛发,忽然又化作一点赤焰,飞回树人掌中。四周陡然又是一片寂静与幽暗,只有头顶的“卍”字仍旧静静播洒着淡金色的光圈。 “房子老弟,如何?”老方问。 “已经走了!”房子和尚微一颔首,“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我借着金光勉力一看,却是一副已经烧焦的人形枯骨,正以生物学和几何学难以形容的扭曲姿势躺在地上。 “死了?”我忍不住惊道。 “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不过是障眼之法,”房子和尚摇了摇头,“不过此魔物已可化为人形,在魔界中的地位也应极尊崇,魔界众魔雌伏这么多年,当真要卷土重来了么?” “不是没有可能,”老方接过话茬,道:“我听小冶说过,在上古一战中绝迹的黑龙蛇日前忽然现身,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驱魔界中究竟有谁有这样滔天的本领!只怕始作俑者非神即魔,可神司掌天规地律,已不问世事多年,这么推断下来,也只有隐匿多年的魔道诸君了!” 好像冥冥中一切都落到了埋骨湖畔,只是不死鸟就是这位魔道诸君,还是另有其人。我凝神想着,却无答案。 “阿弥陀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房子和尚满脸含笑,“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自添烦恼得好!” “也是!”老方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对房子和尚笑道:“房子老弟,为兄只是听你提起过鼎胜集团的拜帖,却不知道具体内容,这封拜帖究竟是?” “鼎胜集团只说特邀驱魔界同仁共商大事,却没有具体说明,但听传言,说是鼎胜集团在开发n市西南隅一注地产的时候,发现了一群地下墓葬。时间这么凑巧,这封拜帖恐怕与这群墓葬脱不开干系!”顿了顿,又道:“还有另外一件事,却是拜帖递出之后,额外添加的议程。” “噢?”老方颇感诧异。 “听说有帝太一脉的人在,有要事与我们商量,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却无人知晓。” “‘帝太一脉’?”我微一怔住,心道:“鼎胜集团、帝太一脉……这个人恐怕就是陆子何,至于要商量的事情,难道是’埋骨湖畔,有凤栖梧’?”不想左手手背一阵灼痛,却是黑龙蛇图案浮了出来,心念电闪,忙将左手背到身后。 房子和尚大概有所察觉,却不点破,笑道:“鼎胜集团的拜帖固然重要,但贫僧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却是要见见方兄赞不绝口的关门弟子!”目光跟着转落到我身上,连声道:“妙哉妙哉!” “诶!”老方打断他的话,“恭维的话房子老弟你已经说的够多了!既然你是驱魔界的前辈,是不是该有其他的一些表示啊?!” “阿弥陀佛!那是自然!自然!”房子和尚一面应允,一面伸手在黄色僧袍中不停摸索,不多时从僧袍中取出一尊拳头大小的漆金佛像,递到我面前,说:“这是贫僧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冶不要嫌弃!” 我伸手接过佛像,见莲花宝座上盘腿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尊者,左手竖掌立在胸前,右手托着一盏莲花式样的漆金灯柱,端的是宝相庄严,令人敬畏。 一旁的老方也啧啧称奇,说:“房子老弟,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小冶有了这尊佛像遮去灵气,只怕连地阶的鬼怪也无从察觉!”又对我道:“小冶,还不赶快谢谢你房子师叔!”我明明没有半点拜师的意思,他这般赶鸭子上架,却未感到半分不妥,似乎对这一道颇为熟稔,已见怪不怪了!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冲房子和尚微微鞠躬,说:“谢谢房子师叔!” “阿弥陀佛!小冶不必客气,日后还是要和你师父多多学习驱魔功法,勤加练习,也好早日独当一面,毙除凶魔,将五行门功法发扬光大!” 这片刻,头顶的电灯忽然又亮了起来,四周粉碎的墙壁正随着时间逆流,渐渐复原。自然又是令我无限慨叹的“神之力量”。 “小冶,你看清楚眼前这一切,这是时间系的力量。” “‘时间系’?” 老方点了点头,说:“世间力量千差万别,诡秘莫测,但无外乎自然、精神、空间和时间四个领域,这就是所谓的驱魔四系。怪壁虎是精神系,为师掌握的’寄生种子’和’涤罪之焰’是自然系,眼前是时间系,空间系等日后遇到,我再说给你认识。” 听老方提起怪壁虎,我的心底又陡然涌起阵阵哀愁,但他所说的驱魔四系我之前见闻所未闻,这时难免多想一些。 老方这时已拿出一本无名古卷,递到我手上,说:“这是五行门功法总纲,你先拿着好好研读,从今天开始集聚灵气,三日后,为师给你做个灵力测试,也好安排下一步的学习计划!”顿了顿,又看了看房子和尚,道:“我和你房子师叔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完,示意房子和尚跟他一同离开。 房子和尚心领神会,冲我微微颔首,随着老方一同走出店门,小小店铺转眼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随手翻了翻无名古卷,见上面朱砂描画,文字晦涩难懂,颇感头疼。转念又想到如今的处境,鼎胜的工作机会肯定是丢了,我身上的钱也所剩不多,省吃俭用怕也无以为继,如何是好? 忽然想到金剑主人曾经说过去驱魔机构领赏的事,倘若我修习五行门功法,一方面可以临危自保,另一方面又可以效仿金剑主人驱魔领赏,谋取生活,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再者,我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窥驱魔界的真相。 不知为何,这几天的经历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在诞生之初就被一个巨大的谜团所笼罩,时至今日,谜团不但没有解开,反倒愈演愈烈。 “如果我成为驱魔师,也许……” 我凝神看了看掌中这尊漆金佛像,暗暗打定主意,目光跟着落到左手手背的黑龙蛇图案之上,见它犹然若隐若现,不免暗暗起疑,脑中跟着浮现出一抹倔强身影,斜斜倚着薄凉的夜风,她的眸子清冷,白玉石般的侧脸宛若古希腊雕塑。 “陆子何现在在做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生死如烟 朝南的两扇窗子斜斜敞开,晨风透窗而入,那尊金漆佛像正摆在靠窗的樱木方桌上,无声沐浴着清晨温煦的阳光。 我躺在床上,凝注着这一切,享受着片刻宁静。也许是鼎胜集团的拜帖,驱魔师集会n市的缘故,又或者这尊佛像真如老方所言,不是世俗尘间的凡品,能隐匿灵气,辟除凶魔,这几天确实没有什么鬼怪找上门。 我也终于在那场车祸之后,享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可重回没有故事的平凡生活,回归普通大学生的身份,突然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生活,也没有工作,每天只是单调的重复,吃饭睡觉,日复一日。 这样下去远不是办法,即便我自己没有心生厌倦,生活的引力迟早也会把我压垮。我还年轻,满心希望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能有些改变,如果能有些波澜壮阔、永生难忘的经历那再好不过,于是思量再三,我还是拿出了老方给我的那本无名古卷。 古卷上的内容似乎与现在隔了几个世纪,又是朱砂描画,文字晦涩难懂,个别地方还有污损,更显出内容的诡谲神秘——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个例,但每次提及这一点,我都异常孤独,好像我孤身一人,站在一块蒲团大小的陆地上,四面潮水翻涌,隔断世界,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将我吞没。 我要说的这一点是,在我潜意识里,越是来历不明的书,越有可能隐藏着未知的神秘力量,或者描画着女人美丽的活色生香的胴体。后者是出于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前者则是由于自己成长过程中,对书籍本身有太多太多的憧憬。来历不明的书,若不是以生僻符号勾画的奇门绝学,也极有可能是一些真实但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难以言明的历史逸闻。 这本古卷则满足了我对书的全部幻想。 开篇笔墨追思往古,隐约提起了当初的那场大混战,言及天崩地裂、山海崩坏的惨象时,作者运笔如刀,挥泪控诉,可谓字字诛心。但令人讶异的是,纵然作者笔力雄健,叫人悚然而立,汗如雨下,行文中却没有言明控诉的对象。 这满纸满卷的一腔怒火,便像瞎着两只眼睛,凭空挥舞着拳头的巨汉,纵然拳风赫赫,却又都落在空处。 再然后便是五行门功法总纲。虽说是驱魔绝学,但内容平平,与民间传言无异——世间万物,无非是金、木、水、火、土。据说天地未分之时,万物混沌,不见日月星辰,也没有昼夜交替,没有风雨雷电,更没有草木山川人禽虫兽。这时一股灵气在里面盘结运行,于是从太易之中生出水,从太初之中生出火,从太始之中生出木,从太素之中生出金,从太极之中生出土,是为五行…… 而五行门的功法则是以寻常肉身,辅以参禅打坐,洞开周身血脉,吸纳周天五行灵气为己所用。我看到这里,不禁稍稍皱紧眉头,心道:老方不是拿错了吧?这丫根本就是玄幻小说中才有的情节! 我本想找老方问个清楚,但不知为何,他又同上次一样,从这小小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晚行行匆匆地随着房子和尚离开,只怕是掺和鼎胜集团的驱魔师集会去了。一想到鼎胜集团,我就隐约有些担心陆子何,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一念至此,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努力把她的影子从脑袋里甩出去。 虽说没了老方,少了领路人,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基本的自学能力还是有的,我一面研读古卷,用谷歌搜索翻译,一面暗暗演示。 我画的第一幅阵图是古卷卷末的“聚灵阵”,此阵法旨在凝聚天地灵气,益于五行门下弟子修习五行功法,虽说是第一次尝试,但朱砂行笔回转间甚是流畅,令我也大吃一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所谓阵法,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些难以言明的信手涂鸦,眼前的几何图案纵然有些奇怪,也只不过是一张草图而已。可随着阵法初成,不久却接连有怪事发生! 先是一些年迈影只的老年人的魂灵在店铺附近游荡,他们的体貌特征与那天我在四棵柳小区看见的魂灵相仿,轻飘飘的,在薄凉的夜风中忽上忽下,有几只经常停在窗棂上,静静看着我趴在樱木方桌上研读古卷。 我本来还有些害怕,转念想到有漆金佛像护身,天长日久,两下又相安无事,渐渐也就习惯了。不知是死亡剥夺了他们说话的权利,还是我并非一个称职的倾诉对象,一直以来,他们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也只能勉力自己全身心投入古卷的研读当中,来避免相对无言的尴尬。 忽然有一天早上起床,我问到一股烟味! 我并不抽烟,店铺里也没有其他人,可这股烟味却如一团盘桓不去的乌云,笼罩在我的头顶难以挥散。我心中警惕,想起五行门功法中,以灵气洗目,洞察鬼怪的“洗目决”,心随意动,默默诵读起来,可吟咏片刻,一切如前,并没有什么鬼怪现身。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暗暗惊疑。 当天晚上,忽然电闪雷鸣,来了一阵急雨,我从梦中惊醒,意识到自己没有关窗子,亟待起身,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唔,这可真不好办!”声音停了片刻,又道:“不过,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最近风头又紧,若是被四帝七盟那些驱魔师发现,免不了魂飞魄散!依我看,你还是乘早罢手吧!” 片刻寂静,我没有听到回应。 “对啊!四帝七盟的驱魔师都在n市集会,听说鼎胜集团的施工队在城南挖出了一群地下墓葬,依我看,城南一隅一贯是历代皇家的风水宝地,这么多驱魔师应邀前来,这墓葬群怕是不简单,只怕……”声音说道这里忽然停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仍然没有听到回应。 可停了片刻,这声音忽然又道:“诶诶,不用谢!不用谢!……先忘了这茬吧,咱们上次说《大明英雄传》讲到哪儿了?明太祖朱元璋如何?”