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调香师》 正文 1.前世 晚上九点,柳雁欢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最后一种香方记录在案,随即起身道:“下班了各位,辛苦大家,我请吃宵夜。” 实验室内顿时一片欢腾。 大胃王韩昌率先喊道:“我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去吃小龙虾吧,我惦记赵记的小龙虾很久了。” “走走走,今天不狠狠宰头儿一顿不罢休。” 实验组的成员勾肩搭背地走在前头,柳雁欢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钥匙跟上众人的脚步。 现年28岁的柳雁欢,是国内一线香水品牌“镜花缘”的特聘调香师。毕业于法国格拉斯香水学院的他,在业界有“鼻仙”之称。 无论调料多复杂的香水,柳雁欢都能抽丝剥茧,写出让众多调香师梦寐以求的香方。 实验组的成员也亲身见证了柳雁欢仿香的能力:业界大师的得意之作,在柳雁欢面前就跟皇帝的新衣似的——一览无遗。 柳雁欢常说:“在调香师面前,没有秘密。” 一群人放肆地吃起小龙虾,在吹了两瓶啤酒后,柳雁欢觉得酒精有些上头。 他松了松领带,见身旁递过来一杯饮料,李莺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头儿,喝点奶茶,解酒的。” 柳雁欢笑着道谢,柔滑的奶茶入口,无数工业香精充斥在鼻端,他陡然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笑着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结过账款就往店外走,李莺儿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他身后,轻声说:“头儿,我跟你一起吧。” 柳雁欢回头看着腼腆的女生,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顾盼神飞:“我记得我俩不顺路?” 李莺兒咬着唇,瞪大眼睛瞅着柳雁欢,只见眉目俊朗的男子变戏法似的摊了摊手:“今天我没开车,没法送你回去。” 女生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听懂了这变相的拒绝,接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对对不起,打扰了!” 柳雁欢一直目送女生走远,才缓缓松了口气。 李莺兒对他的情意,他心知肚明,却给不了任何回应。 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gay,他只喜欢男人。 眼看着时间逼近10点,申昊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柳雁欢犹豫了片刻,拐进老字号的生煎铺,买了二两申昊最爱吃的生煎包子,才往他和申昊的住处“锦城花苑”走。 到楼下的时候,柳雁欢给申昊发了条信息:“我到家了。” 一天的工作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揉着胀痛的额头,冷不防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电梯里窜出来。 柳雁欢一个没留神,被他狠狠地撞了下胳膊。 一阵熟悉的香水味,让柳雁欢狠狠地皱了皱眉。 当他打开家门时,就见他的男朋友,大明星申昊正穿着背心捣鼓洗衣机。 柳雁欢将生煎包搁在饭桌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不一会儿,申昊提着生煎包走进来,看见柳雁欢垂首站在床边,脸上立马扬起一抹笑意。 “雁欢,我好想你。”说着,他不顾满嘴油污,就想凑上去亲柳雁欢,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雁欢?”申昊皱眉看着眼前人。 “这是什么?”柳雁欢抬起手,手上赫然出现一只废弃的保险套。 申昊脸色一变,长臂一伸就想将柳雁欢搂进怀里:“宝贝,你听我说” “镜中私语,今年夏天的特别定制款,我只为一个人调制过。” 申昊动作一顿,下一秒手臂被柳雁欢狠狠地挥开。 “申昊,你听过一句话么?在调香师面前,没有秘密!镜中私语这款香水,是我亲手调制的,是当红小生樊健央着我为他调的。前调柑橘,中调马鞭草c桂皮,后调柏树c琥珀香,那味道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申昊颓然地垂下手臂。 “刚刚我乘电梯遇上的人,是樊健吧。” 话音落下,申昊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柳雁欢从卫生间打了一大桶水,径自用沾了水的拖把在木地板上拖起来,像是想把房间的污秽都拖干净。 不能沾水的木地板,瞬间一片狼藉。 申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挫败感:“雁欢,我承认,我是跟樊健睡了,可我只是太紧张了。你太优秀,优秀到我喘不过气来,就算我回到家,难得没有通告的日子,你也要管这管那,就像这盒生煎包,你嫌味道大,肯定不会让我带进房间,我很累真的很累” 柳雁欢手中的拖把,一下子跌落在地上。 他那样爱干净的人,却将那污秽的保险套掐在指间:“申昊,这款保险套,是你从床头柜里摸到的吧。” 申昊垂着头,根本不敢看柳雁欢的眼睛。 “你嫌超市里卖的保险套味道太俗,那你有没有试出来,这一款是什么味道?” “如果没有的话,那是我调香的手艺不到家。这是你最喜欢的柠檬蜂蜜,我本来想在你生日当天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怎么样?味道好么?” 申昊浑身一颤,柳雁欢却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他打开衣柜,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地往行李箱里塞,这空气里的味道令人作呕,他一刻都呆不下去。 申昊这才如梦初醒般上前拉住他,却被柳雁欢大力地甩开。 只听“砰”的一声,防盗门重重地阖上了。 柳雁欢站在门外,孤独地拖着行李箱,觉得心里蓦地空了一块。 三日后,柳雁欢处理好手头方案的交接事宜,向公司提交了休假申请,只身坐上前往斐济的飞机。 听着机上空姐温柔的播报声,柳雁欢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他是被一阵哭闹声惊醒的,飞机在飞行途中出现了故障,正在紧急迫降,乘客异常惊惶,仿佛看到死神在朝他们招手。 而安静的柳雁欢,在一群慌乱的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坠机前的一刻,柳雁欢嗅了嗅面前的空气,各色香水味c乳香味c果香味混杂在一起,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甜腻气息,此刻却染上了死亡的颜色。 柳雁欢缓缓地闭上眼睛:“可惜了,如果大难不死,怕是又一瓶惊世之作要诞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柳府 意识回笼时,柳雁欢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陷在一片柔软中,眼皮发沉,舌苔发涩。 他动了动鼻翼,嗅到了沉水香的气息,香气清婉平和,可见原料属上品。 确认四下寂静无人,柳雁欢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在他身下,是铺了厚褥子的檀木雕花大床,床头旁边的两张太师椅间,夹着一张八仙桌。床脚处是一个摆满奇珍的博古架,而正对床的,是一扇八开屏风,上头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柳雁欢摸着手下的被褥,心下越发惊疑。 若是在现代的古装片场,手下的被褥做得再精致,也该能瞧出批量生产的痕迹,可如今他手下的物什,分明是机织云锦被。 正想着,房门处忽然传来“吱吖”一声,一个身着蓝碎花长夹袄的年轻丫鬟端着水盆进了房。和床上的柳雁欢四目相对间,丫鬟险些吓得跳起来,手上的水盆也砸在了地上。 “大大少爷。” 柳雁欢听到这个称呼,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怕是一朝身死,来到了别的时空,只是不知道眼下是哪朝哪代。 见柳雁欢不作声,只是盯着自己瞧,丫鬟悄然红了脸:“大少爷,您受伤的这段时日,夫人日日来瞧您,还请来全宁城最好的大夫,那药方子真有效,少爷快把刚熬好的药喝了吧。” 柳雁欢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入口极苦。他三两口喝完,抬眼却见丫鬟震惊的神情。 “少少爷,可要用些陈皮。” 陈皮去苦,柳雁欢含了一片。待苦味去了大半,才缓声道:“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如受惊的小鹿般,睁着无辜的双眼,颤声道:“大少爷,您不记得了?我是金猊,是二太太将我拨入少爷房中的。” 柳雁欢就势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抬手揉着太阳穴:“醒来以后,许多事情记不清了,眼下是什么年份?” 金猊见他眼神清明坦荡,半点不像从前,再不敢耽搁,一股脑将事情都交待了。 柳雁欢这才知道,眼下是新朝五年,新派人士推翻了封建帝制,华国的政局一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新青年们都讲共和c论民主。 阴差阳错,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名字丝毫未变,他是柳府嫡出的大少爷,他娘是个病秧子,柳雁欢出生三日,他娘到底没熬过生育的劫难,撒手人寰。 大夫人死后,二姨太陈桂芳的肚子十分争气,生下了二少爷和四少爷两个男丁,母凭子贵得了府中后院的话事权。 三姨太冯蕴性子颇柔顺,进府多年膝下只有三小姐一个,如今在柳老爷眼前,也就是个透明人。 四姨太郝怜枫和三姨太正相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辣椒,莫说在柳府的后院,就是对着柳老爷,四姨太也不改泼辣的性子。 柳老爷却尤其钟爱她,近日都宿在她房里头。不过四姨太虽然得宠,可肚子却不争气,至今也没能怀上一儿半女。 而他这个幼年丧母的嫡长子,从小就养在二姨太膝下,照金猊的话看,二姨太陈桂芳对他算得上百依百顺。 柳府祖上曾是前朝的探花郎,后头的子孙得了祖宗的荫庇,在宁城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如今虽是新朝,柳府的家底名望总还是在的。 眼看着官是当不成了,到柳老爷这一辈,总要想法子养活一大家子人。柳家藏书颇丰,柳老爷也是读四书五经出身的正经文化人。跟古时的穷书生卖字画一般,柳老爷开始对变卖家中藏书动了心思,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人,也开始学着创办新式书局。刚开始的时候,是变卖家中的孤本c善本,到后来也学着策划出版。 金猊说到这儿,声音就弱了下去。 柳老爷虽是书局的掌门人,可书局的生意却见不得有多好。每月挣的几个钱,也不够一大家子人花,总体来说,柳家的财政还是入不敷出的状况。 柳雁欢听懂了那语焉不详的说辞。照着金猊的话看,柳老爷就是个活脱脱的前朝遗老,即便开了书局也是满纸的之乎者也。当下的新青年是不爱看这些东西的,在市场竞争下,生意当然不会好。 可柳雁欢的前身,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金猊口中,那位大少爷简直觉得自家是座掏不尽的金山银山,平日里喝茶遛鸟听戏样样不落,唯独对家里的营生一窍不通。柳老爷初时还有些嫡庶的观念,后来见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也就对他渐渐失望了。 而前身对此却不以为意,反而乐得自在。横竖二姨太掌家,从来没在月银上亏待过他。柳雁欢估摸着,在他前身的眼里,二姨太定是天下间对他最好的人,这一点从他对二姨太的称呼上就能看得出来。 柳府的嫡长子,居然管一个姨太太叫母亲。 面对着柳雁欢晦暗不明的脸色,金猊总觉得眼前的大少爷和从前不太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日前发生的事儿,生怕激怒柳雁欢。 柳府的大少爷,是被亲爹打得卧床不起的。 柳大少爷是饱暖思淫/欲的典型,好端端地喝茶听戏,愣是瞧上了那台上的角儿。瞧上了也不打紧,偏偏那角儿是个男儿身。男儿身也不打紧,打紧的是,色迷心窍的柳大少,居然要把人往家里带,还要纳他进府。 二姨太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帮着柳大少将人带进府,可时运不济,被柳老爷撞了个正着。 那角儿生就一副好皮相,可惜没什么胆色,遇见疾言厉色的柳老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这一抖就漏了馅儿。 儿子带了戏班子的伶人回家,让柳老爷这样的读书人臊得满脸通红,拿起棍子就往柳大少身上砸。这一顿砸,就让柳大少气若游丝地躺到了现在。 原身一命呜呼,而现代遭遇空难的调香师柳雁欢,就这样来到了这具身体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芸笙 故事的狗血程度,让柳雁欢在烧着银丝炭的屋子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金猊一气交待完,看着柳雁欢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笑道:“大少爷醒了,这是顶好的消息,太太知道了一定特别高兴,我这就去回禀太太。” 柳雁欢清了清嗓子:“慢着,着人烧热水,躺了半天爷身子乏得很。” 金猊乖巧地应了。 待人退下后,柳雁欢才支棱起身子,拿起八仙桌上的黄铜镜。 镜中的少年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眉眼间与现代的柳雁欢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大病初愈的憔悴脸色也挡不住原身被娇养的事实,镜中人活脱脱就是个衣来伸手c饭来张口的少爷。 柳雁欢皱了皱眉,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欢儿醒了,让母亲瞧瞧。” 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二姨太一身紫红色夹袄,云锦缎面看起来十分华贵。 柳雁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桂芳,见她年近不惑仍保养得很好。 陈桂芳冲柳雁欢笑得一派慈爱:“听金猊说,欢儿病了一场,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 柳雁欢瞅着陈桂芳,也不言语,好半晌才默然地点点头。 陈桂芳在床沿坐下,一伸手将柳雁欢揽到怀中,登时嚎开了:“我命苦的儿啊,都是母亲的错,母亲就不该撺掇着你将芸笙领回家来,我瞧着那孩子是个伶俐的,你又钟情于他,原想着让他来府中唱曲儿哄你高兴,谁曾想”话未说完,哭声又起。 柳雁欢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陈桂芳用的熏香,味儿实在太霸道,过分浓郁的香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芸笙?”原本不言语的柳雁欢,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总算有了一丝反应。 “对呀,欢儿,所有角儿里,你不是最喜欢他唱的《宝玉哭灵》么,说是他能哭到你心坎儿上。” “宝玉哭灵?” “对呀。问紫鹃,妹妹的诗稿今何在?如片片蝴蝶火中化。问紫鹃,妹妹的瑶琴今何在?琴弦已断你休提它”陈桂芳轻轻地哼唱起来。 柳雁欢就像被人朝着天灵盖敲了一锤似的,一把抓住陈桂芳的手:“母亲,那芸笙现在何处?” “他呀。”陈桂芳眼波一转,唇角微弯,“你卧病在床后,他就被老爷撵出府去了,这会子该回戏班了吧。” 柳雁欢着急地拽了拽陈桂芳的衣袖:“哪个戏班?” “就你最常去的那个,‘朋来’戏班子。” 柳雁欢闻言,竟想赤着脚到外头寻人。 陈桂芳忙搀着他:“欢儿,你慢点,这刚烧了热水,你先沐浴更衣,再去见那芸笙。” 柳雁欢疯魔了一阵,到底是被劝住了。听见陈桂芳唤人进来伺候,又闹了起来。 “出去,都出去,我自己洗。” 待众人都被挥退,柳雁欢才走到屏风之后,一张脸在蒸腾的雾气后看不分明。 门外,陈桂芳一出门,瞧见站在墙根处的金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老爷这顿猛棍抽得好,竟是将人给抽傻了。” 金猊仔细一思量,也觉着柳雁欢言谈中透着憨傻,与从前那个蛮不讲理的混世魔王,倒不是一个路数。 “你给我仔细盯着,大少爷这头有什么动静,立刻来禀。” 主仆二人商议了一番,她们都想不到,房中的柳雁欢,正靠在那木质浴桶的桶壁上,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柳雁欢,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神色。 这一路连蒙带装,柳雁欢总算蒙混过关,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立刻想念起自己亲手调制的佛手柑精油和芳樟精油,那香气舒缓身心。 只可惜现在是冬日,不要说精油这样的奢侈品,外头全是枯枝雪堆,怕是连半朵花都见不着。 “‘朋来’戏班”他轻轻念叨着,将热水浇在手臂上。 洗净后,柳雁欢挑了件月白色长衫,穿上身时让人觉得眼前一亮,颇有种脱胎换骨的架势。 柳府是传统的明清宅邸,柳雁欢兜兜转转地穿过回廊,站在府门前的一刻,看着融雪从屋檐上滴落,才有了几分重生的真实感。 他坐上老式黄包车,嘱咐一声,车夫便沿着柳府所在的朱雀街一路小跑。 等出了朱雀街,柳雁欢才知道,原来外头的世界,早已是五彩缤纷。西式建筑用色鲜艳明快,和柳府的白墙黑瓦截然不同。在外头走动的年轻人,打扮也和柳府中人不一样。 难怪前身不喜欢呆在府里,总往外头跑。这大千世界的鲜活劲儿,谁人不爱。 不多时,黄包车就在一处两层阁楼前停稳,柳雁欢下车的当口,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丝竹之声。 掀开厚重的布帘子走进去,茶楼里的跑堂立刻迎了出来:“客官吃茶里边请,咱这儿的龙井是拿雪水泡的” “我找芸笙。”柳雁欢四下打量着,往跑堂手里塞了小半袋铜板儿。 跑堂掂了掂手里的袋子,立即眉开眼笑:“小的眼拙,这位是柳少爷吧,芸笙刚唱完一出,这会儿在后台歇着呢,您这边请” 他领着柳雁欢,掀了后台的帘子,往里头一指。 芸笙的背影很是清瘦,还带着几分女子的婀娜,这会子功夫他一面擦着脸上的脂粉,一面啐道:“那个赖痞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死形样,还腆着脸摸我的手!” 柳雁欢没吭声,悄然走到芸笙身后。芸笙一错眼,就见镜子里多了个美男子,一下子惊得跳起来,原本还骂得起劲儿的声音立刻软了下去:“柳少爷,您来了怎么也没个声儿。”说着,狠狠地瞪了跑堂的一眼。 柳雁欢默默地看着镜中芸笙,的的确确生了一副好相貌。在世人的眼光里,长得丑的瞎捣拾就是东施效颦,长得俊的一个蹙眉那是闭月羞花。芸笙就属于后者,他笑起来够甜也够媚,哪怕本性作得毁天灭地,也是可爱的。 譬如此刻,他忽然就软了身子,倚在柳雁欢怀里,软软地开口道:“大少爷贵人多忘事,总算是想起芸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蓝调时光 戏班后台还有别的人,像是见惯了这副情景似的,只等着看柳家大少爷何时受不住芸笙的撩拨。 芸笙黏糊糊地靠了一阵,柳雁欢却半丝反应也没有。待芸笙抬起头,就见柳雁欢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 芸笙动作一僵,只得悻悻地收了手,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戏班里的人第一次看芸笙吃瘪,都背转身偷着乐。芸笙臊了一张大红脸,他惯于在客人面前伏低做小,这会子见勾引无效,让自己下不了台,只能愤愤地摘着头上的发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会儿的功夫,芸笙不仅没能把头套摘下来,反倒将头发都绕到了一起。 芸笙此时不乐意在柳雁欢面前丢了面子,也没心思解发套,胡拽乱扯一番,不一会儿就将青丝拽断了好几根。 柳雁欢轻叹一声,止住芸笙毫无章法的手,将一缕缕头发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芸笙偷偷打量着柳雁欢,今日的柳家大少像是换了个人。换作从前,他哪里会做这温柔细致的活计。 两人一个专心手中的动作,一个心里藏着事儿,偏偏那拨弄头发的举动还透着股亲密劲儿。 众人都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帘一把被拽开,几个家仆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四下一搜寻,便直奔柳雁欢和芸笙而来。 芸笙吓得浑身一激灵,柳雁欢抬手摁着他的胳膊:“别动,过会儿就好了。” 平静的声线在此刻的芸笙听来,无异于救世之音。 那群人紧盯着芸笙,领头的还打量了柳雁欢片刻。 “芸笙,昨日是你在贾府唱的戏?” 芸笙眼仁儿一瞪,梗着脖子说:“是我,怎么?给我的赏钱难道还想讨回去不成?” 那仆役摇了摇头:“贾老爷请你再到府上一趟。” 芸笙闻言,气场弱下去半截,却还是咬牙道:“贾老爷这是要返场子?我今日的场次已经满了。” “不。”领头的家仆轻声说,“今日卯时,贾夫人被发现时就断了气,相关人等都要到贾府去。至于赏钱,放心吧,绝不会亏待你的。” 芸笙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接连倒退了两步:“断断气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唱曲儿,没去过内院,你们你们别过来。” “这话儿你留着去巡捕房说吧,我们只将人带回去。”领头的家仆显然没什么耐心,他一挥手,几个男人就制住了芸笙的胳膊,押着他往外走。 慌乱间一抬眼,站在一旁的柳雁欢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少爷,您相信我,我连杀鸡都不敢,哪敢杀人啊。” 柳雁欢瞧着那只紧拽着他衣袖的手,没说话。 倒是领头的家仆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将柳雁欢从头打量到脚,似在寻思他是哪家的大少爷。 “大少爷,求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您替我做个见证吧。”芸笙越说,声儿越低,最后垂着头,一副不敢做声的模样。 惹上了命案这等腌臜事儿,只要柳雁欢不是个傻的,都会识趣地绕道走。 家仆见柳雁欢没动静,哼笑一声,又继续将人押着走。 刚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当着爷的面儿就抢人,贾老爷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家仆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忌惮地看着柳雁欢:“不知您是?” “他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芸笙先一步报出了柳雁欢的身份。 家仆眼眉一挑,拖长声音道:“原来是开书局的城东柳家,失敬失敬。柳少爷这是要跟咱走一趟?” 柳雁欢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说辞,也四平八稳地应道:“走一趟倒也无妨,只是不知此去贾府有多少脚程,芸笙又是个受不得累的,我少不得替他雇辆人力车。” 家仆脸上的笑容僵了,好半晌才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少爷请便。” 芸笙如同做梦般坐上了黄包车,他试探性地挽上柳雁欢的手臂,见后者没有反对,便倚得更紧了些。 眼下的柳雁欢让人摸不出深浅,饶是从前认为柳家大少好拿捏的芸笙,也越发小心翼翼。 黄包车一路走,柳雁欢的眼睛也没歇着,将道旁的景物记了个七七八八。 贾府在城西,城西近宁城码头,是许多商人富户的聚居地。 而贾府的蛮子大门在众多宅子里颇为显眼,足可容纳三人同时进入。 等黄包车停稳,柳雁欢率先下车,而后将手递给芸笙。 这绅士的派头是家仆们从来没见过的,有些个胆大的家仆,便看戏似的嗤嗤笑起来。 柳雁欢还未开口,芸笙却先受不住了:“笑什么?少见多怪!” “芸笙,不得无礼!”柳雁欢制住使性子的人,“单看这处敞亮的蛮子大门,也可知贾老爷振兴家业颇有心得,手下的人又怎会见识短浅粗鄙呢?” 那家仆闻言立马挺起胸脯,自得道:“那当然,我们可是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人。” “不知贾老爷对什么生意最有心得?” “那还用问嘛,当然是药材啊,贾家药铺里卖的药材,成色品质都是一等一的。搁在前些年,宁城说得上名号的药铺不超过三家,贾家绝对是领头羊。” 柳雁欢状似无意地问:“难不成近些年不是了?” 那家仆挠了挠头,低叹一声:“近些年那些个洋人的药进来了,像申城那样的大都会,新派人士都说洋人的药见效快,宁城好些富人也有样学样,都去教会医院找洋人瞧病。还有人瞧着贾家药铺经营得好,就来掺一脚,如今这药材生意啊,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见柳雁欢敛了目光,家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一跺脚:“唉,我与您说这些做什么,两位这边请,老爷就在前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蓝调时光 此时的贾府前厅,正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身穿黑马褂的男人弓着腰赔笑道:“秦三爷,您看,今日府中正逢丧事,还请您看在内子的面子上,将借款多宽限些时日。” 秦非然身着浅咖色格子大衣,梳着平整的分头,靠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 他缓缓地摩挲着指节上的虎头戒指,沉声道:“一年前,贾老板说药铺生意周转不灵,我给了你半年时间,半年前你说抱病在床,我又给了你三月时间。可贾老板病愈后,像是忘了秦某的宽限日期,是以秦某只能亲自登门拜访。” 贾正霆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连声道:“岂敢,岂敢三爷您尝尝,这是新鲜的碧螺春” 秦非然接过茶杯,吹了吹茶面,缓声道:“我奉劝贾老板,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将欠的窟窿补上。虽然如今新纪银行建起来了,可从前我们秦家是做什么的,贾老板没忘吧?” 秦非然说着话,忽然手一滑,瓷质茶杯正正跌落在贾正霆脚下,溅了贾正霆一裆子水。 “没没没忘”贾正霆吓得面如菜色,说话时舌头都打磕巴了。 柳雁欢和芸笙进前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随着家仆的一声“老爷”,让两人都将目光投向柳雁欢和芸笙。 柳雁欢大步走了过去,面带笑意地冲座中人唤了声:“贾老爷。” 一时间,满厅寂静。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目光从他的发梢到脚趾全都溜了一遍。 芸笙赶紧上前两步,脸色僵硬地推了推柳雁欢:“大少爷,您认错人了,这位才是贾老爷。” 柳雁欢顺着芸笙的手看过去,诧异地盯着贾正霆脚下的一滩水。 这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你在叫我么?” 声如金石,让柳雁欢倏地回神。 四目相对间,柳雁欢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剑眉下的一双眼眸极漂亮,鼻梁上的一副金丝眼镜,却敛了锋芒,嘴唇开阖间竟让柳雁欢有一瞬间的愣神。 前世柳雁欢身为调香师,接待过许多娱乐圈的俊男美女,可在阅美无数的他看来,座中男人的长相真真是极好看的。 “抱歉,我认错人了。”靠近秦非然的一刻,柳雁欢闻到一阵独特的香气,“4711科隆之水,先生好品味。” 秦非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轻笑一声。 柳雁欢回头,就见贾正霆如见鬼一般地盯着他。 “贾老爷,在下柳雁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莫要怪罪。” 贾正霆下意识地看秦非然一眼,见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忙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贾老爷让芸笙前来协助问询,只是为何没有见到巡捕?” “这”贾正霆抹了把汗,却见秦非然从格子大衣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柳雁欢。 名片上印着“槐墨”两个烫金大字。 “侦探事务所?你是侦探?”柳雁欢在片刻的错愕后,很快冷静下来,“槐先生,据我所知科隆之水的价格不菲,侦探这样替人跑腿探查的活计,恐怕负担不起吧?” 秦非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推了推眼镜:“宁城之内,恐怕还没有我负担不起的东西。” 呵,好大的口气。 柳雁欢心下冷笑,面上却不置可否。 “夫人的尸体现在何处?”秦非然问道。 贾正霆一个头两个大,既然秦非然将戏开了场,他势必要陪着演下去。眼下只能在前头引路,由侧门穿过天井,再经书房进入后院。 秦非然戴好手套,上前掀开白布,见柳夫人侧躺在床上,鬓发散乱,两手还紧紧掐住喉部,但喉咙处并无勒痕。 细看之下,发现柳夫人面部肿胀,指甲发绀,眼底出血,尸斑呈暗紫红色,尸体尚有余温,显然是窒息而亡。 验完尸体,秦非然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梳妆台。 妆台上摆着面脂c口脂c香膏c香水c爽身粉等。拉开妆台的柜子,秦非然皱眉看着其中横七竖八的瓶瓶罐罐,将唯一一个直立的瓷瓶拿起来看了看。 瓶子上头全是洋文, “尊夫人有哮症?”秦非然问。 贾正霆哑声道:“正是,内子的药常年放在柜中,近些日子我生意繁忙,家里的下人也不总在左右,药放在柜子里,想着她若是病发,可以立刻取服。” 柳雁欢拿起药瓶闻了闻,瓶身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药看样子不是贾家所产吧。” “先生慧眼,虽然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可内子的哮症,还是西药见效快,这药是到教会医院开的。” 秦非然将药交给随行的侍从,沉声道:“拿到教会医院去化验,这药被人动过。” “何以见得?”贾正霆诧异道。 “在这柜中,除了这一瓶哮喘药,其余的药瓶都被翻得横七竖八,按照这药瓶所处的位置,尊夫人不可能够不到。唯一的解释是,药瓶先是被人拿走,尊夫人在病发时没有找到药,这药是在尊夫人身亡后放进去的。”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尊夫人的死亡时间约在今日丑时,彼时贾老板身在何处?”秦非然目光一转,紧盯着贾正霆 “今日寅时我在城南药铺分店清点药材。昨日恰好是内子的生辰,她身子一直不好,为了能让她欢喜,就请‘朋来’戏班前来演出,可戏还没唱完,我就接到药材到店的消息,立马赶去分店,分店的伙计都可以作证。” 秦非然点点头:“昨夜府中还有谁进过夫人的房间?” 丫鬟秋雨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戏散场后,亥时三刻我扶夫人回房的。” “当时屋内是什么景象?” “就跟平时一样,不见异常,夫人说想看会儿书再睡,还说屋里有点闷,让我把窗子打开。我开了窗,还叮嘱夫人,正值隆冬,她身子弱,万不可贪凉。” 秋雨说完后,丫鬟冬雪也站出来说:“昨夜府中轮值,没有排到我的班,我是今日一早去唤夫人起身的。往日夫人都是这个钟点起身,今日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蓝调时光 “我在门外候了许久,见房内没动静,推门一瞧就发现”冬雪被吓着了,一个劲儿地啜泣。 秦非然环视众人:“除了她们二人,昨晚还有人靠近夫人房间么?” 半晌无人答话,过了好一阵,一个小丫鬟才悄声道:“我夜里起夜,看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从夫人房中跑出来。” 秦非然目光一利:“那是什么时辰?” “丑时。”小丫鬟的目光和秦非然的眼神对上,再不敢有所隐瞒。 “你为何如此确定?” “我听见外头的打更声。” 秦非然没再追问,他打开贾夫人床头的箱箧,里头都是些寻常的衣物被褥。 秦非然伸手探了探箱箧底部,摸到了一块凸起,抽出一看竟是个羊皮笔记本。 纸上的墨迹新旧不一,秦非然看着那娟秀的字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贾正霆正在一旁小心地候着,见秦非然蹙眉,便立刻上前来:“可是发现了什么?” 秦非然沉声道:“尊夫人留过洋?” 贾正霆一怔,随即回道:“是的,内子的娘家家境富裕,曾送她到法兰西念了几年书。” “原来如此,难怪本上的文法不通,原来是法文。” 秦非然正想阖上笔记本,身后却传来柳雁欢的声音:“我懂法文,槐先生不如让我试试。” 秦非然半信半疑地将本子递给柳雁欢。 后者翻开本子,惊叹道:“好漂亮的花体!贾夫人的字,与印刷品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只是越看下去,柳雁欢的表情就越凝重。 秦非然见柳雁欢精致的五官染上了一层阴霾,试探着问:“如何,写了什么?” 柳雁欢看看一旁站着的贾正霆,没说话。 秦非然会意,将包括贾正霆在内的闲杂人等都支了出去,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柳雁欢。 “今日,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爱人。”柳雁欢忽然说。 “什么?”秦非然诧异地看着他。 “我在念贾夫人的日记。”柳雁欢清了清嗓子,“他是那样的儒雅c风趣c幽默,一点都不像是商贾之家出身的油滑浪子,倒像个深情的诗人。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我的心就已经为他所俘获。” 秦非然专注地听着,柳雁欢那双灵动的眼睛和间或划过的调皮的余光,像羽毛一般轻轻撩拨着他的脸颊。 日记一开始的节奏轻松明快,分明就是一位花季女子的私房话。可好景不长,到了中部,情绪却陡然蒙上了一层阴霾。 柳雁欢继续念道:“他待我很好,可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别人。” “他仍旧思念着她。” “我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取代她。” “他在睡梦中叫了她的名字,醒来的时候却若无其事。” 柳雁欢翻到新的一页,惊喜道:“你看,从这一页开始,墨迹很新,应该是最近写下的。” “他最近总盯着春生看,也难怪,春生的眉眼间,是有些像她。” “他看着春生入了迷,连茶撒了也没反应。” “我这一生,就是个穷极可悲的笑话。” 念到这里的时候,柳雁欢脸色一僵:“看来,贾正霆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琴瑟和鸣。” 恰在此时,贾正霆的声音从房门外传进来:“二位都还没用饭吧,府中备了简餐招待二位。” 秦非然推开门走了出去:“贾老板,府上可有一个叫/春生的丫鬟。” 贾正霆脸色一僵,随即应道:“春生啊,有的有的,她是跟在内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这丫鬟的名字,是按春c夏c秋c冬四时而起。” “可否叫来问话?” “当然可以!”贾正霆引着秦c柳二人到了饭厅。 厨子端上了精致的西冷牛排。 贾正霆在一旁解释道:“诸位见谅,如今府中正逢丧事,贾某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刚瞧过尸体,柳雁欢再看那五分熟的牛排,有些食不下咽。芸笙却直勾勾地盯着,拿起刀叉却又放下。 “怎么不吃?”柳雁欢奇道。 “我我不会用这洋人玩意儿。”芸笙红了脸。 柳雁欢轻笑一声,将自己盘中的牛排切得匀称方正,绅士地递给芸笙:“尝尝看。” 芸笙眼神一亮,将牛排塞进口中。 柳雁欢又递了餐巾给他:“慢慢吃,不着急。” 秦非然从头到尾没有动过刀叉,只是端了红葡萄酒慢慢酌饮,冷眼看着柳雁欢为芸笙做的一切。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热烈,柳雁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槐先生,在别人用餐的时候使劲儿盯着人看,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秦非然一笑置之,挪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将餐后甜点端上桌。 甜度适中的冻巧克力布朗尼配糖煮柑橘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贾老爷瞧着那丫鬟,介绍道:“这位就是春生。” 女子面若满月,柳眉弯弯,像是从古籍中走出来的温婉美人。 柳雁欢忽然夸赞道:“姑娘身上的香气很动人,女子如兰,清丽脱俗。” 春生手上的动作一顿,银质的汤匙跌在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碗糖水撒了大半。 “抱抱歉。”春生慌忙摘下腰间的帕子,想擦拭桌上的糖渍。 帕子却在慌乱间,掉在了地上。 柳雁欢先一步将帕子拾起,轻轻地嗅了嗅。 “这香水,可是姑娘自己的?” “是是的。” 柳雁欢抬头,一双眼睛冷静而清明:“我很好奇,姑娘怎么买得起guer的蓝调时光?” 春生的脸色猛地变了变。 坐在柳雁欢身边的芸笙浑然不觉地问道:“那个蓝调时光很贵?” “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饭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雁欢身上,芸笙骇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个劲儿地掰着指头算:“那得多少钱啊!” “春生姑娘,你还不坦白么?”柳雁欢每说一个字,春生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蓝调时光 贾正霆见春生失了分寸,赶忙陪笑道:“柳少爷,您说的香水,是我昨日送给夫人的生辰贺礼,让您见笑了。” 柳雁欢抿唇一笑:“贾老板有所不知,这再名贵的香水,留香时间也有限,像guer的这款蓝调时光,最长的留香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 贾正霆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厌烦柳雁欢纠缠不休的态度。 “敢问柳少爷,留香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柳雁欢的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春生,“说明春生姑娘,昨夜进过贾夫人的房间。因为我在夫人房间的哮喘药瓶上,也闻到了相同的香气,想来是春生姑娘动过了药瓶,才会沾上的。” 秦非然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敲击着桌面,电光石火间,柳雁欢的话让他脑海中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一双眼睛严肃地盯着春生:“他说的,可是实情?你昨夜可曾进过夫人的房间?” 豆大的泪珠从春生脸颊上滚落下来,她轻声道:“进过。” “你发现夫人的哮症发作,于是拿走了柜中的药瓶。那起夜的小丫鬟,正好看到了你仓皇逃离的一刻。贾夫人身死后,你又返回屋中将药瓶放回原位,却因太过紧张而撞倒了放在桌上的香水瓶子,擦拭过程中,你的帕子沾上了香水,即便你回去后洗了很多次,也没能将气味全然洗去。” 秦非然愈说,春生哭得愈发凄惨。 丫鬟冬雪一下子惊叫起来:“春生姐姐,真的是你?!今日一早我醒来,就见你的手帕晾在外头,你说是半夜小日子来了,将帕子弄脏了,枉我还那么相信你!” 秦非然将目光转向贾正霆:“贾老板,还请你叫人前去查验,昨日送出的香水,是不是少了小半瓶。” 派出查证的人很快回来,证实了秦非然的话。 “你为何要这样做?” 面对秦非然的问话,春生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泣。 冬雪怯生生地说:“夫人想让老爷纳春生姐姐做姨太太,可她并不情愿。” 柳雁欢微微皱眉,贾正霆却先一步指着春生怒道:“好你个歹毒心肠的丫头,夫人待你视如己出,你竟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来人,往死里打。” 春生一直凄哀地哭着,却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披头散发地被两个家仆架了出去。 厅内终于恢复了初时的宁静,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贾正霆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他双目通红,苍老的手一直敲着桌板:“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芸笙见真相大白,便不乐意在贾府久呆,撺掇着柳雁欢要回去。 柳雁欢兀自整理着思绪,他看着身姿挺拔的秦非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隆冬时节,贾府的花园里一派萧条。芸笙低叹一声:“可惜了,若是春天到这儿来,肯定开了满园的茉莉c丁香和百合,那真是漂亮。我最不喜欢冬天,暖屋子里熏得人乏得很,精气神儿都没了。” 芸笙的话猛地点醒了柳雁欢。 他打住脚步,就近截了个家仆问道:“贾夫人的哮症,你们可知道源头?” 那家仆回道:“自然是知道的,夫人嗅不得兰花香,只要嗅到一丁点儿就会病发,是以贾府的花园里,从来不种兰花。” 柳雁欢细想着蓝调时光的配方:前调茴芹c橙花c柠檬,中调兰花c茉莉c玫瑰c紫罗兰,后调鸢尾花c檀香c安息香。 家仆口中的过敏源兰花,就在那瓶蓝调时光里。 柳雁欢想起贾老板眼泛精光地看着他,无比自然地告诉他,蓝调时光是他送给贾夫人的生日贺礼,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泛冷。 他转身往回走。 芸笙急道:“大少爷,您去哪儿,车夫正等着呢。” 然而柳雁欢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顾往前厅走,正好看见贾正霆引着秦非然出门。 秦非然昂首阔步地走着,而贾正霆却点头哈腰地跟在秦非然身后,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意。 柳雁欢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他就这样站在道上,不再挪动一步。 秦非然隔得远远地就瞧见了柳雁欢,柳大少爷整个跟烧开的热水壶似的,大老远都能瞧见他头顶哧哧冒着烟。 “槐先生,借一步说话。”柳雁欢挡在秦非然跟前。 秦非然蹙眉看看手表:“改天吧,今天我约了人。” 柳雁欢没说话,脚下也没挪动半步。 秦非然看着无端倔强起来的人,将身上的格子大衣脱下,披在他的肩头:“隆冬天里穿这么薄,当心风寒。” 瞬间,柳雁欢被罗勒c香橙和蜜桃的香气包裹着,再回神秦非然已经走远了。 身后,气喘吁吁的芸笙止不住抱怨:“大少爷,您是怎么了?绕了这么一大圈,怎么又回到原点。” 待他看清柳雁欢身上的衣服时,不由地惊诧道:“这这不是秦先生的衣服么?” 柳雁欢看着他,姣好的脸蛋c带着灵气的双眸,还有那被冻得通红的鼻头,轻声道:“你说得对,绕了这么一大圈,该偿命的人却逍遥法外,可不就是白忙一场么?” 同一时刻,秦非然坐上了私家车,手下郭斌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三爷,资料拿到了。” “城东柳家的大少爷?”秦非然翻阅着卷宗,却始终想不起宁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您没听说过也正常,那柳雁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嫖除了赌样样精通,今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戏子,就是他新近的相好儿,听说还将人往家里带。柳老爷一气之下险些把人给打废了,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刚好了伤就忘了疼,又到戏班子里找人了。” 秦非然闭眼靠在后座上,脑子里却不其然地闪过柳雁欢那双倔强却清明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蓝调时光 上了人力车,芸笙紧紧倚着柳雁欢,执拗地攥着他的手臂,细细打量他身上的格子大衣。 “啧,这些时兴的洋货,我瞧着就不如您身上的褂子,体面又暖和。” 柳雁欢心里藏着事儿,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什么。 瞧着他冷冷的脸色,芸笙识趣地闭了嘴。人力车行至戏班门前停下,两人刚一下车,却见不知从哪个旮旯窜出个满脸褶子c镶着金牙的老男人。 这会子正斜眼瞅着芸笙:“我说呢,怎么我来寻了好几回人,回回都吃了闭门羹,原来是傍上新主顾了,倒瞧不出你还是个有手段的。” 芸笙一见来人就白了脸,说话的声音打着颤:“朴朴老板” 朴耀廉是从东南沿海回来的,被那不中不洋的风气熏陶了几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净摸透了男人那点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带着几桶金回到宁城,开始创办刊物。 他别的不做,就做那些个艳情杂志,皱巴巴的封面上印着露骨的漫画与充满噱头的文字。一经刊发虽然一片骂声,可销量却十分可观。于是便这样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买卖,算起来还是柳家书局的竞争对手。 芸笙刚登台那会儿就被他看上了,他那性子也不是个喜欢听戏的。戏散场后便直接将人叫到身边,抬手揩了把油。 芸笙想躲,奈何朴耀廉和班主有交情,每回都摸到后台来。 直到柳雁欢的出现,才止住了芸笙的噩梦。 柳大少出手阔绰,和芸笙又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哪里舍得看人受委屈。索性花银子买清净,戏班子收了钱,两头都不敢开罪。 眼下朴耀廉是瞧出端倪,专门在这儿候着兴师问罪来了。 “怎么着?芸笙不介绍介绍,你的新主顾是何方神圣?”朴耀廉猥琐的目光挪到了柳雁欢脸上。 一时间却被柳雁欢的长相唬住了,抬腿走到人力车旁,放轻了声音道:“郎君今日要登台子么?若是登台朴某就将场子包下来。”朴耀廉从腰间掏出银元晃了晃,就想去牵柳雁欢的手。 怎料连柳雁欢的衣袖都没碰到,反倒是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朴耀廉捂着脸倒退了几步,唇边溢出血来。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呸,你敢打人。” 柳雁欢松了松筋骨,抬手拽着朴耀廉的衣领,又将人提溜到跟前来:“打的就是你!” 说着,一手攥成拳,作势又要打。 朴耀廉瞬间怂了,眼里虽闪着凶狠的光,嘴上却十足讨好:“不知阁下是?” 戏班主连忙上前救场子:“这位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朴耀廉脸上的谨慎小心瞬间变成了说不出的怪异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柳大少,很好,很好!” 柳雁欢松开手的时候,朴耀廉踉跄着退开去,嘴上却骂骂咧咧的:“柳家,很好,爷我记住你了!” 芸笙见人走了,心虚地走上前,低头倾首道:“大少爷,您信我,我自打跟了您,跟那人已再无牵扯了。” 柳雁欢瞧着他,大概是平日里常勒头的缘故,芸笙的发际线有些高。柳雁欢伸手在他脑门上抚了一把:“我知道。” 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了。 眼看人力车跑远,芸笙却还呆立在门前。 他分明感觉柳雁欢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柳雁欢,面儿上摆阔,性子也混,内里却是个软芯儿,像打人这种事,柳大少决计做不出来。可眼下的柳雁欢,却是蛇打七寸,不辨喜怒,让人越发摸不透瞧不清。 芸笙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抻了抻脖子。 柳雁欢回到柳府,隔着老远就听见搓牌的声音。 “太太,您这手上的香气真好闻。”三姨太冯蕴轻声说。 “瞧我这记性,雁麟前些日子给我带的雪花膏,闻着可香了,回头也给你们送些。”陈桂芳说着,脸上净是骄傲。 “多谢太太了。”冯蕴丢了张牌,陈桂芳登时眉开眼笑:“胡了胡了,今儿个手气挺好。” 四姨太郝怜枫轻哼一声:“可不么,太太这手气一贯是好的。不是我说,三姐儿要好好向太太学学,就你这牌技,回头嫁出去了,别人该说柳家小气,教出的女儿连牌都打不好。” 柳雁欢的三妹柳景芝涨红了一张脸,垂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三姨太冯蕴的脸色沉了下去,陈桂芳打圆场道:“啊呀,景芝还小,我倒觉得小小年纪能上桌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又转头问冯蕴,“我记得三姐儿的生辰就在这个月?” 冯蕴感激地看了陈桂芳一眼,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听雁麟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儿,都讲社交,生辰之日在家里办什么派派对。” “景芝虽然年纪小,将来嫁到席家也是要独当一面的,该多跟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结交才是。你要是同意,我就让雁麟和雁均找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来家里操办操办?” 冯蕴禁不住喜形于色:“多谢太太了,景芝,还不快谢谢太太。” 柳景芝道谢的声音很小,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欢欢喜喜地开始摸牌。 柳雁欢走进厅中时,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母亲在打牌?” 陈桂芳听见声音,忙起身拽着柳雁欢:“欢儿回来了,刚好我也有些乏了,你替我打几圈吧。” 说着,躺到了一旁的榻上,又问道:“今日如何?可是把人哄回来了。” 柳雁欢前世并不精通麻将,可一坐上牌桌,身体里的记忆却缓缓复苏。 他发现自己调整牌序的空档,还能分神回应陈桂芳的问题:“您放心,都将人哄好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 陈桂芳望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就好。”又吩咐厨娘,“今日老爷回来,菜单上多加一道蟹黄豆腐,一道清蒸桂鱼。” 末了还安抚柳雁欢:“欢儿先玩着,回头老爷到家了,雁麟和雁均下了学,咱们就开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蓝调时光 柳雁欢一面听,一面心下冷笑:这柳家的男儿做买卖的做买卖,上学的上学,就他一个在这后院打牌。陈桂芳这个“母亲”也是十分尽力地将他养成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了。 而原身也不负众望地成了一个没有半点能耐的纨绔。 柳雁欢手下做着牌,眼神却望向坐对面的柳家三小姐柳景芝。 “景芝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礼物,哥送你。” 柳景芝吓了一跳。身为大哥,柳雁欢的脾气骄纵又霸道,柳景芝是有些怕这位大哥的。 “我我想不出来,一碗长寿面?” 柳雁欢轻笑出声,看着身侧恬静温婉的女子,心下却有了主意。 傍晚时分,柳明崇沉着脸进了家门。陈桂芳赶忙迎了出去,接过他手中的披风。 女人的直觉十分敏锐,见柳明崇脸沉如水,心知他心情不爽,忙指挥下人布菜。 今日的柳雁欢,不仅牌技好,哄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总归他的月钱都是二姨太掏的,他也不心疼,明着暗着给柳景芝和四姨太送牌。 四姨太正笑容满面地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逆子!” 惶然回头,就见柳明崇手中举着棍棒,眼看着就要砸下来,她尖叫一声躲开了。 “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和孩子动手。” “是啊老爷,大少爷犯了什么错,总该有个说法吧。” 柳明崇喘着粗气:“说法说法,我看就是你们平常太惯着他,惯得他无法无天。你知道红香居是什么地方,居然到那儿买书看?你让我们柳家的脸往哪儿搁?” “红香居!”柳明崇话音刚落,屋里众人的神色都不对了。 “欢儿,你糊涂啊,那种地方,哪里是个斯文人该进的。” “红香居?”柳雁欢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逆子,你还装蒜,要不是朴耀廉的人找到我说明情况,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荒唐到这个地步!” “你们不要拦着我,今天我要将他打死,为民除害!” 柳雁欢一听这个名字,瞬间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他情急道:“父亲且慢?” “敢问红香居,是不是一家书局?” “逆子,你还敢提?脑子整日想着那下三滥的东西,居然还让人告到家里来,我我抽死你!” 幸好柳老爷被三个姨太太拉着,棍子最终没有落到柳雁欢的身上。 “父亲,请您听孩儿解释,我想其中定然有些误会。我听闻红香居专卖一些情/色杂志,虽然名声不佳,销量却很好,是以存了向朴老板取经的心思” “旁门左道!好的不学,净学些旁门左道!”柳明崇吼道,“咱们就算揭不开锅,也绝不沾染这等低俗糜烂之物!” 柳雁欢从善如流地应道:“是孩儿错了。”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响亮的笑声:“父亲,母亲,孩儿下学回来了。” 柳雁欢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两个穿着黑色立领中山装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进了门。 身量较高的那位想必就是柳家的二少爷——柳雁麟,而较矮的那位,则是四少爷柳雁均。 看到两个孩子,陈桂芳忙迎上去:“回来了?可是饿了?快,快来吃饭。” 柳明崇脸上的怒色也收住了,只是不再往柳雁欢的方向看,专注问两个小儿子的功课。 新式学堂不教四书五经,柳明崇对此很是不满了一阵,觉得这变法变得,连祖宗的东西都丢了,对洋文一科,更是嗤之以鼻。 看着柳雁麟小心应答的模样,柳雁欢乐得自在。 他魂游天外了一阵,忽然听见柳明崇喊他,猛然回神道:“父亲何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呆在后宅内院像什么话?既然你不愿上学,就到书局来帮忙,柳家没有你这般好吃懒做的大少爷!” “老爷!”陈桂芳往柳明崇的碗里夹了一块肘子肉,“欢儿还小,玩心重也无妨。” “惯惯惯,你就知道惯着他,都是你惯出来的破德性!”柳明崇将筷子往桌案上一拍,吓得整桌人噤了声。 满座寂静时,柳雁欢却柔声道:“母亲说得对,孩儿的确还未做好准备,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 说着,柳雁欢放下筷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离座起身。 对书局的事业,他并没有兴趣,面对陈桂芳明显的防范,他也不想打破府中这种微妙的平衡。 他要做一件最要紧的事情:在柳景芝生辰前,将贺礼赶制出来。 柳家也算得上是宁城的书香门第,也有那文人雅士焚香的传统,是以家中常年备有香材。 柳雁欢想为柳景芝,配出一味梅萼衣香,制成香囊当做贺礼。 然而手边虽有些许香材,却没有制香c品香与用香的工具。 与现代发达的“某宝”不同,在柳府,柳雁欢只能自力更生。 柳雁欢忙碌了多日,这一天他拿着工具走到院子里,却发现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 “景芝,你怎么在这儿?” 柳雁欢刚一开口,就见柳景芝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把手上的东西藏到背后去了。 柳雁欢看得分明却并不揭穿:“怎么了?吓到你了?” “没没有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做些小玩意儿。” 说着,柳雁欢取出工具,细致地打磨锤子,又为云母隔热片镶上银边。 柳景芝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往昔她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柳雁欢,柳雁欢也嫌她性子闷,不愿与她多亲近。 眼下这般对坐的光景,真是绝无仅有的。 柳景芝一高兴,就把手中的书搁在了石桌上,两手支着下颚,专心看柳雁欢忙碌。 干活的空档,柳雁欢一抬头,余光扫过书的封皮,就瞧见上头“槐墨”两个大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蓝调时光 柳雁欢停下手头的活计,目光停留在那两个黑体字上,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认识槐墨?” 柳景芝慌忙把书收起来,飞快地看了柳雁欢一眼:“我我只是喜欢看他写的书。” “他写的书?我看看。” 柳雁欢看了眼那素色的封面,缓缓翻开。 竟然是一本破案小说。 那个槐墨,是个侦探小说作者?感情他替人断案,都是为了给小说找素材? “他写的书好看么?” “好看,他常出书,市面上非常畅销,可爹平日里不让我看这些的。” 柳雁欢看着柳景芝微垂的脑袋,食指压在唇上,轻声道:“放心,哥替你保密。” 送走了妹妹,他看了眼手中的清单,将需要的原料都记在纸上,打算寻一药铺将冬日里缺的材料补齐。 走到闹市口,才发现往日门庭若市的贾家药铺,此刻却大门紧闭,门上还贴着封条。 门口偶有三两路人,对着药铺指指点点。 柳雁欢截住路人问道:“这药铺是怎么了?” 路人哂笑道:“你还不知道呢,这药铺老板被抓到牢里去了。” “牢里?”柳雁欢难以置信,“可知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因为借了秦三爷的钱还不上,给巡捕带走了。” “秦三爷?”柳雁欢接着问,“那是谁?” “不是吧,你连秦三爷都不知道?”路人看着柳雁欢,像是在看个怪物。 “泰和银行听说过么?华国三大银行之一,就是秦家的产业。” 那人指了指闹市口中心的位置:“看,那就是泰和银行。在街上做买卖的,都想在泰和银行旁边占上一席之地,好跟秦家套套近乎,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也有个借钱应急的去处。” 柳雁欢看着泰和银行前密集的人流,才猛然间意识到,在金融业发达的21世纪,人们将钱存银行做投资,已经是很普遍的事儿了,可在这个时代,像柳家那样的传统家族,显然还不能接受银行的存在。自家设着账房,钱存在自家的账房里,每月买进卖出和所取所需的数额,都在自家账房里清算。 “秦家兄弟三人,前两个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名正言顺的秦家嫡公子,大公子管着储蓄的业务,二公子留洋未归,而那庶出的秦三公子,管的是借贷业务。” 柳雁欢闻言默默点头。 “秦家从前带着些背景,干的是高利贷,家中武堂养了一批催债的。要是欠债不还,先把手脚断了,再将双眼挖去,碰上骨头硬的,就将家人绑了,总归使尽一切手段逼着人还钱。” 柳雁欢听着都觉得背后发凉:“现在还是如此么?” “哪能啊,现在可是新朝,秦家人说了,要做守法公民,转做正规银行了。不过秦三公子接手的摊子,才是原来秦家的老本,这三公子雷厉风行c手段了得,得罪他的人都讨不了好,是以他虽然年纪不大,买卖行里却尊称他一声三爷。” 柳雁欢想着当日贾老爷的做派,只觉得这狱下得相当好,连带着秦三爷的形象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心情颇好地去别家药铺买了二钱丁香钱白芷,而后直奔那香具店。 一进门,就见店伙计在擦拭着案板。 “客官,您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香品,您瞧瞧。” 柳雁欢环视一周,古朴的香具店中,除了他,还有另一位穿着黑色皮衣的客人。 听见伙计的声音,那人转头瞧了柳雁欢一眼。 老板献宝似的将一罐香丸打开,递给柳雁欢:“您看看,这是小店新近配的‘苏内翰贫衙香’。” 柳雁欢嗅了嗅,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味道不合心意,您再看看这” 柳雁欢指着那苏内翰贫衙香说:“里头的白檀有些焦了,乳香与酒同煮的火候还不够。” 伙计一听,脸色立马僵了三分,赔笑道:“客官原来是行家,倒是小店班门弄斧了,不知客官此来,是想要什么?” “炉子。” “是木质的还是瓷质的?” “成色好的铜炉。” 伙计轻呼了一口气:“客官如此笃定,想必已有了主意,不知看上了小店的哪一款炉子。” “那个。”柳雁欢抬手指向柜台案板上的一只双耳三足瑞兽铜炉。 “这个?”伙计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怎么,有问题么?” “这个炉子,是我家先生先瞧上的。” 柳雁欢闻言转身,就见身后的黑衣人正盯着他。 此时,二层楼梯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秦非然穿着衬衫西裤,脚上一双利落皮靴,缓缓走到柳雁欢跟前:“柳少爷,这么巧,又见面了。” 柳雁欢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是你想要那个炉子?” “是啊。” 每次见到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柳雁欢总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虚伪,让人恨不得将他的面具撕下来。 “不知先生要多少钱才肯割爱?” 秦非然的眼神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柳雁欢细白的颈脖和挺直的腰背。 “我说过,我不缺钱。”秦非然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那你要什么?” 话音刚落,一张俊脸忽然在柳雁欢眼前放大:“一枚香吻换一个炉子。” “登徒浪子!”柳雁欢一抬脚,踩在了秦非然那上好的皮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蓝调时光 柳雁欢用了十成的力道,可怜那靴子,好端端地就挨了一脚,表面落了一层灰。 秦非然却分毫未动。 柳雁欢抬眸看向秦非然,男人的五官就跟浓淡相宜的水墨画似的,好看得过分。 可那冷硬的曲线,却让柳雁欢直觉,眼前人很危险。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腰却被温暖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小心。” 被一个荷尔蒙爆表的雄性生物这样拥着,让身为gay的柳雁欢通红了一张脸。 秦非然仿佛被取悦了,转头冲伙计道:“价钱记账上,东西包起来给柳先生。” 柳雁欢前一刻还怔怔地看着秦非然,听了这话才如梦方醒般争辩道:“我有钱。” 秦非然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一根手指压在柳雁欢的嘴唇上:“嘘,这是谢礼。” “谢什么?” “你忘了,方才你评价那香,算是给我上了一课,这钱就当做课酬。”秦非然说着,松开了对柳雁欢的钳制。 柳雁欢还未想好说辞,就见秦非然大步走出店门。 伙计飞快地追到他跟前:“三爷,您的东西!” “不买了。”秦非然挥了挥手,长腿一伸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伙计抱着东西回来,对着柳雁欢的热情瞬间上升了好几个等级,末了还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门。 正巧店铺掌柜外出归来,瞧见自家伙计拄着手臂发呆,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整个跟木桩子似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刚才那主顾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大名鼎鼎的秦三爷主动搂腰。” 柳雁欢并不知道,他在店伙计心里,已经变成了传奇人物。 待回到家中,他便着手调配梅萼衣香。 在晴朗的黄昏,柳雁欢将院中含蕊未开的梅花苞用红线系紧,经一夜后将梅蒂摘下。 再从后厨寻来一口铁锅,放上五分舶上茴香,小火温炒。 炒熟的舶上茴香与丁香c零陵香c檀香c木香c甘松c白芷及少许龙脑c麝香相混合,放入药盅一同捣碎。 碎末与梅蒂同拌,置于阴干处数个时辰,再用纸裹成小包,放入精致纱囊中。 看着手中的香囊,柳雁欢不期然地想起恬静的柳景芝。 她就像这个时代诸多大家闺秀一般,裹着小脚,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此生走过最长的距离,就是房间到后院。 静静生长c默默成熟c而后悄悄凋零,像极了梅花浮动的暗香。 柳雁欢将香囊收好,换上宝蓝色的褂子,向前厅走去。 柳景芝今日一身红彩褂子,发髻上别了吉红络子,配上那一点朱唇,与寻常素净的打扮截然不同。 此刻,她正端坐在那八仙椅上,一双明眸焦急地看向大门。 “景芝。”一声呼唤让少女双眼一亮。 “雪妍,我来介绍,这是我三姨娘的女儿,景芝,同你一般大。”柳雁麟洪亮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前厅。 与柳景芝不同,顾雪妍穿着一身海派旗袍,发型是最时兴的罗曼蒂克卷发。及肩的长发衬托出她温婉的气质,发尾的卷儿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灵动。 柳雁欢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定是抹了洋货口红。国货的口脂颜色较浅,不似顾雪妍用的这一款,真真称得上是烈焰红唇。 她的性子也和柳景芝形成了鲜明对比,亲亲热热地拉了柳景芝的手:“天啊,我今日长见识了,竟真有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我从前以为‘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是骗人的,现在才知道,说的可不就是我眼前的人儿嘛。” 恰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一把声音:“看来我是来巧了,今日好生热闹。” 柳景芝一听这声音,水葱似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原本垂下的眼帘顷刻间抬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 顾雪妍也闻声回头,在她身后,是一个身着长衫的儒雅公子,梳着妥帖的分头,正含笑看着厅中众人。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什么画中美人?”席奉谦一步步走近,最后在柳景芝面前停下。 他手中提着个鸟笼,笼中的八哥张嘴就叫道:“贺喜生辰,福寿绵延。贺喜生辰,福寿绵延。” 顾雪妍捂嘴笑道:“好厉害的八哥,这么难的句子都能学会。” 席奉谦抬眸,眼神碰上顾雪妍的一刻,被那明艳的笑容晃了晃。 他热忱地笑笑,目光转向一旁敛眸端坐的女子:“景芝,你可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一句话说完,雪白的脖颈已经羞红了一截。 顾雪妍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截金属管儿:“景芝,我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瞧瞧,这是蜜丝佛陀的唇膏,色泽很淡,和你的气质很配。” 柳景芝刚刚接过,就听见厅中传来一声少女的嗤笑:“雪妍,你快过来,做什么用你的积蓄买蜜丝佛陀?像她这样的女人,只会觉得涂红嘴唇的女人轻浮浪荡,哪里会记得你的好!” 说这话的,是顾雪妍和柳雁麟的同班同学——苏妃丽。 “妃丽,你少说两句。”顾雪妍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我说错了么?”苏妃丽脚上登着高跟鞋,嗒嗒地走到柳景芝面前,瞧着她手上新做的指甲问:“敢问景芝,你可曾上过学?” “没有。”柳景芝垂下了头,她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侧流连,难堪极了。 “我就说吧,连学都没上过的大小姐,哪里衬得起代表新时代的蜜丝佛陀,说不定等过了年就要嫁人了。” 柳景芝白了一张脸,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柳雁欢从怀中摸出香囊,缓缓地蹲下身,将那宝蓝色的缨穗络子递到柳景芝眼前。 “景芝,这是哥哥亲手做的香囊,送给我们漂亮的寿星。” 凑得近的女孩子,都闻到了悠悠梅花香,仔细嗅嗅,又像是混杂了别的香气。 苏妃丽第一个发问:“这是什么香囊?这香味好特别。” 柳雁欢回过头时,苏妃丽一下子涨红了脸,所有的解释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天啊,柳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蓝调时光 顾雪妍并没有像苏妃丽一般失态,她瞧着那精致的梅蕊香囊,眼底流露出一丝羡艳。 “不知您可否多做几个,我愿意花钱买。”顾雪妍目光诚恳地看着柳雁欢。 “不好意思,我只做了一个作为景芝的生辰贺礼。” 话音刚落,席奉谦大步走了过来:“雁欢,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淑女想要香囊,作为绅士自当尽力满足才是。” 柳雁欢皱了皱眉。 席家和柳家祖上是世交,柳景芝作为柳家唯一的小姐,与席家庶出的二公子席奉谦订了娃娃亲。 可席奉谦看顾雪妍的眼神,却让柳雁欢觉得很不舒服。即便席奉谦极力掩饰,柳雁欢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狂热。 于是,柳雁欢冷声道:“我送予舍妹的香囊,可不像那笼中的金丝雀,一只死了换一只养着便是,这梅蕊香囊是独一无二的。” 席奉谦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什么意思!”他陡然拔高声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提醒席先生,不要轻易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席奉谦气结。 “好了好了,这喜庆的日子,何必坏了气氛呢。”顾雪妍笑着打圆场,众人一同用了饭,席奉谦也没多留,扒了两口饭就借口有事先行离了席。 柳景芝垂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襟,一言不发。 这一天虽是柳三小姐的生辰,可柳明崇却过了戌时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陈桂芳一瞧见,立刻嚷嚷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柳明崇一转眼,看见厅中还未收拾完毕的盆碟,挥手道:“你们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家里偌大一个书局压在我肩上,明明没几个钱还要这般铺张。” 他醉醺醺地,手指一划就对准了柳雁欢:“尤其是你!不晓得读书,也不晓得赚钱养家,成日里跟条吸血蛀虫似的。” 柳雁欢冷眼看着柳明崇发酒疯,而他的好母亲,就在一旁赔笑安慰:“雁欢还小,不打紧的。”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看得他失笑出声。 “你还笑!”柳明崇一声怒喝,抬手就要去寻棍子。 “父亲,若想保住书局的营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柳明崇往椅子上一坐:“说。” “如今书局所售书籍都太过陈旧保守,已过时,如果不寻求新的卖点,恐怕销路艰难。” 柳明崇静默半晌,忽然暴起:“荒唐,祖宗家法难道你都忘光了么?” “儿子不敢忘,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世人皆看经世致用之学,热衷志怪传奇。既然选择了从商,就该遵循技巧和规则。” “你这是在教训我。” “儿子不敢。” “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营生?” 柳雁欢略略思索后应道:“儿子觉得,槐墨的小说该是个不错的卖点。” 话音刚落,柳雁麟抬头道:“我听说,槐墨的小说非常畅销。” 柳明崇冷哼一声:“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从商者自古逐利,父亲若顾忌面子,不若让儿子来做这事儿。” 柳雁麟急道:“父亲,我也愿意帮忙。” 站在一旁的陈桂芳捅了捅柳雁麟的后腰:“老爷,雁麟比雁欢小,这事儿就让雁欢去办吧。” 柳明崇皱眉看着面色严肃的柳雁欢,甩下一句:“要是谈不成,就别再来见我。” 柳明崇走了,众人也各自散去。柳雁麟跟在陈桂芳身后,积了满肚子的委屈:“娘,您为何不让我去和槐墨谈,谈成了,好在爹面前表现一番,您就这么轻易地把机会给了他?” 陈桂芳从小厨房里捧出一碗酒酿元宵递给柳雁麟,慈爱地笑道:“傻孩子,你晓得那槐墨是什么人物?” “娘听说,他一直以来只与先锋书局合作出版,从来没有和别家合作过。你哥这回单枪匹马地去,能讨得了什么好。回头灰溜溜地回来,还不是得挨你爹一顿训?” “那槐墨好像是挺低调的。” “这样的人最不好相与,你哥给自己挖了个坑,难不成娘还看着你往里跳啊。” “还是娘思虑周全。” 这边两母子说着体己话,那边柳雁欢已经找出了名片。 槐墨的名片被他压在日记本内,烫金的字体即便蒙尘也仍旧耀眼。 次日清晨,柳雁欢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刻,那端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喂。” “喂,我是柳雁欢,我找槐墨先生。” 郭斌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秦非然穿着睡袍从公馆二楼走下来。 管家秦铮朝秦非然鞠了一躬,为他介绍今日的早餐:“三爷早,今日的早餐是培根芝士煎蛋” 秦非然叉了枚鲜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的郭斌:“有事儿吗?” “三爷,柳家少爷来电。” 秦非然吃了口煎蛋:“柳雁欢?” “正是。” 秦非然拿过餐巾擦了擦手,这才接起电话:“喂?” “槐先生,很冒昧打扰您,上次您的外套落在了我这儿,不知最近是否有空,我将外套送还给您。” 电话那头,秦非然沉默了很久,久到柳雁欢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如果我说没空呢?” 柳雁欢显然被这个回答噎了一下:“我也可以亲自到贵府将衣服送还。” “可我并不喜欢外人登门。”秦非然似乎很喜欢看柳雁欢吃瘪的样子,总拿话堵他。 电话那端果然沉默了。 秦非然轻笑一声:“下次有事情找我就直说,不要拿衣服当借口,我比较喜欢坦率的你。” 柳雁欢的声音冷了几分:“那就请槐先生定地点吧。” “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 “那我们去吃西餐如何?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的鹅肝和牛排做得特别好。” “槐先生喜欢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午时二刻在涟漪西餐厅,我等你。” “不敢当。” 柳雁欢说完,没等秦非然说话就将电话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蓝调时光 秦非然放下电话,大清早沉闷的心情莫名地就期待起来。 连带着蛤蜊汤的腥味也不见了。 “苏婶,蛤蜊汤做得不错。”秦非然赞了一句,才起身上楼。 他将柜中的衬衫与马甲试了个遍,最后拿了个蓝色领结,照着镜子打量:“是蓝色好还是褐色好?” “三爷,按计划我们午时要参加顾老爷的饭局。” “顾唯安请过我多少回?” “三三回。” “有哪一回他能痛痛快快地把钱还上?” “没有。” “我没心思听他废话,你告诉顾唯安,两月之内,必须把钱还上。” “是。”郭斌恭恭敬敬地应道。 忽然又听秦非然放轻了语气:“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是蓝色好看,还是褐色好看。” 郭斌瞧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那得看柳家少爷,更喜欢哪个颜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非然笑着,给自己扎上了黑色领结。 等到了涟漪西餐厅,秦非然将皮手套脱给侍者,吩咐道:“一会儿上菜,不许叫我三爷,嘱咐下去,让他们别说漏嘴了。” “是,位子已为您预留好,这边请。”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秦非然坐在了二层靠窗边的位置。 一刻钟后,柳雁欢穿着一袭长衫露了面。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没想到即便约在西餐厅,柳先生也仍旧穿长衫。” “穿什么是我的自/由,更何况西餐厅开在华国,自然应当入乡随俗。” 柳雁欢落座后,侍者拿上了菜单:“两位吃点什么?” 柳雁欢将菜牌递给秦非然:“你先点吧。” 待秦非然点好一客羊排,柳雁欢才缓缓浏览着菜单。 “菜单上的澳牛,是真的澳牛么?”柳雁欢含笑看着侍者。 “这个您放心,咱们的牛肉都是空运过来的,保证原汁原味。” “空运?这得多少钱啊。” “这没什么,我们的老板可是秦三爷。” 又是秦三爷,柳雁欢暗自咋舌,全宁城到底有多少秦三爷的产业! 坐在对面的秦非然,端起咖啡,清了清嗓子,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点好了么?” “牛排要七分熟,再要一份卡布奇诺,谢谢。” 待侍者离开后,秦非然才开口道:“不知柳先生找我,所谓何事?” 柳雁欢从包里掏出一摞书:《舞会惊魂》《豪门阴私》《旅店逸事》。 秦非然看得眼皮直跳:“不知柳少拿着我的书,想要做什么?” “当日在贾府,你说自己是侦探,却没说你是在为侦探小说找灵感。” “我若说自己是个小说作者,柳少必定怀疑我破不了案。” 柳雁欢喝了口刚端上桌的卡布奇诺,在一片甜腻的香气中笑道:“那槐先生觉得,你真的破案了么?” 秦非然看着那个带有蛊惑力的笑容,挑眉道:“这是何意?” “槐先生,贾府上下都知道,贾夫人对兰花的香气过敏。” “那又如何?” “很不凑巧,贾老板送给贾夫人的那瓶香水里,中调就是兰花香。或许我该向槐先生解释一下什么叫中调。我们刚拿到一瓶香水时,闻到的气味和香水扩散一段时间后的气味是不同的。贾夫人正是因为在某个时间段闻到了蓝调时光里的兰花香,才殒命于哮症。” 秦非然靠翘着二郎腿,两手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柳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说春生是凶手,我却更倾向于贾老板是幕后主使。” “你有证据么?”秦非然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惊讶。 柳雁欢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贾老板是幕后主使。 “贾家药铺在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想过得罪贾正霆的后果么?”秦非然步步逼问。 “就因为惧怕贾家的势力,所以你选择视而不见,帮着贾正霆沆瀣一气c遮掩真相?” “哈?”秦非然失笑出声,“不然你觉得呢,侦探不就是做这种收人钱财c替人消/灾的工作么?”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的话,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无比希望秦非然能够辩驳一下,哪怕歇斯底里地朝自己吼,也比这样理所当然地承认要好。 “是我冒昧了,这是你的衣服,现在还给你,我先告辞了。” 秦非然接过格子大衣,被衣服的气味熏得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搞的,整件格子大衣上,弥漫着浓郁的动物膻味,乍一闻下去,就像一个许久没洗澡的蒙古大汉热情地给了你一个拥抱似的。 “这什么!?那么臭!”秦非然一把捂住鼻子,震惊地看向柳雁欢。 “哦,没什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忽必烈麝香,和你这个人一样,臭不可闻!”柳雁欢无辜地偏了偏头,“怎么样,喜欢么?好好享受吧!”说着,他连放在桌上的书都没拿,就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当他迈出第一步时,身后的秦非然却忽然开口道:“你忽略了一件事。” 柳雁欢的脚步顿住了。 “什么?” “你别忘了,贾夫人是懂法文的。” “那又怎样?” “如果你是一个哮喘病人,对香味本来就敏感,那么你在拿到一盒香水前,首先会做什么事?” “看它的成分。”话音刚落,柳雁欢就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贾夫人懂法文,所以她知道那瓶香水的中调是兰花香?”柳雁欢喃喃道,“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需要我把蓝调时光包装盒上的文案读给你听么?这高贵淡雅的兰花香气,让它伴你进入甜梦。” 柳雁欢转过头,看着老神在在端坐在位置上的秦非然,难以置信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确定,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我私下里做了调查,因为贾夫人日记里的内容,始终困扰我。贾夫人日记中的‘她’指的是谁?春生的眉眼间,究竟像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蓝调时光 柳雁欢望着桌子那一端的秦非然:“是谁?” “贾正霆的初恋。” “什么?” 秦非然将一份资料放在桌上:“自己看。” 柳雁欢翻开资料,越翻越心惊。 “当年贾正霆提亲时,贾夫人正在法兰西留学,家里不想错过这门婚事,就将贾夫人的贴身丫鬟收为养女,让她去接触贾正霆。原本只是权宜之计,谁都没料到贾正霆会喜欢上那丫鬟。待成亲时,贾正霆掀开头纱看到贾夫人的一刻,才知道自己受到了欺骗。” 柳雁欢呆呆地看着那份资料,秦非然的话如同炸/弹投落在他耳边。 “贾夫人一直很愧疚。” 柳雁欢闭了闭眼,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的原委居然是这样。 “贾正霆和贾夫人面上伉俪情深,实际上却养了许多外室,而这些女子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 “长得很像贾正霆的初恋?” “没错,春生就是贾正霆最宠爱的外室的女儿。” “听说你很喜欢听那个叫芸笙的戏子唱《宝玉哭灵》?”秦非然忽然凑近柳雁欢,瞬间4711古龙水的味道萦满他的鼻端。 柳雁欢向后退了退,眼底流露出一丝戒备。 “你记不记得这幕戏的背景——宝玉被骗与宝钗成婚,得知真相后在林黛玉灵前说‘妹妹,我被人骗了,被人骗了。’”秦非然捏着嗓子的唱腔,让柳雁欢惊出一身冷汗。 “你说,在生辰那样的大喜日子里,贾夫人为什么要点芸笙唱这么一幕戏呢?” 贾宝玉,贾正霆 薛宝钗,贾夫人 柳雁欢突兀地笑起来:“多可悲啊,原来贾夫人,什么都知道。知道贾正霆最爱的不是自己,知道年少时家中的一个决定,毁掉了几个人的幸福,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想要杀自己。” “那你又做了什么?”柳雁欢盯着秦非然。 “没什么,只是将贾夫人意外死亡的讯息透露给保险公司。” “什么?” “原来你还不知道,贾正霆之所以想出杀妻的毒计,是因为她身上有一份价值6000万法币的人身保险,若是贾夫人自然病逝,贾正霆就成为直接获益人。” 柳雁欢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贾正霆欠了秦三爷的钱还不上,所以盯上了妻子身上的保险。 柳雁欢喝了口卡布奇诺,终于感觉自己的身子暖和了一些。 “所以最后,你将贾正霆送进了监狱?” “怎么样?对我的印象有没有改观?”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那邀功请赏的眼神,失笑出声。 “所以柳少现在可以说说,你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真相来找你?” “因为我了解柳少啊。”秦非然的声音和着西餐厅里的钢琴声,显得分外轻柔,“你心里认定了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既然你已经察觉到贾老板有问题,那你也一定给我贴上了狼狈为奸的标签,依照你的性子,必定是不愿再跟我有交集的。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柳少改变了主意。” 短短十几分钟里,柳雁欢的后背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不得不承认,秦非然对他性格的判断十分准确。 可在商谈桌上,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方摸清自己的性子。柳雁欢不再跟秦非然打太极,直接开口道:“柳氏书局希望能和槐先生合作。” 柳雁欢亮出了自己的底牌,秦非然却并不接茬。 静默了许久,他才轻笑道:“柳少不会不知道,我是有合约在身的人吧,长期以来我都与先锋书局合作出版。” 柳雁欢听出了话里隐隐的拒绝,却并不慌乱:“我要的并不是槐先生从前的书,我指的是今后的书。” “柳少,你知道我一本书能挣多少钱么?如果我不和先锋合作,自然也会有别的书局找来,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要与你合作?” “据我所知,槐先生如今的书,书局都是一次性付清书酬的?” “那又如何?” “柳氏书局没有那些老牌书局那么财大气粗,不过正因为我们规模小,同样的胃口也没那么大。如果槐先生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们将改变付酬的方式。在书出版后先付与槐先生基本稿酬,之后根据书籍销售的数量,为你支付印数酬金。之后每一次再版重印,我们都会将所获收益的百分之四十追加给槐先生。” 秦非然停顿了半晌:“按销量算?” “按销量算。” “你不怕卖不出去?” “槐先生的书会卖不出去么?还是说槐先生刚才说的话,都是张口胡诌?” 秦非然摸了摸鼻子,笑了。 他忽然倾身向前,目光注视着餐桌上那一枝独秀的玫瑰:“何必这么麻烦呢,柳少明明知道,只要你用一计策我一定会答应的。” “什么计策?” “手给我。” 柳雁欢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去,下一秒就被秦非然一把握住。 秦非然在那白皙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温软的触感让柳雁欢有一瞬间的失神。 “当然是美男计啊。” 柳雁欢刚想缩手,却听见耳边传来“砰”的一声。 他左侧的玻璃应声而碎。 秦非然反应极快,将柳雁欢一搂,躲过了那颗金属子弹。相比起满厅惊叫的人,秦非然显得非常镇定。 他掀开桌布将柳雁欢推了进去,接着就地一滚。柳雁欢刚卧倒,就感觉他压了上来。 睁开眼时,秦非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就这样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听着接连不断的子弹声和年轻男女的尖叫。 然而在一片慌乱中,最清晰的还是彼此的心跳声。 强壮的,鲜活的,有力的心跳声。 直到一切复归于平静,柳雁欢才发现秦非然一直盯着他看。 “你看我做什么?” “你很诱人,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梅萼衣香 柳雁欢自动屏蔽了他不合时宜的调情。 “为什么会有人打枪?这里可是租界。”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想要干掉谁吧。” “谁?” “谁都有可能,又或者,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你?用枪在二层窗外点杀的,一般都是专业杀手,对付你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不好哦,做我们这行的,没准得罪的达官贵人多了,走个夜路都会被抹脖子。”秦非然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你死不掉的。”柳雁欢说完,就见秦非然眼中含笑地看着自己。 他看过各种笑容,戏谑的c挑逗的c漫不经心的,唯独没有见过眼下这种。 他想起21世纪看的文艺小说:男人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渺小的我如同一颗溺毙于其中的微尘。 见鬼了,他居然觉得秦非然的眼神温柔又宠溺。 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这时,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三槐先生,您没事吧。” 秦非然从桌下钻出来,拂了拂裤腿上的灰尘:“怎么回事?” “暂时还不清楚,属下这就去查。” “找人送柳少回去。” “我自己可以”话还没说完,秦非然忽然贴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别逞强,让人送你。” 柳雁欢脑子乱心更乱,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此行的初衷。 “合同” “放心吧,我会考虑的。” 柳雁欢不是第一次见识槐墨的财力,至少他每一次见到槐墨,都是汽车代步。 在这个极少数人家能够拥有汽车的年代,柳雁欢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道路两旁景物飞逝的滋味了。 车里弥漫着4711古龙水的香气,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槐墨,那个像迷一般的男人。 两辈子加起来,柳雁欢和无数人打过交道。或许是身为调香师的职业敏感,让他能轻易感知每个人的善意和恶意。 可他从没见过槐墨这样的。 每一次见面都对自己发动猛烈的攻势,除了一见钟情再无别的能说得通的解释。 可柳雁欢,偏偏不相信一见钟情。 同一时刻,郭斌跟在秦非然身后,每次离秦非然近一些,就会如梦初醒般退开。 秦非然身上的大衣,散发着一阵野兽的“清香”,郭斌第一次闻到险些没吐出来。 “三爷,您阿嚏。” 秦非然终于察觉到手下的异常。 “怎么?这香不好闻么?” 见郭斌面如菜色,秦非然招手:“你再仔细闻闻看,不觉得有一种广藿香和玫瑰混杂在一起的香气么?” “属下无能。” 秦非然终于放过了郭斌的鼻子,嘴里却还念叨着:“真是绝妙的香气。” 饱受折磨的郭斌忍不住问:“三爷,您这是看上柳少了?” 秦非然诧异地回头:“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可是为什么啊?”郭斌挠了挠头。 “因为他是柳雁欢啊。” “啊?”还没等郭斌反应过来,秦非然已经走远了。 被秦非然钦点的柳雁欢已经先一步回到柳府,敲打车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车窗外,苏妃丽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柳大哥,这车是你的么?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气派的车!” “是我朋友的。”柳雁欢从车上下来,就看见站在苏妃丽身后的顾雪妍。 “柳少。” “顾小姐,你们这是?” “我是带妃丽来跟景芝道歉的。” 柳雁欢瞬间想起那天苏妃丽对着柳景芝说的话。 俏丽的小姑娘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十分委屈地走到柳雁欢跟前,软着声音说:“柳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说景芝,你能不能原谅我。” 柳雁欢笑笑:“你要求原谅的是景芝。” 一行人进了柳府,没想到在前厅看到席奉谦。 柳雁欢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雁欢,我恰好路过,给柳老爷带了二两普洱。”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顾雪妍,“顾小姐好。” 顾雪妍点点头,一旁的苏妃丽却不满起来:“你眼里就只瞧见顾小姐么?” 席奉谦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又向苏妃丽诚挚地问了好。 待几人坐好,侍女将茶端上,席奉谦嗅了嗅:“茶甚香,只是这茶香之中,还带着一丝甜橙香。” 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顾雪妍身上。 顾雪妍用的是car一n水仙系列的一款花香调香水,前调是甜橙,中调是青柠,让人感觉十分舒适的一款女香。 “这款女香是car一n的经典之一,顾小姐有眼光。”柳雁欢赞叹道。 顾雪妍瞬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知道?太好了,我还担心这个香气太过热情失了分寸。” “这款香的尾调是檀香和鸢尾花,从我个人的角度看,还是挺适合顾小姐的。” 两人交流起来,苏妃丽和席奉谦都插不上嘴。 苏妃丽不满地说道:“你们都在说什么,雪妍的香水当然好啊,她随便一瓶香水都要好几百大洋。” “妃丽。”顾雪妍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席奉谦见状连忙道:“这有什么,女子都是爱美的。”话音刚落,柳景芝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景芝!”两位女士高兴地去牵柳景芝的手。 顾雪妍笑道:“都说我的香水好闻,我看景芝身上的香才真的好,隐隐带着梅花的香气,好像看到一片梅林在我眼前。” 苏妃丽也笑道:“是啊,景芝身上确实带股子梅香,这衣服是熏过么?”说着就要搜她的衣服。 她一闹,柳景芝就有些站不稳,在苏妃丽“给我瞧瞧”的声音中,她整个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她扶着腰,朝席奉谦看去,却见席奉谦的眼神紧紧地追随着娇笑的顾雪妍,无法挪开半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梅萼衣香 柳景芝跌倒,所有人都慌了。 柳雁欢先一步将她扶起:“景芝,哪儿摔着了?要不要找大夫?” 柳景芝站起身来,轻声应道:“我没事。” 顾雪妍亲亲热热地挽了柳景芝的手:“外头刚下了一场新雪,咱们别成日闷在屋里,到外头坐坐吧。” 待丫鬟拿来大裘给柳景芝披上,众人便一同到那湖心亭去。 四周的瓦壁均被白雪覆盖,阳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湖心亭四面环水,从四周灌进来的风将纯黑大裘上的绒毛吹起,衬得柳景芝肤白胜雪。 “瞧瞧,咱们景芝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顾雪妍笑道,“通身柔婉的气质,我就是学不来。我爹总说,当日就不该放我去新式学堂,学得跟个假小子似的。”说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 旁人还未说话,席奉谦倒率先开口:“我瞧着顾小姐这样的就极好,如今是新朝了,女子更该自立自强才是,躲在男人羽翼下总归缺少几分魄力。” 顾雪妍看了看垂下头的柳景芝,又看了眼仍不自知的席奉谦,轻咳两声:“旧式新式,都是水做的骨肉,哪来的好坏之分,先生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 席奉谦趁着这趟儿,又是一阵附和。 许是吹了风,夜里柳景芝就病倒了。前来瞧病的大夫说是底子太薄,风邪入体,只能在烧炭的室内将养着。 临近年关,旧式大家庭的每一个角落都热闹起来。屋子的门楣窗棱上,贴起了喜庆的春晖对联。可柳景芝的病,却没什么起色。柳雁欢前去瞧过两回,她都在沉沉地睡着,寂静的院子和热闹的家格格不入。 作为面上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柳雁欢实际上却没闲着,根据上回和秦非然商定的内容,重拟了合同条款。只是这一次,没等他主动联系秦非然,秦非然却主动找他了。 于是初三刚过,柳雁欢就提溜着一堆子年货,来到秦非然的公馆。 公馆在城中有名的富人区,独门独栋的西式建筑,比柳雁欢在21世纪民国影视城里看到的还要抢眼。 门口接应的仆人一路领着他到了客厅,柳雁欢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暗自诧异于整座公馆的氛围。 虽然每个角落都显示出精心布置的痕迹,但屋子里却分外冷清。 像那红彤彤的春晖对联c黄澄澄的年桔,通通不见踪影。 柳雁欢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沙发罩上的穗子,不一会儿就见秦非然从二楼下来。 年关丝毫没能撼动秦三爷穿黑色衣裳的习惯,柳雁欢第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褂子,一张英俊的脸比从前要严肃几分。 “你这儿怎么这么冷清?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在年货里拣了几样”刚说了两句话,柳雁欢就意识到不对劲儿,秦非然的脸色和平日里相比,未免太过严肃了。 一贯擅长察言观色的柳雁欢声音弱了下去,轻轻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上次我们商定的条款,我在仔细考虑之后,认为柳氏书局够不上跟我们合作的标准,今日请柳少到此,就是通知此事。” 柳雁欢一下子定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秦非然,竭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玩笑的神色。 可他失败了,秦非然冷硬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那种久居上位的眼神,带着的是对柳氏书局彻底的否定。 柳雁欢捏紧了包中凝聚了他心血的合同,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一些:“槐先生,我能知道你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么?究竟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是我们给出的条件不够优厚,还是槐先生对书局的实力存疑?如果是前者,我们可以再商谈,如果是后者” “柳先生请回吧。”一句冷冰冰的话,连称呼都变了。 柳雁欢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秦非然,忽然从心底生出一阵无力感。 他看着无比气派的公馆,精巧的室内布置,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柳家的一草一木,跟这儿比逊色许多,但并不代表,他柳雁欢要在此地低声下气地求人。 他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再问一遍,槐先生真的决定了?” 秦非然仍旧沉默着。 “好,很好。”柳雁欢点着头,一步步地倒退着走到公馆门口,然后在某个时刻毅然转身离去。 等柳雁欢出了门,秦家的仆人才冲通身散发着低气压的秦三爷道:“三爷,柳家少爷已经走了。” 秦非然什么也没说,他来到公馆三楼的一个房间。 当房门打开时,露出了里头空旷的场地,房间中央吊着一个深红色的沙袋。 秦非然连拳套都没戴,就一拳擂在那沙包上。 他仿佛不知疲倦般连续击打c侧踢,任由汗液滴落在地。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少人劝他收了烟草铺送来的礼金,这样就可以堵上年关银行放贷的缺口,可他仍旧咬紧了不松口。 烟草铺老板好几次上门来请,都被他拒之门外。 偏偏当老板拿着顾客名单向他炫耀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柳雁欢的大名。 怎么可能呢?秦非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雁欢,居然也抽大/烟? 最后,烟草铺老板的礼金他没有收,却留下了顾客名单的复刻版。 秦非然又一拳拳打在沙袋上,可柳雁欢的笑脸就像有魔力一般,总是不按规矩地闯入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秦非然喘着粗气,将头深埋进毛巾里。 却说柳雁欢在秦公馆里受了这么一通气,走得决绝又理智。 初时的气愤褪去后,更多的是困惑。 在他的印象中,槐墨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c喜怒无常的人,究竟是哪里出了误会。 他反复思量着这件事,一不留神晃悠到柳景芝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柳雁欢的眉头就紧紧地皱起,在这院墙之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让柳雁欢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前世因着申昊常年周转c熬夜c赶通告,压力渐大的男人染上了烟瘾。通告的间隙总要抽上一根,无论柳雁欢怎么劝,他都无动于衷。 每次亲吻,柳雁欢都能嗅到他口中的烟草气息。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柳景芝的院子里,会再次闻到类似的味道。 柳雁欢寻着烟味来到柳景芝房门。 他一露面,门前原本打着瞌睡的小丫鬟登时清醒过来,扯着嗓子就喊:“小姐!大少爷来看您了。” 柳雁欢没等丫鬟通报,一手推开门,就见房里还有一个丫鬟,蹲在柳景芝身边,一见柳雁欢进门,忙把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去。 门口的小丫鬟还在竭力阻止柳雁欢:“大少爷,您不能进去。” 柳雁欢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景芝这不是好好的么?”说着,他一步步朝卧榻上的人走去。 “棠梨,你在烧什么?”他直接点了卧榻旁小丫鬟的名,把人吓得够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是斜倚在卧榻上的柳景芝非常淡定地看了柳雁欢一眼:“大哥来了。” “棠梨,你藏什么呢?福/寿/膏可是好东西,快拿出来给大哥看看。” 棠梨怯生生地将背后的东西拿出来,柳雁欢看着那两个烟泡子,许久没说话。 “大哥要不要试试,自打生病到现在,也就这东西能让我快活一些。” 柳雁欢劈手夺过那两枚烟泡:“景芝,你听哥一句话,这东西不能吸。” 柳景芝不解地偏头看向他,表情里还带了些童稚:“为何不能,这是大夫开的。” 柳雁欢皱眉道:“这东西抽多了伤身上瘾,把烟给我。” “我不!” “景芝!”柳雁欢急了,直接上手去抢。 两枚烟泡砸在地上,柳雁欢用脚狠狠踩踏,哪里能想到柳景芝会挣扎着下床。 三姨太冯蕴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屋内一片狼藉的景象。她唯一的女儿,仅仅穿了亵衣,披头散发,香肩半露,两只手还死命抱着柳雁欢的腿。 冯蕴惊叫一声:“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娘,哥抢我的药,我好难受,我要吃药。” 冯蕴一看柳雁欢脚底下的东西,一下子急了:“好端端的,你抢景芝的药做什么?” “这哪里是药,这分明是毒啊!姨娘,你到外头去看看,哪个抽大/烟的不是瘦骨如柴,只剩半条命的?你怎么能让她抽这个!” “你胡说什么?这东西叫福/寿/膏,服后能让人神清气爽,现在好多小姐太太都抽这个,凭什么我们景芝不能抽。” 柳雁欢知道道理是说不通了,索性不再废那口舌,直接上手去抢柳景芝手中的烟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梅萼衣香 也不知柳景芝吸食这玩意儿已经多久了,总归她气力不如柳雁欢,一会子就东倒西歪地软倒下去,嘴里还不住地胡言乱语。 眼见女儿被推倒,冯蕴哪里气得过,不一会儿又跟柳雁欢推搡开了。柳雁欢也没留力气,一个使劲儿就将冯蕴推倒在地。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了。 陈桂芳一瞧见这种情形,立马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欢儿,我的欢儿,你这是怎么了?” 陈桂芳身后紧跟着柳明崇,冯蕴素日里是个恬淡的性子,今日怕是真的委屈了,见到柳明崇眼泪就没断过。 等丫鬟们将东倒西歪的冯蕴和柳景芝扶起来,冯蕴开始断断续续地数落柳雁欢的不是。 “我自问待雁欢不薄,可是景芝生病,他这个做哥哥的居然连药都要抢。旁的我可以不管,可景芝的身子都虚成这样了,我这做娘的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啊。” 冯蕴一向是极识大体的,这么多年来,无论柳明崇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来来去去,她始终是一副恬淡的样子。如今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板着脸,对柳雁欢说:“你,给我去祠堂里面壁思过!” 柳雁欢没有再多说话,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这个家里都不会有人听,也不会有人信。 柳明崇要惩罚柳雁欢,柳景芝坐在一旁,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还拿着一枚烟杆子。 她的眉目间依旧清秀如初见,只是整张脸都染上了病色,看着蜡黄蜡黄的,再没有当初的生气与灵气。 当柳雁欢跪在祠堂中,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时,脑海中想的,却一直是柳景芝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从前关于大/烟的所有资料,他都是从纪录片或课本上得到的,而当他此刻真正接触到时,真真觉着头皮发麻,他甚至无法抑制心底那股隐秘的愤怒。 是以当他终于被放出祠堂,重建天日时,他一把挥开了想要前来搀扶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间。 他记得丫鬟口中的尤记烟铺,是宁城最大的烟铺之一,随着心底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当他推着一车臭鸡蛋烂菜叶停在尤记烟铺门口时,那些骨瘦如柴的老烟枪,全都看好戏般看着他。 此时的秦非然,正板着脸坐在烟铺内。来来往往的烟榻上堆满了人,无一例外都是双目无神,一脸迷醉。 烟铺老板尤卯丙在一旁腆着脸赔笑:“三爷,您尝尝看,这是今岁新进的高山云雾茶。” 秦非然一动未动。 一旁郭斌也摆着一张冷脸:“尤老板,咱们三爷有洁癖,您瞧瞧您这儿,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简直就是五毒俱全,这些烟枪喝过的茶碗,你也敢拿到三爷跟前来?” “哎哟,三爷恕罪,三爷恕罪,下人没眼色,开罪了三爷,还望三爷大人有大量。来人,拿崭新的茶杯来。” 说罢又张罗着斟水,倒茶。 秦非然闭眼靠在椅背上,四周的人声就跟苍蝇似的,嗡嗡嗡嗡吵得他耳根子疼。他摆了摆手:“行了,别忙活了,有事儿说事儿。” “三爷,其实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您看在税款上头,能不能帮忙减一下。我知道,您今年借贷出去的款项,有好些都成了无头冤帐。远的不说,就说这贾正霆,您就算把他送进了牢里,这钱的窟窿眼儿,您也堵不上呀。我不一样啊,我只要将利润分您一两成,这窟窿不就补上了么?您看我们这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挣几个辛苦钱,可那上头要税要得太高了,您就不能体谅体谅?” 秦非然弯了弯唇角:“尤老板,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税款这一块不归我管啊。” “三爷说笑了,如今谁人不知道,三爷管的行当是最吃香的,大公子管着储蓄,二公子外出留洋,谁管税款业务,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尤老板,我知道你是个仗义的人,这事儿如果我能帮上忙,再怎么着也会给你方便,可眼下我是真没办法。” 尤卯丙的脸黑了。 “三爷,您这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我尤某人啊,您可别忘了,秦家又不止您一位爷,这送上门来的肥肉您不吃,您猜其他几位会如何?” 秦非然挑眉道:“你威胁我?” 话音刚落,烟铺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叫好。 尤卯丙脸一沉,大声喝道:“谁人在外头闹事?” 外头的伙计闻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老爷,外头来了个疯子,穿得人模人样的,可一个劲儿地拿臭鸡蛋烂菜叶砸招牌。” 尤卯丙正愁有气没处撒,忙道:“走,出去看看!” 秦非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闭了眼在凳上假寐,直到他听到一把声音:“老子他妈就砸了,这害人玩意儿,早倒闭早干净。” 秦非然猛地睁开眼睛,一旁的郭斌迟疑道:“属下怎么觉着,这像是柳少的声音?” 秦非然一拍桌子:“走。” 柳雁欢正砸得起劲儿呢,忽见店老板出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熟人”。 “槐墨?你怎么在这儿?”柳雁欢抬头看了看那被烟熏黑了的招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你抽大/烟?!”柳雁欢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怎么?柳少被烟铺坑了?这是上门找茬来了?”秦非然冷笑道。 尤卯丙本来还想亲自解决那砸招牌的人,听着秦非然话里的意思才惊觉,这两人很熟?! “是啊,舍妹被这烟铺坑惨了,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烟铺的常客。” 秦非然很快发现了话里的端倪:“你妹妹?” “舍妹如今病入膏肓,人鬼难辨,全拜这害人的烟膏所赐。” 秦非然很快意识到什么:“不是你在抽?” “老子抽毛线?你见哪个抽大烟的能像老子那么正常?” 秦非然的嘴角止不住就上扬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搂住柳雁欢的腰:“让尤老板见笑了,雁欢脾气不太好,以为我去那秦楼楚馆找小姐,这不急着将我撵回家,所以才一时冲动,多有冒犯。” 柳雁欢懵了,尤卯丙也懵了。 感情秦三爷不抽那泡烟,原来是喜欢男人?尤卯丙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机密。 看着柳雁欢小白脸似的靠在秦非然怀里,尤卯丙觉得自己需要喝口茶冷静一下。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被强行搂腰的柳雁欢,他轻轻地挪了挪腰,僵着一副笑脸轻声问:“槐先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雁欢,咱别闹了成么,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没去红灯坊,也没去找什么红香绿玉,我可是来找尤老板谈事情的。对吧,尤老板?” 尤卯丙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秦非然的眼色,下意识答应:“对,对” “雁欢,你都看到了吧。” 柳雁欢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立马明白秦非然要自己配合他演戏。 他眼珠子一转,台词顺手拈来:“谁知道你是不是联合了别人来哄我,要不是我找上门来,你还不晓得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呢,我瞧着你心里是半点没有我的,但凡有一点儿,哪里会在这儿心安理得地待这么久。” 秦非然唇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尤卯丙看着那张笑起来如同冰消雪融的脸,心里又有了个绝妙的认知:秦三爷怀里这个小白脸儿,很得宠呢。 “哎哟我的祖宗,天地良心我每时每刻心里都念着你,哪有空想别人?你要真这么想,我可真的比窦娥还冤了。” “任你嘴上说出个花儿来,反正我是不信的。”柳雁欢索性别过脸去。他还是第一次听秦非然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哄人,即便知道是逢场作戏,也难免红了脸。 秦非然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你干嘛?”眼前陡然失去光明的柳雁欢惊叫。 “给你看个宝贝!” 等柳雁欢重见光明,就见眼前摆着一张票据。仔细一瞧,居然是泰和银行1000万法币的支票。 