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沽风情录》 正文 第一章 草堂失盗 这一日,正是初夏的清晨,天气晴好,夜里一场小雨让碧空如洗,小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日出东方,一缕金光透过薄雾刚刚照到海河岸边的沽水草堂屋脊上,将草堂染成金黄色,倒映在池塘中,和堂前的一丛绿竹相映成趣。 池塘中的莲c荷已经伸展出翠绿色的嫩叶和含苞待放的花茎,开花早些的睡莲已经是一片姹紫嫣红,间或有一丛丛的蒲草夹杂其中。早起的鸟儿在花丛中飞上飞下,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园中的杨c柳c槐c椿等高大的树木将草堂的几重院落遮蔽在树荫之下。 这沽水草堂在天津卫城东南,临海河,离城约六里,虽说只有十五六亩大小,但在这寒冷的北方,却有江南园林的味道。无论是进门的玲珑石影壁,还是园内的假山垒石c竹木花卉以及门窗的木雕,小桥流水诸般景色无不透着江南园林风格。 有游过沽水草堂的诗友感这里风光之好,纷纷赋诗称颂。有诗曰: ‘入门高兴发,弥望尽蒲莲。暑净红藤健,凉生白祫便。琴樽陶令宅,书画朱家船。可许时来此,风前借醉眠。’ 也有人单道草堂的收藏内涵: ‘宋元墨妙贮千祯,溢目古香散客衿。沽水草堂风日好,自摊书谱硕黄临。’ 因为收藏丰富,时人把沽水草堂比作江南的‘天籁阁’和元代的‘清閟阁’。这沽水草堂是天津大盐商安岐家的产业,因为安家在天津有盐业生意,所以安岐之父安尚仁才在这里建了这一庄园,取名为“沽水草堂”。 其父晚年,安家已是津门数一数二的富商,到了安岐这一辈,生意更是如日中天,其势不可挡,想不发财都不行。虽说安家豪富,可不同于一般的财主,安岐自幼饱读诗书,是个温文尔雅的长者,又秉承家训,不忘扶危济贫,修桥补路这些慈善之举。 雍正年间安岐已籍中年,身体已见微微发福,所以每天都要清晨早些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在晨光中打一打太极拳。这套拳法原是香林苑道士王聪王野鹤所传,为的是让朋友们能借此强身健体。安岐自学了这套拳法后每日清晨都要打两遍,舒舒筋骨出点汗,感觉心情舒畅精神振奋。 打完拳,拿过老管家刘一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吩咐道: “先不要忙着开饭,我到后楼去,待夫人醒了来,吃饭时再来叫我一声。” 吩咐过收拾起衣衫,转身便经走廊到了最后一层院落来到沽水草堂的藏珍楼前。 这安岐有一个癖好,喜爱收藏古玩字画,不惜重金,一生收罗珍品无数,皆商周秦汉青绿宝器c唐宋元明画家之翰墨。为存放自己的收藏品特建一座二层小楼,起名叫“藏珍楼”,设计精巧奢华,坚固防盗。一楼壁厚三尺,用青石砌就,两层门户,外层木门,里层又有一层铁门,窗户也是两层。屋内二楼楼梯口有机关控制的盖板,不知其奥妙者无法上到二楼。 楼上布置奢华,明窗净几,紫檀条案上放着徽墨c湖笔c贡宣;多宝阁上摆的是周鼎秦璧c历代官窑瓷器,墙上挂的是历代名人字画,每日里到此赏玩古玩儿字画,自得其乐,悠然自得。 上了台阶,伸手掏出钥匙,就要开门。抬头一看,门户似乎有异,只见外面的木门似乎只是虚掩。仔细观瞧,门吊只是虚搭在那里,锁头已经被打开,挂在门吊上,不由愣在那里,心念百转,“我不记得开过这门啊!”。回过神来上前摘下锁头,伸手轻轻向外一拉,门无声自开,门上的暗锁机关也被打开,安岐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失盗了!再看里层的铁门已然向上升起敞开,进去一看,二楼楼板口已经敞开。这一惊就如晴天白日五雷轰顶,万丈高崖失足落下。急回头连连呼叫: “管家!管家!” 大管家刘一听见召唤,急急忙忙赶了过来问道: “老爷有什么吩咐?” 安岐指着敞开的门户问刘一: “早上可曾有什么人来此?” 刘一很是纳闷, “如今时辰尚早,不会有人来此,老爷问此何为?” 安岐一指藏珍楼房门, “你看看这门,我来到这里就是开着的。” 刘一趋前仔细看了看,问: “不是老爷您自己开的门么?” “不是,要不怎么会问你?” 刘一不由大吃一惊, “莫不是失了盗?” 见刘一惊呼失声,安岐冲刘一摆摆手, “先别声张,你守在这门前,不要让别人进来,我上楼查看一下。” 言罢,抽身入内,顺楼梯上到二楼,却见二楼房内并不纷乱,多宝阁上宝物还在,墙上挂的韩干的《照夜白图》和其他字画仍挂在那里。安岐将悬着的心放下,暗道: “看情形并不是失盗,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都未动,这就怪了,莫不是我自己忘记了关好门户,要不然就是。” 想到此急忙翻看存放字画的木箱,四个木箱都封锁如故,不似有人动过。猛想起,有一幅字画藏在中堂后面的暗格内,急掀起中堂,只见暗格已然打开,里面的字画却不见踪影。里面放着一张纸条,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借图一观,阅毕奉还”八个字。室内古玩字画无数,单单偷去这幅画,看来贼人是有备而来,暗暗思忖,必是有人知我有这幅字画,心中喜爱,才着高手贼人将此画偷去。这也怨我,无端显露此画,让人惦记,招致贼人进来。此次虽只丢了这一幅画,却不保贼人不再次进入,我这一楼的心爱之物岂不危矣。 想到此,下楼来,吩咐刘一, “速叫人将巧手匠人梁尚师傅找来与我修理这门户,只是嘴严些。” 刘一答应一声转身欲去,却见安岐的三夫人刘媛媛带着丫鬟翠儿远远的走了过来。 媛媛是江南人,生就一副小巧玲珑的身材,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保养的好,看上去还那么亭亭玉立,秀丽窈窕。