不知为何,这声音突然顿住。 空气好似凝固,黑暗中,我感到数道目光正缓缓凝聚在我的身上。 “他好像醒了!!”暗哑的声音道。 话音刚落,一股浓重的烟味猛地卷入我的鼻腔,一瞬把我的肺囊充满。“醒了不假,还把我的屁股吸进了他的嘴里。”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闪过一大片银白,一条贯穿天地的蛇形闪电猛地撕开夜幕,轰一声炸响,我看见眼前一团烟雾隐约呈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一张苍白的脸孔好似一张白纸,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他望着我,似乎在笑。我悚然一惊,猛地呛了一嗓子,缭绕的云烟从我的嘴巴鼻子里冒出来,顺从地回到他的屁股上,在这一片诡秘的氛围中,不免有些滑稽。 他于是笑道:“幸会幸会!这桌子上的’引鬼阵’是你画的?” “‘引鬼阵’?!”四周一片黑暗,我看不见他手指的方向,但桌子上只有一幅阵图,是我前两天研读古卷,画的聚灵阵,聚灵阵便是聚灵阵,他说的“引鬼阵”究竟是? “喏!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咯!”男人说:“鄙人……鄙鬼周树仁,为引鬼阵前来,人鬼虽然殊途,但相逢即是有缘,希望你我二人从今以后肝胆相照,精诚合作,互利互惠!” “‘精诚合作,互利互惠’?”我摸不着头脑。 “怎么?”周树仁见我如此,也颇觉讶异,这时窗外又有几条闪电划过,他那云烟团成的苍白脸孔在薄凉的夜风中飘忽不定,一会左边脸孔大,眼睛凸出,似乎要掉出来,一会右边脸孔大,嘴巴上下间距二十多公分,已经很难称之为嘴巴。这相距甚远的两条嘴唇此时有声音冒出来,“你画了它却不知道它的用途?” “聚灵阵是凝聚天地灵气的寻常阵法,我画它是因为它有益于我修习五行功法,”这是无名古卷上的描述,我顿了顿,“实在不知道你说的’引鬼阵’究竟是什么?” 至于聚灵阵是不是引鬼阵,还是我在画聚灵阵的时候,一不小心画错了,误打误撞画成了引鬼阵,总之此阵并不是我的本意,周树仁这时自然听明白了,脸色越发飘忽不定,身体也逐渐鼓胀,在忽明忽暗的闪电光影里,逐渐充满整间屋子。 “这么说,我是白跑一趟咯!”周树仁说。 我还没有答话,突然一大团云烟如苍龙出水,卷袭而来,猛地窜进我的鼻子和嘴巴里,呛得我鼻酸泪流,一时不能呼吸。 “我隐匿行踪这么多年,怕的就是被人盯上,要知道轮回一道并不存在,魂灵也不比人类,若是被那位大神得知,少不了魂飞魄散,我前几天听他们说,有人画了’引鬼阵’招募鬼才,正合我意,尽管踌躇再三,还是不远万里,迢递前来,为的就是鬼炼修行,以免湮灭之苦。”他顿了顿又道,“可依你刚刚所言,这阵法不是你的本意,非但我此番奔波成了徒劳,还暴露了我隐匿多年的行踪,不取你性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愤!” 随着这声嗟叹,缭绕在我口鼻中的云烟好似成了真真切切的存在,仿佛有人将粗壮结实的臂膀伸过我的喉咙,穿过狭长的咽喉,滑进胸腔,蛮力攫住我的肺囊。我感到一股难以言明的绞痛,可奋力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急雨随着薄凉的夜风不停敲打在朝南的窗子上,天地忽明忽暗,我第一次感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轮回一道 在我意识涣散,行将毙命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梵音,樱木方桌上的金漆佛像募地放出一轮浅浅淡淡的金色光圈,充塞在我口鼻的云烟被金光一照,如同晨雾消融,像潮水般急速滚落。 我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树仁微一惊诧,目光落在樱木方桌上的金漆佛像上,云烟织就的眉头稍稍皱紧,他整个身体占据了整间屋子,接触金光的部分虽在勉力侵蚀,嘶嘶响声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丝毫进展。金漆佛像仍旧岿然不动,小小身躯此刻如同高耸挺拨的铁塔将我掩在其下。 暂时脱离了危险,我心下稍安。 周树仁则一声轻叱,双手一盘,两掌中赫然悬着一团拳头大小的灰色烟雾,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自出现的那一刻便不规律地跳动,周围云烟不断涌入,越跳越快,颜色也越深,渐渐涨至头颅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浓重的暗黑色。他右手托住这团墨色烟雾,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佛是好佛,可你偏偏是个俗人!” “我是俗人不假,你呢,为什么非要和一个俗人过不去?” 周树仁笑道:“我已经说了,你知道我的存在,你活着,于我而言,便是威胁。”他的目光转落到墨色雾团上,微一沉吟,又道:“而我在这世上还有很多遗憾,临深履冰,不容有失,已经承担不了那么高的风险!” “可你杀了我,杀光所有知道你存在的人,那你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不理解周树仁这样做的初衷,理科生思维主导,开始尝试制造逻辑上的缺陷,希望能用诡辩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小孩子才在乎锦衣加身,富贵还乡的虚荣,成年人只要知道自己穿的是好衣服就行了。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知道我的存在,只要我自己知道,我并无湮灭之虞,并且还有时间,可以尽力弥补我生前的遗憾,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而这一切的前提,我必须把所有可能暴露我行踪的情况扼杀在摇篮中,眼前似乎就是!” 他从容说完,言语中并无任何动摇,似乎年月更迭,他非但没有自我怀疑过,反倒因为锤炼打磨,对这一套说辞越发熟稔。 “那你刚刚说轮回一道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人的一生,并没有投胎转世一说?”既然他在这一点上无懈可击,我只好试着拉长战线,寻找下一个突破口。 “当然!”周树仁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说:“我正有些好奇,你年纪这么轻,是怎么理解死亡的?” “不知生,焉知死?我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死亡的意义?” “我忘了告诉你,这不是一道选答题,而是一道必答题!” “必答题?”我微一怔住。 周树仁没有答话,他托举着的那团不规律跳动的墨色雾球忽然弹射出一颗弹珠大小的乌黑小球,摇曳着一缕黑烟长尾,笔直撞在金漆佛像上。佛像顿遭重击,拳头大小的身躯一阵晃动,挣扎几下,才勉力维持住护体光圈,只是相较于前,光芒明显暗了许多。 这一击意在示威,既已得手,周树仁见状,颇为得意,怎知那金漆佛像好似通灵一般,并不服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嗡的一声,向四周震出一圈金色气劲,小小房间登时充塞着挥之不去的喋喋梵音。 梵音未落,一个身体颀长c宝相庄严的瘦和尚的淡金虚影忽从佛像上扶摇升起,迎风便长,长至丈高,探出右手,径往周树仁手上的那团墨色雾球上抓去。这只右手指节细若竹筷,此刻越来越粗,上面青筋盘缠,力重千钧,倘若当真被抓,只怕魂飞魄散,在劫难逃。 周树仁意识到这一点,不敢怠慢,墨色雾球横在胸前,一阵涌动,忽然化作一个一人来高的黑色骷髅头骨,嘴中桀桀作响,随着他一声轻喝,径直撞上瘦和尚的右手。 这一黑一金两道虚影虽不是实物,但甫一撞在一起,轰然震响,房间当中登时倒卷出一大团气浪,肆意纵横,疯狂发泄,直吹得我一个趔趄,四壁都好似纸糊的一般,墙皮不停粉碎剥落,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钢筋骨架。四周尘雾弥漫,我勉力稳住身形,可声浪还远未停止,又听到一连串轰隆轰隆的撞击声,像是遥远天际沉闷的惊雷,我正全神贯注,亟待看清场上情形,耳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静,静的可怕!暴风雨过后的陡然沉寂,我突然被久违的宁静所笼罩。 透过薄薄的金色光圈,除了间或的雷声,窗外仍旧是一片静谧的雨夜。我勉力稳定心神,光圈还未消失,证明金色佛像并未落败,那么,周树仁他我正暗暗思忖,尘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慨叹:“果然是好佛!” 的确是周树仁的声音,只是相较于前,他的声音明显多了一份倦怠和虚弱。夜风薄凉,四周尘雾渐渐散去,金色佛像仍旧如前,周树仁的烟雾身体则蜷缩在天花板一角,摇摇晃晃,飘忽不定。 “看来我没法强迫你回答了,也许,我还会死在你的手上”周树仁苦笑。 “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杀’似乎没有’消灭’来得合适。”他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仍旧苦笑,这时摇了摇头,“你可不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那个问题,我需要你的答案,年轻人的答案。” “我怎么理解’死亡’?” 他点了点头。 “坦白来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是必答题的话,我只能说我不畏惧死亡,从不畏惧。我现在还活着,不知道死对我而言,是一片黑暗,还是会像你一样,我会在死之后,以魂灵的形态游弋于世间,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因为我不知道就感到恐惧!” 我顿了顿,又说:“虽然有的时候,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前,我会有片刻犹豫,我不知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好是坏,是遍地荆棘,还是满山鲜花。死亡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陌生之地,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是平步青云,还是堕入地狱,但这种种的不确定性就已经让我倍感欣慰了。” “死亡有两面,你更倾向于相信好的一面。”周树仁笑道。 我没有答话,想了想说:“礼尚往来,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噢?” “你说轮回一道并不存在,那死去的人类的最终归宿是?”作为即将跻身于驱魔业的新人,我对轮回一说颇感兴趣,借此机会便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湮灭无存,一片虚空!”周树仁萧然叹了口气,“传统的轮回之说,人死后魂魄脱离躯壳,经黄泉路,过奈何桥,轮回转生。可事实并非如此,所谓魂魄不过是人类交合的产物,在人死之后,魂魄的确会脱离躯壳,不过,寻常魂魄只能在世间停留极短的时间,之后便会湮灭,不复存在,并不会’轮回转世’。” “照你这么说,轮回之说只是世俗宗教自我宽慰的虚构产物!” 周树仁点了点头。 “你说’鬼炼修行,以免湮灭之苦’,”我微一沉吟,又道:“难道魂魄的湮灭并非无法回转,只要通过修炼,魂魄就有机会继续在人世间逗留?” 想是我捕捉细节的功夫吓了他一跳,他目中精光一闪,说:“若想继续逗留世间,只要魂魄能隐匿灵识,瞒过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知周树仁口中所说的“他”究竟是谁,我忍不住追问,这时,时间回转的扭力再次降临,掉落的灰土墙皮扶摇升起,归位原处,一切又在缓缓倒退回从前。 周树仁自然注意到了周围的这些变化,问我:“万物归原,一切照旧,你知道这是谁的无上神力?”我听老方提起过,只道是司掌天规地律的诸神,于是答道:“若我所记不差,这样的神力自然是出于诸神之手!” “湮灭魂魄的就是诸神之一,”周树仁微一停顿,“我们叫他死神!” “死神?!!”我猛地怔住。 “如果一个魂灵逗留人世太久,若非眷恋生者,便是怨念极深,难免生出祸端,死神为了维护人世生者,以清理魂灵为己任,派出猎魂使巡逻人间,杀魂灭魄,斩鬼除恶。如今的我便是猎魂使的目标之一,所以为防万一,我才会想着杀你灭口!”他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想来是为意图杀我,却败于金漆佛像一事。 我的思绪仍停留在猎魂使上,没有接话。 他又接着说道:“现在想想,即便我得手杀了你,我的鬼炼之路也无法长久,我越努力修行,越有能力逃脱追捕,证明我的灵识越强。