他震惊地转头看向秦非然:“这给给我的?” “嗯,给你的。”秦非然含笑看着他。 “还生气么?回头我领你去元利洋货布庄做几身衣服,别气了。” “不要衣服,我要香水!car一n的皇室香浴。要知道那种掺杂了烟草的男香,才是人间绝色。” 柳雁欢兴致勃勃地说着,毫无防备地,秦非然的脸就凑了上来,在他唇上如羽毛拂过般,轻轻地吻了一下。 在一片起哄声中,柳雁欢失了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梅萼衣香 “好,都听你的。”柳雁欢听见秦非然这样说。 他捂着唇,怔怔地看着秦非然。 他看着秦非然笑着向尤卯丙道别,看着秦非然亲亲密密地搂着他,看着四周起哄的人群。 刹那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走至百货大楼的门口,柳雁欢才幡然醒悟。 他猛地甩开秦非然的手:“你你为什么突然” “突然什么?”秦非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突然吻我。” “不这样怎么让尤卯丙相信你是我的情人,然后顺利带走你。” 柳雁欢一下醒悟过来,没错,的确从一开始,两人就在互相比拼逢场作戏的演技。 “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人怎么回事,之前说不和柳氏书局合作,现在又突然” “抱歉,先前我可能对柳少有些误会。” 柳雁欢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抽大/烟吧,我怎么会去碰那些个害人的东西?” “嗯,所以说是误会,希望我们能够重新考虑合作的事情。” 柳雁欢睨了他一眼:“槐先生还真是不改专行独断的本性,说终止就终止,恕我不能答应合作一事。” 秦非然也不争辩,只是无奈地看着柳雁欢:“那柳少觉得,我该怎么弥补过失?” 柳雁欢指间夹着那张1000万法币的支票:“这个,还作数么?” “当然。” 柳雁欢把玩着那张支票,看了眼百货大楼,最后将那支票拍在了秦非然的胸口:“记住了,我不是你包养的情人,我也没兴趣做你的情人,别把生活过成你的小说了。” 秦非然下意识地接住从胸口滑落的支票,再回头时,柳雁欢只给他留了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过了好半晌,秦非然才回过神来,抬脚走进百货大楼。 跟在他身侧的郭斌不解道:“三爷,您这是?” “给柳少买礼物赔罪。” 由于柳家对柳景芝抽大/烟一事不闻不问,甚至还多有纵容,柳景芝在痛快地吸食了一阵子后,很快出现了负作用,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也就只有席奉谦来探看她的时候,她能打起些微精神,平日里却越来越懒,连白天都瞌睡。 就在这样的时刻,她却忽然收到了顾雪妍寄来的舞会请柬。 顾雪妍即将从学堂毕业,邀了一圈亲朋好友到公馆小聚。柳景芝c柳雁欢c柳雁麟c席奉谦都在受邀之列。 丫鬟将请帖呈给柳景芝,笑道:“小姐,听说这一回,姑爷也会参加呢。” 柳景芝颤颤巍巍地接过请帖,那玫红色的纸面,刺激着她的眼球。 她忽然哑声喊道:“拿镜子给我!把镜子拿给我!快!” 当镜子摆在她面前时,柳景芝看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的自己,两颊深陷c眼圈发青,哪里还有半丝少女的活力。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发狠地拿起镜子,使劲儿地往地上砸。 丫鬟听见响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柳景芝却尖叫起来:“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她手里攥着那张舞会请柬,捂着脸哭出了声。 等到晚饭时间,柳景芝难得挽了个发,到前厅和大家一起吃饭。 陈桂芳一直往她碗里夹菜:“景芝,我可怜的儿,赶紧多吃一些,看你瘦的。” 柳景芝咬着一块山药,轻声说:“父亲c母亲,我收到了雪妍送来的舞会请帖。” 柳明崇狠狠地皱了皱眉:“女儿家别总往外头跑,你该是嫁人的年纪了,多呆在家里学学规矩。” 柳景芝低下了头。 陈桂芳笑着劝道:“老爷,景芝都多久没出门了,难得她主动提这个事儿,就让她去吧,我听说欢儿也收到了请柬。” 柳明崇看了眼柳雁欢,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训:“一个男儿,成日里跟后院女眷厮混在一起,也不嫌丢人!” “这次看着点儿,照顾好你妹妹,你该负起当哥哥的责任。” “是。”柳雁欢点点头。 或许因为有了念想,柳景芝的病也有了起色,大/烟抽得比以往少了些。 舞会当天,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在房中一件件地试着衣服。 “小姐,你穿宝蓝色的褂子最好看了。”丫鬟拿着衣服让她比照,镜中人形销骨立,衣袖里显得空落落的。 柳景芝看了一阵,推开面前紫c蓝二色的褂子,咬牙道:“他不喜欢褂子,他喜欢洋装,我记得我有洋装的,我的洋装呢?帮我找出来,我要洋装。” 她有些歇斯底里。 “小姐,小姐,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找。” 到了出发时间,柳雁欢在院子里等了许久,却不见柳景芝出来。 他上前敲了敲门,听见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一脚踹开门,开门的景象将他吓了一跳。 房间的石板地上一片狼藉,各色衣服被堆得到处都是,而他的妹妹还在执着地寻找着。 “我的洋装呢?我的洋装呢?” 见柳雁欢走进来,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哥,我的洋装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洋装?” 柳雁欢看了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丫鬟,把瘦骨如柴的女子拥入怀中:“没关系的,找不到的话,哥带你去买一件。” 柳景芝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家门,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既新鲜又可怕。她坐在黄包车上,把脑袋依偎在柳雁欢怀中,一双眼睛却恋恋不舍地看着路边的景物。 等到了百货大楼,看着那精致的装潢和各色时尚画报,柳景芝无比兴奋。 或许爱逛街是每个女孩的天性,在百货大楼里柳景芝看到什么都想去一探究竟,可她的脚却承受不起这样的负荷。没一会儿,她已经觉得累了。 柳雁欢只好径直带她进入洋装店,一推开店门,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来拿先生的领带。” “郭斌?”柳雁欢笑道。 “柳少?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带妹妹来买洋装。” 郭斌看了柳景芝一眼,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瘦得脱了形的姑娘是柳雁欢的妹妹。他是行家里手,自然知道这是大烟吸多了的模样。 他朝柳景芝点点头,又将领带送给试衣间里的男人。 柳景芝显然很喜欢店里的洋装,不一会儿就挑了好几套裙装。 柳雁欢便让丫鬟搀着她去试。 很快,试衣间传来开门的声音,柳雁欢笑道:“来,让哥哥看看。” 一回头,却跟秦非然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这么巧,柳少?” “怎么是你?” “我刚试了新的领带,这条鲜橙色的如何?” 柳雁欢看着摇了摇头,从货架上取下深褐色与宝蓝色的领带。 “鲜橙太轻浮,深褐太死板,墨绿太沉闷,还是宝蓝比较适合你。” 说着,他伸手将领带圈在秦非然的脖子上,缓缓地替他打起来。 秦非然显然很享受这个过程,眼神从柳雁欢的头顶延伸开去,直到看见被丫鬟搀扶着的柳景芝,没忍住狠狠地皱了皱眉。 “好了。”柳雁欢的一句话,打断了秦非然的思绪。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宝蓝色配上此刻他身上的西装外套,既不过分张扬,又足够抢眼。 “你的眼光很好。” 柳雁欢坦然地接受了这句赞扬,前世他常年浸淫在娱乐圈,申昊的许多衣服都是他帮忙搭配的。 “哥。” 听见叫声,柳雁欢转过头,就见柳景芝挑了件亮色调的洋裙。 裙子本身精致漂亮,可穿在柳景芝的身上,却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就连修身的洋装,让柳景芝穿在身上都显得袖子里空荡荡的,真的是太瘦了。 “好看么?” 柳雁欢帮她理了理衣摆:“挺好的。” 柳景芝得了夸奖,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了一丝喜色。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柳景芝已经有些气喘,等出了百货大楼,秦非然瞧了眼柳景芝,对着柳雁欢说道:“要去哪儿,我让人送你们吧。” “多谢,就不麻烦槐先生了。”柳雁欢话音刚落,柳景芝脚下就一个踉跄。 柳雁欢赶紧将人搂住。 “看柳小姐的样子,恐怕”说话间,汽车已经停在两人面前。 “上车吧,去哪儿?” 柳雁欢轻叹一声:“我们去顾公馆。” 郭斌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三爷,看来柳少他们是受邀去舞会的,您确定不去么?” 秦非然想起今日收到的舞会请柬,沉吟半晌:“你通知顾唯安,就说我出席今天的舞会,但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我的身份是槐墨。” 郭斌意味深长地往车里看了一眼:“属下明白。” 秦非然看着柳雁欢坐着汽车渐行渐远,预感到接下来的夜晚很有趣,他一向不喜欢舞会的场合,可这一次竟隐隐有些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梅萼衣香 因着有汽车代步,柳家兄妹到达公馆的时间尚早。 待车子停稳后,柳雁欢扶着柳景芝下车。久居深闺的女子,立刻被公馆四周美丽的景色吸引了。 柳景芝第一次看到这样有趣的景致,庭院里的树被园艺工修剪出各种不同的形态,喷泉池子里还架着个酒桶状的水车。 顾家是经营酒庄的,顾盼牌葡萄酒是他们旗下的明星产品。他们刚一进大厅,就有侍者端着葡萄酒上来。 柳景芝摆了摆手,她向来没有喝酒的习惯。 两人在厅中坐了片刻,就见顾雪妍笑吟吟地从外头进来,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熟人:席奉谦。 “瞧我这记性,刚跟席先生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连时间都忘了。”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柳景芝,“景芝,你今天穿得可真漂亮。” 柳雁欢的脸色却是一沉。 方才在百货店里他还没发现,柳景芝实在不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穿洋装。顾雪妍是个能把洋装穿得顶好看的校花,柳景芝拖着沉疴的病体穿一身洋装站在顾雪妍身边,简直高下立判。 果然,当柳雁欢看向席奉谦时,发现后者的目光,像一只见到花蜜的蜜蜂,一瞬不瞬地“盯”在顾雪妍身上。 一刻钟后,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场。顾雪妍作为顾唯安的独女,只得撇下众人去应酬。 柳雁欢看着她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大厅中,又看了眼身旁沉静如水的妹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通过宾客的穿着打扮,柳雁欢可以判断,来的多是有身份地位的社会名流,像柳家能够在受邀之列,恐怕还是沾了顾雪妍的光。 片刻后,见顾雪妍引着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进场。 柳雁欢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顾家小姐放低身段亲自迎接,如今又殷勤地做着向导。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黑风衣男人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或许是男人走路的姿势实在太过拉风又有范儿,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过去。 直到男人停在柳雁欢跟前:“柳少,又见面了。” “槐墨?!”柳雁欢看着他胸前那条宝蓝色的领带,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会来?!” “当然是受顾小姐之邀,她是我的忠实读者。” 说到忠实读者,柳雁欢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柳景芝。 柳景芝激动得脸都红了,她坐在椅子上,却像在针毯上一般,颇有些坐立不安。 “舍妹也是你的忠实粉丝。” “哦?”秦非然终于将目光转向柳景芝,忽然伸手道:“你好。” “你你好。”柳景芝也伸出手,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瘦得脱了形的手,实在是难看得过分。 秦非然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太脆弱了,好像一碰就会碎一样。 舞会正式开场了,顾雪妍透过厅中的麦克风,冲众人宣布了舞会的规则。 今日的舞会设有一个彩头,除了一起跳舞以外,还有表演展示的环节。 有自信的男宾,可以主动邀请舞伴到大厅中央,与舞伴共舞一曲。 根据宾客掌声的大小选出优胜者,优胜者能够获赠顾家珍藏的红酒,而所获掌声最小者,也要罚酒三杯。 比赛规则一宣布,会场登时热闹起来。不少男宾一致将目光投向顾家小姐,其中也包括席奉谦。 顾雪妍看了眼坐在远处的柳景芝,轻叹一声,应了席奉谦的邀请。 音乐响起的一刻,两人之间却没有半丝缱绻旖旎的气氛。顾雪妍低声道:“席先生,你是景芝的未婚夫,合该去邀请她跳舞。” 席奉谦看着眼前穿着精致洋装的年轻女子,她的额头圆润饱满,披肩长发上带着可爱的卷儿,脸上的坨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美好。 “雪妍,我与她只是有婚约,若是你愿意,我可以” “够了,请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你这样做,不仅是对景芝和柳家的不尊重,更是对我的侮辱。” 一个转身间,顾雪妍甩开了席奉谦的手,却又在湍急的音乐中,回到舞伴的角色。 “雪妍,我是真的喜欢你,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难以自抑地被你吸引了。请你给我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吧。”席奉谦的眼神热情似火,顾雪妍的神情却冷冷清清,看不出半丝喜悦。 “今晚在花园” 从柳景芝的角度看过去,顾雪妍和席奉谦正借着跳舞的时机说悄悄话。 这实在是超出她的容忍底线,她紧紧地攥着衣角,手上的青筋因着用力而变得更加明显。 等到一曲结束,顾雪妍和席奉谦的表演得到热烈的掌声。 柳景芝却猛地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席奉谦跟前,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一些:“我们,来跳舞吧。” 席奉谦看着那只如僵尸爪子般消瘦的手,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为难地看了眼柳景芝的脚:“华尔兹对脚会造成负担,你确定你可以?” 柳景芝其实从来没学过跳舞,可她听见席奉谦这样问,又猛然点了点头,不肯认输。 无奈,席奉谦只得牵了她的手走进场中。音乐响起的第一刻,男人就知道自己做了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柳景芝根本不会跳舞,她脚下的步子迟钝而凌乱,那小脚在胡乱动着,看着就跟小丑在演滑稽戏似的。 偏偏脸上还露出过分热情以至于显得傻气的笑容。 席奉谦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居然会相信柳景芝的鬼话,还没等他懊恼完,皮鞋就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反射性的,他一抬脚就踹了过去,柳景芝原本就站不稳,如今被这么一袭击,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一时间,厅中满是笑声。 柳雁欢一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看向席奉谦的眼神凝上了一层寒冰。 偏偏席奉谦也恼羞成怒,嘴里骂道:“有些人啊,别以为穿上洋装就能野鸡变凤凰,当心凤凰没变成,反倒落得一地鸡毛。” 柳雁欢听得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就想砸过去,可还没等他碰到席奉谦,拳头就被截住了。 “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么?” “什么?”柳雁欢怔愣地看着秦非然,“现在?” “当然。” 柳雁欢顶着一头混乱的思绪将柳景芝扶到一旁坐好,双方暂时将怒火偃旗息鼓。 秦非然和柳雁欢的舞蹈,显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柳雁欢看着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咬牙道:“待会儿,你跳女步。” “我不会。”秦非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你他妈,那你干嘛找我?” “别说脏话。” 很快,富有韵律感的音乐响起,柳雁欢从没有跳女步的经验,一时竟有些慌乱。 秦非然搂紧了他的腰:“别慌,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就好。” 过了一阵,柳雁欢听见秦非然的笑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跳起了女步。 “笑个屁。” “你看着像个翩翩公子,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对你不需要温和!你为什么拦着我打那家伙。” “你要是打了,回头有理也说不清,再说,你妹妹很喜欢他。” 柳雁欢瞪着秦非然看了半天,最后挫败地敛了目光。 秦非然说得没错,柳景芝确实很喜欢席奉谦。 “他妈就是个人渣。” “男人不都这样么?你看看你爹,都往家里抬了几房姨太太了。” 柳雁欢目光一暗:“是啊,男人都是这样,槐先生想必也觉得席奉谦是对的。” 秦非然失笑出声:“你这人,怎么老对我有偏见。” “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可并不代表我赞同他。” “谁信你的鬼话!”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信你摸摸看。”说着,牵起柳雁欢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 “” 华尔兹是种很神奇的舞蹈,沉浸在舞蹈中的男女,看起来都会有种异样的亲密感。 包括舞蹈中的秦非然和柳雁欢。 在秦非然还没到顾家的时候,顾唯安已经派人通知了顾雪妍:秦三爷出席今晚舞会。 按照顾唯安的计划,要想保住家族企业,就要找个秦三爷那样的女婿。 因而顾家筹办这场舞会,专程邀请秦三爷,就是为了给顾雪妍制造和他相处的机会。 可是眼下,顾雪妍惊讶地发现,柳家大少爷柳雁欢跟秦三爷居然这么熟,秦三爷甚至主动邀请他跳舞。 她想起那些流传在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什么柳家大少包养戏子,喜欢男人;秦三爷千金博美男一笑,也有龙阳之癖。之前她是不信的,可看着眼前随着音乐起舞的秦柳二人,顾雪妍觉得自己有些混乱。 恰好一曲终了,顾雪妍趁着众人鼓掌之际,拖曳着裙摆走到秦非然跟前。 “我能请您跳支舞么?”顾雪妍看着秦非然的眼睛。 “哇,顾家小姐!” “那男人谁啊。” “顾小姐请他跳舞?” 众人议论纷纷,大家都等着看秦非然会如何应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梅萼衣香 “抱歉顾小姐,我有些累了,下次吧。” 话音刚落,柳雁欢就察觉到会场弥漫着一阵诡异的安静,旋即像气氛压抑到顶点般,如数爆发出来。 “哇,这人谁啊,够拽的啊。” “我的天,勤明学院的校花顾雪妍,就这样被拒绝了?” 而那少数知道秦非然身份的人,都选择了缄默不言。 顾雪妍怔怔地看着秦非然,像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对不起,打搅您了。”说完,顾雪妍推开众人跑开了。 柳雁欢看着跑远的人,瞥了秦非然一眼:“我貌似听到一位少女心碎的声音。” 秦非然牵起柳雁欢的手,在他手背上烙下一吻。 人群中的欢呼声,起哄声,再次冲向高潮。 最后的评比结果,一对男士的华尔兹高居榜首,而席奉谦和柳景芝却成为了舞会上的笑料。 当顾家的丫头端着一壶酒走到席奉谦身边时,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像淬了毒。 “按规则,请二位罚酒三杯。” 柳景芝刚端起酒杯,就被柳雁欢接了过去:“舍妹不胜酒力,我替她喝吧。”说着,他连着灌了三杯酒。 柳雁欢把喝光了的酒杯倒转过来,当真一点都不剩,宾客们纷纷鼓掌喝彩。 席奉谦只得陪着喝了三杯。 紧接着顾家当家人顾唯安亲自端了一个锦盒过来:“槐先生,这是今晚的彩头,顾家酒窖里珍藏的霞多丽香槟,希望您能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秦非然接过锦盒,却发现不见了柳雁欢的踪影。 此时的柳雁欢转到了大厅角落,安顿柳景芝躺好在沙发上,这才缓缓地走到窗边。 正值黄昏,日头西沉,旁边是和衣而睡的妹妹,柳雁欢忽然想抽根烟。 想起不久前,他还那样出离愤怒地砸过烟馆,又忍不住失笑出声。 苏妃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男人,她不懂窗台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他看这么久。 可活泼如她,却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不能打扰的时刻。 柳雁欢就这样站了许久,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转头一看,是苏妃丽。 柳雁欢对她的印象,就是一团热烈的火,牙尖嘴利又泼辣率真。 可此时的苏妃丽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一个面包篮子:“柳大哥,这个给你。” 柳雁欢看着那一篮白面包,诧异道:“给我的?” “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柳雁欢从篮子里掰了一片尝了尝,点头道:“嗯,还不错。” 看着吃得有滋有味的柳雁欢,苏妃丽眉眼间染上笑意,朝他勾了勾手指。 柳雁欢俯身去听,脸上却蓦地一湿。 苏妃丽在他脸颊上印了个结结实实的吻。 柳雁欢愣住了,小丫头却跑得比兔子还快。等柳雁欢回过神,远处就剩下目睹了全过程的秦非然。 他听见秦非然说:“柳少真是魅力无边。” 一瞬间,柳雁欢清醒过来,回敬道:“槐先生也不遑多让。”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窗边,一个站在远处,隔着数张餐桌对视着。 最后,还是秦非然先投降了,他朝柳雁欢挥了挥手中的香槟:“诺,奖品,你怎么能先跑掉了?”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熟练地开瓶,倒酒,然后说cheers 于是他也端起酒杯,看着那不断上涌的气泡,说cheers “你刚才都看到了?” “如果柳少指的是那枚少女的香吻,那确实是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做声,不是说喜欢我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她。” 柳雁欢刚想辩驳,就听秦非然说:“我更不想打扰那一刻的你。” 柳雁欢眼神一闪:“那一刻的我,是什么样的?” “特别的孤独,就好像你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柳雁欢瞪大了眼睛看向秦非然:“什什么?!” 这时,侍者端来一碗葡式烧肉,一碟咖喱莼菜,一份照烧鸡肉,还有一碗米饭。 秦非然笑道:“吃点东西吧,空腹喝酒不好受。” 每一道菜上桌,柳雁欢的眼神就多一分惊疑。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的菜?” 秦非然笑笑:“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烧肉c咖喱莼菜c照烧鸡肉,都是我爱吃的。” 柳雁欢一下子揪住秦非然的衣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秦非然从兜里掏出手帕,抹去柳雁欢脸上的眼泪。 “柳少,你真的醉了。”秦非然索性跟柳雁欢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多少吃一点,空腹真的不好。” “槐墨。” “嗯?” “你会弹琴么?” “我不会。” 柳雁欢执着地扒过秦非然的手指:“那么修长的手指,一定是弹琴的。” “我真的不会,你会么?”秦非然看着已经快卧倒在他身边的人,眼神渐深。 “我?我会啊。”柳雁欢偏着头,露出一个笑容,“我弹给你听。” 他执拗地掀开钢琴盖,当他手指触到琴键的时候,仿佛有灵性般,行云流水地弹了起来。 大厅里的人都回过头,看向正在弹琴的人。 “这曲子挺好听的,叫什么呀?” “这曲子怎么没听过?佳儿,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不知道,老师没教过。”那个叫佳儿的女儿懊恼地看着母亲。 柳雁欢正弹得兴起,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他的衣角。 低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得很像洋娃娃的女孩,正仰着头问他:“大哥哥,这首曲子叫什么?” 柳雁欢看着混血女孩湖蓝色的眼睛,轻声说:“《a scere heart》真诚之心。作曲人:申昊。” 一曲终了,热烈的掌声响起。 秦非然忽然拿出一个扎着缎带的盒子,轻轻地放在钢琴上。 柳雁欢勾起唇角,眼神迷蒙地问:“这是什么?” “赔罪礼物,为我上一次失礼的举动道歉。” 柳雁欢打开那个小盒子,看到一个老式的香水瓶。 “是什么?” “car一n的皇室香浴,你不是说想要么?” 柳雁欢诧异地挑挑眉:“我随口说的,你居然真的买了。” 他忽然又高兴起来,把香水直接喷在手腕上,而后抹在秦非然的耳根。 就在那一瞬间,柳雁欢整个人吻了上去,这样爽朗而直接的索吻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秦非然一面应付着那毫无章法的吻,一面观察着柳雁欢的状态。 他能明显感觉到柳雁欢的情动,不像自然流露,倒像是药物反应。 两个人挨得极近,柳雁欢的下身明显有了反应。 秦非然当机立断地一把将人抱起,脱下风衣盖在他的身上。 可即便是这样,柳雁欢依然搂着他的脖子,无休止地索吻。 在一片惊呼与惊叹声中,两人纠缠着出了门。到了外苑的喷泉旁,柳雁欢忽然咬住了秦非然的领带。 “松嘴,别闹。”秦非然哄道。 柳雁欢含混道:“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皇室香浴。” 说着,他用力一拽秦非然的领带,两人一同跌进那喷泉里。 香水滴落在喷泉池子里,明明只是两滴,香味却盈满了秦非然的鼻腔。 柳雁欢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笑容,不是那种戒备的假笑,也不是那种端庄温和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甜笑。 于是宾客们看到,两个宛若落汤鸡的人又吻到了一起。 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 秦非然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将人抱上岸,立马有侍者送上毛巾。 在这之后,过度活跃的柳雁欢一度安静下来,只是没一会儿又有了反应。 他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上了秦非然。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秦非然根本放心不下,只能用热水给他擦身。 柳雁欢醉得厉害,嘴上却没闲着。刚开始的时候,一直嘟囔着什么,秦非然侧耳细听,听到了好几种香料的名字。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单一的名字:“申昊申昊”再然后,秦非然听见柳雁欢问,“槐墨,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秦非然沉默,柳雁欢却锲而不舍地一直问。 秦非然把暖暖的帕子放在柳雁欢的额头,轻声说:“因为你是柳雁欢啊。” 醉鬼仿佛听懂了这句话,他安静了好一阵子,而后笑着“啧”了一声:“这叫什么答案。” “我教你。”柳雁欢说,“因为柳雁欢天下第一好。” 秦非然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来跟我一起说,柳雁欢天下第一好!” 秦非然沉默。 柳雁欢不满道:“你说呀。” “嗯,因为柳雁欢天下第一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梅萼衣香 第二天清早,柳雁欢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双眼皮跟灌了铅似的。他的脑袋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感觉今日的枕头格外柔软和舒服。 当他懒洋洋地睁开双眼,却陡然发现哪里不对劲,在他身下哪里是绣花枕头,明明就是男人的肉体。 柳雁欢惊叫一声,继而听见秦非然那早起嘶哑的声音:“睡得还好吗?” “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你看清楚了,这里可是顾公馆。” 柳雁欢的记忆缓缓回笼,他记得自己领着柳景芝来到顾公馆,而后和秦非然跳了一曲华尔兹,还替柳景芝挡了那三杯罚酒,最后好像是喝醉了 柳雁欢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点忐忑和不安:“我喝醉以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你所谓出格的事儿是指什么?非要弹钢琴给我听吗?还是跳进喷泉池子里戏水?亦或是” 柳雁欢通红了一张脸,把头闷在被子里当鸵鸟。 忽然,他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儿:“我们之间没发生什么吧?” “哦?原来你都不记得了。”秦非然玩味道。 “什什么?”柳雁欢的脸更红了。 “你昨晚抱着我不撒手,我好心替你擦身,你还拼命折腾,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你是天下第一好,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柳雁欢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快速地穿上衣服,对着镜子就是一通收拾,最后还不忘眯着眼睛警告秦非然:“昨晚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等他收拾停当,才想起昨夜兄妹两人夜不归宿,家里恐怕急成一锅粥了。可任凭柳雁欢找遍了顾公馆,都没能找到柳景芝。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最后还是顾雪妍提醒道:“不要光搜屋里,外头的花园c院子都要找。”下人们这才想起,顾公馆的花园内还有两间杂物房。 当房门被推开时,里头的景象惊呆了众人:柳景芝和席奉谦两人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柳景芝的身体上布满了欢爱过后的痕迹,而席奉谦毫无所觉,鼾声震天。 苏妃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尖叫出声。听见叫声,床上的两人才迷蒙地睁开眼,刹那间,席奉谦就清醒了过来。 柳景芝也很快恢复了意识,她慌张地用撕碎的布料挡住身体,凄哀地哭泣起来。 柳雁欢三步并作两步,将席奉谦揪下床:“你这个畜生,当我们柳府没人了啊,竟敢这样欺负我家的姑娘?” 席奉谦哭丧着脸,哀叫道:“雁欢,雁欢你听我解释,我我昨晚喝多了,明明记得见到的是顾小姐,不知怎么的,一觉醒来就变成了景芝。” 顾唯安一听这话,当胸一脚把席奉谦踹翻在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席奉谦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我错了,顾老板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拼命扒拉着柳雁欢的裤腿:“不是这样的,当时我控制不住自己,整个身子跟火烧似的,肯定是有人给我下了药。” “对,一定是这样的,我平常酒量还算好,总不至于几杯就倒。可是我却觉得头昏脑胀,才喝了几杯,身子就热得不行,现在想起来,那分明就是药物反应。” 柳雁欢看着默默流泪的妹妹,心里堵得慌。 他轻轻摸了摸柳景芝的头:“景芝别怕,有什么事说出来,哥哥会为你做主的。” 柳景芝浑身发着抖,啜泣道:“是雪妍告诉我,奉谦有事儿跟我说,在花园等我。可我刚到花园,奉谦就不由分说地扑上来,无论我怎么挣扎c求饶,他都不放开我!”柳景芝显然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一张脸煞白无比。 席奉谦也忽然反应过来,指着顾雪妍控诉道:“对,就是她,事到如今,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和顾小姐跳华尔兹的时候,曾经约定子时在花园见面,所以我分明见到她来了,不知怎的就换成了景芝。” 苏妃丽也轻声说:“我记得,雪妍曾经向我抱怨,说席先生频频向她示好,让她很为难,还说在她心里,只倾心于秦三爷那样的男子。”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顾雪妍,顾唯安着急道:“雪妍,你说句话啊?” 顾雪妍苦笑一声:“没错,我的确在舞会上和席先生有约定,那是因为他反复纠缠于我,我才出此下策。和他约定以后,我并没有打算赴约。我知道景芝深深地记挂着顾先生,就想给他俩创造一个机会,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至于你们方才所说的下药,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下作之事的。” 顾雪妍说完,众人一度陷入沉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辞,看似都非常合理,却又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时,秦非然率先打破沉默:“昨日用作惩罚的那壶酒,是谁准备的?” 人群中,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了出来:“是小姐吩咐我准备的。” 眼看着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顾雪妍,顾唯安也着急了,连声追问:“怎么了?是那壶酒有问题?” “嗯,昨日柳少喝了那壶酒,也表现得过分热情。” 柳雁欢满脸通红:“你胡说什么呢?!” 秦非然低声道:“是真的,你那处都顶到我了。” 柳雁欢一张脸红得不像话,忙转身问那小丫鬟:“那壶酒可还有剩?” “酒壶之类的餐具早已经收拾好了。” 证据又一次泯灭,让众人陷入了苦恼之中。顾雪妍蹙眉道:“我与景芝一向感情甚好,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 “各位不若先休息片刻,此事需从长计议。”顾唯安赔笑道,说完他朝身后喊了一声,“顾全,还不赶紧给各位准备吃食!” 谁知这一声吩咐下去,却没有人答应。 顾唯安气恼道:“顾全人呢?” 顾全的夫人是厨房的帮佣,赶紧颤颤巍巍地擦手道:“老爷,顾全今日喝多了,现在还睡着呢。” “我不是严令不许喝酒吗?看来你们净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老爷,您也知道,顾全这人看见酒就走不动道。昨日那壶酒剩了这么多,他看着实在心疼,就偷喝了大半。哪曾想后劲这么足,到现在都没能起来。” 柳雁欢忽然反应过来,追问道:“慢着,你刚刚说顾全喝的是哪壶酒?” “就是昨日端过去的那壶白酒,满满一壶送过去,拿回来的时候还有小半壶。” 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道:“顾全可曾出现什么反应?” “反应?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和平常一样,喝醉了酒,说了一会儿混话就睡过去了。” 顾雪妍一下子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急道:“快,快带我们去看看。” 等众人到了厨房,才发现顾全喝的就是昨日用于惩罚的那壶酒。 顾雪妍松了口气:“这下我可以自证清白了吧?我可没有吩咐丫鬟给他们下药。” 顾全的夫人不明所以,笑着问顾雪妍:“小姐,这回可记清去花园的路了?” “什什么花园?”顾雪妍丈二摸不着头脑。 “小姐,您不记得了?昨晚我起夜,曾在途中遇见小姐,小姐您不是还向我问路吗?我还稀奇着呢,您对这府中不是一向最熟悉的吗?怎么连花园的方向都忘了?” 顾雪妍瞪大了眼睛:“你可别胡说,我昨夜分明没有去过花园。” “哎哟小姐,我不可能认错的,那件枣红色纱质披肩,不是小姐最爱的衣裳吗?” 顾雪妍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呀,我的披肩呢?昨日室内有壁炉,我将它落在大厅的沙发上了。” “走,去大厅。”柳雁欢和秦非然马上往大厅走。 然而大厅的沙发上,却空无一物。 “一定是有人穿了我的披肩,往花园去了。那人是谁?她为什么要穿我的披肩?” 柳雁欢沉思良久,脸色猛地一变,飞快地往花园跑去。 此时的席奉谦正坐在床边系腰带。 柳景芝脸色凉凉的,透出一股子病态的苍白:“我知道你心悦雪妍,现在外头都讲究自由恋爱,旧式婚约确实是不时兴了,你要是喜欢她,我不会拦着你的。” 提起这个,席奉谦颇有些愤恨:“顾小姐不是我等平头百姓能高攀的,人家心悦秦三爷,哪能看得上我这样的俗人。” 柳景芝盯着男人看了许久,轻声道:“奉谦哥,你何时才能回头看我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梅萼衣香 还没等席奉谦回复,顾雪妍就冲进了房中。 她环视整间屋子,最后目光落在柳景芝身上:“景芝,我不见了一件衣服,你可曾见过?” 柳景芝的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什么披肩,我不清楚。” 顾雪妍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讽刺:“我从未告诉过你,那是一件披肩,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顾雪妍抬手掀起房间里枣红色的桌布,“这根本不是一条桌布,而是我的纱质披肩。” 柳景芝面色煞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景芝,你心思竟然这样恶毒,想要陷害于我?” 此刻的席奉谦还完全蒙在鼓里,他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顾雪妍却没有闲心思来照管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景芝,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见那豆大的汗珠,顺着柳景芝的脸颊滑落。她脸色发白c嘴唇泛青c两眼深陷,如同鬼魅一般,末了她嘴唇动了动,整个身子软倒在席奉谦怀里,昏死过去。 “景芝!景芝!”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还是秦非然比较镇定,他指挥道:“赶紧送教会医院。” 柳景芝是被柳雁欢抱着送去医院的。 秦非然打开桌面上的茶壶,壶里还剩一小半茶水,他将茶壶递给郭斌:“拿去化验。” 柳雁欢颓然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沉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席奉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很快,柳雁欢就明白了:柳景芝被诊断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时,柳雁欢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槌,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错愕地抓住医生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德国医生摇了摇头:“柳小姐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今日因身体太过虚弱,加上受惊,所以昏厥。” 纸包不住火,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恨。 柳家三小姐,彻底沦为宁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柳雁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挣扎,希望这一切都与柳景芝无关。 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激动道:“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我也中了那样的药,可我并没有喝那茶壶里的茶,我又是怎么沾染上的?” 秦非然沉吟半晌,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你昨夜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为葡萄酒加面包糠的作用。” “什么?” “你昨日不是吃了苏妃丽亲手做的白面包吗?白面包加葡萄酒,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你出现那样的状况,是白面包加葡萄酒的催情作用,所以能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将欲/望降下去。如果是药物反应,是很难降下去的。”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一本正经的说辞,脸上又烧了起来。可这样一来,为柳景芝开脱的借口就彻底不存在了。 秦非然将顾雪妍的披肩递给柳雁欢,上头淡淡的梅萼衣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的诊断结果一出,席家就撕毁了婚书。秦非然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双目无神的柳景芝。 “听说席家悔婚了?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c高兴了吧?” 秦非然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道:“其实昨日在舞会上,你根本就没有睡着。柳雁欢喝醉后,你就拿了顾雪妍放在沙发上的披肩,走到花园里等着。一方面,你可以掩人耳目,装作是顾家大小姐。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让喝醉了的席奉谦,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顾雪妍。” 听到这段话时,目光呆滞的柳景芝眼珠子转了转。 “而后你就利用这个伪装的身份,哄着席奉谦喝下那杯下了药的茶,顺理成章地造成了强/暴的事实。我说的对吗?” 柳景芝戏谑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茶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茶水中含有从兰花中提取的催情剂。” “那也不能证明,药就是我下的。” “在我进来之前,柳雁欢告诉我一个细节。在你生日的时候,他曾送你一个香包,你一直带在身上,所以衣裳上自然沾染了梅花的香气。” “可这一回到顾公馆来,他与你同乘一辆车,将你拥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梅花的香气变得稀薄。他以为是你病了,受不得熏香,故而没把香包带在身边。可我方才进来时,分明见到香包就系在你的腰间。我想知道香味变淡的原因,不知柳小姐,可否把香包给我查看一二?” 柳景芝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香包,眼看着秦非然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慌乱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秦非然看到床边摊开的一本书,他眼神一暗,沉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忠实的读者。” 柳景芝的眼光瞥向那本书,故事写的是一个旧式家族的女子,冲破重重桎梏,最终获得新生。柳景芝苦笑一声:“是你说的,女子要敢于冲破牢笼,要敢于朝前看。你骗了我,是你骗了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新生!我也不可能获得新生!” 秦非然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孩,只觉得所有的安慰训斥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单薄与苍白。他轻声道:“比起断章取义我的书,你更应该听你大哥的话。” 柳景芝有一瞬间的失神,秦非然趁她不备,将香包取走了。 他打开香包,将里面的东西如数倒出,包裹在白纸之下的不是香料,而是一颗颗白色药片。看着白色药片被抖落,柳景芝也放弃了挣扎。” 她仅在医院待了三天,就被接回了柳家。原本就冷清的院落,此刻更是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下人都知道,柳三小姐已经是个残花败柳,跟在她身边绝不会有个好出路,将来要是许了人家,被当做陪嫁丫鬟,那更是有苦说不出。” 是以柳景芝的院落里,只有几个婆子照看着。柳雁欢走进院子时,看到她们围成一圈嚼着舌根,可就连柳雁欢都能听见,柳景芝正在屋里呼唤着下人。 柳雁欢板起脸,训斥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还不赶紧去打水。” 一群婆子在他面前还算安分,灰溜溜地散了。 柳雁欢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柳景芝。她比从前更瘦了,身上已经看不到半丝恬静温柔的影子。柳雁欢给她倒了杯水,却被柳景芝一把挥落在地。碎瓷片溅了一地,柳景芝咬牙道:“不用你在这猫哭耗子,我变成这样,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柳雁欢没有去看床上的人,而是俯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柳景芝却再也忍不住了,她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为什么还要来看我?就这样死掉,不就称了你们的心意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披上顾雪妍的披肩去花园?因为我恨她,凭什么她可以是顾唯安的掌上明珠?我就要在这牢笼里做个讨人嫌的庶出小姐。从小到大,这个家可有人真心为我想过?父亲母亲,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挣彩礼的工具。我娘性情懦弱c不争不抢,被人欺负到头上就只会哭。母亲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就算哪一天,母亲说要把我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会哭着劝我打落门牙和血吞。” “席奉谦,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呢?他的眼里只有顾雪妍。是,顾家小姐样样都比我好,穿得新潮,上过学,有共同语言。我是多想成全他们,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本来属于我的东西都要让出去?还有你”柳景芝忽然指着柳雁欢,“我当真以为你是唯一疼我的人,可结果呢你抢我的福/寿/膏,你为了福/寿/膏骂我。”柳景芝捂着脸,眼泪从她消瘦的指间滑落。 她每说一句,柳雁欢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景芝,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说大家都亏欠你,那你又何尝善待过自己?如果你善待自己,在我劝你戒烟的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就不该和大夫发生苟且之事,更不应该设计陷害顾雪妍和席奉谦!” “席奉谦就真的这么好么?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景芝,你若能走出去看看,就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精彩的人和事,你真的太傻了啊。” 柳雁欢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柳景芝听进去多少?当他站在院子里,眺望着院墙外的落日时,第一次觉得,古老的柳府像一张吃人的嘴,将人一个个吞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梅萼衣香 柳景芝的尸体是被送饭的婆子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房梁上悬着一条白绫,她就这样结束了年轻却创痕累累的生命。 三姨太冯蕴哭得几近昏厥过去,柳雁欢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捶打。 “你个丧门星,如果不是你,景芝也不会出事;如果你当晚将她带回家,她就不会” 柳雁欢默默地忍受着捶打和责骂。 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柳明崇和冯蕴接连病倒。 出殡当天,柳雁欢是柳家的主事人。棺椁下葬后,在一片哭声中,柳雁欢听到郭斌低沉的声音。 “柳少,我家先生有请。” 柳雁欢诧异地回头,就见秦非然那辆黑色的通用停在远处。 他疑惑地走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上车。” 柳雁欢上了车,秦非然递给他一个纸袋。 “这是?” “新书的样稿,你先看看,如果觉得题材可以,我就继续往下写。” 柳雁欢怔怔地看着秦非然,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你真要和柳氏书局合作?” “这只是下一本书,如果你们做不好,合作就仅此一次。” “我明白,你放心吧。” 秦非然看着车窗外的人群,轻声道:“你准备继承家业吗?” 柳雁欢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一名调香师,或许你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调香师?” “没错,现在百货大楼里卖的高档香水,大部分都是从国外进口而来。我想创立自己的香水品牌,做国产的香水工业。” 秦非然许久没接话。 柳雁欢后知后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肯定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不,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生而为人,总有做梦的权利。” 柳雁欢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不赞同我的话?”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鼓励我。” “不纯粹是鼓励,还有提醒。” “什么意思?” “现在的柳家,不足以支撑起你的梦想。而在这个过程里,你会遇到无数的困难。比如你的起始资金,人力成本,还有产品的消费对象,桩桩件件都需要你去考虑。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雁欢愣住了,从穿越到现在,他的生活安逸中带着混乱,总是被卷进各种事件之中。而秦非然是唯一一个在此时此地,告诉他要找准方向的人。 “我明白了,谢谢你。”柳雁欢这句谢谢说得真心实意。此前他一直觉得秦非然是那种衣食无忧又骄傲自负的人,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或许眼前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如果你想成为调香师,眼下就有现成的助力。” “嗯?”柳雁欢不明所以。 “温家的韶华香坊在宁城赫赫有名,作为温家的外孙,总不至于为此发愁吧。” “温家?”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秦非然诧异了,“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不是你外公?” “呃我之前大病了一场,许多事情记不清了。”柳雁欢轻声道。 秦非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家在制香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若能获得老爷子的认可,定然有所助益。” 柳雁欢怀着心事回到柳家,叫来金猊,详细地了解了情况。 果真如秦非然所说,他的外公正是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 然而金猊言语间却略有吞吐:“当年夫人和老爷私定终身,一度和家里闹得很僵,可温家还是怕委屈了夫人,给了许多陪嫁,如今这些都在二太太手里。” 柳雁欢从账房取了账本略一清点,才发现生母名下还有一处房产,两处田庄,若干珠宝首饰和现钱,而柳明崇将这些交给陈桂芳管理。 柳雁欢重新列了一纸清单,细细寻思该怎样才能和温家搭上线。 温如岚是个学识渊博,性情严肃的长辈。因着对女儿的婚事不满意,每次去温家,柳雁欢看到的都是老人家的冷脸。原身本就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乍见这样严厉的长辈,内心十分抵触,和温家二老一向不亲近。 柳雁欢的生母逝世后,温老太太曾想将柳雁欢接到膝下抚育。可陈桂芳舍不得正房的嫁妆,自是不肯答应。柳雁欢也惧怕端着一张冷脸的温如岚,抚育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在此之后,温家也曾多次打发人来问外孙的状况,柳家几次三番打发了事,次数多了,温家也就对柳雁欢这个外孙冷了心,不再过问了。 柳雁欢亲近温家的心思刚起,机会就来了。此时正值年关,正月里的庙会十分热闹,柳雁欢走到韶华香坊前,就见大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柳雁欢好奇问道:“韶华香坊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你不知道啊,今日香坊掌门人温如岚七十大寿,韶华香坊在摆擂台呢。” “摆擂台?” “可不是,先要过五关,每一关给你一种香,你要是能闻出里头的配方原料,就可以挑战擂主。” “擂主是谁?” “温家大少爷,温豁。” 柳雁欢站在人群中看着。 因着闻出一种香,就能将香免费带走,因而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可多数人只能过前头的两关,从第三关开始,就陆续有人败下阵来。 现在成绩最好的,只能摸到第五关的边,根本没有见到布帘后头温家少主真容的机会。 当又一个挑战者败下阵来,人群中已经议论纷纷。台上的伙计笑着抱拳道:“各位,可还有挑战者上台?” 虽然人群中窃窃私语,却始终没有人上台。 布帘之后温家二少温达拍掌笑道:“爷爷您看,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存在啊,在宁城能跟大哥比的人还没出生呢。” 温家大少爷温豁倒是安之若素,他一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面。 温如岚脸色铁青,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沉声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不堪大用,我至于出此下策么?” 温达轻声嘀咕:“不是还有大哥嘛,我就负责好吃懒做好了。” 温豁闻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温达的头发。 温如岚叹息一声:“你们啊,学习总浅尝辄止,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又热闹起来。 柳雁欢走上台,停在第一张桌子旁,那一方香炉透出丝丝缕缕的香气,柳雁欢将香炉端起,轻轻地将香气拢到鼻尖,不假思索道:“迷迭香。” 而后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等伙计宣布结果,就径直走向第二炉香。 “这一炉是栀子香。”言罢,他径直走向第三炉香。 “这一炉是简单的韵香,用了沉香末和麝香末。”第三炉香也被破解了,速度快得店伙计都忘了说话。 布帘之后,温达惊讶道:“好快啊,看来是个行家。” “第四炉了。”柳雁欢轻笑道,“这是藏春香,配料是降真香末c丁香粒c龙脑c麝香c里头还掺了炼蜜,应当烧的是香丸吧。” 伙计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要是能把第五关过了,就破记录了。”温豁看着柳雁欢的背影,喃喃道。 “哥,没关系,就算他能闻出第五道香,你的实力也远在他之上。” 柳雁欢嗅着第五道香:“这一道是名品雪中春信。沉香c白檀c丁香c木香c甘松c藿香c零陵香c白芷c回鹘香c附子c当归c麝香c官桂c槟榔c豆蔻。” 伙计照着手头的配方单子一对,颤抖着双手道:“答答对了!” 人群欢腾了,面对着渐高的人声,温豁站起身来:“外公,我去会会他吧。” 温如岚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当温豁看清来人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雁欢?怎么是你?” 柳雁欢看着这贵气的打扮和稳重的气质,心知眼前人必定是温家的大少爷——温豁。 “表哥,愿意和我比一场么?” “别闹了。” “我是认真的。” 温豁看着柳雁欢认真的表情,怔了怔,最终还是点点头。 两人同时打开锦囊,上头只有四个字:梅萼衣香。 柳雁欢一怔,当真是百般情绪浮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便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片刻后,两人将写好的香方呈交给温如岚。温如岚将两人的方子浏览了一遍,哑声道:“叫那位公子进来吧。” 温达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答得比大哥好!” 温如岚将方子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温达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两人写的配料所差无几,最大的差别就是柳雁欢在每一味香材旁还写了用量,温豁却没有。 “外公,这不公平啊,大哥明明没有写错!” “他是没有写错,可制香配香,香材可以改变,用量却是标尺。写香方的时候,只有配方是成不了事的,用量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所以,的确是这位年轻人胜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小叶檀香 温达哑口无言。 温豁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柳雁欢让进了幕布之后。 温达一下子跳起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温如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柳雁欢,他盯着柳雁欢看了许久,才颤声道:“是雁欢么?” “外公!”柳雁欢笑着对温如岚鞠了一躬。” 温如岚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恢复了一张冷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外公拜个年。” “你刚才的表现”温如岚心中疑惑颇多。 可题目是他随机想的,柳雁欢想提前准备是决计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雁欢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温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骄傲,也别死记硬背方子,前人的东西固然经得起推敲,却也容易堵住你进步的路子。” “是。”柳雁欢恭顺地应了,末了扬起一抹甜笑,“外公,我对香道很有兴趣,想跟着外公修习。” 温如岚看着他脸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这一抹笑容像极了温家长女温惜,温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俏皮地说:“爹,你偏心,我也想学香道。” 他还记得当年温惜出嫁后,下人从她的房间里整理出厚厚的三叠香道手札。那些年里温如岚说过的话,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让温如岚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温家的儿女中,温惜绝对是天赋最为出色的。 温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叹:“惜儿,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现在,柳雁欢那张酷似温惜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合在一起,温如岚又听到那句如梦魇般的话:“我想修习香道。” “我可是很严厉的。”温如岚蹙眉道。 “严师出高徒,我会好好学的。” 温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温家家中藏书你可以借阅,遇到难题也可以提问。” “多谢外公。” 得了温如岚的允诺,柳雁欢松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家中,却发现柳府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桂芳正捂着脸轻声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柳雁欢进来,柳明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又跑哪儿去了,成日里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样儿。” 柳雁欢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柳雁麟苦着脸说:“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为爹迎第五房姨娘冲冲喜。” 柳明崇叹息一声:“桂芳,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终是心悦你的呀。” 陈桂芳被这样柔声哄着,心里好受了些,红着眼光娇嗔了两声,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抬进了门。 次日清晨,柳雁欢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恭谦的年轻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尔,显然非常高兴,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汤笑道:“都来尝尝你们五姨娘的手艺。” 柳雁欢尝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尝有股子荤味。 柳雁均赞道:“姨娘的罗汉斋做得特别好,吃起来解馋。” 陈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柳家是吃不起肉么?”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五姨娘也在嚎哭声中垂下了头。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阵,珂芳第一次下厨,桂芳你就多担待些。” 陈桂芳挨了训,盯着程珂芳的眼神里隐约带着恨,食不知味地撑完一顿早饭,一回房间陈桂芳就把最喜爱的青花瓶给砸了。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为这么个小人物动气呢?回头伤着了身子。” “你是没瞧见她那一副娇弱白莲花的样子,我说上两句她就低头瘪嘴的,还不是装给老爷看的。什么柔顺好拿捏,全都是装出来的。还有她那名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珂芳,克芳克芳,可不就专门针对我来的。” 刘嬷嬷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太太,旁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五姨太的名字确实不吉利。我听人说,但凡是这样名字相冲的,最好到寺里请一道符,破掉那些针对您的煞气。” “到寺里?” “是呀,正逢三小姐的白事,要是到那祥瑞寺里,还能做一场水陆法事。” 陈桂芳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柳雁欢正在湖心亭里看由温家借来的书,忽然瞧见五姨娘领着丫鬟往湖心亭走来,忙起身行礼。 程珂芳轻笑着回礼:“大少爷太客气了。” 柳雁欢细细打量着程珂芳的装扮,她穿着改良后的蓝褂子和肥棉裤,脸上傅一层薄薄的白色妆粉,眉宇间有股子淡淡的愁绪。 柳雁欢见她盯着池子里的游鱼,便笑道:“池子里的鱼都通人性,姨娘可以拿些面包屑喂喂它们。” 身后的丫鬟适时递上一小袋馒头屑,程珂芳欢喜地接了,用手指拈了些碎末喂鱼。 看着那聚拢的鱼群吃得欢喜,程珂芳将鱼食递给柳雁欢:“你试试。” 柳雁欢捏了把鱼食撒到池子里:“我三妹在的时候,也总爱到这儿来喂鱼。” 程珂芳轻叹道:“真好,我从前饿得狠了,就爬到树上摘果子吃,哪还有多余的吃食来喂鱼。”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了程珂芳一眼:“姨娘还会爬树?我看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还觉着你出身书香门第。” “大少爷谬赞了,往日砍柴磨刀,烧火做饭才是我常做的,对诗书乐器,我是一窍不通。” 两人正说着,陈桂芳派的人到了。 “大少爷,五太太,二太太说十五那天大伙儿一块去祥瑞寺祈福,顺便给三小姐做场水陆法事。” 程珂芳的帕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柳雁欢弯下腰将帕子拾起:“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回太太吧。” 丫鬟一福身走了,柳雁欢将帕子还给程珂芳:“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不碍事儿,许是此处风大,吹得有些狠了。” 柳雁欢点点头,先一步回去收拾东西。 出发当日,陈桂芳领着女眷与男丁到了祥瑞寺,寺内的僧人忙出来迎接。 陈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释空法师?”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贵客,特地嘱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 柳雁欢暗自咋舌,柳家在宁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了,今日竟然还有比柳家更尊贵的客人。 一行人在斋堂用过饭,僧人便领着柳家众人参观佛寺的布置。水陆法事的道场已经设好,在它旁边一门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虚设灵堂。实际的棺椁已经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个衣冠冢。 正殿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陈桂芳领着众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开案台的柜子,从里头取出线香分予大家。等上过香,陈桂芳便到偏殿寻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里的居所,如果说堂前是鲜花锦盛c烈火烹油,那么偏殿就彻底变了一副样子。当柳雁欢踏入这里时,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正殿里的人声都被隔绝在门外,屋内陈设简洁,只有两三蒲团,一张书案和几个箱箧,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僧人正在书案前誊写着什么。 当柳雁欢一行进门时,僧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将最后一笔写完,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陈桂芳十分热忱地跪坐在蒲团上,殷切地看着那僧人。 “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释怀,只是寺中普通的僧人,施主谬赞。” 柳雁欢仔细地打量着释怀,只见他眉清目秀,气质淡然,年纪虽轻,可一字一句都颇让人信服。 “施主今日来此,是要问什么?” 陈桂芳轻叹一声:“我想问家族前程。” 释怀从柜子中取出宣纸,递给陈桂芳:“还请施主在纸上写一字。” 陈桂芳执笔思量半晌,最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珂”字。 释怀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六字解语:“王侯将相无种,锦绣前程可盼。蒲草貌似柔弱,实则端方刚烈。财禄子嗣兼有,唯叹聚散有时。” 陈桂芳旁的看不懂,只有那两句“锦绣前程可盼”和“财禄子嗣兼有”让她分外高兴。兴高采烈地收了解语,还在一旁的香油桶里,添了许多香火钱。 在陈桂芳之后,一行人或求签c或测字都卜了吉凶。轮到柳雁欢时,释怀皱了皱眉。 “施主这命格倒是难得一见。明明早些时候已经油尽灯枯,却不知为何又给续上了,且有鸿运当头之吉兆。这不像是自然的命数,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释怀的声音越来越轻,柳雁欢有些听不清,追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异象?” “并无异象,且施主是有福之人,善哉,善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小叶檀香 从释怀口中说出来的,大都是吉利的话。然而坐在案前询问的人,并没有觉得他是在迎合或者奉承,倒觉得他格外真诚。 陈桂芳跟吃了定心丸似的,整个人比刚来的时候放松了许多。正说着,小沙弥敲了敲静室的门:“释怀师兄,住持回来了。” 当柳雁欢跟着陈桂芳出去时,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看着一身黑色缎面长衫的秦非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听住持说,你们来寺里做法事?” “嗯”柳雁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桂芳打断了。 “请问先生贵姓?”陈桂芳往前一步,巧妙地挡住了柳雁欢的身影。 “我姓槐。” 陈桂芳一怔,她仔细回忆着宁城有名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姓槐的。 柳雁欢轻咳一声:“这位就是即将跟我们合作的槐墨先生。” 陈桂芳一下子反应过来,忙将柳雁麟往前推了推:“原来是槐先生,这位是雁麟,素日里喜欢看您的书,合作一事也是他先提议的。” 秦非然看了眼腰背挺直的柳雁麟,再看一眼顾盼神飞的柳雁欢,轻笑道:“合同一事我会与雁欢做最后的敲定,谢谢你对我作品的喜欢。”说着,秦非然向柳雁麟伸出了手。 柳雁麟看着他手上的虎头戒,心里无来由地发憷,只轻轻地握了握,便又退到了陈桂芳身侧。 秦非然领着柳雁欢出了殿门,见柳雁欢一直盯着他看,失笑道:“怎么了?” “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信佛?” 秦非然笑道:“我来佛寺,并不是为了拜佛,我是来看此处的恤孤院。” “恤孤院?” “祥瑞寺的后头就是恤孤院,院内抚育了许多孤儿。” 柳雁欢像木头人那样怔怔地戳在那儿:“这所恤孤院是你注资兴建的?“ “嗯。” “我能去看看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当然可以,跟我来。”秦非然牵起柳雁欢的手。 果然如秦非然所言,恤孤院与祥瑞寺仅一墙之隔,院内有成排的宿舍,分男女间隔开来,还有专门的课室。 柳雁欢从窗口看进去,见不少孩子都学得十分认真。 “由于此地靠近佛寺,所以开设的大多是佛学课程,很多孩子长大后成为佛教徒,加入到祥瑞寺。” “如此甚好。”柳雁欢赞叹道。看着这些专心听讲的孩子,柳雁欢就想到了现代的自己。他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有一年院长把孩子们聚集起来,询问大家的梦想。柳雁欢就在纸上写道:“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出色的调香师,可以调出世界上最棒的香水。” 此后的每一年,他都会收到一笔数额不菲的款项,资助他升学c留学,直到他学成工作后,才分月将钱还给资助人。 可资助人并不收钱,而是让柳雁欢将钱直接捐给孤儿院。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资助人一面。只隐约知道那是一位归国华侨,除了自己以外,那位老人同样资助了许多有梦想的孩子。 柳雁欢站在窗前出了神,下课铃响起,孩子们围作一团,好奇地打量着柳雁欢。 有个小男孩指着柳雁欢问:“先生,他是谁?” “他和我一起来看你们,你们可以叫他柳先生,他还会弹钢琴呢。” “走,弹钢琴给你们听。”秦非然拉着孩子们上了二楼,二楼敞亮的房间里摆着一架钢琴。 柳雁欢缓缓地弹着,泠泠的琴声从指间流出,方才还在打闹的孩子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一曲终了,柳雁欢回过头,轻声问:“好听么?” “好听!”一片叫好声中,柳雁欢看到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女生,看向钢琴的眼神渴慕又向往。 柳雁欢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怔怔的,看样子没有反应过来。 “去吧,先生叫你呢。”秦非然笑道。 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钢琴旁,柳雁欢在琴凳上挪了挪,拍着身边的位置对女孩说道:“坐吧。” 女孩有些拘谨地站着。 “没关系的,坐吧。” 女孩看着那黑白琴键,缓缓地坐下。 “想学么?” “想学我就教你。” 女孩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柳雁欢先教她手势,再教她按键,教了几次后,他轻声问:“学会了么?” “我我学不会。” “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学会的。” “咦,你看什么呢?”女孩的眼睛总往节拍器上看,柳雁欢抬手将节拍器拿下来。 “不能动,快放回去。”女孩紧张地按住他的手。 柳雁欢诧异地看着节拍器,接着轻笑一声放回了原处,说道:“那我们再试一次。”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大半。 临走之际,女孩朝他露出了笑容:“先生,我叫璨容,您还会来吗?” 柳雁欢轻笑一声:“放心吧,还会来的,就算我离开了佛寺,也会抽空来教你。” 璨容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与柳雁欢的闲适自在不同,陈桂芳正无比紧张地看着闭眼打坐的释空法师:“大师,这名字中的恶煞之气可否去除。” 释空闭眼打坐,老僧入定。 陈桂芳是个心急的,终于在第三次提问时,释空法师睁开了眼睛:“可以,只是需要的时间比较长。” “这不是问题!”陈桂芳欣喜道,“钱也不是问题。” 于是柳家一行在祥瑞寺呆了许多日子。 这一日,柳雁欢从睡梦中醒来,闻着祥瑞寺特有的檀香气息,只觉得通身舒畅。他打开屋子一面的窗户,见远处的山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片粉色。 年关过完,天气回暖,山中的桃花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冒头。 到了恤孤院,柳雁欢看见秦非然围了条卡其色的围巾,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看起来十分帅气。 他笑着对秦非然说道:“山上的桃花开了,择日不如撞日,索性我们今日带孩子们去踏青吧。” 孩子们欢呼起来,柳雁欢回头一瞧,发现秦非然不知何时将墨镜戴上了,看起来跟个盲人似的。 他抬手将秦非然的墨镜往下压了压:“槐先生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我难得穿得如此帅气,你却要让我沾上一身泥土。” 柳雁欢轻笑一声,清点了人数,就和秦非然带着这帮孩子往山上走。 山间的桃树上,果然都是新结的花苞,偶有几朵已经开了,看起来漂亮极了。 柳雁欢从地上捧起一抔细碎的花瓣,照着秦非然的脸洒了过去。顷刻间,秦非然眼前下起了花瓣雨,目之所及是柳雁欢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 他一把抓住柳雁欢的手,将人带到怀里。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异常凌厉地划破了寂静的山谷。 两人连忙分开,往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璨容双手捂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尖叫着往后退。 柳雁欢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他跑过去,在距离璨容不远的地方又停下来,再一步步朝她走去,试图温和地靠近她。 可璨容却拼命地摇着头往后退,嘴里还喃喃道:“不行的,他们会知道的,他们会知道的!” 突然,她脚下一划,整个人往后仰倒下去,而在她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柳雁欢大吼一声:“小心!”顷刻间,他伸手拽住了璨容的手腕。 方才失了神志的女孩,此刻意识回笼才发现自己被吊在半空,柳雁欢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立刻慌乱起来,眼睛里都能看到泪光。 柳雁欢鼓励道:“璨容,不哭,抓紧我们的手,你现在需要的是力气,我们一起拉你上来。” 秦非然拽住了璨容的另一只手,两人一起用力将悬崖边缘的女孩拉了上来。 终于回到平地上的女孩身子一软,跌落在泥地里。 她脸色发白,三魂没了七魄,看见秦非然和柳雁欢的一刻,反射性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柳雁欢轻声道:“璨容,可以告诉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能的,不能的,他们有千里眼,他们有顺风耳,跑不掉的,跑不掉的。”璨容颤抖着,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小叶檀香 璨容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无论柳雁欢怎么问,她就是缄口不言。 眼看大家都没了游玩的心思,柳雁欢轻叹一声:“回去吧。” 临走前清点人数,柳雁欢让孩子们排成男女两队。 半晌,他蹙眉道:“是我点错了么?怎么少了一个女孩?” 话音刚落,璨容的身子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我没记错的,来时是十二个女孩,现在只剩下十一个。”柳雁欢又清点了一次。 秦非然从男孩子的队伍里一个个问过去,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不见的。 再问女生队伍,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结果,而璨容就一直是一副惶然出神的模样,轻轻的一句叫唤,都能把她吓得跳起来。 眼看着太阳临近落山,天色越发昏暗,柳雁欢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向秦非然:“生个火吧,山里太冷了,我们再等等。” 秦非然取了自己的外套,将它披在柳雁欢身上:“你穿得太单薄了。” 点燃篝火后,柳雁欢看着那不断跳动的火光,轻声道:“槐墨,我有种预感,那个不见的女孩,可能是自己跑掉的,也许璨容知道一些情况。” “嗯?” “如果有人把她带走,她一定会大声叫喊,拼命挣扎,同时必定会有孩子看见。” “孤儿院虽远不如一个家来得温暖,但好歹还有一个容身之所,那是孤儿最后的一块避风港。” “你什么意思?” 火光中,柳雁欢看着秦非然俊朗的侧脸,不知怎样回答。 思量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我觉得恤孤院有点儿不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秦非然一眼,见他没有表态,才接着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那几个女孩子太乖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不是说学佛的孩子,在悟了佛理之后,大多都会变得性子平和么?” “是,是这样没错。”柳雁欢挠了挠头,“我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一种感觉。佛学的平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和修养,可这里的孩子所散发出来的感觉,却是压迫之下的惶恐。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教璨容学琴么?她总是看节拍器,你知道我拿起节拍器看到什么?” “什么?” “窃听器,节拍器上为什么要装个窃听器?他们想知道什么?” “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个失踪的孩子,原本就想逃离恤孤院?” “对,她宁愿选择逃离。” 话音刚落,他就见秦非然把脑袋转向一边。 柳雁欢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本来恤孤院这样的机构,是他们的避风港,在恤孤院里有吃有喝,可她们宁愿跑出去露宿街头,也不愿留在恤孤院。” “你的意思是,恤孤院内部出了问题。” “没错,学佛者也有人面兽心的,孩子又是最好拿捏的对象,保不齐内里的一些东西,你这个出资人都被蒙在鼓里。” 秦非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戌时了,他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回去吧。” 一闻此言,璨容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战。 柳雁欢走上前,牵起她的手。一双冰凉的手微微发着抖,璨容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甩开。 这之后在寺院的生活依旧安逸而乏味,柳雁欢仍旧会去恤孤院探看孩子们,而那个丢了的女孩,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日,柳雁欢正在禅房午睡,忽然听见楼里传来了丝丝缕缕的钢琴声。他翻身坐起,悄悄来到琴室门前,就见璨容坐在钢琴前,一遍遍地练着柳雁欢教她的曲目。 小姑娘的发上扎着红头绳,身上穿着初春应季的连衣裙,坐在琴凳上弹得异常专注。 连柳雁欢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一曲终了,璨容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她诧异地回头,就见柳雁欢站在琴凳不远处,正微笑着注视着她:“弹得很不错。” 璨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却又很快收敛起来。 柳雁欢从身后掏出一个扎着缎带的礼物盒,递到璨容面前:“生日快乐,可爱的女孩。” 璨容瞪大了眼睛,生日的日子是她自己定的,也就是她来到恤孤院的日子,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先把眼睛闭上,等你睁开时一定会有惊喜。” “哐”的一声,璨容疑惑地睁开眼睛,就见节拍器已裂开了两半,而柳雁欢正手握一把袖珍消音手/枪, 柳雁欢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拿着被毁坏的窃听器轻声对她说:“璨容,不用害怕,千里眼c顺风耳统统被我打碎了,坏人听不到你说话了,以后遇到坏人,我就用这个灭掉他。” “来,打开礼物看看。” 璨容纤细的双手颤抖着打开礼物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精美的蝴蝶结出现在她眼前。 这时,柳雁欢转过身,刚把枪别好在腰间,就感觉后腰被人抱住了。 “她叫凤莲。”他听见璨容的声音颤抖着。 “谁?” “那个跑掉的女孩,叫凤莲。” 柳雁欢回过身,将璨容轻轻地搂进怀里,安抚性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为什么要跑?” 璨容又沉默了。 “璨容能将秘密悄悄告诉先生吗?先生保证不透露给任何人。” “有人和我们说,我们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会被知道,因为他们有千里眼,有顺风耳,那个节拍器里就有一个,他们能够知道我们的秘密。” 柳雁欢听得心里难受,他缓缓摊开手,掌心处是那枚已经被打碎的窃听器。 “因为因为”女孩话还没说完,眼泪先流出来,将柳雁欢的肩头沾湿了。 “因为凤莲姐,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 “那又如何?” “那些人说,猪仔已经熟了,可以卖了。” 柳雁欢愣住了:“你是说,恤孤院的女孩子长大了会被卖掉?” 璨容缓缓地点点头。 柳雁欢不断轻抚着她的后背:“卖到哪里去。” “有的卖给人家当小妾,有的卖给人家当丫鬟。” 柳雁欢搂着怀里轻飘飘的女孩,心底一片冰凉。 见柳雁欢愣神,璨容急了:“先生,您可不可以再带我出去玩一次,再过几年,我也满十六岁了,那些人就会把我卖掉,我不想被卖掉。” “璨容不用害怕,先生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说完,他背转身去,吸了吸鼻子,再出门时已经恢复了礼貌得体的表情。 门外,秦非然正等候着,见柳雁欢出来,低声问:“如何?她说了什么?” 柳雁欢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窃听器,秦非然刚要伸手拿,柳雁欢就将手握成拳,往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秦非然察觉到了异样,“你手里的是什么?” 柳雁欢牙关打着颤,唇边泛起冷笑:“怎么,恤孤院的出资者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秦非然皱眉道:“她到底说了什么?你这是在怀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小叶檀香 柳雁欢从腰间拔出手/枪,瞄准悬挂在秦非然身后房梁上的灯笼,扣动扳机,只见灯笼啪嗒一下掉落地上,裂成了几瓣。 “我不该怀疑你么?恤孤院是你出资兴建的,里头的猫腻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聋作哑?” “既然你这么问,心里就笃定了我是帮凶。”说着,秦非然一步步靠近柳雁欢,“我要怎样自证清白你才愿意相信我的话?” “找出事件的始作俑者。” 秦非然玩味道:“那么,你能告诉我刚才的情况吗?” 柳雁欢脸色稍缓,把枪别回腰间:“节拍器里果然装着窃听器。” “窃听器?”秦非然脸色铁青。 “方才璨容亲口告诉我,恤孤院的女孩子到了十六岁,都逃不了被卖的命数。”柳雁欢紧盯着秦非然脸上的表情,“你注资此处究竟是不是为了敛财?” 秦非然一张脸冷至冰点,他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冷哼出声:“敛财?” 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刻,却见柳家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少爷,奴婢终于找到你了。” 柳雁欢诧异道:“怎么了?” “不知为何,那释空法师不愿意再帮太太解厄,无论太太怎么说,就是要将我们送走。” 秦非然和柳雁欢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走,过去看看。”柳雁欢跟着小丫鬟回到了祥瑞寺。 刚走到寺门口,就见下人成箱地搬东西,陈桂芳坐在屋里,正由着丫鬟替她抚胸口。 一见柳雁欢进门,她就不迭地抱怨开了:“他这算什么?原先信誓旦旦能替我消灾除恶,现在翻脸不认人,真当我陈桂芳软弱可欺?!” 被她支使去问话的下人回来,刚一进门就吃了陈桂芳一个眼刀子。 “那秃驴怎么说?还是要赶人?” “嗯。”下人小声应了,眼看着陈桂芳冷了脸色,忙将一盘糕点端上,“夫人,您尝尝这寺中的绿豆糕,败败火。” 陈桂芳当真一口气堵在心头,很不痛快,拿起那绿豆糕三下五除二咽了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桂芳正指挥着下人搬东西,忽然脸色骤青。她紧咬着嘴唇,却抑制不住额际冷汗的滑落。 当她整个人蜷缩着蹲在地上时,下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忙上前搀扶道:“太太,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陈桂芳腹痛难忍,只能哀声叫道:“茅房茅房快扶我去茅房!” 下人不敢耽搁,一路忍着陈桂芳的怨骂将她送到了茅房。 陈桂芳上吐下泻折腾了好一阵,险些没疼晕过去。缓过劲儿来就揪着那劝她用糕点的下人,嚷着要治她的罪。 柳雁欢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沉声道:“这盘绿豆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下人颤声道:“是是五太太给我的。” 陈桂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嘴里叫骂道:“是她,一定是她,她就想毒死我。” 柳雁欢蹙着眉,让人将程珂芳唤来。 程珂芳还是一派朴素的打扮,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簪子挽起,未着脂粉却像清水芙蓉,分外自然,很是好看。 比对之下,陈桂芳就十足的泼妇样儿,一见程珂芳进门,抬手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你这个毒妇,你还有脸来?!” 程珂芳被砸了一身水渍,眼神中却透着无措和无辜。 柳雁欢轻咳一声,问道:“五姨娘,这绿豆糕可是你让人送来的?” 程珂芳看了眼那糕点,颔首道:“是。” 陈桂芳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贱蹄子,在里头搁了什么?” “我我这糕点不是我做的,是寺里的吃食!”程珂芳争辩道。 “那你到后厨去做什么?” “我去给三少爷做吃食。” “什么?!给雁均做吃食?!你把雁均怎么样了?!”陈桂芳的语气,简直恨不得将程珂芳生吞活剥了。 “我”程珂芳百口莫辩,直到柳雁均从门外跑进来。 “娘,你别怪五姨娘,她给孩儿做了好吃的,您看,我一点事儿也没有。” 柳雁欢问道:“你给雁均做什么了?” “做了芙蓉酥,用了荸荠c香菇c木耳,都是些素菜。三少爷本想尝那绿豆糕,我想着绿豆性寒,大人吃了没事,孩子却受不得这份寒凉,就没让他碰。”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陈桂芳阴沉着脸。 “妾身不敢,只是妾身真的没做过。您想想看,若真是妾身动的手脚,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呢?” 陈桂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又见亲生儿子都站在外人那头,登时更加气闷。 因着陈桂芳这一病,众人都走不成了,寺里只好给他们准备了斋饭。 饭桌上,柳雁欢又见到了秦非然。他吃相文雅绅士,柳家丫鬟的视线总围着秦非然转。 这一边两人各怀心思,那一头柳雁均吃得非常开心,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 柳雁欢笑道:“今天饭量这么好?” 柳雁均打了个饱嗝:“除了五姨娘,再没有人能做出比这寺里更好吃的斋饭了。” 饭桌上,程珂芳笑了笑,伸手给柳雁均盛了碗汤。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 稍晚些时分,又传来陈桂芳的呻/吟声。 柳雁欢的厢房与陈桂芳的院子离得近,便打发人去问。 “太太的头风犯了,现如今正煎熬着,已经摔了好几个颈枕了。” “寺里打发人来瞧过了?” “瞧过了,说是气血亏虚,需要静养,可那头风却是难以缓解。” 柳雁欢长叹一声,提起药篓子,阖上房门就往山包方向走。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刚出房门,柳雁欢就听见秦非然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东西写了一半,听到动静出来瞧瞧,你这是要出去?” “上山采药。” “这个时辰?”秦非然掏出怀表看了看,“我陪你去?” 柳雁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去做什么?” 秦非然低叹一声:“唉,不识好人心,这个钟点那山上的蛇虫鼠兽全都出来了,你偏要到上头去跟他们作伴。” 柳雁欢原本不曾想到这层,如今一听,还真是有些担心。 “我听人说,初春的天气,那些个冬眠的动物最喜欢出来活动了,三尺宽的蛇身,一个不留神就绕你腿上了。” “你这人怎么就不能说点好的呢?” “若是有我陪着你,可以壮胆。” 柳雁欢被彻底说服了。 “走吧。” 在柳雁欢看不见的角度,秦非然弯了弯唇角。 夜间山里凉飕飕的,或许是被秦非然那一番话唬的,柳雁欢打着手电,四下里照着却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好不容易瞧见了他要的东西,柳雁欢弯下身子去挖那川芎须和独活根,手电就让秦非然打着。忽然灯光一晃,秦非然喊了一嗓子:“有蛇!” 柳雁欢浑身一激灵,药篓子往背上一背就朝秦非然的方向退去:“在哪?!” “在在你脚下!” 柳雁欢出了一身冷汗,低头一看脚下只有沾了泥土的俩裤管,哪里有蛇的影子。 他看了秦非然一眼,见他拿着手电不慌不忙的样子,咬牙道:“蛇呢?” 秦非然勾了勾唇:“大概是我眼花了。” “你耍我很好玩是吧!”柳雁欢把药篓子往地上一扔,抡了袖子就要揍人。 秦非然似乎总有法子让他修炼了两辈子的涵养荡然无存。 “手电给我!”柳雁欢眼看着秦非然把手电背到身后,便伸长了胳膊去抢。 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都愣住了,秦非然一个抬手将手电打到前方,光束照出个模糊的人影。 柳雁欢警觉起来:“谁?” 来人挪开了挡住脸的手,一张年轻的脸露了出来。 “释怀法师?!”柳雁欢和秦非然都有些吃惊。 “阿弥陀佛。”释怀双手合十向两人行礼,“我来采些草药。” 柳雁欢点点头,三人结伴下了山,一路上倒是没再出意外。 回到寺中,柳雁欢连夜将采来的川穹须c羌活c独活c甘菊连同少许麝香捣成粉末。 混入炼蜜作成香饼,给陈桂芳送过去。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干活,等香饼成型了,才笑问:“这是什么?” “清神湿香,用后可癒头风。” 陈桂芳试用后,头痛果真有所缓解。柳雁欢从院子里出来,见秦非然还站在外头。 他盯着秦非然看了许久,忽然问道:“槐墨,你读过《红楼梦》么?” “读过,怎么?” “我觉着你特别适合里头的一个字号。” “哪个?” “富贵闲人。”说完,柳雁欢不再看他,径自将东西收好,进了房间。 只听“吱吖”一声,房门关上了,剩了秦非然一人站小径上,失笑出声。 在他身后,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郭斌,恭恭敬敬地说:“三爷。” 秦非然转着手上虎头戒:“外头怎么样?” “莲官那头一切正常,日间有许多人专程到戏班拜会他。” “让他将访客都记下来,也是时候要收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小叶檀香 第二天清晨,柳雁欢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的,穿衣梳洗后,他推开房门,见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从院子里跑了过去。 他绕过去将人截住,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沙弥看了他一眼,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住持在净室发现了住持的尸体” 柳雁欢一怔:“释空法师他”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眼睛圆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刚捂上肚子,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c有思量,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病号,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看到柳雁欢的刹那,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雁欢可以给我做证,皇天在上,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c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笃定的一个字,让柳雁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这样折磨一个人。”柳雁欢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失血过多的话,那这血也太少了点。”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床榻上干涸的血液。 柳雁欢心领神会,他让人拿了一盆陈醋,泼洒在殿内的地面上。在一阵弥漫的醋酸味中,众人惊奇地发现,从净室通往客堂的地面隐隐变色。 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客堂如今改做灵堂,大家嘴上不说,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成了凶手行凶的最佳地点。 客堂里静静地摆着棺木牌位和白绫绢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血迹一直到棺木旁便消失了,秦非然绕着棺木走了几圈,有些犯难。 “情形特殊,恐怕要开棺才行。” 此话一出,陈桂芳登时横眉冷目:“不行!景芝走的时候凄凄惶惶,我绝不让她走后还被人欺辱,就算是里头仅有衣冠也不行!” 柳雁欢劝导:“您看眼下,怕是棺材里也见了血,若是不查清真相,景芝恐怕也不安宁。” 陈桂芳啐了一口:“哪个下作胚子,连死人的棺材也不放过。”说着,索性转过头不再理会这糟心的一幕。 柳雁欢和秦非然招呼了两个和尚,一同将棺木掀开。 里头的景象让众人惊呆了。 柳景芝生前的衣物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活脱脱的凶案现场。 一旁好几个和尚已经撑不住了,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念:“怨灵作祟,怨灵作祟。” 柳雁欢上前细看,在那一堆遗物当中,还散落了许多佛珠。 这时他才想起,在净室那具尸体上,并没有僧人常年佩戴的佛珠。 柳雁欢将那圆润有光泽的佛珠攥在手里,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佛珠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一旁的僧人禁不住窃窃私语:“这么说住持是在棺材里被杀害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住持在净室里呆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到灵堂来?” 柳雁欢眼光一闪,敏锐地抓住了僧人话里的内容——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 释空身上那一个个并不伤及性命的口子,有可能是凶手刻意折磨人,也有可能死者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凶手施展不开去杀人。 所以每一处刀口的深浅都差不多,是因为他是在棺材里被人捅死的,外界条件限制了凶手的动作。 柳雁欢心乱如麻,好端端的,释空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跑到棺材里去? 正当柳雁欢的思绪陷入混乱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棺材壁上有字!” 众人悚然一惊,迅速地围绕过来。 “这是什么字啊?贪婪的婪么?” 柳雁欢看着那血红扭曲的“婪”字,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小叶檀香 “婪字,上林下女,有意思。”秦非然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寺里根本没有姓林的女子。” 祥瑞寺是个和尚庙,没有女眷,除了每日来来往往的香客,最近居住于此的,也就柳府中人。 忽然,人群之中有个和尚喊道:“我明白了,林即木,柳亦是木,住持的意思是,柳家的女人对他下的毒手。”说罢,目光凶狠地盯着陈桂芳。 陈桂芳一下子恼了:“昨晚我在房中整宿未出,房中侍候的丫头都可以作证,你这秃驴莫要空口无凭污蔑我。” “原本一切无事,昨日住持撵你们走,今日就出事了,不是你们下的毒手还能是谁?” 陈桂芳彻底恼了,将那泼妇骂街的气场发挥了十成十:“你这人好不讲理,昨日我们在花苑逛着,珂芳脚下打滑,释空扶了她一把,两人站起分开的时候,释空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你怎么不去怀疑她,偏要来怀疑我!” “怎么可能,她才不是这样的人!”那僧人争辩了一句,见说不过陈桂芳,也就闭口不言了。 此时,秦非然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 柳雁欢瞳孔猛地一缩,旋即又归于平静。他看着秦非然掌心里那枚透明的甲片,只觉得胸口一紧。 “还有哪里不对?”他拍了拍柳雁欢的肩膀,“你随我来。” 柳雁欢和秦非然一同使劲儿,想将阖上的棺材板掀开。 可两个人合力,都只能将棺材板挪开一个口子。 柳雁欢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件案子是两个人合力做的,可另一个人是谁呢?” 秦非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一位僧人:“昨日在膳桌上并没有看到住持的身影,他老人家是辟谷还是” “哦,住持一向不跟我们一起用膳,他每日都要在净室诵经,他的膳食都是释怀师兄送过去的。” 秦非然将目光转向人群中的释怀,年轻的法师眉清目秀,此刻正低头诵经,仿佛一点都不关心案情的进度。 秦非然问:“昨日住持是什么时辰用饭的?” “将近亥时。” “这么说,是在你下山之后?”柳雁欢忽然插嘴道。 “是的。” “膳碗现在何处?” “今日一早,我见净室无人应声,就推门而入,看见住持躺倒在血泡之中。” “我问你碗在哪儿?”秦非然突然沉了声音,一双眼锐利地盯着释怀。 “已经送洗了。” 秦非然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哼笑道:“你是真聪明还是装糊涂,那碗既然在案发现场,那就是证物,你居然将它送洗?” 见释怀不说话,秦非然步步紧逼:“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往往吓得三魂没有了七魄,可你像是一点都不惊讶。是你心理素质太强,还是你根本就不意外?因为释空身上的这些伤口,都是你捅的?” 释怀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秦非然一眼:“先生在下结论之前,要有证据,否则便是污蔑。” 秦非然笑了笑,转头看向柳雁欢。 柳雁欢点点头,将一众人等招到天王殿,朗声道:“诸位,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人声,僧人们交头接耳,对柳雁欢的话半信半疑。 柳雁欢走近程珂芳,冲她摊开掌心。 上头躺着一枚涂着透明指甲油的碎甲片。 “姨娘,如果我所认不错,这指甲上是你惯常用的‘郎丹’甲油吧。” 程珂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才发现食指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劈掉了,一摸上去,生疼。 “你的指甲为什么会在景芝的灵堂?林姨娘?” 程珂芳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本名应该姓林才对。当日我在柳府中拾到你的手帕,上头印着林芳二字,程姓是你后来改的吧。” 一旁的僧人诧异道:“小芳,是真的么?” 程珂芳浑身一颤。 柳雁欢颔首道:“我所料的果然不错,姨娘与寺中众人是认识的。” “或者,我再说得明白一些,你与释怀法师也是旧相识了。” 殿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程珂芳下意识得握紧了手绢,一双眼睛求助般望着释怀。 “我记得姨娘曾经告诉我,你儿时常常要干活,烧火做饭c家务打扫无一不精。而当日丫鬟邀你来祥瑞寺时,你的表情让我十分不解。” “你当时似乎异常紧张,就连手帕都掉在了地上,也让我看清了手帕上绣的字。” “来到佛寺后,第一次上香,你就准确找到了存香的柜子,似乎对这儿的布局摆设都了如指掌。你做的斋饭,和寺里斋饭的味道如出一辙。不过这些细节,都不足以让我确定你的身份,直到我见到了身处恤孤院的璨容。” 提到“恤孤院”三个字时,程珂芳眼神里充满惊慌。 “恤孤院的孩子,长大了就要被卖至富贵人家,有些去做丫鬟,有些去做姨太太” “够了!不要说了!”程珂芳拔高了声音。 这是柳雁欢第一次见到失态的程珂芳,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仿佛生来就与世无争。 柳雁欢笑了笑,将目光转向秦非然:“槐先生,剩下的事情,由你来说吧。” 秦非然看向一旁敛目而立的释怀,沉声道:“方才有人问,释空法师怎么会在棺材里被杀害,他本人当然不会自己跑到棺材里去,可如果有人将他迷晕后送入棺材,那便说得通了。” “昨夜你送给释空的那份膳食里,放了蒙汗药之类的迷药吧。” “在释空被迷晕之后,你与柳五太太将人抬进棺材里,再进行杀害。昨日夜里,我们在山上相遇之时,你的背篓里装的是甘草,甘草汁可以解一般的蒙汗药,你们是想在释空清醒的状态下,将他杀害。” “失血过多而亡,身上十几处伤口,无异于凌迟之刑。”秦非然的语速很慢,却因此让人觉得浑身发冷,他忽然回身指着程珂芳,“你用佛珠勒住释空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可最后力气过大,导致佛珠断裂,也就变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一堆珠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小叶檀香 释怀沉默半晌,忽然笑出了声:“施主,凡事是要讲证据的。如果说柳五太太的断甲是证据,那你们怎么证明,我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柳雁欢哼笑道:“既然我们召集大家,肯定不会口说无凭,答案就在这一堆佛珠里。” 话音刚落,众人都有些愕然。 明明是一堆一模一样的佛珠,哪里有什么证据? 柳雁欢却说:“请各位仔细看,这里的佛珠,其实并不是同一种材质,虽然从面上看材质是一样的,可释空法师常年盘佛珠,珠子表面更有光泽,而另几颗佛珠,则要暗沉许多。” 柳雁欢回转头,看着释怀空荡荡的前胸:“你的佛珠又在何处呢?” 释怀不答,挑眉道:“单凭表象,你就能断定这不是一串珠子?或许只是住持平日没有盘到那些珠子罢了。” “你真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我今日就证明给你看。” 说着,柳雁欢掏出火柴盒,烧了其中一颗珠子的表面。 遇热后,珠子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檀香气息,悠远好闻。 这时,柳雁欢拿起那颗暗沉的珠子,珠子遇火候,不仅没有香味,反而发出了一股子酸臭味。 众人纷纷掩住口鼻,看向释怀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柳雁欢解释道:“前一种是住持佛珠的材质,也就是小叶紫檀,遇火烧会散发出檀香气息,而后者的材质则是红酸枝,灼烧后会散发出酸臭味,与前者相去甚远。我想释怀法师若有盘佛珠的习惯,手上多少也会留有一些味道。” “又或者,释怀法师愿意拿出自己的佛珠给我们对照一下?” 释怀沉默了,忽然,他疯了一般将案台上的物什都拂到地上。 “那老不死的,死不足惜!”释怀通红着一双眼。 “他简直不是人,为了钱财,居然干起了卖人的勾当,把恤孤院的女孩卖给人做小或是做丫鬟,他活该千刀万剐。” “都说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我那么勤勤恳恳地吃斋念佛,可对我最好的人还是要被卖掉,去做别人的姨娘!” 此话一出,程珂芳就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殿内回荡着她凄哀的哭声,听得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就连一向最泼辣的陈桂芳,都失了言语。 最终报了官,彻查了恤孤院卖人的勾当,三个住持的同党被送了官府,释怀法师和五姨娘也被送了官府。柳雁欢看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柳雁均,心里无论如何也快活不起来。 这一次,柳家众人是真的要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当柳雁欢捡好行囊出门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秦非然。 “现在,你相信我的清白了?” 柳雁欢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无妨。”秦非然看了眼他背上的包裹,“看来我们要道别了。” 看着专程来跟自己道别的人,柳雁欢心下五味杂陈。 秦非然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中,骤然生出的意外。 