才来草堂一个多月的丫鬟翠儿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因为也是来自江南,所以身材也是一般的小巧玲珑,模样俊俏,一双大眼透露出十二分的精明,一来就得到三夫人的喜欢,留在自己身边。 媛媛见安岐站在藏珍楼前,远远的就招呼道: “早饭已然备好,我来唤老爷吃饭。” 安岐见媛媛过来,向其招手道: “你且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又吩咐刘一和翠儿道: “你们先守在这里。” 刘媛媛随安岐进入楼内,安岐遂将今日失盗之事告诉媛媛,媛媛也不觉吃了一惊,看了看那张纸条,跟着安岐又上下查看了一遍,试了一下楼内机关,见倒没损坏,还是关闭自如,就是挂在门上的锁头也是完好的,似是用钥匙打开。楼内的古董宝玩儿未失,只失去一幅画,也觉得有些奇怪, “仅窃去一图,其它宝玩未动,此事却是古怪,专为此图而来?贼人必是为他人所雇。” 媛媛沉吟道: “会是谁呢?” 安岐在一旁也是十分郁闷, “我也是反复想了想,猜不透是谁生了这贼心,见过这幅图的都是多年的朋友,绝不会干出这等事来。” 因为安岐生性憨厚,对朋友历来是一片赤诚,所以也就不怀疑是朋友们下的手。 “是啊!” 媛媛倒是认同安岐的说法, “官人的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不会干出这种事。只是楼内的机关被贼人所破,保不得以后贼人还会来。” “是啊!” 安岐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今天失去一幅图,难免贼人再来,这里面的珍爱之物哪还保得住?” 看着安岐着急的样子,媛媛连忙安慰道: “老爷先别着急,好在只失去这一幅图,其他的还在,损失不大,也不必声张,想那贼人盗去此图必是内行人的唆使,现在必定还跑不出天津文玩的圈子。不如先与津门书画界的朋友们透个口风,慢慢的打听图的下落吧。” 安岐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正有此意,刚才已经嘱咐刘一先莫声张,我也想着先与水西庄查老爷商量一下,看看查老爷有何见解。” 媛媛连连点头, “这样也好,先去水西庄吧。” 安岐虽说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但终究是丢了自己喜爱之物,连连懊丧的摇着头, “我倒不是心疼花费了多少银子,只是这张图是我想了多年才到手的,实是令人心爱之物。当初为了这幅图,我两次到真定府蕉林书屋与梁家商量,以求梁家能将此图转让给我。费了许多周折才得到此图,就是这幅图的考证评点都还没来的及做。唉!” 说着连着叹了几口气。三夫人又再三宽慰安岐: “老爷不必着急了,为此伤了身子却是不好,只宜慢慢访查才是。赶紧吃了早饭先去查爷那里商量一下再说。我这里自然会叮嘱家里人们嘴都严一些。” 安岐想想也是,二人下楼将楼板机关合上,出来见老管家刘一和丫鬟翠儿还在门前守候,遂吩咐刘一,安排人看守此处,叫人将巧手匠人梁尚请来检查和整修门户。 安岐娶这位三太太是在扬州,那时安家在江南也有盐业生意,所以在扬州东关安家巷有自己的宅院,安岐主持安家在江南的生意,也就在此居住。扬州是两淮盐业的集散中心,汇集了众多盐业巨商,因此朝廷将掌管两淮盐业的巡盐御史衙门也设在扬州。这时距清军在扬州十日屠城之后已逾近百年,扬州经近百年的休养生息,又成了万商云集百业兴旺的大都市。 安家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盐商,与同是盐商的马曰璐c马曰琯兄弟过从甚密。虽说都是商人,可安岐和马氏兄弟却并不粗俗,都是自幼饱读诗书,不但能诗善画,谈吐文雅,而且喜欢结交文人墨客诗画之友,所以经常与扬州文坛朋友在一起相聚雅集,诗酒唱和。 这一日,扬州城几位大盐商和一众文人墨客又在一起雅集,请了四凤堂的姐妹们相陪助兴。安岐也在其中,此时安岐刚刚年近三旬,正是风流倜傥的年纪,逢此盛会自然是兴致勃勃。 酒过三巡,耳听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众人高谈阔论兴致正高,只见陪酒女子中一位身材娇小,穿粉衣裙,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手持琵琶,袅袅娉娉,缓缓来到众人面前,轻声说道: “小女子在此先弹奏一曲,为诸位老爷们助兴。” 说着,移过一个坐杌坐下,轻拨琴弦,调好音,见众人都已静了下来,低下头来,拨动琴弦,弹了一曲,名曰“雨打芭蕉”,琴声悠扬,果然似绵绵春雨轻声敲打着芭蕉叶,正应了现实情境,一时引发人们无限的忧思。众人静心听罢,齐声叫好。忽一人叫道: “姑娘不光要弹,还是唱一曲吧。” 众人也是齐声附和。侍歌之女站起身微微弯身谢过众人道: “小女子唱的好与不好,请诸位老爷们多多担待,莫要笑话才好。” 看了众人一眼,缓缓坐下,轻拨琴弦唱道: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果然是不但应景,而且正与前面一曲契合。姑娘莺声燕语,众人如醉如痴,这一曲唱罢,姑娘已似身入其境,双眼已是模糊。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道: “好一个‘还道有情无’,姑娘请再唱一曲。” 安岐微微点头称赞,心道: “此是为当今众人传唱,家喻户晓的纳兰词,姑娘选的曲子既时尚又不失文雅。” 这纳兰词是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所作,他虽然短寿,却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特别是善于写词,短短的一生佳作无数,以致于流传于世为世人喜爱。