可我的灵识越强,被发现的风险也就越大,就越容易被猎魂使盯上,就需要更大的能力逃脱追捕,根本是个循环往复的无底洞” 诚如周树仁所言,既是诸神司掌的天规地律,疏而不漏,并不容易走脱。只是比起整个过程,我更关心他逗留人世的缘由。 于是我望着他,问:“你呢?为什么要逗留人世?是眷恋生者,还是怨念极深,死不瞑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镜花水月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周树仁没有答话,他把身体的一部分吸进嘴里,又缓缓吐出,脸上露着迟疑不定的表情。我见他如此,不好强迫,思绪又转圜到樱木方桌的那幅聚灵阵上。 我俯下身子,凝神看了片刻,掏出无名古卷细细比对,眉头渐渐拧紧,桌上阵图与古卷上的纤毫不差,我并没有画错,只是,为何古卷上的聚灵阵一到了桌子上就变成引鬼阵了呢?南橘北枳,当真匪夷所思。 “你打算怎么……怎么处置我?”周树仁默然半晌,突然问我。 “怎么处置你?”我摇了摇头,“聚灵阵未必不是引鬼阵,相逢即是有缘,你以后就跟着我,继续你的鬼炼修行好了!” “这?!”他似乎吃了一惊,迟疑片刻,道:“我之前还想着要杀你,你连我逗留人世的原因都不知道,怎么会对我放心?” “你逗留人世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 我点了点头,说:“我刚刚已经问过了,你也给了我答案。” “我岂非什么都没说?”周树仁微一怔住。 “并非说出口的才是答案,很多时候,缄口沉默往往就是最好的回答。你的故事,即便不说,我也隐约猜到一二,虽然经历并不完全相同,但我最近也和你一样,遭受过同样的挫败……”我的心思倏忽又落到芸儿身上,想到她此时此刻也许正全身赤裸着躺在黄炳坤怀里,一颗心好像突然被一副瘦削冰凉的掌骨猛力抓紧,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之后,陡然升起一股悲凉。 窗外仍旧是雨夜。 “我希望你留在身边,也是另有所图,”我萧然叹了口气,勉力振作精神,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对你所说的鬼炼之法颇感兴趣,你留在我身边,一则有助于提升我的实力,二则我可以观摩你的鬼炼修行。我呢,则会利用我的驱魔师身份,帮你逃脱猎魂使的追捕,也算是互利互惠!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番言辞恳切的自我袒露,的确是我的心里话,却不知周树仁如何抉择?一念至此,我抬头看他,见他影影绰绰的身体依旧卷缩在天花板一角,垂眉敛目,不着片语,似乎正在权衡利弊,细心盘算着什么。 “你如果不答应,我也不强求,你可以在这里修养好灵体,再找机会离开。”我想了想,补充了这么一句。 “我答应……”周树仁说,停了片刻,又笑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鬼炼修行,你身为驱魔师,既然同意了,我没有理由拒绝!”说着,又将部分身体吸进口鼻,温吞片刻,缓缓吐了出来。 “那就好!”见周树仁点头应允,作为新晋驱魔师,我顿感有人依附,实力上升,难掩喜色。可窗外阒静幽暗的雨夜,突然传来一连串桀桀的笑声,这笑声如同缓慢上升的浪潮,从修理铺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一时间充塞整间屋子,虫咬蚁噬般的碎响不绝于耳。 我悚然而立,凝神戒备,可这笑声却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似乎从未出现过,夜风吹雨,溅落在窗玻璃上,映出我惶惑不安的脸。我看见我的面容憔悴,两只眼睛通红流血,头发忽然由黑转白,如枯草般衰败,左脸颊更是豁然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脸骨! “吓!”我蓦然受惊,一阵战栗,可凝神再看玻璃,里面却只是我的寻常倒影。 难道刚刚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怎么了?”周树仁不明所以,关切问道。 “没、没事!可能是我太累了,”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睡了!” 他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云烟般的身子越发轻淡,渐渐看不分明。等到他的身体完全消失不见,漆金佛像的金色光圈也骤然寂灭,房间瞬间跌入一片黑暗。压力既已消失,我如释重负,躺倒在床上,脑袋越来越重,思绪也便随之下沉…… 蒙昧不清中,我似乎正躺在幽深的海底,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数只庞然巨兽正如缓缓驶动的载重卡车,围着我不住盘旋。它们游得很慢,巨大的身躯推开海水,力道随着海水的暗涌,像缓缓下落的拳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不知自己又躺了多久,似乎时间的概念都已模糊,突然一点熹微的晨光,从遥远的海面刺入,随之而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蛮力攫住我的腰腹,猛地提起我,冲向海面。 我像是一支满弓射出的箭羽,“噗通”冲破海面,又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跃到半空。晨曦初露,温润的阳光朗照在我的身上,天空蔚蓝,点缀着几朵优哉游哉的白云,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坠回海面,却并未跌落海底,反倒像一截枯木,静静漂浮在水上。 晴朗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暴雨随着乌云骤然袭至,漫天乌云背后,隐隐滚动着一只庞然巨兽,体积之大,远超我的想象。 这是根植于骨的对于庞然巨物的恐惧。它的身躯好像绕过五岳,围了几匝,又在这海面上盘了两圈,身体之粗壮似乎也只有女蜗为支撑天地时斩断的鳌足可比。它的目光似乎正穿透层层乌云停落在我的身上,鼻中的喘息也正如九天惊雷,在我的耳中嗡嗡作响。 昏暗的天色下,我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迫人的压力已穿透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它徐徐探出一只手掌,掌缘划过天际,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破开密不透风的雨幕,挟一股劲风,徐徐落到我的身上。 它伸手捞起我,再徐徐收回手掌,我的身体便随之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静静悬停在世界上空。也不知是因为它给我的压力太大,还是周围的空气太过稀薄,我的胸膛上似乎正压着一块厚石板,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不管怎样,我还是看见了它! 似乎是上古异兽遥远的倒影,它的左半边身子掩在宇宙深沉的陌色中,模糊难辨。它的右半边身子则在忽明忽暗的光景中,呈现出一种山岩似的赤褐色,表皮褶皱横生,沟壑遍布,似乎底下正滚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脂肪。 最奇怪的还是它露出来的这只眼睛,约有圆月大小,通体血红,瞳仁四周遍布奇异古旧的条形花纹,微一滚动,便透出一股瘆人的莽荒气息,直叫人心惊胆战。但令我瞠目的却非这只眼睛,而是眼睛所在的位置,它的眼睛似乎生在腋下。 在我浅薄的阅历中,目在腋下的异兽似乎只有…… “咳咳!”我的口鼻中忽然涌入一大团浓烟,直呛得我鼻酸泪流,一咳嗽便醒了过来。时间正在黄昏,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落在樱木方桌上,无声留恋着这个世界。 “你醒了?!”周树仁静静浮在房子正中,青烟般的身子缓缓凝聚,我尚未答话,一两股云烟忽从我的口鼻中倒卷而出,漂浮到他的屁股上。 “你这是做什么?”我昨夜被他搅了美梦,今天正好补上,不满他这样叫醒我,转过身子,对着墙,又要沉沉睡去,怎知一股云烟忽如一条通灵长蛇自我背后蹿出,倏忽钻进我的口鼻,又呛得我鼻酸泪流,咳出了声,“你、咳、你干嘛?!” 我不堪其扰,声音已有些愠怒。 “你又在干嘛?”他没有答话,只是反问我,“驱魔一道,任重道远,本该焚膏继晷,闻鸡起舞,可今天日已西斜,你却瘫卧在床,了无寸进,长此以往,年月蹉跎,今天和昨天、现在和未来又有什么分别?” “我……”他之所以不想让我再次睡去,原来是担心我虚掷光阴,我真是天生受管制的命,老方以我师父的身份自居要管我,这周树仁与我口头结盟也要管我,我年轻气盛,本还有些气不过,但想想他们也都是好心,于是勉力稳定心神,起床洗漱。 我端着水杯牙刷下了楼,蹲在店门口的青石板上刷牙。小巷一如往常般宁静,左右看不见一条人影,只有越发沉落的夕阳从四棵柳小区林立的楼宇后,洒落一星半点暖黄的光晕。凉风忽从巷子左边涌入,捎带着水汽,迎面吹得我浑身猛地一哆嗦,人也清醒了些。 宁静惬意,真是一天当中的好时候! 我刷完牙,就着水池洗了把脸,走回店里,照了照冲门的那块镜子——我仍旧是清瘦挺拔的模样,眼镜后,一对乌眉底下掩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正要离开,忽然又听到一阵桀桀的笑声。 镜子两侧忽然垂落两道血痕,血越流越多,我再一晃神,凝神再看,却空无一物。这片刻,镜子当中,我的形象忽然变得异常模糊,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下意识伸手去擦,不想揩去雾气,镜子当中竟婷婷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却是我心心念念的芸儿,正满目含情地看着我。 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乎藏着许多心事,亟待与我倾吐。“芸儿!”我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脸,手指凌空越过镜面,好像探入一汪澄净的湖水,镜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纤细的身影随之变得飘忽不定。 但还是有人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寂寞如雪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她的手很冰,骨节纤细,但纤长有力,抓着我一点一点后退。我被她牵着,半边身子没入镜面,思绪越发混沌,只有一丝清醒在我的心底呢喃作响,我问她:“芸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低头妩媚一笑,却不答话,仍旧拉着我往前走。我的整个身子即将完全没入镜面,突然听到一阵梵音,楼上樱木方桌上的那尊漆金佛像,不知何时已穿过地板,凌空悬停在一楼房间正中,金色光圈甫一照上镜面,便听到一阵烧灼肌肤的滋滋声。 “芸儿”吃痛,一阵痛苦呻吟,镜面募地出现一圈圈的龟裂,支撑不住,骤然粉碎,玻璃碎渣如雨点般噗噗打落在地。我如梦初醒,悚然惊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漆金佛像的金色光圈垂直打落,将我掩在其下。 房间陡然沉寂,夕阳已完全落山,暮色弥漫,渐渐已看不分明。 “看来除了我,还有鬼灵对你的引鬼阵感兴趣!”周树仁这时也已经下了楼,悬停在金色光圈外不远的角落里,“只是与我的载体云烟不同,他的载体似乎是镜子。” “镜子?!”我微一怔住,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俯身看着地上零零散散的镜子碎渣。镜子虽然已经碎了,但每一块碎片仍旧借着浅浅淡淡的金光,映出了我的身影,只有左下角那一块,表面模糊难辨,似乎蒙了一层雾气。 我暗暗惊疑,心念电闪,那尊漆金佛像如有感应,趋将过来,聚拢一束金色光线,往镜面上一照,却好像照在普通镜子上,没有任何变化。“奇怪!”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不曾想左侧眼镜片上募地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出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 我心中惊惧,忙不迭摘下眼镜,眯着一双近视眼细看,一个古代书生打扮、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轻摇手中折扇,正满脸含笑地看着我。“吓!”我慌忙将眼镜递到那束金光之下,怎知镜片上的书生倏忽不见! “这位兄台,幸会幸会!”