让人措手不及。 柳雁欢隐隐地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比如秦非然随性的职业c豪迈的作风c成迷的身家,又比如随随便便就可以搞来枪械。 柳雁欢并非生长于新朝,却也明白这一切绝非普通人可以办到的。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探究,不去好奇,不去揭秘,满足于做一回君子之交,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 可理智如他,心底也不免生出一丝遗憾:为什么如斯优秀的男人不可以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呢。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脸上慵懒的笑容,没有找到答案。 “我走了。”柳雁欢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再见。” 回到柳家的日子,很快让柳雁欢将这点缱绻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柳明崇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整张脸青黑难辨。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宿,第二天陈桂芳推门进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已经昏厥过去的人。 最后还是拼命掐着人中急救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自此,柳明崇便一病不起。他有意将柳家的生意交给柳雁欢打理,可柳雁欢对此兴致缺缺。 与他相反,柳雁麟在陈桂芳的熏陶下,对书局的经营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柳雁欢也不藏着掖着,他十分乐意当甩手掌柜,将书局的校对c编纂工作都交给了柳雁麟。 这一日,他正在院内看着香谱,忽然瞧见柳雁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见到他就喊:“哥,槐墨槐墨他”柳雁麟跑得太过着急,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的。 “慢慢说,不着急,他怎么了?” “他的书稿交过来了。” “嗯,写得如何?” “他”柳雁麟皱眉道,“他换风格了。” “嗯?” “先前槐墨的书里,都是一个男主人公,独来独往的,就像乱世里的孤胆英雄。可是在新书里,他给男主人公配了个伴侣,两人一起破案。” “这不挺好的嘛,至少不是孑然一身了。” “可是可是这伴侣,是个男人啊。” “噗。”柳雁欢刚喝进口中的茶,没忍住喷了出来。 柳雁麟瑟瑟发抖地拿着一叠手稿:“哥,这是发还是不发呀?” 柳雁欢咬牙道:“发!当然要发!他自己都不在意名声,我们在意什么?这书一旦面世,定然一石激起千层浪。雁麟,你记住一句话,今日博得的眼球,明日就是真金白银,不怕他真下流,就怕他假正经啊。” 同一时刻,秦公馆内,郭斌脸色微妙地报告:“书稿已经给柳家少爷送过去了您这样真的好么?” 秦非然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轻笑道:“现在外头不是到处在传,我喜欢男人么?郭斌,你的思想未免太食古不化了,要紧跟时代。” 郭斌低下头,有些无言地看着满脸戏谑的秦非然。 “莲官那边怎么样?” “来信了,邀三爷到‘朋来’戏班相见,说是多日未见,甚是想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刚从槐墨“两个男人携手破案”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彼时,陈桂芳还坐在屋里嚎:“老爷,老爷你的病何时才能有起色,你若是不快些好起来,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该如何是好”声泪俱下的哭诉让整个大厅蒙上了一层阴翳。 柳雁欢拿起听筒的那一刻,陈桂芳的哭声却奇迹般地停下了。 “大少爷,您回来了?”芸笙娇俏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柳雁欢禁不住微微笑了:“嗯。” 芸笙似是有些不满:“您忘了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了?” “怎么,你有戏,要我去捧场?” “不是!” 柳雁欢反复思量,愣是想不起来三日后的特殊之处。 那边芸笙忍不住嗔道:“哎哟,您这脑袋啊,三日后是我的生辰。” 柳雁欢心领神会,嘴上一叠声地哄着:“我这寺院里待久了,把正事儿给忘了,该罚!该罚!” 云笙沉默了片刻,语气里有股子怅然若失:“可见您心里是没有我的。” 柳雁欢失笑。 若是搁在现代,芸笙的年纪就是个风华正茂的高中生,当弟弟可以,当恋人就差了一大截。 “芸笙,你我差着岁数呢。” “我不管,我就喜欢您,顶喜欢您。” 柳雁欢脸上笑得灿烂,倒让陈桂芳的悲情戏演不下去了,她轻咳一声:“谁的电话?” “芸笙。” 陈桂芳停止了嚎哭,先前不觉得,如今蓦地发现柳雁欢变了许多。 从前那个毛躁的混世魔王,一不留神居然被时光磨砺得沉稳了。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绅士派头,提起芸笙时,那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荡然无存。 陈桂芳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位长子了。 三日后,柳雁欢来到久违的‘朋来’戏班,一进门就见芸笙站在戏班伙计的身后,一脸惶急。 一个客人对着芸笙骂骂咧咧:“登台唱戏的,连个手都不给摸,真以为自己是达官贵人家的大少爷啊,就是个相公堂子,还装什么三贞九烈!” 芸笙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您要是爱听芸笙唱曲儿,就明日再来捧个场”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了:“谁稀罕那破曲子,老子想听他用自己的好嗓子叫/床!” 柳雁欢听得心头火起,径自挡在了芸笙身前。 芸笙仿佛见到救星般,低低地叫了声:“大少爷。” 那无赖客人嗤笑一声:“我当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有人撑腰。” 柳雁欢拉过芸笙的手,将装着香丸的锦盒放在芸笙手里。 芸笙看着那精巧的湛蓝色缎面锦盒,脸上现出了两个酒窝:“这是什么?” “开元宫中香,可安神助眠,调养身心。” “宫中香是皇帝嫔妃用的么?” 还未等柳雁欢回答,方才被截了胡的客人啐道:“皇帝嫔妃?我看你是疯了吧,我要是你的恩客,就送你一盒后/庭香,让你夜夜后/庭开花。” 芸笙瞬间涨红了一张脸,淡薄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柳雁欢握了握他的手,上前一步道:“先生可知,后/庭花香的配方?” “什什么?”那人不曾想,一个随口而来的低俗笑话,竟然还有被反问的时候。 “有这种香吗?”那人脸上的笑有些讪讪的。 柳雁欢佯作惊讶的模样:“原来先生不知道,白檀c栈香c枫乳香与龙脑相合,就能调制出后/庭花香。”说完,他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我原以为先生是行家,颇有遇知音的感觉,倒是我期望过高了。” 那人被柳雁欢三两句贬损了一番,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下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拂袖而去。 柳雁欢这招真是高啊,佯装听不懂就是对芸笙最大的尊重,反唇相讥对方不懂香,又让对方无法辩驳。 他大获全胜,回转头却发现芸笙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登时失笑:“这是怎么了?不喜欢我送的贺礼?” 芸笙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猪脑壳,自然知道少爷在为我解围。” 他猛地攥住柳雁欢的衣袖:“大少爷,芸笙自知人微言轻,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像莲官一样,被秦三爷看上。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无赖客人欺我辱我,唯有大少爷替我解围c护我周全,芸笙愿以身相许,以报您的恩德。” 柳雁欢一脱手,芸笙就跪到了地上。 “你先起来。”柳雁欢无奈地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失控。 芸笙被他扶着坐在一旁,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芸笙,你今年多大了,可曾读过什么书?” “今年虚岁十八,除了戏文,我还看过话本,什么观音坐莲c老汉推车c蚂蚁上树我都知道。” “停停停!”柳雁欢扶额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看着眉清目秀c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一开口就是这么黄暴的内容,着实让柳雁欢哭笑不得。 “芸笙,日后若是有机会,你愿意学做买卖么?我可以收你当学徒,让你学一门手艺,虽然不如唱戏来钱快,却能让你有一技傍身,不至于让人欺辱了去,你可愿意?” 芸笙初时脸上还笑嘻嘻的,听到后来就整个儿愣住了。 他幼时丧了双亲,被姑父一家卖进戏班子,一边学戏一边登台。他虽然年纪小,场面上的风花雪月却见得多,原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虚与委蛇地过下去,没想到能遇到柳雁欢。” 初见柳雁欢,他和旁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一个挥霍千金的大少爷,丝毫不知家计艰难。虽然有一副好皮相,芸笙却瞧不上这样的傻子,看在人傻钱多的份上,偶尔给几个笑脸,就足够柳大少鞍前马后地乐上好几天。 可后来柳大少大病一场,醒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言谈举止变得文雅绅士,精气神也不一样了。在他面前,芸笙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贫乏,似乎没有言辞能够形容一颗心扑通乱跳的感觉。 芸笙觉着自己生病了。 生的是相思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夺魂金丝熏 如今柳雁欢把一条明路摆在他的面前,芸笙自动自觉地将它四舍五入,看做是无声的表白。 他激动得脖子都红了,一个俯身扑到了柳雁欢怀里。 柳雁欢承受了这波突如其来的热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你方才说,谁被秦三爷看上了?” 芸笙高兴地摆弄着手里的香丸:“莲官莲老板呀,大少爷您怎么了,他可是宁城最红的角儿,多少人一掷千金,就是想讨他个笑脸。” 芸笙说着,见柳雁欢出神,心下有些吃味:“不过莲老板这样的人物,轻易不见客人的。前段时间他的事迹不还见报了么,尤记烟铺的老板一出手就是五千大洋,只求见莲老板一面,结果您猜怎么着?” 芸笙提溜着铜壶,给柳雁欢泡上新茶。 “人家莲老板让人将那五千大洋,从醉仙酒家的二层洒出去。您是没看见,实打实的大洋砸了一条街,引得路人哄抢。” “尤卯丙没有翻脸?” “他哪敢啊,现在全宁城谁不知道,莲老板是秦三爷的人。跟莲老板翻脸,岂不是跟秦三爷对着干。” “原来如此。”柳雁欢沏了沏茶面,惬意地听着芸·百事通·笙的科普。 “像咱们戏班子,都是论资排辈的。我们都得挤在一屋里上妆,而莲老板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就连戏服都是上好的缎面。”芸笙言语间透着羡慕,“莲老板好久不登台了,那天乍一说要登台,戏本子挂出来的时候,戏班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就为了看他一眼。” “不过呀,他们不论来得多早,都看不成了,因为秦三爷将一整个场子包了下来。偌大一个戏厅,就他们两个人。” 柳雁欢愈发控制不住好奇心:“那秦三爷长得可是歪瓜裂枣?” 芸笙瞪大了眼睛:“当然不是,秦三爷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要不怎么说莲老板眼光高呢,旁人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此刻,‘朋来’戏班二楼的包厢内,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秀男子走到桌前,向秦非然行礼道:“三爷。” 秦非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身体可好些了?” “我这身子早年伤了根本,大夫说很难痊愈,也就凭几剂药勉强吊着,有劳三爷费心了。” “药要按时吃,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平安,“记得伺候莲官吃药进补。” 小厮应了,又为二人带上了门。秦非然这才收了面上关怀的神色,沉声道:“这些日子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储蓄部c外汇部的居多,借贷部倒是没瞧见。” “就单单来拜会你?” 莲官捂着唇轻咳两声:“哪能啊,找我不过是由头之一,这儿说是戏班,实际上就是相公馆子,他们路过看上了哪个,就直接领到外头的公馆去玩上一宿,或者在厅中取个彩头,喝酒划拳,比比皆是。”说着,莲官拿出一本册子,“人名我都记在上头,送的礼我也列了清单,请三爷过目。” 秦非然接过册子,粗略一扫,好几个储蓄部的。 “看来,储蓄部是重灾区啊。”秦非然揉了揉额头,轻声念着册子上的名字,“王涛c沈唯都是元老了,厥功至伟。” “王涛这人你觉得如何?” 莲官稍作回忆:“此人性情缜密,说话小心,他想替侄子在银行谋个差事,这才前来打点。” 秦非然点点头。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都一一问过,两人核对完,天色已经擦黑。 见秦非然起身,莲官掩唇轻咳了两声:“三爷,我送您。” 此时临近夜戏开场,芸笙因着生辰得了空闲,换好衣裳就挽了柳雁欢的手。 “寿星今天想吃什么?”柳雁欢打量着身旁的人。 素日里看芸笙穿戏服c穿长衫,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态。 如今换了中山装,倒像是学堂里朝气蓬勃的学生,好生俊俏。 “旁人净说法式大餐好吃,我倒没觉着,只是特别想吃醉仙酒楼的年糕炒螃蟹。” “那就走吧。”两人刚准备动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看戏的人群里,传来了一声声:“三爷。” 柳雁欢猛地回头,就见楼梯上两个男子相携着走下来。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秦非然转眼朝这边看来,与柳雁欢隔空来了个对视。 芸笙在柳雁欢耳边说着什么,只是那一刹那,柳雁欢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在一片空白中,心底忽然刻上一行字:槐墨就是秦家三爷。 柳雁欢只觉得通体冰凉,他握紧了拳头,喜怒难辨地问一旁的芸笙:“你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知知道啊。” “呵,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柳雁欢心底蔓延开来。 秦非然也看见了柳雁欢,没理会旁人的言语,径直朝柳雁欢走来。 芸笙不了解秦柳二人间的交往,又因着莲官是他的偶像,欣喜地喊了声:“莲老板好。” 柳雁欢这才看清了莲官的模样。 不用登台的莲官,脸上半丝油彩c脂粉都没有,在戏厅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苍白。 若单论长相,柳雁欢觉得莲官还不如芸笙,可那通身恬淡清冷的气质,却让人好感顿生。 看着眼前的莲官,柳雁欢很难将他,与那个“醉仙酒家里的散财童子”联系起来。 “生辰快乐,芸笙。”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小盒膏药,“我常年病着,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盒膏药治跌打肿痛十分见效,你平日练功时应该用得上。” 芸笙宝贝似的接过道:“多谢莲老板。” 柳雁欢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秦非然替他做了介绍:“这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莲官微微点头,间或轻咳两声。 “秦三爷,久仰大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的称呼,让秦非然蓦地一滞,随即笑开来:“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这些虚礼,像从前那样喊我槐墨便好。” 柳雁欢唇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朝着秦非然作了个揖:“三爷盛名在外,我还是按规矩来吧。” 秦非然笑笑:“二位这是打算去哪儿?” 芸笙嘴快:“醉仙酒家。” 莲官一怔,想起自己泼洒大洋的事,忍不住捂嘴笑起来:“醉仙酒家的菜,确实是宁城一绝。”说着,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如不是我这身子受不得风,我还真想再去一回。” 话音刚落,秦非然的手下郭斌就已经拿来了一件绛紫色的披风。 秦非然将披风抖落开来,披在莲官身上,又细心地替他将绸带系好。 “如此,便不怕了。” 芸笙欢呼一声,挽紧了柳雁欢的手臂。 四人到了醉仙酒家,伙计认得秦非然,一嗓子嚷嚷开来:“三爷请上座。” 四人在二层窗边落了座,今日芸笙是寿星,洋洋洒洒地点了荔枝鲑鱼品东坡肉c年糕炒螃蟹等好几道肉菜。末了他忽然想起秦三爷这座大佛在场,忙将菜牌交给他。 “再加一道松茸腰果,一道莲子百合。” 柳雁欢猛地抬眼看向他,每一次秦非然都能点到他爱吃的菜。 等菜上来,柳雁欢却专挑肉菜吃,那盘子松茸腰果和莲子百合一动未动。 除了吃菜,还要了一壶陈酿。 柳雁欢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几乎没停过。 末了秦非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够了,你喝醉了。” 柳雁欢两只眼睛迟钝地上翻,跟个算命瞎子似的瞅着秦非然:“胡说,我没喝醉。” 芸笙也想来扶他,却被秦非然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芸笙哄道:“大少爷,要不我给您唱个曲儿,您别喝了。” 柳雁欢皱眉道:“唱唱什么曲儿,不听曲儿!我自己会唱!”说着,他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芸笙哭笑不得:“少爷,您这唱的是什么啊,快把酒给我,别喝了。” 秦非然将他手上的酒壶夺了去:“你真的醉了。” “我没醉,我认得!”他伸手指着秦非然,“你,是秦三爷,宁城人人都不敢得罪你。”而后他指尖一转,“你,是莲官,宁城最红火的角儿,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依我看啊,你们俩郎才郎貌,很是般配啊。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芸生想捂住柳雁欢的嘴,可惜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秦非然的脸色变成锅底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秦非然一个用力,柳雁欢整个栽倒在他怀里,壶中的酒全撒了。 他浑然不觉,搂着人就往门外走,将芸笙和莲官落在了后头。 一路上柳雁欢靠着秦非然说胡话,忽然,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秦非然:“你骗我。” 秦非然沉默半晌:“我” “你骗我。”柳雁欢不依不饶。 “对不起。” “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秦非然,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对不对?” 秦非然没有回答,柳雁欢自然也没有听见,许久之后,秦非然轻声说了句:“我本来就没想和你做朋友。” 前头的两人走走停停,后头的两人慢慢地跟着。 芸笙第一次和莲官同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莲莲老板” 莲官转头看了芸笙一眼,说话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有点轻:“我听过你的拿手戏——《宝玉哭灵》,很不错。” 芸笙受宠若惊:“莲老板才是人间角色,《杨贵妃》一折唱得实在是太好了,您是我一直想达到的目标。” 莲官一怔,终于正眼看了看芸笙:“哦?为什么?” “因为”芸笙想说,因为莲老板虽然是个戏子,却如众星拱月般,再也不用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可看着莲官那双饱含温情的眼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莲官见他不答,笑了笑:“不用羡慕,等你成名了,锦衣玉食c鲜花掌声都少不了你的。”莲官低下头轻咳两声,瞧见了帕上黑红的血沫。 他掏出一枚精巧的鼻烟壶,在鼻前猛吸了两下,打了两个浅浅的喷嚏,长舒了一口气。 “莲老板,喜欢你的人,恐怕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像尤卯丙那样,一掷千金博莲官一笑的不在少数,也有人排了好几个时辰的队,就为了看莲官一眼,得了莲官一个眼神,就高兴得要发狂。 可芸笙却觉得,这个被很多人爱着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莲官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转瞬间又消逝于无形。 或许正如芸笙所说,世上有很多人爱他。可自打被秦三爷救了那天起,他的眼里心里从此就只有一个人。 秦三爷对外宣称,莲官是他的人。虽然莲官知道是任务,却不由地从心底生发出一丝奢望。 奢望着这样的时刻,能更长久一些。 不知不觉,一行人走到了戏班门前。秦非然停下脚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柳雁欢的身子扳正了。 他朝莲官挥了挥手:“回去罢。” “三爷。”莲官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秦非然回转头,直直地看向莲官的眼睛,后者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路上小心。”莲官轻声说。 他看见秦非然点点头,而后搀着柳雁欢,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他听见柳家少爷口中念念有词,而秦非然丝毫不觉厌烦,脸上始终带着一缕和煦的笑意。 他突然有些怀念,那日登台之时,台上只有自己,台下只有秦非然,他唱着“天系牛郎在上苍,七巧祭祷表衷肠。”彼时秦非然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芸笙在他耳边轻声说:“莲老板,夜凉,我们进去吧。” 他转过头,看着戏厅天花板上火红的大灯笼,蓦地想起秦非然礼貌的笑容。 在面对他的时候,秦非然永远都是礼貌而绅士的。 没有玩笑,没有逗弄,没有纵容,更没有痴迷。 在看见秦非然对柳雁欢无意识地流露出无奈和宠溺时,莲官明白,他终其一生,都做不了秦非然的杨玉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家的雕花木床上。门外丫鬟金猊听见响动,端着盛满水的木盆走进来。 “少爷,您醒了?太太吩咐小厨房做了醒酒汤。” 柳雁欢捧着酸甜的汤水,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偏头痛:“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夜一位先生送少爷回来的。” 柳雁欢低头一瞧,格子大衣从床褥上滑落,看着那被他喷过忽必烈麝香的大衣,他哭笑不得。 金猊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封信递给柳雁欢:“少爷,给您的信。” 柳雁欢展开信纸,面上流露出一丝错愕。 信件出自温如岚之手,苍劲端方的字,昭示着字主人深厚的底蕴。 温如岚在信中说,温家与柳家早年就已断了来往,如今知悉柳家的变故。或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温如岚始终放不下初见就一鸣惊人的小子。 如今韶华香坊越做越大,眼下正要在宁城开一处分店,温如岚希望将分店交予柳雁欢打理。 这对柳雁欢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事,他眼下正愁接触不到制香的营生。温如岚的邀请,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韶华香坊的分店开在繁华的朱雀路上,从牌楼开始,一路上小店c书局c银行鳞次栉比。柳雁欢被温如岚带在身边,参加开业剪彩仪式。 温如岚穿着一身墨黑色长衫,手上拄着镶金的绅士拐杖,衬出了通身华贵的气度。他谈吐风趣幽默,笑容妥帖得体,显然是交际场上的常客。 柳雁欢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温豁和温达的身影,温如岚竟然只带了他一个人来。 心下诧异间,耳边传来温如岚的轻咳声:“雁欢,这是韶华香坊的广告女郎——周萱萱;这是我的外孙,韶华香坊的分店掌柜——柳雁欢。” 柳雁欢抬眼看去,就见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黑底烂花绒短袖旗袍的妙龄女郎。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伸出白瓷般的胳膊,冲柳雁欢笑道:“你好,我是周萱萱。” 柳雁欢与她轻轻地握了握手,即便柳雁欢素日里不关注风月八卦,却也听说过这位周小姐的大名。与这一时期许多为了赚钱而从影的女士不同,周萱萱出生在富庶之家。她的父亲有公职在身,嫡亲哥哥也是政府文书。 这样家境的女子本该生活优渥,养尊处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可周萱萱并不这样,她毕业于宁城最好的女子大学,又因外貌美艳靓丽,一直是校园里女神级别的人物。 毕业后她投身广告文娱行业,一手创办了“萱忆广告公司。”除了广告洽谈,她还兼职模特c影星等多重身份,如今更是宁城家喻户晓的封面女郎。 “你好,这身阴丹士林的当季旗袍,非常适合你的气质。” 周萱萱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想来柳少也是了解摩登风尚的行家。” 柳雁欢从外衫兜里掏出一张月份牌,指着上头以周萱萱为原型的工笔画笑道:“行家算不上,只是周小姐在月份牌上的靓丽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周萱萱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开来,这世上就没有不想被人夸的女子,偏生柳雁欢这顿夸还熨帖得很,让眼前的社交名媛也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他们并排站着,剪刀触到红绸子的那一刻,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柳雁欢朝远处望去,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那辆车子,那是秦非然的专属座驾。 韶华香坊的开业仪式,秦非然怎么会来? 同一时刻,围观群众也发现了秦非然的车,在这样一条商业街上,有谁不认识秦非然? “瞧见了吗,那是秦三爷的车子。” “没听说过啊,秦三爷怎么会和温家扯上关系?” “难不成韶华香坊也成了秦三爷的产业?” 柳雁欢看了温如岚一眼,后者依旧是四平八稳的模样,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车门打开后,只有郭斌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缎带礼盒,走到温如岚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温先生,三爷恭祝韶华香坊的分店开业大吉。” 单单这么一句话,就让四周凑热闹的人沸腾了。全宁城大小企业家,哪个不想得了秦非然的青眼。可长久以来,也没听说秦三爷和哪位企业家特别亲厚。 温如岚是第一个在众目睽睽下得了秦三爷祝词的,大家伙看向温老爷子的眼神立马不一样起来。跟在他身侧的柳雁欢,自然也成了打眼的存在。 柳雁欢一面和各色人等寒暄着,一面耳聪目明地留意着四周的动态。 “秦三爷礼物都带来了,怎么人没到场?”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三爷身边得了个叫莲官的戏子,到哪儿都出双入对的。” “对啊,你们是没瞧见,那‘朋来’戏班门口想见莲老板的人都排到大马路上了。” “温老板这种生意场上的酒肉朋友,怎么能跟怀里的温香软玉比啊。” 柳雁欢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说着话,不经意间就把对方递来的万宝路烟盒捏得皱成一团。 略一愣神,就瞧见那小老板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像是生怕柳雁欢抬手把他也给搓扁揉圆了。 因着秦非然的贺礼,韶华香坊的分店着实热闹了好些日子。柳雁欢身为掌柜,从监督制香到拿货进货,真真忙得脚不沾地。 从前他身为调香师,可谓是大企业幕后的功臣,如今到了幕前,招呼客人c介绍产品c清点货物,所有的一切都得虚心学习。他自认做得并不十分好,却不知他那初出茅庐却意气风发的模样,给客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柳雁欢对人的洞察力是与生俱来的,他只消看上一眼,和客人聊上几句,准能推荐出最合人心意的香。 譬如眼前站着的这位客人,柳雁欢打量着他蜡黄的脸色,轻声道:“先生,不知您看上了店内的哪种香?” 男人以袖掩口闷咳了一声:“你们这儿有没有安神香之类的。我进来总觉得胁肋胀痛c胸闷,夜里睡不安稳。听说燃香有安神的作用,就来店里看看。” 柳雁欢盯着男人的脸色看了半晌,问道:“先生近日可是身困体乏c失眠多梦,还时常恶心欲呕?” 男人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肝气郁结的症状,安神香治标不治本,先生不妨尝试小店新制的香药——丁沉煎圆。” “那那是什么?” “顾名思义,药圆是二两丁香,四钱沉香与白豆蔻c甘草混合而成,每日服用一丸,口中含化或温水送服均可,此药专治郁结之气。” 男人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锦盒:“真有这么神奇?” 店伙计在一旁帮腔道:“先生,韶华香坊向来童叟无欺,您若是服用之后无明显效果,可择日登门算账,我们店面就在这儿,总归不会跑了去。” 男人显然被说动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多少钱?” “20大洋。” 男人吓了一跳:“这么贵?!” 柳雁欢笑道:“上好的沉水香与檀香都不是便宜的药材,这样的价钱算公道了。” 20大洋是普通职员一月的收入,男人面露难色,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可可否赊账?” “不可赊账。” 男人的脸色灰败下去,又听柳雁欢说:“不过,先生可以立个凭证,分期付款。每月付给一大洋的话,分20月还清即可。” 男人闻言面露喜色:“太太谢谢你了。”说着,他从兜里郑重地掏出一枚大洋,又规规矩矩地立了字句,约定下月再来付款。 男人走后,在一旁擦着货架的伙计不解道:“掌柜的,你怎么就这样让他把东西拿走了,他看着就不富裕,要是还不起将东西昧了该怎么办?” 柳雁欢一面清点账目,一面摇头道:“不会的,他虽然手头拮据,可衣装整洁,谈吐得体,且他的指间有一定厚度的茧子,想来是个读书人。自古读书人最好脸面,也最守信用,为了自身的名节,也断断不会欠钱不还。” “原来如此。”伙计恍悟,随即又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让他赊账?” “当然不行,赊账一举,有一便有二,容易让人生出懒惰的心思。且账目越积越多,偿还的任务也加重了,原本还得起的账目,日积月累也成了巨款,反倒还不起了。所以,不仅仅是今天这一单生意,今后我们铺子的生意,只许分期付款,不许赊账。” “还有一条,客人每次还款,都要到店里来,这其中难保没有回头客,这样一来还能发展出不少的熟客,也算是扩大了客源。” 伙计瞪大了眼睛,听着那一套套的理论,由衷道:“掌柜的,你真的好厉害。”他原见柳雁欢年纪轻轻,还生出了轻视的心思,如今却是断断不敢再偷懒胡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夺魂金丝熏 这一日,柳雁欢将手头的账目清点完毕,拿着现钱到银行开户。 眼下正是私人银行业盛行的时候,短短一条朱雀街,柳雁欢就数出了三c四家银行。 他看了眼手中的箱箧,犹豫半晌还是往街口中心处的泰和银行走去。 让柳雁欢诧异的是,和后世一个个规整的柜台不同,泰和银行的内景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餐馆。 大厅里放着近十张方桌,西装革履的业务员和客户一面吃东西,一面谈生意。 见柳雁欢进门,立刻有业务员上前来,笑容满面地问道:“先生这是要办什么业务,若是您有时间,不若坐下来用个便饭,我们的宁城菜做得可是一绝。” 柳雁欢并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又见那餐桌布置得精巧别致,遂坐下来一面用餐一面打量着四周。不多时,就见到几位泰和银行的熟客,进门便轻车熟路地坐下,直接点了最地道的桂花鸭和芋头排骨。 见柳雁欢有些面生,还有几人主动过来结交。 柳雁欢手捧玻璃杯,挂着笑脸应和着。原来众人口中无比传奇的泰和银行,实际上就是个巨大的洽谈生意的社交场所。有关财富和金钱的内容,都可以在此处畅所欲言。 他吃了个七分饱,才提着箱子来到开户存储的柜台。 他的前面是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男子,戴着一顶灰黑色的礼帽。从柳雁欢的角度看去,只见一个油光锃亮的后脑勺。 “取款,全取现金。”男人操着春城的口音。 柜员一怔,旋即笑道:“先生,您的账目里现钱足有五万大洋,数额过大,若是一次提现我得请示上级。” 柳雁欢见男人头垂得很低,语气听起来有股子说不出的冷漠:“我时间紧,非得这样么?” “是的,否则出了岔子,还得算我们工作失误。” 男人似乎在犹豫,他垂头站了许久,后头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 在催促声中,柳雁欢见男人的拳头张开又握紧,最终留下一句:“那便算了吧。” 说罢,把帽子往脸前扣了扣,还没等柳雁欢看清他的脸,男人已经离开了泰和银行。 柳雁欢怔愣了片刻,追着那男人的脚步出去了。 一路上跟着男人七弯八拐,好不容易男人停下了,柳雁欢抬头一看,面前也是宁城的老牌私人银行——朝晖银行。 那人极其自然地和银行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随即消失在木门之后。 柳雁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人进去了就没出来,便先一步离开了。 回到家中,闻着那新制的蘅芜香,柳雁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年头,50大洋是银行职员接近一月的收入,那人一气取五万,还全是现钱,委实太多了些。 回想起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柳雁欢心底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一个人取大额现金,很有可能是不想开支票留下痕迹。 而那个人 柳雁欢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秦非然。 他拎着听筒琢磨了半天,既不想显得过分热情,又的确有些不安,最终还是咬牙打了。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听筒那端传来一把上了年纪的女声。 “您好?” 柳雁欢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我找秦非然。” 电话那端苏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秦先生这会儿不在呢,今日是莲老板的生辰,先生一早就出门了。” 柳雁欢想说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苏婶察觉到柳雁欢的静默,心知这是秦非然的私人电话,怕怠慢了客人,试探着问道:“不知您是?” 柳雁欢说了声“抱歉”,一把把电话挂了。 苏婶说得没错,此刻秦非然确实在莲官房中,只是半点没有庆祝生辰的缠绵气氛。 他的目光依然聚焦于莲官递过来的名单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 “这些都是你觉得有问题的人?” 莲官点点头:“王涛c沈唯c姜雄开这三人可谓是花钱如流水,普通银行职员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现钱。” 莲官站起身,从宝奁中取出一枚翡翠扳指,递给秦非然:“这是沈唯送我的。” 秦非然看着灯光下那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扳指,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莲官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侧脸。 秦非然似有所觉地回过神,与莲官眼神相触的一刻才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红绒盒子。 莲官蓦地愣住了,那抹艳红刺激着眼球,让他止不住心头狂跳。 “生辰礼物。”秦非然脸上嵌了丝笑意,整个人看着柔和了许多。 莲官接礼物的手有点抖。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眼中的光芒却在刹那间熄灭。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个鼻烟壶,表面的水墨画十分精致,却莫名地让莲官眼眶发涩。 “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往日见你爱用这东西,刚巧新近得了一件,就拿来送你。” 莲官握着那鹅卵石大小的物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打开瓶盖,将那粉末倒在虎口处,轻轻吸入。 初时是一阵薄荷的香气,顷刻间莲官觉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却又沉醉在白芷和金丝熏混合的香味中,不愿睁开微闭的双眼。 秦非然喝了口茶,叮嘱道:“到底是旱烟的底子,吸多了易上瘾,用量要克制。” 莲官嘴上答应着,手上却已经将东西贴身收着。 “寻常人都该有个生辰愿望。”秦非然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莲官觉得他还没从方才的爽快中缓过劲儿来。 “你的生辰愿望呢?” 莲官睁开眼,望向秦非然的眼神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 “我我想出去走走。” 秦非然挑眉:“这有何难?” 秦三爷开了口,自然是言出必行,他亲自领着人到外头压马路,一路上莲官觉得自己都要被路人的眼光谋杀了。 秦非然的气场太强大,路人的眼刀子生生要从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两人到了韶华香坊的分店门口,秦非然却停住了脚步。 他抬脚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坐在柜台后看书的柳雁欢。 同一时间,柳雁欢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看到秦非然的那一刻,他没能压住眼底的那丝诧异,但在看清秦非然身后跟着的人时,诧异就变成了了然。 他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端起了掌柜的架子问:“二位可有中意的香品?” 柳雁欢身前的柜台,并不是传统的实木柜台,而是定制的玻璃柜台。 一盒盒特制的香粉摆在里头。 秦非然领着莲官贴着柜台逛过去,看了一小会儿,莲官指着其中一个别致的小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柳雁欢答道:“这叫玉华醒醉香,原料是牡丹花蕊与荼蘼花瓣,寻常放在枕边,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莲官眼睛亮了,颇感兴趣道:“不知可否让我瞧瞧。” “当然可以。”柳雁欢将匣子取出。莲官小心翼翼地捧在鼻端嗅了一阵,忽然就抬手抚住了胸口。 继而,他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一手捂着肚子,脱力道:“近处可有茅房?” 柳雁欢一愣,忙道:“当然”有字还未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劲。莲官的指甲盖上,泛起了一丝绀紫色。再仔细一瞧莲官的模样,两股战战,分明连路都走不动了。 他沉声道:“不好,他不是简单的闹肚子,恐怕是” 只听“噗通”一声,莲官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动静还不小,路过门口的行人都朝店内张望着,不一会儿门口就聚了许多人。 秦非然将人从地上抱起,只听柳雁欢严肃道:“这是中毒了,马上送教会医院。”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柳雁欢听见了质问声:“柳先生,请问温家香坊的香可是有问题?” 柳雁欢心下一沉,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报馆的记者靠着小强精神,一路上跟着,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 柳雁欢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秦非然皱眉道:“你若是再跟着,明日就可以离开前进报馆了。” 记者一怔,赶忙把钢笔本子收起来,麻溜地离开了。 柳雁欢看了眼长胳膊长腿的英俊男人,颇有些吃味地抿了抿嘴唇。 万恶的资本家,他总算体会到特权阶级的养尊处优。 只可惜,秦非然的特权到了教会医院就不大管用了。 教会医院里聚集了许多病人,每一个都神色疲惫,行色匆匆。 关键时刻,还是柳雁欢先反应过来,他冲上前去截胡了一负担架,大喊道:“医生,医生,救命啊,救救我的朋友。” 路过的医生和护士都朝他看过来。 柳雁欢的眼神里带着点恳求,看得人心底发软。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个洋人医生走上前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架:“hat happened?”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情急之下爆出了一串英文,最终总算将莲官送进了洗胃室。 急诊室的门一关上, 外头的两个人回过味来, 都有些尴尬。 柳雁欢神色严肃道:“韶华香坊的香品,绝对不会有毒的。” 秦非然摩挲着戒指, 沉声道:“我知道。” “我看方才莲老板的症状, 四肢伴随着痉挛和抽搐,似是雷公藤中毒, 不过还是要进一步确诊才行。” “雷公藤?” “嗯,雷公藤是一种野生植物,根c茎c叶c花均有毒性,我往昔见过他人中毒的症状和莲老板一模一样。” 柳雁欢确实见过类似的症状,前世他因为职业的缘故, 经常要到西南地区出差,在西南山区的村庄里, 就曾见过不少误食雷公藤而性命垂危的人。 “只是好端端的, 莲老板怎么会接触到这种毒物?”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 急诊室的门打开了。 洋人医生摘下口罩,告知两人病人已经无碍。 可莲官躺在担架上,脸色十分苍白,间或用帕子掩着唇鼻轻咳两声。 柳雁欢轻声问:“你还好么?” 莲官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还还好。” “如果你还有力气, 可否将今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说一说。” 莲官闻言仔细地想了想, 看见一旁的秦非然专注的眼神, 也就勉强打起了精神:“今日是我的生辰, 一大早我就梳洗打扮, 因为三爷说过,他今日会来。” 柳雁欢瞥了秦非然一眼,没有说话。 “为了保持身段,我不敢贪睡,也很少用早膳。梳洗过后在房中看了一刻钟的书,三爷就到了。” “然后呢?” “然后”莲官顿了顿,柳雁欢突然反应过来,后面多半是香艳的内容。 他冷了脸色:“莲老板,你最好将发生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通常最微不足道的细节,才是真相的所在。” 莲官下意识地看了秦非然一眼。 “但说无妨。” 得了允准,莲官才轻声道:“秦先生是来与我商议要事的。” “什么要事?” “商业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柳雁欢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但看着那张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他无奈地说道:“算了,你接着说。” “今日是我的生辰,秦先生赠了我礼物,还曾许我一个愿望,我说想到外头逛逛,这才走到了韶华香坊。之后发生的事情,柳少应当清楚才是。” “等一下,你收了一件礼物?是什么东西?” “是一枚鼻烟壶。” 柳雁欢略一皱眉:“此物现在何处?” 莲官掩嘴打了个喷嚏,他向来爱重形象,这会子正低头致歉:“失礼了。” “东西我随身带着。”说着,他从衣衫里掏出那枚鼻烟壶。 柳雁欢将鼻烟壶里的粉末倒在手上,轻轻地嗅了嗅,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秦非然问道。 “是上好的金丝熏,里头掺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只是除了这些,还加了别的东西。” 柳雁欢一双眼睛赤忱地瞧着秦非然:“比如——雷公藤根粉。” 说完,他微微扬起下巴:“所以秦先生,麻烦您解释一下,为何要毒害莲老板?” 莲官的脸色变了,急道:”不是这样的,柳少你误会了。” “误会?莲老板,像秦先生这样的人,太过危险了。他想要新人换旧人的时候,只要给你些小玩意儿,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你,我劝你千万不要被这副伪君子的模样给骗了。” “不,柳少,你听我说” “某些人面上假仁假义,内里恶毒心肠,你若是嫌我烦,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莲官刚从鬼门关溜了一趟,脑子昏沉得很,这会儿哪里说得过柳雁欢的尖牙利齿,急得一个劲儿地喘息。 秦非然看不下去,沉声打断道:“我们只是公务上的合作关系,柳少非得往那档子事儿上想,我也无可奈何。” “到戏班子里谈公务,秦先生莫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柳雁欢寸步不让。 直到两人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发现一旁的莲官正捂着唇。 两人沉默了。 莲官却顾不上许多,喘口气便开口:“柳少,你真的误会了。我这条命是秦先生救下的,从小在秦家立过生死状要一辈子效忠三爷,所以咳咳我和三爷,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所以,三爷是绝不可能对我下手的。你与其怀疑是三爷下的毒,不若怀疑是有人想给三爷下毒,毕竟我拿到这一壶鼻烟的时候,已经开封了。” “什么?”柳雁欢和秦非然齐声说。 “你说鼻烟已经开封了?”秦非然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我确定。”莲官虚弱地笑笑,“因为我拿到东西的时候,心里还暗笑了一阵,想着您莫不是送错了,将用过的鼻烟拿给我,我连封都不用开就直接抽了一口。” “不可能。”秦非然的神情凝重起来,“这鼻烟壶我一次都没用过,绝不可能开封。” “这么说有人早在你之前,就动过这瓶鼻烟了?” “很有可能,这鼻烟是我前些日子托人从春城买回来的,到宁城统共也没有几日。只是一路辗转接触的人也多,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莲官倒是欣慰地笑道:“我就说,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有人费尽心思害我,既然这原本是三爷的东西,想必那人也是冲着三爷去的。” 一下子,三人都陷入了死胡同。 柳雁欢寻思,秦家家大业大,人员众多,想要缩小嫌疑范围实在有些难度。 秦非然倒是没事儿人似的喂了莲官半碗粥,又嘱咐人好好看顾莲官,这才和柳雁欢一起往外走。 看着专注思索案情的柳雁欢,秦非然主动提议:“很抱歉,这一次给韶华香坊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改日发一份报纸声明,说明莲官中毒一事与韶华香坊无关,尽量帮助你们挽回声誉。” 柳雁欢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秦非然却截住他的去路:“不知柳少能否赏脸让我用一顿饭赔罪?” 柳雁欢应允了,顺带坐上秦非然的车。 往日他都坐在后排,今日却坐在了副驾上。秦非然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分明,开车时很是文雅,碰上行人也彬彬有礼,恪守规则。 车子一路拐到别墅区,最终在秦非然的独栋别墅前停住了。 “这是?”柳雁欢瞪大了眼睛,“不是在外头吃?” “不,今天让你尝尝苏婶的手艺,她熬的蛤蜊汤可是一绝,半点腥味都没有。还有那红酒牛肉粒,焖的火候正好,你定会喜欢的。” 柳雁欢被他勾起了馋虫,满心欢喜地走进别墅。 他登过一次门,可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主人家端着冷脸扫地出门。 这回他可是光明正大被请来的,自然是要好好看看这四层小洋楼。 别墅的外层是典雅的淡黄色,和深褐色的屋檐形成了极好的映衬。入门处的四根立式圆柱,深棕色的大门,无不昭示着主人家的富贵。 进门后的一层,是一个小型客厅,只在左右两边各摆了两张太师椅,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视线豁然开朗,二楼东北角才是真正的客厅。 地上铺着的红绒地毯,就算赤脚走在上头也让人感觉温暖舒适,纯色的沙发则一如主人冷冷的性子。 秦非然朝柳雁欢做了个请的手势,入座后芳婶端着茶具过来。 秦非然笑道:“芳婶,怎么突然带上了手套?” “方才在厨房被烫了一下。” “严重吗?” “先生放心,只是小伤。”说着,她将那手套褪了一半,“我是怕这手上的痕迹,污了先生的眼。” 从方才到现在,柳雁欢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当他看清芳婶手上的伤时,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您手上的伤,真的是烫伤的?” 芳婶动作一滞,手中的壶险些打落地,敛目道:“让您见笑了。” 柳雁欢轻轻地说道:“如此想来是我眼拙了,瞧着这不太像是烫伤的样子,倒像是手背发炎,皮肤溃烂的痕迹。” 经柳雁欢一说,秦非然才发现的确如此。芳婶手上的伤口,不仅红肿,还有溃烂的趋势。 “怎么回事?” 芳婶闻言拨拢了下耳旁的头发:“我得了皮炎,怕犯您的忌讳,这才带手套的。” 秦非然静默了半晌:“手套戴上吧。” 柳雁欢不动声色地喝着茶,直到下人们都退了,才笑道:“秦先生果真是大忙人,靠着电话想要找到你,实在是太难了。” “怎么,找我有事?”秦非然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十分轻松随意的青年,瞬间就领悟了眉目如画这个词。 柳雁欢轻笑道:“日前我到泰和银行办事,看见一位客人要取五万大洋现金。” “五万大洋?”秦非然皱眉。 “对,你们的职员没有当即取给他,而是说款项巨大,要通报上级。” “然后此人也没再坚持取款,一声不响地走了。我没压住好奇心,尾随这人出了银行,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秦非然闻着柳雁欢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浅笑道:“什么?” “那人可能是朝晖银行的职员,他进了朝晖银行,就没再出来。” “柳少的意思是?” “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怎么会有这么一笔巨款。三爷不妨去查查这笔资金的最初来源,若无可疑之处便是我想多了,若有” 秦非然一双眼睛凌厉地看着柳雁欢:“不知柳少想用这一提醒,从我这儿换什么?” 柳雁欢一怔,随即笑开来:“秦先生,别用你的商人本性去量度所有人。” 秦非然浑不在意地笑笑。 两人不发一言地对坐了一阵,芳婶已经将菜式都端上了桌。 菠萝咕噜肉c壁炉烧鸭c素炒西芹c水晶汤圆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尝尝芳婶的手艺。”秦非然拿起桌上的热手帕擦了擦手。 柳雁欢尝了一口菠萝咕噜肉,菠萝酸甜多汁,肉质肥瘦适中,两相中和口感极好。 “好吃。”柳雁欢赞叹一声,又吃了一口壁炉烧鸭。 鸭皮黄金香脆,鸭肉鲜嫩多汁,没有半丝腥膻。 正尝着,芳婶替他盛了碗水晶汤圆。 柳雁欢状似无意道:“芳婶,您应该没在里面加雷公藤吧。” 芳婶手一抖,整个勺子摔在了汤水里。 “先生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哦?你手背上的皮炎,难道不是雷公藤的粉末碰到伤口所致?” “这”芳婶惊惧地看着秦非然。 后者沉默着没说话。 “莲老板说,他拿到那瓶鼻烟的时候,瓶口已经开封。是你把雷公藤粉末掺杂进去的,但你不知道雷公藤根部研磨成的粉末碰到伤口会造成皮炎,所以你绝不是这起事件的主谋,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秦先生,我不知道这位先生在说什么,我是冤枉的啊。”她不看柳雁欢,只是盯着秦非然哀求。 “先生,我在秦家做了这么多年的饭食,您要相信我啊。” 秦非然绷着脸问柳雁欢:“你说她手背上的炎症是雷公藤根粉所导致的,有几成把握?” 柳雁欢不慌不忙地咬了口菠萝:“九成。” 芳婶浑身一颤。 秦非然招来心腹:“你们带着芳婶到医院去检验,看看她手背上的伤到底是什么引起的?” 此话一出,芳婶求情的声音尖锐起来:“先生,先生,我真的没做过。” 最终,芳婶还是被带了下去。 柳雁欢皱了皱眉:“呀,没人帮我布菜了。”话音刚落,秦非然就夹了一筷子西芹到他碗里。 送走了酒饱饭足的柳雁欢,郭斌才从墙根处走出来,长舒了口气:“真没想到,居然是芳婶,还是我太大意了。” 他看了眼专心读报的秦非然:“三爷,您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秦非然笑了,“要说这个家里的内鬼,芳婶的嫌疑是最大的,她当然不会傻到在饭菜里下毒,单凭她所探听的消息,接触到的物件就足以陷我于死地。” “何以见得?”郭斌疑惑地挠了挠头。 “你还记得那次在涟漪西餐厅发生的枪击么?” “当日我改约柳雁欢的决定是临时做的,除了这个宅子里的人,还有谁能探听到。可有备而来的枪击偏偏就发生了,据此我只能想出一种解释” “这栋别墅里出了内鬼。” 郭斌倒抽了一口凉气:“您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虽然猜到了,却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这回柳雁欢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你现在即刻去报馆登报澄清,就说秦家担保韶华香坊的香品无毒。” “三爷”郭斌顿了顿,“属下有句话” “但说无妨。” “您对柳少未免过分信任了。” 秦非然这才从报纸前抬起头,认真地看向郭斌。 “三爷,秦家的背景c生意,这些柳少知道得越少越好。您就这样放任他探听?” 看着秦非然坦然的眼神,郭斌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属下多嘴,可寻常人谁搭上了秦家还能保持平常心,从前他不知您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现在他知道了” “我是瘟疫吗?”秦非然挑眉。 “啊?” “郭斌,他不一样。”秦非然放下了报纸,“我对他抱着期待,期待有一天,他能与我并肩而立。” 郭斌半天没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等他终于品出味儿来,却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底板。 他刚刚,好像一不小就说了未来“三爷夫人”的坏话? 这边郭斌纠结地想要撞树,那边柳雁欢却在安然自若地准备甘草绿豆汤。 芸笙听说了莲官的病情,执拗地要与柳雁欢一块儿去探病。 柳雁欢安抚好满心焦躁的人儿,扎紧了纱布将汤汁滤出,而后灌进保温盅里。 当他提着汤盅来到医院,却见郭斌守在莲官病房的门口,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古怪。 “郭先生,我和芸笙前来探病,麻烦你让让。” “柳少”郭斌觉得自己有点气虚,“三爷在里头和莲老板议事。” 柳雁欢沉了脸色,房中的两人却毫不知情。 经过两日的治疗,莲官的情形却没有好转,脸色日渐灰败下去。 “咳三爷,我怀疑朝晖银行里有人挪用了客户资金,或许还和泰和银行的员工串通在一起。” “要想查出切实的证据,就必须将那些久未取钱的账户一一查看,工程十分浩大,或许他们这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利用手里的职权胆大妄为。” 秦非然看他咳个不停,忙道:“这事儿我会吩咐人去办,你别操心了,好好养病才是要紧事。” 莲官挣扎着握住了他的手:“三爷,王涛等人的钱财绝不是正常途径来的,若真是挪用了客户的资金,这事儿必定会惊动大爷,大爷若是不知情还好,若是知情” 秦非然笑了,他戳了戳莲官的额角:“你啊,哪里来的这么多思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秦非然推门而出的那一刻,芸笙觉得自己等得都快发芽了。 他听见响动便一下子站起来:“出来了出来了,这回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吧。” 柳雁欢下意识地打量秦非然的衣衫,眼神上下溜了一圈后,发现秦非然玩味地瞧着他,霎时间红了一张脸。 偏生身边芸笙是个迟钝的,半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涌,还傻傻地问:“诶,大少爷您很热么?瞧着脸都热红了。” 柳雁欢再不想跟这猪队友为伍,闪身进了病房。 只瞧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是个现代人,一眼就瞧出莲官状态不对劲。 虽然莲官唇边挂着笑,可这笑容却没有半丝生气,反而憔悴得很。 “或许这样来探病有些冒昧,可我想,雷公藤中毒还是要喝些甘草绿豆汤比较好。” 莲官断断续续地喝完汤,斜倚在床头,宽松的丝质睡衣裹在身上,胸前露出了一大片春光。 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柳雁欢敛了眉目,若有所思。 正当他出神之际,却听见莲官唤他:“柳少,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不知您” 芸笙识趣地带上了门。 柳雁欢绝无轻视戏子的心思,却不是很喜欢莲官这般情态,他伸手替莲官将胸前的春光掩上。 莲官没有动作,只是一直盯着柳雁欢笑。 柳雁欢面上有些绷不住:“我怕你着凉。” 莲官喘了口气:“我总算明白三爷为什么喜欢你了,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太招人。” 柳雁欢并不喜欢莲官用这样熟稔的语气提起秦非然,当即皱了皱眉。 莲官笑道:“你别介意,我和三爷之间清清白白,半点暧昧都没有。” “你别看宁城人人怕三爷,其实他本人心善,多年来也一直在做慈善。三爷每年都要拿出不少的钱做慈善,我是个孤儿,8岁为秦三爷所救,表面上看我是戏班的人,实际上却是三爷安插在戏班的眼线。为了避嫌,多年来我与秦家人从不密切往来。近日也是三爷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说泰和银行内有职员公权私用,玩忽职守,才找我演了这么一场戏。” 莲官咳嗽了一阵继续道:“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我所在的戏班,正是消遣的好去处,下头的人看着三爷都开始包养男人,就会越发肆无忌惮,来戏班花天酒地的时候,还能顺带讨好我,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我手里收集了一批可疑的名单,也成功地给外界营造了一种假象——秦三爷喜欢宁城第一角儿:莲官。” “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莲官这个人也该消失在宁城了。” 柳雁欢悚然一惊:“你是说,秦非然要赶你走?” “呵,你想到哪里去了?”莲官虚弱地笑笑,“我指的是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会换个新的身份告别宁城,去开始新的生活。” 莲官看着手背上的针眼:“你也看到了,这些年我的身子每况愈下,现在更是坏得彻底,是该好好休息了。” 柳雁欢手上削着一只梨:“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不想你误会我和三爷间的关系。” “我误不误会,有这么重要么?” “当然,因为他待你,与旁人是不同的。” “何以见得?” “柳少,三爷从来不会说废话。他若是说过喜欢你,那便是真的喜欢你,他若向你讨吻,那便是真的在索求你的关注。所有人都觉得,秦三爷是个笑面虎,秦三爷戴着假面具,可在我眼中,他的言行却近乎赤忱。” 柳雁欢蹙眉道:“你这是在表明,自己对他非常了解。” “至少,比你了解,我8岁进秦家,认识他将近二十年,从来没见他纵容过谁。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柳雁欢突然觉得啼笑皆非:“所以,你拖着这副病体,喝着我熬的绿豆甘草汁,来为他当说客?” 莲官怔了怔。 “你希望我给一个什么样的答复?我不是秦家养的人脉,我姓柳,我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至于你说的,秦三爷待我是特别的,我只能说很荣幸,可/荣/幸完了,我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如果说我对这世上所有对我有好感的男女都要高看一眼,那我得渺小到什么地步啊。”柳雁欢将削好的苹果放到失神的莲官手里。 “到点了。”柳雁欢低头看了看腕表,“我该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柳雁欢挥了挥手,走到房门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莲老板,你说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又说三爷是个豁达明理的人。那我冒昧问一句,明知道这件事这么耗时耗力,为什么不拒绝呢?” 莲官脸色煞白。 柳雁欢回头轻轻巧巧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的,三爷一定许了你好处,答应这次事件之后,给你换一个新身份开始新生活,对不对?” 莲官木然地点了点头。 柳雁欢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走出了病房。 病床上全身紧绷的人蓦地脱力,这才惊觉冷汗湿了一身。 莲官无比确认,柳雁欢看出来了,看出了他对秦非然的非分之想。 看破,却不说破,是柳雁欢的绅士风度。 柳雁欢走出房门,却见芸笙和郭斌之间隔着七八张椅子。一见柳雁欢出来,芸笙就委屈道:“大少爷,这块榆木疙瘩瞧不起我,说我身上一股脂粉气。” 郭斌咬牙道:“本来就是,凑近了我都快被那香粉熏死了,大男人擦什么香粉,娘娘腔。” “你!”芸笙是真委屈,眼看着就要和郭斌撕起来,却被柳雁欢截住。 “郭先生,谁告诉你男人就不能擦香粉的?”柳雁欢走近郭斌。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郭斌越发语无伦次起来:“不不,不是”不同于芸笙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柳雁欢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调,反倒给人一种清新温暖的感觉。 郭斌一张脸憋得通红,冷不防听到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走吧。”是秦非然的声音。 “呵,我差点忘了,你家先生身上,不也常年擦古龙水么?” 郭斌被憋得半句话说不出来,柳雁欢大获全胜地挑了挑眉。 芸笙看着秦非然和郭斌离去地背影,咋舌道:“少爷,您真是,太放肆了,不过好帅啊。” 放肆么? 柳雁欢坐在黄包车上,脑子里却回响着方才莲官说的话。 秦非然待他是特别的。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他才放肆得愈发有恃无恐,还总是试探秦非然的底线。 之后的日子里,莲官的身子日渐康复,正当众人翘首以盼莲官回归之时,却忽然传出莲官隐退的消息。 宁城的梨园圈子里一片哗然,各路小道消息满天飞。有说莲官得了绝症的,还有说莲官要嫁进秦家的,唯独没有人想到,莲官带着简陋的行李,踏上了留洋的道路。 柳雁欢听着芸笙说这则消息,心里对莲官的这种做法是极为赞同的。 莲官年纪不大,留洋几年学成归国,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 与此同时,秦非然以雷霆手段清点了泰和银行的账目,果然查出了旧账户中有五万大洋的亏空,储蓄部王涛等人都有连带责任,而债款已经被转入朝晖银行的私人账户里。 两个银行互相行暗度陈仓之事,一朝东窗事发,两行的负责人迅速达成协议,将对家的款项如数奉还,并极力追查主谋。 秦非然将此事告知秦家大少爷秦非鸿时,暴脾气的大少爷当即砸了水杯。 “妈的,在老子眼皮底下敢动这样的手脚,也是活腻歪了。” 秦非然安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喝着一盅茶。 “大哥何必动怒,是人就会有贪欲,将犯错之人严惩便是。” 秦非鸿砸了一圈,转脸对着秦非然的时候,却笑得十分亲切:“这回多亏了三弟,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闷亏,多谢三弟施以援手。”说着,他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盯着秦非然将匿名信烧掉才罢休。 “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是兄弟,自然应当互相帮助才是。” 秦非鸿发作了一通,此时安定下来,笑问:“再过两月就是樊姨的生辰,到时候在家里聚聚。” “好。”秦非然一口应下,“父亲这么爱重樊姨,想必今年的生辰也会大办,大哥可要提前准备好礼物才是。” “这是自然。” 两兄弟口中的樊姨,是时下最著名的旗袍设计师——樊梦。 她一手创立了旗袍品牌“梦三生”,改良后的旗袍品牌,深受申城太太小姐们的欢迎,在宁城也掀起了一阵时尚风潮。 虽然创立时间尚短,可“梦三生”这一品牌成长极快,眼看着就有和阴丹士林土布旗袍分庭抗礼的趋势,这也全赖它的身后,有泰和银行做支持。 泰和银行投在“梦三生”旗袍上的钱,如今利滚利,让秦家家主秦仲柏乐得合不拢嘴。当然,“梦三生”的女掌门樊梦,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女神。 原配和继室相继离世的秦仲柏,正对樊梦展开热烈的追求。 是以才引得秦家兄弟以“樊姨”相称。 说到樊梦,秦非然的思绪便不自觉地飘到了柳雁欢身上。 樊梦最爱香水,她曾说过,香水和旗袍一样,都是凸显女性魅力的杰作。 从前秦非然不太懂,如今却渐渐可以理解。 分别时刻,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了一番,转脸秦非鸿却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一个妾生的玩意儿,真不知道爹为什么让他管借贷部。” 一旁的秘书苦着脸劝道:“大爷,您消消气,您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和他计较什么,论长论嫡,这家业都该是您的啊。” “你是没瞧见,他手有多长,都伸到我跟前来了。等将来他成了气候,还会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 “大爷,话不能这么说,三爷这回不是还帮着大爷把帐给填了么?说明三爷心里还是装着大爷的,您消消气,消消气,听说今日霞飞舞厅新开张,不若今日趁着空闲去消遣消遣?” “还是你懂我!”秦非鸿飞速地换上了一副笑脸,大摇大摆道,“走,去霞飞舞厅。” 方才被狠狠骂了一通的秦三爷丝毫没有受影响,他优哉游哉地回到公馆,前脚刚落座,后脚就接了个电话。 宁城文艺界搞了个同好会,邀请秦非然出席。秦非然心知这是商界自操自办的活动,请几个文艺界的人来撑撑场面,为富豪们营造文化的虚假繁荣,顺便再吃一把女大学生的豆腐,此类同好会无疑就是这么些名头。 秦非然兴致缺缺,对方却无意提了一嘴:“诶,您听说过柳氏书局么?今年他们也在受邀之列,据说是出了槐墨的新书,反响十分热烈,口碑和声望都往上窜了一大截,也不知道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槐墨居然会抛弃先锋找到他们。不过说实在的,槐墨那人实在太敢写了,龙阳断袖张嘴就来,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不害臊。” 秦·不害臊·非然冲着话筒哼笑一声,改了主意。 秦非然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柳家已经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氛围。一张大红的请柬放在桌面上,众人却大眼瞪小眼。 柳家只有一个名额,到底该让谁去,就成了眼下的难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双妹牌香水 为了缓和气氛,柳明崇轻咳一声:“雁欢年岁最长, 又是长子, 让雁欢去吧。” 此话一出,只听“啪嗒”一声, 陈桂芳满脸不高兴地将茶杯撂在了桌上。 “雁麟为书局出力最多, 怎么不是他去。” 柳明崇有些尴尬:“那就雁麟” “父亲,雁麟还在上学, 也许应付不来那些场面,还是我去吧。” 陈桂芳阴阳怪气地笑道:“呵,就是因为没见过,才更要增长见识。老爷您是不知道,现在雁麟的同学, 好些都办舞会c出入舞厅,个个见多识广, 雁麟家教严, 这些是做不了了, 不过去个文艺同好会总还是可以的。” 柳雁欢一时语塞,他也不是非得跟柳雁麟抢这个机会。正如他所说,柳雁麟年纪尚小,又是传统家庭出来的孩子, 只身去到那样的场合, 只怕应付不来, 这样的活动, 来的多是社会名流。柳雁欢眼下急需结交人脉, 开拓客源,同好会自然是极佳的社交场合。 “那个,雁欢,你就先让弟弟一次”话未说完,就见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何事冒冒失失?!”柳明崇端起了架子。 “老老爷,秦三爷来了。” “啊?!”柳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从前只在报纸上模糊地看过秦三爷的照片,绝对想不到,秦三爷有天会亲自登门。 当然,乱了阵脚的柳家人,自然不会觉得这次上门是什么好事。 柳明崇更是一脸怒容,他颤抖地指着柳雁欢和柳雁麟:“逆子,逆子!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欠了债不还?”嘴上虽然这样问着,柳明崇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柳雁欢。 “父亲,我没有。”柳雁欢冷了脸色,沉声应道。 柳明崇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把金石之声:“看来,我是个不速之客啊。” 众人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就见秦非然穿着立领的黑色风衣,走起路来都猎猎作响,帅气逼人。 “哪里哪里。”柳明崇顾不得许多,赶紧起身相迎道,“三爷光临,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秦非然也不与柳明崇寒暄,一双眼睛只盯着柳雁欢看。 他看得那样专注,旁观者一下子就瞧出了不对劲。 柳雁欢在那样的高压视线下,轻声唤道:“秦先生。” 柳明崇这时反应过来了:“欢儿,你认识秦先生?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秦非然打断了他的训话:“雁欢,我这次来,是想与你约个时间,同去那文艺同好会,听说柳家也收到了请柬。” “收到是收到,只不过父亲更属意雁麟去,请柬只有一张” 陈桂芳心下一阵欢喜,忙把柳雁麟往前推了推:“秦先生,这是柳家的二少爷,柳雁麟” 话音刚落,却听见秦非然冲柳雁欢说:“这有何为难的,可否借贵府的电话一用。” “当当然可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秦非然拨通了电话。 生生问人多要了个名额。 “我已致电宁城大学校长,他答应多给雁欢一个名额,现下我们可以同去了。” 柳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非然。 就连柳雁欢的心也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秦非然趁着柳雁欢愣神之际,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和校长说了,这次我要带我的伴侣出席,他才破格应允多给这个名额的。” 柳雁欢心中的感动,登时消失得无疑无踪,他咬牙强笑道:“你一向会占人便宜。” “不,我只占你的。”秦非然半点不脸红地说。 “记得,到那天要与我一同出席,我来接你。”秦非然说完这句,就心满意足地品着上好的茶水,留下柳雁欢一个人羞恼。 秦非然这般行事,自然给柳雁欢留下了烂摊子,柳家人连番盘问他,究竟何时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柳雁欢半真半假地打着太极,总算蒙混过关。只是陈桂芳对他的态度,却一下子柔和起来,一天念叨七八回:“雁欢,记得多帮你弟弟在秦三爷面前美言几句。” 也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下,柳雁欢总算等来了这个日子。 一大清早,秦家的车就停在柳府门口,秦非然摁了三下喇叭时,柳雁欢正在楼上,将长衫的最后一枚盘扣扣上。 他推开窗户,一眼就瞧见了楼下的豪华通用。 “德性!”他笑骂一句,却拿起桌上那瓶皇室香浴喷了喷,就下了楼。 柳雁麟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他坐过车,却从未坐过秦非然的车。 今日坐上了,只觉得格外气派。 他挺直了腰杆,巴不得窗外的人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柳雁欢却顾念着同好会的情况,忍不住问道:“今日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秦非然扯了扯领带,将领口稍稍放松:“别紧张,就是个打着文艺旗号的晚宴,说是同好会,来的都是商人,讲的也都是商人眼中的文艺,你且有心理准备。”说着,他从后视镜里瞧了柳雁麟一眼,“说实话,我觉得你弟确实不该出席这样的场合。” 柳雁麟哪肯这样被人看轻,当即接道:“我不小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秦非然笑笑,没再说话。 直到进了同好会的大厅,柳雁欢才知道秦非然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大厅中的侍应生,全是大学生的打扮,女生青春靓丽,男生帅气儒雅。 如果忽略几个油头粉面的富商硬要搂着女学生说话的话,或许会让人以为进了大学的礼堂。 秦非然一进门,大家伙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他身上,柳雁欢听见四周传来的低语: “看,三爷来了。” “站在他身边的是谁?” “不认识” 秦非然是个移动的活体招牌,不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搭讪。 柳雁欢看着眼前穿着高定旗袍的明艳女子,微微挑了挑眉。 谁知女子一使劲儿,竟然从身后拽出了一名男子,柳雁欢一见便忍不住惊呼出声:“是你?!” 眼前的男子,赫然就是那日到韶华香铺买丁沉煎圆的人。 男人显然也认得柳雁欢:“你是韶华香铺的掌柜?” 柳雁欢含笑点头:“我看你的气色比当日好多了,想必那香丸还是有用的吧。” 男子连连点头:“当然,当然,那香丸十分管用,我本想着日后亲自登门道谢,没想到今日在此处碰上了。” 站在他身旁的明艳女子,一把挽上了他的手臂:“三爷,许久不见了,这是我的爱人,李珏。” 秦非然微微一怔,旋即朝柳雁欢介绍道:“丁小姐是一名作家。” 那女子捂唇笑道:“三爷还是那么言简意赅,我原名丁蔚诗,笔名绝句,先生不必客气。” 柳雁欢并没有听说过丁蔚诗这个名字,但绝句这个笔名他却很熟悉。 与槐墨擅长写小说不同,绝句这位作者最擅长的是散文。柳雁欢曾读过她的散文,真正是把女性的可爱与灵慧发挥到了极致,如今见到真人精致的妆容,更与那优美的文笔对上了。 秦非然将目光转向李珏:“不知李先生在何处高就。” 丁蔚诗笑道:“他原先在报馆当记者,后来报馆裁员” “蔚诗!”男人吼了一声,厅中许多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爱人很有才气,日后若是有约稿之类的活计,别忘了找他。” 男子却对这样的推荐不领情。 这时,台上的司仪已经就位,是个带着金边眼镜的瘦小男人,头发却梳成了大背头的款式,看起来有些滑稽。 “女士们,先生们,今日难得欢聚一堂,我们需记得一项宗旨,以文会友。如今新朝鼎盛,讲自由开放,我们自然也不必拘泥于往日的形式。不若先做个游戏,让各位热热身。” “好!”台下立刻有宾客应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司仪已经在台上念:“柳氏书局,哪位是柳氏书局的代表。” 柳雁欢还未说话,就听身后的柳雁麟吼了一嗓子:“我!” 司仪顺着声音瞥过来,哼笑道:“哟,这么年轻,毛儿长齐了嘛?” 众人哄堂大笑,柳雁麟涨红了一张脸,猛一跺脚就跑上台去。 应邀前来参加这次同好会的宾客,几乎都被点到了,秦非然却是例外。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没有人敢冒犯于他。 被点到的宾客都上了台,司仪才笑道:“各位,游戏的规则很简单,请各位从一开始,依次说一个带数字的四字词。我先抛砖引玉——一击即中。” 排在第二个的人马上接道:“三心二意。” 柳雁麟排在第九,也爽快道:“三贞九烈。” 而李珏排在十位以后,是以抽了个百,说了个“百发百中。” 等一圈人都说完了,司仪才笑道:“诸位,我下面会说一个彩头,请将彩头与诸位的名字还有方才的四字词连起来造个句子。” “请记好你们的词,现在我要出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双妹牌香水2 “这一个彩头是——洞房花烛夜。”司仪话音刚落, 全场哄堂大笑。 柳雁欢略略皱了皱眉, 转头去看秦非然,却见后者一脸淡定,显然对这样的戏码司空见惯。 第一个被邀请上台的嘉宾很上道, 张嘴便说:“洞房花烛夜我贺知山一击即中。” 第二个嘉宾也在一片叫好声中接道:“洞房花烛夜我林霄绝不敢三心二意啊。”他那连连摆手的动作将众人都逗笑了。 接下来的连中三元c四平八稳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过去了, 轮到柳雁麟的时候, 他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 他原先以为, 所谓文艺同好会的彩头, 定是有才者胜。上了台才知道压根儿就不是这么回事,那些个富商分明拿着下流当乐子。 正统学堂出身的柳雁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涨红了一张脸, 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底下有不怀好意的人笑道:“哟,柳二少爷这不是实力演绎三贞九烈么?” 一句话又引来一片笑声, 柳雁麟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茫然无措地看着台下的柳雁欢。 柳雁欢眉头轻蹙, 忍不住出声道:“诸位,雁麟今日身体不适, 不若让我这个做兄长的代他作个句子?” 众人的目光不期然地瞥向了柳雁欢身边的秦非然。 见秦三爷并未反对,大家也就默许了柳雁欢的提议。 柳雁欢挑唇道:“既然方才三贞九烈已经被用过了, 我就重说一个九字的四字词吧, 新婚之夜柳雁欢九九归一开启新人生。” 话音刚落, 厅中众人都愣住了, 或许没有人想过, 还有人能将这富有暗示的彩头说得如此意蕴悠长。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 登时厅中掌声雷动。 而李珏显然就没有柳雁欢这样的好运,他的百发百中实在让众人期待已久,许多人打定主意在他行令之后痛饮一杯,然而酒倒好了,却迟迟听不到台上人的声音。 众人朝台上看去,就见李珏一张脸红得比柳雁麟更甚,整个人跟煮熟了的螃蟹似的,满脸怒气。 他指着台下的众人骂道:“你们,你们简直枉读圣贤书,你们这样,如何对得起祖宗教诲,简直有辱斯文!” 这一下子,方才发笑的宾客,全都成了有辱斯文的败类,被扣了顶帽子,又都不是善茬,气氛顿时跌至冰点。 许久,文艺同好会的发起人,富商刘弁才冲宁城大学校长葛玄清冷笑道:“我记得,李先生是贵校中文系的高材生?” “是是的。”葛玄清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原来如此,怪不得瞧不上我们这些商人了。”说完,他转头又问李珏,“李先生主修什么科目?” “古典文学。” “哦!”刘弁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那先生怎么还穿着新朝的服饰,险些让我以为先生是从旧时代穿来的,身上有股子遗老臭,你知道这样的人搁在新朝刚建立的那会儿,要被怎么对待么?” 李珏总算察觉出刘弁话里的恶意,硬着头皮道:“不知。” “这样的人,是要被拉去杀头填坟坑的。” 李珏浑身一颤,满眼不可思议地瞧着刘弁,像是看一个不可理喻的野蛮人。 刘弁占了上风,得意起来:“现在嘛再犯忌讳,倒是不用杀头了,不过我看李先生是断然不配穿这新式衣裳的,哪个上去将衣裳给我扒下来?” 顷刻间,李珏便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李珏不是孤身一人,正当场面濒临失控之时,哄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唉,夫君嘴笨,无意冒犯诸位,我代他向诸位赔罪了。”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女子穿着“梦三生”的高定旗袍。 能将这身云锦高定旗袍穿出独特气韵的,出身定然不凡。 这时,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不是丁老板家的掌上明珠嘛。” “是啊,丁蔚诗。” “丁小姐貌似因为婚事,跟丁家断绝了关系。” “丁老板那么多的身家,哪里瞧得上那么个穷女婿哦。” “哦?就是台上那个。” “就是那个,什么高材生,我看就是个榆木疙瘩,也不知道丁小姐瞧上他什么?” “唉,你不懂,这些富家小姐看多了罗曼蒂克的追求,没准这样的木头正对了她的胃口。” “不过说真的,李珏这算是倒插门吧,将来要是闹掰了,只怕是要净身出户了。” “依着丁家的性子,他怕是半块大洋也分不到啰。” 类似的话语争前恐后地涌入李珏的耳朵,让他的脸色又紫了几分。 刘弁眯着眼睛打量丁蔚诗:“李夫人,你这是?” “既然前头有柳先生代弟弟作句,我也愿替夫君作句。”此话一出,满室哗然。 刘弁也挑眉道:“你确定?” “我确定。” 刘弁略一思索:“这一回,得由我来出词。” 面对着这明显带有刁难性质的提议,丁蔚诗脸上仍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礼貌地应了。 刘弁抹了抹嘴唇,嘴一咧露出正中两颗大金牙:“李夫人,万紫千红,请吧。” 丁蔚诗看起来成竹在胸,她笑道:“这有何难,新婚之夜我的院子被装饰得万紫千红。” 刘弁色眯眯地搓手问道:“单是院子么?只怕身上也” “刘弁你欺人”李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张嘴就骂出了声,却被丁蔚诗伸手截住了。 “刘老板,我已遵照约定造了句,还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好说,好说。”刘弁摸着胡子,到底丁蔚诗的身份摆在那儿,虽说断绝了关系,始终还是流着一样的血,没准丁淮一个生气,就来替女儿讨公道了。 刘弁这样的商人,都懂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经此一轮,所有人都造完了句。刘弁心满意足地上台道:“诸位,这么多造句里头,总有优胜者,至于这评判的权利,就交给秦三爷吧。”说着,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秦非然。 秦非然也不推拒,他缓缓地走上台,从第一位宾客开始,依次从他们面前经过。 走到柳雁欢跟前时,他停住了脚步,轻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句子,是什么?” 柳雁欢抬眸瞧了秦非然一眼,将句子重复了一遍:“柳雁欢新婚之夜九九归一开始新人生。” “好一个新人生!”秦非然轻轻拍掌,“好一个九九归一,我瞧着这是最特别的。” 趁着众人议论的功夫,秦非然凑近柳雁欢,耳语道:“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参与柳少的新人生?” 柳雁欢沉默片刻,反问道:“这个问题,和我的名次有关么?” 秦非然勾起唇角:“自然是无关的。” “那我不答了。” 秦非然也没有强求,面对刘弁热情的邀请,他定下了奖励的规矩:“获胜者可以现场提出任意要求,在场众人都不能拒绝。” 下一刻,他盯着柳雁欢的眼睛:“那么,柳先生的要求是什么呢?” 柳雁欢以同样的气势回视秦非然,声音里带了丝笑意:“我希望秦先生能跟我跳支舞,你跳女步。” 场中传来一片惊呼声,不少人感叹柳雁欢的大胆,却也有人记得,在顾唯安的宴会上,秦非然和柳雁欢就曾共舞一曲。 不过,当柳雁欢的手环上秦非然的腰时,现场还是传来一片窃笑。 柳雁欢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在那精致的西服下,他分明感觉到秦非然壮实的腰身。 秦非然不愧是一直掌握着主动权的男人,就连跳女步的时候,都有一种当仁不让的气势。 他贴在柳雁欢耳边说:“这是报复,嗯?” 一个低沉的“嗯”,将秦非然周身的荷尔蒙都释放了出来,柳雁欢单是盯着秦非然的衬衫领口,就有种口干舌燥的窒息感。 这实在是太考验gay的定力了,柳雁欢一个晃神,脚下的步子就乱了。 “我的少爷,你的步子错了。”秦非然立马抓住了这一丝破绽。 柳雁欢咬牙微笑,在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结束时,准确无误地踩住了秦非然的皮鞋。 “既然错了,那就让它错得更彻底些吧。”柳雁欢澄澈的眼眸里,满满都是计策得逞后的幸灾乐祸。 当然,两人之间的暗涌,旁人并未感觉到,那雷鸣般的掌声几乎将屋顶掀翻,自然也就掩盖了李珏和丁蔚诗的对话。 从台上下来,李珏便一把拉起丁蔚诗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往门外拉。 “珏哥!”丁蔚诗叫出了声,然而走在前头的人,连一个回眸都欠奉。 “珏哥!你弄疼我了!”丁蔚诗使了劲儿,试图甩开李珏。 怎知李珏箍得紧:“都被人这样嘲讽了,你还要在这儿呆下去?” 丁蔚诗柔声劝道:“珏哥,为了你能有份好的活计,这些都不算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要趁这次同好会多结交些人脉,看看有没有人能帮上忙。若是有人能施以援手,自然比我俩孤军奋战要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双妹牌香水3 面对着妻子的哀声请求, 李珏烦躁地甩开了丁蔚诗的手,双手插兜不停地踱步。 丁蔚诗收拾好情绪, 端起餐盘帮李珏盛了他最爱吃的香辣蟹:“珏哥, 你尝尝这个。” 李珏对丁蔚诗的话充耳不闻。 丁蔚诗有些尴尬地看着餐盘,轻轻地拢了拢头发:“怎么办, 好像拿多了。” 窘迫之际, 身旁传来一把温柔的男声:“没关系的,你看我也拿了许多。” 丁蔚诗诧异地转过头,就见柳雁欢的餐盘里,也有分量不小的香辣蟹。 “我陪你一起吃。” 丁蔚诗心知他是在为自己解围,感激地笑笑。 片刻后, 她鼓起勇气冲柳雁欢道:“柳少, 我能邀请你跳支舞么?” 柳雁欢眼中流露出一抹诧异, 转瞬间摇了摇头。 丁蔚诗眼中的希望之光渐渐熄灭。 柳雁欢递给丁蔚诗一条手帕, 指了指唇角:“沾上了邀请这种事, 还是让我来吧。”说着, 他伸出手, “我能邀请大作家跳一支舞吗?” 下一刻,他握住了丁蔚诗冰凉而颤抖的指尖,脚下不慌不忙地迈开步子。 柳雁欢能感受到,周遭的目光正若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上,丁蔚诗有些不自在地敛了眉目, 柳雁欢趁着转身的契机, 将所有的打量都隔绝在身后。 丁蔚诗的舞步很熟练, 两人之间的配合也行云流水,柳雁欢不由地在心里给了秦非然一个差评,眼神回转间瞧见面前略有些走神的女子,他轻声道:“你的舞跳得很好。” 丁蔚诗蓦地回神,唇边漾起一丝笑容:“我以前是学院比赛的头名。”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女子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犹豫道:“柳少,其实” 柳雁欢笑得十足包容:“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我是想为珏哥我的夫君谋一份差事,我听说韶华香坊近日在找广告文案的写手,我的夫君他极有才华,不知我可否举荐” 柳雁欢闻着她身上柠檬香精的味道,沉默良久。 “不不行是吧。”丁蔚诗被这阵沉默逼至窘境,“不行就算了。” “我与李先生定个时间,将香品的状况说与他听,让他试试吧。” “真的?”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丁蔚诗的表情陡然明艳起来,“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音乐结束,柳雁欢与丁蔚诗跳了最后一个收势。他似有所觉地抬眸,就见秦非然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秦非然从座中起身,直直地朝这边走过来,柳雁欢陡然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好在总有人不怕触壁,秦非然一起身,就有名媛端着酒杯前去搭讪。 不多时,秦非然就与那名女士舞动起来。众人都识相地给秦非然留出空间,只有柳雁欢笑着问丁蔚诗:“可要再来一曲?” 丁蔚诗欣然应允。 于是大厅之内,出现了一道奇景,除了两对舞动的男女,其余的人都在充当看客。 细看之下,有人发现这两对男女竟隐隐现出了竞争之势,秦非然与那名媛自是社交常客,柳雁欢与丁蔚诗的组合也并不逊色。 悠扬的华尔兹,被他们跳成了一曲战舞。偶然间相触的眼神,诉说着两人那点秘而不宣的小心思。 待音乐终了,掌声经久不息,众人沉浸在舞姿中回不过神来。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把声音:“我记得丁小姐从前是学院里有名的交际花,最出名的一段逸事便是考验男舞伴的方式。丁小姐每日换一款香水,让想成为她舞伴的男子猜香水的品名,只有猜对了才有机会与丁小姐共舞。” “不知今日,丁小姐可有让柳少猜香名?” 那人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嗤笑声。 丁蔚诗没想到,刚从舞中的美妙世界出来,就直接跌到了地上。 她有些无措地颤抖着,却不敢抬头去看柳雁欢。 这时,却传来柳雁欢轻柔的声音:“丁小姐对香水的品味不俗,倒让我很是为难了一阵。” “今日丁小姐用的这款香是来自法兰西的暮色香都,虽然用柠檬香作为前调,细闻之下却有一种书卷墨香,我觉得与梦三生的旗袍是绝配。” 柳雁欢说的这款香,并不是海外昂贵得让人望而却步的香水,它的价格平易近人,因此,并没有在太太小姐们的提货清单上。同时,由于它产自法兰西的品牌,也不为国内平民阶层所熟知,一时间竟没人能接得上话。 柳雁欢脸上的笑意渐深,他冲身旁的秦非然调皮地眨眨眼:“三爷,我说得对么?” 一时间,将这枚烫手的山芋剥好了放到秦非然面前。 秦非然冷着一张脸,半晌吐出了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对。” 那些存了找茬心思的人纷纷偃旗息鼓,转而称赞丁蔚诗的品味。 只有丁蔚诗自己知道,她的指甲已经将掌心抠破。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名声c尊严都要摔在地上任人践踏。此时此刻,她发自肺腑地对柳雁欢说了一句:“谢谢。” 一场同好会开到了深夜,柳雁欢喝了不少酒,当他眼中的霓虹灯打着颤儿时,他轻轻地扶住额头:“抱歉,我不能再喝了。” 隐约间,他听见耳边传来了劝酒声:“柳少,你不给我老袁面子啊。” “柳少,最后这杯” “柳少” 渐渐地,这些嘈杂的声音从耳边散去,余下的只有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还能走吗?” 那冷清的声音让柳雁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秦非然漠然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柳雁欢勉力稳住脚步:“能” 逞强的结果是,他最终被秦非然半拖半抱送进了车里。 柳雁欢上了车,就像干涸的鱼到了水塘,无比安心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听见耳边传来了打火的声音。 他睁着迷蒙的双眼朝身边看去,就见秦非然坐在驾驶座上,口中叼着万宝路的雪茄,手里把玩着金属打火机,却迟迟没有将烟点燃。 察觉到柳雁欢的目光,他不动声色道:“清醒了?” “嗯,头有点疼。” “不能喝还不推拒,你该庆幸没醉死过去。” 柳雁欢隐隐嗅到了秦非然话语中不快的情绪,他看了眼身上盖着的秦非然的外套,撑起身子道:“下次不会了。” 说完,柳雁欢朝车窗外张望了一眼,匾额上“柳宅”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柳雁欢悚然一惊,不敢相信自己让秦非然当了回司机,还这样堂而皇之地停在家门口。 “谢谢了!”柳雁欢匆忙地道了句谢,就去拉那门把手,没料到车门却被锁死了。 “开门。” “下次别再这样了。” “嗯?”柳雁欢不明所以。 秦非然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纠结:“别再随随便便跟有夫之妇跳舞。” 柳雁欢皱了皱眉,就听秦非然说:“在某些场合,你也是心大到了没边,难不成你没瞧见李珏那仿若要吃人的目光?” 柳雁欢混不在意地笑笑:“这是新朝了,我瞧这丁小姐也是新式女性,倒是你们这些人抱着旧观念反反复复说,不累么?” 秦非然的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越发严肃:“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想的,丁蔚诗的父亲在宁城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的消息向来是宁城八卦小报最爱报道的。你是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可看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我的副业告诉我,一支笔有的时候足够‘杀死’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弱女子。” 柳雁欢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秦非然说的有一定道理。 哪怕他本身风光霁月,也架不住流言蜚语对丁蔚诗的侵袭,甚至很可能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 过了许久,他略一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当他再次伸手去推门时,却发现车门依然是锁着的。 柳雁欢怀揣着满腹疑问看向秦非然。 却见秦非然从车子的置物箱中,掏出了一张票据。 “这是后日晚间的电影票,到时我来接你。” “”柳雁欢看着这张新奇的电影票,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秦非然的语气笃定得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你就不怕我拒绝。” “不许拒绝。” “你这个暴君独裁者!” 说着,柳雁欢还是将电影票收下了,直到这时,上锁的车门才打开。 柳雁欢前脚刚踏出车门,却蓦地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秦非然。 “喂,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秦非然挑眉看着他。 “仅仅是为了丁小姐的名誉?亦或是你吃醋了?” 瞬间,秦非然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裂痕。路灯照进昏暗的车厢,照出了秦非然脖颈处可疑的红晕。 “快下车。”秦非然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了些。 柳雁欢却莫名地心情大好,朝车中人挥了挥手,抬手叩响了宅门上的铁环。 柳雁欢拿着电影票子进了门,刚走到院子就听见四姨娘郝怜枫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她正娇憨地抱怨着:“后日便是七夕,可眼下老爷正病着,府里怕是没有庆祝的心思了。” 接下来的话柳雁欢听不真切,心里却有一丝恍然:“原来后日是七夕。” 秦非然的邀约做得无比妥帖。 柳雁欢手上攥着电影票子,心里却带着一丝惶然,深究起来,他和秦非然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己纯粹又赤忱,而秦非然神秘又莫测。实在弄不通,他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好感,究竟从何而来。 赴约,还是不赴约? 柳雁欢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将电影票装进了公文包里。 便纵是露水情缘,秦非然那种品相的男子,柳雁欢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后日上午,柳雁欢正在店里对着帐,就看到李珏臭着一张脸从轿车上下来。 柳雁欢站起身笑道:“李先生来了。” 李珏没应声,只皱着眉头道:“是什么要做广告?” 柳雁欢给他上了茶,从货架上将香品拿下来说道:“是这一款香发油。” 李珏板着脸接过瓷罐:“配料是什么?” 柳雁欢耐心地解释:“主配料是木犀花和清麻油。” 李珏打开罐子闻了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 柳雁欢接过一看,却是些文绉绉的诗句,他皱了皱眉:“李先生,广告词不是这么写的。” “广告要的是卖点和噱头,不是单纯的舞文弄墨,这些诗句就算印成再大的看板,也没有任何宣传价值。” 李珏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这诗句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这是质疑我的水平?” “或许诗是好诗,可它不具备广告效应,我用这个还不如用周萱萱的海报。” 李珏涨红了脸,恶声道:“你怎么能将我的诗,和那种下三滥的玩意儿相比?” 柳雁欢也冷了脸:“李先生,请你尊重我们的产品代言人。” 李珏冷笑一声:“哼,什么代言人,不过是一个戏子罢了。” 柳雁欢将那纸张拍在柜台上,招手唤来伙计:“你来看看,可懂这上头的诗?” 伙计看了半天,最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懂。” 柳雁欢这才看向李珏:“你明白了么?不是你写得不好,只是这诗和实用的广告词风马牛不相及。” 李珏在才学上,向来是大家追捧赞许的,他自认笔头功夫不错,如今被柳雁欢一顿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虎着脸道:“既然柳先生不满意,索性另请高明吧。”说着,将长衫的袖子一拂,头也不回地走了。伙计看得直咋舌:“我还从没见过这样,拽得跟什么似的。” 柳雁欢看着柜台上被揉得粉碎的纸张,轻声叹了口气。 他继续看着店,不多时,丁蔚诗就急匆匆地过来,瞧见柳雁欢的时候,她一个劲儿地跟柳雁欢道歉。 “对不起啊,珏哥脾气比较冲,方才多有冒犯。” 柳雁欢看着丁蔚诗憔悴的脸色,沉吟道:“抱歉,我想李先生比较适合写诗词歌赋,却不适合写广告词。” 丁蔚诗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我知道,他向来是这样,可是诗词八股如今换不回一顿温饱,他又拉不下面子去做其他,我和他说了许多次,可”丁蔚诗的话语戛然而止,“算了,不说了,柳先生,真的谢谢你。” 柳雁欢摇了摇头。 丁蔚诗就像旁人说的那样,对香品多有了解。柳雁欢带着她参观店铺,从店内招牌聊到香品制作。直到天色渐晚,柳雁欢又一次听到店门处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冲丁蔚诗笑道:“丁小姐,抱歉,我接下来有约了。” 丁蔚诗颔首:“那我就不叨扰了。”说着,她拎起手提包,“改日见。” 柳雁欢将她送到店门口,就感觉到了车内的视线。 秦非然的专属通用,不知何时摇下了车窗,露出他那俊朗的侧脸。 听到声响,他深深地看了柳雁欢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柳雁欢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上,闻到车内一阵淡淡的紫罗兰香。 他的目光不期然地看向面前的金属瓶子,瓶口处还扎着金色的绳线,极尽奢华。 “多兰的车载香水,上层阶级的代表,法兰西皇室的用香。”柳雁欢说着,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是么?我只是觉得这款香的香气就像温柔绅士,闻起来让人很舒服。” 柳雁欢靠坐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面前有一栋三层楼高的红色建筑,上头写着四个大字:光明影院。 影院门口的人流络绎不绝,男的大多西装革履,女的则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 大多数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 秦非然先一步下车,替柳雁欢拉开车门。他身形挺拔,面容俊逸,周身气度不凡,兼之身上的西服,代步汽车昭示着他的财力,不多时便惹得途经的男女频频回头。 柳雁欢刚一踩上地面,就收获了好几道视线。 他敛目弹了弹袖口,随着秦非然进了影院的石制大拱门。 到了里头柳雁欢就知道为何电影院是这样宏伟的独栋建筑了,和后世一个个放映厅不同,此时的电影院只有早场和晚场。一个大厅可以容纳数百人,出了一层大厅,观众还可以坐在二层的包厢。 而电影屏幕的下方,是一个高高搭起的台子,秦非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台子看,遂解释道:“这光明电影院是由戏院改建而成的,底下那个从前是戏台子,现在倒是闲置了。” 柳雁欢在包厢里落座,轻叹道:“原来如此。” 他环视了一周,才发现他们这一桌正对着荧幕,占据了绝佳的视角。 两边的屏风将他们与旁人隔开来,倒有些像后世私人影院里的情侣卡座。 下一刻,跑堂的吆喝声打断了柳雁欢的畅想。 跑堂的笑着替秦非然将茶水斟满:“三爷,您一说要来,我们就替您留了最好的位置。今儿这出片子里有国民女神周萱萱和玉面小生冯英原,好家伙一上映就是场场爆满。” 秦非然含笑听着,末了点点头:“知道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去吧,没有吩咐就在外头候着。” “好咧!”跑堂的喜笑颜开,又朝着柳雁欢也作了一揖,才礼数周全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厅中的灯暗了下去,人声也渐渐低了。正中的荧幕亮了起来,周萱萱秀气的鹅蛋脸在黑白荧幕中显得极为俊俏可爱。 这是一部富家小姐和帅气管家的爱情片:富家小姐从小和老管家的儿子一同长大,早已对那小子芳心暗许,两人过了段天堂般甜蜜的日子。眨眼间就到了富家小姐从女校毕业的日子。 家里不让她再读书,在她毕业之际就为她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个与富家小姐门当户对的少爷,游手好闲c不学无术,可家里的钱足够他安安乐乐生活一辈子。 富家小姐从学堂里汲取到了自由的养分,对这门亲事深恶痛绝。终于,在与父母商议无果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私奔。 他们趁人不备,收拾细软,连夜出逃。两人没了经济来源,只能到社会上找工作。富家小姐在保育院做了一名女教师,而穷小子则早中晚打多份工。 就这样熬了一段苦日子,他们努力地攒得一笔积蓄,并盘了个店面做买卖。这样一边讨生活,一边躲避女方家人地毯式的搜索。 某日,穷小子在路上好心帮了一位老人,送他去医院时,却忽然发现了自己真实的身世。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老管家的亲生儿子,而是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的儿子。 那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是城中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他早年丧妻,儿子也走丢了,自此被路边算命的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辈子没有再娶。 穷小子就这样变成了金窝窝里的凤凰——企业家的独子。 企业家非常欣赏这个独自打拼的儿子,父子相认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而穷小子,也因此获得了富家小姐家人的认可,最后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童话故事般完美的结局让人拍手称快,片尾曲响起的那一刻,厅中也传来了赞叹声。 “真感人,这次的票买得值当。” “我就知道,周萱萱和冯英原的组合,肯定不会难看。” “好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 柳雁欢活动着僵硬的脖子,迟迟没有说话。 他听见秦非然问:“片子不好看么?” “不我只是觉得,故事毕竟是故事,有些不真实而已。” 陡然亮起来的灯让柳雁欢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发现秦非然正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相信他们的故事,为什么?”秦非然的声音,冷清中又带着一丝醇厚的质感。 “如果故事的最后,男主没有被发现是企业家的儿子,那结局会怎样呢?” 秦非然英挺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预料到了柳雁欢接下来的话。 “如果男主不是企业家的儿子,结局或许会截然不同。他们会做一辈子的平头百姓,为生计而奔波。曾经的富家千金也会在生活的磨砺中,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男人嫌弃女人变得市侩,女人嫌弃男人没本事,最终相看两厌。”柳雁欢无比认真地回视秦非然,“与其说我不相信他们的故事,不如说我不相信穷小子和富家女之间,能有持久的爱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双妹牌香水4 秦非然蹙眉盯着柳雁欢, 一时失语。 四周传来喧嚣的人声, 柳雁欢笑着站起身:“散场了,走吧。” 这影院虽然气势非凡, 可厅中却喷了浓重的熏香, 初坐下不觉得, 如今窒息感却越发明显,许是受了心情的影响吧。 在秦非然拉开车门之际,柳雁欢摇了摇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 上车怕是会吐出来, 你先回吧,我随意逛逛。” 柳雁欢静静地走了一段,发现身后有一阵匀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才发现秦非然不知什么时候舍弃了他那大部头的通用, 正不动声色地跟在自己身后。 “你”柳雁欢啼笑皆非。 “怎么?”秦非然快走两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没什么”柳安欢笑出声来, “只是没想到,三爷会跟在我身后。” “我倒是不知道,能欣赏新时代女性的柳少,居然会在意阶层这种东西。”秦非然面上一片淡定, 摩挲着戒指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着秦非然:“三爷不在意?也是,你或许从来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吧,秦家三爷, 身边又怎么会有普通人?” 柳雁欢敛下眉目:“有些人生来就是香车宝马, 一辈子无需为生计烦忧, 普通人家就算再神通广大,那也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更何况,我只是说,身份c财力悬殊的两个人之间,不可能有持久的爱情,却没说过他们不能有一段露水情缘。” 夏夜里,道路两旁法国梧桐的枝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过了许久,身边没有传来秦非然的回应。柳雁欢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有点失落,又有点释然。 他脚下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着,也不看路,冷不防撞上了硬邦邦的东西。抬眼一看,秦非然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 “到底是谁把这么悲观的想法灌进你心里的?”秦非然张开手臂,把兀自愣神的人拥入怀中。 柳雁欢觉得今晚的风有点大,而身前的男人长身玉立,温暖的怀抱替他将妖风都隔绝在外,他不自觉地跟着秦非然的问题走。 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 很早了。 早到上一辈子,柳雁欢看着那个浮华圈子里来来去去的人,似乎永远只有门当户对才能走到一起。有钱的可以支使没钱的出卖肉体甚至灵魂,但那些身处高位的c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总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回到自己的位置,和应该在一起的人结合。 没有例外。 近到李珏的恼羞成怒,丁蔚诗的疲惫不堪,都在提醒他这一点。 他听见秦非然问:“你真的对我没有半点感觉?” “还是碍于身份c财力,这些在我看来根本不成为问题的因素?” 柳雁欢没有答话,他近乎贪婪地吮吸着秦非然怀中4711古龙水的香气。 这个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印象最深刻的香气。 “别想太多,万事有我。”说着,秦非然将人扶起。 两人依旧如原先那般并排走着,却又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柳雁欢望着静夜的星空,和那昏黄路灯下被拉长的影子,又嗤嗤地笑起来。 “怎么又乐了?” “觉得有点不真实,秦非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就不怕你的商业对手知道了,拿这个来攻击你?你就不怕,你的父母兄弟知道了,会从中作梗?你就不怕,世人的质疑足可以用口水淹没你?”柳雁欢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我不怕。”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让柳雁欢狂跳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我不是早已告知外界,秦三爷喜欢男人么。” 秦非然牵起了柳雁欢干燥而温暖的手。 柳雁欢全然僵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含蓄的时代,一次牵手,一个拥抱已经足以表达眼前人的深情。 柳雁欢顶着混沌的大脑到了柳府门前,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跟秦非然告的别,也记不清他是怎样叩响了门把手。 