安岐不由想到自己幼年时在明珠相府中的生活。虽说纳兰性德死的时候自己才刚刚两岁,尚不记事,但从自己记事起就不断听到明府阖府上下对这位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大少爷一致崇拜和颂扬,尤其是他的文采更是让年幼的安岐羡慕和向往。直到后来自己成年后到江湖上闯荡,才知道性德大少爷的许多诗词流传在外被人传唱是如此的为人们喜爱。 安岐向姑娘看去,见这位姑娘虽小小年纪就落入风尘,可行动举止有着大家风范。身着粉色衣裙,脸上淡施粉黛,一双大眼睛似含着无限的幽怨。这时姑娘缓缓神,略平定一下心情,看着众人,淡淡的一笑,轻拨琵琶,重启一曲唱道: “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灯灺挑残,炉烟爇尽,无语空凝咽。一天凉露,芳魂此夜偷接。怕见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犹扫窗间月。无分暗香深处住,悔把兰襟亲结。尚暖檀痕,犹寒翠影,触绪添悲切。愁多成病,此仇知向谁说?” 侍歌女歌声凄婉哀怨,冷峭绝伦,而委婉如泣,歌唱中时面露忧色,歌罢将头深深低下似情入戏中。人们被歌声所感,半晌的安静之后,才回过神来,响起一片赞叹和叫好声。 安岐留意观察,侍歌女正站起躬身向众人施礼,在那俏丽的脸上仍留着一丝哀婉之色。安岐心中暗想,这侍歌女对纳兰词如此喜爱,似在述说自己的心事,看其神态就可以知道其心中必有隐情,不由好奇心起,想着要探个究竟。酒席一散就将四风堂的老鸨薛妈妈唤过来,问道: “那位穿粉衣唱曲的姑娘叫什么?” 薛妈妈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精,听安岐这一问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笑嘻嘻的道: “哦,回安爷,我这女儿名叫凤霞。” 安岐点点头道: “薛妈妈,我倒是很喜欢这位凤霞姑娘,一会儿你将这位凤霞姑娘送到安家巷吧。” 薛妈妈立时收敛了笑容,面露难色,露出万分不舍的表情, “我这凤霞女儿才来不久,不曾让她单独陪客,还是处子,我还想着过一两年再让她陪客,我还指望着她为我养老呢,安掌柜就不要为难我了。” 安岐看看她,心中知道她这是在卖关子, “薛妈妈,不是这么说,既是处子还未梳拢,那我多与你见面钱罢了。” 说着,自怀里摸出两张银票来,递了过去。薛妈妈偷眼一瞄,见两张都是一百两,嘴里说着, “安掌柜让我两难了。” 却伸手接过银票纳入袖中,又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对安岐说: “我这女儿也有些小性儿,待我去和她说说看,就看她自己的心思,是不是愿意了。” 傍晚时分,一乘小轿将凤霞姑娘抬到安家巷。 这安家在扬州经营盐业,在城东东关街一条小巷内置下一处地面,起造了一处院落,名叫“约园”。也就因为安家宅院在此巷内,才被称为安家巷。这所宅院前后五进院落,两侧各有跨院。原是其父安尚仁置办,安岐兄弟三人都曾在此居住,后来大哥安图c二哥安崶因生意的关系,到京城等处居住,扬州只剩下安岐住在这里。安岐的结发之妻王氏早故,身边只有一位如夫人张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安岐与媛媛 凤霞姑娘被抬进安家,在书房见到安岐,上前见礼,抬头细看这位安掌柜,年近三旬,虽不甚高大,却也是相貌堂堂,颌下留着短髯,双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潇洒和儒雅,全无一丝商人的铜臭气,一看就是个熟读诗书c精明强干之人。 安岐见姑娘进来,仔细一看与在小玲珑山馆宴席上又有不同,姑娘身量不高,换了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衬着姑娘玲珑娇小之体态,略显清瘦俊俏的脸上,略施粉黛,一双清澈妩媚的大眼睛透着精明c无邪和略显忧郁,宛似夏日荷塘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安岐看着欣赏着,不由得砰然心动,暗暗赞叹,“好一幅江南美女图!”心中陡升几分好感。 回过神儿来,安岐让凤霞姑娘坐下,丫鬟送上茶后退下。安岐看着凤霞姑娘道: “午时在酒席之上,听了姑娘弹唱的几首纳兰词,看来姑娘是很喜欢纳兰词的了?” 姑娘看了看安岐,顿了一下,似在猜测安岐的想法, “是的,安老爷,我是得到一部纳兰性德先生的集子,心中十分喜欢,才在老爷们的雅集上弹唱了这么几首。” 安岐微笑着点点头,道: “不但姑娘喜欢,我也是非常欣赏性德少爷的这些词作。你唱的头一阕‘临江仙’当是性德少爷对亡妻的思念之作,二人情深意厚,万般思念之情实在是令人扼腕。” “是,” 姑娘微微点头表示有同感, “纳兰先生的词作多是委婉哀怨之作,处处皆露真情,想来都是对他妻子的一片痴情厚意。” 安岐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凤霞姑娘的看法, “性德少爷与夫人只相处三年,夫人就病故,二人感情至深,所以他对夫人的思念在词作中表露无遗。” “呀!二人才相处三年?” 姑娘深表惊讶。 “是啊!可见性德少爷是多么的至情至性。只恨我晚生了几年,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位才华横溢的大词人。” “妾也是非常仰慕这位大词人,听说他不长寿?” “是啊,” 安岐道: “只活了三十一岁,纳兰少爷病故时我在相府,那时我才两岁,还不记事儿,倒是后来听过纳兰少爷的不少往事。” “呀,原来安老爷曾在相府待过?” 