一旁货架上,一台亟待维修的大屁股电视机的荧幕上忽然又闪现出书生的身影,正对着我拱手作揖,对一旁的周树仁也微微颔首——看来周树仁的推断略有偏差,这个书生魂灵的载体不单单是镜面,而是各种可以反光的平面。 维持魂灵稳定的载体既然如此之多,狡兔三窟,我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只愿他是友非敌,心中惴惴不安,脸色便忽明忽暗。书生看在眼里,笑着宽慰我道:“在下也是为了引鬼阵而来,并非是贪图阁下的灵识,还请阁下放心!” “那你刚刚是……” 书生鞠了一躬,道:“刚刚是在下同行玩伴,玩心甚重,央求在下与阁下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如有冒犯,在下这厢给您陪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你还有同伴?!”我悚然一惊,仍不住四下张望,可金色光圈外,蒙昧不清的光景中,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 书生见我如此,报以礼节性的一笑,朝门外道:“王老弟,快进来见过兄台!”话音刚落,路灯光昏然欲熄的青石街道上忽然卷起一股小旋风,裹挟着一张厕纸,飘进屋来。这张厕纸好像被人凭空捏着,一路滚到货架底下。 “冯兄,你叫我?”不见这张厕纸有任何动作,忽然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问道。 “对喽!画引鬼阵的这位兄台要见你,你还不赶快跟他打声招呼!” “哦……在下王奔,见过这位兄台,不知兄台您怎么称呼?”听声音像是对着我说话。 “你好,我叫裴冶,”我一面回话,一面把注意力放在我的两只眼睛上,只见眼前这张厕纸上用铅笔画着一张潦草的人脸,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人脸口中发出的,“你们当真是为了引鬼阵前来?” “那是自然!”回话的却是那个书生,“不瞒阁下,每年这个时候,猎魂使的搜捕日益紧迫,在下的一些故交已成了他们的口中亡魂,阁下既有心画这引鬼阵,又有这尊可以隐匿灵识的漆金佛像傍身,不如权当做一回善事,让在下和王奔兄弟二人在您身边待上一段时间,等风头一过,我等自会伺机离开!”说话,又躬身一礼。 我不免有些为难,看了看一旁的周树仁——我收留周树仁为的是互惠互利,眼前这二人又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对抗猎魂使?要知道猎魂使的初衷是维持社会稳定,本意并不坏,我藏匿一个周树仁,提防着他外出作乱便也罢了,同时藏匿三个鬼灵哪有这般容易?风险太大,纸里包不住火,或早或晚,一定会被发现! 一念至此,我正要拒绝书生的请求,怎知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了笑,道:“阁下切莫误会,在下和王老弟绝不是耽于杀戮、惹是生非之辈,我们眷恋人世,只是因为我们的爱好,如果能有多一天时间花在我们的爱好上,便是我们的全部心愿!除此之外,我们以性命担保,绝不主动招惹猎魂使,给您添麻烦!” “‘以性命担保’?你们哪里还有什么性命可言!”我暗觉好笑,心思忽然又落到他口中的“爱好”上,甘愿为爱好冒生命风险的人并不多见,不知他们二人的爱好究竟是什么,于是问道:“你们所说的’爱好’究竟是?” 书生见我感兴趣,欣然一笑,道:“说到爱好,那可有的聊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噢?”我兴趣更甚。 “三天三夜?”王奔重复了一句,“那可太消耗精力了!不行,我得先睡一会儿!” “喏,王老弟的爱好就是睡觉,倘若睡着了,即便天塌地陷,任谁都叫不醒他!”书生解释,微一思忖,又道:“在下的爱好则是研究学术,最近就在做一个千难万难的题目……”说到这里,却陡然止住,沉吟着不肯往下说。 我只好又问道:“什么题目?” “题目叫《论午夜十二点一刻月光对雌猫左脸第三根胡须振动频率的影响》,在下已经研究了两年有余,可惜一直以来进展缓慢,只完成了百分之四十七点六七,倘若如今不幸被猎魂使捉住,半途而废,实在令人扼腕!” 怎么说我也是大学本科毕业生,却不知他研究的这是什么狗屁题目,于是问道:“两年多了还没有研究完?” 书生叹了口气,说:“兄台您是不知道,这个题目固然简单,但涉及的客观条件太多,就拿午夜十二点一刻来说吧,天气变幻莫测,也不是常年晴天,有时候阴云密布,看不见月亮,这一天就算过去了。再者,十二点一刻这个时间必须得极精确,蹉跎一分一秒都不行,更别说还有甄别雌猫雄猫、保证雌猫在室外可以沐浴到月光,这些细枝末节了……” 我算是听懂了,的确是一个麻烦的题目,只是麻烦归麻烦,我看不出研究这个题目的意义,又见书生是古装打扮,不禁怀疑起他的学历来,莫不是迂腐陈旧的老古董,不知道科学论断的操作流程?微一思忖,问道:“保证客观条件,的确是研究一个论题的前提,你对这一套、咳、科学这么熟稔,可见学历之高,不知师从何人?” 书生似乎早有准备,笑道:“不瞒阁下,在下冯寂雪,明成化十九年癸卯科中举,成化二十年甲辰科中进士,虽是明代生人,但死后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内知名大学旁听夜课,耳濡目染,越发对这些自然科学感兴趣。一有时间,便自行研究论题,至今收获颇丰。” 眼睛这个叫“冯寂雪”的书生竟是明代生人!若我所记不差,明成化十九年应该是公元1483年,粗略一算,迄今为止,他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于一个孜孜不倦的学者而言,五百年学习研究,又该洞悉宇宙多少秘密,不知他口中的“收获颇丰”究竟是何等硕果? 冯寂雪不等我发问,自顾自补充道:“譬如在下最近十年的两个研究成果《论午夜十二点月光对雌猫左脸第三根胡须振动频率的影响》和《论午夜十二点月光对雌猫左脸第四根胡须振动频率的影响》,莫不是自然学和生物学上的一大硕果,如果有机会,还得麻烦阁下帮我寄送科学杂志社,刊印发表,大益于天下!” “……”这冯寂雪真是瞎胡闹,我萧然叹了口气,说:“你说你叫冯寂雪?” “正是在下!” “人如其名,你的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说完,我也不想再接着跟他纠缠,打算放好水杯牙刷,出门吃点东西,我也饿了一天了。 不想我刚一转身,他的身影就又浮现在我的眼镜片上,冲我拱手作揖,道:“那收留在下和王老弟一事,阁下您是答应了?” 我无奈说道:“不答应也没有办法!我收留了周树仁,倘若区别对待,不收留你们,保不准有人告密,怕几天之后,猎魂使就会找上门来,闹得无法收场!” 冯寂雪闻言,脸色倏忽一暗,还是连声道:“那是那是!多谢阁下!”一面说,一面从我的镜片上隐去。 我不再看他,顺着楼梯上了楼,开了灯,放好水杯牙刷,又用水墨涂去引鬼阵——这三个活宝已经够我受的了,再来一个只怕要把我压垮,接着我带好钱包,锁上门,打算出去吃点东西。 四棵柳小区门口的那盏街灯已经点亮,夜风捎带寒意,从巷口涌入扑在我的身上,我深感惬意,径直走出巷子,左转进了一家临街的面馆坐定。老板看我进来,却不上前招呼,低头看了看柜台,又看了看我,一脸迟疑。片刻,走了前来,满脸堆笑问道:“您是裴冶?” 哎呦呵!我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连一个普通面馆的老板都认识我。我笑了笑,说:“是,我是裴冶!” “不好意思!我得请您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裴冯周王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什么?!”我一头雾水,这开门做生意,哪有驱赶客人的道理? “实在抱歉!本店不做裴冶的生意!”老板又连着哈了几次腰,往门外躬身一引,道:“您请!” 我抬头看了看外面萧索的街道,街灯昏黄,只有两三个行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肉香,腹中饥饿更甚,忍不住问道:“都是花钱吃饭,为什么不做我的生意?” “无可奉告!你还是快走吧!”老板却开始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我不伺候您,没什么大不了,您挪挪屁股,到别家吃去吧!” 我一向知趣,见他如此,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再看他,站起身,一溜儿拐进了隔壁的黄焖鸡米饭,不想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已被柜台后看手机的胖老板娘出声止住,“诶!小伙子!你先别忙着坐下!” “怎么?!”我一脸错愕。 她放下手机,扭着胖身子,走了过来,问:“你是裴冶?” 想是听到了隔壁面馆老板的话,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时却突然有些踌躇,勉力点了点头,说:“是,我是裴冶……”声音从口中说出,已有些细不可闻。 “没你的饭,去别家吃去吧!”胖老板娘挥了挥手,好像在挥赶讨人厌的苍蝇。我微一怔住,愣在原地。她不再看我,扭着身子,又走到柜台后面坐定。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识趣地走开,出了店门,往前走了小半里路程,才又在一家牛肉粉丝汤的店门前驻足。见门上斜斜挂着一方招牌,用黑色记号笔写着:“裴冶与狗不得入内”,当真火冒三丈! 可腹中饥饿,本不是争强斗胜的时候,于是耐着性子,打算先吃一碗牛杂汤果腹,再同他们计较。半遮半掩,走到门前,正被一个壮汉拦住,“姓名?”他问。 我心念电闪:“我叫张小凡。” “嗬哟!你叫张小凡?”他鼻子里喷出一口浊气,“老子还他娘的叫萧鼎呢!”说着,将一张A4纸递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人像问我:“这是你?” 我借着店里的灯光,见纸上印着一张人脸,清秀端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是我,又是谁?只是他怎么会有这张纸呢? “是我,你哪里来的这张纸?” “甭管我哪里来的这张纸,既然这是你,那你就是裴冶咯,本店不做你的生意,请回吧!”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那方“裴冶与狗不得入内”的招牌。 我的目光重又落在招牌上,年轻气盛,一股怒气上冲,当场就要发作,不想有人提醒我,“阁下不要动怒,越是这个时候才越要冷静!”——冯寂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浮在眼镜片上,正对着我的耳朵轻声细语。 我这才按下心头怒火,愤愤然转身离开。可怒火虽已止住,腹中饥饿却愈演愈烈,肚子连着咕咕叫了两声。 “阁下是真饿了!”冯寂雪说了这么一句,跟没说没有半点分别。 “也不知怎么了,他们像是合计好的,齐齐不做我的生意……”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在下倒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冯寂雪说,“阁下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得罪人?”我摇了摇头,“我做事一向有分寸,很少得罪人,”停了片刻,又道,“除非是鼎胜集团的二公子黄炳坤,我最近同他有过争执。” 冯寂雪点了点头,眼含笑意,说:“问题就出在这黄炳坤身上,那鼎胜集团家财万贯,雄踞N市,黄炳坤作为家中次子,家中长辈对他十分宠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在这种环境中出生长大,几时受过委屈?” 我默然不语。 “他生性如此,既与阁下有过争执,如何肯善罢甘休?只怕睚眦必报,眼前的挫折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斜风细雨,阁下还是小心为妙!” 冯寂雪所言不无道理,既是黄炳坤从中作祟,依鼎胜集团的实力,笼络这些小商户,不过是小菜一碟。只是这样隐晦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一面暗暗思忖,一面稍稍拧紧眉头。 “参赞中枢,周旋几要,”冯寂雪见我如此,半是炫耀,半作解释道,“不瞒阁下,在下不啻是鬼怪界学术圈的泰山北斗,更是交际圈中的中流砥柱,人世间的事,鬼怪们口耳相传,在下也略知一二。” “难怪……”我恍有所悟,“这么说,鬼怪们也喜欢八卦?”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无涯之生,生也好,死也罢,一个人若是寂寞久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何况八卦乎?” 这冯寂雪哲思雄辩,连我都自叹不如,可为什么他做起学术研究来如此不着调?