他只知道,从他闪身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明崇病了。 他刚一进门,就被管家拉到了柳明崇的房间门口。 陈桂芳正在抹眼泪,看到柳雁欢的一刻,她动作一顿,柳眉一竖,冷声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大夫怎么说?” 此话一出,陈桂芳又开始抹泪:“说是无能为力,让送医院。” 柳雁欢眉头一皱:“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车送医院。” “这大晚上的,都沐浴更衣过了,怎么能往那腌臜地儿跑。”陈桂芳皱眉道。 柳雁欢简直要被这无知的理论震惊了,他冷声道:“大病耽搁不得,若是有个万一,姨娘可是要背责任的。” 许是被他话里的气势吓着了,陈桂芳面色一凛,随即又不服道:“你莫要唬我”言罢,目光转向脸色青白的柳明崇,眼神中透出些骇色来。 柳雁欢心知她是指望不上的,上前将人抱起,又命管家前去叫车。 刚一出门,就见秦非然还站在原地,手里夹了一根雪茄,缓缓地抽着。 眼见着人风风火火地出来,秦非然将雪茄一掐:“怎么了?” “我爹突然不适,行脚大夫看不了,得送医院。” 秦非然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进屋一个电话让郭斌连夜将车开来,载着人往教会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洋医生诊断是突发性脑溢血。看着一众沉默的家人,洋医生的语气有些急促地抱怨:“还好送来得及时,否则怕是熬不过今晚。” 陈桂芳和几个姨娘面面相觑,此时都没了主意。 柳雁欢到了拾药账房处,才想起出来得急,身上压根儿没带几个钱。 正踌躇间,医护人员却笑道:“柳先生,您父亲的住院费和药钱都结过了,请随我去病房。” 柳雁欢一怔,想到家中不甚宽裕的光景,也能猜出这是谁的手笔。 他跟着护士来到病房外,隔着白布挡板,里头的情形看不真切。 只依稀看见柳明崇双目紧闭,脸色奇差。 护士叹息道:“病人还在危险期,若是这几日不能醒过来,恐怕” 柳雁欢心头一颤,心下五味杂陈,柳明崇并不是一个尽职的父亲,可忽然遭此不测,加之外头姨娘们哀哀的哭声,给柳雁欢心里添了几分堵意。 像是受不住病房处的气氛,他径自走到长廊处,独自一人倚着墙。 忽然,鼻尖传来一阵咖啡的香气。 柳雁欢诧异地抬头,就见秦非然拿着咖啡给他:“喝点儿吧,提神醒脑。” “谢谢。”柳雁欢喝了一口,当即诧异地挑眉,“这” “怎么?不合口味?” “不,不是。”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太合口味了。 柳雁欢喝咖啡有自己的习惯,他喝不惯苦咖啡,每杯咖啡都要放双份糖。 这样的喝法往往被咖啡大拿嘲作不解风情,柳雁欢却不以为意。生活已经那么苦了,喝杯咖啡为什么不能甜一点呢? 只是这个习惯,秦非然为什么会知道,是碰巧还是 柳雁欢刚想发问,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前走过。 这人步履匆匆,柳雁欢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前方的身影拐进了隔壁病房。柳雁欢诧异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整个裹得跟粽子一样。 真是无巧不成书,床上的病人正是那日摔稿而去的李珏,如今他的脸上一派红黑,跟开了染坊似的,险些让人认不出来。 柳雁欢看见丁蔚诗从食盒中取出煨好的温粥,一勺勺地喂进李珏口中。 动作虽然轻缓,神情却十分冷淡。 李珏喝着粥,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丁蔚诗。 丁蔚诗在低头舀粥的空档,发现了病房外的柳雁欢。 她有些无措地放下手中的碗勺,走了出来。 出了房门,她才发现除了柳雁欢之外,大名鼎鼎的秦三爷居然也在。 一瞬间,丁蔚诗面上就显出了紧张与窘迫。 “三爷,柳少。”她轻轻地唤了声。 “这是怎么弄的?我看李先生的样子,像是烧伤?” 丁蔚诗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大吵了一架。” “当日从韶华香坊回到家中,他的情绪就很不对劲,知道我去找你后,他大为光火,说不想靠着我的裙带关系谋营生,还说现在人人都瞧不起他,说他是个吃软饭的,还说我”丁蔚诗搅紧了帕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还说我不守妇道,随意勾搭男人” 柳雁欢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都被秦非然言中了,李珏果然以此为由攻击丁蔚诗。 “我心里不舒服,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和他争了几句。他一怒之下摔门而去,没想到开车的时候车子起火,他被困在里头就烧成了这副样子。”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不知该怎么评说李珏的狭隘鲁莽,也不知怎么劝慰面前形容憔悴的女子。 “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相信李先生也一定是这样,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丁蔚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神情恍惚地回到病房。一整天的奔波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因而她没有看到,病床上李珏那双唯一能动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丝的恨意。 她重新端起粥碗,照例将粥吹凉了勺给李珏吃。可这一次,李珏却不配合,嘴唇紧闭,无论丁蔚诗怎么哄劝都不为所动。 丁蔚诗见状也绷起脸色,语气冷硬道:“你又想怎么样?还没有闹够吗?”哪知这句话戳到了李珏的痛点,竟然整个人朝丁蔚诗倒过来。 丁蔚诗猝不及防,碗勺一瞬间脱了手,滚烫的粥液撒了李珏一身,这些恰巧被前来查房的护士撞见了。 护士脸色震惊地叫出了声:“天啊,你们在做什么?病人需要静养!你是怎么看顾病人的。” 丁蔚诗被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而在她怀里的男人却始终双目紧闭。 女人看着男人红黑相间的脸,从没觉得这张脸这么让人憎厌,她感觉心底的气力一点点地流逝,直至虚无。 也是在那一刻,她猛地推开胸前的身体,惶惶然地站起身来,拿起手提包就往门外走。 将护士的叱骂丢在身后。 这一边,秦非然中途接了个电话,尽管嘴上没说什么,眉宇间却泄露出一丝的焦虑。 柳雁欢向来擅于察言观色,当即劝解道:“事情耽搁不得,你快去处理吧。” 秦非然转头看着脸色平静的人,脚下未挪动半分。 柳雁欢看着他不动如山的姿态,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真没事,你不需要这样如临大敌。” 见秦非然还是盯着自己看,柳雁欢轻叹一声:“至于感情,你让我想想。”柳雁欢扶着额头碎碎念,“对,我需要好好想想。” 秦非然唇角溢出一抹轻笑:“别让我等太久。” 柳雁欢点头,目送秦非然走远。 到了某一个距离,秦非然忽然回转头朝他挥手。 柳雁欢也如有所觉般抬起手挥了挥,挥完看着那半截手臂,又觉得自己智商都被拉低了半截。 他摇摇头把那个幼稚的自己抛到脑后,而后回到柳明崇的病房门前。 里头传来一阵骚动,最为鲜明的是陈桂芳惊喜的声音:“老爷醒了,醒了!” 柳雁欢刚想推门,就听见陈桂芳说:“老爷,你终于醒了,我和雁麟c雁均都担心死了。” “老爷,你知道的,这段时间雁麟独自打理家中的书局,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倒是雁欢,这个时候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是管不动他了。” 柳雁欢的脚步生生顿住了。 屋里的陈桂芳看了看柳明崇的脸色,仍喋喋不休:“雁麟为书局付出了这么多,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你看看雁欢,成日往温家香坊跑,自家营生不做,胳膊肘往外拐。” 柳明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狠狠地拍了拍床板,声音沙哑得骇人:“把那个逆子给我叫来!” 柳雁欢一把推开房门。 房中众人都诧异地回头看着他。 陈桂芳的眼神有一瞬的瑟缩,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 “你!”柳明崇看着柳雁欢,“你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你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咳咳咳!” “我我以为你能带带你弟弟,可你” “你莫不是觉得,你是长子柳氏书局就是你的?” 柳雁欢面无表情道:“我不要书局。” “咳咳你说什么?!” “我本就没想接手书局。”柳雁欢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书局你留给雁麟吧。” 在场的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虽然我不要书局,可是母亲的东西,我要如数拿回。”柳雁欢话锋一转。 “不可能!”陈桂芳的语气陡然尖锐起来。 温惜当年嫁入柳家,带的嫁妆十分丰厚,在城西的豪宅区还有一幢公馆, 如今这些产业均在陈桂芳手里。 当日柳雁欢查过账目,对温惜的产业有大致的了解,他可以不要柳氏书局,却一定要将温惜的嫁妆拿回来。 陈桂芳搅紧了手帕:“老爷这” 柳雁欢寸步不让:“嫁妆是我娘的东西,难道姨娘还想占有?”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你娘嫁入柳家,嫁妆自然也是柳家的产业” “给他!咳咳咳。”病床上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把东西给他,从今天开始,柳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你要是走出这扇门,就再也不要回来!” 柳雁欢看着站在床边的一群人,缓缓地向后退去。 没有人出声挽留,柳雁欢整个人退到了门边,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居住许久的柳家,这一次却是把自己的东西往外搬。 金猊看着他成箱地打包东西,欲言又止道:“大少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柳雁欢一面捆着书本,一面问道:“金猊,你跟着我几年了?” “我在少爷身边,已有四年了。”金猊默默低下头,羞红了脸颊。 “你是愿意继续留在府中,还是我为你许个好人家?” 金猊惊愕地抬头,她原想着自己是柳雁欢身边的丫头,就算再不济也能混个通房,却没想到柳雁欢压根儿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我跟了少爷那么久,早就习惯伺候少爷了,您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柳雁欢在书堆上打了个死结,轻笑道:“金猊,我这趟搬出去,屋里并不打算留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金猊咬着唇,失落地垂下了头。 “不过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 金猊瞧着柳雁欢,眼中透出些依恋。她原先并不喜欢大少爷的性子,甚至有些怕他。可自那场大病后,大少爷通身的气度都变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金猊就觉得跟在柳雁欢身边,是这柳府上下最好的差事。 柳雁欢不会责打下人,给的吃穿用度却一样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温柔的笑容足以让每个少女沦陷。 可是,这样的人就像天边的月亮,是金猊断不能企及的。 “我明白了,大少爷。”她低低地应了声,敛下了眉目。 柳雁欢将东西捆扎好,择日便搬了出去,除了身外之物,带走的还有温惜在城西公馆的地契。 等柳雁欢到了城西的豪宅区,却渐渐觉出了不对劲儿。 这一片地界,当真是怎么看怎么熟悉。 柳雁欢脸色微变,这明明就是去秦非然公馆的路。 当他站在那栋墙上爬满藤蔓的公馆门前时,真是感叹造化弄人,他竟然就这样跟秦三爷成了邻居。 柳雁欢打开公馆的大门,里头是个三层洋楼,因着许久没人住,家具上都铺了防尘罩。 一层是仆人房和杂物间,往纵深里走就是待客厅;二层是餐厅和厨房;三层是起居室。从三层卧房的阳台看出去,正好能瞧见秦非然家书房的窗户。 只是秦家的书房拉着窗帘,柳雁欢看不见里头的布置,他就这样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倒也乐得清闲。 搬离柳家后,他着实松了好大口气。上辈子原是孤儿的他,本就不习惯大宅门似的处境,如今能一个人住,是再好不过了。 没了柳家的书局,他反倒能将力气都用在韶华香坊上,比起如今掌柜一职,他更爱研发一职,就等着哪日摸熟了门店的规律,再往调制的部门走。 不过这些日子,他将精力都放到了料理家务上,店铺只能交给伙计代为看管。 正想着,大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柳雁欢有些错愕,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拜会,他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走下楼,打开了房门却没瞧见人。 只有门外的信箱上,插着一支月季。 柳雁欢将月季取下来嗅了嗅,这才发现信箱里别有玄机。 一封信静静地躺在里头。 柳雁欢将信纸取出,见上头写着一行飘逸的钢笔字。 “恭喜乔迁新居,独自一人用晚餐实在太寂寞,不知柳少能否赏脸,到家里用个便饭?” 落款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秦”字。 柳雁欢如梦初醒地跑上楼,跑到阳台朝对面看去。 原先看似寂静无人的公馆,不知何时亮起了灯。优雅的雕花窗户透出暖黄色的灯光,让柳雁欢疲惫了一整天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双妹牌香水5 柳雁欢换了身衣裳, 走进秦家的花苑, 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及至敲响房门,前来开门的是秦非然本人。 “怎么你亲自来开门?” “雷公藤一事后, 我便将人都遣散了。” 这是柳雁欢第三次进入秦宅,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 这栋房子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了禁地。 秦非然在厨房里煎着牛排,他的动作很熟练, 挽起的袖子透出一种休闲又慵懒的气质。 柳雁欢靠在门边,贪婪地嗅着越来越浓郁的香气。 “罗勒吃么?” “一点点,不要多。” 等秦非然端着煎好的牛排出来时, 就瞧见柳雁欢正盯着他的书柜看。 出乎柳雁欢的意料, 书柜里都是些专业书籍:《华国的银行》《华国金融论》《申城金融史》。 落座后, 柳雁欢将一块牛排塞进口中,瞬间瞪大眼睛:“唔, 好手艺!” 牛排肉质鲜嫩多汁, 煎的火候也刚好,配上罗勒叶与香芹汁, 让多日来没有好好吃过饭的柳雁欢食指大动。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我很早就搬出了秦家大宅, 家中虽然有佣人, 有空还是会自己做吃的。” 柳雁欢颔首道:“原来如此, 我喜欢你” 秦非然猛地抬起头。 “做的菜” “咳咳咳”看着柳雁欢玩味的表情, 秦非然安抚住那颗震颤的心, 转移了话题,“你对柜中的书有兴趣?” “唔我只是有点意外,你的书柜里放的都是专业书。” “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放什么?我的小说?拖着这般大的产业负重前行,可不是只会蛮来硬干就可以的。” 柳雁欢着实感慨,那些身处高位的人,外人只瞧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却不知道私下里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所有运筹帷幄的气度,都不是与生俱来的。 “你呢?现在你搬出来了,可有想过后路?” “我对韶华的业务渐渐熟悉了,不过韶华的香品太过单一,消费群体还是集中在富人,我倒是想将它再拓展一下,不过这个事儿,还要和外公商量后再做决定。” 秦非然默默点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自己单干,你会从哪方面着手?” 柳雁欢不假思索:“当然是日化香精,其实香文化存在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除了高档的商品,日化香精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不过如今国内的产业,似乎没人留意到这个。” 柳雁欢看了看四周,忽然问道:“公馆有肥皂么?” 秦非然从洗漱间取出一盒肥皂。 柳雁欢打开瞧了瞧,忍不住笑道:“三爷果真支持国货,那洋人的利华肥皂把价格压得那么低,你却还是用国产的兴德肥皂。” 秦非然微微皱眉:“恶意降价倾销,并不是光彩的手段,更何况如今国货确实需要扶持,兴德制皂厂的老板与我乃是旧相识,为了突破洋人对技术的垄断,他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兴德的质量的确比利华的好。” 柳雁欢晃了晃手中的肥皂盒:“若是我有办法让兴德肥皂的销量增长呢?” “哦?” “如今兴德肥皂在质量上已经不输于利华肥皂,甚至比利华更加耐用,但是在价格大战中亦损伤颇多,当然这是在同色同味的情况之下。” 柳雁欢将肥皂递给秦非然:“闻着是不是有股子化学物质的气味?” 秦非然点头。 “肥皂是化学制品,气味确实好不到哪去,但是良好的清洁效果和纯一的色泽,让人选择忽略它那刺鼻的味道。” “如果我将肥皂本身的气味,变成花香c果香c木香,情形便会大不相同了。” 秦非然若有所思。 “平日里使用肥皂较多的是女性,而女性对于美好气味的需求欲,也是非常旺盛的。如果兴德肥皂掌握了这项香精技术,就拥有了和利华肥皂最显著的区别。消费者喜欢的产品,自然也能够赢得市场。” “我建议兴德要压价,却也不能过分压价,要知道肥皂有了香气,那便是款式多样的香皂,除了拿来用,也可以拿来送礼,多开发些别的用途。利华在华国的市场本就不稳固,冲击之下很难再像从前那样一家独大。” 秦非然一直静静地听着柳雁欢说话,直到柳雁欢说完,求表扬似的瞧着他,他才叹息一声:“你若是不单干,真可惜了。” 柳雁欢笑笑,握紧了手中的刀叉:“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秦非然禁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柳雁欢一惊,手中的肥皂盒跌落在地上。 一片寂静中,柳雁欢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很是急促。 他以为秦非然要吻他的手背。 然而秦非然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沾了水替他一点点地将手擦净,而后将帕子放在他的掌中,径自将碗碟收拾起来。 饭后的时光,秦非然还有报表要看,柳雁欢就拿了本书,两人分坐在书房的两侧,干着自己的事。 听着钢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声音,柳雁欢抬头看向书案后的秦非然。 他的五官只能让人联想到俊朗二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死角,一副眼镜说不清是让他敛了锋芒,还是让他的气势更强了。 这样一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强烈的存在感,只要他坐在那里,柳雁欢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被吸引。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自然明白这种情不自禁的关注代表着什么。 他努力抑制住抬头的冲动,可听觉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敏锐起来。 只听“啪嗒”一声,秦非然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而后严谨地阖上钢笔。 柳雁欢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 他看着秦非然滚动的性感喉结,忽然觉得有点热。 他觉得今晚的秦非然,是故意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好看的锁骨,一言一行都好看得犯规。 秦非然就这样微笑着,在他的注视下走到留声机旁,拨动跳针,柔和的舞曲缓缓流泻出来。 他看着秦非然一步步走过来,朝他摆出了邀舞的姿势。 在他愣神之际,秦非然忽然倾身向前,熟悉的香水味侵袭着他的鼻端。直到此时,柳雁欢才知道,原来气氛正好的时候,是无暇思考男女步的,因为光看着身前挺拔优雅的男人,就足以溺毙在他的眼神中。 柳雁欢忘了自己是主导者还是跟随者,也不记得音乐到底放了多久,只知道当乐曲停下的时候,心底竟还生出几分意犹未尽。 “夜深了” “要我送你回去么?” “啪叽。”旖旎的气氛在地上跌得粉碎。 柳雁欢的面色跟开了染坊似的,要被这种禁欲中的纯情圈死了。 他两辈子的人,都没见过有人能将禁欲和纯情,撩人和欲擒故纵结合得那么好。 他近乎无意识地跟着秦非然来到公馆门前,门外是和煦的夜风,他听见一片树叶的沙沙声,在握住门把手的一刻,身边的男人轻声说:“我让你过来,是怕你一个人,会想家。” 柳雁欢瞬间觉得整颗心都成了泡发的海绵,柔软得不带一丝防备。 “如果不习惯,可以随时过来。” “谢谢谢你的款待。”柳雁欢心软鼻酸,生怕自己下一秒就绷不住情绪。 他快速地背转身去,留给秦非然一个背影。 当夜,柳雁欢躺在柔软的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一闭上眼,秦非然的脸c秦非然的声音c秦非然的动作就涌入脑海,执拗地霸占了每一个角落,兴高采烈地在他的脑袋里唱一出大戏。 柳雁欢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轻声对自己说。 “柳雁欢,你完了啊。” 次日清晨,柳雁欢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他揉了揉闷疼的太阳穴,想起昨夜梦里不肯放过他的男人,着实有些牙痒痒。 敲门的是门房,门房手里拿着今日的《宁城日报》:“柳先生,这是您昨日吩咐过的。” 柳雁欢接过报纸,轻声道:“谢”第二个谢字还没出口,他就愣住了。 黄底黑字的报纸上,印着硕大的标题:“号外!著名美女散文作家家中去世。”“丁蔚诗遗作已成绝响。” “怎怎么可能?”柳雁看着那冰冷的文字,只觉得浑身发冷。 前些日子还与自己谈笑的人,今日就已经撒手人寰。 他恍惚着和门房道过谢,忍不住拨通了秦非然的电话。 秦非然那头显然已经起床了,只听第一声招呼,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丁蔚诗死了。” “嗯。”秦非然语气沉了下来,“此事我已知情,丁家长女死于家中,如今已是满城风雨了。” 柳雁欢还没来得及说话,公馆大门处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一次,敲击声杂乱无章,间或还夹杂着骂声。 柳雁欢皱了皱眉,对着话筒留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就往大门走去。 拉开门,柳雁欢看着三个穿着制式服装的男人正叉腰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呸的一声将嘴里的烟吐掉了。 “你就是柳雁欢?”为首的胖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阴恻恻的,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我是。”柳雁欢隐约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眼前那胖子立马狰狞着脸说道:“丁家的千金在公馆殒命,丁家人报了案,现在你有洗不脱的嫌疑,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 “什么?”柳雁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们凭什么说我有嫌疑?” “少废话,我们长官抓人,自然有他的道理。”见柳雁欢不配合,胖子身后的两个巡捕,也扯开了嗓门嚷嚷着。 见柳雁欢站着不动,胖长官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就不由分说地上前压住了柳雁欢的胳膊。 “我早就说过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柳少。”说着,胖长官从兜里掏出一条白丝帕,煞有其事地擦了擦手。 柳雁欢见挣脱不开,又想起还晾在一旁的电话,心生一计,故意大声说:“要我跟你们回巡捕房可以,只是回头你们可别后悔。” “后悔?”那胖子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话,“进了那扇门,一切都得听我的。你要是不配合,只怕是要吃苦哦。”说着,他用那肥胖的手掌,就势去拍柳雁欢的脸。 柳雁欢头一偏,躲掉了。 那胖子也不在意,只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还是个硬骨头,端的看你进了里头,还能不能有现在的骨气!” 柳雁欢就这样被押上了车。 上了车,他的手还被人扣住动弹不得,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地监视着他,让他连转个头都困难。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柳雁欢又被人粗鲁地赶下了车。一下车,柳雁欢就感觉到一阵铺面而来的潮湿气息。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石头山洞,看起来有点像现代的火车隧道。 和隧道不同的是,这山洞的入口处,是一扇已经生了锈的铁门。铁门上头歪歪扭扭地挂了块匾,上书五个大字:明察巡捕房。 柳雁欢敛了眉目,那胖子冷笑一声:“把人给我关进去!” 进门的一刻,柳雁欢闻到了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阴暗c逼仄c肮脏,直到此刻,柳雁欢才知道当所有的这些形容词汇集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他被人胡乱推进了一间牢房,还没等他说话,那人便将牢门锁死了。 柳雁欢这才有空好好地打量周围的状况。 这间牢房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个人,如今盯着他的眼神,就像一窝斗鸡盯着一个不速之客。 柳雁欢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左边坐着一个彪形大汉,如今正目光阴鸷地盯着他。在那大汉身边,还依偎着一个瘦小的男子,和大汉阴鸷的眼神不同,他看向柳雁欢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敌意和戒备。 见柳雁欢朝自己看过来,他还刻意地往那大汉的手臂上靠了靠。 那大汉身后还聚坐了一堆人。 而这个牢房之内,只有一床铺盖,正垫在那大汉和瘦小男子的屁股下方。 柳雁欢看清了局势,挑着门边一个角落的位置蹲了下来。 谁知刚一蹲下,立马有人朝他走过来,当着他的面就要解亵裤:“走开,你挡着爷的道儿了,这是爷尿尿的地方!” 柳雁欢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状似疑惑地问道:“哪儿呢?” “废话,你脚下!” “哦。”柳雁欢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起一脚,直踢在那男的命根子上。 “诶哟!”那男的惨叫一声,弯腰捂着子孙根,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孙子!孙子!你咋呀,没事吧。”眼看那男的蹲了下去,三两个人跑过来看他的伤势。见孙响疼得脸色发白,那几个和孙响关系近的,看向柳雁欢的目光更加不善。 一人直接朝柳雁欢走了过来:“是男人就单挑,偷袭算什么真本事。”说着抡起了拳头。 不想却被人叫住了:“雷子,你还有三个月就能出去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挑事呢?” 那个叫雷子的男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放下手。 柳雁欢回过头,就见为首的那个大汉,正拿着小石子,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雷子冷静下来,恭恭敬敬地朝大汉点头道:“利哥,我不是看不惯他这副张狂的样子嘛,一来就把孙子的子孙根给伤了,够可以的。” 那个叫利哥的大汉抬起头:“张狂的人,自然有张狂的资本,比如他的这张脸。” 这话一出,利哥身边的瘦子不高兴了,嗲着嗓子说了句:“利哥,你这是看上新人了?” 方才发生这么多事儿,柳雁欢仍淡定得很,唯独这句娇嗔的话,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朝利哥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利哥身边。 “哟,我还以为你这样的性子,瞧不上爷呢,怎么着,想要以身相许?” 柳雁欢将他的荤话当耳旁风,抬手指了指他胯下地铺盖:“还有多一床么?” 话音刚落,满室的人都笑起来。 “没有,就这一床,想要盖被子,就陪利哥睡觉呀。”周遭的人都在起哄,柳雁欢却安之若素。 他看了眼利哥手底下画的杂乱线条,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你很无聊?”柳雁欢问。 “嗯?”利哥嘴里嚼着草梗,半天才反应过来柳雁欢说了啥。却在一瞬间吐掉了嘴里的草梗:“废话,换你在这儿呆这么久试试,人都快发霉了。” 柳雁欢朝他伸出手:“石头给我。” 利哥半信半疑地将手里的小石子递给他。 柳雁欢刷刷地在地上画了个状似棋盘的东西。 利哥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啥,棋盘?我不会下棋。” “不是围棋。”柳雁欢将最后一道杠画完,“教你们个新玩法,叫五子棋。” 于是一群无聊的人,竟然真的都围了上来。 可在他们知悉玩法后,却怎么都赢不了柳雁欢。 每当柳雁欢的四子连在一起时,其他人都成了顾头不顾腚的牺牲品。 柳雁欢连赢三盘,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 到最后,一群人自顾自钻研去了,那一床铺盖就被柳雁欢占了。 柳雁欢打了个哈欠,刚想眯一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抬眼一看,见隔壁牢房里坐了个老头。 更让他惊讶的是,隔壁牢房是一个单人牢房,待遇条件和这边相比要好上许多。 “小子,我们来下一盘。”老头说。 柳雁欢重新在地上划了棋盘,这一回柳雁欢发现,他每走一步棋,都被老头缠得死死的。 柳雁欢扶额道:“你这样,我们都没办法赢,这是两败俱伤的下法。” 老头笑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在这棋上赢你,这屋子里的人,包括我在内,下这劳什子棋绝对下不过你。” “可他们要是打你一顿,你也是绝对没有还手之力的。年轻人,从方才进门开始,你就一直在寻求自保的方式,很显然你成功了。” 老头说着这一席话,一屋子人全部安静下来。 为首的利哥转头看向隔壁牢房的老头,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祁爷。” “年轻人,你很有前途啊。”祁洪看了眼柳雁欢,“等会儿那些个牢头要是为难你,不妨报我老爷子的名号,我的名号总还是能护你一阵的。” 却说那些个牢头在外头呆了一阵,原想着柳雁欢在牢房里会被揍一顿,没想到却被现实打了脸,柳雁欢半点儿事儿也没有。 这下子胖巡捕坐不住了,打开牢房的门喝道:“柳雁欢,出来,例行问话。” 柳雁欢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 “丁蔚诗可是你杀害的?” “杀害的?为什么你们这么肯定,她是被杀害的?” “验尸结果表明,丁蔚诗是中毒身亡的。” “那或许,她是自己服毒身亡呢?” “怎么可能!”胖巡捕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她的夫君李珏还躺在医院,她的新书刚刚出版,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死?” “那你们又凭什么觉得,我和丁蔚诗的死有关系?” “哼,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胖巡捕从一旁拿过一本新书,“这是崇文书局新出的丁蔚诗的作品,丁蔚诗还在扉页给你写了留言。 柳雁欢接过书,只见扉页上果然写着一行字:“柳少,很抱歉连日来给你造成困扰,我此生别无长物,只有将这作品赠与你。” 柳雁欢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又想起物是人非,斯人已逝,心理颇不是滋味。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胖巡捕得意洋洋地看着柳雁欢沉下去的脸色:“这还不简单,说明你和丁家千金之间有矛盾,否则她又怎么会跟你道歉,而你还不肯善罢甘休,因此索性毒杀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双妹牌香水6 现代民国题材的电视剧, 剧中的人个个视巡捕房为洪水猛兽。而在巡捕房里当差的人,仿佛天生脑袋秀逗, 只会拿些狗屁不通的说法来冤枉好人。 以前柳雁欢以为,这些只是编剧的脑洞, 直到如今亲身在巡捕房里走一遭,才发现巡捕真的就是这样办事的。 他被气得哭笑不得:“你一不问在场证明,二不问事件经过, 三不提案件疑点, 上来就说我是杀人凶手, 原来宁城的巡捕, 就是这么办事的?” “你!”胖巡捕一下子被激怒了, 他指着柳雁欢的鼻子, 大声喝道:“把这家伙给我绑起来,在爷的地盘,有的是方法让你乖乖听话。” 话音刚落, 却听见一把苍老的声音:“李长官,我倒是看这小子挺顺眼的。我一个老头子,常年呆在牢里, 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难得碰到个投缘的, 李长官不若让他到我房里,和我做个伴?” 胖巡捕李力达愣住了:“嘿, 祁老, 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您竟然也有开口要人的一天。”嘴上毕恭毕敬地说着, 心里却很是愤恨,他想好好地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好让他知道巡捕的厉害,可祁洪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毕竟,秦三爷特意给祁洪安排了独立的牢房,还叮嘱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当初收了人家的钱财,现在总不好悖逆祁洪的意思。 李力达老大不愿意,粗着嗓子将人赶到隔壁。 柳雁欢一进牢门,就在挨着老头的马札上坐了下来。 老头扫了他一眼,眼中透出些不解:“靠我老头子这么近做什么?” 柳雁欢抿唇笑道:“您的话可比这儿的长官都管用,我自然是要跟着您的,指不定以后还赖上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祁洪大笑出声。他见过许多人,进来多半是要被收拾一顿的,毕竟这里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有柳雁欢,进来了却半点不慌张,就像在参加巡捕房一日游似的。 他欣赏这样的年轻人。 却说柳雁欢进了祁洪的牢房,李力达心里老大不乐意,这才想起问询一事。 他索性也赖在祁洪的牢房里,和柳雁欢对坐着,摆出一副问询的架势。 “嫌疑人柳雁欢,你说没有杀丁蔚诗,那么昨夜你在何处?” 柳雁欢心念微转:“我跟秦三爷在一起。” 李力达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哪个秦三爷?” “宁城还有第二个秦三爷?”柳雁欢唇角也含着笑容,似乎没听出李力达话里的嘲讽。 “我呸,你要能跟秦三爷一起,我就能跟周萱萱睡觉!”李力达啐道。 “我再问一遍,昨晚你到底在哪?” 面对李力达不依不饶的追问,柳雁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个腿,你敢不理”李力达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然后他听见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句话——“他昨晚的确和我在一起。” 李力达错愕地转过头,就看见匆匆赶来的秦非然。 柳雁欢闭着眼睛,唇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三三爷,您怎么来了”李力达紧张得说话直打磕巴。 秦非然连一个眼风都没给他,直接走向牢里的人。 出乎柳雁欢意料的是,秦非然先朝祁洪叫了一声:“祁伯。” 祁洪的脸色很是精彩,他看看秦非然,又看看柳雁欢,臭着一张脸问:“你们认识?” 秦非然这才将目光投向柳雁欢。 他将身上的风衣褪下,整个地披到柳雁欢身上。 李力达整个儿都吓傻了,哑着嗓子问:“二位二位是” 还没等他问完,秦非然就把柳雁欢揽进怀里。 “现在你明白我们的关系了?” “明明白了。”李力达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他曾听说过秦非然喜欢男人,也曾听说过他身边有人。可传言中那人是个戏子,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柳家大少爷。 “抱歉,我来晚了。”秦非然没心思去琢磨李力达的想法,他正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柳雁欢,见他身上没有伤,这才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捞我出去。”柳雁欢唇边的笑意渐深,“屋里的电话没盖上,当时的动静你肯定全听进去了。” 秦非然方才的满腹担心转瞬间化成了无可奈何,他好气又好笑道:“所以你才那么淡定地跟他们走?” 柳雁欢瞪他一眼:“我这不是被迫的嘛。” 话音刚落,他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年轻人,真是不知收敛和检点,要说体己话回被窝里说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柳雁欢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祁洪,转脸一瞧发现祁洪的脸色黑如锅底。 秦非然朝祁洪微微点了点头:“祁伯,人我带走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跟阿利说,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就帮您搞来。” 隔壁牢房的利哥利落地应了声:“是,三爷。” “哼。”只听祁洪冷笑了一声,“小三儿,你说的比什么都好听,老头子一壶酒求了你这么久,你愣是没让人送来。” “祁伯,大夫说您现在的身子骨,不能喝酒。” “呸,那些狗屁郎中的话你也信,你看看这地方,除了喝酒还能有什么乐子?好不容易来个能陪我说话的小子,眼下你又要把人领走,老爷子就算哪天闭了眼也不瞑目哦。” 秦非然却没有被这话噎住,他朝祁洪鞠了一躬:“祁伯,人我领走了。” 祁洪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啪”地一下打在秦非然的后腰:“滚滚滚,都给我滚了干净。” 秦非然默然地接受了这一击,带着柳雁欢出了门。 柳雁欢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如若不是看见秦非然淡漠的脸色,他早就要问出口了。 没想到他不曾开口问,秦非然却主动谈起:“你刚刚在牢里看到的祁伯,是我爷爷。” 柳雁欢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秦非然:“爷爷?!”秦家家大业大,宁城人人碰到都要忌惮三分,可秦家老太爷这么尊贵的身份,居然呆在牢里? 但柳雁欢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绷起脸道:“你唬我呢,你姓秦c他姓祁,分明不是一家人。” “呵,你要这么看也行。”秦非然没有反驳,“我爹是祁家的养子,本来就不是一家人。” 柳雁欢恍惚间觉着自己听见了了不得的家族秘史,正当他想再问下去的时候,秦非然却将他带上了车。 他身上还披着秦非然的外套,此刻坐在平稳的车子里,嗅着熟悉的古龙水气息,整个人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在入睡的前一刻,他用仅有的理智问秦非然:“我们去哪儿?” “李珏和丁蔚诗的住处。” 一听这两个名字,柳雁欢稍稍精神了些:“你把我保出来,是案子破了?” “没破。丁蔚诗是在住处被毒杀的,奇怪的是昨夜她的房门反锁着,没有任何人进过她的房间,室内也没有任何吃食,可她居然中了烈性氰/化/钾。” “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不排除这种可能。”秦非然沉声道。 “唉。”柳雁欢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压力太大了,家人的愤怒,旁人的非议,丈夫的斥责,交杂在一起足够将人压垮。” “可是我隐隐有种感觉,她不是自杀的。” 他们说着话,车子已经在李c丁二人的住宅前停了下来。 柳雁欢看着眼前有些老旧的房子,略略皱了皱眉:“看来他们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太好。” 秦非然颔首道:“的确,他们家的仆人只剩下一个。” 柳雁欢看着已经吓得哆嗦的女仆,一面往房子里走,一面问道:“昨夜你可有听到主卧里的动静?” 那女仆一叠声地否认:“没有,太太写作的时候,特别讨厌别人打扰,我就算在房子里走路,也不敢发出大的声响。昨晚太太像往常一样把房门反锁,可今日一早却未像平日那样起身用早饭,我等了一阵,按着钟点去叫太太,却看到看到”她捂着脸,整个人抖如筛糠,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柳雁欢走进那间传言中被反锁的屋子,房门是被女仆用钥匙打开的,所以门锁完好无损。屋里拉着窗帘,一应物品都按丁蔚诗尸体被发现时的位置摆放,没有挪动过分毫。 柳雁欢环视了一周,问一旁的秦非然:“有什么关键的线索?” “丁蔚诗中的毒是氰/化/钾,是通过口腔进入体内的。氰/化/钾中毒发作的时间很快,可以说是入口就会引发猝死,说明丁蔚诗就是在这个房间内服下毒物的。” “可这个房间除了茶杯以外,并没有任何可以直接入口的东西。”秦非然的声音十分凝重,“柜子里的药品,茶杯都送去化验了,没有检验出任何毒物的残留。” 柳雁欢蹙眉:“那她是怎么中的毒?” 封闭的房间里,不明的毒源,还没等柳雁欢想出头绪,胖巡捕又过来忙活着抓人了。 这回遭殃的是李家的女仆。 胖巡捕不由分说地将人抓住了就要押回去审问,柳雁欢将人拦了下来:“她犯了何事?” “这不明摆着的嘛,这家主人一死一伤,就她一个好端端的,若说嫌疑最大的人,那定然是她。” 女仆被吓住了,一迭声地说:“求求你们,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夫人吩咐给老爷熬药,我就一直在后厨忙活,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柳雁欢敏锐地抓住了女仆话中的关键。 “李珏的药?” “是,夫人说了,老爷吃不惯旁的饭食,所以她日日都亲自下厨。” “李珏受伤当晚的车子可还在?带我去看看。” 女仆领着柳雁欢来到那架烧毁的车子前,好好的车子已经面目全非,外圈的铁壳都是烧焦的痕迹,车内更是一片狼藉。” “车子是突然起火的?”秦非然蹙眉道。 “是那日老爷出门得匆忙,我在院内听到动静,出来一瞧,就看见车子着火了。” “车内定然有易燃物。” 柳雁欢从坏了的车窗探身进去,瞧见方向盘旁有一些玻璃碎片。 “我明白了,是香水。” “现在是夏天,香水里的酒精汽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珏一定是在车内点燃了明火。” 巡捕们依据柳雁欢的话搜寻,果然在车座底下找到了不成型的火机。 女仆啜泣道:“老爷当天回家,还特地吩咐我将取来的香水放在车上,那香水有个绕口的名字,叫沃沃” “沃斯。”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老爷说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夫人一向喜欢将香水撒在稿纸上,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柳雁欢看着那个圆形扇面的瓶子,微微皱了皱眉。 秦非然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色:“可是累了?” 柳雁欢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秦非然当机立断将人塞进车子。 一路上,柳雁欢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景物,神情若有所思。 “遇到难题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你怀疑李珏?”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了秦非然一眼,随即释然道:“果然被你看出来了。” “可李珏有不在场证明,除非他预先知道丁蔚诗会做什么,才可能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动手。”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窗外就下起了细雨,啪嗒地打落在车窗上,听起来像极有韵律的催眠曲。柳雁欢一整天饱受折腾,此刻骤然放松下来,倚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一时竟不知置身何处。 伸手一摸,身下褥子的质感与往日不同,睁眼也没瞧见天花板中央的小吊灯。 这不是他的房间。 柳雁欢的意识迅速回笼,翻身坐起,掀开被子就往床下走。 房间的地上铺了略微扎脚的羊毛地毯,柳雁欢走到门边,打开房门的一刻,剧烈震颤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这是秦非然的公馆。 他认得眼前的摆设,只是此刻公馆内静悄悄的,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缓缓地走到楼梯边上,朝一楼瞧去,只见秦非然正安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大部头的著作,看得津津有味。 柳雁欢以为自己没有发出半丝声音。 可下一刻,秦非然的眼神就已经看了过来。 “睡醒了?” “你睡着了,我就将你带回家里来。” 柳雁欢五味杂陈地看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纱质睡衣。 “换身衣服你会睡得好一些。”秦非然笃定地解释。 柳雁欢张了张嘴,却无可辩驳,他脸上发烧,秦非然却老神在在。 “养好了精神,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你不说我是富贵闲人么,今日便带你去看看这应酬的场合。” 秦非然领着柳雁欢来到主卧,拉开那两米高的海派衣柜,里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 柳雁欢着实被这阵势惊了一下,秦非然的私人衣柜,在视觉上给人以强烈的冲击。 几乎清一色冷色调的衣服。 “今天的场合比较正式,挑一套正装吧。” 柳雁欢从那衣柜里挑出一袭墨绿暗绣绸缎长衫,就着柜门上的水银玻璃镜比了比。 腰间和臂膀处都显得有些宽,却遮不住柳雁欢通透灵慧的气质。 柳雁欢转身笑问:“如何?” “不错。”秦非然从柜中取出一条黑色薄质领巾,搭在长衫之上,“如此最好。” 柳雁欢接过长衫,转瞬间见秦非然挑了件暗红色长衫配白纱领巾。 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虽然这个时代不兴情侣装一说,可两人这样的打扮,看起来极相衬。 柳雁欢跟着秦非然来到目的地时,才知道秦非然说场面正式的缘由。 车子一路疾驰到了秦家本家。 如果说秦非然的公馆足够气派豪华,那么秦家本家简直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空旷无人的绿色中,一整排的连体别墅掩映生辉。 秦非然见柳雁欢惊诧,随即笑道:“这一整个山头,都是秦家的。” “老爷子喜欢清幽雅静那套,请风水师相看了许久才看中了这么个地方。” 柳雁欢默然地点点头,面上还维持着镇静和淡定,心里却越发紧张。 “放心,不是鸿门宴,今日我二哥留洋归来,广邀宾客,正好带你来露个脸,结识些人。” 秦非然的车刚露头,泊车小弟立刻上前来:“三爷,您这边请。” 柳雁欢跟着秦非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前厅。 到了此处,柳雁欢才真正明白秦家在宁城的地位,他参加过宴会,却着实没有见过这样的排场。 整个大厅一眼看不到头,与其说是个宴会场所,不如说是个大型的娱乐场所。 圆形的德州/扑/克桌,荷官正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恭候。 麻将台子更是座无虚席,柳雁欢可以听见那无数大洋累加而成的声音。 秦非然将外套交给一旁的小侍:“二哥爱玩,老爷子也宠他。” 短短一句话,柳雁欢就已经脑补出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 还没等柳雁欢接话,两人身后就传来了一把声音:“三弟,你来了,你说你,难得回来一趟,也不知道带个人,上回那个莲官不是”忽然,来人的声音顿住了。 柳雁欢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马褂,留着寸头的男人,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 这时挽着寸头男人胳膊的周萱萱轻笑道:“柳少。” “三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大哥,这是柳雁欢,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秦非鸿凑近了秦非然:“行啊三弟,先前是那个叫莲官的,那么快又换了一个?” 秦非然唇边泛起一丝浅笑:“大哥,雁欢是我早就认定的人。倒是你,知道家里的规矩,身家不清白的女子连门都进不来,所以才带的周小姐吧。” 秦非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说的话柳雁欢和周萱萱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周萱萱面色一凛,落寞地看了看秦非鸿。 柳雁欢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不着痕迹地笑道:“周小姐,香坊近日需要一组新的画报,不知周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和彩辉影楼约个时间。” 周萱萱感激地看了柳雁欢一眼,勉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这些日子我在家休养,通告并不怎么满,若是柳少有空,那便约后日中午吧。” 话音刚落,就听秦非鸿说:“萱萱,你别听三弟胡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后日去珠宝行挑戒指的么?” 柳雁欢见状哂笑:“不急,就按周小姐的时间吧。” 周萱萱轻声细气地说:“还是工作要紧,珠宝行可以以后再去。” 秦非鸿碰了个软钉子,心情老大不愉悦,一张脸已经拉了下来。 秦非然领着柳雁欢来到场中,柳雁欢在社交圈里是个新面孔,身旁又站着秦非然,一切就变得无比顺利。 他挑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把玩着手中各色的名片冲秦非然笑道:“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你的脸就是一张通行证,旁人哪里在意什么柳家少爷,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 “你不高兴?”秦非然将香槟递给他。 “高兴,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你愿意让我沾光,我求之不得,但是秦非然方才你与秦家老大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早就认定我?” “我秦非然早就认定你做我的伴侣,字面上的意思。” 这是第一次,秦非然正儿八经地向柳雁欢表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双妹牌香水7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笃定的神色, 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处什么时代。 像秦非然这样的出身, 怎么能够轻易对一个男人许下承诺呢? 柳雁欢想不明白, 也就沉默着一言不发。 秦非然也不催促, 两人在一处喝着酒。 忽然, 厅中的灯光倏地暗了下来。 满室的衣香鬓影消失在眼前。 如同舞台灯效般, 在厅中的一角打下了一束光,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子置身于灯光之中。 “各位, surprise!” 柳雁欢觉得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冲着他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灯光再亮起的时候, 柳雁欢目光复杂地看着怀里的银色礼帽。 一声口哨之后,手拉礼花从厅顶落了下来, 白色西装男径直朝柳雁欢走过来。 “哟, 好俊的人,难怪三弟这么宝贝你。” 一句话,柳雁欢就猜到了眼前男子的身份。 在秦非然的描述中, 柳雁欢已经脑补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 自然也觉得这个传说中的二哥是个面目可憎的男子。 可眼前的男子, 却大大出乎柳雁欢的意料。 如果说秦非然是俊朗帅气,秦家老二就是妥妥的美人胚子。 秦非翔天生一双桃花眼, 眼波流转间带出一派懒懒的风情。 柳雁欢着实被他的相貌惊艳了一把。 “玩归玩, 别动我的人。”秦非然将柳雁欢怀里的帽子塞回给秦非翔。 “好,好, 好。”秦非翔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紧接着, 他冲柳雁欢伸出手, 正式介绍说:“你好,我是秦家老二,秦非翔,刚从英吉利回来。” 柳雁欢伸手与他虚握了一下。 这时,秦非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筹码压在柳雁欢手中:“柳少,有没有兴趣玩一把?” 柳雁欢看向远处的德州扑/克桌,笑道:“和二爷玩,我怕是没那么多筹码啊。” 秦非翔笑嘻嘻地看向秦非然:“怕什么,不是有老三嘛。” 柳雁欢看向秦非然。 秦非然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轻笑道:“别怕,有我呢。” “输了的话,我可赔不起。” “你可以把自己赔给我。” “哇哦~”秦非翔吹了声口哨,“两年不见,我这三弟是长进了啊,都知道撩拨人了。” “行吧,恭敬不如从命。” 柳雁欢定了定心神,与秦非翔对坐下来:“二爷先请吧。” 秦非翔拍了拍手,荷官往他面前放了20000美金的筹码。 秦非然随即道:“一分不少,给柳少同样的筹码。” 柳雁欢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相信我?没准我是个新手呢。” “那大不了我和你一起输光裤子,被二哥扔出去呗。” 柳雁欢抿唇一笑,朝荷官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开局两张底牌,秦非然站在柳雁欢身后,清晰地看到那是两张不同花色的10和4。 说时迟那时快,秦非翔已经丢了1050美金的筹码到彩池里。 柳雁欢不动声色地平跟,彩池里一共是2100美金的筹码。 秦非翔看了柳雁欢一眼,抬手加了2500美金进彩池里,而柳雁欢没有停顿地选择了加注。 5000美金进入彩池的一刻,牌桌旁聚集了许多人,都等着看秦非翔如何应对。 秦非翔试图从柳雁欢脸上看出什么,可柳雁欢脸上一直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没有一丝其他的表情。 思索了大约十秒,秦非翔选择了弃牌。 两人的底牌同时亮出来,秦非翔看着自己同花色的kq和柳雁欢不同花色的10和4干瞪眼。 就这样,第二局开始时,秦非翔手里只剩下16450美金。 第二局秦非翔拿到的牌是a和6,他下注2500美金,柳雁欢这边直接选择了3倍加注,下注7500美金。秦非翔盯着柳雁欢看了半晌,同样平跟了7500美金。 柳雁欢选择了过牌。 到第一轮翻牌时,桌上的三张牌分别是ac6和4。 秦非翔几乎胜券在握,他直接选择了all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雁欢也选择了all ,这一回秦非翔傻眼了,他想撤回,然而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柳雁欢的底牌开出了两个6。 在三个6面前,他的aa,66对子还是逊了一筹。 这时,秦非翔才发现,他已经将桌上的筹码都输光了。 柳雁欢刚要说承让,秦非翔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咬牙道:“再来一局!” 柳雁欢拿着手头的四万美金的筹码,欣然同意。 这一局,幸运之神显然没有眷顾秦非翔,他开牌看到一张黑桃3和一张梅花7的时候,几乎要晕死过去。 可他咬了咬牙,还是往彩池里加了2000的注。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雁欢这次只是选择平跟。 秦非翔瞪着奖池里4000美金的筹码,再看看柳雁欢无甚波动的表情,谨慎地往彩池里又加了2500。 而这一次,柳雁欢没有选择再跟注,他选择了过牌。 这样的表现,让秦非翔确信,柳雁欢手头的牌也不太好。 于是,荷官开始了第一轮翻牌,三张公共牌分别是a,7和3。 秦非翔心头狂跳,他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契机,于是他往彩池里加了10000美金的筹码。 柳雁欢依然选择了过牌但不弃牌。 两人的对决顺利进入了转牌圈。 后头开出的牌是一张k。 秦非翔满意极了,他又一次选择了all 。 而这一次,柳雁欢也直接选择了all 。 还没等秦非翔察觉到不对,河牌圈的最后一张牌出来了,又是一张a。 底牌亮出来的一刻,秦非翔这边是3377a,而柳雁欢那边则是aaak7。 三条又一次赢了对子。 秦非翔难以置信地看着柳雁欢手中的三个a,再一想刚才开出的牌,才知道原来柳雁欢一开始的两张底牌,是绝好的a和k。 秦非翔怒火中烧:“你拿着这么好的牌,为什么一开始不加注,你这是在诈我?” 柳雁欢笑笑:“不这样做,怎么能让二爷继续下注呢?只有让二爷觉得我的底牌比你的还要差,才能让二爷继续加注啊。” 秦非翔颓然地靠在座位上,几万美金无论是对秦家还是对他自己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玩着时下最时兴的德州扑/克,竟然玩不过一个旧式家族的长子。 柳雁欢可顾不得秦非翔的想法,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秦非然身边:“我赢了,有奖励吗?” 秦非然看着桌上那一摞筹码,笑道:“这些都归你了。” 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了一片掌声。 就在此时,秦家老大秦非鸿忽然站出来:“没想到柳少竟有这般本事,不过玩儿这种事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若我们兄弟三人和柳少来一场,在场有谁想要参与的也可以一起来,我们开个6人或9人桌吧。 柳雁欢看向秦非然,后者点点头:“可以。” 于是,加上在场的宾客一共九人,同开了一桌。 或许是因为遭受的打击过大,拿的牌也不好,秦非翔早早地弃了牌。 到公共牌公布后的第一轮加注时间,桌上真正还在加注的,就剩下柳雁欢c秦非然和秦非鸿。 在转牌圈过后,桌上公共牌的牌面为a556。 而在这一轮的加注中,柳雁欢又一次选择了all ,秦非然选择了过牌,秦非鸿只觉得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的额际全都是冷汗,偏偏对面的柳雁欢老神在在。 他看了眼自己的底牌,两张a。 加上桌上的a再带个55,这个三带二的葫芦绝对是碾压全场的。 可为什么秦非然和柳雁欢还老神在在的,他们俩到底谁的底牌是两张5。 当冷汗滑落之际,秦非鸿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知道,不管他们之中谁有四个5,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他冲荷官喊出了弃牌。 在筹码全部输光了的一刻,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柳雁欢和秦非然的底牌。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雁欢的底牌是3和4。 而秦非然的底牌是5和q,他想象中的两张5并没有出现。 即便三人同时摊牌,他的三个a带一对5也是绝对的王者,可是事实是他被这两人联手逼得弃牌。 秦非鸿一下子站起身来,怨毒的眼神盯着柳雁欢,却被秦非然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大哥,愿赌服输啊。” 秦非鸿艰难地蠕动着嘴唇,难以置信地问柳雁欢:“你的牌明明一点希望都没有,为什么你要跟到最后?” 柳雁欢将手中的筹码如数推到秦非然面前:“因为我知道,你手头的牌一定特别好,而我想把手里的筹码还给三爷,所以必须想个办法让他赢牌。不如就拿自己来挡火炮,让你们都以为我有四个5,等大家都弃牌的时候,我这手牌自然是不能跟三爷比的,筹码就可以如数还给三爷了。”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好个聪明人啊,非然,你带回来的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柳雁欢应声转过头,见一个50来岁的男人背着手朝自己走来。 秦非鸿飞快地喊了一声:“爹,您终于来了。” 柳雁欢知道,自己见到了秦家的现任家主——秦旸。 虽然秦非然管秦旸叫老爷子,但实际上秦旸看上去很年轻,除了两颊的法令纹,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 “秦老爷。”柳雁欢迎上秦旸探究的目光,单单是对视,他就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爹。”秦非然也喊了一声。 “明明就在宁城,却总不回这个家。” “银行的事情太多” “你大哥也在银行,怎么不见他说事情多?” “你这是心里没我这老头子。” “绍章(秦旸的字),老三好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少说两句吧。” 一穿着黑地方格印花纱旗袍的女子缓缓地朝人群走来。 “樊姨。”一时间三兄弟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许多美人,有像金猊那样清水芙蓉,不加修饰的,也有像程珂芳那样温柔婉转的,更有像丁蔚诗那样知性聪慧的,周萱萱那样明艳动人的。 可看到樊梦的第一眼,柳雁欢就见识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眼前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精明干练,却又被一身海派旗袍衬得柔和大气。 待她踩着黑色高跟鞋走近,柳雁欢的眼神倏地一亮。 他对自己的嗅觉有足够的自信,眼前的女人用的是浪凡的arpe香水。 能在这里闻到arpe,是出乎柳雁欢意料的。 浪凡的arpe面世之时,被调香师称为世界上最好的五瓶香水之一。只不过在娇兰的一千零一夜和香奈儿五号的盛名之下,浪凡的这款arpe名气就稍逊一筹。 arpe的中文名字叫琶音,就跟那复杂的音阶结构一样,柳雁欢对着瓶香水的感觉也很复杂。 哪怕在现代,他也很少见到能驾驭琶音的东方女性,原因无他,只是它的前调委实太过浓烈,扑面而来的老墨香,虽然端庄却很呛人,远不如蓝调时光之类的香来得温柔甜蜜。 可这香用在樊梦身上,却与她的气质合为了一体,简直浑然天成。 还没等柳雁欢回过神来,秦家老大就跟献宝似的推了周萱萱一把:“樊姨,这是萱萱,周家的掌上明珠,您的新作不是缺个广告女郎么,您看萱萱怎么样?” 周萱萱被推得脚下一个踉跄,面上却十分镇定,她微敛着双眸,不知怎么就有些畏惧眼前的女人。 樊梦笑道:“周小姐确实漂亮,只可惜气质与梦三生的新品不相符。” 周萱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樊梦说完,又将目光转向柳雁欢:“这位是?” “晚辈柳雁欢。” 樊梦显然听说过,眉梢染上了一丝喜色:“可是韶华香坊的掌柜?” “正是。” 樊梦挑眉道:“听说你很懂香?” “略通一二。” 樊梦一直观察着柳雁欢的脸色,半晌笑道:“你不怕我?” “自然是不怕的。” “为什么,你可知他们都在私下里叫我女魔头。” “因为用琶音的女子,一定是内柔外刚的。” 樊梦眼底流露出诧异与惊喜:“为什么这么说?” “琶音的后调非常温暖,琥珀c檀香c安息香都是温暖的香调。” 樊梦颊边的笑涡越来越明显,身上凌厉的气质刹那间冰消雪融。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柳雁欢:“梦三生下季度准备与新旗袍一起推出配套的香水。我的意思是邀请专业的调香师制香,主题由我来定,最终仅有一人中选,柳先生有兴趣尝试吗?” 柳雁欢接过信封,看着请柬上优雅的印刷体,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有正式接到这样的订单了,那些曾经被甲方奇怪的要求左右的日子,如今想起来还真的有些怀念。 于是,柳雁欢接过请柬,轻笑道:“乐意之至。” 樊梦和柳雁欢大抵有些一见如故的缘分,两人各自端着一杯香槟,就如同忘年交般聊了起来。 从著名的香氛聊到梦三生的野心。 樊梦的笑容有些缥缈:“这个时代的女子或许什么都不缺,就缺了分自强c自立。无论是旗袍也好,香水也好,那是女子的铠甲,也是武器。” 柳雁欢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象征女性魅力的旗袍形容为铠甲,将虚无缥缈的香气形容为武器。 却在一瞬间,又不得不认同樊梦的通透。 “只是我也有些担心,做惯了单一的旗袍,贸然进军香水领域,老顾客会不会不接受。” 柳雁欢摇了摇头:“您不必担心这个,旗袍是女性的专属,香水的主要受众也是女性,经营种类并不冲突,更何况国外也有服装产业进军香水产业成功的案例,比如沃斯高定的五款代表作” 樊梦笑道:“沃斯高定的跨界确实很成功,不仅在香方上创新,在系列名字上也很有创意。我听说军人上战场前,都会给他们的伴侣买一瓶沃斯高定,寓意自己会平安归来。” 柳雁欢的笑容有点僵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沃斯高定推出的五款香水,名字的含义分别是:在夜里,没有说再见,黎明之前,为了你,我会回来,合起来就是即将上战场的男子在和心爱的女子告别的浪漫故事。如果梦三生能在香水中加上品牌故事的元素,也能吸引相当一部分顾客。” 秦家的宴会就像一场盛大的狂欢,一片觥筹交错间,柳雁欢感觉有点上头,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的动作被一旁的秦非然看在眼里,还没等柳雁欢说话,秦非然就走了过来。 “还好么?” “嗯,没事,只是头有点晕。” 秦非然扶着柳雁欢,对樊梦礼貌地一颔首:“樊姨,他酒量浅,时间也不早了,我先送他回去。” 樊梦看着面前搀扶而立的一对英俊男子,笑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我也很喜欢他。” 秦非然点点头,搀着柳雁欢转身离去。 刚走了几步,樊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三,你” 秦非然停住了脚步。 沉默良久,樊梦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去忙你的吧。” 等秦非然的背影消失不见了,秦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樊梦身后。 “小梦,你今天愿意来,我很开心,真的。” 樊梦看向秦旸,敏锐地在秦旸的鬓边捕捉到了一根白发。 她原本端起的架子转瞬间化作了一丝叹息:“你知道的,我不是为你来的。”说罢,将酒杯放在一侧,像来时那样,踩着高跟鞋,挺直腰背走了。 秦旸听着那高跟鞋的哒哒声,手中的气力越来越大。 只听“啪”的一声,酒杯应声而碎。 柳雁欢醒来的时候,一鼻子陌生的气息。 这不是他的卧室,昨日秦家的酒会,他和樊梦讨论着香水,说起了沃斯高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记忆到此彻底断片。 柳雁欢在心底吐糟着自己糟糕的酒量,一睁眼瞧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秦非然还真不把他当外人。 柳雁欢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字条,秦非然那气势磅礴的笔迹映入眼帘:你的长衫已洗净,早饭是西式培根煎蛋,早些起身,莫要贪睡。 柳雁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晌午了。 他翻身坐起,飞快地换了衣裳,又疑心病似的在秦非然借他的衣裳上嗅了嗅,强迫症似的洗了三趟,确定不带任何酒味儿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秦非然是个生活作息及其规律讲究的人,早饭除了培根煎蛋,还配了素西芹,锅里还煨着白粥,饶是柳雁欢宿醉过后没什么胃口,也不得不感叹秦非然的贴心。 他一面喝着粥,一面拿起桌上的报纸,娱乐头条用了及其夸张的字体宣传周萱萱的新电影。出乎柳雁欢意料的是,这一次周萱萱接的角色,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 周萱萱向来以玉女形象示人,出身名门,才貌双全,人气高绝的同时,也是女神奥黛丽赫本般的存在。柳雁欢翻了翻后头的社评版,就见许多文人骚客都写文章批驳周萱萱的选角,言辞间颇有种女神跌入泥沼的惋惜之意。 柳雁欢摇了摇头,这才想起和周萱萱的约定。 韶华香坊新一季度的宣传画报,主打的依然是明星产品——雪中春泛。 这香的所有配料都十分贵重,白檀和沉香配上炼蜜和鹅梨香,气味香甜,最为女性顾客所喜爱。而周萱萱的代言,无疑也是她们对这款产品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柳雁欢在影楼见到周萱萱的那一刻,就知道为何她能成为宁城最富盛名的封面女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双妹牌香水8 漂亮当然是第一位的。 拿世俗的眼光去看, 周萱萱通身上下, 简直没有一处不美。 面若银盆, 柳眉杏眼配上樱红的唇色, 寻常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她。 原因无他, 只因她那灵动的气质,跟小家雀似的俏皮可爱。 柳雁欢打了声招呼,就收获了周萱萱的一枚甜笑:“柳少。” 服装助理将挑好的旗袍拿给柳雁欢过目, 再让周萱萱换好来拍摄。 柳雁欢发现,周萱萱就是衣架子, 无论是宽袍长袖, 还是露出半截胳膊的旗袍,她都能驾驭得住。 那娇俏的气质, 简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可她对自己衣架子的本质似乎并没有太深的觉悟。每一次从试衣间出来, 她都犹疑地看着柳雁欢:“这一身怎么样?” 直到听到肯定的回答,她才缓缓地松口气。 在镜头前的姿势也是如此, 明明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可她总不确信,睁着无辜的双眸为难地看着摄影师。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 柳雁欢前世接触过很多艺人,像周萱萱这样的绝不是少数。 现代还有立刻显像的科技,如今却只能不断地拍摄。 每次周萱萱的目光投过来, 柳雁欢都会给他一些建议, 比如蓝色碎花旗袍可以配上纯白碎花的手提包, 比如怎样的姿势才能将周萱萱曼妙的身姿展现出来。 众人惊奇地发现, 因为柳雁欢的建议, 周萱萱的动作不再迟疑。 拍摄速度加快了一倍。 休息的空档,影楼的伙计轻声赞道:“柳少,今日多亏有您,往日拍到周小姐,没有好几天拍不完。” “嗯?” “您不知道,周小姐虽然盛名在外,可做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周小姐面对镜头不怎么自信,拍照的时候尤甚,其实以她的资质,穿什么都好看,可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劝,她都不相信。” “你们难道就没有人向她提一些建议吗?” “诶哟,我们怎么懂这个,做不来。” 柳雁欢一瞬间就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周萱萱希望听到建议,可影楼从摄影师到伙计,都只会一个劲儿地夸她。 这反倒让她心里更加没底。 柳雁欢无奈地笑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时候,你就给她提些建议,就算你提得不对,她也会安心。” 伙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柳雁欢伸了个懒腰。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照片。 “那个是丁蔚诗?” 伙计朝墙面看去,当即“哎哟”了一声:“您瞧,我都将这茬儿忘了。” 说着,伙计就要上去摘照片:“唉,这人也没得太突然了,我听到号外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会死呢,难道说真是红颜薄命?” 柳雁欢蹙眉道:“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伙计觉着十分奇怪,看死人的照片是件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可看柳雁欢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于是,伙计将照片递给他。 柳雁欢看着画面上那个穿粉色洋裙的女子,那个时候的丁蔚诗,面上还有点儿婴儿肥,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只是她拍照的姿势有些奇怪,在她面前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在她的手里头还握着一支钢笔,奇怪的是,照片里的丁蔚诗咬着钢笔帽。 显得俏皮又可爱。 柳雁欢陡然想到了那间宛若密室的房子。 他沉声道:“这个姿势,是你们让她做的么?” “当然不是。”摄影师不知什么时候拍完了照片,正收拾着拍摄器具。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她自己的小习惯,我也是偶然看了这一幕,抓拍到的。” “你的意思是,咬笔帽是丁蔚诗的个人习惯。” 摄影师摊了摊手:“总之不是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授意的。” 柳雁欢终于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 他迅速地给巡捕房去了电话,胖巡捕自打知道了他和秦非然的交情后,在他面前就表现得十分积极,直接大摇大摆地闯到医院抓人。” 外籍的医生皱着眉头,用蹩脚的中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一行巡捕直接闯进去。 一推开病房的门,眼前的一幕就让胖巡捕冷笑出声。 李珏在喝梨汤,只不过他不是自己喝的,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年轻的护士,此刻正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汤。 李珏正专注地看着女护士的脸,冷不防病房的门推开,李珏脸上满是来不及收住的愕然。 “哟,李先生艳福不浅啊。”胖巡捕一开口,把女护士吓得一瑟缩,看门口没有拦人就飞快地跑掉了。 柳雁欢赶来的时候,胖巡捕正和李珏大眼瞪小眼。 胖巡捕一见柳雁欢,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柳雁欢一直盯着李珏:“丁小姐什么时候出殡?” 一提到这个名字,李珏整个人都戒备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丁小姐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李先生,作为丈夫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李珏冷笑道:“这些不是该巡捕做的么?你们查不出来,来找我做什么?” “我在翻丁小姐的新作时,看到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联想到她的书房里有写作用的稿纸,有写作用的钢笔” “我发现丁小姐有个很特别的癖好,是先前所有的调查都忽略了的。” 李珏十分急切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李先生真的不知道么?那我再提醒一下你,比方说钢笔帽” 李珏气急败坏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她的习惯,她喜欢咬笔帽是她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 话说了一半,李珏就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柳雁欢原本心里还存留着一丝妄念,希望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 可此刻,他只能平静无波地说:“你看,你明明是知道的。” “知道又怎么样?!” “李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没有机会回去将笔帽拿掉吧,你说我们再回去找能不能找到呢?” 李珏的脸色很难看。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毕竟你们的争执由来已久,你又受了伤,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可后来贵府的女仆在我面前提起你这位主人,她说车里的香水是你让她放进去的,而偏偏又是香水里的酒精引燃了车子。” “你买的香水很昂贵,沃斯高定的黎明之前,在国内是一瓶难求的。你的经济条件并不富裕,也不是豁达的性子,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并不特别的时刻,送丁小姐一瓶这么昂贵的香水?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柳雁欢每说一句话,李珏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不过昨天在秦家的晚宴上,有人用一席话点醒了我,这瓶黎明之前香水是有故事的。” “很多人觉得沃斯高定的这个系列,象征了男子对女子的誓言,是忠贞不屈的象征,所以大家认为这个系列的香水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 “但其实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系列讲述的是一个关于离别的故事,年轻的士兵在黎明之前向心爱的女子告别,黎明就是一切变故发生的开端。” “这瓶香水,你并不是买给丁小姐的,而是买给你自己的。你用这瓶香水,给自己暗示,黎明之前就是一切变故发生的时间。无论是那场掩人耳目的大火,还是丁小姐的死亡。” 李珏垂着头,以一副颓丧的模样面对柳雁欢的所有说辞,而当他听到死亡两个字,却猛地抬起了脸。在他的眼中,闪着一抹歇斯底里的狠绝:“她该死。” “我们都过成这样了,她还不改掉以前那种奢侈的习惯,还往稿纸上洒香水,还在宴会上跟别人跳舞,还一天到晚自作多情地去求人。她以为自己很能干,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越能干,我这个丈夫就越没用。自以为是c奢侈成性c水性杨花,这样的女人就该死。” 柳雁欢听着那沙哑的声音,只觉得无比刺耳,除了冷笑,再没有其他言语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李珏,你知道丁小姐用的是什么香水吗?” “我不懂这个,我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哪里懂得这个。不像她,那么喜欢沃斯高定的香水,她从那里头看到的是浪漫,我看到的却是变故c狼狈和无奈。” “你说丁小姐奢侈,那你又知不知道她用的是市面上通行的双妹牌香水,并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牌子?” 李珏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她”李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属于丁蔚诗的气息。 柳雁欢第一次和丁蔚诗跳舞时就发现她用的是市面上最通行的双妹牌香水。虽然双妹也是经典的老牌子,但与国外高级定制香水相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因而在舞会上,柳雁欢替丁蔚诗圆了个说法,故意说丁蔚诗用的是暮色香都,用这个唬人的名字给了丁蔚诗一个台阶下。 只是没想到,原来李珏一直不知道丁蔚诗用的是双妹牌香水。 “李珏,现在是新朝,女子本就讲究自由解放,你只觉得丁蔚诗去求人丢了你的面子,却不想想她是为了谁?以她的出身,她何苦这么做啊?” 柳雁欢想起在现代曾看过的一句话:“一个女子若深爱一个男子,便舍不得花他挣来的辛苦钱,可男子若因此觉得女子过分廉价,那未免就太可悲了。” 到今天,看到面目可憎的李珏,柳雁欢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从他看到丁蔚诗往昔的照片开始,他就觉得这对一个女子来说过于残忍了。一个女子赤忱地爱着男人的才华,而那个男人,却只想着将她从锦衣玉食的云端拖下来,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柳雁欢没能看到丁蔚诗的遗体,可他能想象,丁蔚诗在最痛苦的那刻,定然是匍匐在桌面上,她真的是太累了。 柳雁欢深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里头的空气太污浊。 他推开房门,看着外头的景色,天朗气清,可那个叫丁蔚诗的女子,将永远长眠于地下了。 李珏最终交代了作案经过,笔帽里的毒是他提前下好的,他知道丁蔚诗有咬笔帽的小习惯,就刻意制造了车祸,给自己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实现远程杀人。 柳雁欢破了案的消息不胫而走,丁家要给柳雁欢酬劳,柳雁欢分文未要。 他阖上手边的书,长叹一声,往宁城的巡捕房走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与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他受到非同一般的礼遇。 胖巡捕亲自将他领到李珏的牢房前,此刻的李珏还是一张死人脸,他看向柳雁欢,脸上的神情十足淡漠。 柳雁欢将手中的书从牢笼的夹缝里推了进去:“这是丁小姐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 听到“丁小姐”这三个字,李珏脸上的神情才稍稍松动。 “这是一个富家女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我看了,很浪漫也很真实,我想虚构的桥段里面一定有你们的影子。” 李珏没有任何反应。 柳雁欢看不得他这副样子,转身准备离开,却在离开前留下了一段话:“我问过书局,本来书局属意将这个故事的结局改成穷小子一路发奋图强,最终发家致富的。可是丁小姐执意不改她说,她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对方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生病,她都深爱着。她怕修改结局,将来有一天你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会有压力。” 柳雁欢走了,等他走到牢门处,眼前是胖巡捕讨好的笑容,耳边传来的却是李珏撕心裂肺的嚎哭。 外面的世界还是这样,衣香鬓影c车水马龙,柳雁欢没来由地想起丁蔚诗书里的话:“富家女孩说,她原本是一瓶昂贵的香水,装在精致靓丽的瓶子里,虽然受万人喜爱却没有真实感。直到她遇到毕生所爱,那一天她装成普通的香水,去到那个不懂香水的男人面前剖白心迹,他们最后走到了一起,女孩也洗尽铅华变成了街头巷尾最大众的双妹牌香水。所有人都为女孩儿的贬值而惋惜,只有女孩儿自己明白,这对于她来说,不是沦落,是新生!” “做一瓶能被你熟知且依赖的双妹牌香水,是女孩毕生的自豪与骄傲。” 柳雁欢看向一旁熟悉的车子,在片刻的恍惚过后扬起一抹柔软的笑意。 他快步朝那辆专属通用走去,抬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秦非然带着墨镜,酷炫地坐在驾驶座上。 柳雁欢瞥了眼那瓶车载的多兰香水,忽然有些释然——管它是皇室专用的多兰香水,还是家喻户晓的双妹牌香水,总归秦非然是用它来清新空气c提神醒脑c调节心情的。柳雁欢入行太久,熟知香方和香料,却忘了香水最本质的作用。 就像爱情,秦非然的前提是柳雁欢,不管是积极进取的柳雁欢,还是消极退让的柳雁欢,至少柳雁欢身上总有旁人无法替代的特质。 直到这一刻,柳雁欢才明白,原来秦非然一直在主动,反观他自己却一直在画地为牢。 秦非然看着晌午强烈的阳光打在柳雁欢身上,而窗外的青年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忍不住开口提醒:“你怎么了?” “我没事。”柳雁欢陡然回神,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上。 秦非然总觉得,今日柳雁欢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新生之水1 “你怎么来了?”上了车一段时间, 柳雁欢才想起,秦非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经过上次的事情, 李力达三天两头托人向郭斌解释, 这不你前脚刚到巡捕房, 后脚解释的电话就来了。说是柳少说了,有事要见犯人李珏,三番四次地申明不是他们把人抓来的。” “啧。”柳雁欢嗤笑一声,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 委实让他大开眼界。 柳雁欢原本看向窗外,可架不住车窗上映出专注开车的秦非然的侧脸, 他又做贼心虚地转过了头。 他觉得身边的男人就像一块磁铁, 总是轻易地吸引人的目光。 比如此刻,他明明没想看秦非然,可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往他身上瞥。 秦非然笑道:“你这么看着我, 想什么呢?” 柳雁欢轻咳了两声:“秦非然,我有话和你说。” “嗯。” 只有一个字的回答, 险些将柳雁欢击溃。 “我” “我订了舍得茶馆的位子,你确定要现在说吗?” 一句话,让柳雁欢成功闭了嘴。 舍得茶馆, 宁城的特别去处。它分外堂与内堂, 外堂与寻常的茶馆无异,多是前朝遗老c贩夫走卒c平头百姓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常见累了的人力车夫就着门口的长板凳一坐, 喝上一壶解渴的凉茶, 一抹嘴留下两个铜板。往里走就能听见跑堂的吆喝声,公司职员c商店经理c牙郎高利贷,三教九流人士汇聚在此。 或许每时每刻,都会发生一单买卖。说书人唾沫横飞,喝茶的不甘寂寞,当真热闹非常。 而舍得茶馆的内堂,则与外堂截然不同,能到这里来的,非富即贵。 与外堂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不同,内堂是仿唐式的建筑。静室在屏风之后,里头摆着蒲团与桌案,还有素琴点缀其中。 伙计推开静室的门时,柳雁欢着实惊艳了一把。 “这里是静室,专为喜净的客人设计的,外头是公共区域,类似茶楼里的四方桌,若是喜欢热闹,也可以到外头坐坐,外头没有外堂拥挤,却权贵云集。” 伙计尽职尽责地说道:“秦先生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倒是先生瞧着脸生,您瞧瞧咱们这儿的茶单。” 柳雁欢接过那精致的折子,这儿茶的种类颇多,果然无愧它茶室的名头。 柳雁欢点了一壶银耳茶,碧绿的茶叶漂浮在银耳汤里。 他看着那缓缓上升的热气,轻声问道:“秦非然,先前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对坐的人倏地抬眼,紧盯着柳雁欢的表情。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你身后有那么大的产业,负重前行,而我只有一小点梦想,目前八字还没一撇。秦非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先立业再成家,或者只立业不成家或许我并不适合恋爱,我太独立了,骨子里还带点清高和自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恐怕不是一个好的恋人” 柳雁欢手心出汗,脸颊却冰凉透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茶要凉了。”秦非然说。 柳雁欢毫无所觉地伸手去拿茶杯,却被秦非然一把握住了手。 他感觉到秦非然的凑近,而后准确地将双唇贴合在一起。 银耳茶的香味氤氲在两人口中,柳雁欢那颗乱成一团的心,就在一瞬间安定下来。 像渴水的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荷塘。 秦非然的亲吻带着主导性,让柳雁欢不自觉地沉沦其中。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柳雁欢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秦非然看着眼前有些失神的人。 “因为如果因此而失去你,我会感得很遗憾。” 秦非然将人抱紧,低沉的声音传到柳雁欢的耳畔:“有这句话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时间来证明。” 柳雁欢深吸了一口气,被4711古龙水的香味填满的鼻腔有点痒,他哑声道:“好。” 一场好端端的茶局,因着突然转变的关系变得醉翁之意不在茶。 秦非然发现,方才的表白对柳雁欢来说似乎是个坎,因为下一秒,柳雁欢就拿过秦非然面前的茶:“我尝尝你的,总觉得我那杯糖放多了。” 尝了后,又摇头道:“不成啊,还是太甜了。” 一时又夹了碗盏中的糖醋藕:“这个还不错,酸酸甜甜的。” 停了片刻,眼珠子一转:“不行,我要去吃些苦茶,中和一下。” 在他准备起身的一刻,却被秦非然按住了手。 “会弹古琴么?” 柳雁欢像被烫到似的抬起眼:“不不会。” 秦非然拉着柳雁欢来到素琴旁:“我教你。” 柳雁欢就这样懵懂地将手架在琴上,秦非然从后头拥住了他。 指下泠泠的音符流泻而出,柳雁欢看着秦非然灵巧的指节,连带着自己的指下仿佛也有了生命。 “这是什么曲子。” 柳雁欢一转头,正好靠在秦非然的颈窝处。 “《凤求凰》,古有相如求文君,今有非然追雁欢。” 柳雁欢直觉那金石之声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一个晃神,手下的音就乱了。 “呵。”他再次听到秦非然愉悦的笑声,刚想开口又被堵住了唇舌。 柳雁欢不是个扭捏的人,不知何时双臂就搂上了秦非然的脖颈,并改用更主动的跨坐式。 二人正是情浓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秦非然勉强稳了心神,蹙眉问道:“门外何人?” 门外传来掌柜忐忑的声音:“三爷,实在对不住,秦家大爷忽然点名要静室之内这把唐代流传下来的素琴,说要送给周小姐当礼物,这不已经差人来取了您看?” 原本极好的气氛,被掌柜的三言两语给搅和了。 回去的路上,柳雁欢疑惑道:“周小姐是秦非鸿的未婚妻?” 秦非然嗤笑一声:“大哥那个性子,我还未曾见他真心待过谁,不过最近跟周萱萱倒是声势浩大。” 想到周萱萱,柳雁欢就禁不住想到韶华香坊的店伙计,那个周萱萱的忠实粉丝。 拜店伙计这个狂热的粉丝所赐,柳雁欢知道了许多关于周萱萱的小道消息。 他惊讶地发现,周萱萱当真称得上宁城的奥黛丽赫本。 关于她的消息全都是正面的,那些夸她甜美可爱的不算,还有赞扬她家教良好,举止端庄的,还有拍戏时的敬业c援助穷人的慷慨,仿佛再多的溢美之词放在她身上,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完美女神与秦家大少结缘的消息传开时,大众一片哗然。店伙计也是伤心人之一,一整个上午,柳雁欢已经听见他叹气四五回。 在伙计第六次叹气的时候,柳雁欢忍不住笑道:“至于嘛,还能这么伤怀,证明活不够多。” 伙计又叹了口气,老神在在道:“掌柜的,您不懂,周小姐是女神啊,我先前一直觉得她不会嫁人。她那样精致的人,就该穿着精致的洋裙活在电影屏幕里,现在来这么一出,我觉得我的女神跌入凡尘了。” 柳雁欢琢磨了下这话,某种程度上,他可以理解伙计的失落,但某几个时刻,又觉得伙计的想法未免过于单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柳雁欢再看到周萱萱的消息时,心情就变得十分微妙。 “周萱萱片场晒婚戒,与秦家大少情投意合。” “秦家大少片场探班,女神脸带羞涩。” “国民女神笑容甜蜜,或婚期将近。” 报纸的日期天天换,内容却换汤不换药。 如果不是这个时代没有炒作这一说,周萱萱定然要被人说恶意炒作。 而此时在电影《漂浮时代》主题曲的录音现场,周萱萱正一遍遍地试唱着主题曲。 她对唱歌不怎么拿手,到了高音的时候,声音总是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她本人非常敬业,已经练了许多遍,现在听来嗓子都有些哑了。 在又一次录制失败后,周萱萱疲惫地轻咳了两声。 录音师不耐烦地踱步:“早知道这样,就该找白露来唱,或者找红湄,总归不至于反复录这么多次。” 周萱萱沉默地垂下了头。 忽然,她的面前多了一个杯子。 周萱萱诧异地抬眸,就见师兄郑怀正瞧着她。 “师兄。” 与周萱萱相比,郑怀虽同样是演员出身,对唱歌却颇有心得。 “别紧张,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喝些蜂蜜水吧,润嗓子的。” 周萱萱感激地一笑:“谢谢师兄。” 温热的蜂蜜水似乎安抚了她紧张的情绪,再次开嗓的时候,感觉的确比先前松弛了许多。 周萱萱完整地唱了一遍,自己感觉并不是十分满意,可录音师竟大手一挥,拍板让她过了。 面对出了名严苛的录音师,周萱萱有些困惑。 但当他看到录音棚外的秦非鸿时,就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周萱萱脸上的紧张不翼而飞,她握紧了手提包,小云雀般跑到秦非鸿身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傻瓜,你忘了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取定制戒指?你不是说要让婚礼独一无二么,恰好今日有空,就来和你一道准备。” 秦非鸿在录音棚里也没刻意压低声音,一时间周萱萱就收获了许多或明或暗的羡慕眼神。 看到爱人对婚礼如此上心,周萱萱心底感动,当日在宴会上听闻的闲言碎语也被她抛却在脑后。 她一把挽住秦非鸿的手:“方才录音师那一关通过了。” 秦非鸿笑着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那便走吧。” 柳雁欢在韶华香坊见到秦周二人时,一眼就瞧见了周萱萱手上的镍合金素戒。 “二位想买点什么?”柳雁欢敛下眉目询问。 秦非鸿为柳雁欢那一手牌技所震慑,现在看到人还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连带着对韶华香坊也无甚好感。 他猛地一皱眉:“萱萱,咱们非得在这儿制香么?你若是想要,我请那专业的洋人调香师来为你定制,何苦非到这儿来。” 当着柳雁欢的面儿,秦非鸿的说辞着实不客气。 周萱萱很是抱歉地看了柳雁欢一眼,安抚道:“再怎么说我也是韶华香铺的代言人,而且韶华是老字号,我信得过。” “那去总店呀,直接找那姓温的,何必找个外姓人。” “我觉得柳少对香品的理解很独特,能得樊姨青眼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这回秦非鸿不说话了。 柳雁欢听着他们暗藏机锋的谈话,浅笑道:“周小姐可是要定做香品?” “正是,我想要定制一款香水。” 柳雁欢有些诧异,原以为周萱萱要的是可燃香料或是传统的香脂,没想到却是香水。 “恕我直言,周小姐若是想要香水,法德二国的萃取技术比较先进,为何找到我这儿来?” “行了,你做不了就直接认怂,别磨磨唧唧的,废话一大堆。”秦非鸿被落了面子,此刻正老大不高兴。 “不,我要的香,除了你没人能做,那些洋人根本就不懂!” 柳雁欢给二人沏了茶:“坐下详谈。” 秦非鸿实在没这个耐心,当即臭了脸色,周萱萱温言软语地说了许久,他才缓和下来。 但最终还是拂袖走了,嘱咐人跟着周萱萱,自己却不乐意奉陪了。 周萱萱绞紧了手提袋:“抱歉,非鸿性子急,让你看笑话了。” “无妨。”柳雁欢看着面前容颜姣好的女子,“如果现在有一瓶代表新婚燕尔的香水,你想象中的它是什么样的?” “不一定是味道,可以是任何关于这瓶香水的细节,比如包装c颜色c甚至可以是你联想到的细节。” 面对这个问题,周萱萱半点没有犹豫,她脱口而出:“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我希望是桃花的香气,最好是浪漫的粉色,素雅中沁着香甜。”周萱萱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其实,桃花也是我与非鸿结缘的信物。”周萱萱显然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那是一场电影的庆功宴,身为女主角的我,穿了一袭桃花旗袍。” “非鸿是后来入场的,我不认得他,他却来与我饮酒,我至今记得他夸我的话——人面桃花相映红。”周萱萱说着,脸色也变得嫣红。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样美的诗句,那些洋人怎么会懂?”周萱萱渴盼地看着柳雁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雁欢阖上面前的笔记本:“我明白,周小姐放心,且给我一些时间,半个月后我定然拿出让你满意的作品。” 周萱萱一下子高兴起来:“多谢你!我希望跟非鸿的婚礼能够是完美的,所以你的作品对我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我知道,越到这个关头,外头的流言蜚语就越多,还说非鸿跟好几个名媛都有不清白的关系。可我不信,我清楚他的为人”说到最后,周萱萱已经开始喃喃自语。 柳雁欢对此不予置评,他静静地听着,并不去打搅周萱萱的自我肯定和质疑,末了将人安安稳稳地送出去。 将人送走了,柳雁欢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伙计一面清点着货架,一面疑惑道:“柳少,您这是为何而叹气?” 柳雁欢看着本子上断断续续的记述,摇头道:“你可知道,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空穴来风一说,秦非鸿的风评如此,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让柳雁欢没有想到的是,秦非鸿的风评没有掀起大的风波,倒是周萱萱的新剧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宁城的嘉禾电影公司,要投拍人物巨制——《李香君》,在接洽了许多演员后,最终还是属意周萱萱出演。 殊不知,这个消息一经证实,电影本身和周萱萱本人都受到一片质疑。 将周萱萱奉为梦中女神的大众,开始对她口诛笔伐。 李香君是明末清初的教坊名妓,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可地位仍旧十分低下。 在寻常人眼中,她顶着个名妓的名头,名声首先就不清白了。 周萱萱最初接到剧本时,也着实吃了一惊。可她是个爱听昆曲的,最爱听那一折《桃花扇》,台上的名伶唱着:“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周萱萱在台下也湿了眼眶。 同为女子,她同情李香君,那个与她同样爱着桃花的女子。 所以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了嘉禾影业老板关九卿的面前。 “为什么选我呢?”周萱萱咬着朱唇,轻声问道。 关九卿抽了口雪茄,将口中的烟雾喷成一条蜿蜒的曲线。 “周小姐,在商言商,我们认为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演李香君了。诚然现在影坛有各色美女,可没有一个如你一般,无暇得有如清水芙蓉,不瞒你说,戏里的李香君是我顶爱慕的女子。我始终相信,那一段段风月背后的她,有一颗最干净纯粹的心。” “我希望你能将这份纯粹还原,更希望在你身上看到反差的张力。一个向来以玉女形象示人的女演员,去演出一个风尘女子,光是这样的噱头就足以吸引人走进影院了。而周小姐在此之后,也不必拘泥于一个类型的女性角色,对自身而言是一种突破。” 周萱萱盯着手上那枚新近戴上的镍合金戒指,许久没有言语。 直到关九卿都打算放弃了,她才抬头道:“好,我演。” 只是她决计想不到,消息公布后,反对的浪潮几近将她吞没。 在正式进组拍摄前,周萱萱收到了柳雁欢的作品。 玻璃瓶身被设计成了洋裙的模样,拧开瓶盖,里头的粉红色液体牵动着少女的心。 甜蜜的桃香与柠檬香按配比结合在一起,仿若初春二月踏青的少女,在野外见到一抹明快的亮色。 周萱萱嗅着这甜美的气息,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一场极致浪漫的婚礼,粉色的蕾丝睡床,蜜桃味的婚庆蛋糕,还有那带着混杂柠檬香气的吻。 周萱萱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然而她又缓缓地将瓶盖阖上,启程去了韶华香坊。 彼时柳雁欢正接到秦非然的电话。 伙计只听见年轻的掌柜声音里一瞬间带上了笑意:“怎么这个时间给我电话?” “我偶然间得了两张丽都歌厅演出的门票,想约你同去,只是不知你可否有空?” 柳雁欢给店内的盆栽浇了抔水,声音里透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自然是有的。” “如此我便准点去接人了。” “嗯?”柳雁欢抬头瞧见周萱萱进了门,旋即冲着听筒那头笑道:“有生意来了,晚上见。” 这一抬眼,柳雁欢不由地吃了一惊。 不过半个月未见,周萱萱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 她朝柳雁欢歉意地笑笑,从手提包里取出哪款包装精致的香水。 柳雁欢蹙眉道:“怎么,不合心意?” “很抱歉这款香非常好,可不太符合我当下的心境,我恐怕没有办法接受。”周萱萱觉得这话实在难以启齿,若这香放在半个月前,周萱萱会十分乐意接受,可现在她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柳少,这款香的酬金我会照付,只是能不能再帮我调制一款。” 柳雁欢看着她眼底显而易见的青黑色,缓声道:“当然可以,让顾客满意是我们的第一信条。” 见柳雁欢没有动怒,周萱萱稍稍安下心来。 她轻声道:“实在抱歉,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越来越忐忑,也越来越悲观,不知前路何去何从,桃林依旧是那片桃林,只是少了几分明媚风光,多了一丝惶然无措。” “近些时日,我结交了一位同样爱桃花的女子,我即将演绎她的前世今生,在我眼里她是真性情的人,可世人却指责她出卖色相c委屈求全,我想走近她。” 柳雁欢挑眉道:“那女子,可是李香君?” “不,那女子是我,也是李香君,柳少可有办法,制出一瓶跨越时空的香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新生之水2 纵然柳雁欢在现代调了这么多年香, 也没有接触到这么奇怪的要求。 他扶额道:“我可以一试,但不保证。” 得到这样的答案,周萱萱已经很感激了。 她将难题交给了柳雁欢, 自己就扎进了剧组拍戏。 却说秦非然那头,助理郭斌忽然接到三爷的要求,立即就要丽都歌厅的门票。 丽都歌厅是宁城最火爆的娱乐场所之一, 因着有“夜来香”许还仙撑场子。每回许还仙登台演出,丽都的票都一抢而空。 而今日, 恰好是许还仙的场子。 傍晚时分,柳雁欢将最后的试剂记录在案, 刚舒展了一下筋骨,就瞧见了柳雁欢的车子。 从他所坐位置看过去, 老式通用的车灯在窗棱上打出一片光晕,柳雁欢朝着那光晕扬起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微笑。 下班约会,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事。 柳雁欢想起曾经去敬老院做义工时, 听一位老人回忆过往。老人说,他很怀念那个没有手机c没有qqc没有微信的年代。 因为那个年代,时间过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回味。情侣间因为不能无时无刻通信, 所以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在这个瞬间, 柳雁欢突然就理解了老人的话。 他雀跃地小跑到车子旁, 敲了敲窗户:“等很久了?” “我的心等很久了。”柳雁欢听见秦非然这样说。 心头无可抑制的一通震颤, 柳雁欢觉得自己半边脸颊一定红得厉害。 在这个没有任何辅助道具的年代, 情话就成了司空见惯的利器。 秦非然见他上车, 踩下离合的一瞬间,忽然道:“其实我从前觉得,不必将时间耗在歌厅c舞厅里,可现在我却希望能和你在那些地方多呆一会儿。” 柳雁欢脸红耳热c心跳过速,他笑道:“我也是,只要能与你待在一起,在哪儿,做什么,都是好的。” 车内的柔情蜜意弄得化不开,柳雁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给,这是我特地为你调的。” 秦非然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心头一阵激荡:“你特意调的?” “嗯,虽然科隆之水也很适合你,但我看着一些事物,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你。比如白日里,我剥了个橘子,剥着剥着就想起了你,看着马路牙子有人抽烟,看着看着又想起了你。我实在唾弃这样不专心工作的自己,索性就把所有让我想起你的东西都扔到了一瓶香里。”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瓶,我给它取名叫槐墨。” 柳雁欢话音刚落,唇舌就被人堵住了。 秦非然将方向盘一打,车子擦边停下了。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吻起来。 迷迷糊糊中,柳雁欢还在想,嗯,槐墨的香方,还应该加上口腔里清新的薄荷味。 秦非然发现,柳雁欢一旦认准了自己的心意,就会变得格外坦诚和率真。 恰好,他就喜欢柳雁欢坦诚的样子。 二人的吻结束时,柳雁欢看了眼手表,喷笑道:“我们得赶紧了。” 等车子来到歌厅门口,柳雁欢禁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 和普通的餐馆饭店不同,歌厅的门口摆放着无比耀眼的招牌,七彩的灯光闪烁着,男男女女挽着手走进门里。 秦非然到门口时,侍者朝他作了个揖:“三爷,夜姐吩咐了,给您留了上好的座位,两位这边请。” 柳雁欢进了场才发现,所谓的歌厅就是个敞亮的大厅,前面七八排座椅,后头一大片空地。 侍者直接将秦非然和柳雁欢引到了第一排正中,恭敬道:“这是夜姐特地吩咐给您留的座椅。” 这个位置是视觉的正中,可以看到舞台的全貌,前头没有任何的遮挡物,可谓得天独厚。 “三爷这交际圈,大名鼎鼎的宁城第一嗓夜来香,原来也是你的老相识。”柳雁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流光溢彩的舞台,状似不经意间提起。 “夜来香是许还仙的艺名,她在丽都登台演唱已经许多年了。如你所见,这儿不是个普通的歌厅,不少应酬也会借这儿的场子办宴会。我少不得要出席,来得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认识了。” 说完这话,秦非然才发现柳雁欢一直盯着他看,唇边还呛着一丝笑意。 他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我怎么跟你解释这个。” 柳雁欢心里的小人在开怀大笑,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及至节目开场,后头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柳雁欢只觉得眼前一暗,欢呼声骤起。 只听“唰啦”一声,在一片灯光中,一个短款旗袍,头戴礼帽的女子从天而降,那两条大白腿在白光的映衬下格外瞩目。 “这儿是销金窟,这儿是温柔乡,你若是来过一回,保证流连忘返”直白露骨的歌词出乎柳雁欢的意料,可女子柔媚的嗓音,却跟沾了蜜似的,一点点地流进听众的心里。 “好!好!”柳雁欢听见身后传来喝彩声。正走神间,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迷迭香水的味道嚣张又霸道,与眼前娇笑着的人极为相配。 “按照惯例,收了我花的客人,要到台上来。” 灯光亮起时,许还仙直勾勾地盯着柳雁欢看。 柳雁欢看着怀中的玫瑰花,起身上台。 许还仙前一秒还笑意吟吟的,下一秒就变了脸,指着柳雁欢啜泣道:“你这人,每回路过我的家门都不上来瞧我一眼,你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夜来香显然是作戏的好手,装委屈扮可怜是一把好手,只可怜了被请上台的嘉宾,往往招架不住成了当晚的笑料,换作是脸皮薄的,恐怕当场就红了脸。 柳雁欢却冷静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丝帕递给许还仙:“人人都说,‘宁城第一嗓’夜来香的歌喉是一绝,若是哭得嗓子哑了,便毁了歌声的风情。” “快别哭了,擦擦。” 许还仙原是存了捉弄的心思,此刻看人十足深情地陪她演这幕戏,倒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柳雁欢见她将帕子接过,便继续劝道:“我知道,不去看你是我的不对,可你也没邀请我到你家去呀,我怕若是贸贸然前去,会唐突了佳人,你说呢?” 许还仙哪里碰到过这样的铁齿铜牙,当即不知该如何招架,末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却又觉得眼前的男子无论风度还是谈吐都是一绝,贸贸然生气倒是自己失态了。 有了开场这一出,接下去,许还仙安安分分地唱了几首代表作,没有再作妖。 等到中场休息时,她来到秦非然的身边,目光却停留在柳雁欢脸上:“原来是三爷的朋友,难怪仪表堂堂,能说会道。这套保留节目在台上做了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让我忘记该说什么的人。” 舞台之下的许还仙没有台上那般艳光四射,相反她仿佛惯性般板起脸,不笑的时候有些落寞。 她爱喝加冰的洋酒,柳雁欢看着她连灌了自己三杯,终于在第四杯将要入口的时候将她截住了。 “空腹喝酒最伤身,别喝了。” 许还仙转过头,浓重的眼影遮不住疲色:“放心,我酒量好,千杯不倒。” “这有什么好的?”柳雁欢笑了,“连喝酒都醉不了,想忘的事情忘不掉,多遭罪啊。” 许还仙终于转过头,正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身为‘宁城第一嗓\'的您,当年是各大唱片公司争抢的对象,百代唱片还曾想高价买断你的经纪约,可你却在最辉煌的时候急流勇退,直到多年后才在丽都重新开唱,能告诉我原因吗?” 许还仙秀眉微蹙:“三爷,你就放任他起我的底。” 秦非然不置可否。 许还仙看了他一阵,见他不出面阻拦,只能哼笑道:“原因,很简单啊,哪个圈子里都有禽兽,看中的不是我的嗓子,而是我的身子。我不愿意,他们就给我来了个无限期封杀,停我的工作,断我的经济来源。这个圈子里,不是人人都能有周萱萱的资本,大多数人只是在夹缝里讨生活,谁又比谁高贵。” “那在你们眼中,周萱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盯着我看,还能提别的女人的男人。” 柳雁欢无所谓地笑笑,直接倾身吻了吻秦非然的脸颊。 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让许还仙瞪大了眼睛。 她听见柳雁欢说:“不是你魅力不够,而是我就好三爷这一口。” 许还仙的三观被刷新了,尤其看到秦非然毫不避嫌地搂上柳雁欢的腰时,更是在心里确信:这糟糕的世道里,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许还仙喝了口酒压压惊,话题又回到周萱萱身上。 “周萱萱是个什么样的人?”许还仙转动着酒杯,“这个问题,你还真难倒我了。” “其实你别看我们曾经是同行,我们这样的身份,也有自知之明,轻易不会与周萱萱深交,所以她在圈子里其实还挺孤独的,没什么朋友。不过人倒是很不错,即便出身高贵,也从不摆架子。” “混这一行的都知道,你得寻个人设将自己包装起来,不管你是完美女神还是坏女孩,都要有个呈现在人前的形象。