姑娘立时兴奋的抬起了头看着安岐。 “小时候我在相府给几位少爷做过陪读。” 姑娘立时双眼放光,毫不掩饰对大词人的崇拜心情,面露欣喜之色, “那安老爷一定听说过不少性德少爷的奇闻异事吧?” “性德少爷文武双全,少年时就有才名,连皇上都很喜欢他,后来一直做到御前一等侍卫。性德少爷还是性情中人,他不但对他的夫人一片深情厚意,而且对朋友之间的友情也是执着无悔。一生虽仕途辉煌荣耀,但视富贵荣华如粪土,一心要做‘举世皆浊我独清’之人。” 姑娘听了缓缓低下头去沉思不语,心中羡慕性德夫人,能为这样痴情的男人所钟情,就是早早死去又有何憾。转念想到自己,已沦落于风尘不能自拔,立时敛去一脸的兴奋,偷偷看了看安岐,又低下头来。想着自己今生是没有这样的命了,不由轻轻唉叹了一声。安岐看出姑娘情绪的变化,知道此时姑娘联想到自身遭遇,也就借此将话题一转,道: “看姑娘在午时酒席宴上时时面露忧色,想是心中有甚不快之事。今约你到此,别无他意,我想听你说说,以解开我心中谜团。” 姑娘听了心中一惊,急忙站起躬身向安岐施礼, “老爷们雅集,让我给败了兴致,在此我给老爷赔罪了。” 说着就要跪下去,安岐急忙上前将其拉起,按坐在椅子上。 “不,你想的多了,不必自责,我只是见你面露忧色,想必心中有些为难之处。我这人天生见不得别人为难。当然我也只是乱猜,你如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说,就当我是你的兄长,没有不可说的心里话,跟我说说,起码说出来先解解你的心宽。我知你是刚入风尘,心中凄苦,也许我能为你解忧。” 听到此,这位凤霞姑娘不由心潮起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想自家的不幸遭遇,还有亡故之后尚未入土的爹娘,自己已沦落风尘难有出头之日。一时间自己所受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不由低头哽咽无语。停顿了片刻,安岐又问道: “我观你必是良家之女,是不是遭了危难,才被迫流落于此?” 姑娘一边擦着泪一边微微点头,安岐又连忙安慰她, “姑娘不必有所顾忌,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的。” 说到此,这位凤霞姑娘不由失声痛哭,边哭边断断续续将自己的身世向安岐一一道来。 原来这凤霞姑娘本名叫‘媛媛’,生在书香门第,是江苏如东县知县刘靖之女。刘知县是江西赣州人士,两榜进士出身,其生性耿直,一身的书生气,不善钻营走门路,候补了多年,虽说也接过几个临时的差事,但一直未能谋得实缺。 直至四十岁上才得到一任知县实缺。这如东县是靠海地处偏远的小县,县城以西还有点庄稼地,县城以东都是滩涂c荒滩和盐场,人烟稀少,只有一些盐工和打渔的渔民在此营生。 县城由土墙围成,走一圈不足三里,城里城外有着百户人家,三四千人口,两条小街在城中间十字交叉,十几间店铺,卖的是咸鱼蛤干,成天价鱼腥气冲天。县衙在县城中间,三进院落,十间土平房,几个老弱不堪的衙役正在门前台阶上脱衣扪虱。这位刘知县带着家眷到此上任,一见这里是如此穷困,不由的皱起眉头。 前任交割,库中存银无几,倒是有五六千的亏空。你说接吧,有偌大的窟窿,你说不接吧,好不容易得到的实缺,真是左右为难。府里压着让他接手,说这是前后任交接的规矩,历任都是如此,后任替前任承担亏空,先接了印,以后再想办法补上就是。他也不清楚这里头的陋规,思量再三也没办法,只好认头倒霉接了下来。 没成想,接手后就连年灾荒,头一年大旱,赤地千里,地里庄稼颗粒无收;第二年又闹蝗灾,庄稼让蚂蚱吃了个净光;第三年又是大涝,在任三年就没得好。这刘知县心肠软,看不得治下民众受苦受难。又不善夸大灾情奏请赈灾款项,上面拨下来的救灾款项远不够用。想想也是无法儿,不得已,不合自作主张,打开粮库赈灾。说不得又是亏空。上司也怪他吝啬,不善逢迎,连三节两寿的礼物常常缺如,因此上上下下没一个说他好的。如此,三年下来考绩反落个下等,因这巨额亏空事,又被知府弹劾,说是擅动库中钱粮,造成亏空,受到革职的处分。 新知县来此接手,又死活不肯接手这上万的亏空。知府平日怪刘知县不善巴结逢迎,也是强逼着刘知县来填补亏空。后任只接了印,将银库封了,写明这些亏空由前任补,没奈何,刘知县只得签字认可。这三年任上尽管火耗收入了一些,但雇师爷c仆人丫鬟所费已使这些收入所剩无几,身边并无多少余钱,刘知县只好遣散身边的奴仆,先携家小搬出县衙,在一座庙中安身,自有知府派来的人监管着追比亏空。被逼无奈,尽出自己的细软也赔不了十之二三,由此困在这如东小县。 偏偏这刘知县又染上伤寒,迁延时日,在庙中一病不起,呜呼哀哉,只剩下病妻弱女,身无分文,无依无靠。这刘家本是书香门第,刘知县膝下只此一女,虽仅一十五岁,但自幼在父母督促下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已是十分精通,年龄不大,却已是知书达理。见家中出了这许多变故,和母亲抱头痛哭,媛媛哭着与母亲商议, “爹娘只生孩儿一个,孩儿不能救父,如今只能卖身葬父,只是苦了母亲无人侍奉照料。” 其母闻听媛媛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是悲从心来,思量半夜,觉得自己已是病入膏肓,活着也是女儿的累赘。看着身心疲惫进入梦乡的女儿,思忖再三,无计可施,挽丝绦悬梁自尽。 刘媛媛醒来,床上不见母亲,心中慌乱,到堂屋一看,母亲已悬梁自尽,不由大惊失色,哭道: “母亲,你好狠心,自己走了留下女儿无依无靠,叫我怎么活下去啊!不如让孩儿随爹娘去吧。” 大哭了一场,猛醒过来, “爹娘只我一个女儿,如今爹娘故去,还未入土,我怎能轻生,无论如何我得让我的爹娘入土为安,这才是做儿女之道。” 哭声早惊动了府衙监守之人,赶紧呈报知府。