我暗觉好笑,事情虽然弄清楚了,但怎么吃饭仍然没有着落,冯寂雪却突然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阁下不必担心,在下现在就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冯寂雪摇了摇头,故作神秘道:“暂时保密!阁下只要去一家店,店老板戴眼镜就可以。”这时正路过一家酸菜鱼馆,店老板出门泼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我转身进去,店老板看了我一眼,喊了店里的伙计过来招呼。 我点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又咬咬牙,要了一盘水煮肉片。店里伙计没见过点这两个小菜,还咬牙切齿,跟遭逢了生死变故似的,微一怔住,才哈了哈腰,走回厨房准备。 看来能吃上饭了,我心中一阵窃喜。等吃完饭从店里出来,我问冯寂雪,到底是什么办法?冯寂雪笑了笑,说,在下方才倒映在他的眼镜片上,模糊了他的视觉,他看错了阁下的五官,也就认不出阁下了! “原来如此!”我连连点头,心道:这冯寂雪如此机灵,看来我是捡到宝了。 比起耍宝斗智,周树仁和王奔也不妨多让,只是相较于周树仁和冯寂雪,王奔明显慵懒得很,整天蜷缩在那张厕纸上闭目养神。 通过几天的相处,我对他们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比如他们死时的情境。就拿周树仁来说吧,他是吊死的。回忆起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他目露凄婉,把身体的一部分吸进嘴里,再缓缓吐出来,说当时他心灰意冷,又不敢从高处跳下去,生怕骨折筋断摔疼了自己,思前想后,决心上吊! 他束了根尼龙绳,从房梁上垂下来,挽了个绳圈,把头伸进去,亟待吊死,忽然有些后悔,心道:“不能白来世上一遭,譬如,还不知道香烟是什么滋味!”于是匆匆出门买了一盒香烟,拿出一根点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百无聊赖地站在凳子上,把头从绳圈里伸进伸出。 不想脚下一滑,身子陡然矮了半截,绳圈迅速抽紧,像一圈细铁丝拧紧了他的脖子,脖子往上,一张脸涨得紫青,来不及吐出的半口香烟哽住喉咙,既咽不下,又咳不出…… 周树仁停了片刻,又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股香烟,大概是我的灵魂寄宿在香烟上了罢。 冯寂雪听完,洒然一笑道:“原来如此,比起阁下死时的挣扎,在下的死实在不值一提!” “诶!说来听听!”我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既然阁下想听,在下只好献丑了!”他顿了顿,又道:“那年中秋,夜凉如水,在下乘船回京,正所谓’醉后不知身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被水中一轮圆月吸引,心驰神往,按捺不住,纵身跃入湖中,卒!” 这冯寂雪倒真有些浪漫!想来他死于镜湖之上,现在便能寄宿在一切反光的平面,联想到周树仁的烟体,看来人死后的归宿,的确跟人的死因有莫大关联,那么问题来了,王奔为什么会寄宿在一张厕纸上? 一念至此,我下意识望向王奔,不想,周树仁和冯寂雪跟我想到一块了,齐刷刷地看向他,空气陡然陷入一片诡秘寂静——我们都在等王奔的答案。王奔好像突然被探照灯照射,俨然一派明星的待遇。只是他明显有些不习惯,愣了几秒,意识到不对,破口骂道:“你们他妈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干嘛?!” “王奔,你……” “不说,老子他妈死也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阴阳藏鬼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既无六欲烦扰,则吹嘘呼吸,吐故纳新,久之道也……” 我在床上打坐,向着朝南两扇窗子,迎着温柔袭来的晨风,一面细声诵读无名古卷上的吐纳之法,一面暗暗感受天地灵气,心随意动,牵而引之,将它们化为己用。 在我身后的阴影里,周树仁、冯寂雪和王奔俱在闭目养神,捕捉我没有吸收的灵气。大概实在难以启齿,王奔仍然没有跟我们分享他死时的场景,我们则在长久等待后,一阵哄笑,心思又转落到其他事情上。 有几件事亟待解决。一是如何保证他们三个的安全?不消说,我现在只是驱魔界的边缘人士,只会简单的吐纳灵气,不懂任何功法,自保尚且困难,如何旁顾他们?思来想去,我又把主意打到了那本无名古卷上,彻夜翻读,总算研究出一副阵图,名曰:“阴阳藏鬼阵”。 所谓“阴阳藏鬼阵”,是指用阳气遮蔽阴气,以达到藏匿鬼灵的目的。阵图由一幅两仪图作底,其上描绘了五个形态迥异、无端横死的地狱恶鬼,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与古卷上的其他阵图不同,这幅阵图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并非要用朱砂把它描画在黄符纸上,而是要用浸透灵气的狼毫毛笔,沾着朱砂、无根水和坟头土混合成的浑浊溶液,画在人的皮肤上,借着人的阳气遮蔽鬼灵的阴气。 这朱砂和无根水好办,但这“坟头土”却颇令我有些为难。N市作为一个现代化都市,陵园里的公墓都是由水泥和大理石堆砌而成,我到哪里去找坟头土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老方和房子和尚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面相白净、脑袋滚圆的青年和尚。 “小冶啊,来!为师给你介绍,这位是你的了因师哥,是你房子师叔的二弟子!”老方先把了因介绍给我,又对了因道,:“了因,这是你的师弟,叫裴冶,你叫他小冶好了!” 当时我正挽着袖子,擦拭修理铺的推拉门,差一点就擦完了,还没来得及回话,了因已微微颔首,笑道:“阿弥陀佛!在路上就听方师伯说新收了个弟子如何如何,今日一见,清秀端正,神采奕奕,果然卓尔不凡!幸会幸会!” 我被恭维得有些不好意思,摘下橡胶手套,除掉围裙,推了推眼镜,道:“哪里哪里!前辈他胡乱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他听我喊老方“前辈”而不是师父,微一迟疑,但见老方没有任何反应,又笑道:“方师伯明眸善睐,不过是实话实说,小冶你的确是人中之龙!”说着,又微微颔首。 我看他谦逊有礼,知道是教化使然,这样的人虽然温文尔雅,但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句,于是转脸看向老方,问道:“前辈,这段时间不见你,你去哪里了?” 老方“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哪儿也没去,不过到城南,会了会一些老朋友!”顿了顿,又道:“鼎胜集团真是大手笔,拜帖不仅递给了咱们华东的赤水盟,还分别递给了驱魔界的其他六盟,一时间群英际会,好不热闹!” “‘华东的赤水盟?’”我之前隐约听他提起过,想起铁甲堂一脉就隶属于赤水盟,只是驱魔界的其他六盟却犹半遮脸面,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 “阿弥陀佛!”房子和尚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眯着两只缝眼,笑道:“小冶你有所不知,除了华东的赤水盟,驱魔界的派系还因所在区域的不同,划分有其他六盟。分别是华北的太上青天盟、东北的神异盟、中南的南阙盟、西北的青阳盟、西南的万法盟和远在港澳台的逍遥盟。” 随着房子和尚的讲述,我脑海中的中国地图逐渐丰满,驱魔界的派系划分似乎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祖国大地盘织笼络。 “既然七盟齐聚,如此众多的驱魔师奔赴N市,那城南一隅的墓葬群究竟有何特别之处?”我心中惊疑,忍不住问道。 “其中古怪暂不知晓,只是除了七盟的人,似乎还有帝太一脉的人在,”老方眼中精光一闪,“还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姑娘。” “陆子何?”我心头一震,左手手背的黑龙蛇图案若隐若现,未免多费唇舌,只好将左手背在身后,稍加遮掩。 “四帝是凌驾于七盟之上的机构。当时施工队挖开了墓葬第一层通道,通道两壁上忽然渗出一股酸臭腐烂的溶液,两条血红长蛇自暗中卷袭而出,有几个年轻驱魔师不及防备,被它们咬掉半截身子,肠穿肚烂,当场毙命!” 老方顿了顿,又道:“那个小姑娘却未着慌,背上唐刀甫一出鞘,映得四周一片雪白,亮光陡然寂灭,那两条血红长蛇的蛇头忽从七寸处折为两段,’咚’一声掉在地上……” 这样干净利落的刀法除了陆子何还有谁? 老方眼中也颇为赞赏,道:“这样凌厉的刀法应该就是帝太一脉密不外传的’天刀决’,传言帝太陆渊膝下一子一女,长子陆放天赋极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驱魔奇才,他日必将继承父位,司掌帝太。女儿虽然年轻,但天赋如斯,只怕较其兄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弥陀佛!”房子和尚宣了声佛号,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帝太一脉奇才辈出实在是我驱魔界之幸!” “不错!”老方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道:“只是墓葬中的那两条毒蛇不免让人有些担心!这样凶狠的异兽早在多年前就已绝迹,如今重又现世,联想到先前盘踞东峦大厦的那条黑龙蛇,无不是魔族蠢蠢欲动的迹象!” “魔族向来不甘心失败,但众魔之间相互猜忌,各怀鬼胎,这才难成气候!自上次双龙山一役,众魔蛰伏已久,全无动静,一直无声无息倒也罢了,此时显露行踪,方兄的担心不无道理!”房子和尚顿了顿,又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驱魔界同仁休养生息了这么些年,将来临阵对敌,同仇敌忾,双龙山一役势必重演,等待众魔的只有灭亡!” “众魔伏诛,但愿如此……”老方似乎又想到什么,忽然沉浸到一股难以言明的忧伤当中。 房子和尚也似有所感触,默然诵起往生经。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预言驱魔界将有一场空前的大风暴。驱魔界既有如此风暴,那处在驱魔界庇护之下的这寻常世间,究竟又将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想到这里,我的心底也不禁升起一股风云巨变的沧桑感。 又过了片刻,老方似乎已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望着我笑道:“为师不在的这几天,小冶,你可有用心修炼?” 了因闻言也看了过来。 我当然不能跌份,于是觍着脸吹牛道:“前辈不在的这几天,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炼,连古卷上的阵图也画了七七八八!” “不错!不错!”老方目露赞许,道:“驱魔之事任重道远,只有不畏艰辛,刻苦钻研,习得无上功法,方能除魔卫道,保一方平安!”一面说,一面从深灰色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只青布袋递到我的手上,道:“为师前几天顺道去了N市的星火冢,替你完成了驱魔师的注册,这是机构发给你的,快打开开!” “‘星火冢’?” “星火冢便是每个省市都有的驱魔机构,负责驱魔师的登记注册、驱魔任务的发布以及驱魔之后奖赏的派发。”老方笑着补充道。 我点了点头,恍惚回忆起金剑主人驱魔之后让我帮他拍照,为的就是到驱魔机构领赏,拆开青布袋的封口,将袋子里的东西兜底倒在一旁的货架上,果然,一台古旧相机当先掉了出来!我拿起相机摆弄两下,目光又被余下的东西所吸引。 一块系着火红束线的玉石吊坠静静躺在一旁,我捡起吊坠,它棱角圆滑,入手温凉,在阳光的照射下无声散发着微微赤红的光芒,好像有一颗拇指尖大小的心脏在吊坠中心缓缓跳动,细若蛛丝般的赤红经络便如呼吸般若隐若现。 “这是……”我被它深深吸引,不愿移开目光。 “这时驱魔师的命石!” “‘命石’?” 老方点了点头,道:“完成注册的驱魔师会由于生辰八字及星火断命师占卜的不同结果,得到星火冢所赠予的命石,算是对新晋驱魔师的一种鼓励!命石除了祈求平安、镇定心志之外,最重要的是,它会契合主人心志,在主人历险驱魔时,记录主人的成长。” 我见命石一面天生纹路,是一只壁虎盘着一朵五瓣梅花,又将命石翻了个面,见另一面几个蝇头小篆,隐约看出是“梅满南山”,底下是两个拇指盖大小的正楷,曰:玄癸。 “这么说我是……”我的喉头滚了滚,“新晋驱魔师裴冶,代号梅满南山,等级玄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女驱魔师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老方点了点头,道:“为师之前说过,鬼怪依实力划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每阶又以十天干——所谓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划分为十个级别,推而论之,驱魔师也便有了相应等级。