你们也知道,周萱萱那个形象,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完美女神,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确信,到底是她在履行人设,还是她本性如此。” “不过,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倒是一点儿都不羡慕她。你别看丽都鱼龙混杂的,我要在这儿喊上一声,一堆子人站出来帮我讨公道,我这人受不了荧幕后那种假惺惺的生活。” “你们男人啊,就是那么肤浅,看见完美女神就恨不得将她捧上天,其实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许还仙说着,将杯中酒喝完,指了指秦柳二人面前的杯子,笑道:“你们的酒钱,我付了。” 知情识趣的女子走了,留下柳雁欢和秦非然。 柳雁欢轻呼了口气:“我的甲方周萱萱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跨越时代的香氛,怎么调才是她满意的意境,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么高难度的挑战了。” 秦非然取出一份文件,摊开在柳雁欢面前:“看完这个,你或许会觉得更有挑战。” 柳雁欢低头一瞧,居然是韶华香坊的改制策划。 “最近宁城的证券交易所成立了,实业家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扶持自己的产业融资,韶华香坊也想分一杯羹。” 柳雁欢拿起那份方案细看起来。 “泰和银行已经接到了韶华香坊的委托,即将发行年息六厘的公司债券三百万元,你恐怕要关注一下股份的分配问题了。” “我知道了。”柳雁欢嘴上答应着,心却有点沉。 温家将要改制的事情瞒得紧紧的,柳雁欢那么多天,愣是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看眼下的情形,他们似乎是想将韶华香坊做成家族式的企业,你作为分店的掌柜,又与温家有亲缘关系,在目前阶段,我建议你还是要持股。” 看着秦非然关切的眼神,柳雁欢心头暖暖的,他点头道:“放心吧,我会和他们约谈的。” “要我陪你去吗?” “你这尊大佛往那一坐,旁人哪还有谈的心思。”柳雁欢往秦非然怀中靠了靠,“放心吧,我有分寸。” 柳雁欢心里确实有分寸,他遇事喜欢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就是将周萱萱委托的香水调制出来。 柳雁欢这一次决定减少甜蜜的气息,前调是突出的桃香,而后用杏子的香气作铺垫,杏子的清新感很好地中和了桃香的甜蜜。 柳雁欢反复调整着配比,当一切都紧锣密鼓地敲定时,周萱萱也正式进了剧组。 为了与角色共情,她搬到李香君故居去住。 李香君的故居依水而筑,并特设了一处水门,方便李香君进出画舫之用。 周萱萱将故居的厢房收拾干净,拎着自己的东西就住了进去。 在后人传诵的故事中,那里是她与爱人度过圆满时光的地方。侯方域走后,李香君白日里便对镜梳妆,倚栏眺望,夜里出水门而至画舫,心不在焉地为权贵演奏。 周萱萱在体验李香君的生活,白日她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寸步不迈,晚上就站到那荒芜的画舫上,一站就是大半宿。 这一夜,她照例站在画舫上,凝望着天际皎洁的月光,却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还没等周萱萱回头,郑怀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一件风衣披在了周萱萱肩上。 周萱萱松了口气,笑道:“郑师兄,谢谢你。” 来人正是本剧侯方域的扮演者——郑怀。 “萱萱,你知道吗,方才我从后头看你茕茕独立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剧中的李香君真的走到外头来了。” 这句话给了周萱萱莫大的动力,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画舫上聊了许久。 竟然发现彼此有许多相同的兴趣与爱好,比如周萱萱喜欢下棋,郑怀也精通博弈之道,又比如他们都喜欢文艺抒情的影片。 这让周萱萱想起她与秦非鸿到影院看文艺抒情片的场景。 那是一个大学男女的青春爱情故事,演员的演技也是过硬的,当片子播到高潮之处,在一片隐约的啜泣声中,周萱萱听到了秦非鸿颇具特色的鼾声。 事后,秦非鸿解释说自己太累了,解释理由充分,认错态度诚恳。 可满心期待的周萱萱还是有些失望的。 看着周萱萱陡然落寞起来的表情,郑怀学着那剧中的台词道:“娘子因何事愁眉不展?须知眉头皱多了,便会在前额留下纹路。”生动的语气将周萱萱逗得笑出声来。 “郑师兄,谢谢。”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只希望在你遇到问题时,我能成为你全心依赖的人。”这已经是赤裸的表白,周萱萱不是个傻的,自然能明白郑怀的意思。 可她不能给,也不愿给郑怀回应。 她勉力笑笑,转身留给郑怀一个背影。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幕会被照相机记录下来,登在了隔天的八卦周刊上。 黄面纸张上明晃晃地印着“红杏出墙”几个字。 柳雁欢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将成品做最后的装瓶,冷不防看见伙计急匆匆地冲进门,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 “掌柜,周小姐出事了。” 柳雁欢看着八卦周刊上无比模糊的人影,感叹自己怕是没什么八卦精神,他怎么也瞧不出照片里那人是周萱萱。 不过周萱萱的拥趸者倒是众口一词,周萱萱的玉女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报纸上都是关于她的小道消息和负/面报道,到最后周家看不下去了,利用人脉将舆论压了下去。只可惜压住了舆论,却压不住大众觉得被欺骗的怒意,周萱萱拍摄的剧组,每天都有情绪激动的影迷在扔臭鸡蛋。 柳雁欢坐在舍得茶馆内堂的公共区域,翻看着手中一整版的“细述《李香君》剧组的爱恨情仇,富家千金c国民玉女红杏出墙为哪般?” 柳雁欢冲秦非然问道:“周家千金视金钱如粪土,追逐人世最崇高的爱情,狠甩秦家大少爷,三爷觉得这文章写得怎么样?” “猎奇满足了看客的好奇心,真相到底怎么样也不再重要了。” 柳雁欢点头,忽然透过报纸的缝隙,瞧见前头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唰啦”扯过报纸,将自己和秦非然的脸都挡住,朝秦非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事件的另外一位主人公——秦非鸿。 让柳雁欢险些笑出声的是,秦非鸿身后跟了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头戴高筒毡帽,手里拿着手杖,唇边粘着两撇胡子,嘴里还叼个烟斗。 “噗。”柳雁欢很不给面子地笑场了。 “福尔摩斯?”秦非然也觉得啼笑皆非。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侦探啊。”柳雁欢扶额,“不过这样的装束,也侧面说明这人没什么真材实料。” 只见秦非鸿和那名奇葩侦探在他们的斜前方落座,等一壶茶烧开,秦非鸿打开了话匣子。 柳雁欢看着凑近了说话的两人,不由地皱了皱眉:“离太远了,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秦非然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那天让你调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哈?”柳雁欢莫名其妙地看着秦非然,过了几秒才反映过来秦非然是在翻译他们的对话。 他惊喜地看着秦非然:“你懂唇语?” 秦非然唇角挑起一抹笑意:“这可是私家侦探的必备技能啊。” 柳雁欢这才想起,最初还真以为侦探小说作者就是秦非然的本职。 出神间,就见前方的“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递给秦非鸿。 “秦先生,这些照片都是我们在片场拍的,她与那位郑姓演员过从甚密,剧组里也有传言说,他们早就发生过关系”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的翻译,皱起了眉头。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忍受那么一顶巨大的绿帽子,更何况像秦非鸿这样手握重权,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 只见他双拳紧握,目眦尽裂,鼻子吭哧吭哧地出着粗气。 看到这里,柳雁欢就知道,秦非鸿信了那侦探的话。 果不其然,只见秦非鸿一下子冲到茶舍的柜台,拿起电话拨号。 接电话的应该是周萱萱的助理。 因为秦非然的翻译是:“你告诉周萱萱,因为她,泰和银行的股价创了历史新低,现在老子出个门都得被人指指点点。她既然不听劝告自断后路,就让她自生自灭,别拉着老子跟她一起陪葬!”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挂了。 一回头,瞧见两个人的脑袋躲在报纸后头,还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样子是在接吻。 秦非鸿气得一脚将面前的凳子踹翻了,摔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新生之水3 助理将秦非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周萱萱,拍戏间隙, 周萱萱抱着琵琶发怔, 一不留神一小截指甲戳进了肉里。 她疼得流下泪来,刚巧身边两个女配角经过, 两人瞅了她一眼,谈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她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里都透着鄙夷。 指指点点也都是在说自己的是非,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见人。 偏偏郑怀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还拿着台词本子到她跟前来。 看周萱萱木头似的站在那儿,压根没发现自己。 郑怀无奈,只得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有幕重头戏, 我们来对戏吧。” 周萱萱的身子却像触电般颤了颤。 她整个儿瑟缩了起来,往后退了退,躲开了郑怀的触碰。 “对不起。”看着郑怀尴尬的神色,周萱萱轻轻地拢了拢头发, “我们不该这样。” 说完, 她快速地离去了,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 周萱萱选择了避嫌, 郑怀也明白了她的心思, 不到必要的时刻, 都不会单独与她见面。 但即便是这样,周萱萱和秦非鸿之间的关系还是跌入了冰点。 像是回敬周萱萱被娱记拍到照片的行为, 秦非鸿公然携别的女伴出席重要场合。 在泰和银行上市的庆功宴上, 他就带了宁城的电影新星——姜羡作为女伴。 当日, 柳雁欢与秦非然看到迎面走来的男女时,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秦家老二秦非翔是个混不吝,在姜羡面前毫不顾忌地提及周萱萱。 “哥,你上回带来的佳人今儿个怎么换了个样儿啊?” 秦非鸿被这样当众质问,面上挂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二弟!” 秦非翔浑然不在意,面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不过大哥每回带的都是美人,肥瘦荤素各有不同,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啊。” “秦非翔!”看着姜羡沉下去的脸色,秦非鸿直接吼出了声。 “怎么,我说错了么,只要不是去本家,大哥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固定的人?” “你!”秦非鸿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边三兄弟正扎堆,那边秦旸已经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张先生,您这边请。”秦旸客客气气地朝身后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到父亲用敬称,三兄弟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不由地抬眼朝来人看去。 出乎他们意料,来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衫,身姿挺拔,面容清隽。 柳雁欢仔细地打量着那人,总觉得他眉目间带着一股子冷淡和疏离。 虽然穿着打扮很普通,可周身的气质却与宴会格格不入。 “非翔,今天是上市的好日子,你收敛一点。” 秦非翔的一双桃花眼正盯着那姓张的男人瞧,闻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随即面上又挤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张天师。” “天天师?”这个回答全然出乎秦非翔的意料,“天师不是捉鬼的么,他来这儿做什么?” “放肆!”素日里秦旸对这个儿子最纵容,可今天他毫不留情地吼了秦非翔。 “张先生大德,是我专门请来卜卦祈福的,上市是泰和奠基的第一步,今后的气运非常重要,若能及早将邪祟除去,就可保障今后生意兴隆,快向张先生道歉。” “哼。”秦非翔冷笑了一声,“爹,你怎么满脑子封建迷信,代表民主和科学的德先生c赛先生听过么?什么张天师,他不就看中你钱多嘛。”说着,他挑衅般瞪了张清甫一眼。 张清甫直接淡定地无视了秦非翔,开口道:“不知秦老爷想谋求何事?” “你!”秦非翔对自己的相貌极有自信,还从没有人胆敢这样无视他。 “老头子今年五十有五,半世人许多谋求都达成了,如今有一事,秦家的产业今后到底能不能发展得更好?” “秦老爷的这个问题,应期有些长。”张清甫沉吟道。 “哼,先来一句托词。”秦非翔在一旁砸场子。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解。” “故弄玄虚。” “还请秦先生稍侯片刻。” “拖延时间。” “非翔!”秦旸简直要被二子气昏过去,人是他好不容易请回来的,财物还是小事,若是将张清甫惹毛了,往后的事可就不好说了。秦家虽然家业庞大,可对张清甫这样的玄道中人,也是不敢得罪的。” “秦老爷,卦数出来了。”张清甫一笑,“方才二公子驳斥在下的话是三句,因此上卦为离;您劝止了一句话,下卦为乾;现在是戌时,三数相加为一十有五,与十二相除则余三,典型的离中虚卦。银行乃乾金之体,离火克之,此乃克体不利的卦象。” 在一个如此欢腾的庆功宴上,不说一些吉利话讨奖赏,反倒说些煞风景的话,当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秦旸见张清甫这样,更是对他的能力十足信服,一叠声道:“如此,请问先生,该如何是好?” 张清甫皱了皱眉:“秦老爷,梅花易数占出的卦象,只是一个预测,或者说是一个警示,更何况您所卜之物应期长远。这万物都是盛极必衰之理,您在今天这个大喜之日占这一卦,卦象走下坡路很正常,您也不用过分忧虑。” “是,是,是。”秦旸一个劲儿地附和,也就不再提解厄之事。 倒是秦非翔愣在原地,他原以为张清甫为钱而来,现在看来又不像这么回事。 柳雁欢不善饮酒已是明面上的是,看他身边如影随形地站着秦三爷,也没有人胆敢灌他酒。 宴席过了一半,两人趁人不察走出庭院,被夜风一吹,柳雁欢整个人清醒不少。 “温家的资产核算表我看过了,温如岚打算出资60,是为最大的股东,剩下的40,温豁10,温达20,还有10他们应当是想和你谈。” 柳雁欢点点头:“外公已经约了我,就在分店谈,当日歇业一天。” “若是资产不够,我可以” “放心吧,我手头还有母亲留下来的田产,若是变卖总能凑足资金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了秦旸带讨好的声音。 “张先生,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张先生,我能问,如今我心中所想之事,能够实现吗?” “那我便再为秦老爷卜一卦,秦老爷年岁长,属老男,对应八卦中的艮卦,而您方才所言的是心事,心腹对应的是坤卦,艮为七,坤为八,除以十二余三,这里的三属震卦,震卦属木,您本身的艮卦属土,木克土,所以很遗憾,您所求之事亦终将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先生,您,您会不会是算错了?”秦旸的声音喑哑中带着一丝急切。 张清甫挑眉道:“看来秦老爷是信不过我。” “不,此事我所求多年,我也不瞒您说,我所求为姻缘,先生且看看,真的没有可能么?” 张清甫的脸色有些冷:“卦象如此,是不会骗人的。” 待二人走远,柳雁欢才回过神来。 秦非然蹙眉道:“爹居然拿此事去卜卦,看来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此话怎讲?” “爹所求之事,我们兄弟三人都知道。爹有三个儿子,两个是与大夫人所生,还有我一个是庶出的,其实爹最喜欢的女人,是樊姨。” “什么?!”柳雁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樊姨是个女强人,无心依附于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我爹。” 直到这一刻,柳雁欢才明白,秦家家宴上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樊梦如此尊重和客气,不仅是因为她的能力与魄力,更因为她在秦旸心中特殊的地位。 “那你们”柳雁欢很难想象,这三兄弟面对樊梦的心情是怎样的。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从小就觉得爹待樊姨是特别的,等我长大了才明白原因。我娘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没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樊姨可以说是我最敬重的女子。至于他们面上是恭敬的,内里谁知道呢?”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风清云淡的表情,轻轻地松了口气。 次日清晨,柳雁欢起了个大早。他穿上正式的西服,将领带打正,袖扣扣好。 看着镜中身子挺拔,着装端正的自己,他深吸了口气。 终于到了股份谈判的日子。 今天韶华香坊的分店,挂上了歇业的牌子。柳雁欢刚到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宁城银行联合放债团的负责人居然是秦家二少爷,秦非翔。 柳雁欢看着他那过分明艳的长相,对他的能力深表怀疑。 不过穿上正式西装的秦非翔,通身都有种禁欲感,反倒将叛逆的气质掩盖在束缚之下。 随后,温家众人也都到场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温家家主温如岚,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孙子,温豁和温达。 一进门,温如岚就闻到了一阵清雅的香气,把屋外和屋内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这是什么味道?”温如岚诧异道。 “是绿茶香氛,茶叶萃取后的味道特别适合做室内香氛。” 温如岚点点头,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室内的布置十分考究,不仅有古韵,而且有绿植盆景点缀其中。 柳雁欢掀开后头的门帘:“这里是制香室。” 温豁诧异道:“这这是试管?” “没错。” “这个呢?” “萃取装置。” 温豁拿起成品架上的一瓶香水:“这个呢?” “客户的成品。” “雁欢,你真厉害。” 一行人围着圆桌坐下,温豁赞叹道:“说实话,这儿让我大开眼界。” 温豁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把凉凉的声音,温达嗤笑道:“奇技淫巧,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不钻研,去捣鼓洋人的东西。” 温豁推了推眼镜,有些尴尬地笑笑。 秦非翔打了个响指:“各位,参观叙旧完,看看这份股份分配方案吧。” 他将方案分发到每个人手上。 不一会儿,温达就第一个跳出来说:“我反对!凭什么他柳雁欢能拿10,而我哥也只有10,他可是温家长孙。” “温达。” “爷爷,您回答我,为什么?哥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韶华香坊的总店,是他一手撑起来的,而我就是个混日子的,您居然让他拿10,让我拿20?这也就算了,咱们好歹还是一家人,他呢?”温达指着柳雁欢,“他姓温吗?一个和自家老爹决裂了的外姓人,您居然让他拿10,您也不想想,就柳家那个穷酸劲儿,他拿得出这笔资金么?” “放肆!你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温如岚一拍桌子,面上现出痛苦之色。 “爷爷,爷爷,您怎么样?”桌上两兄弟已经慌了手脚,秦非翔不动如山地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柳雁欢看了他一眼,径自取了薄荷醒脑膏,用力地挤按温如岚的人中。 终于在一趟忙碌后,温如岚缓缓地转醒,醒来的第一刻,他就甩了温达一个大嘴巴子。 “如果我突然死了,一定是被你气死的。”温如岚显然是气狠了,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冷汗不断地往下淌。 “”这一次,温达保持了沉默。 待温如岚缓过劲儿来,众人重新将他搀扶到桌边。 柳雁欢率先打破僵局:“我可以出资。” 温达将文件一摔:“我不同意,你哪来的钱?” “我可以将名下的田产变卖兑现。” 温达愣了愣,随即怒道:“柳雁欢,那是我家给的田产,是我家给的钱,你有什么资格用它来抢我家的产业?!” “温二少爷,我想你还没弄清楚状况,现在韶华香坊是不是还姓温?你们的股份加起来是不是达百分之九十?” “那是当然!”温达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这样,你凭什么说我10的股份,就抢了你家的产业?” “” “还有,是你们让我来这儿谈事情的,不是我求着你们将股份给我的。你与其拿这个态度对我,不如问一问外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少把责任往爷爷身上推,就是你捣鼓那些奇技淫巧,迷惑了爷爷的眼睛!” “呵。”柳雁欢被气笑了,“二少,外公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要多,我要有多能耐才能蒙蔽他老人家啊,更何况你哥刚才不是也说好嘛。” 温达语塞,忽然,他眼珠子转了转,唇边扯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既然你懂那些,干脆技术入股吧,你不是会调香么,将你配出的香方公开,把香方变成韶华的香方,那我就应允你入股。” “你说什么?”柳雁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把捣鼓的香方交给我们,反正你那些方子也没有大规模投产不是么?等我们大批量投产的时候,这些方子就能变成真金白银,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拿着这笔钱收购股份了。” “你是认真的?”柳雁欢的脸色极难看。 “当然,这是我唯一会同意的方案,柳雁欢,你那是什么眼神?” 柳雁欢一推桌子站起身来,他直接走到温达身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把香方贡献出来” 话还没说完,温达的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你放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柳雁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丝毫不管身后温豁的呼喊。 他直奔居酒屋,除了喝酒,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够排解内心的憋屈。 笑眯眯的居酒屋老板此刻看起来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人,他什么都不问,就按着日式礼仪,给他端上一瓶清酒。 柳雁欢抓起酒瓶将酒杯斟满。 辛辣的酒液下肚,他忍受着喉头的灼烧,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就这样一杯杯地喝,连面前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很快,酒瓶已经空了,秦非然看着他通红的脸,抬手止住了居酒屋老板的添杯。 “给他换成茶吧。” 柳雁欢不满地抬眸,看见秦非然的一刻,他觉得迟钝的大脑出现了幻觉:“你怎么来了?” “二哥告诉我,有个人在谈判桌上发了一通火,然后就跑出来了。我查过韶华香坊附近,发现就这一家居酒屋,进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被我碰上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柳雁欢没有理会他活跃气氛的话。 他晃着空荡荡的酒杯,半晌才冷笑出声:“秦非然,你告诉我,是我错了吗?” “一个调香师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香方,在他们眼里就是批量生产线上的一个小点而已,可以毫无顾忌地公开,就连配比都可以开诚布公?” “我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后来发现他是认真的。”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生气,生气地只想给他一拳。” “我是不是不可理喻?” 秦非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停顿了片刻,他才问道:“你希望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呢?” “什么?”柳雁欢觉得大脑有些混沌,一下子没听懂秦非然的话。 “如果坐在你面前的是商人秦非然,我会说你这样的行为是不理智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调香师。作为一个无甚才能的二少爷,温达的境界就是将商品换成真金白银,无可厚非。” 柳雁欢低笑道:“果然,你们都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但是。”秦非然加重了转折的语气。 “如果坐在你面前的是槐墨,我会告诉你,我能理解你说的每一个字,在槐墨的眼里,调香师和作者一样,都是为人造梦的职业。所以每一个灵感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份作品也是不可取代的,至于公开方子,批量生产,那是只有工厂流水线才会做的事情,你这样做,没有做错。” 柳雁欢呆呆地看着秦非然,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谁料想秦非然完全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如果坐在你面前的,是柳雁欢的男人,我会告诉你,谁让你受委屈,你都不需要忍气吞声,这一拳打得轻了,凡事有我。” 方才还萦绕在胸腔的憋闷感,就在秦非然的一席话中散去了,柳雁欢觉得自己此刻仿佛置身于柔软的沙滩,耳边是温柔的海浪声,这样美好的情境,让他整个人变得柔软了。 他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秦非然:“你是我男人,嘿嘿嘿。” 秦非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就这样任他抱着,听到柳雁欢开怀的笑声,他伸出手揉了揉柳雁欢的耳垂:“没事就好。” 柳雁欢不太记得他是怎么回到秦非然公馆的,他只记得上了车他还不知收敛。 拉着秦非然的衣领要吻他。 秦非然为了安抚他,将车变成一个密闭的空间,和他热烈地亲吻起来。 他察觉到柳雁欢的情动,虽然有些乘人之危,还是忍不住舔舐这面前人的耳垂,轻声问:“给我,可以吗?” 柳雁欢没有拒绝。 秦非然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跟初恋的青涩男孩一样,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脚下一个用力,车子嗖地窜了出去,柳雁欢整个人被甩到座位上。 “秦秦非然,你做什么?” “抱歉,有些激动。”秦非然轻咳一声,勉力将自己的精神集中在路况上。 到了公馆,秦非然先将人领进了房,然后才走进书房,还小心翼翼地将门关牢。 等了好一阵,他才拿起电话筒。 于是,郭斌就接到了秦非然的电话。 “我需要一样东西。” “三爷您说。” “风流如意套。” “嗯,嗯?” 还没等郭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郭斌怔愣了三秒,忽然想起来——三爷,我不知道您的尺寸啊。 注:风流如意套:民国对套套的雅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新生之水4 由于忘了说型号,秦非然直接收到得力助理郭斌送来的一整盒风流如意套。 秦非然从那个木匣子里拿出一个羊肠袋, 装作若无其事地放进口袋。 接着, 他转身快速地上了楼,满心欢喜地推开房门, 却看见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柳雁欢。 秦非然的自我纠结完全没派上用场,他看着熟睡的柳雁欢,叹了口气走向浴室。 下身小兄弟给了忠实的反应,秦非然往浴缸里撒了些柚子皮和生姜。 一阵清苦中带着温暖的味道传来,像极了柳雁欢身上的气息。 秦非然躺进浴缸,身子在温暖的池水包裹之下,隐隐有些心猿意马。 他轻轻地闭上双眼, 想起第一次在贾家见到柳雁欢,对方愣头青般地把他认作了贾正霆。 在顾公馆的宴会上,两人第一次跳舞。 后来又一起到恤孤院看望孩子们。 率真c坦诚的柳雁欢还为自己调制了“槐墨香水”。 一路走到现在,外头的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 寂静的夜里, 房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秦非然心心念念着此刻在床上安睡的人,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也不知过了多久, 随着一声闷哼,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急促的喘息裹挟着情/欲的气息填充着浴室, 秦非然深吸了口气,穿上了浴袍。 卧室里, 柳雁欢仍旧睡得很安稳。 秦非然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的人, 轻轻地在他的额际落下了一个吻。 次日清晨, 柳雁欢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霸道地占据了主卧的床,房内却不见秦非然的踪影。 柳雁欢四下一瞧,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还压着一枚铜币。 铜币上刻着一个签名——“韩冰程。” 柳雁欢缓缓地念出铜币上的字,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韩冰程的大名,在宁城几乎无人不知。他是宁城最著名的魔术师,曾一度在海外表演魔术并登上了国外的杂志,被誉为集“中式戏法”与“海外魔术”于一身的天才魔术师。 他在宁城仅有的几场演出场场爆满,自创的硬币手法虽然一直被模仿,但并没有人能习得他的精髓。 柳雁欢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向来十分崇拜,而秦非然居然拿到了韩冰程的签名。 除了签名,在卡片上还有一句话。 柳雁欢看着“愿灵感生而自由”七个字,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静。 愿灵感生而自由,这是对一个调香师最好的鼓励。 柳雁欢原本还有些低落的情绪,就这样被安抚住了,在制香室看到那瓶给周萱萱的香水时,心情也没那么凝重了。 柳雁欢的心情雨过天晴,周萱萱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她依然面对着激烈的骂声,国人对她跌下神坛的形象显然不买账。 在《李香君》首映礼的当天,周萱萱穿着一袭水袖长袍,化着精致的妆容,以李香君的形象亮相。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当她走上红毯,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西红柿击中了。 鲜红的汁液溅到唯美的戏服上,留下一片斑驳的痕迹。 无数照相机立刻对着周萱萱就是一通闪烁,原本高贵大方的女主角,顷刻间变成了众矢之的。 周萱萱无助地捂着脸,一步步地朝后退去。 却在不经意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暖暖的皮革香气萦绕在周萱萱的鼻端,像最安全的毛毯,将她整个包裹在内。 “小心。”她听见让她毕生难忘的一把声音。 “师兄。”她诧异地看向一旁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男子。 郑怀全然不顾此刻正身处红毯上,他从口袋里掏出帕子,蹲下身子仔细地为周萱萱擦拭起来。 “师兄。”喧闹的人声中,周萱萱眼眶通红地看着郑怀。 “很快就擦干净了,别急。”郑怀一面专注地对付顽渍,一面安抚着周萱萱。 照片曝光的声音不断传来,周萱萱的心境却越发平静。 直到郑怀站起身来,挽住了她的手。 借着这样的助力,周萱萱抬起头,挺直腰背,仿佛头顶着隐形的皇冠。 短短的红地毯,于她而言像走了一个世纪,一直走到后台的转角处,她眼中的泪水才滑落下来。 刚到后台,就有侍者交给她一把钥匙:“周小姐,秦先生在二楼的包厢等您。” 周萱萱平静地答应了一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来到二楼的包厢门口。 她刚转动门锁,身前却忽然出现一阵强劲的拉力,揪着她的手狠命一拽,直接将人撂到了床上。 “唔”周萱萱痛呼一声,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戒备,“秦非鸿,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背着老子偷人,反过来问老子做什么?!”秦非鸿面上的笑容因为盛怒而显出几分邪肆。 “我没有!”秦非鸿的一句话,在周萱萱心上狠狠地划了一刀,少女的争辩声里,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落寞。 “你当老子是瞎子?你方才不是挽着郑怀的手臂?你在片场的时候,不是终日和郑怀腻在一起?” “那只是礼节性的交往,我和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会信你的鬼话?男女之间除了私相授受和暗度陈仓,哪里来的清清白白。” “秦非鸿,你休要血口喷人!”周萱萱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看你,身上都是珂尼兹ten系列男香的味道,只有郑怀这种老派的男人才会用这种臭烘烘的皮革味。周萱萱,你真以为顶着这身气味能嫁进秦家?宁城比你家世好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你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真以为我不敢甩你?” 周萱萱看着眼前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男子,心头涌上一片痛入骨髓的绝望,她无法相信,这就是她放在心坎上的男子。 到了这个时刻,她反倒冷静下来。 面前的男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然而她全部听不见了,她冷静地说:“那就分手吧。” 耳边的嗡嗡声似乎停滞了片刻,紧接着传来秦非鸿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我说那就分手吧。” 秦非鸿一脚踹在了檀木桌子上:“你再说一遍?” “我说那就分手啊!”周萱萱也提高了声调。 说着,她推开房门,飞也似的跑出包厢。外头电影已经开了场,而此刻的秦非然和柳雁欢正坐在电影厅内。 虽然电影的口碑一般,但现场倒是座无虚席。 柳雁欢也收到了周萱萱的赠票,此刻正与秦非然坐在二层的贵宾席。 忍过了长长的片头,柳雁欢一眼就看见身处秦淮河畔的李香君,日夜翘首而待,终于盼来了优雅俊朗又才华横溢的侯方域。 一向对恩客清清淡淡的李香君,对侯方域却格外不同,两人在金陵度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李香君擅古琴c工琵琶,侯方域通音律,善文辞,二人引为知音。 虽然画面是黑白的,可周萱萱灵动的美,眼看着就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特别是她软声呼唤侯公子的时候,影厅之内传来一片抽气声。 只可惜,这样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侯方域要南下应乡试,不得不与心爱的女子分离,临行之际,他专门为爱人写了一首琵琶词。 周萱萱唱起琵琶词的时候,不仅歌喉婉转动听,一双眼眸更是楚楚动人。 众人正听得陶醉,歌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沙沙声。 柳雁欢听见那场中的扩音喇叭里,传出秦非鸿喑哑的声音:“郑怀,我告诉你,周萱萱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老子今天就要当着你的面把人给办了!”随着这话音落下,夹杂着女子的惊呼,观众面前出现了两个人。 “啪”影院的灯光亮了起来。 大家惊讶地看着周萱萱被秦非鸿抓住胳膊。 秦非鸿挑衅似的看着贵宾席上的郑怀,作势要强吻周萱萱。 “啪。”秦非鸿被兜头盖脸地甩了一巴掌,周萱萱怒目圆瞪,死死地盯着秦非鸿脸上的指印。 “你敢打我?!”这一回,秦非鸿是彻底被激怒了,他扬手就想给周萱萱一巴掌,掌风到了半路却被生生地截住。 郑怀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郑怀!你知道我是谁么?敢跟爷动手,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个破戏子,有什么好稀罕的” 话音刚落,秦非鸿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你有什么资格说她。”郑怀的声音冷得跟坨冰碴子似的。 这一刻,周萱萱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 “你还真敢动手!”秦非鸿捂着面上被狠揍的地方,冲暗处的保镖吼道:“上啊,都愣着做什么?” 于是,在场的观众免费围观了一次全武行。让柳雁欢没想到的是,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郑怀,身手却格外矫健,几乎是一撂脚,一抻肘子就撂倒一个。 “郑怀还真有两下子,原以为像他这种念对白的男星,武打戏不过就是随便应付两下,没想到还真跟武指学了两下子。” 秦非然摇了摇头:“他下的可都是狠手,没有点到即止的功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哥怕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柳雁欢一怔,旋即又说道:“世事无常,周萱萱演的李香君再好,秦非鸿也不是侯方域。就算那郑怀当真身世不凡,今天这么一闹,还是有损周小姐的名节啊。” 柳雁欢猜得没错,影厅发生的一切,第二天都变成走街窜巷的报童手里的号外新闻。秦非鸿说的那些话,被旁观者如数记录下来。 一下子,周萱萱变成了祸水的代名词。这可急坏了周家,周父甚至动用公权将舆论押下去。 更让柳雁欢没想到的是,次日的报纸上,有知情人士爆料韶华香坊为周萱萱打造了一款专属香水。这下子大众的记忆被唤醒,如梦初醒般记起周萱萱给韶华香坊拍过广告。 一时间群情激昂,韶华香坊门前聚集了许多人,那黑檀木招牌被砸了许多回,柳雁欢着实有些苦恼。他想不通,明明是一瓶还没有面世投产的香水,这个消息是谁捅出去的。 在他蹙眉沉思之际,外头的抗议声却越来越大,伙计为难道:“掌柜的,您瞧这阵势,压根儿就没法开门做生意,咱们要不要跟上头反映反映。” 柳雁欢无奈地给温如岚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温达。 面对柳雁欢的说法,温达半点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哼,你不是很能耐么?还能学那洋人调香,现在整出这么档子事,反倒让我们来擦屁股。” “二少,我说了,我找外公,或者你让大少来跟我谈也行。” 这句话一下子把温达的火点燃了,他像只守着地盘的斗鸡似的,戒备道:“有什么话非得跟他们说?!” “我好声好气来商量对策,你偏要这个态度,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自然要找讲理的人谈。” “好哇柳雁欢,你敢说我不讲理,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捣乱的,自从你到了韶华香坊,事儿就一桩接一桩,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就不姓温,怎么还有脸死乞白赖地留在韶华。” “温达,韶华香坊于我来说是一份事业,走到今天我和你们一样希望它好,我做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它好?我不知道你这份敌意从何而来,韶华香坊是温家的产业不错,可也没人说过它必须姓温。既然韶华要上市,想来你也读过几本生意经,资本市场上,高位向来是能者居之,韶华要想长久发展下去,自然也不例外。” “你”温达被结结实实地堵了一梭子,整颗肺都快炸掉:“如果不是你,这次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还没等他发泄完,身后就传来一把严肃而苍老的声音。 “温达!” “爷爷。”温达转身看清来人,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把电话给我!”温如岚的声音很是严肃。 温达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电话。 柳雁欢听见温如岚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掩盖的喘息:“雁欢啊,你别听温达瞎说,这次的事情不能怪你。周小姐给了银子,下了单子,就是咱们的客人,这是做买卖的规矩,外公明白的。” 柳雁欢听着温如岚的安抚,心里却还是有口气下不去。不仅是温达,连柳雁欢也想不通,温如岚对待他的两个孙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在柳雁欢看来,温豁人如其名,豁达宽容,虚怀若谷,完全是当家的好苗子,反观温达,骄纵任性,气焰嚣张,什么都写在脸上,吃瘪了就会耍横。 柳雁欢不相信,温如岚的眼光会这样差。 面对这无从解释的偏袒,柳雁欢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无奈。 他缓下声音:“不,外公,这次我确实也有欠考虑的地方,毕竟周小姐将订单托付给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接下了《李香君》一角,报纸上也有质疑的声音,是我考虑欠妥。” 温如岚闻言轻咳了两声:“雁欢啊,韶华有那么多好香,都是前人流传下来的精髓,你若能将它们研究透彻就足够好了,何苦再去折腾那新潮的东西。你可知道,创业难,守成更难。” 柳雁欢张了张嘴,对着温如岚这种语重心长的说辞,他实在是无从解释,只能默默地应了一声“是”,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柳雁欢打量着韶华香坊的陈设:古旧的博物架上,大多是旧式的香粉c香丸。 他想起一位客人的评价:韶华香有一种历史的味道。 温如岚说得没错,韶华香坊辉煌已久,它有自己固定的经营模式,也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明星产品。 就像是被历代调香师反复打下过烙印一般,虽然陈旧,却也经典。 就像墙上那一台常年运作的挂钟,总是慢了一刻钟的时间,可店里的员工,都习惯按照它的钟点上下班,或是像那老旧铁轨上哐哧哐哧开过的火车,月台上候车的乘客,都已习惯它长时间的晚点。 这对一个调香师来说,委实不是一件好事情。 柳雁欢默默地思索着,连门前闹事的人群各自散去,伙计心疼地撤下墙壁上周萱萱的海报,他都不知道。 直到一个身影在柜台前站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柳雁欢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穿着衬衫马甲的秦非然。 “来接你下班,没想到看见你神思缥缈,魂游天外。” 柳雁欢伸手拽住了秦非然的衣服,将人拉到跟前来。 “我跟你说。” 秦非然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直接啃了上去。 “唔。”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秦非然的手掌垫着柳雁欢的后脑,这样仰着头的接吻,让柳雁欢情不自禁地搂上了秦非然的脖子。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吻技更高超一般,舌尖一面试探,一面推搡。 最终还是柳雁欢先“败下阵”,他伏在秦非然的肩头,感受到秦非然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你想说什么?”他听见秦非然的问话。 柳雁欢翻了个白眼:“大脑缺氧,全忘了。” “那正好,走了,我送你回去。” 柳雁欢在他肩上休息了片刻,等坐上车,看着紧闭的店门,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有人来砸店。” 秦非然双眉紧蹙:“你受伤了么?”说着,转过头细致地打量着柳雁欢。 柳雁欢一怔,轻声应道:“没有,只是周萱萱的海报已经取下来了。” “取下来也好,人在盛怒之下的行为都是不理智的,海报贴在墙上,很容易变成□□。” “我今日和温达争吵了一通。” 秦非然打着方向盘:“我猜,你赢了?” “为什么这样猜?” “因为我相信你,争执必定是对方引起的,而且以你对香的了解,温达自然是说不过你的。” 直到此刻,在秦非然的劝慰下,柳雁欢心头的气才真正找到了宣泄口。 秦非然不问他为什么吵架,只是说相信他。 这就够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秦非然的侧脸:“我想离开韶华。” 秦非然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很惊讶:“原因呢?” “我原想着,在韶华可以做幕后,帮韶华研制新品c开拓市场。可在我做分店掌柜的时间里,我觉得韶华并不需要调香师。它有自己的招牌香方和香谱,温家子孙要做的,就是熟记香谱,熟悉香料,能够加以改进就是最高的境界,这与我最初所想相去甚远。” 秦非然点点头:“那么,你想好以后的路了么?” 柳雁欢从包里取出一枚信封:“我打算,去竞选梦三生香水线的调香师。” “嗯,樊姨喜欢自信和实力兼具的人。”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四平八稳的声音,有几分难以置信:“你不质疑我的决定?” 秦非然轻笑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樊姨有机会成为你的伯乐,我为何要阻止?” 柳雁欢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在一个时辰前,他曾设想过秦非然的种种反应,想过他的质疑和不认同,甚至想过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局面。 唯独没有想到,秦非然会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决定。 “呵。”柳雁欢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想起上一世,他从一位知名国际品牌的亚洲首席调香师摇身一变成为国内一线品牌“镜花缘”的特聘调香师,原本兴致勃勃的柳雁欢,被申昊兜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冷水。 到现在他依然记得,申昊气急地冲他吼:“柳雁欢,你是不是傻了,镜花缘那种国产牌子在国际上根本就叫不响名字,你居然还自降身价去做特聘调香师,都说人往高处走,就没见过你这样越活越回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新生之水5 柳雁欢当时全然没想到申昊会生那么大的气, 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部胎死腹中。 他甚至没有将那句解释说出口:做国际一线品牌的调香师, 表现颇有面子, 但是常年累月要在中国区和世界各地奔忙,申昊又常年拍戏,两人能够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既然两人的关系稳定了,那总有一人要尝试做出改变。 申昊是自由惯了的性子, 柳雁欢不想他觉得, 爱情对他而言是一种束缚, 所以在这段关系里,总是柳雁欢迁就申昊多一些。 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迁就并没有换回申昊的体谅, 反倒成为两人之间的绊脚石。 蓦地回忆起这些遥远的往事,柳雁欢才明白, 那些植根在他心底的, 最隐秘的惶惑与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 那是前世的创痕在作祟, 幸运的是,秦非然用实际行动告诉柳雁欢: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申昊一样,注重面上的光鲜和虚荣,把爱侣对自己的包容和爱护, 当作理所当然的事。 强大如秦非然, 所说的每一句话, 所做的每一件事, 都让柳雁欢倍感温暖。 静默了好一会儿,秦非然忽然转头看了柳雁欢一眼,眼中带着好奇和探究:“你怎么不问我樊姨的喜好?” 柳雁欢深吸口气,整个人从方才的犹疑和忐忑中抽身出来:“这是我的工作内容,我会亲自问她的,免得有人说,我走了关系,徇了私情。” 柳雁欢飞速地给了他一枚亲吻:“谢谢你的心意。” 看着重新抖擞羽毛的爱人,秦非然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樊梦举办的比赛定在次月的首个礼拜日,伴随着教堂庄严的弥撒声,比赛正式在庄园拉开了序幕。 参加比赛的调香师,被领到一个摆满了调香器具的房间里。 所有的试剂和溶液都贴上了对应的标签。 大家还来不及惊叹,就收到一枚信封,里头装的是这一次的试题。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卡片,卡片上是两个字:童年。 “这什么啊?” “是题目么?怎么只有两个字?” “hat\'s the ang 一f this 一rd”不懂中文的国外调香师,一头雾水地问。 柳雁欢环视了一周,意外地看到两个熟人。 温豁和温达。 温家作为宁城首屈一指的香道世家,温豁和温达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韶华和梦三生联合推出一款香水,也并不是天方夜谭。 可柳雁欢的心情还是没来由地发堵,如今见到温达,柳雁欢的脑子里就自动跳出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个字。 温家兄弟站在人群中,温豁仍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温达却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许是感知到柳雁欢的目光,两兄弟一齐看过来。 这一看,温达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似的,表情十分精彩。 “哼,柳雁欢,不要以为你学了洋人的东西就能把我们比下去,我会让你知道,最了解国人的,始终是国人。” 柳雁欢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冲一旁的温豁点了点头。 温达的性子哪里甘愿吃这样的闷亏,登时拔高声音:“柳雁欢,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见樊梦从门口处走进来。 温达立马噤声,忌惮地看了樊梦一眼。 樊梦却像是没看见这边的风波,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大家想必已经拿到试题了,没错,童年就是这次比赛你们所制香水的主题。这个房间所有的原料你们都可以用,当然,不仅仅限于这个房间的原料,整个庄园的原料你们都可以使用。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我希望能够看到成品,各位十天的食宿,由梦三生公司一力承担。” 话音刚落,众人哗然。 “比赛作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十天时间,你们可以在庄园内自由活动,只要你们确信能在最后一刻将成品做出来,哪怕你们真正花在调制上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也是可以的。” 樊梦环视着脸上表情各异的选手,朗声道:“各位,还有问题么?” 此时,温达问道:“这次比赛的评委是?” “评委只有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现场立马炸了锅。马上有调香师质疑:“那岂不是胜负全凭您一人说了算?” “对啊,总该有个标准吧。” “这样太草率了吧。” “在场那么多人,难保没有人动歪心思。” 众人的议论声,樊梦都听见了,她轻笑道:“我一直觉得,调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同一种香水,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次的主题是我定的,所以胜负自然也根据我的喜好来判断,若是有人对此有所不满,现在就可以离开。梦三生不仅不会追究各位的责任,且已经备下了法兰西波尔多庄园的美酒两瓶,送给各位做纪念。” 这下子,质疑声都销声匿迹了。 “还有问题么?”樊梦再次发问。 见没有人提问,她才敛了眉目:“那就请各位先随侍者到住处吧,这之后的时间由各位自行支配。” 柳雁欢一行跟随着侍者来到住处,从外观上看,整个住处的建筑风格接近欧式古堡,除了主体建筑外,周围还圈出一大片地。 柳雁欢好奇道:“后山也是我们能涉足的地方么?” 侍者点点头:“诸位这些天可以在这片区域自行活动,并不受限制,所有需要的原材料,都可以交代我们前去采集。” “非常感谢。”柳雁欢道了谢,提着箱箧来到住处二楼的房间。 “哒”的一声,房门开了,是个双人间。 柳雁欢刚将箱箧放好,门外就传来一声蹩脚的中文:“泥嚎,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柳雁欢听着这奇怪的语调,心知他的室友定然不是中国人,可定睛一看,来人又是个黄种人。 那人见柳雁欢发愣,索性自报家门:“我是来自东瀛的调香师,请多多指教。” 原来是个日本人。 柳雁欢点点头:“我叫柳雁欢,中国人。” “柳柳”或许是柳先生这个称呼的发音太难,那人尝试了好多回都没成功,言语间颇有些沮丧:“酒井深。” 柳雁欢和他礼貌性地握了手,刚想收拾行李,就听酒井笑道:“柳,中国的调香师很少见。” 柳雁欢瞄了酒井一眼,见对方笑得一脸热切,可柳雁欢总觉得这笑容让人不太舒服。 和柳雁欢的陌生室友相比,温家兄弟则幸运得多,他们原本就是两人一同被邀请,现在更是名正言顺地同住一个房间。 温达单独面对温豁的时候,完全不像在柳雁欢面前那样暴躁。 “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小纸筒。 “这是什么?”温豁顷刻间皱起眉头。 “你还记得上一次来给我们做放贷评估的秦非翔么?” “他可是秦家二少爷,秦家和樊梦的关系一向不清不楚的,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他那儿打听到这次比赛的试题,并且请人配好了方子。我保证请的人都是非常专业的,这次的比赛啊,我十拿九稳。” 温豁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这是作弊!” “哥,我知道你是古法香方的行家,如果今天比的是香道,我绝对相信你能拿头名,可这回樊梦要调制的是香水,本就不是我们兄弟的强项。再说了,就算不是头名,拿个好点的名次气气那个柳雁欢总没错,哥你说呢?” 温豁的脸色青黑青黑的,非常难看,显然是气狠了。 “温达,你怎么好的不学,净学些旁门左道。爷爷常说学香道先学做人,这话都被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把东西给我。” 温达把小纸筒背到了身后:“我不给,这可是我废了好些功夫才弄到的。” “给我,否则我今日就要行兄长之权,长兄如父,相信你也不想承受家法吧。” 此话一出,温达的脸色就变了:“你你敢打我?!” “东西交出来,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如果我说不呢?” 温豁已经举起了房中的高尔夫球棒,温达一下子炸了:“温豁,你当我拿这个方子是为了谁?我这不是怕你输得太难看回去又被爷爷说嘛,我本来就打算将方子给你的,你照着制作出来,就算不是头名也该是个三甲,可你居然要打我。罢了,我改变主意了,方子我不会给你的,有种你打死我!” 温豁手中的高尔夫球棍举了起来,扬了扬,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只是温豁的脸色仍旧难看至极:“出了事,后果自负,不要牵连韶华。” “那是当然,不劳你这个正人君子费心,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旁门左道,谁也不欠谁的。” 温达果然说到做到,自此之后,再也没跟温豁说过一句话。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动身前往调香室。经过昨天一个晚上,他已经将香方背得滚瓜烂熟,恰巧香方上的香材在调香室里都有,他只需要按照标签找到即可。 与温达立即动身前往调香室的做法不同,在酒井眼里,他的中国室友仿佛是来度假的。且看他那优哉游哉的做法,早上一觉睡到自然醒,享受了欧式别墅里一流的西式早餐,还特意要了个黄澄澄的溏心蛋。 看着柳雁欢泰然自若地吃完早餐,酒井看了眼手表,有些坐不住了:“柳,你今天不去调香室么?” “大好的时光,你没瞧见外头晴空万里么?当然是好好地享受休闲时光啊。”说完,也不管一脸怔愣的酒井,转身道:“我要去打高尔夫,一起么?” 酒井咬咬牙,笑道:“一起,一起,享受生活嘛。” 柳雁欢冲他做了个上道的手势,两人就成了参赛选手中的异类。 上辈子柳雁欢没少打高尔夫,他这一手高尔夫球技,严格来说还是申昊教的。只是他比申昊有天赋,被领进门以后,他很快练得比申昊要好。 当然,自此之后,申昊就再也没和他打过高尔夫了。 而今再摸上球杆,柳雁欢有些感慨,他试着挥了挥杆子,力图找回前世的手感。 身边的酒井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柳雁欢一竿子挥出去,他才如梦初醒般鼓掌。 “做什么呢?这球没发挥好你还鼓掌,你心里想着调香室,那就去呗。” 酒井挠挠头:“不,不,我还是更喜欢高尔夫。” 柳雁欢嗤笑一声,见他这样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远处的一栋两层小洋楼上,秦非然与秦非翔并肩而立。 秦非翔的手上拿着个望远镜,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远处那片高尔夫球场。 “柳雁欢身边怎么还跟了个人?你派去的贴身保镖?” 秦非然皱眉:“我没给他派过人。”说着,从秦非翔的手里拿过望远镜,目光在酒井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人我也不认识,不过看这架势,来者非善类啊。” “我说,你要真这么在意他,索性去央了樊姨,直接把名额给他得了,也省得温达那个家伙隔三差五来骚扰我。” “你给他的,真是这次的试题?” “是啊。”秦非翔把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 “温达的路子也不窄,回头找人配了香,没准真的得了樊姨的青眼。” 秦非翔睨了秦非然一眼:“哟,瞧你这紧张的,你放心,谁不知道你把柳雁欢搁心坎儿上呢,我再怎么混,也不能给未来弟夫下绊子啊,试题是真的,旁的地方却可以做手脚啊,反正草包就是草包,你且看好了。敢拿小爷当枪使,爷就把他浑身上下扫出无数个窟窿眼儿,只是就温达这智商,怕是怎么死的都还蒙在鼓里呢。” 秦非然听着这话就回过味儿来了:“有人要收拾温达?” 秦非翔指尖夹着烟:“三弟,这不关你的事儿啊。” 秦非然没再纠缠这个话题,看了眼秦非翔吞云吐雾的模样,他扔下一句:“少抽点儿,这样的抽法,你当俩核桃能救得了你的命?”说完,秦非然转身下楼。 “啧。”秦非翔看着指尖闪动的烟火,犹豫片刻,还是把烟掐了。 而那头的柳雁欢和酒井完全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柳雁欢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心大,除了高尔夫,他似乎铁了心将所有的设施全都尝试一遍,上午还瞧着他在高尔夫的草皮上,下午他就出现在游泳池里,最绝的是,有一回一位国外的调香师上山找原材料,透过俩树杈看见一个飞来荡去的身影,那叫一个衣袂翩跹。 那老外在华国呆了一段时日,听过评书里的七仙女,瞬间觉得自己撞上了仙女下凡。结果满心欢喜地出来一瞧,发现是柳雁欢坐在半山腰的秋千上,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自此之后,虽然柳雁欢一次调香室都没去过,但是他的大名却被每一个调香师所熟知。 这一边,秦非然想从樊梦口中了解柳雁欢的情况,向来独来独往的他,破天荒地去拜访樊梦。 樊梦打开别墅门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就刹不住车了:“我就知道你会来,快进来。” 严格来说,这是秦非然第一次来樊梦的家。 樊梦的家比起秦家本宅,色调要温馨细腻得多,跟秦家的古朴厚重不同,樊宅给人的感觉是清新干净。 樊梦给秦非然泡了壶茉莉香片,小火慢慢地煨着开水,秦非然打开了话匣子:“樊姨。” 樊梦没等他说下文,就开口道:“留下来吃饭吧,樊姨也给你露一次手艺。” 秦非然看着面前金黄的茶汤和那个优雅地拨弄着鬓发的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樊梦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素烧丸子甜而不腻,明炉烧鸭香气四溢,时令蔬菜新鲜爽口,只可惜秦非然心里挂着事儿,没什么心思欣赏美食。 樊梦倒是对秦非然的评价满怀期待:“味道如何?我不常做,不甚熟练。” “味道很好,有种家常的感觉。” 樊梦听到这个评价,脸色明亮起来:“你喜欢就好。” “樊姨,柳雁欢他” 听到这个名字,樊梦的笑是再也掩盖不住了,她笑道:“方才进门时,我就在想,你能忍住多久不问他的事,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要主动问起的。” “你说他有调香的天赋,我从前是信的,不过他现在在庄园,每天就抓鱼捕鸟,很是悠闲,别人都拼了命地研究香方,他倒好,完全不把正事放在眼里。”樊梦提起这些,语气就有些不认可了。 “再有天赋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自我耽误啊。” 秦非然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我相信他。” “all right!祝你的心上人好运。”樊梦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 隔日,柳雁欢走到射击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砰,砰,砰”秦非然一连打了十枪,每一枪都正中靶心。 “啪啪啪。”柳雁欢的掌声随后而至,按照惯例,他的身后依然尾随着一个酒井。 有外人在场,两人自然是避嫌为上。 柳雁欢似笑非笑地点头道:“三爷。” “秦三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这儿练枪,有问题么?”秦非然说着,突然就把枪口对准了酒井。 酒井浑身一个激灵:“三三爷。” “说,谁派你来的?能一口叫出我身份的人可不多见啊。” “三爷,您在说什么,我中文不太好,听不太懂。” 秦非然面无表情道:“听不懂是吧,没关系。”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酒井浑身又一激灵。 “我再问你一次,谁派你来的?再不说实话,我可不保证下一次放的还是空枪。” 酒井两股战战,秦非然又放了一枪,他直接两腿一软,给跪地上了。 “是秦家大爷。”酒井垂头丧气地嗫嚅。 听到这个答案,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情绪。 “他让你来做什么?” 酒井见大势已去,索性一股脑全交代了:“大爷说了,让我跟着柳少,看他制香的时候要想法子做手脚,让他出点岔子,总归不能让他得第一,大爷还说,跟周萱萱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货,只管往死里作践,别手软。” 秦非然闻言,忽然暴起地将枪抵在酒井的太阳穴上。 酒井慌了,连日语都出来了,叽里呱啦地拽着柳雁欢的衣摆哀求。 柳雁欢冷眼瞧着他,拽了拽秦非然的袖子:“没必要为了这样的腌臜事,脏了自己的手。” 秦非然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冲身后的樊梦说:“樊姨,您也瞧见了,这样的人若是继续留在赛场上,只怕这场比赛要变成笑柄了。” 樊梦颔首道:“我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我樊梦绝不允许这样的人和梦三生扯上关系,酒井先生,你已被开除出局。” 酒井被人带了下去,樊梦蹙眉道:“柳先生,我很抱歉,如果此次事情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们可以补偿。” “不必了。”柳雁欢的语气很温和,“这样的亡命之徒,兼之有人在背后操纵,想要混进调香师的队伍实在是太过容易,您能及时出面替我摆平危险,晚辈亦心存感激,也希望您不要过分介怀。”这话说得贴心又得体,樊梦点点头,将空间留给靶场中的二人。 秦非然先前打掉了一盒子弹,如今子弹重新上膛,仍旧是弹无虚发。 可柳雁欢就是感觉他在生气。 在秦非然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柳雁欢从后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秦非然腰背的肌肉绷得厉害,整个人带了丝用力过猛的震颤。 柳雁欢把头埋在秦非然的风衣上,用力地呼吸着那熟悉的香气。 “别生气好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秦非然听见柳雁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新生之水6 秦非然摁着腰间的手, 不一会儿,柳雁欢感觉手上多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原来是秦非然把枪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又把他拽过来搂在怀里。 “不是不相信你的调香能力, 我担心你的安危, 你要是出了问题,叫我怎么是好。” 说完, 秦非然扣住柳雁欢拿枪的手,把它抬了起来, 瞄准前方的靶子。 “扣动扳机”秦非然说。 “砰。”一枪打出去, 柳雁欢觉得虎口都在发颤。 “砰”又一枪出去,全中! 打靶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下,心无旁骛却又耳听八方。 他听见秦非然的声音夹着风声传来:“开始调香了, 对吧。” “嗯, 明天开始。” 第二天, 柳雁欢亲自找到在庄园品茶的樊梦。 精致的英式下午茶, 彰显着主人不凡的品味。 柳雁欢走到樊梦跟前:“我能坐下么?” “当然。”樊梦给柳雁欢添了一套杯具, “尝尝看,我最喜欢的红茶。” 细腻的茶香里,柳雁欢轻声问:“您在这儿这么多年, 想必很有感情吧。” 樊梦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复归平静,只是颊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怎么发现的?” “刚来到这儿的时候, 我就看见了门口的木牌, 上面用英文写着“梦之屋”, 所以我猜,这处庄园是您的产业。” “所以呢?” “所以这些日子,我就彻底放空自己,四处感受这庄园的点滴,我猜您一定在这里捕过鸟,也在这儿荡过秋千。” 樊梦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你试图把自己代入我童年的角色?” “没错,只有真真切切地感受过,我才会知道您的童年该是什么味道的。” “那你得出结论了么?” “所以我今天来到您的面前,就是想问问,在您的记忆里,童年究竟是什么味道的?” 樊梦盯着柳雁欢看了许久:“你的确很聪明,方才你说了那么多,目的就是让我卸下心防,我相信作为一个调香师,你的亲和力已然足够。” “关于我童年的记忆,其实很简单,在我的卧室里有一个大衣柜,衣柜里放着母亲为我缝制的衣物,那是我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释然道:“我明白了。” “我很期待你的作品。”樊梦举了举杯子。 十日的时光过得很快,身边没有了酒井的纠缠,柳雁欢终于可以自由地出入调香室。 当柳雁欢第一次闻香的时候,他就发现调香室里不对劲。 虽然每一瓶试剂上都贴了标签,但这些标签却有对有错,像是故意误导人一般。 比如柳雁欢眼前的这一瓶,标签上写着铃兰,可柳雁欢却可以清晰地辨别出,那是水仙的香气。 这种气味相似的试剂,很容易让人弄混。 柳雁欢在仔细观察过所有原材料后,才确认这儿是故意设置的一道坎。 他提取出自己所要的原材料,并且问侍者额外要了旁的材料,就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制作中。 柳雁欢这边才刚刚开始,温达倒是显得分外轻松,他已经按照配好的方子完成了制作,此刻正四处搜集情报。他用两块大洋从侍者那儿,换来了柳雁欢所要材料的消息。 “你说什么?他要了胡椒?这是什么设定?童年的眼泪吗?” 温达着实不能理解,得知这一消息的温豁同样陷入困惑之中。 “胡椒一般用于男香较多,像这种童年为主题的香水,应该不会用到才对,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哼。”温达冷笑一声,“我看他是想另辟蹊径,只可惜这样的香方猎奇却不讨喜,并无大用。” 柳雁欢倒是安之若素,到了第十天,他的香刚好完成调制。 评选的环节是在庄园内的基督教堂进行的,柳雁欢携着自己的香走进堂内,一眼就看到坐在布道椅上的秦非然。 包括秦家家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来到了现场。 不一会儿,庄严肃穆的基督教堂内,樊梦伸手拿起一瓶香,洒在试香纸上嗅了嗅。 香甜的气息盈满鼻端,恰似童年轻盈的梦境,可樊梦却摇了摇头。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调香师的作品被否定,温达隐隐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他坚信自己提前备好的香方能够拔得头筹。 当樊梦拿起他所调的圆瓶香水时,温达几乎要欢呼庆贺自己的胜利。 然而,他没等来樊梦的夸奖,倒是等来了坐在布道椅上的秦非翔的一声嗤笑。 闻香过后,樊梦的表情有些微妙。 看到温达期待的神情,她将试纸递了过去:“你闻闻看。” 温达一闻,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是这个味道没错,虽然我也觉得有点怪,可我是按方子配的,不应该有错啊。”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温达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樊梦也敛了笑容:“按方子配的?” 温达一把将嘴捂住,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秘密说了出来。 “很抱歉,你已经失去了参赛资格。”樊梦直接下了论断。 温达被淘汰了,评选继续进行,轮到温豁的香时,樊梦乍一闻便瞪大了眼睛。 前调是清新甜蜜的果香,中调是桃花和铃兰的搭配,花香c脂粉混合的味道,让人想起幼时手中紧握的棉花糖。 童真和温软碰撞在一起,的确是很惊艳的香味,可樊梦在初时的惊艳过后,却没忍住打起了喷嚏。 这喷嚏一打起来就控制不住,秦旸“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香里放了什么?小梦对铃兰的香气过敏。” 此话一出,温豁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沉默地低下了头,沉声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秦非翔用不轻不重地声音笑道:“这客户的喜怒好恶,百般禁忌,调香师还是要知道的好。今天只是打个喷嚏,改天害了人命就不好了,三弟,你说是吧。” 秦非然轻咳道:“嗯,这是从业的基本素养。” 两兄弟相互应和,眼见温豁的脑袋都要埋到地里去了,众人才将目光挪到最后一瓶香水上。 那是柳雁欢的作品。 一个朴素的方形玻璃罐,瓶身的线条透着一股冷硬。 樊梦经过方才的状况,此刻嗅觉有些迟钝,她叹了口气,疲惫道:“抱歉,我现在的状态,很难给出公正的评价。” 柳雁欢轻笑着指了指手背:“嗅觉迟钝的时候,可以嗅一嗅自己的皮肤,状况会有所缓解。” 樊梦照着柳雁欢的话试了试,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原本纷乱的嗅觉像是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辨别力又重新敏锐起来。 樊梦这才拿起试香纸。 闻到香气的那一刻,她脸上现出了和煦的笑容。 几乎没有半丝犹豫,她笃定地宣布了结果:“这就是我满意的童年。” 这样迅速的判断让一众调香师都傻了眼,人群中的质疑声也随之而起:“不会吧。”“他能有这么厉害?”“我听说他刚辞了韶华的工作。”“哪里来的半吊子”“他是不是给周萱萱调香那个?”“好像就是他”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柳雁欢面色却从容淡定。 温达却看不得他这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出声道:“既然樊老板觉着好,我们大家都想欣赏一下柳少的大作。” 樊梦看向柳雁欢,征询他的意见。后者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能与同行交流分享,是我的荣幸。” 香纸一位位地传过去,质疑声却越来越多。人群中不时有“这什么啊?”“这味道好刺鼻”“这绝对不能代表童年。”的评价传来。 末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直接呛声柳雁欢:“你凭什么说这是童年,这明明就是一瓶男香!” 此话一出,一语道破了这瓶香的关键。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香给人一种违和感,问题就出在了香的性别上。 这瓶香水的辛辣基调,让它充满了男性的气息,可这香明明是为樊梦而调的,这就跟考试作文写跑题似的,大家都不太能接受柳雁欢的胜利。 “这次比赛并没有规定一定要调女香。”柳雁欢还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人有性别,香水却没有性别。只要樊老板喜欢它,愿意用它,它就是中性香。用气味来给香水定性别,很方便却也很傻。” “你”那人被柳雁欢堵得说不出话来。 樊梦笑道:“说说你的调香理念吧,我在里面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 “这次的题目是童年,既然樊老板是出题人,那么我理所当然地默认了,这里的童年指的是樊老板自己的童年。” “我用大半的时间参观了樊老板成长的环境,尝试体会她童年的经历。我发现樊老板的童年多姿多彩,抓鱼捕鸟c爬山荡秋千,和大多数人对女子童年的定义不同,她的童年不是被束缚于闺阁之内的,与其说她是大家闺秀,不如说她像个假小子,这处庄园教会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属于女性的自由。 这也是这款童年最初的灵感,混淆了性别与年龄,突出了那无拘无束的岁月,所以我选取藿香c雪松等原材料奠定了这款香的基调。当然,光有基调是不够的,每个人的童年都有特殊的故事,那不是一概言之的洋娃娃和布偶熊,也不是棉花糖和酒酿丸子,那是属于樊老板的独家记忆。 我问过樊老板,她童年最特别的记忆是什么。 樊老板的回答是,储存在旧式衣柜中的,母亲亲手缝制的衣物。 这个回答其实暗含了很多的线索,母亲的味道是温暖的,旧式衣柜里的樟脑香,就是开启记忆的钥匙。 所以这款香的前调是用葡萄柚和胡椒调制的,它能最快地将人拉回儿时的岁月。 整款香有温暖的余韵,是樊老板对童年的定义,也是这瓶香的精髓所在。” 柳雁欢一说完,静默的基督堂内忽然响起单一的掌声。 他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见秦非然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正一下一下地鼓掌。 受他的带动,场中登时掌声雷动。 “实至名归。”秦非然毫不吝啬地称赞。 樊梦的眼眶微微泛红,她领着柳雁欢走到前头,捧起托盘里的香水,朗声道:“我宣布,柳先生成为梦三生新品香水的首席调香师。” 身后的人群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都被柳雁欢抛在了脑后。 此刻的柳雁欢,眼中只有秦非然一个人。 他站在台上,微微挑起下巴,笑容中带着一丝小得意,隔空向秦非然传话:“我做到了。” “我看到了。”秦非然无声地回应,“你真的很厉害。” 秦非翔坐在秦非然身边,早就留意到两人眉目传情的动作,他恶寒似的耸了耸肩,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谈场罗曼蒂克的恋爱了。 从庄园出来的柳雁欢,乍一接触外头的自由世界,才听闻一个令人讶异的消息,周萱萱和秦非鸿正式分手了。 虽然遭到一片骂声,不过周萱萱也就此摆脱了荧屏中玉女的形象,从柳香君开始,渐渐地有找她演名妓的,也有剧本愿意让她挑战坏女人。 打这以后,大家才发现周萱萱变了,她不再谨小慎微地控制自己的表情,而是穿着张扬的红裙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开怀大笑,当然,她的身边也多了一个驾车人。 郑怀从怀里掏出带着皮革香的手帕,轻轻地将周萱萱额前的细汗拭去。 又将周萱萱扶下自行车:“累么?” “不累。”周萱萱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这恰巧落入提着行李站在韶华香坊门前的柳雁欢眼中。 从前的周萱萱很漂亮,如今的周萱萱,笑容里带了一丝鲜活的烟火气,就像油画里的美人终于从画布中走了出来,放大了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柳少。”周萱萱朝他点头。 柳雁欢递上了手中的香水:“好的香水,总是要历经磨难才能产出。能将它带到这个世上,我想我的产婆术还算是过关的。” 周萱萱捂嘴笑了,她看着精致的玻璃瓶中装盛着的紫色液体,轻声赞叹道:“好漂亮。” “给它起个名字吧。” 周萱萱寻思良久,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叫它reb一吧。” “好一个新生之水。”柳雁欢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确实是最适合它的名字。” 周萱萱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递到柳雁欢面前,做了个鬼脸:“身价猛涨的调香师,给我签个名吧,若是哪一天我人老珠黄过气了,还能借着你的签名卖钱。” 柳雁欢看着面前古灵精怪的女子,笑着在瓶身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边厢聊得热火朝天,在车里等候的秦非然,目光却一直黏在周萱萱身后的男人身上。 男人似有所觉地回过头,看清车里的人时,用两根指头轻轻地碰了碰唇,给了秦非然一个充满暗示性的飞吻。 秦非然皱眉看着毫无所觉的柳雁欢和周萱萱,冷下声音问驾驶座上的郭斌。 “郑怀的资料查到了么?” “按理说他一个明星,资料很容易查到,可奇怪的是,我至今只能找到零星的资料,线索显示,他怕是濠城人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缘定三生1 此为防盗章 小沙弥看了他一眼, 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住持在净室发现了住持的尸体” 柳雁欢一怔:“释空法师他”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 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 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 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 眼睛圆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刚捂上肚子,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 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 有探究c有思量,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病号, 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 看到柳雁欢的刹那, 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雁欢可以给我做证,皇天在上,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 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 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 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c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笃定的一个字,让柳雁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这样折磨一个人。”柳雁欢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失血过多的话,那这血也太少了点。”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床榻上干涸的血液。 柳雁欢心领神会,他让人拿了一盆陈醋,泼洒在殿内的地面上。在一阵弥漫的醋酸味中,众人惊奇地发现,从净室通往客堂的地面隐隐变色。 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客堂如今改做灵堂,大家嘴上不说,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成了凶手行凶的最佳地点。 客堂里静静地摆着棺木牌位和白绫绢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血迹一直到棺木旁便消失了,秦非然绕着棺木走了几圈,有些犯难。 “情形特殊,恐怕要开棺才行。” 此话一出,陈桂芳登时横眉冷目:“不行!景芝走的时候凄凄惶惶,我绝不让她走后还被人欺辱,就算是里头仅有衣冠也不行!” 柳雁欢劝导:“您看眼下,怕是棺材里也见了血,若是不查清真相,景芝恐怕也不安宁。” 陈桂芳啐了一口:“哪个下作胚子,连死人的棺材也不放过。”说着,索性转过头不再理会这糟心的一幕。 柳雁欢和秦非然招呼了两个和尚,一同将棺木掀开。 里头的景象让众人惊呆了。 柳景芝生前的衣物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活脱脱的凶案现场。 一旁好几个和尚已经撑不住了,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念:“怨灵作祟,怨灵作祟。” 柳雁欢上前细看,在那一堆遗物当中,还散落了许多佛珠。 这时他才想起,在净室那具尸体上,并没有僧人常年佩戴的佛珠。 柳雁欢将那圆润有光泽的佛珠攥在手里,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佛珠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一旁的僧人禁不住窃窃私语:“这么说住持是在棺材里被杀害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住持在净室里呆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到灵堂来?” 柳雁欢眼光一闪,敏锐地抓住了僧人话里的内容——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 释空身上那一个个并不伤及性命的口子,有可能是凶手刻意折磨人,也有可能死者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凶手施展不开去杀人。 所以每一处刀口的深浅都差不多,是因为他是在棺材里被人捅死的,外界条件限制了凶手的动作。 柳雁欢心乱如麻,好端端的,释空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跑到棺材里去? 正当柳雁欢的思绪陷入混乱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棺材壁上有字!” 众人悚然一惊,迅速地围绕过来。 “这是什么字啊?贪婪的婪么?” 柳雁欢看着那血红扭曲的“婪”字,陷入了沉思。 芸笙动作一僵,只得悻悻地收了手,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戏班里的人第一次看芸笙吃瘪,都背转身偷着乐。芸笙臊了一张大红脸,他惯于在客人面前伏低做小,这会子见勾引无效,让自己下不了台,只能愤愤地摘着头上的发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会儿的功夫,芸笙不仅没能把头套摘下来,反倒将头发都绕到了一起。 芸笙此时不乐意在柳雁欢面前丢了面子,也没心思解发套,胡拽乱扯一番,不一会儿就将青丝拽断了好几根。 柳雁欢轻叹一声,止住芸笙毫无章法的手,将一缕缕头发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芸笙偷偷打量着柳雁欢,今日的柳家大少像是换了个人。换作从前,他哪里会做这温柔细致的活计。 两人一个专心手中的动作,一个心里藏着事儿,偏偏那拨弄头发的举动还透着股亲密劲儿。 众人都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帘一把被拽开,几个家仆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四下一搜寻,便直奔柳雁欢和芸笙而来。 芸笙吓得浑身一激灵,柳雁欢抬手摁着他的胳膊:“别动,过会儿就好了。” 平静的声线在此刻的芸笙听来,无异于救世之音。 那群人紧盯着芸笙,领头的还打量了柳雁欢片刻。 “芸笙,昨日是你在贾府唱的戏?” 芸笙眼仁儿一瞪,梗着脖子说:“是我,怎么?给我的赏钱难道还想讨回去不成?” 那仆役摇了摇头:“贾老爷请你再到府上一趟。” 芸笙闻言,气场弱下去半截,却还是咬牙道:“贾老爷这是要返场子?我今日的场次已经满了。” “不。”领头的家仆轻声说,“今日卯时,贾夫人被发现时就断了气,相关人等都要到贾府去。至于赏钱,放心吧,绝不会亏待你的。” 芸笙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接连倒退了两步:“断断气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唱曲儿,没去过内院,你们你们别过来。” “这话儿你留着去巡捕房说吧,我们只将人带回去。”领头的家仆显然没什么耐心,他一挥手,几个男人就制住了芸笙的胳膊,押着他往外走。 慌乱间一抬眼,站在一旁的柳雁欢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少爷,您相信我,我连杀鸡都不敢,哪敢杀人啊。” 柳雁欢瞧着那只紧拽着他衣袖的手,没说话。 倒是领头的家仆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将柳雁欢从头打量到脚,似在寻思他是哪家的大少爷。 “大少爷,求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您替我做个见证吧。”芸笙越说,声儿越低,最后垂着头,一副不敢做声的模样。 惹上了命案这等腌臜事儿,只要柳雁欢不是个傻的,都会识趣地绕道走。 家仆见柳雁欢没动静,哼笑一声,又继续将人押着走。 刚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当着爷的面儿就抢人,贾老爷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家仆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忌惮地看着柳雁欢:“不知您是?” “他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芸笙先一步报出了柳雁欢的身份。 家仆眼眉一挑,拖长声音道:“原来是开书局的城东柳家,失敬失敬。柳少爷这是要跟咱走一趟?” 柳雁欢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说辞,也四平八稳地应道:“走一趟倒也无妨,只是不知此去贾府有多少脚程,芸笙又是个受不得累的,我少不得替他雇辆人力车。” 家仆脸上的笑容僵了,好半晌才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少爷请便。” 芸笙如同做梦般坐上了黄包车,他试探性地挽上柳雁欢的手臂,见后者没有反对,便倚得更紧了些。 眼下的柳雁欢让人摸不出深浅,饶是从前认为柳家大少好拿捏的芸笙,也越发小心翼翼。 黄包车一路走,柳雁欢的眼睛也没歇着,将道旁的景物记了个七七八八。 贾府在城西,城西近宁城码头,是许多商人富户的聚居地。 而贾府的蛮子大门在众多宅子里颇为显眼,足可容纳三人同时进入。 等黄包车停稳,柳雁欢率先下车,而后将手递给芸笙。 这绅士的派头是家仆们从来没见过的,有些个胆大的家仆,便看戏似的嗤嗤笑起来。 柳雁欢还未开口,芸笙却先受不住了:“笑什么?少见多怪!” “芸笙,不得无礼!”柳雁欢制住使性子的人,“单看这处敞亮的蛮子大门,也可知贾老爷振兴家业颇有心得,手下的人又怎会见识短浅粗鄙呢?” 那家仆闻言立马挺起胸脯,自得道:“那当然,我们可是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人。” “不知贾老爷对什么生意最有心得?” “那还用问嘛,当然是药材啊,贾家药铺里卖的药材,成色品质都是一等一的。搁在前些年,宁城说得上名号的药铺不超过三家,贾家绝对是领头羊。” 柳雁欢状似无意地问:“难不成近些年不是了?” 那家仆挠了挠头,低叹一声:“近些年那些个洋人的药进来了,像申城那样的大都会,新派人士都说洋人的药见效快,宁城好些富人也有样学样,都去教会医院找洋人瞧病。还有人瞧着贾家药铺经营得好,就来掺一脚,如今这药材生意啊,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见柳雁欢敛了目光,家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一跺脚:“唉,我与您说这些做什么,两位这边请,老爷就在前厅。” 瞧着他冷冷的脸色,芸笙识趣地闭了嘴。人力车行至戏班门前停下,两人刚一下车,却见不知从哪个旮旯窜出个满脸褶子c镶着金牙的老男人。 这会子正斜眼瞅着芸笙:“我说呢,怎么我来寻了好几回人,回回都吃了闭门羹,原来是傍上新主顾了,倒瞧不出你还是个有手段的。” 芸笙一见来人就白了脸,说话的声音打着颤:“朴朴老板” 朴耀廉是从东南沿海回来的,被那不中不洋的风气熏陶了几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净摸透了男人那点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带着几桶金回到宁城,开始创办刊物。 他别的不做,就做那些个艳情杂志,皱巴巴的封面上印着露骨的漫画与充满噱头的文字。一经刊发虽然一片骂声,可销量却十分可观。于是便这样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买卖,算起来还是柳家书局的竞争对手。 芸笙刚登台那会儿就被他看上了,他那性子也不是个喜欢听戏的。戏散场后便直接将人叫到身边,抬手揩了把油。 芸笙想躲,奈何朴耀廉和班主有交情,每回都摸到后台来。 直到柳雁欢的出现,才止住了芸笙的噩梦。 柳大少出手阔绰,和芸笙又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哪里舍得看人受委屈。索性花银子买清净,戏班子收了钱,两头都不敢开罪。 眼下朴耀廉是瞧出端倪,专门在这儿候着兴师问罪来了。 “怎么着?芸笙不介绍介绍,你的新主顾是何方神圣?”朴耀廉猥琐的目光挪到了柳雁欢脸上。 一时间却被柳雁欢的长相唬住了,抬腿走到人力车旁,放轻了声音道:“郎君今日要登台子么?若是登台朴某就将场子包下来。”朴耀廉从腰间掏出银元晃了晃,就想去牵柳雁欢的手。 怎料连柳雁欢的衣袖都没碰到,反倒是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朴耀廉捂着脸倒退了几步,唇边溢出血来。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呸,你敢打人。” 柳雁欢松了松筋骨,抬手拽着朴耀廉的衣领,又将人提溜到跟前来:“打的就是你!” 说着,一手攥成拳,作势又要打。 朴耀廉瞬间怂了,眼里虽闪着凶狠的光,嘴上却十足讨好:“不知阁下是?” 戏班主连忙上前救场子:“这位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朴耀廉脸上的谨慎小心瞬间变成了说不出的怪异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柳大少,很好,很好!” 柳雁欢松开手的时候,朴耀廉踉跄着退开去,嘴上却骂骂咧咧的:“柳家,很好,爷我记住你了!” 芸笙见人走了,心虚地走上前,低头倾首道:“大少爷,您信我,我自打跟了您,跟那人已再无牵扯了。” 柳雁欢瞧着他,大概是平日里常勒头的缘故,芸笙的发际线有些高。柳雁欢伸手在他脑门上抚了一把:“我知道。” 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了。 眼看人力车跑远,芸笙却还呆立在门前。 他分明感觉柳雁欢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柳雁欢,面儿上摆阔,性子也混,内里却是个软芯儿,像打人这种事,柳大少决计做不出来。可眼下的柳雁欢,却是蛇打七寸,不辨喜怒,让人越发摸不透瞧不清。 芸笙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抻了抻脖子。 柳雁欢回到柳府,隔着老远就听见搓牌的声音。 “太太,您这手上的香气真好闻。”三姨太冯蕴轻声说。 “瞧我这记性,雁麟前些日子给我带的雪花膏,闻着可香了,回头也给你们送些。”陈桂芳说着,脸上净是骄傲。 “多谢太太了。”冯蕴丢了张牌,陈桂芳登时眉开眼笑:“胡了胡了,今儿个手气挺好。” 四姨太郝怜枫轻哼一声:“可不么,太太这手气一贯是好的。不是我说,三姐儿要好好向太太学学,就你这牌技,回头嫁出去了,别人该说柳家小气,教出的女儿连牌都打不好。” 柳雁欢的三妹柳景芝涨红了一张脸,垂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三姨太冯蕴的脸色沉了下去,陈桂芳打圆场道:“啊呀,景芝还小,我倒觉得小小年纪能上桌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又转头问冯蕴,“我记得三姐儿的生辰就在这个月?” 冯蕴感激地看了陈桂芳一眼,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听雁麟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儿,都讲社交,生辰之日在家里办什么派派对。” “景芝虽然年纪小,将来嫁到席家也是要独当一面的,该多跟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结交才是。你要是同意,我就让雁麟和雁均找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来家里操办操办?” 冯蕴禁不住喜形于色:“多谢太太了,景芝,还不快谢谢太太。” 柳景芝道谢的声音很小,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欢欢喜喜地开始摸牌。 柳雁欢走进厅中时,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母亲在打牌?” 陈桂芳听见声音,忙起身拽着柳雁欢:“欢儿回来了,刚好我也有些乏了,你替我打几圈吧。” 说着,躺到了一旁的榻上,又问道:“今日如何?可是把人哄回来了。” 柳雁欢前世并不精通麻将,可一坐上牌桌,身体里的记忆却缓缓复苏。 他发现自己调整牌序的空档,还能分神回应陈桂芳的问题:“您放心,都将人哄好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 陈桂芳望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就好。”又吩咐厨娘,“今日老爷回来,菜单上多加一道蟹黄豆腐,一道清蒸桂鱼。” 末了还安抚柳雁欢:“欢儿先玩着,回头老爷到家了,雁麟和雁均下了学,咱们就开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缘定三生2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捧着酸甜的汤水, 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偏头痛:“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夜一位先生送少爷回来的。” 柳雁欢低头一瞧, 格子大衣从床褥上滑落,看着那被他喷过忽必烈麝香的大衣, 他哭笑不得。 金猊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封信递给柳雁欢:“少爷,给您的信。” 柳雁欢展开信纸, 面上流露出一丝错愕。 信件出自温如岚之手, 苍劲端方的字, 昭示着字主人深厚的底蕴。 温如岚在信中说, 温家与柳家早年就已断了来往, 如今知悉柳家的变故。或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 温如岚始终放不下初见就一鸣惊人的小子。 如今韶华香坊越做越大,眼下正要在宁城开一处分店, 温如岚希望将分店交予柳雁欢打理。 这对柳雁欢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事, 他眼下正愁接触不到制香的营生。温如岚的邀请,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韶华香坊的分店开在繁华的朱雀路上,从牌楼开始,一路上小店c书局c银行鳞次栉比。柳雁欢被温如岚带在身边,参加开业剪彩仪式。 温如岚穿着一身墨黑色长衫,手上拄着镶金的绅士拐杖, 衬出了通身华贵的气度。他谈吐风趣幽默,笑容妥帖得体, 显然是交际场上的常客。 柳雁欢四下望了望, 没有看到温豁和温达的身影, 温如岚竟然只带了他一个人来。 心下诧异间,耳边传来温如岚的轻咳声:“雁欢,这是韶华香坊的广告女郎——周萱萱;这是我的外孙,韶华香坊的分店掌柜——柳雁欢。” 柳雁欢抬眼看去,就见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黑底烂花绒短袖旗袍的妙龄女郎。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伸出白瓷般的胳膊,冲柳雁欢笑道:“你好,我是周萱萱。” 柳雁欢与她轻轻地握了握手,即便柳雁欢素日里不关注风月八卦,却也听说过这位周小姐的大名。与这一时期许多为了赚钱而从影的女士不同,周萱萱出生在富庶之家。她的父亲有公职在身,嫡亲哥哥也是政府文书。 这样家境的女子本该生活优渥,养尊处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可周萱萱并不这样,她毕业于宁城最好的女子大学,又因外貌美艳靓丽,一直是校园里女神级别的人物。 毕业后她投身广告文娱行业,一手创办了“萱忆广告公司。”除了广告洽谈,她还兼职模特c影星等多重身份,如今更是宁城家喻户晓的封面女郎。 “你好,这身阴丹士林的当季旗袍,非常适合你的气质。” 周萱萱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想来柳少也是了解摩登风尚的行家。” 柳雁欢从外衫兜里掏出一张月份牌,指着上头以周萱萱为原型的工笔画笑道:“行家算不上,只是周小姐在月份牌上的靓丽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周萱萱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开来,这世上就没有不想被人夸的女子,偏生柳雁欢这顿夸还熨帖得很,让眼前的社交名媛也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他们并排站着,剪刀触到红绸子的那一刻,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柳雁欢朝远处望去,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那辆车子,那是秦非然的专属座驾。 韶华香坊的开业仪式,秦非然怎么会来? 同一时刻,围观群众也发现了秦非然的车,在这样一条商业街上,有谁不认识秦非然? “瞧见了吗,那是秦三爷的车子。” “没听说过啊,秦三爷怎么会和温家扯上关系?” “难不成韶华香坊也成了秦三爷的产业?” 柳雁欢看了温如岚一眼,后者依旧是四平八稳的模样,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车门打开后,只有郭斌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缎带礼盒,走到温如岚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温先生,三爷恭祝韶华香坊的分店开业大吉。” 单单这么一句话,就让四周凑热闹的人沸腾了。全宁城大小企业家,哪个不想得了秦非然的青眼。可长久以来,也没听说秦三爷和哪位企业家特别亲厚。 温如岚是第一个在众目睽睽下得了秦三爷祝词的,大家伙看向温老爷子的眼神立马不一样起来。跟在他身侧的柳雁欢,自然也成了打眼的存在。 柳雁欢一面和各色人等寒暄着,一面耳聪目明地留意着四周的动态。 “秦三爷礼物都带来了,怎么人没到场?”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三爷身边得了个叫莲官的戏子,到哪儿都出双入对的。” “对啊,你们是没瞧见,那‘朋来’戏班门口想见莲老板的人都排到大马路上了。” “温老板这种生意场上的酒肉朋友,怎么能跟怀里的温香软玉比啊。” 柳雁欢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说着话,不经意间就把对方递来的万宝路烟盒捏得皱成一团。 略一愣神,就瞧见那小老板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像是生怕柳雁欢抬手把他也给搓扁揉圆了。 因着秦非然的贺礼,韶华香坊的分店着实热闹了好些日子。柳雁欢身为掌柜,从监督制香到拿货进货,真真忙得脚不沾地。 从前他身为调香师,可谓是大企业幕后的功臣,如今到了幕前,招呼客人c介绍产品c清点货物,所有的一切都得虚心学习。他自认做得并不十分好,却不知他那初出茅庐却意气风发的模样,给客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柳雁欢对人的洞察力是与生俱来的,他只消看上一眼,和客人聊上几句,准能推荐出最合人心意的香。 譬如眼前站着的这位客人,柳雁欢打量着他蜡黄的脸色,轻声道:“先生,不知您看上了店内的哪种香?” 男人以袖掩口闷咳了一声:“你们这儿有没有安神香之类的。我进来总觉得胁肋胀痛c胸闷,夜里睡不安稳。听说燃香有安神的作用,就来店里看看。” 柳雁欢盯着男人的脸色看了半晌,问道:“先生近日可是身困体乏c失眠多梦,还时常恶心欲呕?” 男人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肝气郁结的症状,安神香治标不治本,先生不妨尝试小店新制的香药——丁沉煎圆。” “那那是什么?” “顾名思义,药圆是二两丁香,四钱沉香与白豆蔻c甘草混合而成,每日服用一丸,口中含化或温水送服均可,此药专治郁结之气。” 男人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锦盒:“真有这么神奇?” 店伙计在一旁帮腔道:“先生,韶华香坊向来童叟无欺,您若是服用之后无明显效果,可择日登门算账,我们店面就在这儿,总归不会跑了去。” 男人显然被说动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多少钱?” “20大洋。” 男人吓了一跳:“这么贵?!” 柳雁欢笑道:“上好的沉水香与檀香都不是便宜的药材,这样的价钱算公道了。” 20大洋是普通职员一月的收入,男人面露难色,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可可否赊账?” “不可赊账。” 男人的脸色灰败下去,又听柳雁欢说:“不过,先生可以立个凭证,分期付款。每月付给一大洋的话,分20月还清即可。” 男人闻言面露喜色:“太太谢谢你了。”说着,他从兜里郑重地掏出一枚大洋,又规规矩矩地立了字句,约定下月再来付款。 男人走后,在一旁擦着货架的伙计不解道:“掌柜的,你怎么就这样让他把东西拿走了,他看着就不富裕,要是还不起将东西昧了该怎么办?” 柳雁欢一面清点账目,一面摇头道:“不会的,他虽然手头拮据,可衣装整洁,谈吐得体,且他的指间有一定厚度的茧子,想来是个读书人。自古读书人最好脸面,也最守信用,为了自身的名节,也断断不会欠钱不还。” “原来如此。”伙计恍悟,随即又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让他赊账?” “当然不行,赊账一举,有一便有二,容易让人生出懒惰的心思。且账目越积越多,偿还的任务也加重了,原本还得起的账目,日积月累也成了巨款,反倒还不起了。所以,不仅仅是今天这一单生意,今后我们铺子的生意,只许分期付款,不许赊账。” “还有一条,客人每次还款,都要到店里来,这其中难保没有回头客,这样一来还能发展出不少的熟客,也算是扩大了客源。” 伙计瞪大了眼睛,听着那一套套的理论,由衷道:“掌柜的,你真的好厉害。”他原见柳雁欢年纪轻轻,还生出了轻视的心思,如今却是断断不敢再偷懒胡混了。 温如岚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恢复了一张冷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外公拜个年。” “你刚才的表现”温如岚心中疑惑颇多。 可题目是他随机想的,柳雁欢想提前准备是决计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雁欢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温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骄傲,也别死记硬背方子,前人的东西固然经得起推敲,却也容易堵住你进步的路子。” “是。”柳雁欢恭顺地应了,末了扬起一抹甜笑,“外公,我对香道很有兴趣,想跟着外公修习。” 温如岚看着他脸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这一抹笑容像极了温家长女温惜,温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俏皮地说:“爹,你偏心,我也想学香道。” 他还记得当年温惜出嫁后,下人从她的房间里整理出厚厚的三叠香道手札。那些年里温如岚说过的话,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让温如岚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温家的儿女中,温惜绝对是天赋最为出色的。 温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叹:“惜儿,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现在,柳雁欢那张酷似温惜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合在一起,温如岚又听到那句如梦魇般的话:“我想修习香道。” “我可是很严厉的。”温如岚蹙眉道。 “严师出高徒,我会好好学的。” 温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温家家中藏书你可以借阅,遇到难题也可以提问。” “多谢外公。” 得了温如岚的允诺,柳雁欢松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家中,却发现柳府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桂芳正捂着脸轻声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柳雁欢进来,柳明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又跑哪儿去了,成日里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样儿。” 柳雁欢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柳雁麟苦着脸说:“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为爹迎第五房姨娘冲冲喜。” 柳明崇叹息一声:“桂芳,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终是心悦你的呀。” 陈桂芳被这样柔声哄着,心里好受了些,红着眼光娇嗔了两声,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抬进了门。 次日清晨,柳雁欢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恭谦的年轻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尔,显然非常高兴,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汤笑道:“都来尝尝你们五姨娘的手艺。” 柳雁欢尝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尝有股子荤味。 柳雁均赞道:“姨娘的罗汉斋做得特别好,吃起来解馋。” 陈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柳家是吃不起肉么?”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五姨娘也在嚎哭声中垂下了头。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阵,珂芳第一次下厨,桂芳你就多担待些。” 陈桂芳挨了训,盯着程珂芳的眼神里隐约带着恨,食不知味地撑完一顿早饭,一回房间陈桂芳就把最喜爱的青花瓶给砸了。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为这么个小人物动气呢?回头伤着了身子。” “你是没瞧见她那一副娇弱白莲花的样子,我说上两句她就低头瘪嘴的,还不是装给老爷看的。什么柔顺好拿捏,全都是装出来的。还有她那名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珂芳,克芳克芳,可不就专门针对我来的。” 刘嬷嬷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太太,旁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五姨太的名字确实不吉利。我听人说,但凡是这样名字相冲的,最好到寺里请一道符,破掉那些针对您的煞气。” “到寺里?” “是呀,正逢三小姐的白事,要是到那祥瑞寺里,还能做一场水陆法事。” 