知府一看,为此已经逼死人命,只得具文上奏, “刘靖人已亡故,家中财产已尽,家属无力赔补亏空”上报吏部将此案一销了之。安排将两口薄材安置了刘知县俩口,又叫来官媒,将刘媛官卖,赔补亏空。两口棺木置于庙中,再无人问津。 却说这刘小姐被官卖,身不由己落入风尘,辗转被卖到扬州的妓馆四凤堂中,取名叫凤霞。刘小姐书香门第的女儿,自小受父母熏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人又长得标致,正是豆蔻年华,如今被逼落入风尘,尽管心中悲苦,但念着还要寻机将父母安葬,也只得忍耐,待寻出头之日。四凤堂的老鸨姓薛,年已四旬开外,人呼“薛妈妈”得到刘小姐后,将其视为奇货可居,千方百计的教导c培养,指望其能赚大把的银子,故轻易不肯让其接客。这一次为扬州的大盐商们的雅集助兴,要的姐妹多,薛妈妈也只得安排她出来一起陪客,又特地安排她唱曲儿,也是为的让她博个名声。 安岐向薛妈妈点名要媛媛,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薛妈妈回来就告诉她安家老爷要她去安家巷。媛媛也是身不由己,沦落风尘已是认命,并未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心里,只是心中时刻想着寻找机会得人相助安葬自己的父母。见老鸨安排自己单独去陪客,也只得点头答应,心中想着要随机应变,准备寻找机会完成自己的心愿。来到安家,见安岐出言至诚,有心要帮助自己,这才对安岐吐了真言。说到此,哀叹了一声,对安岐道: “我一弱女,父母亡故,沦落于此,恐已无出头之日,如老爷有怜悯之心,肯助小女子葬了我的爹娘,我愿以身相许报答恩人。” 说着敛衣裙拜倒在地。安岐听了媛媛的经历也觉酸楚,急忙伸手将姑娘扶起来坐下,递过一方手帕,安慰她: “姑娘原来有这许多委屈,且先宽心,待我问你,如为你赎身脱籍出来,你可还有亲人可投奔么?” 刘媛媛起身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长舒了一口气,想了想,低头回答, “小女子一家三口,只剩下我自己,家乡又远在江西,即使有些族亲也依靠不得。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安葬了父母,让他们入土为安,尽了做儿女应尽之责,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了。” 说着又是泪如雨下。安岐听到此处,思忖再三,对媛媛道: “这样说来,你已无投奔之处,我想为你赎身出来,跟随于我做个侧室,自然可以了却你的心愿,不知你可愿意?” 姑娘看了安岐一眼,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脱身苦海之机来得突然,容不得自己深思熟虑,喜的是自己的心愿眼见得偿,自己在风尘中忍辱偷生就是等待适当的时机,能有人助自己安葬父母。今日有如此良机怎可错过,再看眼前这位安掌柜,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一脸的正气,心中认可此人必能托以终身。遂急忙要给安岐跪下,安岐一把拉住她,将她按坐在椅上。媛媛只得躬身向安岐道: “小女子唯一心愿就是将父母安葬,是否能出此火坑,我并无奢望。老爷如此待我,已出我意外,我愿跟随老爷,做奴做妾并无怨言。” 安岐已问明了姑娘的身世,知道姑娘已无处安身,心中除了怜悯,更多的是对媛媛姑娘的喜欢和爱怜,拉过媛媛的手轻轻将其拦在怀里,点点头道: “那好,看你是个孝女,我原想为你赎身后送你回家,如今你既然无处可去,那就随了我,做我的侧室,安葬你父母当然是我的事。” 姑娘眼含着泪,心中悲喜交加,能有机会脱离苦海,完成归葬父母的心愿,而且看眼前的男人也正是自己所喜欢,可依赖之人,所以也情不自禁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安岐腰间,将头埋在安岐胸前, “谢老爷,葬了我的父母,就是我的大恩人,我愿随了老爷,以此身侍奉老爷。” 安岐双手将媛媛的脸捧起,笑着说: “什么老爷老爷的,以后你要叫官人才是。” 说着,安岐在媛媛脸上亲了一口。一句话说得媛媛红晕上脸,又把头埋入安岐怀中。话已说开,安岐轻轻对媛媛说: “好,咱们就一口说定,我来安排一下。” 说到此,安岐将丫鬟叫进来, “你们去给姑娘安排歇息之处,再把管家叫来。” 管家听到呼唤急忙来到书房,安岐吩咐管家, “告诉四凤院的薛妈妈,让她先回去,凤霞姑娘今晚就留在我这儿了,有事明天再说。” 转天一早薛妈妈来到安家,安岐道: “我很喜欢这位凤霞姑娘,今天我是跟你商量为姑娘赎身的事。” 薛妈妈一听,哭丧着脸对安岐说: “安爷,这凤霞姑娘才来不久,还是处子,我是指望她给我养老,怎能说卖就卖呢?” 安岐看看她那强装出来的愁苦相, “你也不必担心,说个价儿,我不会亏你。” 薛妈妈扭扭捏捏,似乎犹豫再三,才对安岐道: “当初买她时的身价是三百两,在我这儿教导了一年有余,吃喝穿戴怎么也得二百多两,再给我凑点棺材本儿,怎么说也得七百两。” 安岐看看薛妈妈,知道她在漫天要谎,有意要逗一逗她,笑嘻嘻的问她: “还还价,就五百两如何?” 薛妈妈急忙道: “安爷,您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不在乎这点儿银子,别取笑老身了。” 见薛妈妈认了真,安岐笑了笑,吩咐管家去带薛妈妈到账房取钱。又转头对薛妈妈道: “别忘了将凤霞姑娘的卖身契约给我。” 薛妈妈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那是,我怎能忘了呢。” 不大会儿功夫,管家将凤霞姑娘的身契和薛妈妈捎来的一小包凤霞姑娘的衣物,拿来向安岐回复,安岐接过身契看了看,又递给管家吩咐, “今日你就拿去到府里给姑娘脱籍。