你初入此界,便是黄癸级别,待日后灵力稍长,命石有所感应,上面的文字便会根据你自身的实力变化而有所改变。”他一面说,一面又自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块束着白线的命石,递到我的面前。 我见这块命石中心一点白芒,素白的经络周围,盘缠交错着一青一红两道幽光,好像两尾不停游动的拇指大小的鱼儿。 “这是我的命石,”老方道,“因为我的寄生种子和涤罪之焰分别是木之青气和火之赤红,便有了这两种灵气守护命石之心,”他说着将命石翻了个面,指着底下两个小字,“而我命石的级别则是’地乙’。” 我盯着他手指的地方,见命石表面微微凹陷,隐约看出是隶书:地乙。人不可貌相,别看老方其貌不扬,实力却不容小觑,已忝列地阶乙级。命石的缘由和效用,我总算是搞清楚了,只是现在命石中心只有一点熹微的红芒,并没有灵气守护,跟老方的命石大不相同。 老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你将命石带在身上,再去吐纳灵气,每个驱魔师对五行灵气的接纳程度并不相同,命石有所感应,会显示你究竟适合修习哪种灵气,届时,我会再根据你的体质,挑选合适的功法……”说到这里,老方便沉吟着不肯接着往下说。 我正凝神细听,见他话锋戛然而止,颇感诧异,余光瞥见房子和尚和了因就站在一旁,心领神会,驱魔界派系有别,五行门独门秘术,概不示外,此时也不好多讲。 青布口袋中除了那台古旧相机和这块命石外,便是一些朱砂和黄符纸,我略微清点了一下,将它们重新装进青布袋中收好。这时已近晌午,我腹中饥饿,“咕”地叫了一声。 “嘿嘿!”老方忍俊不禁,发出一阵爽朗笑声,道:“无论手段如何高明,驱魔师也不过肉体凡胎,饭还是要吃的,”转脸看向房子和尚,“房子老弟,你的宝贝大徒弟什么时候到?” “阿弥陀佛!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那时间也就差不多了!老方我这就回去准备,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老方的手艺!”老方一面说,一面外朝店外走去,他的店铺就在隔壁,看样子,应该是急着回去张罗酒菜。 房子和尚跟了上去,笑道:“方兄等等我,和尚我助你一臂之力!” 转眼店里只剩下我和了因,他冲我微微颔首,自顾自找了张凳子坐定,闭目养神,诵起了经文。我见推拉门已经擦干净,片刻无事,便提着青布口袋上了楼。此时时间正在晌午,阳光正盛,冯寂雪、周树仁和王奔早躲得无影无踪。 我将青布口袋放在桌上,觉得有些困顿,便躺上床,不多时便打起了轻鼾。 蒙昧不清中,了因走到床前,喊我去老方店里吃饭。 老方的厨艺确实不错,糖醋鱼更称得上一绝,酸甜的糖衣底下是无比鲜嫩的鱼肉,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便有一股馨香扑鼻。因为房子和尚和了因俱是不吃荤的出家人,这尾糖醋鱼可说是特意为我准备的。我也不见外,用筷子剔净鱼肉,将鱼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副萧条的鱼骨孤零零躺在盘子当中。 吃饭间歇,我们又说起了城南的墓葬群。我本来还有些奇怪,老方和房子和尚既然已经跟他们进了墓葬甬道,正是一窥墓中玄机的好机会,为什么又突然折返回来? 老方解释说,自那两条血红长蛇蹿出之后,原本挖开的墓葬通道突然土崩瓦解,堵住了前方去路。因为是墓葬旧址,不好蛮力破开前路,需要等鼎胜集团的施工队勘察现场,清扫出一条道路才能继续前进。他们等了半天,进展缓慢,就先折返回来,打算从长计议。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这时饭已经吃了七七八八,我放下碗筷,让他们慢用,便自顾自走回店里,上了楼。 午后的阳光无声朗照在窗前的樱木方桌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我前扑趴在床上,心中无比平静,“偷得浮生半日闲”,大约如此。正闭目享受,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小、小冶……” 我微一怔住,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见一张厕纸掩在门后,不是王奔又是谁?只是现在阳光正盛,他一个鬼灵缘何要现身来此?何况,老方和房子和尚这等的驱魔师就在隔壁……我越想越不安,箭步向前,关切道:“王奔,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身子卷起一阵疾风,直吹得他的载体厕纸一阵飘忽,他的声音也飘忽不定,“不、不好了!老冯和老周他俩被人给困住了!” “什么?!” 王奔顿了顿,说:“我们仨儿像往常一样躲在四棵柳小区的那口枯井里,不想,今天突然来了个女驱魔师,发现了我们,也不听我们解释,就用阵图困住了井口!那阵图好生了得,阳光又盛,我们一时挣脱不出……” “既然挣脱不出,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是我载体的秘密,日后有时间,再同你解释,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救他们出来,因为那阵图不单单是困鬼之阵,更有侵蚀鬼灵的功用,只怕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俩儿就玩完了!” 我眉头稍稍皱紧,点了点头:“救他们要紧!”说着,将樱木方桌上的漆金佛像抄在手中,又将外套展开一角,道,“王奔,你躲我衣服里,告诉我路该怎么走!” 王奔也不迟疑,厕纸卷起一阵小旋风,飘进我衣角的阴影中,被我挟在肋下。我跟着王奔的指示出了店门,右转一溜烟儿跑进四棵柳小区,七拐八弯,终于在一幢残破的楼宇后,发现了一窟废弃的“水井”——王奔口中所谓的“水井”不过是一个下水道入口。 这个入口在正午前后,都会被楼体的阴影所遮挡,的确是一个藏匿鬼灵的好地方。只是现在,在入口不远处,一个姑娘正斜斜倚着墙皮脱落的楼体,凝神翻看着手中一本巴掌大的古旧小册子,神情极为专注。 “小冶,就是她,就是她困住了我们!”王奔说。 我点了点头,双眼轻轻颤抖,见下水道那圈圆形入口上笼罩着一层红色阵图,从方位上看,乾震坎艮、坤巽离兑等八个方向都分别标注着一个奇怪符文,符文之间相互勾连,便成了如今这般。这样古怪的阵图我还是第一次见,全无信心能够破解,所幸再精妙的阵图都是出自眼前的这位女驱魔师之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打算从她身上找机会。 我这样想着,朝她走了几步,说道:“您好!打扰了!我是裴冶,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她似乎没有听到。 我又朝前走了几步,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她置若罔闻,仍旧没有听到一般。我亟待发作,右脚又朝前迈了一步,不想地面突然又松又软,一脚落空,整只脚没进地面,被死死箍住!地面一阵涌动,又恢复如前。 她见我被困在原地,这才施施然放下手中那本古旧小册子,转脸望向我。我见她头上扎着两条三指粗的麻花长辫,垂过双肩,肤色偏黑,圆鼓鼓的一张脸上,两颊绯红,鼻梁上架着一副红色单边眼镜。 令我颇感讶异的是她的着装,她上身穿着一件民国时期式样的红色夹袄,下身一条窄脚长裤,脚上一双黑色布鞋,似乎是从民国穿越来的,与如今的时代格格不入。 “豢养这些鬼灵的是你?”她走向我,看了看被我挟在腋下的王奔,抱臂问道。 “不、不……” 她不听我说话,又道:“你不知道鬼灵留恋人世多是别有用心,尽早让他们轮回转生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可轮回一道并不存在,它们眷恋人世,只不过是因为它们的……它们的爱好!”我猛然想起冯寂雪的话,此时便拿出来遮掩。王奔小声嘀咕:“小冶,这样的话,老冯早就忽悠过啦!用屁股想都知道,他那个大嘴巴……” “王老弟,在下也在听哦!”下水道里传来冯寂雪的声音,只是相较于前,不免有些虚弱,“这位小姐姐,在下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在下眷恋人世,实在是因为在下放心不下自己未竟的学术研究,最近就在做一个千难万难的题目,叫《论午夜十二点一刻月光对雌猫左脸第三根胡须振动频率的影响》。这个论题于我、于这个世界而言,意义都十分重大!这样吧,在下把周树仁留给您,您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 女驱魔师闻言,一头雾水。王奔也萧然叹了口气,周树仁则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 我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无论阁下如何决断,我都必须救它们出来!”说着,右掌一翻,那尊漆金佛像耸然立在掌心。 “星火冢的缉凶薄上没有它们的名字,放了它们也不是不可以!”她微一沉吟,朝我扬了扬手里的那本古旧小册子,似乎就是她口中的“缉凶薄”,顿了顿,又道:“但有个条件,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帮忙?!” “嗯!”她点了点头,“你听说过食尸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食尸之鬼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食尸鬼?!”我微一怔住,脑海中无端横掠过一幅画面,一群食腐的鬣狗正趴在一具男尸上撕咬腹腔里的血肉,肆意横躺的断肠和无处不在的腥红碎肉,在薄凉的夜风中逐渐冰冷生硬,显出一种死亡特有的暗红。 “传言食尸鬼是一种在沙漠中游荡,能随时随地变身动物的恶魔,其中,尤以变成鬣狗的姿态居多。它们劫掠坟墓,啃食死人的血肉,或偷吃婴儿,在一些吟游诗人的见闻当中,它们甚至会诱惑旅人,将他们引至沙漠荒地,残忍杀害并吞吃殆尽。”女驱魔师说。 “这个我略有耳闻,只是N市地处平原,临江近海,食尸鬼则远在遥远的阿拉伯,是阿拉伯传说中的沙漠鬼怪,离我们相距甚远……” “相距甚远不假,可不巧的是,前几天恰有几只食尸鬼不远万里,流窜到了N市!” “什么?!”我猛地怔住。 她的脸色颇为凝重,道:“七天前,H市来凤山医院停尸房内数具尸体不翼而飞,负责运送尸体的年老伯多方打听,几经波折,才在N市栖云山上发现了这几具尸体的残骸,从残骸上的齿痕来看,正是出于食尸鬼之口。” 食尸鬼的形象暂不分明,我也不清楚它们靠何种手段,才能通过层层安检,不远万里来到N市,但一个疑问一直盘桓在我的心底,片刻沉默之后,我问道:“N市这段时间来了很多驱魔师,我倒不担心这几只食尸鬼为非作乱,只是天下凡事,动机莫不是名利二字,它们来N市的目的何在?” “这个我也还在调查,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未雨绸缪总归不是坏事!”她顿了顿,又笑道:“你逻辑这么缜密,不妨猜猜我究竟有什么事需要请你帮忙。” 我摇了摇头。 “怎么?是猜不到,还是不想猜?” “猜不到……”我看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脸上捕捉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按理说,像你这样的年纪,这会儿应该还在学校里读书。追查食尸鬼的下落,可不像你该干的事,再说,来凤山医院的停尸房丢失了尸体,自然会有警察秘密处理,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她笑了笑,说:“你还是信不过我!” “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困惑而已。” “只要你答应帮忙,现在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我正迟疑着要不要答应,冯寂雪忽然在一旁的下水道中大呼小叫起来:“人命关天,阁下你就答应了吧!否则,在下现在就要困死在这口枯井里,想想在下未竟的学术研究,实在是世界学术史的一大遗憾!阁下不要一失足,成在下的千古恨啊!” “如果是合理的请求,我自然会答应!”我哭笑不得。 “我和你同为驱魔师,除魔卫道,所提的自然会是合理的请求,”她笑了笑说,“从你身上的灵识来看,应该是不久前刚刚成为驱魔师,你可知七盟中南阙盟下的策鬼门一脉?” “策鬼门?” 她点了点头,说:“不错!地处H市的策鬼门尤以驱赶人尸、司镇义庄为长,所要提防的就是人死之后,怨念不去,演化成凶魂厉鬼,为祸人间。而来凤山医院负责运送尸体的年老伯恰恰就是策鬼门一脉的弟子……” “这也就难怪如此隐秘的事,你竟然会知道消息!”