陈桂芳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柳雁欢正在湖心亭里看由温家借来的书,忽然瞧见五姨娘领着丫鬟往湖心亭走来,忙起身行礼。 程珂芳轻笑着回礼:“大少爷太客气了。” 柳雁欢细细打量着程珂芳的装扮,她穿着改良后的蓝褂子和肥棉裤,脸上傅一层薄薄的白色妆粉,眉宇间有股子淡淡的愁绪。 柳雁欢见她盯着池子里的游鱼,便笑道:“池子里的鱼都通人性,姨娘可以拿些面包屑喂喂它们。” 身后的丫鬟适时递上一小袋馒头屑,程珂芳欢喜地接了,用手指拈了些碎末喂鱼。 看着那聚拢的鱼群吃得欢喜,程珂芳将鱼食递给柳雁欢:“你试试。” 柳雁欢捏了把鱼食撒到池子里:“我三妹在的时候,也总爱到这儿来喂鱼。” 程珂芳轻叹道:“真好,我从前饿得狠了,就爬到树上摘果子吃,哪还有多余的吃食来喂鱼。”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了程珂芳一眼:“姨娘还会爬树?我看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还觉着你出身书香门第。” “大少爷谬赞了,往日砍柴磨刀,烧火做饭才是我常做的,对诗书乐器,我是一窍不通。” 两人正说着,陈桂芳派的人到了。 “大少爷,五太太,二太太说十五那天大伙儿一块去祥瑞寺祈福,顺便给三小姐做场水陆法事。” 程珂芳的帕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柳雁欢弯下腰将帕子拾起:“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回太太吧。” 丫鬟一福身走了,柳雁欢将帕子还给程珂芳:“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不碍事儿,许是此处风大,吹得有些狠了。” 柳雁欢点点头,先一步回去收拾东西。 出发当日,陈桂芳领着女眷与男丁到了祥瑞寺,寺内的僧人忙出来迎接。 陈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释空法师?”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贵客,特地嘱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 柳雁欢暗自咋舌,柳家在宁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了,今日竟然还有比柳家更尊贵的客人。 一行人在斋堂用过饭,僧人便领着柳家众人参观佛寺的布置。水陆法事的道场已经设好,在它旁边一门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虚设灵堂。实际的棺椁已经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个衣冠冢。 正殿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陈桂芳领着众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开案台的柜子,从里头取出线香分予大家。等上过香,陈桂芳便到偏殿寻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里的居所,如果说堂前是鲜花锦盛c烈火烹油,那么偏殿就彻底变了一副样子。当柳雁欢踏入这里时,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缘定三生3 此为防盗章 话音刚落,席奉谦大步走了过来:“雁欢,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淑女想要香囊,作为绅士自当尽力满足才是。” 柳雁欢皱了皱眉。 席家和柳家祖上是世交, 柳景芝作为柳家唯一的小姐, 与席家庶出的二公子席奉谦订了娃娃亲。 可席奉谦看顾雪妍的眼神,却让柳雁欢觉得很不舒服。即便席奉谦极力掩饰, 柳雁欢还是从他的眼神中, 看出了一丝狂热。 于是, 柳雁欢冷声道:“我送予舍妹的香囊,可不像那笼中的金丝雀, 一只死了换一只养着便是,这梅蕊香囊是独一无二的。” 席奉谦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什么意思!”他陡然拔高声音, 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提醒席先生, 不要轻易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席奉谦气结。 “好了好了, 这喜庆的日子, 何必坏了气氛呢。”顾雪妍笑着打圆场, 众人一同用了饭, 席奉谦也没多留,扒了两口饭就借口有事先行离了席。 柳景芝垂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襟, 一言不发。 这一天虽是柳三小姐的生辰, 可柳明崇却过了戌时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陈桂芳一瞧见, 立刻嚷嚷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柳明崇一转眼,看见厅中还未收拾完毕的盆碟,挥手道:“你们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家里偌大一个书局压在我肩上,明明没几个钱还要这般铺张。” 他醉醺醺地,手指一划就对准了柳雁欢:“尤其是你!不晓得读书,也不晓得赚钱养家,成日里跟条吸血蛀虫似的。” 柳雁欢冷眼看着柳明崇发酒疯,而他的好母亲,就在一旁赔笑安慰:“雁欢还小,不打紧的。”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看得他失笑出声。 “你还笑!”柳明崇一声怒喝,抬手就要去寻棍子。 “父亲,若想保住书局的营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柳明崇往椅子上一坐:“说。” “如今书局所售书籍都太过陈旧保守,已过时,如果不寻求新的卖点,恐怕销路艰难。” 柳明崇静默半晌,忽然暴起:“荒唐,祖宗家法难道你都忘光了么?” “儿子不敢忘,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世人皆看经世致用之学,热衷志怪传奇。既然选择了从商,就该遵循技巧和规则。” “你这是在教训我。” “儿子不敢。” “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营生?” 柳雁欢略略思索后应道:“儿子觉得,槐墨的小说该是个不错的卖点。” 话音刚落,柳雁麟抬头道:“我听说,槐墨的小说非常畅销。” 柳明崇冷哼一声:“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从商者自古逐利,父亲若顾忌面子,不若让儿子来做这事儿。” 柳雁麟急道:“父亲,我也愿意帮忙。” 站在一旁的陈桂芳捅了捅柳雁麟的后腰:“老爷,雁麟比雁欢小,这事儿就让雁欢去办吧。” 柳明崇皱眉看着面色严肃的柳雁欢,甩下一句:“要是谈不成,就别再来见我。” 柳明崇走了,众人也各自散去。柳雁麟跟在陈桂芳身后,积了满肚子的委屈:“娘,您为何不让我去和槐墨谈,谈成了,好在爹面前表现一番,您就这么轻易地把机会给了他?” 陈桂芳从小厨房里捧出一碗酒酿元宵递给柳雁麟,慈爱地笑道:“傻孩子,你晓得那槐墨是什么人物?” “娘听说,他一直以来只与先锋书局合作出版,从来没有和别家合作过。你哥这回单枪匹马地去,能讨得了什么好。回头灰溜溜地回来,还不是得挨你爹一顿训?” “那槐墨好像是挺低调的。” “这样的人最不好相与,你哥给自己挖了个坑,难不成娘还看着你往里跳啊。” “还是娘思虑周全。” 这边两母子说着体己话,那边柳雁欢已经找出了名片。 槐墨的名片被他压在日记本内,烫金的字体即便蒙尘也仍旧耀眼。 次日清晨,柳雁欢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刻,那端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喂。” “喂,我是柳雁欢,我找槐墨先生。” 郭斌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秦非然穿着睡袍从公馆二楼走下来。 管家秦铮朝秦非然鞠了一躬,为他介绍今日的早餐:“三爷早,今日的早餐是培根芝士煎蛋” 秦非然叉了枚鲜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的郭斌:“有事儿吗?” “三爷,柳家少爷来电。” 秦非然吃了口煎蛋:“柳雁欢?” “正是。” 秦非然拿过餐巾擦了擦手,这才接起电话:“喂?” “槐先生,很冒昧打扰您,上次您的外套落在了我这儿,不知最近是否有空,我将外套送还给您。” 电话那头,秦非然沉默了很久,久到柳雁欢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如果我说没空呢?” 柳雁欢显然被这个回答噎了一下:“我也可以亲自到贵府将衣服送还。” “可我并不喜欢外人登门。”秦非然似乎很喜欢看柳雁欢吃瘪的样子,总拿话堵他。 电话那端果然沉默了。 秦非然轻笑一声:“下次有事情找我就直说,不要拿衣服当借口,我比较喜欢坦率的你。” 柳雁欢的声音冷了几分:“那就请槐先生定地点吧。” “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 “那我们去吃西餐如何?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的鹅肝和牛排做得特别好。” “槐先生喜欢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午时二刻在涟漪西餐厅,我等你。” “不敢当。” 柳雁欢说完,没等秦非然说话就将电话挂了。 柳景芝吓了一跳。身为大哥,柳雁欢的脾气骄纵又霸道,柳景芝是有些怕这位大哥的。 “我我想不出来,一碗长寿面?” 柳雁欢轻笑出声,看着身侧恬静温婉的女子,心下却有了主意。 傍晚时分,柳明崇沉着脸进了家门。陈桂芳赶忙迎了出去,接过他手中的披风。 女人的直觉十分敏锐,见柳明崇脸沉如水,心知他心情不爽,忙指挥下人布菜。 今日的柳雁欢,不仅牌技好,哄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总归他的月钱都是二姨太掏的,他也不心疼,明着暗着给柳景芝和四姨太送牌。 四姨太正笑容满面地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逆子!” 惶然回头,就见柳明崇手中举着棍棒,眼看着就要砸下来,她尖叫一声躲开了。 “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和孩子动手。” “是啊老爷,大少爷犯了什么错,总该有个说法吧。” 柳明崇喘着粗气:“说法说法,我看就是你们平常太惯着他,惯得他无法无天。你知道红香居是什么地方,居然到那儿买书看?你让我们柳家的脸往哪儿搁?” “红香居!”柳明崇话音刚落,屋里众人的神色都不对了。 “欢儿,你糊涂啊,那种地方,哪里是个斯文人该进的。” “红香居?”柳雁欢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逆子,你还装蒜,要不是朴耀廉的人找到我说明情况,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荒唐到这个地步!” “你们不要拦着我,今天我要将他打死,为民除害!” 柳雁欢一听这个名字,瞬间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他情急道:“父亲且慢?” “敢问红香居,是不是一家书局?” “逆子,你还敢提?脑子整日想着那下三滥的东西,居然还让人告到家里来,我我抽死你!” 幸好柳老爷被三个姨太太拉着,棍子最终没有落到柳雁欢的身上。 “父亲,请您听孩儿解释,我想其中定然有些误会。我听闻红香居专卖一些情/色杂志,虽然名声不佳,销量却很好,是以存了向朴老板取经的心思” “旁门左道!好的不学,净学些旁门左道!”柳明崇吼道,“咱们就算揭不开锅,也绝不沾染这等低俗糜烂之物!” 柳雁欢从善如流地应道:“是孩儿错了。”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响亮的笑声:“父亲,母亲,孩儿下学回来了。” 柳雁欢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两个穿着黑色立领中山装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进了门。 身量较高的那位想必就是柳家的二少爷——柳雁麟,而较矮的那位,则是四少爷柳雁均。 看到两个孩子,陈桂芳忙迎上去:“回来了?可是饿了?快,快来吃饭。” 柳明崇脸上的怒色也收住了,只是不再往柳雁欢的方向看,专注问两个小儿子的功课。 新式学堂不教四书五经,柳明崇对此很是不满了一阵,觉得这变法变得,连祖宗的东西都丢了,对洋文一科,更是嗤之以鼻。 看着柳雁麟小心应答的模样,柳雁欢乐得自在。 他魂游天外了一阵,忽然听见柳明崇喊他,猛然回神道:“父亲何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呆在后宅内院像什么话?既然你不愿上学,就到书局来帮忙,柳家没有你这般好吃懒做的大少爷!” “老爷!”陈桂芳往柳明崇的碗里夹了一块肘子肉,“欢儿还小,玩心重也无妨。” “惯惯惯,你就知道惯着他,都是你惯出来的破德性!”柳明崇将筷子往桌案上一拍,吓得整桌人噤了声。 满座寂静时,柳雁欢却柔声道:“母亲说得对,孩儿的确还未做好准备,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 说着,柳雁欢放下筷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离座起身。 对书局的事业,他并没有兴趣,面对陈桂芳明显的防范,他也不想打破府中这种微妙的平衡。 他要做一件最要紧的事情:在柳景芝生辰前,将贺礼赶制出来。 柳家也算得上是宁城的书香门第,也有那文人雅士焚香的传统,是以家中常年备有香材。 柳雁欢想为柳景芝,配出一味梅萼衣香,制成香囊当做贺礼。 然而手边虽有些许香材,却没有制香c品香与用香的工具。 与现代发达的“某宝”不同,在柳府,柳雁欢只能自力更生。 柳雁欢忙碌了多日,这一天他拿着工具走到院子里,却发现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 “景芝,你怎么在这儿?” 柳雁欢刚一开口,就见柳景芝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把手上的东西藏到背后去了。 柳雁欢看得分明却并不揭穿:“怎么了?吓到你了?” “没没有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做些小玩意儿。” 说着,柳雁欢取出工具,细致地打磨锤子,又为云母隔热片镶上银边。 柳景芝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往昔她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柳雁欢,柳雁欢也嫌她性子闷,不愿与她多亲近。 眼下这般对坐的光景,真是绝无仅有的。 柳景芝一高兴,就把手中的书搁在了石桌上,两手支着下颚,专心看柳雁欢忙碌。 干活的空档,柳雁欢一抬头,余光扫过书的封皮,就瞧见上头“槐墨”两个大字。 实验室内顿时一片欢腾。 大胃王韩昌率先喊道:“我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去吃小龙虾吧,我惦记赵记的小龙虾很久了。” “走走走,今天不狠狠宰头儿一顿不罢休。” 实验组的成员勾肩搭背地走在前头,柳雁欢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钥匙跟上众人的脚步。 现年28岁的柳雁欢,是国内一线香水品牌“镜花缘”的特聘调香师。毕业于法国格拉斯香水学院的他,在业界有“鼻仙”之称。 无论调料多复杂的香水,柳雁欢都能抽丝剥茧,写出让众多调香师梦寐以求的香方。 实验组的成员也亲身见证了柳雁欢仿香的能力:业界大师的得意之作,在柳雁欢面前就跟皇帝的新衣似的——一览无遗。 柳雁欢常说:“在调香师面前,没有秘密。” 一群人放肆地吃起小龙虾,在吹了两瓶啤酒后,柳雁欢觉得酒精有些上头。 他松了松领带,见身旁递过来一杯饮料,李莺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头儿,喝点奶茶,解酒的。” 柳雁欢笑着道谢,柔滑的奶茶入口,无数工业香精充斥在鼻端,他陡然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笑着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结过账款就往店外走,李莺儿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他身后,轻声说:“头儿,我跟你一起吧。” 柳雁欢回头看着腼腆的女生,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顾盼神飞:“我记得我俩不顺路?” 李莺兒咬着唇,瞪大眼睛瞅着柳雁欢,只见眉目俊朗的男子变戏法似的摊了摊手:“今天我没开车,没法送你回去。” 女生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听懂了这变相的拒绝,接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对对不起,打扰了!” 柳雁欢一直目送女生走远,才缓缓松了口气。 李莺兒对他的情意,他心知肚明,却给不了任何回应。 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gay,他只喜欢男人。 眼看着时间逼近10点,申昊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柳雁欢犹豫了片刻,拐进老字号的生煎铺,买了二两申昊最爱吃的生煎包子,才往他和申昊的住处“锦城花苑”走。 到楼下的时候,柳雁欢给申昊发了条信息:“我到家了。” 一天的工作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揉着胀痛的额头,冷不防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电梯里窜出来。 柳雁欢一个没留神,被他狠狠地撞了下胳膊。 一阵熟悉的香水味,让柳雁欢狠狠地皱了皱眉。 当他打开家门时,就见他的男朋友,大明星申昊正穿着背心捣鼓洗衣机。 柳雁欢将生煎包搁在饭桌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不一会儿,申昊提着生煎包走进来,看见柳雁欢垂首站在床边,脸上立马扬起一抹笑意。 “雁欢,我好想你。”说着,他不顾满嘴油污,就想凑上去亲柳雁欢,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雁欢?”申昊皱眉看着眼前人。 “这是什么?”柳雁欢抬起手,手上赫然出现一只废弃的保险套。 申昊脸色一变,长臂一伸就想将柳雁欢搂进怀里:“宝贝,你听我说” “镜中私语,今年夏天的特别定制款,我只为一个人调制过。” 申昊动作一顿,下一秒手臂被柳雁欢狠狠地挥开。 “申昊,你听过一句话么?在调香师面前,没有秘密!镜中私语这款香水,是我亲手调制的,是当红小生樊健央着我为他调的。前调柑橘,中调马鞭草c桂皮,后调柏树c琥珀香,那味道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申昊颓然地垂下手臂。 “刚刚我乘电梯遇上的人,是樊健吧。” 话音落下,申昊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柳雁欢从卫生间打了一大桶水,径自用沾了水的拖把在木地板上拖起来,像是想把房间的污秽都拖干净。 不能沾水的木地板,瞬间一片狼藉。 申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挫败感:“雁欢,我承认,我是跟樊健睡了,可我只是太紧张了。你太优秀,优秀到我喘不过气来,就算我回到家,难得没有通告的日子,你也要管这管那,就像这盒生煎包,你嫌味道大,肯定不会让我带进房间,我很累真的很累” 柳雁欢手中的拖把,一下子跌落在地上。 他那样爱干净的人,却将那污秽的保险套掐在指间:“申昊,这款保险套,是你从床头柜里摸到的吧。” 申昊垂着头,根本不敢看柳雁欢的眼睛。 “你嫌超市里卖的保险套味道太俗,那你有没有试出来,这一款是什么味道?” “如果没有的话,那是我调香的手艺不到家。这是你最喜欢的柠檬蜂蜜,我本来想在你生日当天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怎么样?味道好么?” 申昊浑身一颤,柳雁欢却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他打开衣柜,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地往行李箱里塞,这空气里的味道令人作呕,他一刻都呆不下去。 申昊这才如梦初醒般上前拉住他,却被柳雁欢大力地甩开。 只听“砰”的一声,防盗门重重地阖上了。 柳雁欢站在门外,孤独地拖着行李箱,觉得心里蓦地空了一块。 三日后,柳雁欢处理好手头方案的交接事宜,向公司提交了休假申请,只身坐上前往斐济的飞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缘定三生4 此为防盗章 “你个丧门星, 如果不是你, 景芝也不会出事;如果你当晚将她带回家,她就不会” 柳雁欢默默地忍受着捶打和责骂。 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柳明崇和冯蕴接连病倒。 出殡当天, 柳雁欢是柳家的主事人。棺椁下葬后, 在一片哭声中,柳雁欢听到郭斌低沉的声音。 “柳少,我家先生有请。” 柳雁欢诧异地回头,就见秦非然那辆黑色的通用停在远处。 他疑惑地走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上车。” 柳雁欢上了车, 秦非然递给他一个纸袋。 “这是?” “新书的样稿, 你先看看, 如果觉得题材可以,我就继续往下写。” 柳雁欢怔怔地看着秦非然, 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你真要和柳氏书局合作?” “这只是下一本书,如果你们做不好,合作就仅此一次。” “我明白, 你放心吧。” 秦非然看着车窗外的人群,轻声道:“你准备继承家业吗?” 柳雁欢沉默半晌, 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一名调香师, 或许你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调香师?” “没错,现在百货大楼里卖的高档香水, 大部分都是从国外进口而来。我想创立自己的香水品牌, 做国产的香水工业。” 秦非然许久没接话。 柳雁欢后知后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肯定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不, 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生而为人,总有做梦的权利。” 柳雁欢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不赞同我的话?”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鼓励我。” “不纯粹是鼓励,还有提醒。” “什么意思?” “现在的柳家,不足以支撑起你的梦想。而在这个过程里,你会遇到无数的困难。比如你的起始资金,人力成本,还有产品的消费对象,桩桩件件都需要你去考虑。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雁欢愣住了,从穿越到现在,他的生活安逸中带着混乱,总是被卷进各种事件之中。而秦非然是唯一一个在此时此地,告诉他要找准方向的人。 “我明白了,谢谢你。”柳雁欢这句谢谢说得真心实意。此前他一直觉得秦非然是那种衣食无忧又骄傲自负的人,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或许眼前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如果你想成为调香师,眼下就有现成的助力。” “嗯?”柳雁欢不明所以。 “温家的韶华香坊在宁城赫赫有名,作为温家的外孙,总不至于为此发愁吧。” “温家?”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秦非然诧异了,“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不是你外公?” “呃我之前大病了一场,许多事情记不清了。”柳雁欢轻声道。 秦非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家在制香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若能获得老爷子的认可,定然有所助益。” 柳雁欢怀着心事回到柳家,叫来金猊,详细地了解了情况。 果真如秦非然所说,他的外公正是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 然而金猊言语间却略有吞吐:“当年夫人和老爷私定终身,一度和家里闹得很僵,可温家还是怕委屈了夫人,给了许多陪嫁,如今这些都在二太太手里。” 柳雁欢从账房取了账本略一清点,才发现生母名下还有一处房产,两处田庄,若干珠宝首饰和现钱,而柳明崇将这些交给陈桂芳管理。 柳雁欢重新列了一纸清单,细细寻思该怎样才能和温家搭上线。 温如岚是个学识渊博,性情严肃的长辈。因着对女儿的婚事不满意,每次去温家,柳雁欢看到的都是老人家的冷脸。原身本就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乍见这样严厉的长辈,内心十分抵触,和温家二老一向不亲近。 柳雁欢的生母逝世后,温老太太曾想将柳雁欢接到膝下抚育。可陈桂芳舍不得正房的嫁妆,自是不肯答应。柳雁欢也惧怕端着一张冷脸的温如岚,抚育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在此之后,温家也曾多次打发人来问外孙的状况,柳家几次三番打发了事,次数多了,温家也就对柳雁欢这个外孙冷了心,不再过问了。 柳雁欢亲近温家的心思刚起,机会就来了。此时正值年关,正月里的庙会十分热闹,柳雁欢走到韶华香坊前,就见大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柳雁欢好奇问道:“韶华香坊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你不知道啊,今日香坊掌门人温如岚七十大寿,韶华香坊在摆擂台呢。” “摆擂台?” “可不是,先要过五关,每一关给你一种香,你要是能闻出里头的配方原料,就可以挑战擂主。” “擂主是谁?” “温家大少爷,温豁。” 柳雁欢站在人群中看着。 因着闻出一种香,就能将香免费带走,因而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可多数人只能过前头的两关,从第三关开始,就陆续有人败下阵来。 现在成绩最好的,只能摸到第五关的边,根本没有见到布帘后头温家少主真容的机会。 当又一个挑战者败下阵来,人群中已经议论纷纷。台上的伙计笑着抱拳道:“各位,可还有挑战者上台?” 虽然人群中窃窃私语,却始终没有人上台。 布帘之后温家二少温达拍掌笑道:“爷爷您看,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存在啊,在宁城能跟大哥比的人还没出生呢。” 温家大少爷温豁倒是安之若素,他一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面。 温如岚脸色铁青,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沉声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不堪大用,我至于出此下策么?” 温达轻声嘀咕:“不是还有大哥嘛,我就负责好吃懒做好了。” 温豁闻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温达的头发。 温如岚叹息一声:“你们啊,学习总浅尝辄止,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又热闹起来。 柳雁欢走上台,停在第一张桌子旁,那一方香炉透出丝丝缕缕的香气,柳雁欢将香炉端起,轻轻地将香气拢到鼻尖,不假思索道:“迷迭香。” 而后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等伙计宣布结果,就径直走向第二炉香。 “这一炉是栀子香。”言罢,他径直走向第三炉香。 “这一炉是简单的韵香,用了沉香末和麝香末。”第三炉香也被破解了,速度快得店伙计都忘了说话。 布帘之后,温达惊讶道:“好快啊,看来是个行家。” “第四炉了。”柳雁欢轻笑道,“这是藏春香,配料是降真香末c丁香粒c龙脑c麝香c里头还掺了炼蜜,应当烧的是香丸吧。” 伙计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要是能把第五关过了,就破记录了。”温豁看着柳雁欢的背影,喃喃道。 “哥,没关系,就算他能闻出第五道香,你的实力也远在他之上。” 柳雁欢嗅着第五道香:“这一道是名品雪中春信。沉香c白檀c丁香c木香c甘松c藿香c零陵香c白芷c回鹘香c附子c当归c麝香c官桂c槟榔c豆蔻。” 伙计照着手头的配方单子一对,颤抖着双手道:“答答对了!” 人群欢腾了,面对着渐高的人声,温豁站起身来:“爷爷,我去会会他吧。” 温如岚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当温豁看清来人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雁欢?怎么是你?” 柳雁欢看着这贵气的打扮和稳重的气质,心知眼前人必定是温家的大少爷——温豁。 “表哥,愿意和我比一场么?” “别闹了。” “我是认真的。” 温豁看着柳雁欢认真的表情,怔了怔,最终还是点点头。 两人同时打开锦囊,上头只有四个字:梅萼衣香。 柳雁欢一怔,当真是百般情绪浮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便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片刻后,两人将写好的香方呈交给温如岚。温如岚将两人的方子浏览了一遍,哑声道:“叫那位公子进来吧。” 温达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答得比大哥好!” 温如岚将方子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温达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两人写的配料所差无几,最大的差别就是柳雁欢在每一味香材旁还写了用量,温豁却没有。 “爷爷,这不公平啊,大哥明明没有写错!” “他是没有写错,可制香配香,香材可以改变,用量却是标尺。写香方的时候,只有配方是成不了事的,用量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所以,的确是这位年轻人胜出了。 柳雁欢皱了皱眉。 席家和柳家祖上是世交,柳景芝作为柳家唯一的小姐,与席家庶出的二公子席奉谦订了娃娃亲。 可席奉谦看顾雪妍的眼神,却让柳雁欢觉得很不舒服。即便席奉谦极力掩饰,柳雁欢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狂热。 于是,柳雁欢冷声道:“我送予舍妹的香囊,可不像那笼中的金丝雀,一只死了换一只养着便是,这梅蕊香囊是独一无二的。” 席奉谦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什么意思!”他陡然拔高声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提醒席先生,不要轻易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席奉谦气结。 “好了好了,这喜庆的日子,何必坏了气氛呢。”顾雪妍笑着打圆场,众人一同用了饭,席奉谦也没多留,扒了两口饭就借口有事先行离了席。 柳景芝垂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襟,一言不发。 这一天虽是柳三小姐的生辰,可柳明崇却过了戌时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陈桂芳一瞧见,立刻嚷嚷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柳明崇一转眼,看见厅中还未收拾完毕的盆碟,挥手道:“你们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家里偌大一个书局压在我肩上,明明没几个钱还要这般铺张。” 他醉醺醺地,手指一划就对准了柳雁欢:“尤其是你!不晓得读书,也不晓得赚钱养家,成日里跟条吸血蛀虫似的。” 柳雁欢冷眼看着柳明崇发酒疯,而他的好母亲,就在一旁赔笑安慰:“雁欢还小,不打紧的。”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看得他失笑出声。 “你还笑!”柳明崇一声怒喝,抬手就要去寻棍子。 “父亲,若想保住书局的营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柳明崇往椅子上一坐:“说。” “如今书局所售书籍都太过陈旧保守,已过时,如果不寻求新的卖点,恐怕销路艰难。” 柳明崇静默半晌,忽然暴起:“荒唐,祖宗家法难道你都忘光了么?” “儿子不敢忘,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世人皆看经世致用之学,热衷志怪传奇。既然选择了从商,就该遵循技巧和规则。” “你这是在教训我。” “儿子不敢。” “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营生?” 柳雁欢略略思索后应道:“儿子觉得,槐墨的小说该是个不错的卖点。” 话音刚落,柳雁麟抬头道:“我听说,槐墨的小说非常畅销。” 柳明崇冷哼一声:“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缘定三生5 此为防盗章 芸笙提溜着铜壶, 给柳雁欢泡上新茶。 “人家莲老板让人将那五千大洋,从醉仙酒家的二层洒出去。您是没看见, 实打实的大洋砸了一条街, 引得路人哄抢。” “尤卯丙没有翻脸?” “他哪敢啊, 现在全宁城谁不知道,莲老板是秦三爷的人。跟莲老板翻脸, 岂不是跟秦三爷对着干。” “原来如此。”柳雁欢沏了沏茶面, 惬意地听着芸·百事通·笙的科普。 “像咱们戏班子, 都是论资排辈的。我们都得挤在一屋里上妆, 而莲老板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就连戏服都是上好的缎面。”芸笙言语间透着羡慕, “莲老板好久不登台了, 那天乍一说要登台, 戏本子挂出来的时候,戏班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就为了看他一眼。” “不过呀, 他们不论来得多早, 都看不成了, 因为秦三爷将一整个场子包了下来。偌大一个戏厅,就他们两个人。” 柳雁欢愈发控制不住好奇心:“那秦三爷长得可是歪瓜裂枣?” 芸笙瞪大了眼睛:“当然不是,秦三爷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要不怎么说莲老板眼光高呢, 旁人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此刻, ‘朋来’戏班二楼的包厢内,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秀男子走到桌前,向秦非然行礼道:“三爷。” 秦非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身体可好些了?” “我这身子早年伤了根本,大夫说很难痊愈,也就凭几剂药勉强吊着,有劳三爷费心了。” “药要按时吃,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平安,“记得伺候莲官吃药进补。” 小厮应了,又为二人带上了门。秦非然这才收了面上关怀的神色,沉声道:“这些日子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储蓄部c外汇部的居多,借贷部倒是没瞧见。” “就单单来拜会你?” 莲官捂着唇轻咳两声:“哪能啊,找我不过是由头之一,这儿说是戏班,实际上就是相公馆子,他们路过看上了哪个,就直接领到外头的公馆去玩上一宿,或者在厅中取个彩头,喝酒划拳,比比皆是。”说着,莲官拿出一本册子,“人名我都记在上头,送的礼我也列了清单,请三爷过目。” 秦非然接过册子,粗略一扫,好几个储蓄部的。 “看来,储蓄部是重灾区啊。”秦非然揉了揉额头,轻声念着册子上的名字,“王涛c沈唯都是元老了,厥功至伟。” “王涛这人你觉得如何?” 莲官稍作回忆:“此人性情缜密,说话小心,他想替侄子在银行谋个差事,这才前来打点。” 秦非然点点头。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都一一问过,两人核对完,天色已经擦黑。 见秦非然起身,莲官掩唇轻咳了两声:“三爷,我送您。” 此时临近夜戏开场,芸笙因着生辰得了空闲,换好衣裳就挽了柳雁欢的手。 “寿星今天想吃什么?”柳雁欢打量着身旁的人。 素日里看芸笙穿戏服c穿长衫,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态。 如今换了中山装,倒像是学堂里朝气蓬勃的学生,好生俊俏。 “旁人净说法式大餐好吃,我倒没觉着,只是特别想吃醉仙酒楼的年糕炒螃蟹。” “那就走吧。”两人刚准备动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看戏的人群里,传来了一声声:“三爷。” 柳雁欢猛地回头,就见楼梯上两个男子相携着走下来。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秦非然转眼朝这边看来,与柳雁欢隔空来了个对视。 芸笙在柳雁欢耳边说着什么,只是那一刹那,柳雁欢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在一片空白中,心底忽然刻上一行字:槐墨就是秦家三爷。 柳雁欢只觉得通体冰凉,他握紧了拳头,喜怒难辨地问一旁的芸笙:“你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知知道啊。” “呵,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柳雁欢心底蔓延开来。 秦非然也看见了柳雁欢,没理会旁人的言语,径直朝柳雁欢走来。 芸笙不了解秦柳二人间的交往,又因着莲官是他的偶像,欣喜地喊了声:“莲老板好。” 柳雁欢这才看清了莲官的模样。 不用登台的莲官,脸上半丝油彩c脂粉都没有,在戏厅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苍白。 若单论长相,柳雁欢觉得莲官还不如芸笙,可那通身恬淡清冷的气质,却让人好感顿生。 看着眼前的莲官,柳雁欢很难将他,与那个“醉仙酒家里的散财童子”联系起来。 “生辰快乐,芸笙。”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小盒膏药,“我常年病着,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盒膏药治跌打肿痛十分见效,你平日练功时应该用得上。” 芸笙宝贝似的接过道:“多谢莲老板。” 柳雁欢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秦非然替他做了介绍:“这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莲官微微点头,间或轻咳两声。 “秦三爷,久仰大名。” 柳雁欢摸着手下的被褥,心下越发惊疑。 若是在现代的古装片场,手下的被褥做得再精致,也该能瞧出批量生产的痕迹,可如今他手下的物什,分明是机织云锦被。 正想着,房门处忽然传来“吱吖”一声,一个身着蓝碎花长夹袄的年轻丫鬟端着水盆进了房。和床上的柳雁欢四目相对间,丫鬟险些吓得跳起来,手上的水盆也砸在了地上。 “大大少爷。” 柳雁欢听到这个称呼,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怕是一朝身死,来到了别的时空,只是不知道眼下是哪朝哪代。 见柳雁欢不作声,只是盯着自己瞧,丫鬟悄然红了脸:“大少爷,您受伤的这段时日,夫人日日来瞧您,还请来全宁城最好的大夫,那药方子真有效,少爷快把刚熬好的药喝了吧。” 柳雁欢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入口极苦。他三两口喝完,抬眼却见丫鬟震惊的神情。 “少少爷,可要用些陈皮。” 陈皮去苦,柳雁欢含了一片。待苦味去了大半,才缓声道:“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如受惊的小鹿般,睁着无辜的双眼,颤声道:“大少爷,您不记得了?我是金猊,是二太太将我拨入少爷房中的。” 柳雁欢就势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抬手揉着太阳穴:“醒来以后,许多事情记不清了,眼下是什么年份?” 金猊见他眼神清明坦荡,半点不像从前,再不敢耽搁,一股脑将事情都交待了。 柳雁欢这才知道,眼下是新朝五年,新派人士推翻了封建帝制,华国的政局一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新青年们都讲共和c论民主。 阴差阳错,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名字丝毫未变,他是柳府嫡出的大少爷,他娘是个病秧子,柳雁欢出生三日,他娘到底没熬过生育的劫难,撒手人寰。 大夫人死后,二姨太陈桂芳的肚子十分争气,生下了二少爷和四少爷两个男丁,母凭子贵得了府中后院的话事权。 三姨太冯蕴性子颇柔顺,进府多年膝下只有三小姐一个,如今在柳老爷眼前,也就是个透明人。 四姨太郝怜枫和三姨太正相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辣椒,莫说在柳府的后院,就是对着柳老爷,四姨太也不改泼辣的性子。 柳老爷却尤其钟爱她,近日都宿在她房里头。不过四姨太虽然得宠,可肚子却不争气,至今也没能怀上一儿半女。 而他这个幼年丧母的嫡长子,从小就养在二姨太膝下,照金猊的话看,二姨太陈桂芳对他算得上百依百顺。 柳府祖上曾是前朝的探花郎,后头的子孙得了祖宗的荫庇,在宁城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如今虽是新朝,柳府的家底名望总还是在的。 眼看着官是当不成了,到柳老爷这一辈,总要想法子养活一大家子人。柳家藏书颇丰,柳老爷也是读四书五经出身的正经文化人。跟古时的穷书生卖字画一般,柳老爷开始对变卖家中藏书动了心思,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人,也开始学着创办新式书局。刚开始的时候,是变卖家中的孤本c善本,到后来也学着策划出版。 金猊说到这儿,声音就弱了下去。 柳老爷虽是书局的掌门人,可书局的生意却见不得有多好。每月挣的几个钱,也不够一大家子人花,总体来说,柳家的财政还是入不敷出的状况。 柳雁欢听懂了那语焉不详的说辞。照着金猊的话看,柳老爷就是个活脱脱的前朝遗老,即便开了书局也是满纸的之乎者也。当下的新青年是不爱看这些东西的,在市场竞争下,生意当然不会好。 可柳雁欢的前身,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金猊口中,那位大少爷简直觉得自家是座掏不尽的金山银山,平日里喝茶遛鸟听戏样样不落,唯独对家里的营生一窍不通。柳老爷初时还有些嫡庶的观念,后来见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也就对他渐渐失望了。 而前身对此却不以为意,反而乐得自在。横竖二姨太掌家,从来没在月银上亏待过他。柳雁欢估摸着,在他前身的眼里,二姨太定是天下间对他最好的人,这一点从他对二姨太的称呼上就能看得出来。 柳府的嫡长子,居然管一个姨太太叫母亲。 面对着柳雁欢晦暗不明的脸色,金猊总觉得眼前的大少爷和从前不太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日前发生的事儿,生怕激怒柳雁欢。 柳府的大少爷,是被亲爹打得卧床不起的。 柳大少爷是饱暖思淫/欲的典型,好端端地喝茶听戏,愣是瞧上了那台上的角儿。瞧上了也不打紧,偏偏那角儿是个男儿身。男儿身也不打紧,打紧的是,色迷心窍的柳大少,居然要把人往家里带,还要纳他进府。 二姨太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帮着柳大少将人带进府,可时运不济,被柳老爷撞了个正着。 那角儿生就一副好皮相,可惜没什么胆色,遇见疾言厉色的柳老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这一抖就漏了馅儿。 儿子带了戏班子的伶人回家,让柳老爷这样的读书人臊得满脸通红,拿起棍子就往柳大少身上砸。这一顿砸,就让柳大少气若游丝地躺到了现在。 原身一命呜呼,而现代遭遇空难的调香师柳雁欢,就这样来到了这具身体里。 他看了眼手中的箱箧,犹豫半晌还是往街口中心处的泰和银行走去。 让柳雁欢诧异的是,和后世一个个规整的柜台不同,泰和银行的内景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餐馆。 大厅里放着近十张方桌,西装革履的业务员和客户一面吃东西,一面谈生意。 见柳雁欢进门,立刻有业务员上前来,笑容满面地问道:“先生这是要办什么业务,若是您有时间,不若坐下来用个便饭,我们的宁城菜做得可是一绝。” 柳雁欢并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又见那餐桌布置得精巧别致,遂坐下来一面用餐一面打量着四周。不多时,就见到几位泰和银行的熟客,进门便轻车熟路地坐下,直接点了最地道的桂花鸭和芋头排骨。 见柳雁欢有些面生,还有几人主动过来结交。 柳雁欢手捧玻璃杯,挂着笑脸应和着。原来众人口中无比传奇的泰和银行,实际上就是个巨大的洽谈生意的社交场所。有关财富和金钱的内容,都可以在此处畅所欲言。 他吃了个七分饱,才提着箱子来到开户存储的柜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缘定三生6 此为防盗章 祥瑞寺是个和尚庙, 没有女眷, 除了每日来来往往的香客, 最近居住于此的,也就柳府中人。 忽然, 人群之中有个和尚喊道:“我明白了,林即木, 柳亦是木, 住持的意思是, 柳家的女人对他下的毒手。”说罢, 目光凶狠地盯着陈桂芳。 陈桂芳一下子恼了:“昨晚我在房中整宿未出, 房中侍候的丫头都可以作证, 你这秃驴莫要空口无凭污蔑我。” “原本一切无事, 昨日住持撵你们走,今日就出事了,不是你们下的毒手还能是谁?” 陈桂芳彻底恼了,将那泼妇骂街的气场发挥了十成十:“你这人好不讲理, 昨日我们在花苑逛着, 珂芳脚下打滑, 释空扶了她一把,两人站起分开的时候, 释空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你怎么不去怀疑她, 偏要来怀疑我!” “怎么可能,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那僧人争辩了一句, 见说不过陈桂芳,也就闭口不言了。 此时,秦非然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 柳雁欢瞳孔猛地一缩,旋即又归于平静。他看着秦非然掌心里那枚透明的甲片,只觉得胸口一紧。 “还有哪里不对?”他拍了拍柳雁欢的肩膀,“你随我来。” 柳雁欢和秦非然一同使劲儿,想将阖上的棺材板掀开。 可两个人合力,都只能将棺材板挪开一个口子。 柳雁欢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件案子是两个人合力做的,可另一个人是谁呢?” 秦非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一位僧人:“昨日在膳桌上并没有看到住持的身影,他老人家是辟谷还是” “哦,住持一向不跟我们一起用膳,他每日都要在净室诵经,他的膳食都是释怀师兄送过去的。” 秦非然将目光转向人群中的释怀,年轻的法师眉清目秀,此刻正低头诵经,仿佛一点都不关心案情的进度。 秦非然问:“昨日住持是什么时辰用饭的?” “将近亥时。” “这么说,是在你下山之后?”柳雁欢忽然插嘴道。 “是的。” “膳碗现在何处?” “今日一早,我见净室无人应声,就推门而入,看见住持躺倒在血泡之中。” “我问你碗在哪儿?”秦非然突然沉了声音,一双眼锐利地盯着释怀。 “已经送洗了。” 秦非然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哼笑道:“你是真聪明还是装糊涂,那碗既然在案发现场,那就是证物,你居然将它送洗?” 见释怀不说话,秦非然步步紧逼:“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往往吓得三魂没有了七魄,可你像是一点都不惊讶。是你心理素质太强,还是你根本就不意外?因为释空身上的这些伤口,都是你捅的?” 释怀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秦非然一眼:“先生在下结论之前,要有证据,否则便是污蔑。” 秦非然笑了笑,转头看向柳雁欢。 柳雁欢点点头,将一众人等招到天王殿,朗声道:“诸位,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人声,僧人们交头接耳,对柳雁欢的话半信半疑。 柳雁欢走近程珂芳,冲她摊开掌心。 上头躺着一枚涂着透明指甲油的碎甲片。 “姨娘,如果我所认不错,这指甲上是你惯常用的‘郎丹’甲油吧。” 程珂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才发现食指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劈掉了,一摸上去,生疼。 “你的指甲为什么会在景芝的灵堂?林姨娘?” 程珂芳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本名应该姓林才对。当日我在柳府中拾到你的手帕,上头印着林芳二字,程姓是你后来改的吧。” 一旁的僧人诧异道:“小芳,是真的么?” 程珂芳浑身一颤。 柳雁欢颔首道:“我所料的果然不错,姨娘与寺中众人是认识的。” “或者,我再说得明白一些,你与释怀法师也是旧相识了。” 殿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程珂芳下意识得握紧了手绢,一双眼睛求助般望着释怀。 “我记得姨娘曾经告诉我,你儿时常常要干活,烧火做饭c家务打扫无一不精。而当日丫鬟邀你来祥瑞寺时,你的表情让我十分不解。” “你当时似乎异常紧张,就连手帕都掉在了地上,也让我看清了手帕上绣的字。” “来到佛寺后,第一次上香,你就准确找到了存香的柜子,似乎对这儿的布局摆设都了如指掌。你做的斋饭,和寺里斋饭的味道如出一辙。不过这些细节,都不足以让我确定你的身份,直到我见到了身处恤孤院的璨容。” 提到“恤孤院”三个字时,程珂芳眼神里充满惊慌。 “恤孤院的孩子,长大了就要被卖至富贵人家,有些去做丫鬟,有些去做姨太太” “够了!不要说了!”程珂芳拔高了声音。 这是柳雁欢第一次见到失态的程珂芳,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仿佛生来就与世无争。 柳雁欢笑了笑,将目光转向秦非然:“槐先生,剩下的事情,由你来说吧。” 秦非然看向一旁敛目而立的释怀,沉声道:“方才有人问,释空法师怎么会在棺材里被杀害,他本人当然不会自己跑到棺材里去,可如果有人将他迷晕后送入棺材,那便说得通了。” “昨夜你送给释空的那份膳食里,放了蒙汗药之类的迷药吧。” “在释空被迷晕之后,你与柳五太太将人抬进棺材里,再进行杀害。昨日夜里,我们在山上相遇之时,你的背篓里装的是甘草,甘草汁可以解一般的蒙汗药,你们是想在释空清醒的状态下,将他杀害。” “失血过多而亡,身上十几处伤口,无异于凌迟之刑。”秦非然的语速很慢,却因此让人觉得浑身发冷,他忽然回身指着程珂芳,“你用佛珠勒住释空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可最后力气过大,导致佛珠断裂,也就变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一堆珠子。” 柳景芝面色煞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景芝,你心思竟然这样恶毒,想要陷害于我?” 此刻的席奉谦还完全蒙在鼓里,他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顾雪妍却没有闲心思来照管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景芝,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见那豆大的汗珠,顺着柳景芝的脸颊滑落。她脸色发白c嘴唇泛青c两眼深陷,如同鬼魅一般,末了她嘴唇动了动,整个身子软倒在席奉谦怀里,昏死过去。 “景芝!景芝!”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还是秦非然比较镇定,他指挥道:“赶紧送教会医院。” 柳景芝是被柳雁欢抱着送去医院的。 秦非然打开桌面上的茶壶,壶里还剩一小半茶水,他将茶壶递给郭斌:“拿去化验。” 柳雁欢颓然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沉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席奉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很快,柳雁欢就明白了:柳景芝被诊断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时,柳雁欢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槌,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错愕地抓住医生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德国医生摇了摇头:“柳小姐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今日因身体太过虚弱,加上受惊,所以昏厥。” 纸包不住火,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恨。 柳家三小姐,彻底沦为宁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柳雁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挣扎,希望这一切都与柳景芝无关。 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激动道:“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我也中了那样的药,可我并没有喝那茶壶里的茶,我又是怎么沾染上的?” 秦非然沉吟半晌,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你昨夜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为葡萄酒加面包糠的作用。” “什么?” “你昨日不是吃了苏妃丽亲手做的白面包吗?白面包加葡萄酒,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你出现那样的状况,是白面包加葡萄酒的催情作用,所以能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将欲/望降下去。如果是药物反应,是很难降下去的。”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一本正经的说辞,脸上又烧了起来。可这样一来,为柳景芝开脱的借口就彻底不存在了。 秦非然将顾雪妍的披肩递给柳雁欢,上头淡淡的梅萼衣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的诊断结果一出,席家就撕毁了婚书。秦非然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双目无神的柳景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缘定三生7 此为防盗章  “三爷, 按计划我们午时要参加顾老爷的饭局。” “顾唯安请过我多少回?” “三三回。” “有哪一回他能痛痛快快地把钱还上?” “没有。” “我没心思听他废话, 你告诉顾唯安, 两月之内,必须把钱还上。” “是。”郭斌恭恭敬敬地应道。 忽然又听秦非然放轻了语气:“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是蓝色好看,还是褐色好看。” 郭斌瞧了半天, 总算挤出一句:“那得看柳家少爷, 更喜欢哪个颜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非然笑着,给自己扎上了黑色领结。 等到了涟漪西餐厅,秦非然将皮手套脱给侍者, 吩咐道:“一会儿上菜,不许叫我三爷, 嘱咐下去, 让他们别说漏嘴了。” “是, 位子已为您预留好,这边请。”在服务生的带领下, 秦非然坐在了二层靠窗边的位置。 一刻钟后,柳雁欢穿着一袭长衫露了面。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没想到即便约在西餐厅,柳先生也仍旧穿长衫。” “穿什么是我的自/由,更何况西餐厅开在华国,自然应当入乡随俗。” 柳雁欢落座后, 侍者拿上了菜单:“两位吃点什么?” 柳雁欢将菜牌递给秦非然:“你先点吧。” 待秦非然点好一客羊排, 柳雁欢才缓缓浏览着菜单。 “菜单上的澳牛, 是真的澳牛么?”柳雁欢含笑看着侍者。 “这个您放心, 咱们的牛肉都是空运过来的,保证原汁原味。” “空运?这得多少钱啊。” “这没什么,我们的老板可是秦三爷。” 又是秦三爷,柳雁欢暗自咋舌,全宁城到底有多少秦三爷的产业! 坐在对面的秦非然,端起咖啡,清了清嗓子,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点好了么?” “牛排要七分熟,再要一份卡布奇诺,谢谢。” 待侍者离开后,秦非然才开口道:“不知柳先生找我,所谓何事?” 柳雁欢从包里掏出一摞书:《舞会惊魂》《豪门阴私》《旅店逸事》。 秦非然看得眼皮直跳:“不知柳少拿着我的书,想要做什么?” “当日在贾府,你说自己是侦探,却没说你是在为侦探小说找灵感。” “我若说自己是个小说作者,柳少必定怀疑我破不了案。” 柳雁欢喝了口刚端上桌的卡布奇诺,在一片甜腻的香气中笑道:“那槐先生觉得,你真的破案了么?” 秦非然看着那个带有蛊惑力的笑容,挑眉道:“这是何意?” “槐先生,贾府上下都知道,贾夫人对兰花的香气过敏。” “那又如何?” “很不凑巧,贾老板送给贾夫人的那瓶香水里,中调就是兰花香。或许我该向槐先生解释一下什么叫中调。我们刚拿到一瓶香水时,闻到的气味和香水扩散一段时间后的气味是不同的。贾夫人正是因为在某个时间段闻到了蓝调时光里的兰花香,才殒命于哮症。” 秦非然靠翘着二郎腿,两手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柳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说春生是凶手,我却更倾向于贾老板是幕后主使。” “你有证据么?”秦非然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惊讶。 柳雁欢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贾老板是幕后主使。 “贾家药铺在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想过得罪贾正霆的后果么?”秦非然步步逼问。 “就因为惧怕贾家的势力,所以你选择视而不见,帮着贾正霆沆瀣一气c遮掩真相?” “哈?”秦非然失笑出声,“不然你觉得呢,侦探不就是做这种收人钱财c替人消/灾的工作么?”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的话,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无比希望秦非然能够辩驳一下,哪怕歇斯底里地朝自己吼,也比这样理所当然地承认要好。 “是我冒昧了,这是你的衣服,现在还给你,我先告辞了。” 秦非然接过格子大衣,被衣服的气味熏得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搞的,整件格子大衣上,弥漫着浓郁的动物膻味,乍一闻下去,就像一个许久没洗澡的蒙古大汉热情地给了你一个拥抱似的。 “这什么!?那么臭!”秦非然一把捂住鼻子,震惊地看向柳雁欢。 “哦,没什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忽必烈麝香,和你这个人一样,臭不可闻!”柳雁欢无辜地偏了偏头,“怎么样,喜欢么?好好享受吧!”说着,他连放在桌上的书都没拿,就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当他迈出第一步时,身后的秦非然却忽然开口道:“你忽略了一件事。” 柳雁欢的脚步顿住了。 “什么?” “你别忘了,贾夫人是懂法文的。” “那又怎样?” “如果你是一个哮喘病人,对香味本来就敏感,那么你在拿到一盒香水前,首先会做什么事?” “看它的成分。”话音刚落,柳雁欢就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贾夫人懂法文,所以她知道那瓶香水的中调是兰花香?”柳雁欢喃喃道,“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需要我把蓝调时光包装盒上的文案读给你听么?这高贵淡雅的兰花香气,让它伴你进入甜梦。” 柳雁欢转过头,看着老神在在端坐在位置上的秦非然,难以置信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确定,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我私下里做了调查,因为贾夫人日记里的内容,始终困扰我。贾夫人日记中的‘她’指的是谁?春生的眉眼间,究竟像谁?” 让柳雁欢诧异的是,和后世一个个规整的柜台不同,泰和银行的内景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餐馆。 大厅里放着近十张方桌,西装革履的业务员和客户一面吃东西,一面谈生意。 见柳雁欢进门,立刻有业务员上前来,笑容满面地问道:“先生这是要办什么业务,若是您有时间,不若坐下来用个便饭,我们的宁城菜做得可是一绝。” 柳雁欢并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又见那餐桌布置得精巧别致,遂坐下来一面用餐一面打量着四周。不多时,就见到几位泰和银行的熟客,进门便轻车熟路地坐下,直接点了最地道的桂花鸭和芋头排骨。 见柳雁欢有些面生,还有几人主动过来结交。 柳雁欢手捧玻璃杯,挂着笑脸应和着。原来众人口中无比传奇的泰和银行,实际上就是个巨大的洽谈生意的社交场所。有关财富和金钱的内容,都可以在此处畅所欲言。 他吃了个七分饱,才提着箱子来到开户存储的柜台。 他的前面是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男子,戴着一顶灰黑色的礼帽。从柳雁欢的角度看去,只见一个油光锃亮的后脑勺。 “取款,全取现金。”男人操着春城的口音。 柜员一怔,旋即笑道:“先生,您的账目里现钱足有五万大洋,数额过大,若是一次提现我得请示上级。” 柳雁欢见男人头垂得很低,语气听起来有股子说不出的冷漠:“我时间紧,非得这样么?” “是的,否则出了岔子,还得算我们工作失误。” 男人似乎在犹豫,他垂头站了许久,后头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 在催促声中,柳雁欢见男人的拳头张开又握紧,最终留下一句:“那便算了吧。” 说罢,把帽子往脸前扣了扣,还没等柳雁欢看清他的脸,男人已经离开了泰和银行。 柳雁欢怔愣了片刻,追着那男人的脚步出去了。 一路上跟着男人七弯八拐,好不容易男人停下了,柳雁欢抬头一看,面前也是宁城的老牌私人银行——朝晖银行。 那人极其自然地和银行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随即消失在木门之后。 柳雁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人进去了就没出来,便先一步离开了。 回到家中,闻着那新制的蘅芜香,柳雁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年头,50大洋是银行职员接近一月的收入,那人一气取五万,还全是现钱,委实太多了些。 回想起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柳雁欢心底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一个人取大额现金,很有可能是不想开支票留下痕迹。 而那个人 柳雁欢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秦非然。 他拎着听筒琢磨了半天,既不想显得过分热情,又的确有些不安,最终还是咬牙打了。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听筒那端传来一把上了年纪的女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缘定三生8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承受了这波突如其来的热情,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你方才说,谁被秦三爷看上了?” 芸笙高兴地摆弄着手里的香丸:“莲官莲老板呀,大少爷您怎么了, 他可是宁城最红的角儿,多少人一掷千金,就是想讨他个笑脸。” 芸笙说着,见柳雁欢出神,心下有些吃味:“不过莲老板这样的人物,轻易不见客人的。前段时间他的事迹不还见报了么,尤记烟铺的老板一出手就是五千大洋,只求见莲老板一面, 结果您猜怎么着?” 芸笙提溜着铜壶, 给柳雁欢泡上新茶。 “人家莲老板让人将那五千大洋,从醉仙酒家的二层洒出去。您是没看见,实打实的大洋砸了一条街, 引得路人哄抢。” “尤卯丙没有翻脸?” “他哪敢啊, 现在全宁城谁不知道,莲老板是秦三爷的人。跟莲老板翻脸, 岂不是跟秦三爷对着干。” “原来如此。”柳雁欢沏了沏茶面,惬意地听着芸·百事通·笙的科普。 “像咱们戏班子, 都是论资排辈的。我们都得挤在一屋里上妆, 而莲老板有自己单独的一间, 就连戏服都是上好的缎面。”芸笙言语间透着羡慕, “莲老板好久不登台了,那天乍一说要登台,戏本子挂出来的时候,戏班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就为了看他一眼。” “不过呀,他们不论来得多早,都看不成了,因为秦三爷将一整个场子包了下来。偌大一个戏厅,就他们两个人。” 柳雁欢愈发控制不住好奇心:“那秦三爷长得可是歪瓜裂枣?” 芸笙瞪大了眼睛:“当然不是,秦三爷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要不怎么说莲老板眼光高呢,旁人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此刻,‘朋来’戏班二楼的包厢内,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秀男子走到桌前,向秦非然行礼道:“三爷。” 秦非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身体可好些了?” “我这身子早年伤了根本,大夫说很难痊愈,也就凭几剂药勉强吊着,有劳三爷费心了。” “药要按时吃,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平安,“记得伺候莲官吃药进补。” 小厮应了,又为二人带上了门。秦非然这才收了面上关怀的神色,沉声道:“这些日子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储蓄部c外汇部的居多,借贷部倒是没瞧见。” “就单单来拜会你?” 莲官捂着唇轻咳两声:“哪能啊,找我不过是由头之一,这儿说是戏班,实际上就是相公馆子,他们路过看上了哪个,就直接领到外头的公馆去玩上一宿,或者在厅中取个彩头,喝酒划拳,比比皆是。”说着,莲官拿出一本册子,“人名我都记在上头,送的礼我也列了清单,请三爷过目。” 秦非然接过册子,粗略一扫,好几个储蓄部的。 “看来,储蓄部是重灾区啊。”秦非然揉了揉额头,轻声念着册子上的名字,“王涛c沈唯都是元老了,厥功至伟。” “王涛这人你觉得如何?” 莲官稍作回忆:“此人性情缜密,说话小心,他想替侄子在银行谋个差事,这才前来打点。” 秦非然点点头。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都一一问过,两人核对完,天色已经擦黑。 见秦非然起身,莲官掩唇轻咳了两声:“三爷,我送您。” 此时临近夜戏开场,芸笙因着生辰得了空闲,换好衣裳就挽了柳雁欢的手。 “寿星今天想吃什么?”柳雁欢打量着身旁的人。 素日里看芸笙穿戏服c穿长衫,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态。 如今换了中山装,倒像是学堂里朝气蓬勃的学生,好生俊俏。 “旁人净说法式大餐好吃,我倒没觉着,只是特别想吃醉仙酒楼的年糕炒螃蟹。” “那就走吧。”两人刚准备动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看戏的人群里,传来了一声声:“三爷。” 柳雁欢猛地回头,就见楼梯上两个男子相携着走下来。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秦非然转眼朝这边看来,与柳雁欢隔空来了个对视。 芸笙在柳雁欢耳边说着什么,只是那一刹那,柳雁欢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在一片空白中,心底忽然刻上一行字:槐墨就是秦家三爷。 柳雁欢只觉得通体冰凉,他握紧了拳头,喜怒难辨地问一旁的芸笙:“你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知知道啊。” “呵,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柳雁欢心底蔓延开来。 秦非然也看见了柳雁欢,没理会旁人的言语,径直朝柳雁欢走来。 芸笙不了解秦柳二人间的交往,又因着莲官是他的偶像,欣喜地喊了声:“莲老板好。” 柳雁欢这才看清了莲官的模样。 不用登台的莲官,脸上半丝油彩c脂粉都没有,在戏厅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苍白。 若单论长相,柳雁欢觉得莲官还不如芸笙,可那通身恬淡清冷的气质,却让人好感顿生。 看着眼前的莲官,柳雁欢很难将他,与那个“醉仙酒家里的散财童子”联系起来。 “生辰快乐,芸笙。”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小盒膏药,“我常年病着,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盒膏药治跌打肿痛十分见效,你平日练功时应该用得上。” 芸笙宝贝似的接过道:“多谢莲老板。” 柳雁欢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秦非然替他做了介绍:“这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莲官微微点头,间或轻咳两声。 “秦三爷,久仰大名。” 柳雁欢皱了皱眉。 席家和柳家祖上是世交,柳景芝作为柳家唯一的小姐,与席家庶出的二公子席奉谦订了娃娃亲。 可席奉谦看顾雪妍的眼神,却让柳雁欢觉得很不舒服。即便席奉谦极力掩饰,柳雁欢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狂热。 于是,柳雁欢冷声道:“我送予舍妹的香囊,可不像那笼中的金丝雀,一只死了换一只养着便是,这梅蕊香囊是独一无二的。” 席奉谦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什么意思!”他陡然拔高声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提醒席先生,不要轻易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席奉谦气结。 “好了好了,这喜庆的日子,何必坏了气氛呢。”顾雪妍笑着打圆场,众人一同用了饭,席奉谦也没多留,扒了两口饭就借口有事先行离了席。 柳景芝垂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襟,一言不发。 这一天虽是柳三小姐的生辰,可柳明崇却过了戌时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陈桂芳一瞧见,立刻嚷嚷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柳明崇一转眼,看见厅中还未收拾完毕的盆碟,挥手道:“你们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家里偌大一个书局压在我肩上,明明没几个钱还要这般铺张。” 他醉醺醺地,手指一划就对准了柳雁欢:“尤其是你!不晓得读书,也不晓得赚钱养家,成日里跟条吸血蛀虫似的。” 柳雁欢冷眼看着柳明崇发酒疯,而他的好母亲,就在一旁赔笑安慰:“雁欢还小,不打紧的。”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看得他失笑出声。 “你还笑!”柳明崇一声怒喝,抬手就要去寻棍子。 “父亲,若想保住书局的营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柳明崇往椅子上一坐:“说。” “如今书局所售书籍都太过陈旧保守,已过时,如果不寻求新的卖点,恐怕销路艰难。” 柳明崇静默半晌,忽然暴起:“荒唐,祖宗家法难道你都忘光了么?” “儿子不敢忘,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世人皆看经世致用之学,热衷志怪传奇。既然选择了从商,就该遵循技巧和规则。” “你这是在教训我。” “儿子不敢。” “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营生?” 柳雁欢略略思索后应道:“儿子觉得,槐墨的小说该是个不错的卖点。” 话音刚落,柳雁麟抬头道:“我听说,槐墨的小说非常畅销。” 柳明崇冷哼一声:“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从商者自古逐利,父亲若顾忌面子,不若让儿子来做这事儿。” 柳雁麟急道:“父亲,我也愿意帮忙。” 站在一旁的陈桂芳捅了捅柳雁麟的后腰:“老爷,雁麟比雁欢小,这事儿就让雁欢去办吧。” 柳明崇皱眉看着面色严肃的柳雁欢,甩下一句:“要是谈不成,就别再来见我。” 柳明崇走了,众人也各自散去。柳雁麟跟在陈桂芳身后,积了满肚子的委屈:“娘,您为何不让我去和槐墨谈,谈成了,好在爹面前表现一番,您就这么轻易地把机会给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止谈风月1 此为防盗章  顾雪妍的脸色阴沉下来, 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讽刺:“我从未告诉过你,那是一件披肩,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顾雪妍抬手掀起房间里枣红色的桌布, “这根本不是一条桌布,而是我的纱质披肩。” 柳景芝面色煞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景芝,你心思竟然这样恶毒, 想要陷害于我?” 此刻的席奉谦还完全蒙在鼓里, 他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顾雪妍却没有闲心思来照管他, 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景芝, 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见那豆大的汗珠,顺着柳景芝的脸颊滑落。她脸色发白c嘴唇泛青c两眼深陷, 如同鬼魅一般,末了她嘴唇动了动,整个身子软倒在席奉谦怀里, 昏死过去。 “景芝!景芝!”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还是秦非然比较镇定,他指挥道:“赶紧送教会医院。” 柳景芝是被柳雁欢抱着送去医院的。 秦非然打开桌面上的茶壶, 壶里还剩一小半茶水, 他将茶壶递给郭斌:“拿去化验。” 柳雁欢颓然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 沉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席奉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很快, 柳雁欢就明白了:柳景芝被诊断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时, 柳雁欢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槌,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错愕地抓住医生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德国医生摇了摇头:“柳小姐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今日因身体太过虚弱,加上受惊,所以昏厥。” 纸包不住火,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恨。 柳家三小姐,彻底沦为宁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柳雁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挣扎,希望这一切都与柳景芝无关。 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激动道:“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我也中了那样的药,可我并没有喝那茶壶里的茶,我又是怎么沾染上的?” 秦非然沉吟半晌,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你昨夜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为葡萄酒加面包糠的作用。” “什么?” “你昨日不是吃了苏妃丽亲手做的白面包吗?白面包加葡萄酒,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你出现那样的状况,是白面包加葡萄酒的催情作用,所以能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将欲/望降下去。如果是药物反应,是很难降下去的。”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一本正经的说辞,脸上又烧了起来。可这样一来,为柳景芝开脱的借口就彻底不存在了。 秦非然将顾雪妍的披肩递给柳雁欢,上头淡淡的梅萼衣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的诊断结果一出,席家就撕毁了婚书。秦非然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双目无神的柳景芝。 “听说席家悔婚了?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c高兴了吧?” 秦非然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道:“其实昨日在舞会上,你根本就没有睡着。柳雁欢喝醉后,你就拿了顾雪妍放在沙发上的披肩,走到花园里等着。一方面,你可以掩人耳目,装作是顾家大小姐。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让喝醉了的席奉谦,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顾雪妍。” 听到这段话时,目光呆滞的柳景芝眼珠子转了转。 “而后你就利用这个伪装的身份,哄着席奉谦喝下那杯下了药的茶,顺理成章地造成了强/暴的事实。我说的对吗?” 柳景芝戏谑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茶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茶水中含有从兰花中提取的催情剂。” “那也不能证明,药就是我下的。” “在我进来之前,柳雁欢告诉我一个细节。在你生日的时候,他曾送你一个香包,你一直带在身上,所以衣裳上自然沾染了梅花的香气。” “可这一回到顾公馆来,他与你同乘一辆车,将你拥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梅花的香气变得稀薄。他以为是你病了,受不得熏香,故而没把香包带在身边。可我方才进来时,分明见到香包就系在你的腰间。我想知道香味变淡的原因,不知柳小姐,可否把香包给我查看一二?” 柳景芝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香包,眼看着秦非然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慌乱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秦非然看到床边摊开的一本书,他眼神一暗,沉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忠实的读者。” 柳景芝的眼光瞥向那本书,故事写的是一个旧式家族的女子,冲破重重桎梏,最终获得新生。柳景芝苦笑一声:“是你说的,女子要敢于冲破牢笼,要敢于朝前看。你骗了我,是你骗了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新生!我也不可能获得新生!” 秦非然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孩,只觉得所有的安慰训斥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单薄与苍白。他轻声道:“比起断章取义我的书,你更应该听你大哥的话。” 柳景芝有一瞬间的失神,秦非然趁她不备,将香包取走了。 他打开香包,将里面的东西如数倒出,包裹在白纸之下的不是香料,而是一颗颗白色药片。看着白色药片被抖落,柳景芝也放弃了挣扎。” 她仅在医院待了三天,就被接回了柳家。原本就冷清的院落,此刻更是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下人都知道,柳三小姐已经是个残花败柳,跟在她身边绝不会有个好出路,将来要是许了人家,被当做陪嫁丫鬟,那更是有苦说不出。” 是以柳景芝的院落里,只有几个婆子照看着。柳雁欢走进院子时,看到她们围成一圈嚼着舌根,可就连柳雁欢都能听见,柳景芝正在屋里呼唤着下人。 柳雁欢板起脸,训斥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还不赶紧去打水。” 一群婆子在他面前还算安分,灰溜溜地散了。 柳雁欢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柳景芝。她比从前更瘦了,身上已经看不到半丝恬静温柔的影子。柳雁欢给她倒了杯水,却被柳景芝一把挥落在地。碎瓷片溅了一地,柳景芝咬牙道:“不用你在这猫哭耗子,我变成这样,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柳雁欢没有去看床上的人,而是俯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柳景芝却再也忍不住了,她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为什么还要来看我?就这样死掉,不就称了你们的心意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披上顾雪妍的披肩去花园?因为我恨她,凭什么她可以是顾唯安的掌上明珠?我就要在这牢笼里做个讨人嫌的庶出小姐。从小到大,这个家可有人真心为我想过?父亲母亲,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挣彩礼的工具。我娘性情懦弱c不争不抢,被人欺负到头上就只会哭。母亲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就算哪一天,母亲说要把我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会哭着劝我打落门牙和血吞。” “席奉谦,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呢?他的眼里只有顾雪妍。是,顾家小姐样样都比我好,穿得新潮,上过学,有共同语言。我是多想成全他们,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本来属于我的东西都要让出去?还有你”柳景芝忽然指着柳雁欢,“我当真以为你是唯一疼我的人,可结果呢你抢我的福/寿/膏,你为了福/寿/膏骂我。”柳景芝捂着脸,眼泪从她消瘦的指间滑落。 她每说一句,柳雁欢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景芝,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说大家都亏欠你,那你又何尝善待过自己?如果你善待自己,在我劝你戒烟的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就不该和大夫发生苟且之事,更不应该设计陷害顾雪妍和席奉谦!” “席奉谦就真的这么好么?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景芝,你若能走出去看看,就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精彩的人和事,你真的太傻了啊。” 柳雁欢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柳景芝听进去多少?当他站在院子里,眺望着院墙外的落日时,第一次觉得,古老的柳府像一张吃人的嘴,将人一个个吞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顾雪妍怔怔地看着秦非然,像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对不起,打搅您了。”说完,顾雪妍推开众人跑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止谈风月2 此为防盗章  第二天清晨, 柳雁欢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的,穿衣梳洗后, 他推开房门,见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从院子里跑了过去。 他绕过去将人截住, 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沙弥看了他一眼,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住持在净室发现了住持的尸体” 柳雁欢一怔:“释空法师他”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 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 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眼睛圆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 刚捂上肚子, 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c有思量,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 我可是病号, 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 看到柳雁欢的刹那, 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 雁欢可以给我做证,皇天在上,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c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笃定的一个字,让柳雁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这样折磨一个人。”柳雁欢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失血过多的话,那这血也太少了点。”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床榻上干涸的血液。 柳雁欢心领神会,他让人拿了一盆陈醋,泼洒在殿内的地面上。在一阵弥漫的醋酸味中,众人惊奇地发现,从净室通往客堂的地面隐隐变色。 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客堂如今改做灵堂,大家嘴上不说,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成了凶手行凶的最佳地点。 客堂里静静地摆着棺木牌位和白绫绢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血迹一直到棺木旁便消失了,秦非然绕着棺木走了几圈,有些犯难。 “情形特殊,恐怕要开棺才行。” 此话一出,陈桂芳登时横眉冷目:“不行!景芝走的时候凄凄惶惶,我绝不让她走后还被人欺辱,就算是里头仅有衣冠也不行!” 柳雁欢劝导:“您看眼下,怕是棺材里也见了血,若是不查清真相,景芝恐怕也不安宁。” 陈桂芳啐了一口:“哪个下作胚子,连死人的棺材也不放过。”说着,索性转过头不再理会这糟心的一幕。 柳雁欢和秦非然招呼了两个和尚,一同将棺木掀开。 里头的景象让众人惊呆了。 柳景芝生前的衣物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活脱脱的凶案现场。 一旁好几个和尚已经撑不住了,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念:“怨灵作祟,怨灵作祟。” 柳雁欢上前细看,在那一堆遗物当中,还散落了许多佛珠。 这时他才想起,在净室那具尸体上,并没有僧人常年佩戴的佛珠。 柳雁欢将那圆润有光泽的佛珠攥在手里,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佛珠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一旁的僧人禁不住窃窃私语:“这么说住持是在棺材里被杀害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住持在净室里呆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到灵堂来?” 柳雁欢眼光一闪,敏锐地抓住了僧人话里的内容——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 释空身上那一个个并不伤及性命的口子,有可能是凶手刻意折磨人,也有可能死者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凶手施展不开去杀人。 所以每一处刀口的深浅都差不多,是因为他是在棺材里被人捅死的,外界条件限制了凶手的动作。 柳雁欢心乱如麻,好端端的,释空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跑到棺材里去? 正当柳雁欢的思绪陷入混乱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棺材壁上有字!” 众人悚然一惊,迅速地围绕过来。 “这是什么字啊?贪婪的婪么?” 柳雁欢看着那血红扭曲的“婪”字,陷入了沉思。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眼睛圆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刚捂上肚子,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c有思量,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病号,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看到柳雁欢的刹那,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雁欢可以给我做证,皇天在上,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c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笃定的一个字,让柳雁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这样折磨一个人。”柳雁欢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失血过多的话,那这血也太少了点。”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床榻上干涸的血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止谈风月3 此为防盗章 小沙弥看了他一眼, 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住持在净室发现了住持的尸体” 柳雁欢一怔:“释空法师他”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 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 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眼睛圆瞪着, 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刚捂上肚子,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c有思量, 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 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病号, 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 看到柳雁欢的刹那,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 雁欢可以给我做证, 皇天在上, 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 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 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 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c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笃定的一个字,让柳雁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这样折磨一个人。”柳雁欢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失血过多的话,那这血也太少了点。”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床榻上干涸的血液。 柳雁欢心领神会,他让人拿了一盆陈醋,泼洒在殿内的地面上。在一阵弥漫的醋酸味中,众人惊奇地发现,从净室通往客堂的地面隐隐变色。 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客堂如今改做灵堂,大家嘴上不说,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成了凶手行凶的最佳地点。 客堂里静静地摆着棺木牌位和白绫绢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血迹一直到棺木旁便消失了,秦非然绕着棺木走了几圈,有些犯难。 “情形特殊,恐怕要开棺才行。” 此话一出,陈桂芳登时横眉冷目:“不行!景芝走的时候凄凄惶惶,我绝不让她走后还被人欺辱,就算是里头仅有衣冠也不行!” 柳雁欢劝导:“您看眼下,怕是棺材里也见了血,若是不查清真相,景芝恐怕也不安宁。” 陈桂芳啐了一口:“哪个下作胚子,连死人的棺材也不放过。”说着,索性转过头不再理会这糟心的一幕。 柳雁欢和秦非然招呼了两个和尚,一同将棺木掀开。 里头的景象让众人惊呆了。 柳景芝生前的衣物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活脱脱的凶案现场。 一旁好几个和尚已经撑不住了,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念:“怨灵作祟,怨灵作祟。” 柳雁欢上前细看,在那一堆遗物当中,还散落了许多佛珠。 这时他才想起,在净室那具尸体上,并没有僧人常年佩戴的佛珠。 柳雁欢将那圆润有光泽的佛珠攥在手里,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佛珠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一旁的僧人禁不住窃窃私语:“这么说住持是在棺材里被杀害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住持在净室里呆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到灵堂来?” 柳雁欢眼光一闪,敏锐地抓住了僧人话里的内容——哪有人会在棺材里杀人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 释空身上那一个个并不伤及性命的口子,有可能是凶手刻意折磨人,也有可能死者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凶手施展不开去杀人。 所以每一处刀口的深浅都差不多,是因为他是在棺材里被人捅死的,外界条件限制了凶手的动作。 柳雁欢心乱如麻,好端端的,释空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跑到棺材里去? 正当柳雁欢的思绪陷入混乱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棺材壁上有字!” 众人悚然一惊,迅速地围绕过来。 “这是什么字啊?贪婪的婪么?” 柳雁欢看着那血红扭曲的“婪”字,陷入了沉思。 顾雪妍亲亲热热地挽了柳景芝的手:“外头刚下了一场新雪,咱们别成日闷在屋里,到外头坐坐吧。” 待丫鬟拿来大裘给柳景芝披上,众人便一同到那湖心亭去。 四周的瓦壁均被白雪覆盖,阳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湖心亭四面环水,从四周灌进来的风将纯黑大裘上的绒毛吹起,衬得柳景芝肤白胜雪。 “瞧瞧,咱们景芝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顾雪妍笑道,“通身柔婉的气质,我就是学不来。我爹总说,当日就不该放我去新式学堂,学得跟个假小子似的。”说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 旁人还未说话,席奉谦倒率先开口:“我瞧着顾小姐这样的就极好,如今是新朝了,女子更该自立自强才是,躲在男人羽翼下总归缺少几分魄力。” 顾雪妍看了看垂下头的柳景芝,又看了眼仍不自知的席奉谦,轻咳两声:“旧式新式,都是水做的骨肉,哪来的好坏之分,先生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 席奉谦趁着这趟儿,又是一阵附和。 许是吹了风,夜里柳景芝就病倒了。前来瞧病的大夫说是底子太薄,风邪入体,只能在烧炭的室内将养着。 临近年关,旧式大家庭的每一个角落都热闹起来。屋子的门楣窗棱上,贴起了喜庆的春晖对联。可柳景芝的病,却没什么起色。柳雁欢前去瞧过两回,她都在沉沉地睡着,寂静的院子和热闹的家格格不入。 作为面上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柳雁欢实际上却没闲着,根据上回和秦非然商定的内容,重拟了合同条款。只是这一次,没等他主动联系秦非然,秦非然却主动找他了。 于是初三刚过,柳雁欢就提溜着一堆子年货,来到秦非然的公馆。 公馆在城中有名的富人区,独门独栋的西式建筑,比柳雁欢在21世纪民国影视城里看到的还要抢眼。 门口接应的仆人一路领着他到了客厅,柳雁欢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暗自诧异于整座公馆的氛围。 虽然每个角落都显示出精心布置的痕迹,但屋子里却分外冷清。 像那红彤彤的春晖对联c黄澄澄的年桔,通通不见踪影。 柳雁欢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沙发罩上的穗子,不一会儿就见秦非然从二楼下来。 年关丝毫没能撼动秦三爷穿黑色衣裳的习惯,柳雁欢第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褂子,一张英俊的脸比从前要严肃几分。 “你这儿怎么这么冷清?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在年货里拣了几样”刚说了两句话,柳雁欢就意识到不对劲儿,秦非然的脸色和平日里相比,未免太过严肃了。 一贯擅长察言观色的柳雁欢声音弱了下去,轻轻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上次我们商定的条款,我在仔细考虑之后,认为柳氏书局够不上跟我们合作的标准,今日请柳少到此,就是通知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止谈风月4 此为防盗章  温如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柳雁欢, 他盯着柳雁欢看了许久,才颤声道:“是雁欢么?” “外公!”柳雁欢笑着对温如岚鞠了一躬。” 温如岚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恢复了一张冷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外公拜个年。” “你刚才的表现”温如岚心中疑惑颇多。 可题目是他随机想的, 柳雁欢想提前准备是决计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雁欢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 温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骄傲,也别死记硬背方子, 前人的东西固然经得起推敲,却也容易堵住你进步的路子。” “是。”柳雁欢恭顺地应了, 末了扬起一抹甜笑, “外公,我对香道很有兴趣,想跟着外公修习。” 温如岚看着他脸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这一抹笑容像极了温家长女温惜,温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 俏皮地说:“爹,你偏心,我也想学香道。” 他还记得当年温惜出嫁后,下人从她的房间里整理出厚厚的三叠香道手札。那些年里温如岚说过的话,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让温如岚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温家的儿女中,温惜绝对是天赋最为出色的。 温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叹:“惜儿, 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现在, 柳雁欢那张酷似温惜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合在一起, 温如岚又听到那句如梦魇般的话:“我想修习香道。” “我可是很严厉的。”温如岚蹙眉道。 “严师出高徒,我会好好学的。” 温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温家家中藏书你可以借阅,遇到难题也可以提问。” “多谢外公。” 得了温如岚的允诺,柳雁欢松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家中,却发现柳府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桂芳正捂着脸轻声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柳雁欢进来,柳明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又跑哪儿去了,成日里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样儿。” 柳雁欢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柳雁麟苦着脸说:“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为爹迎第五房姨娘冲冲喜。” 柳明崇叹息一声:“桂芳,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终是心悦你的呀。” 陈桂芳被这样柔声哄着,心里好受了些,红着眼光娇嗔了两声,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抬进了门。 次日清晨,柳雁欢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恭谦的年轻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尔,显然非常高兴,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汤笑道:“都来尝尝你们五姨娘的手艺。” 柳雁欢尝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尝有股子荤味。 柳雁均赞道:“姨娘的罗汉斋做得特别好,吃起来解馋。” 陈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柳家是吃不起肉么?”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五姨娘也在嚎哭声中垂下了头。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阵,珂芳第一次下厨,桂芳你就多担待些。” 陈桂芳挨了训,盯着程珂芳的眼神里隐约带着恨,食不知味地撑完一顿早饭,一回房间陈桂芳就把最喜爱的青花瓶给砸了。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为这么个小人物动气呢?回头伤着了身子。” “你是没瞧见她那一副娇弱白莲花的样子,我说上两句她就低头瘪嘴的,还不是装给老爷看的。什么柔顺好拿捏,全都是装出来的。还有她那名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珂芳,克芳克芳,可不就专门针对我来的。” 刘嬷嬷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太太,旁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五姨太的名字确实不吉利。我听人说,但凡是这样名字相冲的,最好到寺里请一道符,破掉那些针对您的煞气。” “到寺里?” “是呀,正逢三小姐的白事,要是到那祥瑞寺里,还能做一场水陆法事。” 陈桂芳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柳雁欢正在湖心亭里看由温家借来的书,忽然瞧见五姨娘领着丫鬟往湖心亭走来,忙起身行礼。 程珂芳轻笑着回礼:“大少爷太客气了。” 柳雁欢细细打量着程珂芳的装扮,她穿着改良后的蓝褂子和肥棉裤,脸上傅一层薄薄的白色妆粉,眉宇间有股子淡淡的愁绪。 柳雁欢见她盯着池子里的游鱼,便笑道:“池子里的鱼都通人性,姨娘可以拿些面包屑喂喂它们。” 身后的丫鬟适时递上一小袋馒头屑,程珂芳欢喜地接了,用手指拈了些碎末喂鱼。 看着那聚拢的鱼群吃得欢喜,程珂芳将鱼食递给柳雁欢:“你试试。” 柳雁欢捏了把鱼食撒到池子里:“我三妹在的时候,也总爱到这儿来喂鱼。” 程珂芳轻叹道:“真好,我从前饿得狠了,就爬到树上摘果子吃,哪还有多余的吃食来喂鱼。”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了程珂芳一眼:“姨娘还会爬树?我看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还觉着你出身书香门第。” “大少爷谬赞了,往日砍柴磨刀,烧火做饭才是我常做的,对诗书乐器,我是一窍不通。” 两人正说着,陈桂芳派的人到了。 “大少爷,五太太,二太太说十五那天大伙儿一块去祥瑞寺祈福,顺便给三小姐做场水陆法事。” 程珂芳的帕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柳雁欢弯下腰将帕子拾起:“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回太太吧。” 丫鬟一福身走了,柳雁欢将帕子还给程珂芳:“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不碍事儿,许是此处风大,吹得有些狠了。” 柳雁欢点点头,先一步回去收拾东西。 出发当日,陈桂芳领着女眷与男丁到了祥瑞寺,寺内的僧人忙出来迎接。 陈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释空法师?”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贵客,特地嘱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 柳雁欢暗自咋舌,柳家在宁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了,今日竟然还有比柳家更尊贵的客人。 一行人在斋堂用过饭,僧人便领着柳家众人参观佛寺的布置。水陆法事的道场已经设好,在它旁边一门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虚设灵堂。实际的棺椁已经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个衣冠冢。 正殿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陈桂芳领着众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开案台的柜子,从里头取出线香分予大家。等上过香,陈桂芳便到偏殿寻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里的居所,如果说堂前是鲜花锦盛c烈火烹油,那么偏殿就彻底变了一副样子。当柳雁欢踏入这里时,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正殿里的人声都被隔绝在门外,屋内陈设简洁,只有两三蒲团,一张书案和几个箱箧,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僧人正在书案前誊写着什么。 当柳雁欢一行进门时,僧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将最后一笔写完,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陈桂芳十分热忱地跪坐在蒲团上,殷切地看着那僧人。 “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释怀,只是寺中普通的僧人,施主谬赞。” 柳雁欢仔细地打量着释怀,只见他眉清目秀,气质淡然,年纪虽轻,可一字一句都颇让人信服。 “施主今日来此,是要问什么?” 陈桂芳轻叹一声:“我想问家族前程。” 释怀从柜子中取出宣纸,递给陈桂芳:“还请施主在纸上写一字。” 陈桂芳执笔思量半晌,最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珂”字。 释怀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六字解语:“王侯将相无种,锦绣前程可盼。蒲草貌似柔弱,实则端方刚烈。财禄子嗣兼有,唯叹聚散有时。” 陈桂芳旁的看不懂,只有那两句“锦绣前程可盼”和“财禄子嗣兼有”让她分外高兴。