再去安排一下,准备车辆c行李物品,三天后到江西一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了却心愿 安岐回到后房,又吩咐丫鬟将媛媛姑娘唤来,问道: “四凤院里还有你的细软物品么?” 媛媛看看薛妈妈拿来的这包衣物,“我自己的衣物也没什么,也就是这些,更没有什么积蓄。” 安岐道: “即这样就不用再叫人去给你收拾东西了。我已经安排去叫几位裁缝,先为你赶做几身衣服,预计三天即可做好,家里有现成的衣料,由丫鬟仆妇们帮你做几身褻衣。” 媛媛这一年多来天天被打骂呵斥,今天被人这么呵护关照,心里充满了暖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安岐吩咐丫鬟: “去将顾嫂子唤来。” 这顾嫂子是安家内宅的总管,在安家十多年了,是安家忠实可靠的仆妇,让安岐当自家大嫂般倚重。顾嫂进来笑容满面的看着媛媛,知道这位姑娘被主人看中,定会被纳为如夫人,听着主人的吩咐,也就不敢怠慢,连连答应着: “我这就去办,府中刚好新进了一些绸缎和洋细布。” 说着招呼媛媛: “姑娘随我来,咱们一块儿到库房中挑选衣料。” “好吧,你先随顾嫂去挑选衣料,” 安岐对媛媛说: “三天后我与你去如东,先了却你的心愿再说。” 媛媛姑娘听着安岐的这一番安排,不由心中一热,又想起自己那苦命的爹娘,死后困于庙中已近两载,不能归乡入土,如今才有了指望。转头泪眼婆娑的看了一眼安岐,俯身施礼, “谢老爷对小女子的事如此上心。” 安岐急忙安慰她: “那里话,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然着急要办。” 遂又对顾嫂道: “先将东跨院收拾出来给媛媛姑娘,再安排两个小丫鬟和一个老成些的仆妇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 “就让春花和秋菊服侍姑娘吧,这两个丫头都还机灵有眼力些。” 顾嫂说着,高高兴兴的拉着媛媛出去选衣料。顾嫂张罗着丫鬟仆妇帮着媛媛缝制亵衣,裁缝们日夜赶工,在三天内就已为媛媛赶做出三套新衣,媛媛看了看都是素色,知道这是安岐特意安排的,为的此去是办的丧葬之事,不能用红绿等鲜艳之色。在银楼为媛媛打制的金钗头面也送了过来,媛媛特意取了些银制的钗环用,将金钗环等放在一边。 第四天一早,雇了两辆车子,带了四名管家,两个丫鬟,两个仆妇,一行人直奔如东。到了小县城安顿下,让管家备办了两具厚实的柏木寿材及寿衣c祭奠之物,来至庙中,将刘知县俩口重新更换了新寿衣新寿材,请了寺中的和尚为刘知县俩口做了法事,容姑娘哭祭了一番,又雇了两辆车子,将两口材运到长江边码头,雇了船,直发江西,不止一日已到了刘知县的家乡赣州。 刘知县在家乡并无至亲,只有远房的族亲。刘知县家原本穷困,还是在中举之后,有族中大户送了几亩田给他,不然回去之后无下葬之地。刘知县是两榜进士,终究为刘氏家族增了些光彩。刘姓在当地是大家族,族亲到不少,可刘知县只有一女,族长做主选了族中近支子侄过继给刘知县,继承其香火,也就有了执幡儿的孝子。由族长主持着,请了寺中僧人大做法事,知会了刘家族亲,选定了吉日,将刘知县两口儿的棺木入了自家墓地。媛媛了却了心愿,在墓前跪别了父母,嘱咐过继的兄弟替自己在墓前祭扫,安岐又为刘家置下五十亩水田。媛媛心中已没有牵挂,遂死心塌地跟随了安岐。 媛媛心愿已偿,又遇到称心如意的夫君。所以回程时,心情放松开朗。一路上二人谈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尽的爱慕情。安岐见媛媛不但琴棋书画精通,而且是个极稳重沉着,行事有方,深谋远虑之人。年龄虽不大,一路上对自己知冷着热,安排事务极有方寸,心思亦十分细密,遇事淡定,毫不慌乱,安岐心中也是甚喜。原来安岐的原配夫人早故,有一位如夫人姓张,却远不如媛媛。安家是大家族,正需要这样的人来管理内务,心中想着,这媛媛正是不二人选,真乃上天所赐也。 安顿了媛媛家乡事务,又顺水路直奔浮梁县景德镇,要到自家的窑厂去看一看。 原来这安家不但经营盐业,而且还安排了专人在景德镇每年花近万两的银子立窑烧造瓷器,已有五年。安家的瓷窑非一般的民窑可比。请的师傅原就是官窑的师傅,不但有手艺高超,烧窑经验丰富的烧窑师傅,而且还有许多在瓷器上绘画的画师。安家不怕花钱,采购的瓷土c釉料都是上乘的原料,所以烧出的瓷器精美绝伦,不输官窑。因为均仿的是明朝宣德c成化青花和斗彩,所以年款也都提写的是宣德和成化款,拿出来与宣德c成化瓷相比,竟不差分毫,令人真假难辨。安家烧制的这些瓷器除安家自用一些外,都被运到京城,让纳兰家当做礼物孝敬了朝中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一些精品甚至被送进宫里,孝敬了皇上。 大管家马自弘向安岐报告了窑厂瓷器的烧造情况,之后又悄声道: “我们的瓷器被送到宫里,惊动了皇上,面谕江西布政使访查我们的窑厂是否在地方上招摇生事。布政使常大人招我等面询,我等据实以告,常大人才将我们的窑厂烧瓷情况如实回奏圣上。我这里有奏折抄本,请看。” 安岐接过一看,原来是江西布政使常德寿的奏折抄本,上面写道: “安尚义之子现在扬州行盐,自康熙五十九年起,差伊家人马自弘c杨宗,伙计俞登朝三人,每年用银九千两在景德镇置买材料,雇工烧瓷。所烧瓷器尽行载到扬州转送进京。历年以来所用材料以及工匠价值俱预行给发,并无短少,亦无招摇生事等语。奴才犹恐所访未实,又调浮梁县知县吴邦基到省,细加面询。据称,安姓家人在镇烧瓷,从前未知确实,自邦基到任三年以来,并无招摇生事,克扣窑户,亦无片纸到官,甚属安静,等因,出具印结存案。为此据实缮折恭奏以阅。” 看过之后安岐沉思一会儿对马自弘道: “也亏得我们这事儿办的小心谨慎,不曾招惹是非。