我微一沉吟,又道:“这么说,你也是策鬼门一脉的弟子?”说着,又摇了摇头,“看你这么年轻,就独自跨过多个省市,追查食尸鬼的下落,一定对自己的道行颇为自信。这么轻的年纪,又有如此道行,想必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触了驱魔,并且所享有的一定是其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资源,怕不是策鬼门的普通弟子,”我微一怔住,惊道:“这么说,你是?!” 她笑了笑,说:“你猜得不错!实不相瞒,我是策鬼门现任门主的独女,姓沈名芳。有你这样的聪明人投身驱魔,真是驱魔界的莫大荣幸,假以时日,阁下必成驱魔界的中流砥柱!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多多关照策鬼门!”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明白……” “不明白?” “既然你是策鬼门现任门主的独女,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策鬼门上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你独自出门冒险!”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本姑娘我是偷跑出来的!” “没人拦你?!” “门主和门内几位长老也都收了鼎胜集团的拜帖来了N市,纵使有人阻拦,其他人也拦不住我!”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暗暗嘀咕:“这算哪门子偷跑?分明是大摇大摆走出来的!”停了片刻,问道:“你要说的帮忙和最近流窜到N市的这几只食尸鬼有关?” 她忽然一脸严肃,说:“说来也奇怪!据年老伯所言,这几只食尸鬼甫一进入N市,忽然分作两路,一路直奔城南,一路来了Q区。根据几天前的灵迹显示,似乎有人在这附近描画’引鬼阵’招纳鬼怪。人鬼殊途,厉灵恶鬼若不是由鬼狱的阎罗收管,便由死神座下的猎魂使缉拿,这种禁忌阵法消失了几百年,没想到却在这小小Q区重现人世……”说着,目光转落到一旁的下水道入口上——鬼灵冯寂雪和周树仁现在就在里面。 “引鬼阵是我画的……”我说,“虽说是误打误撞,但我已经承诺收留他们,部分出于好意,但更多是由于我的私心……”顿了顿,又道:“你说几天前的灵迹显示了引鬼阵的出现,那么,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可以发现这些灵迹?” 驱魔界对于鬼怪的态度,一贯是宁杀错,不放过,如果除了沈芳之外,还有其他驱魔师可以发现引鬼阵的灵迹,那修行如老方和房子和尚……我实在不敢多想。 “怎么?你怕了?”她似乎也看出了我心中的胆怯。 我没有回答。 她见我沉默,笑了笑,说:“放心吧!引鬼阵只吸引鬼灵,阵图的灵迹是尸体告诉我的!” “尸体?!” 她点了点头,箍住我右脚脚踝的那堆泥土忽然一阵涌动,地表跟着冒出一片细微的龟裂,一只雪白的手臂忽从土中探出,扑扑都落鲜湿的泥土,撑住地面,微一用力,一颗头发披散的头颅忽如雨后春笋,也从那片龟裂中冒了出来。 本来还是阳光普照的晴朗天气,随着这只头颅的忽然出现,四周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暗纱,越来越看不分明。 这具尸体披散着头发站在我的面前。她瘦削而单薄,上身穿着一件垂而过膝的白色轻袍,袍角沾着还没来得及抖落的泥土,显出一种缺乏呵护的脆弱。唯一裸露在外的就是她的双脚,脚趾苍白而又细长,但脚掌并不宽大,不难看出,她死时年龄并不大。 我心中警惕,本来轻仰着身子,想躲避尸身的恶臭,但午后清风捎至鼻尖的却是一股古怪的异香——这具尸身应该有人仔细处理过,这才没有随着时间腐烂,反倒少见地保留了一丝生前的气息。沈芳来自H市的策鬼门,我印象中,H市西部似乎潜藏着一种神秘的职业…… “呱!呱!”我正凝神想着,不知何时,沈芳手中忽然多了一只巴掌大小、通体乌青的青蛙,趴在她的手上呱呱乱叫。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它大异于寻常的青蛙,全身皮肤、无处不在的褶皱底下都遮藏着一只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不停滚动,粗略一数,竟有数十只之多! 我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冥蛙!”她解释,“策鬼门一脉用来追踪尸体、沟通尸体的灵物,必要时也用它来控制尸体。你眼前的这具尸身发现了灵迹,通过冥蛙,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我看了看眼前的这具女尸,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那只冥蛙,微一沉吟,说:“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我藏匿鬼灵,不知接下来作何打算?” “打算?”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要通知死神座下的猎魂使,还是,要把我藏鬼的事情告知人间星火冢,转告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合作捉鬼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这两种选择,无论她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对我的驱魔生涯而言,都将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我屏气凝神,竖起两只耳朵,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不会!”她突然笑了笑。 “不会?!” “嗯,”她点了点头,说:“从我记事起,驱魔界的前辈无不对鬼怪魔物嗤之以鼻,若不幸碰上,则浑身解数尽出,哪怕拼上性命,也要鬼怪魔物魂飞魄散。” “驱魔界的大环境一贯如此!”我承认。 “也正因为如此,策鬼门一脉常常为驱魔界同仁所不耻,似乎无论本心好坏与否,只要与尸体这种阴邪之物为伍,便是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 策鬼门一脉既以驱赶人尸、司镇义庄为长,少不得每天与尸体打交道,说与尸体同起同睡,也算不上夸张。只是这种情景落在正义凛然的驱魔界同仁眼中,难免为他们所诟病。 “可在我看来,纵然驱魔界正邪有别,有许多条条框框,但藏尸也好,藏鬼也罢,事情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值得斟酌的应该是做事的初衷。”她的目光落在我腋下的王奔身上,接着道:“星火冢的缉凶薄上没有它们的名字,可见它们也不是什么凶灵恶鬼,你收留它们便收留它们,与我也没什么干系!” 她话音刚落,掌上冥蛙忽然蛙鸣声大作,呱呱乱叫,全身密布的数十颗豆子大小的眼珠子对着下水道入口处齐齐转动,只见这数十道眼线聚集处,忽然颤颤巍巍升起一幅赤红色阵图,其上符文凌空倒悬,迎风一抖,袅袅消散。 “自由啦!在下自由啦!”符文甫一消散,冯寂雪便杀猪般大喊大叫起来,迫不及待地从下水道入口处探出半截透明身子,冲沈芳拱手作揖道:“多谢阁下不杀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说着,又冲我微微拱手。 周树仁则没有任何表示,青烟身子迎风倒转,飘进我左肋的阴影中。我活动了一下右脚脚踝,不知何时,箍住我右脚的那团泥土也已经彻底松开。 “这是我的诚意!”沈芳笑着说。 “多谢!”我点了点头,迟疑片刻,才打定主意,“你直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只是要求不要太高,我刚刚成为驱魔师,不过是黄癸级别,身上全无功法,所仰仗的不过是手中的这尊漆金佛像。”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所以拜托你的事,你一定帮得上!” “你这么肯定?” “确信无疑,我想请你帮我画一幅引鬼阵。” 我微一怔住。 “把你之前画过的引鬼阵重新画一遍,不算为难你吧?”她见我有些迟疑,眉头稍稍拧紧。 “可……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的引鬼阵完全是我误打误撞,现在要我重新画一遍,不一定能成功,”我顿了顿,又道:“再者说,如今四帝七盟的人都领了鼎胜集团的拜帖,齐聚N市,我这么大张旗鼓地画引鬼阵,难免引人注目!他们可不像你这样通情达理。” “小冶说得对,帮忙可以,但不能不考虑风险。”王奔担心引火上身,附和了这么一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那一路食尸鬼直奔引鬼阵而来,你涂掉引鬼阵,它们便匿去行踪,短时间内再难追查!但它们肯定就在这附近,只要你重新画一幅引鬼阵,它们一定最先赶到,等把它们引出来,你再涂去引鬼阵便是!”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引鬼阵只能吸引鬼怪魔物,只要在引起鬼物大骚动之前,及时毁掉它,N市的驱魔师再多也发现不了!” 我本来还有些迟疑,但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一时也不好拒绝,转念想到:我把食尸鬼引到这里,又当如何?心里没有底,问她:“食尸鬼来了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笑了笑,说:“不错!坊间传言,食尸鬼是策鬼门一脉的天敌,本姑娘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以尸体为食的食尸鬼厉害,还是会动的尸体反制食尸鬼,猎物咬死猎人!”说着,冥蛙会意,呱呱叫了两声。脚下地面跟着一阵抖动,好像有一大群不知名的东西正潜藏在地底,随着这一声半响的蛙鸣,渐渐苏醒…… “原来如此……”我的喉头滚了滚,心道:这沈芳是策鬼门门主的独女,自幼在憎恶鬼怪的环境中长大,却对驱魔界中的正邪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十分难能可贵!只是一直养尊处优,难免有些逞强好胜,换作我,旁人怎么说,就让旁人说去呗,犯不着临深履冰地冒生命危险。 要知道,行走江湖最忌把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有那个精力,不如好好提高一下自己。可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知道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好作罢,希望她以后能有机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她见我答应,脸上笑意更浓,说:“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等天色一暗就动手!” “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到我那儿去坐坐吧……”我亟待转身,忽然想到老方和房子和尚,心中一惊,脱口道:“不好!” “怎么?!” “我师父和师叔在,不把他们两个支开,我们今晚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只怕我画了引鬼阵,没等到食尸鬼,他们两个倒先找上咱们了!我藏鬼的事无论如何不能暴露!” “你师父和你师叔……” “嗯,”我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俱是地阶高级驱魔师,又离得如此之近,纵然不会被引鬼阵吸引,见周围一些亡灵的异动,也能猜出一二。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眉头稍稍拧紧,目光落在一旁的冯寂雪身上,忽然灵机一动,“对啊!有他们两个在,哪里还需要我们动手驱魔?!我们直接告诉他们附近有食尸鬼,交给他们就是了!” “交给他们?” “嗯,告诉他们附近有食尸鬼,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处理,也就轮不到我们这些驱魔界晚辈瞎操心了!这样一来,非但解决了食尸鬼危机,还不会暴露我藏鬼的事,可说是一举两得,你意下如何?” “不行!”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啊?!” “不是我不相信他们,而是单凭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几只食尸鬼……” “不会吧!