兴高采烈地收了解语,还在一旁的香油桶里,添了许多香火钱。 在陈桂芳之后,一行人或求签c或测字都卜了吉凶。轮到柳雁欢时,释怀皱了皱眉。 “施主这命格倒是难得一见。明明早些时候已经油尽灯枯,却不知为何又给续上了,且有鸿运当头之吉兆。这不像是自然的命数,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释怀的声音越来越轻,柳雁欢有些听不清,追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异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止谈风月5 此为防盗章  他动了动鼻翼, 嗅到了沉水香的气息,香气清婉平和, 可见原料属上品。 确认四下寂静无人,柳雁欢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在他身下,是铺了厚褥子的檀木雕花大床,床头旁边的两张太师椅间,夹着一张八仙桌。床脚处是一个摆满奇珍的博古架, 而正对床的, 是一扇八开屏风, 上头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柳雁欢摸着手下的被褥, 心下越发惊疑。 若是在现代的古装片场,手下的被褥做得再精致, 也该能瞧出批量生产的痕迹,可如今他手下的物什, 分明是机织云锦被。 正想着,房门处忽然传来“吱吖”一声, 一个身着蓝碎花长夹袄的年轻丫鬟端着水盆进了房。和床上的柳雁欢四目相对间,丫鬟险些吓得跳起来, 手上的水盆也砸在了地上。 “大大少爷。” 柳雁欢听到这个称呼, 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怕是一朝身死,来到了别的时空, 只是不知道眼下是哪朝哪代。 见柳雁欢不作声, 只是盯着自己瞧, 丫鬟悄然红了脸:“大少爷, 您受伤的这段时日,夫人日日来瞧您,还请来全宁城最好的大夫,那药方子真有效,少爷快把刚熬好的药喝了吧。” 柳雁欢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入口极苦。他三两口喝完,抬眼却见丫鬟震惊的神情。 “少少爷,可要用些陈皮。” 陈皮去苦,柳雁欢含了一片。待苦味去了大半,才缓声道:“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如受惊的小鹿般,睁着无辜的双眼,颤声道:“大少爷,您不记得了?我是金猊,是二太太将我拨入少爷房中的。” 柳雁欢就势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抬手揉着太阳穴:“醒来以后,许多事情记不清了,眼下是什么年份?” 金猊见他眼神清明坦荡,半点不像从前,再不敢耽搁,一股脑将事情都交待了。 柳雁欢这才知道,眼下是新朝五年,新派人士推翻了封建帝制,华国的政局一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新青年们都讲共和c论民主。 阴差阳错,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名字丝毫未变,他是柳府嫡出的大少爷,他娘是个病秧子,柳雁欢出生三日,他娘到底没熬过生育的劫难,撒手人寰。 大夫人死后,二姨太陈桂芳的肚子十分争气,生下了二少爷和四少爷两个男丁,母凭子贵得了府中后院的话事权。 三姨太冯蕴性子颇柔顺,进府多年膝下只有三小姐一个,如今在柳老爷眼前,也就是个透明人。 四姨太郝怜枫和三姨太正相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辣椒,莫说在柳府的后院,就是对着柳老爷,四姨太也不改泼辣的性子。 柳老爷却尤其钟爱她,近日都宿在她房里头。不过四姨太虽然得宠,可肚子却不争气,至今也没能怀上一儿半女。 而他这个幼年丧母的嫡长子,从小就养在二姨太膝下,照金猊的话看,二姨太陈桂芳对他算得上百依百顺。 柳府祖上曾是前朝的探花郎,后头的子孙得了祖宗的荫庇,在宁城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如今虽是新朝,柳府的家底名望总还是在的。 眼看着官是当不成了,到柳老爷这一辈,总要想法子养活一大家子人。柳家藏书颇丰,柳老爷也是读四书五经出身的正经文化人。跟古时的穷书生卖字画一般,柳老爷开始对变卖家中藏书动了心思,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人,也开始学着创办新式书局。刚开始的时候,是变卖家中的孤本c善本,到后来也学着策划出版。 金猊说到这儿,声音就弱了下去。 柳老爷虽是书局的掌门人,可书局的生意却见不得有多好。每月挣的几个钱,也不够一大家子人花,总体来说,柳家的财政还是入不敷出的状况。 柳雁欢听懂了那语焉不详的说辞。照着金猊的话看,柳老爷就是个活脱脱的前朝遗老,即便开了书局也是满纸的之乎者也。当下的新青年是不爱看这些东西的,在市场竞争下,生意当然不会好。 可柳雁欢的前身,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金猊口中,那位大少爷简直觉得自家是座掏不尽的金山银山,平日里喝茶遛鸟听戏样样不落,唯独对家里的营生一窍不通。柳老爷初时还有些嫡庶的观念,后来见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也就对他渐渐失望了。 而前身对此却不以为意,反而乐得自在。横竖二姨太掌家,从来没在月银上亏待过他。柳雁欢估摸着,在他前身的眼里,二姨太定是天下间对他最好的人,这一点从他对二姨太的称呼上就能看得出来。 柳府的嫡长子,居然管一个姨太太叫母亲。 面对着柳雁欢晦暗不明的脸色,金猊总觉得眼前的大少爷和从前不太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日前发生的事儿,生怕激怒柳雁欢。 柳府的大少爷,是被亲爹打得卧床不起的。 柳大少爷是饱暖思淫/欲的典型,好端端地喝茶听戏,愣是瞧上了那台上的角儿。瞧上了也不打紧,偏偏那角儿是个男儿身。男儿身也不打紧,打紧的是,色迷心窍的柳大少,居然要把人往家里带,还要纳他进府。 二姨太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帮着柳大少将人带进府,可时运不济,被柳老爷撞了个正着。 那角儿生就一副好皮相,可惜没什么胆色,遇见疾言厉色的柳老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这一抖就漏了馅儿。 儿子带了戏班子的伶人回家,让柳老爷这样的读书人臊得满脸通红,拿起棍子就往柳大少身上砸。这一顿砸,就让柳大少气若游丝地躺到了现在。 原身一命呜呼,而现代遭遇空难的调香师柳雁欢,就这样来到了这具身体里。 贾正霆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连声道:“岂敢,岂敢三爷您尝尝,这是新鲜的碧螺春” 秦非然接过茶杯,吹了吹茶面,缓声道:“我奉劝贾老板,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将欠的窟窿补上。虽然如今新纪银行建起来了,可从前我们秦家是做什么的,贾老板没忘吧?” 秦非然说着话,忽然手一滑,瓷质茶杯正正跌落在贾正霆脚下,溅了贾正霆一裆子水。 “没没没忘”贾正霆吓得面如菜色,说话时舌头都打磕巴了。 柳雁欢和芸笙进前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随着家仆的一声“老爷”,让两人都将目光投向柳雁欢和芸笙。 柳雁欢大步走了过去,面带笑意地冲座中人唤了声:“贾老爷。” 一时间,满厅寂静。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目光从他的发梢到脚趾全都溜了一遍。 芸笙赶紧上前两步,脸色僵硬地推了推柳雁欢:“大少爷,您认错人了,这位才是贾老爷。” 柳雁欢顺着芸笙的手看过去,诧异地盯着贾正霆脚下的一滩水。 这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你在叫我么?” 声如金石,让柳雁欢倏地回神。 四目相对间,柳雁欢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剑眉下的一双眼眸极漂亮,鼻梁上的一副金丝眼镜,却敛了锋芒,嘴唇开阖间竟让柳雁欢有一瞬间的愣神。 前世柳雁欢身为调香师,接待过许多娱乐圈的俊男美女,可在阅美无数的他看来,座中男人的长相真真是极好看的。 “抱歉,我认错人了。”靠近秦非然的一刻,柳雁欢闻到一阵独特的香气,“4711科隆之水,先生好品味。” 秦非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轻笑一声。 柳雁欢回头,就见贾正霆如见鬼一般地盯着他。 “贾老爷,在下柳雁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莫要怪罪。” 贾正霆下意识地看秦非然一眼,见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忙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贾老爷让芸笙前来协助问询,只是为何没有见到巡捕?” “这”贾正霆抹了把汗,却见秦非然从格子大衣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柳雁欢。 名片上印着“槐墨”两个烫金大字。 “侦探事务所?你是侦探?”柳雁欢在片刻的错愕后,很快冷静下来,“槐先生,据我所知科隆之水的价格不菲,侦探这样替人跑腿探查的活计,恐怕负担不起吧?” 秦非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推了推眼镜:“宁城之内,恐怕还没有我负担不起的东西。” 呵,好大的口气。 柳雁欢心下冷笑,面上却不置可否。 “夫人的尸体现在何处?”秦非然问道。 贾正霆一个头两个大,既然秦非然将戏开了场,他势必要陪着演下去。眼下只能在前头引路,由侧门穿过天井,再经书房进入后院。 秦非然戴好手套,上前掀开白布,见柳夫人侧躺在床上,鬓发散乱,两手还紧紧掐住喉部,但喉咙处并无勒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止谈风月6 此为防盗章 柳景芝的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什么披肩, 我不清楚。” 顾雪妍的脸色阴沉下来, 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讽刺:“我从未告诉过你, 那是一件披肩,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顾雪妍抬手掀起房间里枣红色的桌布, “这根本不是一条桌布, 而是我的纱质披肩。” 柳景芝面色煞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景芝, 你心思竟然这样恶毒, 想要陷害于我?” 此刻的席奉谦还完全蒙在鼓里, 他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顾雪妍却没有闲心思来照管他, 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景芝, 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见那豆大的汗珠,顺着柳景芝的脸颊滑落。她脸色发白c嘴唇泛青c两眼深陷,如同鬼魅一般,末了她嘴唇动了动, 整个身子软倒在席奉谦怀里,昏死过去。 “景芝!景芝!”一瞬间, 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还是秦非然比较镇定,他指挥道:“赶紧送教会医院。” 柳景芝是被柳雁欢抱着送去医院的。 秦非然打开桌面上的茶壶,壶里还剩一小半茶水, 他将茶壶递给郭斌:“拿去化验。” 柳雁欢颓然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 沉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席奉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很快, 柳雁欢就明白了:柳景芝被诊断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时,柳雁欢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槌,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错愕地抓住医生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德国医生摇了摇头:“柳小姐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今日因身体太过虚弱,加上受惊,所以昏厥。” 纸包不住火,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恨。 柳家三小姐,彻底沦为宁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柳雁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挣扎,希望这一切都与柳景芝无关。 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激动道:“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我也中了那样的药,可我并没有喝那茶壶里的茶,我又是怎么沾染上的?” 秦非然沉吟半晌,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你昨夜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为葡萄酒加面包糠的作用。” “什么?” “你昨日不是吃了苏妃丽亲手做的白面包吗?白面包加葡萄酒,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你出现那样的状况,是白面包加葡萄酒的催情作用,所以能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将欲/望降下去。如果是药物反应,是很难降下去的。”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一本正经的说辞,脸上又烧了起来。可这样一来,为柳景芝开脱的借口就彻底不存在了。 秦非然将顾雪妍的披肩递给柳雁欢,上头淡淡的梅萼衣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的诊断结果一出,席家就撕毁了婚书。秦非然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双目无神的柳景芝。 “听说席家悔婚了?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c高兴了吧?” 秦非然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道:“其实昨日在舞会上,你根本就没有睡着。柳雁欢喝醉后,你就拿了顾雪妍放在沙发上的披肩,走到花园里等着。一方面,你可以掩人耳目,装作是顾家大小姐。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让喝醉了的席奉谦,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顾雪妍。” 听到这段话时,目光呆滞的柳景芝眼珠子转了转。 “而后你就利用这个伪装的身份,哄着席奉谦喝下那杯下了药的茶,顺理成章地造成了强/暴的事实。我说的对吗?” 柳景芝戏谑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茶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茶水中含有从兰花中提取的催情剂。” “那也不能证明,药就是我下的。” “在我进来之前,柳雁欢告诉我一个细节。在你生日的时候,他曾送你一个香包,你一直带在身上,所以衣裳上自然沾染了梅花的香气。” “可这一回到顾公馆来,他与你同乘一辆车,将你拥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梅花的香气变得稀薄。他以为是你病了,受不得熏香,故而没把香包带在身边。可我方才进来时,分明见到香包就系在你的腰间。我想知道香味变淡的原因,不知柳小姐,可否把香包给我查看一二?” 柳景芝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香包,眼看着秦非然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慌乱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秦非然看到床边摊开的一本书,他眼神一暗,沉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忠实的读者。” 柳景芝的眼光瞥向那本书,故事写的是一个旧式家族的女子,冲破重重桎梏,最终获得新生。柳景芝苦笑一声:“是你说的,女子要敢于冲破牢笼,要敢于朝前看。你骗了我,是你骗了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新生!我也不可能获得新生!” 秦非然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孩,只觉得所有的安慰训斥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单薄与苍白。他轻声道:“比起断章取义我的书,你更应该听你大哥的话。” 柳景芝有一瞬间的失神,秦非然趁她不备,将香包取走了。 他打开香包,将里面的东西如数倒出,包裹在白纸之下的不是香料,而是一颗颗白色药片。看着白色药片被抖落,柳景芝也放弃了挣扎。” 她仅在医院待了三天,就被接回了柳家。原本就冷清的院落,此刻更是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下人都知道,柳三小姐已经是个残花败柳,跟在她身边绝不会有个好出路,将来要是许了人家,被当做陪嫁丫鬟,那更是有苦说不出。” 是以柳景芝的院落里,只有几个婆子照看着。柳雁欢走进院子时,看到她们围成一圈嚼着舌根,可就连柳雁欢都能听见,柳景芝正在屋里呼唤着下人。 柳雁欢板起脸,训斥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还不赶紧去打水。” 一群婆子在他面前还算安分,灰溜溜地散了。 柳雁欢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柳景芝。她比从前更瘦了,身上已经看不到半丝恬静温柔的影子。柳雁欢给她倒了杯水,却被柳景芝一把挥落在地。碎瓷片溅了一地,柳景芝咬牙道:“不用你在这猫哭耗子,我变成这样,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柳雁欢没有去看床上的人,而是俯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柳景芝却再也忍不住了,她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为什么还要来看我?就这样死掉,不就称了你们的心意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披上顾雪妍的披肩去花园?因为我恨她,凭什么她可以是顾唯安的掌上明珠?我就要在这牢笼里做个讨人嫌的庶出小姐。从小到大,这个家可有人真心为我想过?父亲母亲,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挣彩礼的工具。我娘性情懦弱c不争不抢,被人欺负到头上就只会哭。母亲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就算哪一天,母亲说要把我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会哭着劝我打落门牙和血吞。” “席奉谦,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呢?他的眼里只有顾雪妍。是,顾家小姐样样都比我好,穿得新潮,上过学,有共同语言。我是多想成全他们,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本来属于我的东西都要让出去?还有你”柳景芝忽然指着柳雁欢,“我当真以为你是唯一疼我的人,可结果呢你抢我的福/寿/膏,你为了福/寿/膏骂我。”柳景芝捂着脸,眼泪从她消瘦的指间滑落。 她每说一句,柳雁欢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景芝,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说大家都亏欠你,那你又何尝善待过自己?如果你善待自己,在我劝你戒烟的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就不该和大夫发生苟且之事,更不应该设计陷害顾雪妍和席奉谦!” “席奉谦就真的这么好么?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景芝,你若能走出去看看,就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精彩的人和事,你真的太傻了啊。” 柳雁欢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柳景芝听进去多少?当他站在院子里,眺望着院墙外的落日时,第一次觉得,古老的柳府像一张吃人的嘴,将人一个个吞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芸笙似是有些不满:“您忘了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了?” “怎么,你有戏,要我去捧场?” “不是!” 柳雁欢反复思量,愣是想不起来三日后的特殊之处。 那边芸笙忍不住嗔道:“哎哟,您这脑袋啊,三日后是我的生辰。” 柳雁欢心领神会,嘴上一叠声地哄着:“我这寺院里待久了,把正事儿给忘了,该罚!该罚!” 云笙沉默了片刻,语气里有股子怅然若失:“可见您心里是没有我的。” 柳雁欢失笑。 若是搁在现代,芸笙的年纪就是个风华正茂的高中生,当弟弟可以,当恋人就差了一大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真心假意1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心里藏着事儿, 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什么。 瞧着他冷冷的脸色, 芸笙识趣地闭了嘴。人力车行至戏班门前停下, 两人刚一下车, 却见不知从哪个旮旯窜出个满脸褶子c镶着金牙的老男人。 这会子正斜眼瞅着芸笙:“我说呢, 怎么我来寻了好几回人, 回回都吃了闭门羹,原来是傍上新主顾了,倒瞧不出你还是个有手段的。” 芸笙一见来人就白了脸, 说话的声音打着颤:“朴朴老板” 朴耀廉是从东南沿海回来的, 被那不中不洋的风气熏陶了几年,别的本事没学会, 净摸透了男人那点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带着几桶金回到宁城, 开始创办刊物。 他别的不做, 就做那些个艳情杂志,皱巴巴的封面上印着露骨的漫画与充满噱头的文字。一经刊发虽然一片骂声, 可销量却十分可观。于是便这样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买卖,算起来还是柳家书局的竞争对手。 芸笙刚登台那会儿就被他看上了,他那性子也不是个喜欢听戏的。戏散场后便直接将人叫到身边, 抬手揩了把油。 芸笙想躲,奈何朴耀廉和班主有交情,每回都摸到后台来。 直到柳雁欢的出现,才止住了芸笙的噩梦。 柳大少出手阔绰, 和芸笙又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 哪里舍得看人受委屈。索性花银子买清净, 戏班子收了钱,两头都不敢开罪。 眼下朴耀廉是瞧出端倪,专门在这儿候着兴师问罪来了。 “怎么着?芸笙不介绍介绍,你的新主顾是何方神圣?”朴耀廉猥琐的目光挪到了柳雁欢脸上。 一时间却被柳雁欢的长相唬住了,抬腿走到人力车旁,放轻了声音道:“郎君今日要登台子么?若是登台朴某就将场子包下来。”朴耀廉从腰间掏出银元晃了晃,就想去牵柳雁欢的手。 怎料连柳雁欢的衣袖都没碰到,反倒是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朴耀廉捂着脸倒退了几步,唇边溢出血来。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呸,你敢打人。” 柳雁欢松了松筋骨,抬手拽着朴耀廉的衣领,又将人提溜到跟前来:“打的就是你!” 说着,一手攥成拳,作势又要打。 朴耀廉瞬间怂了,眼里虽闪着凶狠的光,嘴上却十足讨好:“不知阁下是?” 戏班主连忙上前救场子:“这位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朴耀廉脸上的谨慎小心瞬间变成了说不出的怪异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柳大少,很好,很好!” 柳雁欢松开手的时候,朴耀廉踉跄着退开去,嘴上却骂骂咧咧的:“柳家,很好,爷我记住你了!” 芸笙见人走了,心虚地走上前,低头倾首道:“大少爷,您信我,我自打跟了您,跟那人已再无牵扯了。” 柳雁欢瞧着他,大概是平日里常勒头的缘故,芸笙的发际线有些高。柳雁欢伸手在他脑门上抚了一把:“我知道。” 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了。 眼看人力车跑远,芸笙却还呆立在门前。 他分明感觉柳雁欢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柳雁欢,面儿上摆阔,性子也混,内里却是个软芯儿,像打人这种事,柳大少决计做不出来。可眼下的柳雁欢,却是蛇打七寸,不辨喜怒,让人越发摸不透瞧不清。 芸笙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抻了抻脖子。 柳雁欢回到柳府,隔着老远就听见搓牌的声音。 “太太,您这手上的香气真好闻。”三姨太冯蕴轻声说。 “瞧我这记性,雁麟前些日子给我带的雪花膏,闻着可香了,回头也给你们送些。”陈桂芳说着,脸上净是骄傲。 “多谢太太了。”冯蕴丢了张牌,陈桂芳登时眉开眼笑:“胡了胡了,今儿个手气挺好。” 四姨太郝怜枫轻哼一声:“可不么,太太这手气一贯是好的。不是我说,三姐儿要好好向太太学学,就你这牌技,回头嫁出去了,别人该说柳家小气,教出的女儿连牌都打不好。” 柳雁欢的三妹柳景芝涨红了一张脸,垂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三姨太冯蕴的脸色沉了下去,陈桂芳打圆场道:“啊呀,景芝还小,我倒觉得小小年纪能上桌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又转头问冯蕴,“我记得三姐儿的生辰就在这个月?” 冯蕴感激地看了陈桂芳一眼,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听雁麟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儿,都讲社交,生辰之日在家里办什么派派对。” “景芝虽然年纪小,将来嫁到席家也是要独当一面的,该多跟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结交才是。你要是同意,我就让雁麟和雁均找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来家里操办操办?” 冯蕴禁不住喜形于色:“多谢太太了,景芝,还不快谢谢太太。” 柳景芝道谢的声音很小,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欢欢喜喜地开始摸牌。 柳雁欢走进厅中时,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母亲在打牌?” 陈桂芳听见声音,忙起身拽着柳雁欢:“欢儿回来了,刚好我也有些乏了,你替我打几圈吧。” 说着,躺到了一旁的榻上,又问道:“今日如何?可是把人哄回来了。” 柳雁欢前世并不精通麻将,可一坐上牌桌,身体里的记忆却缓缓复苏。 他发现自己调整牌序的空档,还能分神回应陈桂芳的问题:“您放心,都将人哄好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 陈桂芳望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就好。”又吩咐厨娘,“今日老爷回来,菜单上多加一道蟹黄豆腐,一道清蒸桂鱼。” 末了还安抚柳雁欢:“欢儿先玩着,回头老爷到家了,雁麟和雁均下了学,咱们就开饭。” 陈桂芳身后紧跟着柳明崇,冯蕴素日里是个恬淡的性子,今日怕是真的委屈了,见到柳明崇眼泪就没断过。 等丫鬟们将东倒西歪的冯蕴和柳景芝扶起来,冯蕴开始断断续续地数落柳雁欢的不是。 “我自问待雁欢不薄,可是景芝生病,他这个做哥哥的居然连药都要抢。旁的我可以不管,可景芝的身子都虚成这样了,我这做娘的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啊。” 冯蕴一向是极识大体的,这么多年来,无论柳明崇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来来去去,她始终是一副恬淡的样子。如今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板着脸,对柳雁欢说:“你,给我去祠堂里面壁思过!” 柳雁欢没有再多说话,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这个家里都不会有人听,也不会有人信。 柳明崇要惩罚柳雁欢,柳景芝坐在一旁,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还拿着一枚烟杆子。 她的眉目间依旧清秀如初见,只是整张脸都染上了病色,看着蜡黄蜡黄的,再没有当初的生气与灵气。 当柳雁欢跪在祠堂中,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时,脑海中想的,却一直是柳景芝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从前关于大/烟的所有资料,他都是从纪录片或课本上得到的,而当他此刻真正接触到时,真真觉着头皮发麻,他甚至无法抑制心底那股隐秘的愤怒。 是以当他终于被放出祠堂,重建天日时,他一把挥开了想要前来搀扶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间。 他记得丫鬟口中的尤记烟铺,是宁城最大的烟铺之一,随着心底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当他推着一车臭鸡蛋烂菜叶停在尤记烟铺门口时,那些骨瘦如柴的老烟枪,全都看好戏般看着他。 此时的秦非然,正板着脸坐在烟铺内。来来往往的烟榻上堆满了人,无一例外都是双目无神,一脸迷醉。 烟铺老板尤卯丙在一旁腆着脸赔笑:“三爷,您尝尝看,这是今岁新进的高山云雾茶。” 秦非然一动未动。 一旁郭斌也摆着一张冷脸:“尤老板,咱们三爷有洁癖,您瞧瞧您这儿,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简直就是五毒俱全,这些烟枪喝过的茶碗,你也敢拿到三爷跟前来?” “哎哟,三爷恕罪,三爷恕罪,下人没眼色,开罪了三爷,还望三爷大人有大量。来人,拿崭新的茶杯来。” 说罢又张罗着斟水,倒茶。 秦非然闭眼靠在椅背上,四周的人声就跟苍蝇似的,嗡嗡嗡嗡吵得他耳根子疼。他摆了摆手:“行了,别忙活了,有事儿说事儿。” “三爷,其实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您看在税款上头,能不能帮忙减一下。我知道,您今年借贷出去的款项,有好些都成了无头冤帐。远的不说,就说这贾正霆,您就算把他送进了牢里,这钱的窟窿眼儿,您也堵不上呀。我不一样啊,我只要将利润分您一两成,这窟窿不就补上了么?您看我们这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挣几个辛苦钱,可那上头要税要得太高了,您就不能体谅体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真心假意2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看了眼那素色的封面, 缓缓翻开。 竟然是一本破案小说。 那个槐墨, 是个侦探小说作者?感情他替人断案, 都是为了给小说找素材? “他写的书好看么?” “好看, 他常出书, 市面上非常畅销, 可爹平日里不让我看这些的。” 柳雁欢看着柳景芝微垂的脑袋,食指压在唇上, 轻声道:“放心,哥替你保密。” 送走了妹妹, 他看了眼手中的清单, 将需要的原料都记在纸上, 打算寻一药铺将冬日里缺的材料补齐。 走到闹市口, 才发现往日门庭若市的贾家药铺,此刻却大门紧闭,门上还贴着封条。 门口偶有三两路人,对着药铺指指点点。 柳雁欢截住路人问道:“这药铺是怎么了?” 路人哂笑道:“你还不知道呢, 这药铺老板被抓到牢里去了。” “牢里?”柳雁欢难以置信,“可知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因为借了秦三爷的钱还不上, 给巡捕带走了。” “秦三爷?”柳雁欢接着问, “那是谁?” “不是吧,你连秦三爷都不知道?”路人看着柳雁欢, 像是在看个怪物。 “泰和银行听说过么?华国三大银行之一, 就是秦家的产业。” 那人指了指闹市口中心的位置:“看, 那就是泰和银行。在街上做买卖的,都想在泰和银行旁边占上一席之地,好跟秦家套套近乎,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也有个借钱应急的去处。” 柳雁欢看着泰和银行前密集的人流,才猛然间意识到,在金融业发达的21世纪,人们将钱存银行做投资,已经是很普遍的事儿了,可在这个时代,像柳家那样的传统家族,显然还不能接受银行的存在。自家设着账房,钱存在自家的账房里,每月买进卖出和所取所需的数额,都在自家账房里清算。 “秦家兄弟三人,前两个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名正言顺的秦家嫡公子,大公子管着储蓄的业务,二公子留洋未归,而那庶出的秦三公子,管的是借贷业务。” 柳雁欢闻言默默点头。 “秦家从前带着些背景,干的是高利贷,家中武堂养了一批催债的。要是欠债不还,先把手脚断了,再将双眼挖去,碰上骨头硬的,就将家人绑了,总归使尽一切手段逼着人还钱。” 柳雁欢听着都觉得背后发凉:“现在还是如此么?” “哪能啊,现在可是新朝,秦家人说了,要做守法公民,转做正规银行了。不过秦三公子接手的摊子,才是原来秦家的老本,这三公子雷厉风行c手段了得,得罪他的人都讨不了好,是以他虽然年纪不大,买卖行里却尊称他一声三爷。” 柳雁欢想着当日贾老爷的做派,只觉得这狱下得相当好,连带着秦三爷的形象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心情颇好地去别家药铺买了二钱丁香钱白芷,而后直奔那香具店。 一进门,就见店伙计在擦拭着案板。 “客官,您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香品,您瞧瞧。” 柳雁欢环视一周,古朴的香具店中,除了他,还有另一位穿着黑色皮衣的客人。 听见伙计的声音,那人转头瞧了柳雁欢一眼。 老板献宝似的将一罐香丸打开,递给柳雁欢:“您看看,这是小店新近配的‘苏内翰贫衙香’。” 柳雁欢嗅了嗅,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味道不合心意,您再看看这” 柳雁欢指着那苏内翰贫衙香说:“里头的白檀有些焦了,乳香与酒同煮的火候还不够。” 伙计一听,脸色立马僵了三分,赔笑道:“客官原来是行家,倒是小店班门弄斧了,不知客官此来,是想要什么?” “炉子。” “是木质的还是瓷质的?” “成色好的铜炉。” 伙计轻呼了一口气:“客官如此笃定,想必已有了主意,不知看上了小店的哪一款炉子。” “那个。”柳雁欢抬手指向柜台案板上的一只双耳三足瑞兽铜炉。 “这个?”伙计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怎么,有问题么?” “这个炉子,是我家先生先瞧上的。” 柳雁欢闻言转身,就见身后的黑衣人正盯着他。 此时,二层楼梯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秦非然穿着衬衫西裤,脚上一双利落皮靴,缓缓走到柳雁欢跟前:“柳少爷,这么巧,又见面了。” 柳雁欢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是你想要那个炉子?” “是啊。” 每次见到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柳雁欢总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虚伪,让人恨不得将他的面具撕下来。 “不知先生要多少钱才肯割爱?” 秦非然的眼神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柳雁欢细白的颈脖和挺直的腰背。 “我说过,我不缺钱。”秦非然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那你要什么?” 话音刚落,一张俊脸忽然在柳雁欢眼前放大:“一枚香吻换一个炉子。” “登徒浪子!”柳雁欢一抬脚,踩在了秦非然那上好的皮靴上。 温如岚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恢复了一张冷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外公拜个年。” “你刚才的表现”温如岚心中疑惑颇多。 可题目是他随机想的,柳雁欢想提前准备是决计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雁欢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温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骄傲,也别死记硬背方子,前人的东西固然经得起推敲,却也容易堵住你进步的路子。” “是。”柳雁欢恭顺地应了,末了扬起一抹甜笑,“外公,我对香道很有兴趣,想跟着外公修习。” 温如岚看着他脸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这一抹笑容像极了温家长女温惜,温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俏皮地说:“爹,你偏心,我也想学香道。” 他还记得当年温惜出嫁后,下人从她的房间里整理出厚厚的三叠香道手札。那些年里温如岚说过的话,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让温如岚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温家的儿女中,温惜绝对是天赋最为出色的。 温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叹:“惜儿,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现在,柳雁欢那张酷似温惜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合在一起,温如岚又听到那句如梦魇般的话:“我想修习香道。” “我可是很严厉的。”温如岚蹙眉道。 “严师出高徒,我会好好学的。” 温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温家家中藏书你可以借阅,遇到难题也可以提问。” “多谢外公。” 得了温如岚的允诺,柳雁欢松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家中,却发现柳府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桂芳正捂着脸轻声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柳雁欢进来,柳明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又跑哪儿去了,成日里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样儿。” 柳雁欢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柳雁麟苦着脸说:“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为爹迎第五房姨娘冲冲喜。” 柳明崇叹息一声:“桂芳,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终是心悦你的呀。” 陈桂芳被这样柔声哄着,心里好受了些,红着眼光娇嗔了两声,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抬进了门。 次日清晨,柳雁欢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恭谦的年轻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尔,显然非常高兴,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汤笑道:“都来尝尝你们五姨娘的手艺。” 柳雁欢尝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尝有股子荤味。 柳雁均赞道:“姨娘的罗汉斋做得特别好,吃起来解馋。” 陈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柳家是吃不起肉么?”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五姨娘也在嚎哭声中垂下了头。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阵,珂芳第一次下厨,桂芳你就多担待些。” 陈桂芳挨了训,盯着程珂芳的眼神里隐约带着恨,食不知味地撑完一顿早饭,一回房间陈桂芳就把最喜爱的青花瓶给砸了。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为这么个小人物动气呢?回头伤着了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真心假意3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承受了这波突如其来的热情,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好奇道:“你方才说, 谁被秦三爷看上了?” 芸笙高兴地摆弄着手里的香丸:“莲官莲老板呀, 大少爷您怎么了, 他可是宁城最红的角儿, 多少人一掷千金,就是想讨他个笑脸。” 芸笙说着, 见柳雁欢出神,心下有些吃味:“不过莲老板这样的人物, 轻易不见客人的。前段时间他的事迹不还见报了么, 尤记烟铺的老板一出手就是五千大洋, 只求见莲老板一面, 结果您猜怎么着?” 芸笙提溜着铜壶,给柳雁欢泡上新茶。 “人家莲老板让人将那五千大洋,从醉仙酒家的二层洒出去。您是没看见,实打实的大洋砸了一条街, 引得路人哄抢。” “尤卯丙没有翻脸?” “他哪敢啊,现在全宁城谁不知道,莲老板是秦三爷的人。跟莲老板翻脸, 岂不是跟秦三爷对着干。” “原来如此。”柳雁欢沏了沏茶面, 惬意地听着芸·百事通·笙的科普。 “像咱们戏班子,都是论资排辈的。我们都得挤在一屋里上妆, 而莲老板有自己单独的一间, 就连戏服都是上好的缎面。”芸笙言语间透着羡慕, “莲老板好久不登台了,那天乍一说要登台,戏本子挂出来的时候,戏班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就为了看他一眼。” “不过呀,他们不论来得多早,都看不成了,因为秦三爷将一整个场子包了下来。偌大一个戏厅,就他们两个人。” 柳雁欢愈发控制不住好奇心:“那秦三爷长得可是歪瓜裂枣?” 芸笙瞪大了眼睛:“当然不是,秦三爷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要不怎么说莲老板眼光高呢,旁人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此刻,‘朋来’戏班二楼的包厢内,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秀男子走到桌前,向秦非然行礼道:“三爷。” 秦非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身体可好些了?” “我这身子早年伤了根本,大夫说很难痊愈,也就凭几剂药勉强吊着,有劳三爷费心了。” “药要按时吃,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平安,“记得伺候莲官吃药进补。” 小厮应了,又为二人带上了门。秦非然这才收了面上关怀的神色,沉声道:“这些日子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储蓄部c外汇部的居多,借贷部倒是没瞧见。” “就单单来拜会你?” 莲官捂着唇轻咳两声:“哪能啊,找我不过是由头之一,这儿说是戏班,实际上就是相公馆子,他们路过看上了哪个,就直接领到外头的公馆去玩上一宿,或者在厅中取个彩头,喝酒划拳,比比皆是。”说着,莲官拿出一本册子,“人名我都记在上头,送的礼我也列了清单,请三爷过目。” 秦非然接过册子,粗略一扫,好几个储蓄部的。 “看来,储蓄部是重灾区啊。”秦非然揉了揉额头,轻声念着册子上的名字,“王涛c沈唯都是元老了,厥功至伟。” “王涛这人你觉得如何?” 莲官稍作回忆:“此人性情缜密,说话小心,他想替侄子在银行谋个差事,这才前来打点。” 秦非然点点头。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都一一问过,两人核对完,天色已经擦黑。 见秦非然起身,莲官掩唇轻咳了两声:“三爷,我送您。” 此时临近夜戏开场,芸笙因着生辰得了空闲,换好衣裳就挽了柳雁欢的手。 “寿星今天想吃什么?”柳雁欢打量着身旁的人。 素日里看芸笙穿戏服c穿长衫,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态。 如今换了中山装,倒像是学堂里朝气蓬勃的学生,好生俊俏。 “旁人净说法式大餐好吃,我倒没觉着,只是特别想吃醉仙酒楼的年糕炒螃蟹。” “那就走吧。”两人刚准备动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看戏的人群里,传来了一声声:“三爷。” 柳雁欢猛地回头,就见楼梯上两个男子相携着走下来。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秦非然转眼朝这边看来,与柳雁欢隔空来了个对视。 芸笙在柳雁欢耳边说着什么,只是那一刹那,柳雁欢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在一片空白中,心底忽然刻上一行字:槐墨就是秦家三爷。 柳雁欢只觉得通体冰凉,他握紧了拳头,喜怒难辨地问一旁的芸笙:“你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知知道啊。” “呵,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柳雁欢心底蔓延开来。 秦非然也看见了柳雁欢,没理会旁人的言语,径直朝柳雁欢走来。 芸笙不了解秦柳二人间的交往,又因着莲官是他的偶像,欣喜地喊了声:“莲老板好。” 柳雁欢这才看清了莲官的模样。 不用登台的莲官,脸上半丝油彩c脂粉都没有,在戏厅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苍白。 若单论长相,柳雁欢觉得莲官还不如芸笙,可那通身恬淡清冷的气质,却让人好感顿生。 看着眼前的莲官,柳雁欢很难将他,与那个“醉仙酒家里的散财童子”联系起来。 “生辰快乐,芸笙。”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小盒膏药,“我常年病着,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盒膏药治跌打肿痛十分见效,你平日练功时应该用得上。” 芸笙宝贝似的接过道:“多谢莲老板。” 柳雁欢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秦非然替他做了介绍:“这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莲官微微点头,间或轻咳两声。 “秦三爷,久仰大名。” 他猛地甩开秦非然的手:“你你为什么突然” “突然什么?”秦非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突然吻我。” “不这样怎么让尤卯丙相信你是我的情人,然后顺利带走你。” 柳雁欢一下醒悟过来,没错,的确从一开始,两人就在互相比拼逢场作戏的演技。 “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人怎么回事,之前说不和柳氏书局合作,现在又突然” “抱歉,先前我可能对柳少有些误会。” 柳雁欢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抽大/烟吧,我怎么会去碰那些个害人的东西?” “嗯,所以说是误会,希望我们能够重新考虑合作的事情。” 柳雁欢睨了他一眼:“槐先生还真是不改专行独断的本性,说终止就终止,恕我不能答应合作一事。” 秦非然也不争辩,只是无奈地看着柳雁欢:“那柳少觉得,我该怎么弥补过失?” 柳雁欢指间夹着那张1000万法币的支票:“这个,还作数么?” “当然。” 柳雁欢把玩着那张支票,看了眼百货大楼,最后将那支票拍在了秦非然的胸口:“记住了,我不是你包养的情人,我也没兴趣做你的情人,别把生活过成你的小说了。” 秦非然下意识地接住从胸口滑落的支票,再回头时,柳雁欢只给他留了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过了好半晌,秦非然才回过神来,抬脚走进百货大楼。 跟在他身侧的郭斌不解道:“三爷,您这是?” “给柳少买礼物赔罪。” 由于柳家对柳景芝抽大/烟一事不闻不问,甚至还多有纵容,柳景芝在痛快地吸食了一阵子后,很快出现了负作用,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也就只有席奉谦来探看她的时候,她能打起些微精神,平日里却越来越懒,连白天都瞌睡。 就在这样的时刻,她却忽然收到了顾雪妍寄来的舞会请柬。 顾雪妍即将从学堂毕业,邀了一圈亲朋好友到公馆小聚。柳景芝c柳雁欢c柳雁麟c席奉谦都在受邀之列。 丫鬟将请帖呈给柳景芝,笑道:“小姐,听说这一回,姑爷也会参加呢。” 柳景芝颤颤巍巍地接过请帖,那玫红色的纸面,刺激着她的眼球。 她忽然哑声喊道:“拿镜子给我!把镜子拿给我!快!” 当镜子摆在她面前时,柳景芝看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的自己,两颊深陷c眼圈发青,哪里还有半丝少女的活力。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发狠地拿起镜子,使劲儿地往地上砸。 丫鬟听见响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柳景芝却尖叫起来:“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真心假意4 此为防盗章  秦非然却分毫未动。 柳雁欢抬眸看向秦非然, 男人的五官就跟浓淡相宜的水墨画似的,好看得过分。 可那冷硬的曲线, 却让柳雁欢直觉,眼前人很危险。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 后腰却被温暖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小心。” 被一个荷尔蒙爆表的雄性生物这样拥着, 让身为gay的柳雁欢通红了一张脸。 秦非然仿佛被取悦了,转头冲伙计道:“价钱记账上,东西包起来给柳先生。” 柳雁欢前一刻还怔怔地看着秦非然, 听了这话才如梦方醒般争辩道:“我有钱。” 秦非然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一根手指压在柳雁欢的嘴唇上:“嘘, 这是谢礼。” “谢什么?” “你忘了, 方才你评价那香, 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这钱就当做课酬。”秦非然说着, 松开了对柳雁欢的钳制。 柳雁欢还未想好说辞,就见秦非然大步走出店门。 伙计飞快地追到他跟前:“三爷,您的东西!” “不买了。”秦非然挥了挥手,长腿一伸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伙计抱着东西回来, 对着柳雁欢的热情瞬间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末了还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门。 正巧店铺掌柜外出归来,瞧见自家伙计拄着手臂发呆,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整个跟木桩子似的, 想什么呢?” “我在想, 刚才那主顾到底是谁, 居然能让大名鼎鼎的秦三爷主动搂腰。” 柳雁欢并不知道,他在店伙计心里,已经变成了传奇人物。 待回到家中,他便着手调配梅萼衣香。 在晴朗的黄昏,柳雁欢将院中含蕊未开的梅花苞用红线系紧,经一夜后将梅蒂摘下。 再从后厨寻来一口铁锅,放上五分舶上茴香,小火温炒。 炒熟的舶上茴香与丁香c零陵香c檀香c木香c甘松c白芷及少许龙脑c麝香相混合,放入药盅一同捣碎。 碎末与梅蒂同拌,置于阴干处数个时辰,再用纸裹成小包,放入精致纱囊中。 看着手中的香囊,柳雁欢不期然地想起恬静的柳景芝。 她就像这个时代诸多大家闺秀一般,裹着小脚,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此生走过最长的距离,就是房间到后院。 静静生长c默默成熟c而后悄悄凋零,像极了梅花浮动的暗香。 柳雁欢将香囊收好,换上宝蓝色的褂子,向前厅走去。 柳景芝今日一身红彩褂子,发髻上别了吉红络子,配上那一点朱唇,与寻常素净的打扮截然不同。 此刻,她正端坐在那八仙椅上,一双明眸焦急地看向大门。 “景芝。”一声呼唤让少女双眼一亮。 “雪妍,我来介绍,这是我三姨娘的女儿,景芝,同你一般大。”柳雁麟洪亮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前厅。 与柳景芝不同,顾雪妍穿着一身海派旗袍,发型是最时兴的罗曼蒂克卷发。及肩的长发衬托出她温婉的气质,发尾的卷儿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灵动。 柳雁欢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定是抹了洋货口红。国货的口脂颜色较浅,不似顾雪妍用的这一款,真真称得上是烈焰红唇。 她的性子也和柳景芝形成了鲜明对比,亲亲热热地拉了柳景芝的手:“天啊,我今日长见识了,竟真有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我从前以为‘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是骗人的,现在才知道,说的可不就是我眼前的人儿嘛。” 恰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一把声音:“看来我是来巧了,今日好生热闹。” 柳景芝一听这声音,水葱似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原本垂下的眼帘顷刻间抬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 顾雪妍也闻声回头,在她身后,是一个身着长衫的儒雅公子,梳着妥帖的分头,正含笑看着厅中众人。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什么画中美人?”席奉谦一步步走近,最后在柳景芝面前停下。 他手中提着个鸟笼,笼中的八哥张嘴就叫道:“贺喜生辰,福寿绵延。贺喜生辰,福寿绵延。” 顾雪妍捂嘴笑道:“好厉害的八哥,这么难的句子都能学会。” 席奉谦抬眸,眼神碰上顾雪妍的一刻,被那明艳的笑容晃了晃。 他热忱地笑笑,目光转向一旁敛眸端坐的女子:“景芝,你可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一句话说完,雪白的脖颈已经羞红了一截。 顾雪妍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截金属管儿:“景芝,我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瞧瞧,这是蜜丝佛陀的唇膏,色泽很淡,和你的气质很配。” 柳景芝刚刚接过,就听见厅中传来一声少女的嗤笑:“雪妍,你快过来,做什么用你的积蓄买蜜丝佛陀?像她这样的女人,只会觉得涂红嘴唇的女人轻浮浪荡,哪里会记得你的好!” 说这话的,是顾雪妍和柳雁麟的同班同学——苏妃丽。 “妃丽,你少说两句。”顾雪妍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我说错了么?”苏妃丽脚上登着高跟鞋,嗒嗒地走到柳景芝面前,瞧着她手上新做的指甲问:“敢问景芝,你可曾上过学?” “没有。”柳景芝垂下了头,她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侧流连,难堪极了。 “我就说吧,连学都没上过的大小姐,哪里衬得起代表新时代的蜜丝佛陀,说不定等过了年就要嫁人了。” 柳景芝白了一张脸,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柳雁欢从怀中摸出香囊,缓缓地蹲下身,将那宝蓝色的缨穗络子递到柳景芝眼前。 “景芝,这是哥哥亲手做的香囊,送给我们漂亮的寿星。” 凑得近的女孩子,都闻到了悠悠梅花香,仔细嗅嗅,又像是混杂了别的香气。 苏妃丽第一个发问:“这是什么香囊?这香味好特别。” 柳雁欢回过头时,苏妃丽一下子涨红了脸,所有的解释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天啊,柳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可那冷硬的曲线,却让柳雁欢直觉,眼前人很危险。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腰却被温暖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小心。” 被一个荷尔蒙爆表的雄性生物这样拥着,让身为gay的柳雁欢通红了一张脸。 秦非然仿佛被取悦了,转头冲伙计道:“价钱记账上,东西包起来给柳先生。” 柳雁欢前一刻还怔怔地看着秦非然,听了这话才如梦方醒般争辩道:“我有钱。” 秦非然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一根手指压在柳雁欢的嘴唇上:“嘘,这是谢礼。” “谢什么?” “你忘了,方才你评价那香,算是给我上了一课,这钱就当做课酬。”秦非然说着,松开了对柳雁欢的钳制。 柳雁欢还未想好说辞,就见秦非然大步走出店门。 伙计飞快地追到他跟前:“三爷,您的东西!” “不买了。”秦非然挥了挥手,长腿一伸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伙计抱着东西回来,对着柳雁欢的热情瞬间上升了好几个等级,末了还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门。 正巧店铺掌柜外出归来,瞧见自家伙计拄着手臂发呆,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整个跟木桩子似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刚才那主顾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大名鼎鼎的秦三爷主动搂腰。” 柳雁欢并不知道,他在店伙计心里,已经变成了传奇人物。 待回到家中,他便着手调配梅萼衣香。 在晴朗的黄昏,柳雁欢将院中含蕊未开的梅花苞用红线系紧,经一夜后将梅蒂摘下。 再从后厨寻来一口铁锅,放上五分舶上茴香,小火温炒。 炒熟的舶上茴香与丁香c零陵香c檀香c木香c甘松c白芷及少许龙脑c麝香相混合,放入药盅一同捣碎。 碎末与梅蒂同拌,置于阴干处数个时辰,再用纸裹成小包,放入精致纱囊中。 看着手中的香囊,柳雁欢不期然地想起恬静的柳景芝。 她就像这个时代诸多大家闺秀一般,裹着小脚,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此生走过最长的距离,就是房间到后院。 静静生长c默默成熟c而后悄悄凋零,像极了梅花浮动的暗香。 柳雁欢将香囊收好,换上宝蓝色的褂子,向前厅走去。 柳景芝今日一身红彩褂子,发髻上别了吉红络子,配上那一点朱唇,与寻常素净的打扮截然不同。 此刻,她正端坐在那八仙椅上,一双明眸焦急地看向大门。 “景芝。”一声呼唤让少女双眼一亮。 “雪妍,我来介绍,这是我三姨娘的女儿,景芝,同你一般大。”柳雁麟洪亮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前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真心假意5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刚从槐墨“两个男人携手破案”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彼时, 陈桂芳还坐在屋里嚎:“老爷,老爷你的病何时才能有起色,你若是不快些好起来, 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该如何是好”声泪俱下的哭诉让整个大厅蒙上了一层阴翳。 柳雁欢拿起听筒的那一刻, 陈桂芳的哭声却奇迹般地停下了。 “大少爷, 您回来了?”芸笙娇俏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柳雁欢禁不住微微笑了:“嗯。” 芸笙似是有些不满:“您忘了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了?” “怎么,你有戏,要我去捧场?” “不是!” 柳雁欢反复思量, 愣是想不起来三日后的特殊之处。 那边芸笙忍不住嗔道:“哎哟, 您这脑袋啊,三日后是我的生辰。” 柳雁欢心领神会,嘴上一叠声地哄着:“我这寺院里待久了, 把正事儿给忘了, 该罚!该罚!” 云笙沉默了片刻, 语气里有股子怅然若失:“可见您心里是没有我的。” 柳雁欢失笑。 若是搁在现代,芸笙的年纪就是个风华正茂的高中生, 当弟弟可以, 当恋人就差了一大截。 “芸笙,你我差着岁数呢。” “我不管,我就喜欢您,顶喜欢您。” 柳雁欢脸上笑得灿烂, 倒让陈桂芳的悲情戏演不下去了, 她轻咳一声:“谁的电话?” “芸笙。” 陈桂芳停止了嚎哭, 先前不觉得,如今蓦地发现柳雁欢变了许多。 从前那个毛躁的混世魔王,一不留神居然被时光磨砺得沉稳了。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绅士派头,提起芸笙时,那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荡然无存。 陈桂芳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位长子了。 三日后,柳雁欢来到久违的‘朋来’戏班,一进门就见芸笙站在戏班伙计的身后,一脸惶急。 一个客人对着芸笙骂骂咧咧:“登台唱戏的,连个手都不给摸,真以为自己是达官贵人家的大少爷啊,就是个相公堂子,还装什么三贞九烈!” 芸笙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您要是爱听芸笙唱曲儿,就明日再来捧个场”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了:“谁稀罕那破曲子,老子想听他用自己的好嗓子叫/床!” 柳雁欢听得心头火起,径自挡在了芸笙身前。 芸笙仿佛见到救星般,低低地叫了声:“大少爷。” 那无赖客人嗤笑一声:“我当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有人撑腰。” 柳雁欢拉过芸笙的手,将装着香丸的锦盒放在芸笙手里。 芸笙看着那精巧的湛蓝色缎面锦盒,脸上现出了两个酒窝:“这是什么?” “开元宫中香,可安神助眠,调养身心。” “宫中香是皇帝嫔妃用的么?” 还未等柳雁欢回答,方才被截了胡的客人啐道:“皇帝嫔妃?我看你是疯了吧,我要是你的恩客,就送你一盒后/庭香,让你夜夜后/庭开花。” 芸笙瞬间涨红了一张脸,淡薄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柳雁欢握了握他的手,上前一步道:“先生可知,后/庭花香的配方?” “什什么?”那人不曾想,一个随口而来的低俗笑话,竟然还有被反问的时候。 “有这种香吗?”那人脸上的笑有些讪讪的。 柳雁欢佯作惊讶的模样:“原来先生不知道,白檀c栈香c枫乳香与龙脑相合,就能调制出后/庭花香。”说完,他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我原以为先生是行家,颇有遇知音的感觉,倒是我期望过高了。” 那人被柳雁欢三两句贬损了一番,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下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拂袖而去。 柳雁欢这招真是高啊,佯装听不懂就是对芸笙最大的尊重,反唇相讥对方不懂香,又让对方无法辩驳。 他大获全胜,回转头却发现芸笙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登时失笑:“这是怎么了?不喜欢我送的贺礼?” 芸笙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猪脑壳,自然知道少爷在为我解围。” 他猛地攥住柳雁欢的衣袖:“大少爷,芸笙自知人微言轻,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像莲官一样,被秦三爷看上。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无赖客人欺我辱我,唯有大少爷替我解围c护我周全,芸笙愿以身相许,以报您的恩德。” 柳雁欢一脱手,芸笙就跪到了地上。 “你先起来。”柳雁欢无奈地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失控。 芸笙被他扶着坐在一旁,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芸笙,你今年多大了,可曾读过什么书?” “今年刚满十八,除了戏文,我还看过话本,什么观音坐莲c老汉推车c蚂蚁上树我都知道。” “停停停!”柳雁欢扶额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看着眉清目秀c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一开口就是这么黄暴的内容,着实让柳雁欢哭笑不得。 “芸笙,日后若是有机会,你愿意学做买卖么?我可以收你当学徒,让你学一门手艺,虽然不如唱戏来钱快,却能让你有一技傍身,不至于让人欺辱了去,你可愿意?” 芸笙初时脸上还笑嘻嘻的,听到后来就整个儿愣住了。 他幼时丧了双亲,被姑父一家卖进戏班子,一边学戏一边登台。他虽然年纪小,场面上的风花雪月却见得多,原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虚与委蛇地过下去,没想到能遇到柳雁欢。” 初见柳雁欢,他和旁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一个挥霍千金的大少爷,丝毫不知家计艰难。虽然有一副好皮相,芸笙却瞧不上这样的傻子,看在人傻钱多的份上,偶尔给几个笑脸,就足够柳大少鞍前马后地乐上好几天。 可后来柳大少大病一场,醒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言谈举止变得文雅绅士,精气神也不一样了。在他面前,芸笙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贫乏,似乎没有言辞能够形容一颗心扑通乱跳的感觉。 芸笙觉着自己生病了。 生的是相思病。 柳雁欢一怔:“释空法师他”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眼睛圆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刚捂上肚子,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c有思量,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病号,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看到柳雁欢的刹那,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雁欢可以给我做证,皇天在上,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c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真心假意6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温达一下子跳起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温如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柳雁欢, 他盯着柳雁欢看了许久,才颤声道:“是......雁欢么?” “外公!”柳雁欢笑着对温如岚鞠了一躬。” 温如岚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恢复了一张冷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外公拜个年。” “你刚才的表现......”温如岚心中疑惑颇多。 可题目是他随机想的, 柳雁欢想提前准备是决计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雁欢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温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骄傲, 也别死记硬背方子, 前人的东西固然经得起推敲,却也容易堵住你进步的路子。” “是。”柳雁欢恭顺地应了,末了扬起一抹甜笑, “外公,我对香道很有兴趣,想跟着外公修习。” 温如岚看着他脸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这一抹笑容像极了温家长女温惜, 温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 俏皮地说:“爹,你偏心,我也想学香道。” 他还记得当年温惜出嫁后,下人从她的房间里整理出厚厚的三叠香道手札。那些年里温如岚说过的话, 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让温如岚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温家的儿女中,温惜绝对是天赋最为出色的。 温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叹:“惜儿, 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现在, 柳雁欢那张酷似温惜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合在一起, 温如岚又听到那句如梦魇般的话:“我想修习香道。” “我可是很严厉的。”温如岚蹙眉道。 “严师出高徒,我会好好学的。” 温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温家家中藏书你可以借阅,遇到难题也可以提问。” “多谢外公。” 得了温如岚的允诺,柳雁欢松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家中,却发现柳府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桂芳正捂着脸轻声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柳雁欢进来,柳明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又跑哪儿去了,成日里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样儿。” 柳雁欢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柳雁麟苦着脸说:“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为爹迎第五房姨娘冲冲喜。” 柳明崇叹息一声:“桂芳,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终是心悦你的呀。” 陈桂芳被这样柔声哄着,心里好受了些,红着眼光娇嗔了两声,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抬进了门。 次日清晨,柳雁欢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恭谦的年轻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尔,显然非常高兴,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汤笑道:“都来尝尝你们五姨娘的手艺。” 柳雁欢尝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尝有股子荤味。 柳雁均赞道:“姨娘的罗汉斋做得特别好,吃起来解馋。” 陈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柳家是吃不起肉么?”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五姨娘也在嚎哭声中垂下了头。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阵,珂芳第一次下厨,桂芳你就多担待些。” 陈桂芳挨了训,盯着程珂芳的眼神里隐约带着恨,食不知味地撑完一顿早饭,一回房间陈桂芳就把最喜爱的青花瓶给砸了。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为这么个小人物动气呢?回头伤着了身子。” “你是没瞧见她那一副娇弱白莲花的样子,我说上两句她就低头瘪嘴的,还不是装给老爷看的。什么柔顺好拿捏,全都是装出来的。还有她那名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珂芳,克芳克芳,可不就专门针对我来的。” 刘嬷嬷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太太,旁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五姨太的名字确实不吉利。我听人说,但凡是这样名字相冲的,最好到寺里请一道符,破掉那些针对您的煞气。” “到寺里?” “是呀,正逢三小姐的白事,要是到那祥瑞寺里,还能做一场水陆法事。” 陈桂芳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柳雁欢正在湖心亭里看由温家借来的书,忽然瞧见五姨娘领着丫鬟往湖心亭走来,忙起身行礼。 程珂芳轻笑着回礼:“大少爷太客气了。” 柳雁欢细细打量着程珂芳的装扮,她穿着改良后的蓝褂子和肥棉裤,脸上傅一层薄薄的白色妆粉,眉宇间有股子淡淡的愁绪。 柳雁欢见她盯着池子里的游鱼,便笑道:“池子里的鱼都通人性,姨娘可以拿些面包屑喂喂它们。” 身后的丫鬟适时递上一小袋馒头屑,程珂芳欢喜地接了,用手指拈了些碎末喂鱼。 看着那聚拢的鱼群吃得欢喜,程珂芳将鱼食递给柳雁欢:“你试试。” 柳雁欢捏了把鱼食撒到池子里:“我三妹在的时候,也总爱到这儿来喂鱼。” 程珂芳轻叹道:“真好,我从前饿得狠了,就爬到树上摘果子吃,哪还有多余的吃食来喂鱼。”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了程珂芳一眼:“姨娘还会爬树?我看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还觉着你出身书香门第。” “大少爷谬赞了,往日砍柴磨刀,烧火做饭才是我常做的,对诗书乐器,我是一窍不通。” 两人正说着,陈桂芳派的人到了。 “大少爷,五太太,二太太说十五那天大伙儿一块去祥瑞寺祈福,顺便给三小姐做场水陆法事。” 程珂芳的帕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柳雁欢弯下腰将帕子拾起:“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回太太吧。” 丫鬟一福身走了,柳雁欢将帕子还给程珂芳:“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不碍事儿,许是此处风大,吹得有些狠了。” 柳雁欢点点头,先一步回去收拾东西。 出发当日,陈桂芳领着女眷与男丁到了祥瑞寺,寺内的僧人忙出来迎接。 陈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释空法师?”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贵客,特地嘱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 柳雁欢暗自咋舌,柳家在宁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了,今日竟然还有比柳家更尊贵的客人。 一行人在斋堂用过饭,僧人便领着柳家众人参观佛寺的布置。水陆法事的道场已经设好,在它旁边一门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虚设灵堂。实际的棺椁已经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个衣冠冢。 正殿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陈桂芳领着众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开案台的柜子,从里头取出线香分予大家。等上过香,陈桂芳便到偏殿寻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里的居所,如果说堂前是鲜花锦盛、烈火烹油,那么偏殿就彻底变了一副样子。当柳雁欢踏入这里时,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正殿里的人声都被隔绝在门外,屋内陈设简洁,只有两三蒲团,一张书案和几个箱箧,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僧人正在书案前誊写着什么。 当柳雁欢一行进门时,僧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将最后一笔写完,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陈桂芳十分热忱地跪坐在蒲团上,殷切地看着那僧人。 “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释怀,只是寺中普通的僧人,施主谬赞。” 柳雁欢仔细地打量着释怀,只见他眉清目秀,气质淡然,年纪虽轻,可一字一句都颇让人信服。 “施主今日来此,是要问什么?” 陈桂芳轻叹一声:“我想问家族前程。” 释怀从柜子中取出宣纸,递给陈桂芳:“还请施主在纸上写一字。” 陈桂芳执笔思量半晌,最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珂”字。 释怀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六字解语:“王侯将相无种,锦绣前程可盼。蒲草貌似柔弱,实则端方刚烈。财禄子嗣兼有,唯叹聚散有时。” 陈桂芳旁的看不懂,只有那两句“锦绣前程可盼”和“财禄子嗣兼有”让她分外高兴。兴高采烈地收了解语,还在一旁的香油桶里,添了许多香火钱。 在陈桂芳之后,一行人或求签、或测字都卜了吉凶。轮到柳雁欢时,释怀皱了皱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真心假意7 此为防盗章 柳景芝第一次看到这样有趣的景致, 庭院里的树被园艺工修剪出各种不同的形态,喷泉池子里还架着个酒桶状的水车。 顾家是经营酒庄的,顾盼牌葡萄酒是他们旗下的明星产品。他们刚一进大厅, 就有侍者端着葡萄酒上来。 柳景芝摆了摆手,她向来没有喝酒的习惯。 两人在厅中坐了片刻, 就见顾雪妍笑吟吟地从外头进来, 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熟人:席奉谦。 “瞧我这记性, 刚跟席先生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连时间都忘了。”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柳景芝,“景芝,你今天穿得可真漂亮。” 柳雁欢的脸色却是一沉。 方才在百货店里他还没发现, 柳景芝实在不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穿洋装。顾雪妍是个能把洋装穿得顶好看的校花,柳景芝拖着沉疴的病体穿一身洋装站在顾雪妍身边, 简直高下立判。 果然,当柳雁欢看向席奉谦时,发现后者的目光, 像一只见到花蜜的蜜蜂,一瞬不瞬地“盯”在顾雪妍身上。 一刻钟后,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场。顾雪妍作为顾唯安的独女,只得撇下众人去应酬。 柳雁欢看着她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大厅中, 又看了眼身旁沉静如水的妹妹,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通过宾客的穿着打扮, 柳雁欢可以判断, 来的多是有身份地位的社会名流,像柳家能够在受邀之列,恐怕还是沾了顾雪妍的光。 片刻后,见顾雪妍引着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进场。 柳雁欢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顾家小姐放低身段亲自迎接,如今又殷勤地做着向导。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黑风衣男人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或许是男人走路的姿势实在太过拉风又有范儿,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过去。 直到男人停在柳雁欢跟前:“柳少,又见面了。” “槐墨?!”柳雁欢看着他胸前那条宝蓝色的领带,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会来?!” “当然是受顾小姐之邀,她是我的忠实读者。” 说到忠实读者,柳雁欢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柳景芝。 柳景芝激动得脸都红了,她坐在椅子上,却像在针毯上一般,颇有些坐立不安。 “舍妹也是你的忠实粉丝。” “哦?”秦非然终于将目光转向柳景芝,忽然伸手道:“你好。” “你你好。”柳景芝也伸出手,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瘦得脱了形的手,实在是难看得过分。 秦非然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太脆弱了,好像一碰就会碎一样。 舞会正式开场了,顾雪妍透过厅中的麦克风,冲众人宣布了舞会的规则。 今日的舞会设有一个彩头,除了一起跳舞以外,还有表演展示的环节。 有自信的男宾,可以主动邀请舞伴到大厅中央,与舞伴共舞一曲。 根据宾客掌声的大小选出优胜者,优胜者能够获赠顾家珍藏的红酒,而所获掌声最小者,也要罚酒三杯。 比赛规则一宣布,会场登时热闹起来。不少男宾一致将目光投向顾家小姐,其中也包括席奉谦。 顾雪妍看了眼坐在远处的柳景芝,轻叹一声,应了席奉谦的邀请。 音乐响起的一刻,两人之间却没有半丝缱绻旖旎的气氛。顾雪妍低声道:“席先生,你是景芝的未婚夫,合该去邀请她跳舞。” 席奉谦看着眼前穿着精致洋装的年轻女子,她的额头圆润饱满,披肩长发上带着可爱的卷儿,脸上的坨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美好。 “雪妍,我与她只是有婚约,若是你愿意,我可以” “够了,请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你这样做,不仅是对景芝和柳家的不尊重,更是对我的侮辱。” 一个转身间,顾雪妍甩开了席奉谦的手,却又在湍急的音乐中,回到舞伴的角色。 “雪妍,我是真的喜欢你,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难以自抑地被你吸引了。请你给我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吧。”席奉谦的眼神热情似火,顾雪妍的神情却冷冷清清,看不出半丝喜悦。 “今晚在花园” 从柳景芝的角度看过去,顾雪妍和席奉谦正借着跳舞的时机说悄悄话。 这实在是超出她的容忍底线,她紧紧地攥着衣角,手上的青筋因着用力而变得更加明显。 等到一曲结束,顾雪妍和席奉谦的表演得到热烈的掌声。 柳景芝却猛地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席奉谦跟前,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一些:“我们,来跳舞吧。” 席奉谦看着那只如僵尸爪子般消瘦的手,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为难地看了眼柳景芝的脚:“华尔兹对脚会造成负担,你确定你可以?” 柳景芝其实从来没学过跳舞,可她听见席奉谦这样问,又猛然点了点头,不肯认输。 无奈,席奉谦只得牵了她的手走进场中。音乐响起的第一刻,男人就知道自己做了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柳景芝根本不会跳舞,她脚下的步子迟钝而凌乱,那小脚在胡乱动着,看着就跟小丑在演滑稽戏似的。 偏偏脸上还露出过分热情以至于显得傻气的笑容。 席奉谦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居然会相信柳景芝的鬼话,还没等他懊恼完,皮鞋就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反射性的,他一抬脚就踹了过去,柳景芝原本就站不稳,如今被这么一袭击,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一时间,厅中满是笑声。 柳雁欢一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看向席奉谦的眼神凝上了一层寒冰。 偏偏席奉谦也恼羞成怒,嘴里骂道:“有些人啊,别以为穿上洋装就能野鸡变凤凰,当心凤凰没变成,反倒落得一地鸡毛。” 柳雁欢听得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就想砸过去,可还没等他碰到席奉谦,拳头就被截住了。 “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么?” “什么?”柳雁欢怔愣地看着秦非然,“现在?” “当然。” 柳雁欢顶着一头混乱的思绪将柳景芝扶到一旁坐好,双方暂时将怒火偃旗息鼓。 秦非然和柳雁欢的舞蹈,显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柳雁欢看着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咬牙道:“待会儿,你跳女步。” “我不会。”秦非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你他妈,那你干嘛找我?” “别说脏话。” 很快,富有韵律感的音乐响起,柳雁欢从没有跳女步的经验,一时竟有些慌乱。 秦非然搂紧了他的腰:“别慌,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就好。” 过了一阵,柳雁欢听见秦非然的笑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跳起了女步。 “笑个屁。” “你看着像个翩翩公子,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对你不需要温和!你为什么拦着我打那家伙。” “你要是打了,回头有理也说不清,再说,你妹妹很喜欢他。” 柳雁欢瞪着秦非然看了半天,最后挫败地敛了目光。 秦非然说得没错,柳景芝确实很喜欢席奉谦。 “他妈就是个人渣。” “男人不都这样么?你看看你爹,都往家里抬了几房姨太太了。” 柳雁欢目光一暗:“是啊,男人都是这样,槐先生想必也觉得席奉谦是对的。” 秦非然失笑出声:“你这人,怎么老对我有偏见。” “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可并不代表我赞同他。” “谁信你的鬼话!”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信你摸摸看。”说着,牵起柳雁欢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 “” 华尔兹是种很神奇的舞蹈,沉浸在舞蹈中的男女,看起来都会有种异样的亲密感。 包括舞蹈中的秦非然和柳雁欢。 在秦非然还没到顾家的时候,顾唯安已经派人通知了顾雪妍:秦三爷出席今晚舞会。 按照顾唯安的计划,要想保住家族企业,就要找个秦三爷那样的女婿。 因而顾家筹办这场舞会,专程邀请秦三爷,就是为了给顾雪妍制造和他相处的机会。 可是眼下,顾雪妍惊讶地发现,柳家大少爷柳雁欢跟秦三爷居然这么熟,秦三爷甚至主动邀请他跳舞。 她想起那些流传在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什么柳家大少包养戏子,喜欢男人;秦三爷千金博美男一笑,也有龙阳之癖。之前她是不信的,可看着眼前随着音乐起舞的秦柳二人,顾雪妍觉得自己有些混乱。 恰好一曲终了,顾雪妍趁着众人鼓掌之际,拖曳着裙摆走到秦非然跟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真心假意8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看了眼那素色的封面, 缓缓翻开。 竟然是一本破案小说。 那个槐墨,是个侦探小说作者?感情他替人断案,都是为了给小说找素材? “他写的书好看么?” “好看, 他常出书, 市面上非常畅销, 可爹平日里不让我看这些的。” 柳雁欢看着柳景芝微垂的脑袋, 食指压在唇上, 轻声道:“放心,哥替你保密。” 送走了妹妹, 他看了眼手中的清单, 将需要的原料都记在纸上,打算寻一药铺将冬日里缺的材料补齐。 走到闹市口,才发现往日门庭若市的贾家药铺, 此刻却大门紧闭,门上还贴着封条。 门口偶有三两路人, 对着药铺指指点点。 柳雁欢截住路人问道:“这药铺是怎么了?” 路人哂笑道:“你还不知道呢, 这药铺老板被抓到牢里去了。” “牢里?”柳雁欢难以置信, “可知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因为借了秦三爷的钱还不上,给巡捕带走了。” “秦三爷?”柳雁欢接着问, “那是谁?” “不是吧,你连秦三爷都不知道?”路人看着柳雁欢, 像是在看个怪物。 “泰和银行听说过么?华国三大银行之一, 就是秦家的产业。” 那人指了指闹市口中心的位置:“看, 那就是泰和银行。在街上做买卖的,都想在泰和银行旁边占上一席之地,好跟秦家套套近乎,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也有个借钱应急的去处。” 柳雁欢看着泰和银行前密集的人流,才猛然间意识到,在金融业发达的21世纪,人们将钱存银行做投资,已经是很普遍的事儿了,可在这个时代,像柳家那样的传统家族,显然还不能接受银行的存在。自家设着账房,钱存在自家的账房里,每月买进卖出和所取所需的数额,都在自家账房里清算。 “秦家兄弟三人,前两个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名正言顺的秦家嫡公子,大公子管着储蓄的业务,二公子留洋未归,而那庶出的秦三公子,管的是借贷业务。” 柳雁欢闻言默默点头。 “秦家从前带着些背景,干的是高利贷,家中武堂养了一批催债的。要是欠债不还,先把手脚断了,再将双眼挖去,碰上骨头硬的,就将家人绑了,总归使尽一切手段逼着人还钱。” 柳雁欢听着都觉得背后发凉:“现在还是如此么?” “哪能啊,现在可是新朝,秦家人说了,要做守法公民,转做正规银行了。不过秦三公子接手的摊子,才是原来秦家的老本,这三公子雷厉风行、手段了得,得罪他的人都讨不了好,是以他虽然年纪不大,买卖行里却尊称他一声三爷。” 柳雁欢想着当日贾老爷的做派,只觉得这狱下得相当好,连带着秦三爷的形象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心情颇好地去别家药铺买了二钱丁香、一钱白芷,而后直奔那香具店。 一进门,就见店伙计在擦拭着案板。 “客官,您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香品,您瞧瞧。” 柳雁欢环视一周,古朴的香具店中,除了他,还有另一位穿着黑色皮衣的客人。 听见伙计的声音,那人转头瞧了柳雁欢一眼。 老板献宝似的将一罐香丸打开,递给柳雁欢:“您看看,这是小店新近配的‘苏内翰贫衙香’。” 柳雁欢嗅了嗅,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味道不合心意,您再看看这......” 柳雁欢指着那苏内翰贫衙香说:“里头的白檀有些焦了,乳香与酒同煮的火候还不够。” 伙计一听,脸色立马僵了三分,赔笑道:“客官原来是行家,倒是小店班门弄斧了,不知客官此来,是想要什么?” “炉子。” “是木质的还是瓷质的?” “成色好的铜炉。” 伙计轻呼了一口气:“客官如此笃定,想必已有了主意,不知看上了小店的哪一款炉子。” “那个。”柳雁欢抬手指向柜台案板上的一只双耳三足瑞兽铜炉。 “这个?”伙计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怎么,有问题么?” “这个炉子,是我家先生先瞧上的。” 柳雁欢闻言转身,就见身后的黑衣人正盯着他。 此时,二层楼梯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秦非然穿着衬衫西裤,脚上一双利落皮靴,缓缓走到柳雁欢跟前:“柳少爷,这么巧,又见面了。” 柳雁欢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是你想要那个炉子?” “是啊。” 每次见到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柳雁欢总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虚伪,让人恨不得将他的面具撕下来。 “不知先生要多少钱才肯割爱?” 秦非然的眼神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柳雁欢细白的颈脖和挺直的腰背。 “我说过,我不缺钱。”秦非然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那你要什么?” 话音刚落,一张俊脸忽然在柳雁欢眼前放大:“一枚香吻换一个炉子。” “登徒浪子!”柳雁欢一抬脚,踩在了秦非然那上好的皮靴上。 柳雁欢一怔:“释空法师他......” 昨日还中气十足地要请柳府众人走,今日就....... 柳雁欢到达天王殿时,只觉得气氛格外凝重。 秦非然站在净室内,查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释空身上被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眼睛圆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柳雁欢被这惨状刺激得有些反胃,刚捂上肚子,就听见殿门处传来陈桂芳风风火火的声音。 “人死了?真的死了?哎哟这真的是......”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桂芳身上。直到这时,陈桂芳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那些和尚的眼中,有探究、有思量,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桂芳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嚷嚷开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病号,昨天我先是上吐下泻,后来头风发作半条命都没了,我还没投诉你们寺庙风水邪门呢!” 陈桂芳急急环视四周,看到柳雁欢的刹那,眼神一亮:“你们要是不信,雁欢可以给我做证,皇天在上,我陈桂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雁欢皱眉道:“您歇着吧,里头正验尸呢。” 陈桂芳这才安静下来。 柳雁欢低叹一声,眼神环视了一圈。天王殿是坐北朝南的建筑,四个方位都有天王像,底下是贡品台,台子上除了瓜果佳酿,还有插香的香炉。 净室位于天王殿的左侧,与一旁的客堂是相通的。如今因着柳家人来做法事,客堂就临时用作柳景芝的灵堂。 柳雁欢在净室门口打量着,里头的物件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而释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较浅的淤痕,身上的血窟窿看起来骇人至极。 柳雁欢见秦非然从床边拿起染血的匕首,轻声道:“这就是凶器?” “和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初步判断是的。” 柳雁欢盯着尸体看了一阵,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他蹙眉道:“那么多道口子,哪道才是致命伤?” “没有致命伤。” “什么?”柳雁欢愕然地回头。 “释空身上伤口虽多,可都不致死,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腹部、肩部......” 柳雁欢瞬间明白了:“所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是。” 秦非然笃定的一个字,让柳雁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这样折磨一个人。”柳雁欢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失血过多的话,那这血也......太少了点。”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秦非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床榻上干涸的血液。 柳雁欢心领神会,他让人拿了一盆陈醋,泼洒在殿内的地面上。在一阵弥漫的醋酸味中,众人惊奇地发现,从净室通往客堂的地面隐隐变色。 柳雁欢和秦非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客堂如今改做灵堂,大家嘴上不说,多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成了凶手行凶的最佳地点。 客堂里静静地摆着棺木牌位和白绫绢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无关风月1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秦非然身着浅咖色格子大衣, 梳着平整的分头,靠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 他缓缓地摩挲着指节上的虎头戒指,沉声道:“一年前,贾老板说药铺生意周转不灵, 我给了你半年时间, 半年前你说抱病在床,我又给了你三月时间。可贾老板病愈后,像是忘了秦某的宽限日期, 是以秦某只能亲自登门拜访。” 贾正霆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连声道:“岂敢, 岂敢......三爷您尝尝,这是新鲜的碧螺春......” 秦非然接过茶杯,吹了吹茶面, 缓声道:“我奉劝贾老板,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将欠的窟窿补上。虽然如今新纪银行建起来了, 可从前我们秦家是做什么的,贾老板没忘吧?” 秦非然说着话,忽然手一滑,瓷质茶杯正正跌落在贾正霆脚下,溅了贾正霆一裆子水。 “没......没没忘......”贾正霆吓得面如菜色,说话时舌头都打磕巴了。 柳雁欢和芸笙进前厅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随着家仆的一声“老爷”, 让两人都将目光投向柳雁欢和芸笙。 柳雁欢大步走了过去, 面带笑意地冲座中人唤了声:“贾老爷。” 一时间, 满厅寂静。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目光从他的发梢到脚趾全都溜了一遍。 芸笙赶紧上前两步,脸色僵硬地推了推柳雁欢:“大少爷,您认错人了,这位才是贾老爷。” 柳雁欢顺着芸笙的手看过去,诧异地盯着贾正霆脚下的一滩水。 这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你在叫我么?” 声如金石,让柳雁欢倏地回神。 四目相对间,柳雁欢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剑眉下的一双眼眸极漂亮,鼻梁上的一副金丝眼镜,却敛了锋芒,嘴唇开阖间竟让柳雁欢有一瞬间的愣神。 前世柳雁欢身为调香师,接待过许多娱乐圈的俊男美女,可在阅美无数的他看来,座中男人的长相真真是极好看的。 “抱歉,我认错人了。”靠近秦非然的一刻,柳雁欢闻到一阵独特的香气,“4711科隆之水,先生好品味。” 秦非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轻笑一声。 柳雁欢回头,就见贾正霆如见鬼一般地盯着他。 “贾老爷,在下柳雁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莫要怪罪。” 贾正霆下意识地看秦非然一眼,见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忙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贾老爷让芸笙前来协助问询,只是为何没有见到巡捕?” “这......”贾正霆抹了把汗,却见秦非然从格子大衣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柳雁欢。 名片上印着“槐墨”两个烫金大字。 “侦探事务所?你是侦探?”柳雁欢在片刻的错愕后,很快冷静下来,“槐先生,据我所知科隆之水的价格不菲,侦探这样替人跑腿探查的活计,恐怕负担不起吧?” 秦非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推了推眼镜:“宁城之内,恐怕还没有我负担不起的东西。” 呵,好大的口气。 柳雁欢心下冷笑,面上却不置可否。 “夫人的尸体现在何处?”秦非然问道。 贾正霆一个头两个大,既然秦非然将戏开了场,他势必要陪着演下去。眼下只能在前头引路,由侧门穿过天井,再经书房进入后院。 秦非然戴好手套,上前掀开白布,见柳夫人侧躺在床上,鬓发散乱,两手还紧紧掐住喉部,但喉咙处并无勒痕。 细看之下,发现柳夫人面部肿胀,指甲发绀,眼底出血,尸斑呈暗紫红色,尸体尚有余温,显然是窒息而亡。 验完尸体,秦非然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梳妆台。 妆台上摆着面脂、口脂、香膏、香水、爽身粉等。拉开妆台的柜子,秦非然皱眉看着其中横七竖八的瓶瓶罐罐,将唯一一个直立的瓷瓶拿起来看了看。 瓶子上头全是洋文, “尊夫人有哮症?”秦非然问。 贾正霆哑声道:“正是,内子的药常年放在柜中,近些日子我生意繁忙,家里的下人也不总在左右,药放在柜子里,想着她若是病发,可以立刻取服。” 柳雁欢拿起药瓶闻了闻,瓶身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药看样子不是贾家所产吧。” “先生慧眼,虽然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可内子的哮症,还是西药见效快,这药是到教会医院开的。” 秦非然将药交给随行的侍从,沉声道:“拿到教会医院去化验,这药被人动过。” “何以见得?”贾正霆诧异道。 “在这柜中,除了这一瓶哮喘药,其余的药瓶都被翻得横七竖八,按照这药瓶所处的位置,尊夫人不可能够不到。唯一的解释是,药瓶先是被人拿走,尊夫人在病发时没有找到药,这药是在尊夫人身亡后放进去的。”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尊夫人的死亡时间约在今日丑时,彼时贾老板身在何处?”秦非然目光一转,紧盯着贾正霆 “今日寅时我在城南药铺分店清点药材。昨日恰好是内子的生辰,她身子一直不好,为了能让她欢喜,就请‘朋来’戏班前来演出,可戏还没唱完,我就接到药材到店的消息,立马赶去分店,分店的伙计都可以作证。” 秦非然点点头:“昨夜府中还有谁进过夫人的房间?” 丫鬟秋雨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戏散场后,亥时三刻我扶夫人回房的。” “当时屋内是什么景象?” “就跟平时一样,不见异常,夫人说想看会儿书再睡,还说屋里有点闷,让我把窗子打开。我开了窗,还叮嘱夫人,正值隆冬,她身子弱,万不可贪凉。” 秋雨说完后,丫鬟冬雪也站出来说:“昨夜府中轮值,没有排到我的班,我是今日一早去唤夫人起身的。往日夫人都是这个钟点起身,今日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可那冷硬的曲线,却让柳雁欢直觉,眼前人很危险。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腰却被温暖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小心。” 被一个荷尔蒙爆表的雄性生物这样拥着,让身为gay的柳雁欢通红了一张脸。 秦非然仿佛被取悦了,转头冲伙计道:“价钱记账上,东西包起来给柳先生。” 柳雁欢前一刻还怔怔地看着秦非然,听了这话才如梦方醒般争辩道:“我有钱。” 秦非然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一根手指压在柳雁欢的嘴唇上:“嘘,这是谢礼。” “谢什么?” “你忘了,方才你评价那香,算是给我上了一课,这钱就当做课酬。”秦非然说着,松开了对柳雁欢的钳制。 柳雁欢还未想好说辞,就见秦非然大步走出店门。 伙计飞快地追到他跟前:“三爷,您的东西!” “不买了。”秦非然挥了挥手,长腿一伸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伙计抱着东西回来,对着柳雁欢的热情瞬间上升了好几个等级,末了还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门。 正巧店铺掌柜外出归来,瞧见自家伙计拄着手臂发呆,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整个跟木桩子似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刚才那主顾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大名鼎鼎的秦三爷主动搂腰。” 柳雁欢并不知道,他在店伙计心里,已经变成了传奇人物。 待回到家中,他便着手调配梅萼衣香。 在晴朗的黄昏,柳雁欢将院中含蕊未开的梅花苞用红线系紧,经一夜后将梅蒂摘下。 再从后厨寻来一口铁锅,放上五分舶上茴香,小火温炒。 炒熟的舶上茴香与丁香、零陵香、檀香、木香、甘松、白芷及少许龙脑、麝香相混合,放入药盅一同捣碎。 碎末与梅蒂同拌,置于阴干处数个时辰,再用纸裹成小包,放入精致纱囊中。 看着手中的香囊,柳雁欢不期然地想起恬静的柳景芝。 她就像这个时代诸多大家闺秀一般,裹着小脚,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此生走过最长的距离,就是房间到后院。 静静生长、默默成熟、而后悄悄凋零,像极了梅花浮动的暗香。 柳雁欢将香囊收好,换上宝蓝色的褂子,向前厅走去。 柳景芝今日一身红彩褂子,发髻上别了吉红络子,配上那一点朱唇,与寻常素净的打扮截然不同。 此刻,她正端坐在那八仙椅上,一双明眸焦急地看向大门。 “景芝。”一声呼唤让少女双眼一亮。 “雪妍,我来介绍,这是我三姨娘的女儿,景芝,同你一般大。”柳雁麟洪亮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前厅。 与柳景芝不同,顾雪妍穿着一身海派旗袍,发型是最时兴的罗曼蒂克卷发。及肩的长发衬托出她温婉的气质,发尾的卷儿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灵动。 柳雁欢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定是抹了洋货口红。国货的口脂颜色较浅,不似顾雪妍用的这一款,真真称得上是烈焰红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无关“风月”2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瞧着他冷冷的脸色, 芸笙识趣地闭了嘴。人力车行至戏班门前停下,两人刚一下车, 却见不知从哪个旮旯窜出个满脸褶子、镶着金牙的老男人。 这会子正斜眼瞅着芸笙:“我说呢,怎么我来寻了好几回人,回回都吃了闭门羹,原来是傍上新主顾了, 倒瞧不出你还是个有手段的。” 芸笙一见来人就白了脸, 说话的声音打着颤:“朴......朴老板......” 朴耀廉是从东南沿海回来的, 被那不中不洋的风气熏陶了几年, 别的本事没学会, 净摸透了男人那点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带着几桶金回到宁城, 开始创办刊物。 他别的不做,就做那些个艳情杂志,皱巴巴的封面上印着露骨的漫画与充满噱头的文字。一经刊发虽然一片骂声, 可销量却十分可观。于是便这样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买卖,算起来还是柳家书局的竞争对手。 芸笙刚登台那会儿就被他看上了, 他那性子也不是个喜欢听戏的。戏散场后便直接将人叫到身边,抬手揩了把油。 芸笙想躲, 奈何朴耀廉和班主有交情,每回都摸到后台来。 直到柳雁欢的出现,才止住了芸笙的噩梦。 柳大少出手阔绰,和芸笙又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 哪里舍得看人受委屈。索性花银子买清净, 戏班子收了钱, 两头都不敢开罪。 眼下朴耀廉是瞧出端倪,专门在这儿候着兴师问罪来了。 “怎么着?芸笙不介绍介绍,你的新主顾是何方神圣?”朴耀廉猥琐的目光挪到了柳雁欢脸上。 一时间却被柳雁欢的长相唬住了,抬腿走到人力车旁,放轻了声音道:“郎君今日要登台子么?若是登台朴某就将场子包下来。”朴耀廉从腰间掏出银元晃了晃,就想去牵柳雁欢的手。 怎料连柳雁欢的衣袖都没碰到,反倒是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朴耀廉捂着脸倒退了几步,唇边溢出血来。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呸,你敢打人。” 柳雁欢松了松筋骨,抬手拽着朴耀廉的衣领,又将人提溜到跟前来:“打的就是你!” 说着,一手攥成拳,作势又要打。 朴耀廉瞬间怂了,眼里虽闪着凶狠的光,嘴上却十足讨好:“不知阁下是?” 戏班主连忙上前救场子:“这位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朴耀廉脸上的谨慎小心瞬间变成了说不出的怪异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柳大少,很好,很好!” 柳雁欢松开手的时候,朴耀廉踉跄着退开去,嘴上却骂骂咧咧的:“柳家,很好,爷我记住你了!” 芸笙见人走了,心虚地走上前,低头倾首道:“大少爷,您信我,我自打跟了您,跟那人已再无牵扯了。” 柳雁欢瞧着他,大概是平日里常勒头的缘故,芸笙的发际线有些高。柳雁欢伸手在他脑门上抚了一把:“我知道。” 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了。 眼看人力车跑远,芸笙却还呆立在门前。 他分明感觉柳雁欢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柳雁欢,面儿上摆阔,性子也混,内里却是个软芯儿,像打人这种事,柳大少决计做不出来。可眼下的柳雁欢,却是蛇打七寸,不辨喜怒,让人越发摸不透瞧不清。 芸笙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抻了抻脖子。 