倒不是我们的瓷器能不能烧,看来是皇上对我安家不放心,在有意找寻我们的差错和毛病,一旦有一点违法纪之处被抓到,那就是一场祸事。常大人那里你一定要谢过,还有浮梁县的吴知县。” “是,各衙门除了三节两寿按时将礼物送到外,我们又特地给布政使衙门和巡抚衙门送去礼物以表谢意。前后共用了八百两。” 安岐闻听放下心来,叮嘱马自弘: “有何风吹草动要及时传信到扬州。” 安岐在景德镇待了几天,查看了自家的窑厂,又备了礼物拜访了浮梁县知县,对安家窑厂的事表示了感谢,遂启程回返扬州。 来到安家巷,召集一门大小吩咐: “如今媛媛姑娘已是我的如夫人,如张夫人一般,你们要以主人相待,诸事要听从夫人安排,不得违怄。” 众家人唯唯答应,本来大户人家纳妾本非什么大事,可安岐行事与众不同,偏偏要大宴宾客,向好友们明告,只是这样倒让这张夫人心中有些不自在。 张夫人进了安家已经三年,因为安岐的原配早故,所以由她掌管安家内宅。张家既非豪门大户又不是书香门第,只是扬州开香粉作坊的小商户。 扬州的香粉名满天下,有‘苏州胭脂扬州粉’之称,是说扬州的香粉和苏州的胭脂齐名,都是天下女子化妆打扮必备的喜爱之物。 扬州自宋代就有不少的店铺c作坊专门制作c经营香粉。明末清初时更是出了几家名满天下的香粉制作c经销的大商家,戴春林c薛天赐两大字号就是这一行业的佼佼者。康熙年间,扬州的香粉店开的到处都是,张家就是其中之一。本来张家的作坊就本小利微,再加店铺是租的,本钱是借的,张家俩口儿守着六七个儿女也仅能借此糊口而已。 偏不巧,这一年老张拿着借来的本钱去办货,坐船回扬州,在江上遇风暴,船被打沉,办来的货物沉入江底,老张被风浪冲到岸边,侥幸逃得性命,可失了货物,也就剩下债务了。老张坐在岸边有心投江而死,可又一想家中还有妻子儿女嗷嗷待哺,作为一个大男人怎能不顾一家人性命,自己一死了之。思来想去,不能死,为了妻子儿女,咬咬牙也要顶下去。没办法只好回去再说。回到家中,妻儿老小也是愁眉不展,无计可施。可这事让邻居齐大伯知道了,过来安慰他,看了看他家的情况,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有个想法要跟你说,如果你觉得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老哥,你尽管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要能度过这难关,怎么着我都认了。” “好,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接着就给他指出一条道来: “我有个本家兄弟是安岐家的管家,听说安家的大奶奶刚刚故去,我看你家巧姐已经不小了,不如送入安家,别指望做填房,能做个偏房侍妾也是好的,到那时还愁你家的这道难关么?” 老张一听心头一亮,如能巴结上安家,还愁什么?老张的长女巧姐今年已是十七岁,还没婆家,巧姐倒不愧她的名字,是个心灵手巧,心思百般伶俐的女孩,做得好女红,人又俊俏,帮着父母料理家务端的是持家的好手。本来想着给巧姐寻个门户相当的婆家,可现下已是妄想了。与妻子商量好,只得对巧姐说了实话。巧姐虽说心中不愿意,可又看自家现在已是生活无着,安家是扬州绝大的财主,为了全家也只得应承下来。 托人好说好歹将女儿送入安家为妾。巧姐进了安家,见安岐不是糟老头子,而是风流倜傥的文雅书生,安家又无大娘子,进门自己就说了算,不由得心中窃喜。 换来安家的扶助,有了本钱,还清了债务,重新采购羊毛脂c香料c冰片c麝香及上等的粉剂,仿大字号的样子,精心配制了诸色香型的鸭蛋粉,果然尽显扬州香粉轻c白c红c香的特色,生意已是风生水起,不但渡过了这道难关,而且生意一日红过一日。 那时安岐的结发之妻刚刚病故,内宅无人主持,所以张氏进门后安家内部事务都由她作主。因为在家时是长女,日常对弟弟妹妹使唤惯了,到了安家仍有些颐指气使,尽管只是个偏房,只是没人与之争,安家倒是一向平安无事。 安岐正逢室内空虚,巧姐进了门倒让安岐心中有了慰藉。可时间一长,安岐见其虽然持家勤快,治家有方,可识不了几个字,自然就无琴棋书画的情趣,再加三年来也未生下一儿半女,心中就有几分不喜,也就打消了将其扶正的念头。 巧姐见安岐又纳媛媛为如夫人,心中感到自己在安家的地位受到威胁,不由的就有些不安,唯恐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稳,只是表面上并未表露。拉着媛媛的手“妹妹长,妹妹短”的显得十分亲热。看媛媛的衣服太素,连连说: “妹妹穿的太素净了,该做几身漂亮衣服才是。” 不顾媛媛‘我是在为父母戴孝。’的推辞,自去跟安岐说,让账房支出银子为媛媛做四季衣服,顺便自己也可以做一些。安岐吩咐下去,自有负责媛媛饮食起居的管家仆妇出来安排给媛媛做衣服c到银楼订制首饰头面。 对安家的内务管理,张氏不放手,媛媛看在眼里倒不在意,也不与之争,乐得清闲。这些倒是让安岐心知肚明,自有一番主张。媛媛只是要安岐安排人给自己收拾出一处跨院做书房,备了些纸墨笔砚,收罗了些自己喜欢的书籍,不时与安岐在此吟诗作画,焚香抚琴,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媛媛完了心愿,生活安定,心情舒畅,又有夫君的疼爱,无形中增了些体重,显得丰润些,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告诉了安岐,二人十分的兴奋,一起盼着孩儿的出生。 张氏见媛媛虽不和自己争权夺势,每日只在书房读书作画,有时做些女红,府中的事务从不插手过问,但见媛媛有了身孕,心中不由又多了一层担心,不知以后府中的掌家权会不会还能留在自己手中。几番要寻机压媛媛一头,可对方并不接招,也就无可奈何。 安岐与媛媛新婚燕尔,才半年多,正在这欢乐之际,突然安尚仁自京里捎信来,让安岐尽快赶到天津,有要事相商。