他们可是地阶高级驱魔师,放眼整个驱魔界,也没有多少!” “地阶高级驱魔师地位尊崇不假,数量稀少也不假,我国的每个海关也都有地阶驱魔师坐镇,负责甄别进出境的旅客,可你别忘了,食尸鬼是阿拉伯传说中的沙漠鬼怪,它们有机会突破国境线,流窜到N市,正因为它们躲过了地阶驱魔师的查验。”她顿了顿,又道:“它们的灵识似乎已被一种极其厉害的功法所隐匿,连年老伯也不知这是何种功法,他也仅凭经验,根据食尸鬼行进的痕迹判断出它们的行踪和方向,告诉我有几只食尸鬼来了Q区,我这才过来找你!” 我忍不住叹道:“瞒天过海,世上竟有这样的功法!” “年老伯虽然没有看出这是何种功法,不过听他所言,这种功法似乎不是人间所有。” “噢?” “据他推测,这似乎是魔界功法!” “魔界功法?!”我微一怔住,联想起先前种种,难道老方推测是真,魔界当真蠢蠢欲动了?不知为何,我恍惚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有一种隐秘的关联,好像一只无形巨手在冥冥中织就的一张弥天大网。我身处驱魔界,就是这张网上的一环,无论向左向右向前向后都挣脱不出。 “……支开你的师父和师叔不容易,但摆脱他们很简单!”沈芳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显然对溜号一道颇为熟稔。 看来与她合作捉鬼是不可避免了,至少在捕捉食尸鬼一事上,算是搭档。我见她意气风发,忍不住打趣道:“哎呦,我差点忘了,咱们沈大小姐可是逃跑专家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猎鬼序幕 ,最快更新凡人驱魔录最新章节! “承让!承让!”她略微拱了拱手,命女尸重回地底,又将冥蛙收入袖中,看了看天色,“现在时间还早,走吧!去你那里坐坐!” “也好!”我点了点头,看了看一旁下水道中的冯寂雪,又低头看了看蜷缩在我双肋下的周树仁和王奔,犯起难来,心道:老方和房子和尚还在,他们万万不能跟我回去!只是他们刚刚脱险,此时我也不好明说。 所幸王奔和周树仁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逐一对我说了声“保重!”,便又一前一后准备再次躲进下水道。我冲他们微微点头,示意他们放心,领着沈芳离开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还是要想办法弄一捧坟头土,在身上画一幅阴阳藏鬼阵,否则老这么丢下他们不管,指不定哪天又出什么纰漏。 相较于我的文弱,沈芳似乎极其爱动,一刻也闲不住,蹦蹦哒哒随着我走出四棵柳小区的大门。值班保安见她身穿民国式样的红夹袄,心中起疑,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可别人穿什么总归是别人的自由,不是他该管的,他端详半天,没瞧出什么不妥,便又摇了摇头,走回了值班室。 我推开修理铺的大门,见店中无人,便招呼沈芳上楼。沈芳似乎对店里的装点布置颇感兴趣,一面随着我,一面四下打量。 “抱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什么讲究,房间有点乱……”走到楼梯转角,我向她解释。 “也还好啦!比我房间好很多!”她眼睛余光看到我的床铺,又看了看朝南的两扇窗子和窗下的那张樱木方桌,“小而精致,你也蛮懂得享受生活的嘛!” “哪里哪里!”我在枕头下一阵摸索,找出那本无名古卷,翻到卷末聚灵阵那一页,“喏,我本意是画一幅聚灵阵,提高自己吸收灵气的速度,谁知误打误撞画成了引鬼阵!” “真有那么凑巧的事!”她盯着聚灵阵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今天晚上你就照着这幅聚灵阵,重新再画一遍。” “小冶!”我正要答应,忽然听到楼下老方在叫我,一面出声回应,一面将古卷藏在身上,捡起桌上那块代号“梅满南山”的命石,对沈芳小声道:“我师父就在楼下,怎么脱身就看你的了!” “包在我身上!”她拍着胸脯保证。 我见她信心满满,心下稍安,将命石挂在胸前,领着她下楼。 “小冶,为师……”老方身后跟着房子和尚和了因,似乎有什么事要对我吩咐,但看我身后跟着民国时期打扮的沈芳,话锋陡然止住,微一停顿,问道:“小冶,这位是?” “前辈,她是……”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沈芳忽然雀跃上前,挽住房子和尚胳膊,满脸含笑,道:“师父您好!我叫沈芳,是小冶的女朋友!” “阿弥陀佛!”房子和尚微一怔住,宣了声佛号,冲老方微微颔首,“女施主,您怕是误会了!眼前这位方长荣方兄才是小冶的师父!” 这沈芳见我叫老方“前辈”,又知道我身上有尊漆金佛像法宝,以为我是佛门弟子,误把房子和尚当成了我的师父,闹出了这等乌龙,场面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所幸老方本不是拘礼之人,更何况他的注意点压根不是师父不师父,而是“小冶的女朋友”,此时两眼眯成两条细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芳,问道:“沈姑娘,你当真是小冶的女朋友? “那还有假?!”她一面说,一面松开房子和尚,挽住老方胳膊,“师父,师父,您是不知道,也就这两天的事,我是看小冶老实,一般人我可不搭理他……”说着,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两颊绯红,哪还有半分大小姐模样,分明是一个娇羞的小女人。 “高!实在是高!比之奥斯卡影后也不遑多让!”我暗自摇头。 “小芳啊,我这个徒弟纵然不成器,但为人老实,心地善良,你跟着他,他绝不会亏待你,倘若他将来朝三暮四辜负了你,我老方再不济,也要打断他一条狗腿!”老方见有人身前身后恭维他,开口闭口叫他师父,满腔意气突然像一颗膨胀的皮球,越胀越大,这么重的话未经斟酌,随口就说了出来。 “前辈,你……”这下轮到我满头大汗了。 沈芳“嗤嗤”笑了两声,见自己和老方已然熟络,附在老方耳边一阵低语。老方一面听,一面细细点头,连声道:“也好!也好!”听罢,看着我吩咐道:“小冶啊,既然小芳诚心实意来找你出去玩,你就别再因为陪伴为师而婉拒她了,赶快收拾收拾跟她一起去吧!两个人一路上相互照应,多了解了解,也有助于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 仿佛怕我还拿不定主意,又补充道:“城南墓葬群的驱魔师传来消息,通道已经打通了,为师和你房子师叔这就要赶回去,你不用留下来陪我们,和小芳一起出去玩吧!” 老方这么通情达理,倒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细想之下,也很容易理解,前段时间,因为芸儿的事,我的确受了很大的打击,老方见我有了“新恋情”,自然希望我借此走出先前的那片阴影,毕竟诚如某位女作家所言,想要忘记一段感情,可取的方法,要么是随着时间淡忘,要么是另寻新欢。 “小冶,师父都这么说了,你就答应了吧!”沈芳趁机示意我同意。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方,点了点头。 “嘿嘿!这就对了嘛!”老方笑了两声,“你就跟着小芳好好出去散散心,时间也不早了,为师和你房子师叔要尽早赶回城南,现在就走!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小芳!”说完,怕了拍我的肩膀,也不等我告别,负手走向店外。 房子和尚此时也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道:“两位一路上多多保重!”说完,便随着老方走了出去。了因单掌竖在胸前,看了看沈芳,又冲我微微点头,道:“两位,多多保重!”便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转眼间,店里又只剩下我和沈芳。她脸上娇羞的绯红已如潮水般急速滚落,此时换上一副凛然的表情,对我说:“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太阳落山之后,便动手捉鬼!” 夕阳沉山,晚烟萦树。 沈芳选取的布阵地点在四棵柳小区几幢楼宇背后的荒地上。我手捧一张黄符纸,随着沈芳走到她规划好的地点,等她点头,才不急不缓地将纸展开,铺在地上,为防夜风吹翻阵图,我捡起四颗小石子分别压住了黄符纸的四个拐角,又掏出无名古卷,翻到最后一页,放在一旁。 纸已铺好,我将沾了朱砂的狼毫毛笔衔在手中,转脸去看沈芳——捕捉食尸鬼这件事,还是要以她为主导。 只见她将冥蛙托在掌上,走在这块荒地边缘,口中念念有词,冥蛙身上那数十颗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蛙体好似呼吸一般,闪着忽隐忽现的墨绿色光团。她每走一段路,便会在某个地点驻足,神情肃穆,右手食指在地面虚画着什么,等她停了三四个地点,我才看出一些端倪:她并非无规律驻足,若凌空俯视,她所停留的地点,似乎恰好对应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方位,分别是天枢天位、天璇地位、天玑人位、天权时位、玉衡音位、开阳律位和瑶光星位。 等她从瑶光星位离开,冲我点头示意,我紧了紧握笔的右手,朱砂已落在黄符纸上。夜凉如水,残月半隐在薄云之后,即便古卷近在眼前也很难看得分明,但我自知要画引鬼阵,傍晚时分已将阵图在心中默画了数遍,此时朱砂行笔倒也流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行笔至八卦兑位,翻动手腕,带动笔尖将阵图勾连成一个整体,这引鬼阵就算画完了。我自上而下检视一遍,并无不妥,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冷不丁一只手压住我的肩膀,心下稍惊,转目看去,原来是沈芳按住了我。 “怎么?”我面露不解。 “你还是待在这里吧!其他地方都不安全!”她环顾四周,表情凝重。 “可、可引鬼阵就在这里,食尸鬼既然直奔引鬼阵前来,这里分明最不安全!”我的眉头稍稍皱紧,“你直说吧,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有阵无人难免有些古怪,为防万一,你还是留在这里,做做样子!”她说完,不等我答话,信手一挥,我脚下的泥土忽然变得又送又软,直没过我的脚踝,便又生硬如从前,死死箍住我的双脚,令我再难移动。 “你?!” 她不再看我,走到一旁,斜斜倚着颓败的楼体,出神望着天上薄云后的那环残月。 “女人啊,最靠不住!”我肋下的王奔忽然慨叹了这么一句,“小冶,你的双手还能动弹,不如现在毁了这引鬼阵!”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冯寂雪也附和道,“王老弟说的是,阁下还是趁早毁了此阵,以免性命之虞!” “不必!”我尚未答话,周树仁忽然开口道,“这不是解决之法!毁了此阵,她还会逼着你再画,如今身处险境,还是想想食尸鬼来了之后,如何脱身得好!” 周树仁此言的确切中肯綮,我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那尊漆金佛像,拜了两拜,胡乱诵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只有在真正遭遇危险时,人的向善求佑之心才尤其虔诚。 就这么痴痴念念,挨到月过中天,我忽然闻道一股血腥气,整个人猛然清醒,圆睁着两只眼睛,将微薄的灵力集中在瞳孔之上,见百米外,一道黑影好似一抹黑色流光,贴着地面迅速逼近。黑影蹿至荒地边缘,地面忽然一阵涌动,一具成年男尸忽然自土中蹿出截住去路。 怎知黑影也不停顿,径直撞在男尸腰腹,好像撞在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上,男尸如遭重击,从腰身处猛地斫断,脏器横飞,成了首尾两截。黑影速度较之前却未有任何停顿,离我越来越近,一旁的沈芳心下稍惊,单手结了个奇怪手印,驱动冥蛙。顿时眼珠齐飞,蛙鸣声大作,我面前的一大片土地突然凹陷,成了一池汪洋沼泽。 黑影一脚踏入沼泽,速度还不见缓,只是越行越深,逐渐陷落,才显出疲态,这时它已走到沼泽边缘,离我不足半米,口中腥风径直扑在我的脸上。 我强忍住,才没有作呕,右手掩住口鼻,打量着它——它全身赤红,体表长着稀疏的草色毛发,上半身仿佛筋肉绞成,较之纤细的下半身宽大得多,很符合它挖掘坟墓、蚕食尸体的习性。它没有鼻子,脸部正中只有两个无名指粗的细孔,底下犬牙交错,和那两只凶相毕露的眼睛一同撞击着我的心脏,令我体寒毛竖。 现在仍有些发黑的碎肉和拇指粗的断肠挂在它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它也在静静打量着我,身体里发出一连串愤怒的低吼,四肢摆弄着泥沼,挣扎着逼近我。 “沈……”我正要向沈芳求助,忽见她神色凝重地戒备着天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暗沉沉的夜空中,数幢楼宇高耸于顶,数道黑影正在楼体间跳跃穿梭,好像猿猴在雨林中摇摆前行,离我们越来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