柳雁欢回到柳府,隔着老远就听见搓牌的声音。 “太太,您这手上的香气真好闻。”三姨太冯蕴轻声说。 “瞧我这记性,雁麟前些日子给我带的雪花膏,闻着可香了,回头也给你们送些。”陈桂芳说着,脸上净是骄傲。 “多谢太太了。”冯蕴丢了张牌,陈桂芳登时眉开眼笑:“胡了胡了,今儿个手气挺好。” 四姨太郝怜枫轻哼一声:“可不么,太太这手气一贯是好的。不是我说,三姐儿要好好向太太学学,就你这牌技,回头嫁出去了,别人该说柳家小气,教出的女儿连牌都打不好。” 柳雁欢的三妹柳景芝涨红了一张脸,垂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三姨太冯蕴的脸色沉了下去,陈桂芳打圆场道:“啊呀,景芝还小,我倒觉得小小年纪能上桌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又转头问冯蕴,“我记得三姐儿的生辰就在这个月?” 冯蕴感激地看了陈桂芳一眼,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听雁麟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儿,都讲社交,生辰之日在家里办什么......派......派对。” “景芝虽然年纪小,将来嫁到席家也是要独当一面的,该多跟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结交才是。你要是同意,我就让雁麟和雁均找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来家里操办操办?” 冯蕴禁不住喜形于色:“多谢太太了,景芝,还不快谢谢太太。” 柳景芝道谢的声音很小,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欢欢喜喜地开始摸牌。 柳雁欢走进厅中时,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母亲在打牌?” 陈桂芳听见声音,忙起身拽着柳雁欢:“欢儿回来了,刚好我也有些乏了,你替我打几圈吧。” 说着,躺到了一旁的榻上,又问道:“今日如何?可是把人哄回来了。” 柳雁欢前世并不精通麻将,可一坐上牌桌,身体里的记忆却缓缓复苏。 他发现自己调整牌序的空档,还能分神回应陈桂芳的问题:“您放心,都将人哄好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 陈桂芳望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就好。”又吩咐厨娘,“今日老爷回来,菜单上多加一道蟹黄豆腐,一道清蒸桂鱼。” 末了还安抚柳雁欢:“欢儿先玩着,回头老爷到家了,雁麟和雁均下了学,咱们就开饭。” 芸笙动作一僵,只得悻悻地收了手,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戏班里的人第一次看芸笙吃瘪,都背转身偷着乐。芸笙臊了一张大红脸,他惯于在客人面前伏低做小,这会子见勾引无效,让自己下不了台,只能愤愤地摘着头上的发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会儿的功夫,芸笙不仅没能把头套摘下来,反倒将头发都绕到了一起。 芸笙此时不乐意在柳雁欢面前丢了面子,也没心思解发套,胡拽乱扯一番,不一会儿就将青丝拽断了好几根。 柳雁欢轻叹一声,止住芸笙毫无章法的手,将一缕缕头发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芸笙偷偷打量着柳雁欢,今日的柳家大少像是换了个人。换作从前,他哪里会做这温柔细致的活计。 两人一个专心手中的动作,一个心里藏着事儿,偏偏那拨弄头发的举动还透着股亲密劲儿。 众人都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帘一把被拽开,几个家仆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四下一搜寻,便直奔柳雁欢和芸笙而来。 芸笙吓得浑身一激灵,柳雁欢抬手摁着他的胳膊:“别动,过会儿就好了。” 平静的声线在此刻的芸笙听来,无异于救世之音。 那群人紧盯着芸笙,领头的还打量了柳雁欢片刻。 “芸笙,昨日是你在贾府唱的戏?” 芸笙眼仁儿一瞪,梗着脖子说:“是我,怎么?给我的赏钱难道还想讨回去不成?” 那仆役摇了摇头:“贾老爷请你再到府上一趟。” 芸笙闻言,气场弱下去半截,却还是咬牙道:“贾老爷这是要返场子?我今日的场次已经满了。” “不。”领头的家仆轻声说,“今日卯时,贾夫人被发现时就断了气,相关人等都要到贾府去。至于赏钱,放心吧,绝不会亏待你的。” 芸笙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接连倒退了两步:“断......断气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唱曲儿,没去过内院,你们......你们别过来。” “这话儿你留着去巡捕房说吧,我们只将人带回去。”领头的家仆显然没什么耐心,他一挥手,几个男人就制住了芸笙的胳膊,押着他往外走。 慌乱间一抬眼,站在一旁的柳雁欢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少爷,您相信我,我连杀鸡都不敢,哪敢杀人啊。” 柳雁欢瞧着那只紧拽着他衣袖的手,没说话。 倒是领头的家仆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将柳雁欢从头打量到脚,似在寻思他是哪家的大少爷。 “大少爷,求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您替我做个见证吧。”芸笙越说,声儿越低,最后垂着头,一副不敢做声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无关“风月”3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摸着手下的被褥, 心下越发惊疑。 若是在现代的古装片场,手下的被褥做得再精致,也该能瞧出批量生产的痕迹,可如今他手下的物什, 分明是机织云锦被。 正想着, 房门处忽然传来“吱吖”一声, 一个身着蓝碎花长夹袄的年轻丫鬟端着水盆进了房。和床上的柳雁欢四目相对间, 丫鬟险些吓得跳起来,手上的水盆也砸在了地上。 “大......大少爷。” 柳雁欢听到这个称呼, 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怕是一朝身死, 来到了别的时空, 只是不知道眼下是哪朝哪代。 见柳雁欢不作声,只是盯着自己瞧, 丫鬟悄然红了脸:“大少爷, 您受伤的这段时日, 夫人日日来瞧您, 还请来全宁城最好的大夫,那药方子真有效, 少爷快把刚熬好的药喝了吧。” 柳雁欢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入口极苦。他三两口喝完, 抬眼却见丫鬟震惊的神情。 “少......少爷,可要用些陈皮。” 陈皮去苦, 柳雁欢含了一片。待苦味去了大半, 才缓声道:“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如受惊的小鹿般, 睁着无辜的双眼,颤声道:“大少爷,您不记得了?我是金猊,是二太太将我拨入少爷房中的。” 柳雁欢就势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抬手揉着太阳穴:“醒来以后,许多事情记不清了,眼下是什么年份?” 金猊见他眼神清明坦荡,半点不像从前,再不敢耽搁,一股脑将事情都交待了。 柳雁欢这才知道,眼下是新朝五年,新派人士推翻了封建帝制,华国的政局一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新青年们都讲共和、论民主。 阴差阳错,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名字丝毫未变,他是柳府嫡出的大少爷,他娘是个病秧子,柳雁欢出生三日,他娘到底没熬过生育的劫难,撒手人寰。 大夫人死后,二姨太陈桂芳的肚子十分争气,生下了二少爷和四少爷两个男丁,母凭子贵得了府中后院的话事权。 三姨太冯蕴性子颇柔顺,进府多年膝下只有三小姐一个,如今在柳老爷眼前,也就是个透明人。 四姨太郝怜枫和三姨太正相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辣椒,莫说在柳府的后院,就是对着柳老爷,四姨太也不改泼辣的性子。 柳老爷却尤其钟爱她,近日都宿在她房里头。不过四姨太虽然得宠,可肚子却不争气,至今也没能怀上一儿半女。 而他这个幼年丧母的嫡长子,从小就养在二姨太膝下,照金猊的话看,二姨太陈桂芳对他算得上百依百顺。 柳府祖上曾是前朝的探花郎,后头的子孙得了祖宗的荫庇,在宁城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如今虽是新朝,柳府的家底名望总还是在的。 眼看着官是当不成了,到柳老爷这一辈,总要想法子养活一大家子人。柳家藏书颇丰,柳老爷也是读四书五经出身的正经文化人。跟古时的穷书生卖字画一般,柳老爷开始对变卖家中藏书动了心思,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人,也开始学着创办新式书局。刚开始的时候,是变卖家中的孤本、善本,到后来也学着策划出版。 金猊说到这儿,声音就弱了下去。 柳老爷虽是书局的掌门人,可书局的生意却见不得有多好。每月挣的几个钱,也不够一大家子人花,总体来说,柳家的财政还是入不敷出的状况。 柳雁欢听懂了那语焉不详的说辞。照着金猊的话看,柳老爷就是个活脱脱的前朝遗老,即便开了书局也是满纸的之乎者也。当下的新青年是不爱看这些东西的,在市场竞争下,生意当然不会好。 可柳雁欢的前身,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金猊口中,那位大少爷简直觉得自家是座掏不尽的金山银山,平日里喝茶遛鸟听戏样样不落,唯独对家里的营生一窍不通。柳老爷初时还有些嫡庶的观念,后来见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也就对他渐渐失望了。 而前身对此却不以为意,反而乐得自在。横竖二姨太掌家,从来没在月银上亏待过他。柳雁欢估摸着,在他前身的眼里,二姨太定是天下间对他最好的人,这一点从他对二姨太的称呼上就能看得出来。 柳府的嫡长子,居然管一个姨太太叫母亲。 面对着柳雁欢晦暗不明的脸色,金猊总觉得眼前的大少爷和从前不太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日前发生的事儿,生怕激怒柳雁欢。 柳府的大少爷,是被亲爹打得卧床不起的。 柳大少爷是饱暖思淫/欲的典型,好端端地喝茶听戏,愣是瞧上了那台上的角儿。瞧上了也不打紧,偏偏那角儿是个男儿身。男儿身也不打紧,打紧的是,色迷心窍的柳大少,居然要把人往家里带,还要纳他进府。 二姨太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帮着柳大少将人带进府,可时运不济,被柳老爷撞了个正着。 那角儿生就一副好皮相,可惜没什么胆色,遇见疾言厉色的柳老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这一抖就漏了馅儿。 儿子带了戏班子的伶人回家,让柳老爷这样的读书人臊得满脸通红,拿起棍子就往柳大少身上砸。这一顿砸,就让柳大少气若游丝地躺到了现在。 原身一命呜呼,而现代遭遇空难的调香师柳雁欢,就这样来到了这具身体里。 “原本一切无事,昨日住持撵你们走,今日就出事了,不是你们下的毒手还能是谁?” 陈桂芳彻底恼了,将那泼妇骂街的气场发挥了十成十:“你这人好不讲理,昨日我们在花苑逛着,珂芳脚下打滑,释空扶了她一把,两人站起分开的时候,释空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你怎么不去怀疑她,偏要来怀疑我!” “怎么可能,她才不是这样的人!”那僧人争辩了一句,见说不过陈桂芳,也就闭口不言了。 此时,秦非然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 柳雁欢瞳孔猛地一缩,旋即又归于平静。他看着秦非然掌心里那枚透明的甲片,只觉得胸口一紧。 “还有哪里不对?”他拍了拍柳雁欢的肩膀,“你随我来。” 柳雁欢和秦非然一同使劲儿,想将阖上的棺材板掀开。 可两个人合力,都只能将棺材板挪开一个口子。 柳雁欢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件案子是两个人合力做的,可另一个人是谁呢?” 秦非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一位僧人:“昨日在膳桌上并没有看到住持的身影,他老人家是辟谷还是......” “哦,住持一向不跟我们一起用膳,他每日都要在净室诵经,他的膳食都是释怀师兄送过去的。” 秦非然将目光转向人群中的释怀,年轻的法师眉清目秀,此刻正低头诵经,仿佛一点都不关心案情的进度。 秦非然问:“昨日住持是什么时辰用饭的?” “将近亥时。” “这么说,是在你下山之后?”柳雁欢忽然插嘴道。 “是的。” “膳碗现在何处?” “今日一早,我见净室无人应声,就推门而入,看见住持躺倒在血泡之中。” “我问你碗在哪儿?”秦非然突然沉了声音,一双眼锐利地盯着释怀。 “已经送洗了。” 秦非然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哼笑道:“你是真聪明还是装糊涂,那碗既然在案发现场,那就是证物,你居然将它送洗?” 见释怀不说话,秦非然步步紧逼:“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往往吓得三魂没有了七魄,可你像是一点都不惊讶。是你心理素质太强,还是你根本就不意外?因为释空身上的这些伤口,都是你捅的?” 释怀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秦非然一眼:“先生在下结论之前,要有证据,否则便是污蔑。” 秦非然笑了笑,转头看向柳雁欢。 柳雁欢点点头,将一众人等招到天王殿,朗声道:“诸位,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人声,僧人们交头接耳,对柳雁欢的话半信半疑。 柳雁欢走近程珂芳,冲她摊开掌心。 上头躺着一枚涂着透明指甲油的碎甲片。 “姨娘,如果我所认不错,这指甲上是你惯常用的‘郎丹’甲油吧。” 程珂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指尖,这才发现食指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劈掉了,一摸上去,生疼。 “你的指甲为什么会在景芝的灵堂?林姨娘?” 程珂芳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本名应该姓林才对。当日我在柳府中拾到你的手帕,上头印着林芳二字,程姓是你后来改的吧。” 一旁的僧人诧异道:“小芳,是真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无关“风月”4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他缓缓地摩挲着指节上的虎头戒指, 沉声道:“一年前, 贾老板说药铺生意周转不灵,我给了你半年时间, 半年前你说抱病在床,我又给了你三月时间。可贾老板病愈后,像是忘了秦某的宽限日期, 是以秦某只能亲自登门拜访。” 贾正霆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连声道:“岂敢,岂敢......三爷您尝尝,这是新鲜的碧螺春......” 秦非然接过茶杯, 吹了吹茶面,缓声道:“我奉劝贾老板,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将欠的窟窿补上。虽然如今新纪银行建起来了, 可从前我们秦家是做什么的,贾老板没忘吧?” 秦非然说着话, 忽然手一滑, 瓷质茶杯正正跌落在贾正霆脚下, 溅了贾正霆一裆子水。 “没......没没忘......”贾正霆吓得面如菜色,说话时舌头都打磕巴了。 柳雁欢和芸笙进前厅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随着家仆的一声“老爷”,让两人都将目光投向柳雁欢和芸笙。 柳雁欢大步走了过去, 面带笑意地冲座中人唤了声:“贾老爷。” 一时间, 满厅寂静。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 目光从他的发梢到脚趾全都溜了一遍。 芸笙赶紧上前两步, 脸色僵硬地推了推柳雁欢:“大少爷,您认错人了,这位才是贾老爷。” 柳雁欢顺着芸笙的手看过去,诧异地盯着贾正霆脚下的一滩水。 这时,秦非然忽然开口道:“你在叫我么?” 声如金石,让柳雁欢倏地回神。 四目相对间,柳雁欢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剑眉下的一双眼眸极漂亮,鼻梁上的一副金丝眼镜,却敛了锋芒,嘴唇开阖间竟让柳雁欢有一瞬间的愣神。 前世柳雁欢身为调香师,接待过许多娱乐圈的俊男美女,可在阅美无数的他看来,座中男人的长相真真是极好看的。 “抱歉,我认错人了。”靠近秦非然的一刻,柳雁欢闻到一阵独特的香气,“4711科隆之水,先生好品味。” 秦非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轻笑一声。 柳雁欢回头,就见贾正霆如见鬼一般地盯着他。 “贾老爷,在下柳雁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莫要怪罪。” 贾正霆下意识地看秦非然一眼,见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忙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贾老爷让芸笙前来协助问询,只是为何没有见到巡捕?” “这......”贾正霆抹了把汗,却见秦非然从格子大衣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柳雁欢。 名片上印着“槐墨”两个烫金大字。 “侦探事务所?你是侦探?”柳雁欢在片刻的错愕后,很快冷静下来,“槐先生,据我所知科隆之水的价格不菲,侦探这样替人跑腿探查的活计,恐怕负担不起吧?” 秦非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推了推眼镜:“宁城之内,恐怕还没有我负担不起的东西。” 呵,好大的口气。 柳雁欢心下冷笑,面上却不置可否。 “夫人的尸体现在何处?”秦非然问道。 贾正霆一个头两个大,既然秦非然将戏开了场,他势必要陪着演下去。眼下只能在前头引路,由侧门穿过天井,再经书房进入后院。 秦非然戴好手套,上前掀开白布,见柳夫人侧躺在床上,鬓发散乱,两手还紧紧掐住喉部,但喉咙处并无勒痕。 细看之下,发现柳夫人面部肿胀,指甲发绀,眼底出血,尸斑呈暗紫红色,尸体尚有余温,显然是窒息而亡。 验完尸体,秦非然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梳妆台。 妆台上摆着面脂、口脂、香膏、香水、爽身粉等。拉开妆台的柜子,秦非然皱眉看着其中横七竖八的瓶瓶罐罐,将唯一一个直立的瓷瓶拿起来看了看。 瓶子上头全是洋文, “尊夫人有哮症?”秦非然问。 贾正霆哑声道:“正是,内子的药常年放在柜中,近些日子我生意繁忙,家里的下人也不总在左右,药放在柜子里,想着她若是病发,可以立刻取服。” 柳雁欢拿起药瓶闻了闻,瓶身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药看样子不是贾家所产吧。” “先生慧眼,虽然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可内子的哮症,还是西药见效快,这药是到教会医院开的。” 秦非然将药交给随行的侍从,沉声道:“拿到教会医院去化验,这药被人动过。” “何以见得?”贾正霆诧异道。 “在这柜中,除了这一瓶哮喘药,其余的药瓶都被翻得横七竖八,按照这药瓶所处的位置,尊夫人不可能够不到。唯一的解释是,药瓶先是被人拿走,尊夫人在病发时没有找到药,这药是在尊夫人身亡后放进去的。”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尊夫人的死亡时间约在今日丑时,彼时贾老板身在何处?”秦非然目光一转,紧盯着贾正霆 “今日寅时我在城南药铺分店清点药材。昨日恰好是内子的生辰,她身子一直不好,为了能让她欢喜,就请‘朋来’戏班前来演出,可戏还没唱完,我就接到药材到店的消息,立马赶去分店,分店的伙计都可以作证。” 秦非然点点头:“昨夜府中还有谁进过夫人的房间?” 丫鬟秋雨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戏散场后,亥时三刻我扶夫人回房的。” “当时屋内是什么景象?” “就跟平时一样,不见异常,夫人说想看会儿书再睡,还说屋里有点闷,让我把窗子打开。我开了窗,还叮嘱夫人,正值隆冬,她身子弱,万不可贪凉。” 秋雨说完后,丫鬟冬雪也站出来说:“昨夜府中轮值,没有排到我的班,我是今日一早去唤夫人起身的。往日夫人都是这个钟点起身,今日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你个丧门星,如果不是你,景芝也不会出事;如果你当晚将她带回家,她就不会......” 柳雁欢默默地忍受着捶打和责骂。 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柳明崇和冯蕴接连病倒。 出殡当天,柳雁欢是柳家的主事人。棺椁下葬后,在一片哭声中,柳雁欢听到郭斌低沉的声音。 “柳少,我家先生有请。” 柳雁欢诧异地回头,就见秦非然那辆黑色的通用停在远处。 他疑惑地走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上车。” 柳雁欢上了车,秦非然递给他一个纸袋。 “这是?” “新书的样稿,你先看看,如果觉得题材可以,我就继续往下写。” 柳雁欢怔怔地看着秦非然,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你真要和柳氏书局合作?” “这只是下一本书,如果你们做不好,合作就仅此一次。” “我明白,你放心吧。” 秦非然看着车窗外的人群,轻声道:“你准备继承家业吗?” 柳雁欢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一名调香师,或许你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调香师?” “没错,现在百货大楼里卖的高档香水,大部分都是从国外进口而来。我想创立自己的香水品牌,做国产的香水工业。” 秦非然许久没接话。 柳雁欢后知后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肯定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不,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生而为人,总有做梦的权利。” 柳雁欢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不赞同我的话?”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鼓励我。” “不纯粹是鼓励,还有提醒。” “什么意思?” “现在的柳家,不足以支撑起你的梦想。而在这个过程里,你会遇到无数的困难。比如你的起始资金,人力成本,还有产品的消费对象,桩桩件件都需要你去考虑。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雁欢愣住了,从穿越到现在,他的生活安逸中带着混乱,总是被卷进各种事件之中。而秦非然是唯一一个在此时此地,告诉他要找准方向的人。 “我明白了,谢谢你。”柳雁欢这句谢谢说得真心实意。此前他一直觉得秦非然是那种衣食无忧又骄傲自负的人,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或许眼前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如果你想成为调香师,眼下就有现成的助力。” “嗯?”柳雁欢不明所以。 “温家的韶华香坊在宁城赫赫有名,作为温家的外孙,总不至于为此发愁吧。” “温家?”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秦非然诧异了,“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不是你外公?” “呃......我之前大病了一场,许多事情记不清了。”柳雁欢轻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无关“风月”5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柳雁欢回转头, 看着释怀空荡荡的前胸:“你的佛珠又在何处呢?” 释怀不答, 挑眉道:“单凭表象,你就能断定这不是一串珠子?或许只是住持平日没有盘到那些珠子罢了。” “你真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我今日就证明给你看。” 说着,柳雁欢掏出火柴盒,烧了其中一颗珠子的表面。 遇热后, 珠子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檀香气息, 悠远好闻。 这时,柳雁欢拿起那颗暗沉的珠子,珠子遇火候, 不仅没有香味,反而发出了一股子酸臭味。 众人纷纷掩住口鼻,看向释怀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柳雁欢解释道:“前一种是住持佛珠的材质, 也就是小叶紫檀,遇火烧会散发出檀香气息, 而后者的材质则是红酸枝, 灼烧后会散发出酸臭味, 与前者相去甚远。我想释怀法师若有盘佛珠的习惯,手上多少也会留有一些味道。” “又或者, 释怀法师愿意拿出自己的佛珠给我们对照一下?” 释怀沉默了,忽然, 他疯了一般将案台上的物什都拂到地上。 “那老不死的, 死不足惜!”释怀通红着一双眼。 “他简直不是人, 为了钱财, 居然干起了卖人的勾当,把恤孤院的女孩卖给人做小或是做丫鬟,他活该千刀万剐。” “都说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我那么勤勤恳恳地吃斋念佛,可对我最好的人还是要被卖掉,去做别人的姨娘!” 此话一出,程珂芳就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殿内回荡着她凄哀的哭声,听得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就连一向最泼辣的陈桂芳,都失了言语。 最终报了官,彻查了恤孤院卖人的勾当,三个住持的同党被送了官府,释怀法师和五姨娘也被送了官府。柳雁欢看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柳雁均,心里无论如何也快活不起来。 这一次,柳家众人是真的要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当柳雁欢捡好行囊出门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秦非然。 “现在,你相信我的清白了?” 柳雁欢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无妨。”秦非然看了眼他背上的包裹,“看来我们要道别了。” 看着专程来跟自己道别的人,柳雁欢心下五味杂陈。 秦非然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中,骤然生出的意外。 让人措手不及。 柳雁欢隐隐地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比如秦非然随性的职业、豪迈的作风、成迷的身家,又比如随随便便就可以搞来枪械。 柳雁欢并非生长于新朝,却也明白这一切绝非普通人可以办到的。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探究,不去好奇,不去揭秘,满足于做一回君子之交,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 可理智如他,心底也不免生出一丝遗憾:为什么如斯优秀的男人不可以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呢。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脸上慵懒的笑容,没有找到答案。 “我走了。”柳雁欢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再见。” 回到柳家的日子,很快让柳雁欢将这点缱绻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柳明崇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整张脸青黑难辨。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宿,第二天陈桂芳推门进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已经昏厥过去的人。 最后还是拼命掐着人中急救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自此,柳明崇便一病不起。他有意将柳家的生意交给柳雁欢打理,可柳雁欢对此兴致缺缺。 与他相反,柳雁麟在陈桂芳的熏陶下,对书局的经营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柳雁欢也不藏着掖着,他十分乐意当甩手掌柜,将书局的校对、编纂工作都交给了柳雁麟。 这一日,他正在院内看着香谱,忽然瞧见柳雁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见到他就喊:“哥,槐墨......槐墨他......”柳雁麟跑得太过着急,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的。 “慢慢说,不着急,他怎么了?” “他的书稿交过来了。” “嗯,写得如何?” “他......”柳雁麟皱眉道,“他换风格了。” “嗯?” “先前槐墨的书里,都是一个男主人公,独来独往的,就像乱世里的孤胆英雄。可是在新书里,他给男主人公配了个伴侣,两人一起破案。” “这不挺好的嘛,至少不是孑然一身了。” “可是......可是这伴侣,是个男人啊。” “噗。”柳雁欢刚喝进口中的茶,没忍住喷了出来。 柳雁麟瑟瑟发抖地拿着一叠手稿:“哥,这是发还是不发呀?” 柳雁欢咬牙道:“发!当然要发!他自己都不在意名声,我们在意什么?这书一旦面世,定然一石激起千层浪。雁麟,你记住一句话,今日博得的眼球,明日就是真金白银,不怕他真下流,就怕他假正经啊。” 同一时刻,秦公馆内,郭斌脸色微妙地报告:“书稿已经给柳家少爷送过去了......您这样真的好么?” 秦非然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轻笑道:“现在外头不是到处在传,我喜欢男人么?郭斌,你的思想未免太食古不化了,要紧跟时代。” 郭斌低下头,有些无言地看着满脸戏谑的秦非然。 “莲官那边怎么样?” “来信了,邀三爷到‘朋来’戏班相见,说是多日未见,甚是想念。” 柳雁欢拿起听筒的那一刻,陈桂芳的哭声却奇迹般地停下了。 “大少爷,您回来了?”芸笙娇俏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柳雁欢禁不住微微笑了:“嗯。” 芸笙似是有些不满:“您忘了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了?” “怎么,你有戏,要我去捧场?” “不是!” 柳雁欢反复思量,愣是想不起来三日后的特殊之处。 那边芸笙忍不住嗔道:“哎哟,您这脑袋啊,三日后是我的生辰。” 柳雁欢心领神会,嘴上一叠声地哄着:“我这寺院里待久了,把正事儿给忘了,该罚!该罚!” 云笙沉默了片刻,语气里有股子怅然若失:“可见您心里是没有我的。” 柳雁欢失笑。 若是搁在现代,芸笙的年纪就是个风华正茂的高中生,当弟弟可以,当恋人就差了一大截。 “芸笙,你我差着岁数呢。” “我不管,我就喜欢您,顶喜欢您。” 柳雁欢脸上笑得灿烂,倒让陈桂芳的悲情戏演不下去了,她轻咳一声:“谁的电话?” “芸笙。” 陈桂芳停止了嚎哭,先前不觉得,如今蓦地发现柳雁欢变了许多。 从前那个毛躁的混世魔王,一不留神居然被时光磨砺得沉稳了。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绅士派头,提起芸笙时,那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荡然无存。 陈桂芳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位长子了。 三日后,柳雁欢来到久违的‘朋来’戏班,一进门就见芸笙站在戏班伙计的身后,一脸惶急。 一个客人对着芸笙骂骂咧咧:“登台唱戏的,连个手都不给摸,真以为自己是达官贵人家的大少爷啊,就是个相公堂子,还装什么三贞九烈!” 芸笙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您要是爱听芸笙唱曲儿,就明日再来捧个场......”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了:“谁稀罕那破曲子,老子想听他用自己的好嗓子叫/床!” 柳雁欢听得心头火起,径自挡在了芸笙身前。 芸笙仿佛见到救星般,低低地叫了声:“大少爷。” 那无赖客人嗤笑一声:“我当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有人撑腰。” 柳雁欢拉过芸笙的手,将装着香丸的锦盒放在芸笙手里。 芸笙看着那精巧的湛蓝色缎面锦盒,脸上现出了两个酒窝:“这是什么?” “开元宫中香,可安神助眠,调养身心。” “宫中香......是皇帝嫔妃用的么?” 还未等柳雁欢回答,方才被截了胡的客人啐道:“皇帝嫔妃?我看你是疯了吧,我要是你的恩客,就送你一盒后/庭香,让你夜夜后/庭开花。” 芸笙瞬间涨红了一张脸,淡薄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柳雁欢握了握他的手,上前一步道:“先生可知,后/庭花香的配方?” “什......什么?”那人不曾想,一个随口而来的低俗笑话,竟然还有被反问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无关“风月”6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芸笙黏糊糊地靠了一阵, 柳雁欢却半丝反应也没有。待芸笙抬起头, 就见柳雁欢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 芸笙动作一僵,只得悻悻地收了手,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戏班里的人第一次看芸笙吃瘪,都背转身偷着乐。芸笙臊了一张大红脸,他惯于在客人面前伏低做小, 这会子见勾引无效,让自己下不了台,只能愤愤地摘着头上的发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会儿的功夫,芸笙不仅没能把头套摘下来, 反倒将头发都绕到了一起。 芸笙此时不乐意在柳雁欢面前丢了面子,也没心思解发套,胡拽乱扯一番,不一会儿就将青丝拽断了好几根。 柳雁欢轻叹一声,止住芸笙毫无章法的手, 将一缕缕头发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芸笙偷偷打量着柳雁欢, 今日的柳家大少像是换了个人。换作从前,他哪里会做这温柔细致的活计。 两人一个专心手中的动作,一个心里藏着事儿, 偏偏那拨弄头发的举动还透着股亲密劲儿。 众人都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帘一把被拽开, 几个家仆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四下一搜寻, 便直奔柳雁欢和芸笙而来。 芸笙吓得浑身一激灵, 柳雁欢抬手摁着他的胳膊:“别动,过会儿就好了。” 平静的声线在此刻的芸笙听来,无异于救世之音。 那群人紧盯着芸笙,领头的还打量了柳雁欢片刻。 “芸笙,昨日是你在贾府唱的戏?” 芸笙眼仁儿一瞪,梗着脖子说:“是我,怎么?给我的赏钱难道还想讨回去不成?” 那仆役摇了摇头:“贾老爷请你再到府上一趟。” 芸笙闻言,气场弱下去半截,却还是咬牙道:“贾老爷这是要返场子?我今日的场次已经满了。” “不。”领头的家仆轻声说,“今日卯时,贾夫人被发现时就断了气,相关人等都要到贾府去。至于赏钱,放心吧,绝不会亏待你的。” 芸笙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接连倒退了两步:“断......断气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唱曲儿,没去过内院,你们......你们别过来。” “这话儿你留着去巡捕房说吧,我们只将人带回去。”领头的家仆显然没什么耐心,他一挥手,几个男人就制住了芸笙的胳膊,押着他往外走。 慌乱间一抬眼,站在一旁的柳雁欢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少爷,您相信我,我连杀鸡都不敢,哪敢杀人啊。” 柳雁欢瞧着那只紧拽着他衣袖的手,没说话。 倒是领头的家仆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将柳雁欢从头打量到脚,似在寻思他是哪家的大少爷。 “大少爷,求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您替我做个见证吧。”芸笙越说,声儿越低,最后垂着头,一副不敢做声的模样。 惹上了命案这等腌臜事儿,只要柳雁欢不是个傻的,都会识趣地绕道走。 家仆见柳雁欢没动静,哼笑一声,又继续将人押着走。 刚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当着爷的面儿就抢人,贾老爷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家仆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忌惮地看着柳雁欢:“不知您是?” “他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芸笙先一步报出了柳雁欢的身份。 家仆眼眉一挑,拖长声音道:“原来是开书局的城东柳家,失敬失敬。柳少爷这是......要跟咱走一趟?” 柳雁欢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说辞,也四平八稳地应道:“走一趟倒也无妨,只是不知此去贾府有多少脚程,芸笙又是个受不得累的,我少不得替他雇辆人力车。” 家仆脸上的笑容僵了,好半晌才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少爷请便。” 芸笙如同做梦般坐上了黄包车,他试探性地挽上柳雁欢的手臂,见后者没有反对,便倚得更紧了些。 眼下的柳雁欢让人摸不出深浅,饶是从前认为柳家大少好拿捏的芸笙,也越发小心翼翼。 黄包车一路走,柳雁欢的眼睛也没歇着,将道旁的景物记了个七七八八。 贾府在城西,城西近宁城码头,是许多商人富户的聚居地。 而贾府的蛮子大门在众多宅子里颇为显眼,足可容纳三人同时进入。 等黄包车停稳,柳雁欢率先下车,而后将手递给芸笙。 这绅士的派头是家仆们从来没见过的,有些个胆大的家仆,便看戏似的嗤嗤笑起来。 柳雁欢还未开口,芸笙却先受不住了:“笑什么?少见多怪!” “芸笙,不得无礼!”柳雁欢制住使性子的人,“单看这处敞亮的蛮子大门,也可知贾老爷振兴家业颇有心得,手下的人又怎会见识短浅粗鄙呢?” 那家仆闻言立马挺起胸脯,自得道:“那当然,我们可是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人。” “不知贾老爷对什么生意最有心得?” “那还用问嘛,当然是药材啊,贾家药铺里卖的药材,成色品质都是一等一的。搁在前些年,宁城说得上名号的药铺不超过三家,贾家绝对是领头羊。” 柳雁欢状似无意地问:“难不成近些年不是了?” 那家仆挠了挠头,低叹一声:“近些年那些个洋人的药进来了,像申城那样的大都会,新派人士都说洋人的药见效快,宁城好些富人也有样学样,都去教会医院找洋人瞧病。还有人瞧着贾家药铺经营得好,就来掺一脚,如今这药材生意啊,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见柳雁欢敛了目光,家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一跺脚:“唉,我与您说这些做什么,两位这边请,老爷就在前厅。” 在他身下,是铺了厚褥子的檀木雕花大床,床头旁边的两张太师椅间,夹着一张八仙桌。床脚处是一个摆满奇珍的博古架,而正对床的,是一扇八开屏风,上头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柳雁欢摸着手下的被褥,心下越发惊疑。 若是在现代的古装片场,手下的被褥做得再精致,也该能瞧出批量生产的痕迹,可如今他手下的物什,分明是机织云锦被。 正想着,房门处忽然传来“吱吖”一声,一个身着蓝碎花长夹袄的年轻丫鬟端着水盆进了房。和床上的柳雁欢四目相对间,丫鬟险些吓得跳起来,手上的水盆也砸在了地上。 “大......大少爷。” 柳雁欢听到这个称呼,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怕是一朝身死,来到了别的时空,只是不知道眼下是哪朝哪代。 见柳雁欢不作声,只是盯着自己瞧,丫鬟悄然红了脸:“大少爷,您受伤的这段时日,夫人日日来瞧您,还请来全宁城最好的大夫,那药方子真有效,少爷快把刚熬好的药喝了吧。” 柳雁欢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入口极苦。他三两口喝完,抬眼却见丫鬟震惊的神情。 “少......少爷,可要用些陈皮。” 陈皮去苦,柳雁欢含了一片。待苦味去了大半,才缓声道:“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如受惊的小鹿般,睁着无辜的双眼,颤声道:“大少爷,您不记得了?我是金猊,是二太太将我拨入少爷房中的。” 柳雁欢就势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抬手揉着太阳穴:“醒来以后,许多事情记不清了,眼下是什么年份?” 金猊见他眼神清明坦荡,半点不像从前,再不敢耽搁,一股脑将事情都交待了。 柳雁欢这才知道,眼下是新朝五年,新派人士推翻了封建帝制,华国的政局一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新青年们都讲共和、论民主。 阴差阳错,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名字丝毫未变,他是柳府嫡出的大少爷,他娘是个病秧子,柳雁欢出生三日,他娘到底没熬过生育的劫难,撒手人寰。 大夫人死后,二姨太陈桂芳的肚子十分争气,生下了二少爷和四少爷两个男丁,母凭子贵得了府中后院的话事权。 三姨太冯蕴性子颇柔顺,进府多年膝下只有三小姐一个,如今在柳老爷眼前,也就是个透明人。 四姨太郝怜枫和三姨太正相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辣椒,莫说在柳府的后院,就是对着柳老爷,四姨太也不改泼辣的性子。 柳老爷却尤其钟爱她,近日都宿在她房里头。不过四姨太虽然得宠,可肚子却不争气,至今也没能怀上一儿半女。 而他这个幼年丧母的嫡长子,从小就养在二姨太膝下,照金猊的话看,二姨太陈桂芳对他算得上百依百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无关“风月”7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连带着蛤蜊汤的腥味也不见了。 “苏婶, 蛤蜊汤做得不错。”秦非然赞了一句,才起身上楼。 他将柜中的衬衫与马甲试了个遍,最后拿了个蓝色领结,照着镜子打量:“是蓝色好还是褐色好?” “三爷, 按计划我们午时要参加顾老爷的饭局。” “顾唯安请过我多少回?” “三......三回。” “有哪一回他能痛痛快快地把钱还上?” “没有。” “我没心思听他废话, 你告诉顾唯安, 两月之内,必须把钱还上。” “是。”郭斌恭恭敬敬地应道。 忽然又听秦非然放轻了语气:“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是蓝色好看, 还是褐色好看。” 郭斌瞧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那得看柳家少爷, 更喜欢哪个颜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非然笑着,给自己扎上了黑色领结。 等到了涟漪西餐厅, 秦非然将皮手套脱给侍者, 吩咐道:“一会儿上菜,不许叫我三爷, 嘱咐下去,让他们别说漏嘴了。” “是,位子已为您预留好, 这边请。”在服务生的带领下, 秦非然坐在了二层靠窗边的位置。 一刻钟后,柳雁欢穿着一袭长衫露了面。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没想到即便约在西餐厅, 柳先生也仍旧穿长衫。” “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更何况西餐厅开在华国, 自然应当入乡随俗。” 柳雁欢落座后,侍者拿上了菜单:“两位吃点什么?” 柳雁欢将菜牌递给秦非然:“你先点吧。” 待秦非然点好一客羊排,柳雁欢才缓缓浏览着菜单。 “菜单上的澳牛,是真的澳牛么?”柳雁欢含笑看着侍者。 “这个您放心,咱们的牛肉都是空运过来的,保证原汁原味。” “空运?这得多少钱啊。” “这没什么,我们的老板可是秦三爷。” 又是秦三爷,柳雁欢暗自咋舌,全宁城到底有多少秦三爷的产业! 坐在对面的秦非然,端起咖啡,清了清嗓子,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点好了么?” “牛排要七分熟,再要一份卡布奇诺,谢谢。” 待侍者离开后,秦非然才开口道:“不知柳先生找我,所谓何事?” 柳雁欢从包里掏出一摞书:《舞会惊魂》《豪门阴私》《旅店逸事》。 秦非然看得眼皮直跳:“不知柳少拿着我的书,想要做什么?” “当日在贾府,你说自己是侦探,却没说你是在为侦探小说找灵感。” “我若说自己是个小说作者,柳少必定怀疑我破不了案。” 柳雁欢喝了口刚端上桌的卡布奇诺,在一片甜腻的香气中笑道:“那槐先生觉得,你真的破案了么?” 秦非然看着那个带有蛊惑力的笑容,挑眉道:“这是何意?” “槐先生,贾府上下都知道,贾夫人对兰花的香气过敏。” “那又如何?” “很不凑巧,贾老板送给贾夫人的那瓶香水里,中调就是兰花香。或许我该向槐先生解释一下什么叫中调。我们刚拿到一瓶香水时,闻到的气味和香水扩散一段时间后的气味是不同的。贾夫人正是因为在某个时间段闻到了蓝调时光里的兰花香,才殒命于哮症。” 秦非然靠翘着二郎腿,两手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柳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说春生是凶手,我却更倾向于贾老板是幕后主使。” “你有证据么?”秦非然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惊讶。 柳雁欢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贾老板是幕后主使。 “贾家药铺在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想过得罪贾正霆的后果么?”秦非然步步逼问。 “就因为惧怕贾家的势力,所以你选择视而不见,帮着贾正霆沆瀣一气、遮掩真相?” “哈?”秦非然失笑出声,“不然你觉得呢,侦探不就是做这种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工作么?”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的话,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无比希望秦非然能够辩驳一下,哪怕歇斯底里地朝自己吼,也比这样理所当然地承认要好。 “是我冒昧了,这是你的衣服,现在还给你,我先告辞了。” 秦非然接过格子大衣,被衣服的气味熏得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搞的,整件格子大衣上,弥漫着浓郁的动物膻味,乍一闻下去,就像一个许久没洗澡的蒙古大汉热情地给了你一个拥抱似的。 “这什么!?那么臭!”秦非然一把捂住鼻子,震惊地看向柳雁欢。 “哦,没什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忽必烈麝香,和你这个人一样,臭不可闻!”柳雁欢无辜地偏了偏头,“怎么样,喜欢么?好好享受吧!”说着,他连放在桌上的书都没拿,就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当他迈出第一步时,身后的秦非然却忽然开口道:“你忽略了一件事。” 柳雁欢的脚步顿住了。 “什么?” “你别忘了,贾夫人是懂法文的。” “那又怎样?” “如果你是一个哮喘病人,对香味本来就敏感,那么你在拿到一盒香水前,首先会做什么事?” “看它的成分。”话音刚落,柳雁欢就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贾夫人懂法文,所以她知道那瓶香水的中调是兰花香?”柳雁欢喃喃道,“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需要我把蓝调时光包装盒上的文案读给你听么?这高贵淡雅的兰花香气,让它伴你进入甜梦。” 柳雁欢转过头,看着老神在在端坐在位置上的秦非然,难以置信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确定,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我私下里做了调查,因为贾夫人日记里的内容,始终困扰我。贾夫人日记中的‘她’指的是谁?春生的眉眼间,究竟像谁?” 柳景芝站起身来,轻声应道:“我没事。” 顾雪妍亲亲热热地挽了柳景芝的手:“外头刚下了一场新雪,咱们别成日闷在屋里,到外头坐坐吧。” 待丫鬟拿来大裘给柳景芝披上,众人便一同到那湖心亭去。 四周的瓦壁均被白雪覆盖,阳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湖心亭四面环水,从四周灌进来的风将纯黑大裘上的绒毛吹起,衬得柳景芝肤白胜雪。 “瞧瞧,咱们景芝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顾雪妍笑道,“通身柔婉的气质,我就是学不来。我爹总说,当日就不该放我去新式学堂,学得跟个假小子似的。”说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 旁人还未说话,席奉谦倒率先开口:“我瞧着顾小姐这样的就极好,如今是新朝了,女子更该自立自强才是,躲在男人羽翼下总归缺少几分魄力。” 顾雪妍看了看垂下头的柳景芝,又看了眼仍不自知的席奉谦,轻咳两声:“旧式新式,都是水做的骨肉,哪来的好坏之分,先生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 席奉谦趁着这趟儿,又是一阵附和。 许是吹了风,夜里柳景芝就病倒了。前来瞧病的大夫说是底子太薄,风邪入体,只能在烧炭的室内将养着。 临近年关,旧式大家庭的每一个角落都热闹起来。屋子的门楣窗棱上,贴起了喜庆的春晖对联。可柳景芝的病,却没什么起色。柳雁欢前去瞧过两回,她都在沉沉地睡着,寂静的院子和热闹的家格格不入。 作为面上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柳雁欢实际上却没闲着,根据上回和秦非然商定的内容,重拟了合同条款。只是这一次,没等他主动联系秦非然,秦非然却主动找他了。 于是初三刚过,柳雁欢就提溜着一堆子年货,来到秦非然的公馆。 公馆在城中有名的富人区,独门独栋的西式建筑,比柳雁欢在21世纪民国影视城里看到的还要抢眼。 门口接应的仆人一路领着他到了客厅,柳雁欢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暗自诧异于整座公馆的氛围。 虽然每个角落都显示出精心布置的痕迹,但屋子里却分外冷清。 像那红彤彤的春晖对联、黄澄澄的年桔,通通不见踪影。 柳雁欢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沙发罩上的穗子,不一会儿就见秦非然从二楼下来。 年关丝毫没能撼动秦三爷穿黑色衣裳的习惯,柳雁欢第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褂子,一张英俊的脸比从前要严肃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无关“风月”8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柳景芝的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什么披肩, 我不清楚。” 顾雪妍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讽刺:“我从未告诉过你, 那是一件披肩,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顾雪妍抬手掀起房间里枣红色的桌布,“这根本不是一条桌布,而是我的纱质披肩。” 柳景芝面色煞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景芝, 你心思竟然这样恶毒,想要陷害于我?” 此刻的席奉谦还完全蒙在鼓里, 他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顾雪妍却没有闲心思来照管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景芝, 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见那豆大的汗珠, 顺着柳景芝的脸颊滑落。她脸色发白、嘴唇泛青、两眼深陷,如同鬼魅一般,末了她嘴唇动了动, 整个身子软倒在席奉谦怀里,昏死过去。 “景芝!景芝!”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还是秦非然比较镇定,他指挥道:“赶紧送教会医院。” 柳景芝是被柳雁欢抱着送去医院的。 秦非然打开桌面上的茶壶, 壶里还剩一小半茶水, 他将茶壶递给郭斌:“拿去化验。” 柳雁欢颓然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沉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席奉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很快, 柳雁欢就明白了:柳景芝被诊断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时,柳雁欢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槌,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错愕地抓住医生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德国医生摇了摇头:“柳小姐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今日因身体太过虚弱,加上受惊,所以昏厥。” 纸包不住火,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恨。 柳家三小姐,彻底沦为宁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柳雁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挣扎,希望这一切都与柳景芝无关。 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激动道:“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我也中了那样的药,可我并没有喝那茶壶里的茶,我又是怎么沾染上的?” 秦非然沉吟半晌,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你昨夜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为葡萄酒加面包糠的作用。” “什么?” “你昨日不是吃了苏妃丽亲手做的白面包吗?白面包加葡萄酒,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你出现那样的状况,是白面包加葡萄酒的催情作用,所以能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将欲/望降下去。如果是药物反应,是很难降下去的。”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一本正经的说辞,脸上又烧了起来。可这样一来,为柳景芝开脱的借口就彻底不存在了。 秦非然将顾雪妍的披肩递给柳雁欢,上头淡淡的梅萼衣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的诊断结果一出,席家就撕毁了婚书。秦非然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双目无神的柳景芝。 “听说席家悔婚了?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高兴了吧?” 秦非然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道:“其实昨日在舞会上,你根本就没有睡着。柳雁欢喝醉后,你就拿了顾雪妍放在沙发上的披肩,走到花园里等着。一方面,你可以掩人耳目,装作是顾家大小姐。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让喝醉了的席奉谦,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顾雪妍。” 听到这段话时,目光呆滞的柳景芝眼珠子转了转。 “而后你就利用这个伪装的身份,哄着席奉谦喝下那杯下了药的茶,顺理成章地造成了强/暴的事实。我说的对吗?” 柳景芝戏谑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茶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茶水中含有从兰花中提取的催情剂。” “那也不能证明,药就是我下的。” “在我进来之前,柳雁欢告诉我一个细节。在你生日的时候,他曾送你一个香包,你一直带在身上,所以衣裳上自然沾染了梅花的香气。” “可这一回到顾公馆来,他与你同乘一辆车,将你拥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梅花的香气变得稀薄。他以为是你病了,受不得熏香,故而没把香包带在身边。可我方才进来时,分明见到香包就系在你的腰间。我想知道香味变淡的原因,不知柳小姐,可否把香包给我查看一二?” 柳景芝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香包,眼看着秦非然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慌乱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秦非然看到床边摊开的一本书,他眼神一暗,沉声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忠实的读者。” 柳景芝的眼光瞥向那本书,故事写的是一个旧式家族的女子,冲破重重桎梏,最终获得新生。柳景芝苦笑一声:“是你说的,女子要敢于冲破牢笼,要敢于朝前看。你骗了我,是你骗了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新生!我也不可能获得新生!” 秦非然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孩,只觉得所有的安慰训斥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单薄与苍白。他轻声道:“比起断章取义我的书,你更应该听你大哥的话。” 柳景芝有一瞬间的失神,秦非然趁她不备,将香包取走了。 他打开香包,将里面的东西如数倒出,包裹在白纸之下的不是香料,而是一颗颗白色药片。看着白色药片被抖落,柳景芝也放弃了挣扎。” 她仅在医院待了三天,就被接回了柳家。原本就冷清的院落,此刻更是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下人都知道,柳三小姐已经是个残花败柳,跟在她身边绝不会有个好出路,将来要是许了人家,被当做陪嫁丫鬟,那更是有苦说不出。” 是以柳景芝的院落里,只有几个婆子照看着。柳雁欢走进院子时,看到她们围成一圈嚼着舌根,可就连柳雁欢都能听见,柳景芝正在屋里呼唤着下人。 柳雁欢板起脸,训斥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还不赶紧去打水。” 一群婆子在他面前还算安分,灰溜溜地散了。 柳雁欢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柳景芝。她比从前更瘦了,身上已经看不到半丝恬静温柔的影子。柳雁欢给她倒了杯水,却被柳景芝一把挥落在地。碎瓷片溅了一地,柳景芝咬牙道:“不用你在这猫哭耗子,我变成这样,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柳雁欢没有去看床上的人,而是俯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柳景芝却再也忍不住了,她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为什么还要来看我?就这样死掉,不就称了你们的心意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披上顾雪妍的披肩去花园?因为我恨她,凭什么她可以是顾唯安的掌上明珠?我就要在这牢笼里做个讨人嫌的庶出小姐。从小到大,这个家可有人真心为我想过?父亲母亲,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挣彩礼的工具。我娘性情懦弱、不争不抢,被人欺负到头上就只会哭。母亲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就算哪一天,母亲说要把我嫁给一个乞丐,她也会哭着劝我打落门牙和血吞。” “席奉谦,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呢?他的眼里只有顾雪妍。是,顾家小姐样样都比我好,穿得新潮,上过学,有共同语言。我是多想成全他们,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本来属于我的东西都要让出去?还有你......”柳景芝忽然指着柳雁欢,“我当真以为你是唯一疼我的人,可结果呢你抢我的福/寿/膏,你为了福/寿/膏骂我。”柳景芝捂着脸,眼泪从她消瘦的指间滑落。 她每说一句,柳雁欢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景芝,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说大家都亏欠你,那你又何尝善待过自己?如果你善待自己,在我劝你戒烟的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就不该和大夫发生苟且之事,更不应该设计陷害顾雪妍和席奉谦!” “席奉谦就真的这么好么?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景芝,你若能走出去看看,就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精彩的人和事,你真的......太傻了啊。” 柳雁欢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柳景芝听进去多少?当他站在院子里,眺望着院墙外的落日时,第一次觉得,古老的柳府像一张吃人的嘴,将人一个个吞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去吃小龙虾吧,我惦记赵记的小龙虾很久了。” “走走走,今天不狠狠宰头儿一顿不罢休。” 实验组的成员勾肩搭背地走在前头,柳雁欢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钥匙跟上众人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无关“风月”9 ,最快更新民国调香师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说明......”柳雁欢的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春生, “说明春生姑娘,昨夜进过贾夫人的房间。因为我在夫人房间的哮喘药瓶上, 也闻到了相同的香气, 想来是春生姑娘动过了药瓶,才会沾上的。” 秦非然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敲击着桌面,电光石火间,柳雁欢的话让他脑海中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一双眼睛严肃地盯着春生:“他说的, 可是实情?你昨夜可曾进过夫人的房间?” 豆大的泪珠从春生脸颊上滚落下来,她轻声道:“进过。” “你发现夫人的哮症发作, 于是拿走了柜中的药瓶。那起夜的小丫鬟,正好看到了你仓皇逃离的一刻。贾夫人身死后, 你又返回屋中将药瓶放回原位, 却因太过紧张而撞倒了放在桌上的香水瓶子,擦拭过程中,你的帕子沾上了香水, 即便你回去后洗了很多次,也没能将气味全然洗去。” 秦非然愈说,春生哭得愈发凄惨。 丫鬟冬雪一下子惊叫起来:“春生姐姐,真的是你?!今日一早我醒来, 就见你的手帕晾在外头, 你说是半夜小日子来了,将帕子弄脏了, 枉我还那么相信你!” 秦非然将目光转向贾正霆:“贾老板, 还请你叫人前去查验, 昨日送出的香水,是不是少了小半瓶。” 派出查证的人很快回来,证实了秦非然的话。 “你为何要这样做?” 面对秦非然的问话,春生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泣。 冬雪怯生生地说:“夫人想让老爷纳春生姐姐做姨太太,可她并不情愿。” 柳雁欢微微皱眉,贾正霆却先一步指着春生怒道:“好你个歹毒心肠的丫头,夫人待你视如己出,你竟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来人,往死里打。” 春生一直凄哀地哭着,却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披头散发地被两个家仆架了出去。 厅内终于恢复了初时的宁静,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贾正霆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他双目通红,苍老的手一直敲着桌板:“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芸笙见真相大白,便不乐意在贾府久呆,撺掇着柳雁欢要回去。 柳雁欢兀自整理着思绪,他看着身姿挺拔的秦非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隆冬时节,贾府的花园里一派萧条。芸笙低叹一声:“可惜了,若是春天到这儿来,肯定开了满园的茉莉、丁香和百合,那真是漂亮。我最不喜欢冬天,暖屋子里熏得人乏得很,精气神儿都没了。” 芸笙的话猛地点醒了柳雁欢。 他打住脚步,就近截了个家仆问道:“贾夫人的哮症,你们可知道源头?” 那家仆回道:“自然是知道的,夫人嗅不得兰花香,只要嗅到一丁点儿就会病发,是以贾府的花园里,从来不种兰花。” 柳雁欢细想着蓝调时光的配方:前调茴芹、橙花、柠檬,中调兰花、茉莉、玫瑰、紫罗兰,后调鸢尾花、檀香、安息香。 家仆口中的过敏源兰花,就在那瓶蓝调时光里。 柳雁欢想起贾老板眼泛精光地看着他,无比自然地告诉他,蓝调时光是他送给贾夫人的生日贺礼,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泛冷。 他转身往回走。 芸笙急道:“大少爷,您去哪儿,车夫正等着呢。” 然而柳雁欢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顾往前厅走,正好看见贾正霆引着秦非然出门。 秦非然昂首阔步地走着,而贾正霆却点头哈腰地跟在秦非然身后,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意。 柳雁欢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他就这样站在道上,不再挪动一步。 秦非然隔得远远地就瞧见了柳雁欢,柳大少爷整个跟烧开的热水壶似的,大老远都能瞧见他头顶哧哧冒着烟。 “槐先生,借一步说话。”柳雁欢挡在秦非然跟前。 秦非然蹙眉看看手表:“改天吧,今天我约了人。” 柳雁欢没说话,脚下也没挪动半步。 秦非然看着无端倔强起来的人,将身上的格子大衣脱下,披在他的肩头:“隆冬天里穿这么薄,当心风寒。” 瞬间,柳雁欢被罗勒、香橙和蜜桃的香气包裹着,再回神秦非然已经走远了。 身后,气喘吁吁的芸笙止不住抱怨:“大少爷,您是怎么了?绕了这么一大圈,怎么又回到原点。” 待他看清柳雁欢身上的衣服时,不由地惊诧道:“这......这不是秦先生的衣服么?” 柳雁欢看着他,姣好的脸蛋、带着灵气的双眸,还有那被冻得通红的鼻头,轻声道:“你说得对,绕了这么一大圈,该偿命的人却逍遥法外,可不就是白忙一场么?” 同一时刻,秦非然坐上了私家车,手下郭斌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三爷,资料拿到了。” “城东柳家的大少爷?”秦非然翻阅着卷宗,却始终想不起宁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您没听说过也正常,那柳雁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嫖除了赌样样精通,今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戏子,就是他新近的相好儿,听说还将人往家里带。柳老爷一气之下险些把人给打废了,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刚好了伤就忘了疼,又到戏班子里找人了。” 秦非然闭眼靠在后座上,脑子里却不其然地闪过柳雁欢那双倔强却清明的眼睛。 顾雪妍怔怔地看着秦非然,像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对不起,打搅您了。”说完,顾雪妍推开众人跑开了。 柳雁欢看着跑远的人,瞥了秦非然一眼:“我貌似听到一位少女心碎的声音。” 秦非然牵起柳雁欢的手,在他手背上烙下一吻。 人群中的欢呼声,起哄声,再次冲向高潮。 最后的评比结果,一对男士的华尔兹高居榜首,而席奉谦和柳景芝却成为了舞会上的笑料。 当顾家的丫头端着一壶酒走到席奉谦身边时,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像淬了毒。 “按规则,请二位罚酒三杯。” 柳景芝刚端起酒杯,就被柳雁欢接了过去:“舍妹不胜酒力,我替她喝吧。”说着,他连着灌了三杯酒。 柳雁欢把喝光了的酒杯倒转过来,当真一点都不剩,宾客们纷纷鼓掌喝彩。 席奉谦只得陪着喝了三杯。 紧接着顾家当家人顾唯安亲自端了一个锦盒过来:“槐先生,这是今晚的彩头,顾家酒窖里珍藏的霞多丽香槟,希望您能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秦非然接过锦盒,却发现不见了柳雁欢的踪影。 此时的柳雁欢转到了大厅角落,安顿柳景芝躺好在沙发上,这才缓缓地走到窗边。 正值黄昏,日头西沉,旁边是和衣而睡的妹妹,柳雁欢忽然想抽根烟。 想起不久前,他还那样出离愤怒地砸过烟馆,又忍不住失笑出声。 苏妃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男人,她不懂窗台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他看这么久。 可活泼如她,却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不能打扰的时刻。 柳雁欢就这样站了许久,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转头一看,是苏妃丽。 柳雁欢对她的印象,就是一团热烈的火,牙尖嘴利又泼辣率真。 可此时的苏妃丽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一个面包篮子:“柳大哥,这个给你。” 柳雁欢看着那一篮白面包,诧异道:“给我的?” “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柳雁欢从篮子里掰了一片尝了尝,点头道:“嗯,还不错。” 看着吃得有滋有味的柳雁欢,苏妃丽眉眼间染上笑意,朝他勾了勾手指。 柳雁欢俯身去听,脸上却蓦地一湿。 苏妃丽在他脸颊上印了个结结实实的吻。 柳雁欢愣住了,小丫头却跑得比兔子还快。等柳雁欢回过神,远处就剩下目睹了全过程的秦非然。 他听见秦非然说:“柳少真是魅力无边。” 一瞬间,柳雁欢清醒过来,回敬道:“槐先生也不遑多让。”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窗边,一个站在远处,隔着数张餐桌对视着。 最后,还是秦非然先投降了,他朝柳雁欢挥了挥手中的香槟:“诺,奖品,你怎么能先跑掉了?” 柳雁欢看着秦非然熟练地开瓶,倒酒,然后说cheers. 于是他也端起酒杯,看着那不断上涌的气泡,说cheers. “你刚才都看到了?” “如果柳少指的是那枚少女的香吻,那确实是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做声,不是说喜欢我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悠然岁月1 此为防盗章 温如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柳雁欢,他盯着柳雁欢看了许久, 才颤声道:“是雁欢么?” “外公!”柳雁欢笑着对温如岚鞠了一躬。” 温如岚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恢复了一张冷脸。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外公拜个年。” “你刚才的表现”温如岚心中疑惑颇多。 可题目是他随机想的, 柳雁欢想提前准备是决计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雁欢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温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骄傲,也别死记硬背方子,前人的东西固然经得起推敲,却也容易堵住你进步的路子。” “是。”柳雁欢恭顺地应了, 末了扬起一抹甜笑,“外公, 我对香道很有兴趣, 想跟着外公修习。” 温如岚看着他脸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这一抹笑容像极了温家长女温惜,温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扬起一张明媚的小脸,俏皮地说:“爹, 你偏心, 我也想学香道。” 他还记得当年温惜出嫁后,下人从她的房间里整理出厚厚的三叠香道手札。那些年里温如岚说过的话, 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让温如岚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温家的儿女中, 温惜绝对是天赋最为出色的。 温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叹:“惜儿, 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现在, 柳雁欢那张酷似温惜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合在一起, 温如岚又听到那句如梦魇般的话:“我想修习香道。” “我可是很严厉的。”温如岚蹙眉道。 “严师出高徒,我会好好学的。” 温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温家家中藏书你可以借阅,遇到难题也可以提问。” “多谢外公。” 得了温如岚的允诺,柳雁欢松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家中,却发现柳府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桂芳正捂着脸轻声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柳雁欢进来,柳明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又跑哪儿去了,成日里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样儿。” 柳雁欢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柳雁麟苦着脸说:“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为爹迎第五房姨娘冲冲喜。” 柳明崇叹息一声:“桂芳,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终是心悦你的呀。” 陈桂芳被这样柔声哄着,心里好受了些,红着眼光娇嗔了两声,也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抬进了门。 次日清晨,柳雁欢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恭谦的年轻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尔,显然非常高兴,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汤笑道:“都来尝尝你们五姨娘的手艺。” 柳雁欢尝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尝有股子荤味。 柳雁均赞道:“姨娘的罗汉斋做得特别好,吃起来解馋。” 陈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过也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柳家是吃不起肉么?”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五姨娘也在嚎哭声中垂下了头。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阵,珂芳第一次下厨,桂芳你就多担待些。” 陈桂芳挨了训,盯着程珂芳的眼神里隐约带着恨,食不知味地撑完一顿早饭,一回房间陈桂芳就把最喜爱的青花瓶给砸了。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为这么个小人物动气呢?回头伤着了身子。” “你是没瞧见她那一副娇弱白莲花的样子,我说上两句她就低头瘪嘴的,还不是装给老爷看的。什么柔顺好拿捏,全都是装出来的。还有她那名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珂芳,克芳克芳,可不就专门针对我来的。” 刘嬷嬷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太太,旁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五姨太的名字确实不吉利。我听人说,但凡是这样名字相冲的,最好到寺里请一道符,破掉那些针对您的煞气。” “到寺里?” “是呀,正逢三小姐的白事,要是到那祥瑞寺里,还能做一场水陆法事。” 陈桂芳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柳雁欢正在湖心亭里看由温家借来的书,忽然瞧见五姨娘领着丫鬟往湖心亭走来,忙起身行礼。 程珂芳轻笑着回礼:“大少爷太客气了。” 柳雁欢细细打量着程珂芳的装扮,她穿着改良后的蓝褂子和肥棉裤,脸上傅一层薄薄的白色妆粉,眉宇间有股子淡淡的愁绪。 柳雁欢见她盯着池子里的游鱼,便笑道:“池子里的鱼都通人性,姨娘可以拿些面包屑喂喂它们。” 身后的丫鬟适时递上一小袋馒头屑,程珂芳欢喜地接了,用手指拈了些碎末喂鱼。 看着那聚拢的鱼群吃得欢喜,程珂芳将鱼食递给柳雁欢:“你试试。” 柳雁欢捏了把鱼食撒到池子里:“我三妹在的时候,也总爱到这儿来喂鱼。” 程珂芳轻叹道:“真好,我从前饿得狠了,就爬到树上摘果子吃,哪还有多余的吃食来喂鱼。” 柳雁欢有些诧异地看了程珂芳一眼:“姨娘还会爬树?我看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还觉着你出身书香门第。” “大少爷谬赞了,往日砍柴磨刀,烧火做饭才是我常做的,对诗书乐器,我是一窍不通。” 两人正说着,陈桂芳派的人到了。 “大少爷,五太太,二太太说十五那天大伙儿一块去祥瑞寺祈福,顺便给三小姐做场水陆法事。” 程珂芳的帕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柳雁欢弯下腰将帕子拾起:“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回太太吧。” 丫鬟一福身走了,柳雁欢将帕子还给程珂芳:“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不碍事儿,许是此处风大,吹得有些狠了。” 柳雁欢点点头,先一步回去收拾东西。 出发当日,陈桂芳领着女眷与男丁到了祥瑞寺,寺内的僧人忙出来迎接。 陈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释空法师?”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贵客,特地嘱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 柳雁欢暗自咋舌,柳家在宁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了,今日竟然还有比柳家更尊贵的客人。 一行人在斋堂用过饭,僧人便领着柳家众人参观佛寺的布置。水陆法事的道场已经设好,在它旁边一门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虚设灵堂。实际的棺椁已经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个衣冠冢。 正殿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陈桂芳领着众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开案台的柜子,从里头取出线香分予大家。等上过香,陈桂芳便到偏殿寻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里的居所,如果说堂前是鲜花锦盛c烈火烹油,那么偏殿就彻底变了一副样子。当柳雁欢踏入这里时,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正殿里的人声都被隔绝在门外,屋内陈设简洁,只有两三蒲团,一张书案和几个箱箧,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僧人正在书案前誊写着什么。 当柳雁欢一行进门时,僧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将最后一笔写完,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陈桂芳十分热忱地跪坐在蒲团上,殷切地看着那僧人。 “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释怀,只是寺中普通的僧人,施主谬赞。” 柳雁欢仔细地打量着释怀,只见他眉清目秀,气质淡然,年纪虽轻,可一字一句都颇让人信服。 “施主今日来此,是要问什么?” 陈桂芳轻叹一声:“我想问家族前程。” 释怀从柜子中取出宣纸,递给陈桂芳:“还请施主在纸上写一字。” 陈桂芳执笔思量半晌,最终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珂”字。 释怀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六字解语:“王侯将相无种,锦绣前程可盼。蒲草貌似柔弱,实则端方刚烈。财禄子嗣兼有,唯叹聚散有时。” 陈桂芳旁的看不懂,只有那两句“锦绣前程可盼”和“财禄子嗣兼有”让她分外高兴。兴高采烈地收了解语,还在一旁的香油桶里,添了许多香火钱。 在陈桂芳之后,一行人或求签c或测字都卜了吉凶。轮到柳雁欢时,释怀皱了皱眉。 “施主这命格倒是难得一见。明明早些时候已经油尽灯枯,却不知为何又给续上了,且有鸿运当头之吉兆。这不像是自然的命数,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释怀的声音越来越轻,柳雁欢有些听不清,追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异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悠然岁月2 此为防盗章 芸笙黏糊糊地靠了一阵,柳雁欢却半丝反应也没有。待芸笙抬起头, 就见柳雁欢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 芸笙动作一僵, 只得悻悻地收了手,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戏班里的人第一次看芸笙吃瘪, 都背转身偷着乐。芸笙臊了一张大红脸, 他惯于在客人面前伏低做小,这会子见勾引无效, 让自己下不了台,只能愤愤地摘着头上的发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会儿的功夫,芸笙不仅没能把头套摘下来,反倒将头发都绕到了一起。 芸笙此时不乐意在柳雁欢面前丢了面子, 也没心思解发套,胡拽乱扯一番,不一会儿就将青丝拽断了好几根。 柳雁欢轻叹一声,止住芸笙毫无章法的手,将一缕缕头发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芸笙偷偷打量着柳雁欢,今日的柳家大少像是换了个人。换作从前,他哪里会做这温柔细致的活计。 两人一个专心手中的动作,一个心里藏着事儿, 偏偏那拨弄头发的举动还透着股亲密劲儿。 众人都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帘一把被拽开, 几个家仆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四下一搜寻, 便直奔柳雁欢和芸笙而来。 芸笙吓得浑身一激灵, 柳雁欢抬手摁着他的胳膊:“别动,过会儿就好了。” 平静的声线在此刻的芸笙听来,无异于救世之音。 那群人紧盯着芸笙,领头的还打量了柳雁欢片刻。 “芸笙,昨日是你在贾府唱的戏?” 芸笙眼仁儿一瞪,梗着脖子说:“是我,怎么?给我的赏钱难道还想讨回去不成?” 那仆役摇了摇头:“贾老爷请你再到府上一趟。” 芸笙闻言,气场弱下去半截,却还是咬牙道:“贾老爷这是要返场子?我今日的场次已经满了。” “不。”领头的家仆轻声说,“今日卯时,贾夫人被发现时就断了气,相关人等都要到贾府去。至于赏钱,放心吧,绝不会亏待你的。” 芸笙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接连倒退了两步:“断断气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唱曲儿,没去过内院,你们你们别过来。” “这话儿你留着去巡捕房说吧,我们只将人带回去。”领头的家仆显然没什么耐心,他一挥手,几个男人就制住了芸笙的胳膊,押着他往外走。 慌乱间一抬眼,站在一旁的柳雁欢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少爷,您相信我,我连杀鸡都不敢,哪敢杀人啊。” 柳雁欢瞧着那只紧拽着他衣袖的手,没说话。 倒是领头的家仆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将柳雁欢从头打量到脚,似在寻思他是哪家的大少爷。 “大少爷,求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您替我做个见证吧。”芸笙越说,声儿越低,最后垂着头,一副不敢做声的模样。 惹上了命案这等腌臜事儿,只要柳雁欢不是个傻的,都会识趣地绕道走。 家仆见柳雁欢没动静,哼笑一声,又继续将人押着走。 刚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当着爷的面儿就抢人,贾老爷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家仆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忌惮地看着柳雁欢:“不知您是?” “他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芸笙先一步报出了柳雁欢的身份。 家仆眼眉一挑,拖长声音道:“原来是开书局的城东柳家,失敬失敬。柳少爷这是要跟咱走一趟?” 柳雁欢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说辞,也四平八稳地应道:“走一趟倒也无妨,只是不知此去贾府有多少脚程,芸笙又是个受不得累的,我少不得替他雇辆人力车。” 家仆脸上的笑容僵了,好半晌才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少爷请便。” 芸笙如同做梦般坐上了黄包车,他试探性地挽上柳雁欢的手臂,见后者没有反对,便倚得更紧了些。 眼下的柳雁欢让人摸不出深浅,饶是从前认为柳家大少好拿捏的芸笙,也越发小心翼翼。 黄包车一路走,柳雁欢的眼睛也没歇着,将道旁的景物记了个七七八八。 贾府在城西,城西近宁城码头,是许多商人富户的聚居地。 而贾府的蛮子大门在众多宅子里颇为显眼,足可容纳三人同时进入。 等黄包车停稳,柳雁欢率先下车,而后将手递给芸笙。 这绅士的派头是家仆们从来没见过的,有些个胆大的家仆,便看戏似的嗤嗤笑起来。 柳雁欢还未开口,芸笙却先受不住了:“笑什么?少见多怪!” “芸笙,不得无礼!”柳雁欢制住使性子的人,“单看这处敞亮的蛮子大门,也可知贾老爷振兴家业颇有心得,手下的人又怎会见识短浅粗鄙呢?” 那家仆闻言立马挺起胸脯,自得道:“那当然,我们可是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人。” “不知贾老爷对什么生意最有心得?” “那还用问嘛,当然是药材啊,贾家药铺里卖的药材,成色品质都是一等一的。搁在前些年,宁城说得上名号的药铺不超过三家,贾家绝对是领头羊。” 柳雁欢状似无意地问:“难不成近些年不是了?” 那家仆挠了挠头,低叹一声:“近些年那些个洋人的药进来了,像申城那样的大都会,新派人士都说洋人的药见效快,宁城好些富人也有样学样,都去教会医院找洋人瞧病。还有人瞧着贾家药铺经营得好,就来掺一脚,如今这药材生意啊,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见柳雁欢敛了目光,家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一跺脚:“唉,我与您说这些做什么,两位这边请,老爷就在前厅。” 还没等席奉谦回复,顾雪妍就冲进了房中。 她环视整间屋子,最后目光落在柳景芝身上:“景芝,我不见了一件衣服,你可曾见过?” 柳景芝的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什么披肩,我不清楚。” 顾雪妍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讽刺:“我从未告诉过你,那是一件披肩,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顾雪妍抬手掀起房间里枣红色的桌布,“这根本不是一条桌布,而是我的纱质披肩。” 柳景芝面色煞白,像是要昏死过去。 “景芝,你心思竟然这样恶毒,想要陷害于我?” 此刻的席奉谦还完全蒙在鼓里,他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顾雪妍却没有闲心思来照管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景芝,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见那豆大的汗珠,顺着柳景芝的脸颊滑落。她脸色发白c嘴唇泛青c两眼深陷,如同鬼魅一般,末了她嘴唇动了动,整个身子软倒在席奉谦怀里,昏死过去。 “景芝!景芝!”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还是秦非然比较镇定,他指挥道:“赶紧送教会医院。” 柳景芝是被柳雁欢抱着送去医院的。 秦非然打开桌面上的茶壶,壶里还剩一小半茶水,他将茶壶递给郭斌:“拿去化验。” 柳雁欢颓然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沉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席奉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很快,柳雁欢就明白了:柳景芝被诊断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时,柳雁欢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槌,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错愕地抓住医生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德国医生摇了摇头:“柳小姐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今日因身体太过虚弱,加上受惊,所以昏厥。” 纸包不住火,席奉谦看向柳景芝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恨。 柳家三小姐,彻底沦为宁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柳雁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挣扎,希望这一切都与柳景芝无关。 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激动道:“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说过,我也中了那样的药,可我并没有喝那茶壶里的茶,我又是怎么沾染上的?” 秦非然沉吟半晌,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你昨夜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为葡萄酒加面包糠的作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悠然岁月3(正文完结) 此为防盗章  上了人力车, 芸笙紧紧倚着柳雁欢, 执拗地攥着他的手臂, 细细打量他身上的格子大衣。 “啧,这些时兴的洋货,我瞧着就不如您身上的褂子, 体面又暖和。” 柳雁欢心里藏着事儿,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什么。 瞧着他冷冷的脸色,芸笙识趣地闭了嘴。人力车行至戏班门前停下, 两人刚一下车, 却见不知从哪个旮旯窜出个满脸褶子c镶着金牙的老男人。 这会子正斜眼瞅着芸笙:“我说呢, 怎么我来寻了好几回人,回回都吃了闭门羹, 原来是傍上新主顾了,倒瞧不出你还是个有手段的。” 芸笙一见来人就白了脸, 说话的声音打着颤:“朴朴老板” 朴耀廉是从东南沿海回来的, 被那不中不洋的风气熏陶了几年, 别的本事没学会, 净摸透了男人那点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带着几桶金回到宁城,开始创办刊物。 他别的不做, 就做那些个艳情杂志,皱巴巴的封面上印着露骨的漫画与充满噱头的文字。一经刊发虽然一片骂声, 可销量却十分可观。于是便这样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买卖, 算起来还是柳家书局的竞争对手。 芸笙刚登台那会儿就被他看上了, 他那性子也不是个喜欢听戏的。戏散场后便直接将人叫到身边, 抬手揩了把油。 芸笙想躲,奈何朴耀廉和班主有交情,每回都摸到后台来。 直到柳雁欢的出现,才止住了芸笙的噩梦。 柳大少出手阔绰,和芸笙又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哪里舍得看人受委屈。索性花银子买清净,戏班子收了钱,两头都不敢开罪。 眼下朴耀廉是瞧出端倪,专门在这儿候着兴师问罪来了。 “怎么着?芸笙不介绍介绍,你的新主顾是何方神圣?”朴耀廉猥琐的目光挪到了柳雁欢脸上。 一时间却被柳雁欢的长相唬住了,抬腿走到人力车旁,放轻了声音道:“郎君今日要登台子么?若是登台朴某就将场子包下来。”朴耀廉从腰间掏出银元晃了晃,就想去牵柳雁欢的手。 怎料连柳雁欢的衣袖都没碰到,反倒是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朴耀廉捂着脸倒退了几步,唇边溢出血来。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呸,你敢打人。” 柳雁欢松了松筋骨,抬手拽着朴耀廉的衣领,又将人提溜到跟前来:“打的就是你!” 说着,一手攥成拳,作势又要打。 朴耀廉瞬间怂了,眼里虽闪着凶狠的光,嘴上却十足讨好:“不知阁下是?” 戏班主连忙上前救场子:“这位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朴耀廉脸上的谨慎小心瞬间变成了说不出的怪异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柳大少,很好,很好!” 柳雁欢松开手的时候,朴耀廉踉跄着退开去,嘴上却骂骂咧咧的:“柳家,很好,爷我记住你了!” 芸笙见人走了,心虚地走上前,低头倾首道:“大少爷,您信我,我自打跟了您,跟那人已再无牵扯了。” 柳雁欢瞧着他,大概是平日里常勒头的缘故,芸笙的发际线有些高。柳雁欢伸手在他脑门上抚了一把:“我知道。” 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了。 眼看人力车跑远,芸笙却还呆立在门前。 他分明感觉柳雁欢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柳雁欢,面儿上摆阔,性子也混,内里却是个软芯儿,像打人这种事,柳大少决计做不出来。可眼下的柳雁欢,却是蛇打七寸,不辨喜怒,让人越发摸不透瞧不清。 芸笙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抻了抻脖子。 柳雁欢回到柳府,隔着老远就听见搓牌的声音。 “太太,您这手上的香气真好闻。”三姨太冯蕴轻声说。 “瞧我这记性,雁麟前些日子给我带的雪花膏,闻着可香了,回头也给你们送些。”陈桂芳说着,脸上净是骄傲。 “多谢太太了。”冯蕴丢了张牌,陈桂芳登时眉开眼笑:“胡了胡了,今儿个手气挺好。” 四姨太郝怜枫轻哼一声:“可不么,太太这手气一贯是好的。不是我说,三姐儿要好好向太太学学,就你这牌技,回头嫁出去了,别人该说柳家小气,教出的女儿连牌都打不好。” 柳雁欢的三妹柳景芝涨红了一张脸,垂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三姨太冯蕴的脸色沉了下去,陈桂芳打圆场道:“啊呀,景芝还小,我倒觉得小小年纪能上桌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又转头问冯蕴,“我记得三姐儿的生辰就在这个月?” 冯蕴感激地看了陈桂芳一眼,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听雁麟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儿,都讲社交,生辰之日在家里办什么派派对。” “景芝虽然年纪小,将来嫁到席家也是要独当一面的,该多跟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结交才是。你要是同意,我就让雁麟和雁均找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来家里操办操办?” 冯蕴禁不住喜形于色:“多谢太太了,景芝,还不快谢谢太太。” 柳景芝道谢的声音很小,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欢欢喜喜地开始摸牌。 柳雁欢走进厅中时,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母亲在打牌?” 陈桂芳听见声音,忙起身拽着柳雁欢:“欢儿回来了,刚好我也有些乏了,你替我打几圈吧。” 说着,躺到了一旁的榻上,又问道:“今日如何?可是把人哄回来了。” 柳雁欢前世并不精通麻将,可一坐上牌桌,身体里的记忆却缓缓复苏。 他发现自己调整牌序的空档,还能分神回应陈桂芳的问题:“您放心,都将人哄好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 陈桂芳望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就好。”又吩咐厨娘,“今日老爷回来,菜单上多加一道蟹黄豆腐,一道清蒸桂鱼。” 末了还安抚柳雁欢:“欢儿先玩着,回头老爷到家了,雁麟和雁均下了学,咱们就开饭。” 他将柜中的衬衫与马甲试了个遍,最后拿了个蓝色领结,照着镜子打量:“是蓝色好还是褐色好?” “三爷,按计划我们午时要参加顾老爷的饭局。” “顾唯安请过我多少回?” “三三回。” “有哪一回他能痛痛快快地把钱还上?” “没有。” “我没心思听他废话,你告诉顾唯安,两月之内,必须把钱还上。” “是。”郭斌恭恭敬敬地应道。 忽然又听秦非然放轻了语气:“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是蓝色好看,还是褐色好看。” 郭斌瞧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那得看柳家少爷,更喜欢哪个颜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非然笑着,给自己扎上了黑色领结。 等到了涟漪西餐厅,秦非然将皮手套脱给侍者,吩咐道:“一会儿上菜,不许叫我三爷,嘱咐下去,让他们别说漏嘴了。” “是,位子已为您预留好,这边请。”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秦非然坐在了二层靠窗边的位置。 一刻钟后,柳雁欢穿着一袭长衫露了面。 秦非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雁欢:“没想到即便约在西餐厅,柳先生也仍旧穿长衫。” “穿什么是我的自/由,更何况西餐厅开在华国,自然应当入乡随俗。” 柳雁欢落座后,侍者拿上了菜单:“两位吃点什么?” 柳雁欢将菜牌递给秦非然:“你先点吧。” 待秦非然点好一客羊排,柳雁欢才缓缓浏览着菜单。 “菜单上的澳牛,是真的澳牛么?”柳雁欢含笑看着侍者。 “这个您放心,咱们的牛肉都是空运过来的,保证原汁原味。” “空运?这得多少钱啊。” “这没什么,我们的老板可是秦三爷。” 又是秦三爷,柳雁欢暗自咋舌,全宁城到底有多少秦三爷的产业! 坐在对面的秦非然,端起咖啡,清了清嗓子,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点好了么?” “牛排要七分熟,再要一份卡布奇诺,谢谢。” 待侍者离开后,秦非然才开口道:“不知柳先生找我,所谓何事?” 柳雁欢从包里掏出一摞书:《舞会惊魂》《豪门阴私》《旅店逸事》。 秦非然看得眼皮直跳:“不知柳少拿着我的书,想要做什么?” “当日在贾府,你说自己是侦探,却没说你是在为侦探小说找灵感。” “我若说自己是个小说作者,柳少必定怀疑我破不了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 “你个丧门星,如果不是你, 景芝也不会出事;如果你当晚将她带回家, 她就不会” 柳雁欢默默地忍受着捶打和责骂。 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柳明崇和冯蕴接连病倒。 出殡当天, 柳雁欢是柳家的主事人。棺椁下葬后,在一片哭声中, 柳雁欢听到郭斌低沉的声音。 “柳少, 我家先生有请。” 柳雁欢诧异地回头, 就见秦非然那辆黑色的通用停在远处。 他疑惑地走上前去, 敲了敲车窗。 “上车。” 柳雁欢上了车,秦非然递给他一个纸袋。 “这是?” “新书的样稿, 你先看看,如果觉得题材可以,我就继续往下写。” 柳雁欢怔怔地看着秦非然,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你真要和柳氏书局合作?” “这只是下一本书, 如果你们做不好, 合作就仅此一次。” “我明白, 你放心吧。” 秦非然看着车窗外的人群, 轻声道:“你准备继承家业吗?” 柳雁欢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一名调香师,或许你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调香师?” “没错,现在百货大楼里卖的高档香水, 大部分都是从国外进口而来。我想创立自己的香水品牌, 做国产的香水工业。” 秦非然许久没接话。 柳雁欢后知后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肯定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不, 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生而为人,总有做梦的权利。” 柳雁欢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不赞同我的话?”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鼓励我。” “不纯粹是鼓励,还有提醒。” “什么意思?” “现在的柳家,不足以支撑起你的梦想。而在这个过程里,你会遇到无数的困难。比如你的起始资金,人力成本,还有产品的消费对象,桩桩件件都需要你去考虑。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雁欢愣住了,从穿越到现在,他的生活安逸中带着混乱,总是被卷进各种事件之中。而秦非然是唯一一个在此时此地,告诉他要找准方向的人。 “我明白了,谢谢你。”柳雁欢这句谢谢说得真心实意。此前他一直觉得秦非然是那种衣食无忧又骄傲自负的人,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或许眼前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如果你想成为调香师,眼下就有现成的助力。” “嗯?”柳雁欢不明所以。 “温家的韶华香坊在宁城赫赫有名,作为温家的外孙,总不至于为此发愁吧。” “温家?”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秦非然诧异了,“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不是你外公?” “呃我之前大病了一场,许多事情记不清了。”柳雁欢轻声道。 秦非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家在制香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若能获得老爷子的认可,定然有所助益。” 柳雁欢怀着心事回到柳家,叫来金猊,详细地了解了情况。 果真如秦非然所说,他的外公正是宁城的香道大家温如岚。 然而金猊言语间却略有吞吐:“当年夫人和老爷私定终身,一度和家里闹得很僵,可温家还是怕委屈了夫人,给了许多陪嫁,如今这些都在二太太手里。” 柳雁欢从账房取了账本略一清点,才发现生母名下还有一处房产,两处田庄,若干珠宝首饰和现钱,而柳明崇将这些交给陈桂芳管理。 柳雁欢重新列了一纸清单,细细寻思该怎样才能和温家搭上线。 温如岚是个学识渊博,性情严肃的长辈。因着对女儿的婚事不满意,每次去温家,柳雁欢看到的都是老人家的冷脸。原身本就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乍见这样严厉的长辈,内心十分抵触,和温家二老一向不亲近。 柳雁欢的生母逝世后,温老太太曾想将柳雁欢接到膝下抚育。可陈桂芳舍不得正房的嫁妆,自是不肯答应。柳雁欢也惧怕端着一张冷脸的温如岚,抚育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在此之后,温家也曾多次打发人来问外孙的状况,柳家几次三番打发了事,次数多了,温家也就对柳雁欢这个外孙冷了心,不再过问了。 柳雁欢亲近温家的心思刚起,机会就来了。此时正值年关,正月里的庙会十分热闹,柳雁欢走到韶华香坊前,就见大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柳雁欢好奇问道:“韶华香坊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你不知道啊,今日香坊掌门人温如岚七十大寿,韶华香坊在摆擂台呢。” “摆擂台?” “可不是,先要过五关,每一关给你一种香,你要是能闻出里头的配方原料,就可以挑战擂主。” “擂主是谁?” “温家大少爷,温豁。” 柳雁欢站在人群中看着。 因着闻出一种香,就能将香免费带走,因而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可多数人只能过前头的两关,从第三关开始,就陆续有人败下阵来。 现在成绩最好的,只能摸到第五关的边,根本没有见到布帘后头温家少主真容的机会。 当又一个挑战者败下阵来,人群中已经议论纷纷。台上的伙计笑着抱拳道:“各位,可还有挑战者上台?” 虽然人群中窃窃私语,却始终没有人上台。 布帘之后温家二少温达拍掌笑道:“爷爷您看,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存在啊,在宁城能跟大哥比的人还没出生呢。” 温家大少爷温豁倒是安之若素,他一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面。 温如岚脸色铁青,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沉声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不堪大用,我至于出此下策么?” 温达轻声嘀咕:“不是还有大哥嘛,我就负责好吃懒做好了。” 温豁闻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温达的头发。 温如岚叹息一声:“你们啊,学习总浅尝辄止,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又热闹起来。 柳雁欢走上台,停在第一张桌子旁,那一方香炉透出丝丝缕缕的香气,柳雁欢将香炉端起,轻轻地将香气拢到鼻尖,不假思索道:“迷迭香。” 而后他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等伙计宣布结果,就径直走向第二炉香。 “这一炉是栀子香。”言罢,他径直走向第三炉香。 “这一炉是简单的韵香,用了沉香末和麝香末。”第三炉香也被破解了,速度快得店伙计都忘了说话。 布帘之后,温达惊讶道:“好快啊,看来是个行家。” “第四炉了。”柳雁欢轻笑道,“这是藏春香,配料是降真香末c丁香粒c龙脑c麝香c里头还掺了炼蜜,应当烧的是香丸吧。” 伙计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要是能把第五关过了,就破记录了。”温豁看着柳雁欢的背影,喃喃道。 “哥,没关系,就算他能闻出第五道香,你的实力也远在他之上。” 柳雁欢嗅着第五道香:“这一道是名品雪中春信。沉香c白檀c丁香c木香c甘松c藿香c零陵香c白芷c回鹘香c附子c当归c麝香c官桂c槟榔c豆蔻。” 伙计照着手头的配方单子一对,颤抖着双手道:“答答对了!” 人群欢腾了,面对着渐高的人声,温豁站起身来:“爷爷,我去会会他吧。” 温如岚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当温豁看清来人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雁欢?怎么是你?” 柳雁欢看着这贵气的打扮和稳重的气质,心知眼前人必定是温家的大少爷——温豁。 “表哥,愿意和我比一场么?” “别闹了。” “我是认真的。” 温豁看着柳雁欢认真的表情,怔了怔,最终还是点点头。 两人同时打开锦囊,上头只有四个字:梅萼衣香。 柳雁欢一怔,当真是百般情绪浮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便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片刻后,两人将写好的香方呈交给温如岚。温如岚将两人的方子浏览了一遍,哑声道:“叫那位公子进来吧。” 温达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答得比大哥好!” 温如岚将方子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温达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