信中并没提是什么事儿,安岐心中暗道:不便在信中说明,看来必有大事,只得赶快动身赴津了。来到后房,将老父捎信要其尽快赶到天津商量要事的情况告诉媛媛, “想必事情紧急,不能耽搁,本想与你过几天舒心日子,看来不能遂心愿了。” 媛媛听了也觉事发突然, “既是老人家召唤,必是有要事要官人相助料理,理应即刻动身才是。” 安岐道: “你我新婚燕尔,叫我怎舍得离开你,所以我想带你北上到天津,那里有咱家的宅院。” 媛媛低头笑着啐了一口, “好没脸皮,要离开些时日就如此无赖。” 安岐笑着道: “没和你开玩笑,和你说正经的,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有了身孕留在这儿叫我怎能放心?所以要你跟我一起到天津住些时日。” 媛媛见安岐认了真,只好也认真的说: “好好,我听官人的安排。” “那就赶紧收拾一下,准备长行的行李物品,也许一年半载不能回来,两天后咱们动身。” 媛媛问: “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当然是走水路,走水路比走旱路顺畅一些,而且也无颠簸之苦,我已经安排人去雇船了。” 媛媛点点头, “那样还可多带一些箱笼行李,还要给老人家捎些土产过去才是。” “好,这都由你看着安排就是。” 随后,安岐又叮嘱张氏留在扬州,小心料理家中事务,安排管家做长行准备。张氏见安岐要带媛媛北上天津,心中虽然不快,但想着眼前终究少了与自己争宠争势之人,想到这儿,又假作不舍,在安岐面前撒娇装痴,只待安岐答应给她长了月例银才罢。又换做笑脸,张罗着帮媛媛准备行李物品,采购往天津捎的土产礼物。媛媛也乐得有人帮忙,也不与之争纠,自管自准备自己的随身衣物。 第三天一早,天不亮仆人们就将十几件箱笼行李物品搬运上船,船不小,前后四个舱室,安岐和媛媛带着四名家人四名丫鬟仆妇,登船北上,自运河水路经江淮c山东过黄河,过直隶沧州辗转来到天津,一路上倒让安岐心中忐忑,不知有什么事儿等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生死难关 安岐带媛媛来到天津,在海河边自家的码头下了船。一进来,先让丫鬟扶着怀孕的媛媛到跨院歇下。管家们忙着搬运行李物品,安岐急忙先去见父亲安尚仁。安岐给父亲叩头请安,起身抬头,见已近耄耋之年的老父已是须发皆白,身躯略显肥胖,虽说生活优裕,但脸上却显得憔悴,可以想象的到,近来定被烦心之事困扰着。 安尚仁示意让安岐将书房门关上,这才说到让安岐来天津的原因。 原来世事变换,自新帝即位后,对原来有意争帝位的八阿哥胤禩及其一党与新帝的制肘十分不满,以致寻机将胤禩c胤禟等贬斥c囚禁,继而连带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揆叙一家也受到牵连。 揆叙是内阁大学士明珠次子,任职翰林院掌院学士,又做过礼部侍郎c工部侍郎c左都御史。明珠不但是清初的重要将领而且与爱新觉罗皇室有亲戚关系。明珠娶英亲王阿济格之女,论辈分明珠还是康熙皇帝的堂姑父。明珠凭借自身的勤奋和才华,从一名普通侍卫成长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成为权倾一时的朝廷重臣。官居内阁十三年,纳兰明珠在朝堂上支持议撤三藩c统一台湾c抗御外敌等朝廷重大决策,但同时又独揽朝政c贪财纳贿,并与另一重臣索额图互相倾轧,最终被参劾倒台。 明珠有三个儿子,长子性德,次子揆叙,幼子揆方,老大纳兰性德是清初公认的大才子,一代词人,而老二揆叙在文采上也非泛泛之辈,曾被康熙帝夸为“学问文章满洲中第一”后又获赞“议论识鉴压倒诸人,朕昔知为满洲第一,今日汉人中亦推第一矣。”可见揆叙也是不逊于其兄纳兰性德的大才子。明珠三个儿子中除揆叙活到四十四岁,其长子性德活到三十一岁,幼子揆方仅活了二十九岁。所以纳兰家就由揆叙掌家。 如今揆叙虽已死七年,仍被雍正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怨这揆叙文才有余而权谋不足,不合卷入康熙末年的储位之争。他作为朝中大臣,鼎力支持四阿哥的最大政敌八阿哥胤禩,与胤禩c胤禟结为一党,而胤禟在诸皇子中财力最大,就是因为与揆叙联姻有关,他由揆叙处得白银百万。 雍正即位后,对胤禩c胤禟痛下狠手,消除爵位,玉蝶除名,逐出宗室。对已死七年的揆叙更是耿耿于怀,谕旨严斥称: “本朝大臣中居心奸险,结党行私,惟阿灵阿c揆叙二人为甚。当年二阿哥之废,断自圣衷,岂行臣下蜚语遂行废立,乃阿灵阿c揆叙借此机会,攘为己力,要结允禩等同为党援,肆无忌惮,日夜谋为造作,无稽之谈转相传达,以致皇考圣心愤懑,莫可究诘,此朕与阿灵阿c揆叙不共戴天之恨也。” 谕令追夺揆叙全部封赠,并将其墓上碑文全部磨去,改镌“不忠不孝柔奸奸险揆叙之墓”十二个大字,以正其罪。揆叙一旦身败名裂,注定安氏在劫难逃。 安家自祖上就是明珠家的包衣家奴,而自安岐之父安尚仁即在相府任大管家,虽身份为奴,可此时已与包衣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安尚仁先服侍明珠,极受宠信,及明珠殁,又服侍其次子揆叙,仍是总管。 就是在揆叙死后,康熙帝都曾下旨,将纳兰家的管理交给安尚仁。那时揆叙妻耿氏于四十九岁故,耿氏乃靖南王耿继茂第三子耿聚忠之女,自幼在宫中抚养长大,下嫁时有“和硕公主”之封,因无出,揆叙弟揆方夫妇早卒后遗孤永福和永寿,二子即由耿氏抚育。揆叙病逝后,康熙特下谕旨,命以永福c永寿承嗣揆叙。耿氏临终前所呈遗奏称: “内有安尚仁,自臣妾公姑老仆,诸事能办,奏请将永福与格格的婚姻大事托付与他,并将两家子家务,一并交其管理。” 耿氏卒,康熙皇帝特旨: “格格所奏遗言,悉依之行。二子家务,俱著安尚仁经理。” 康熙五十八年又奉旨, “以皇九子第三格格下嫁永福。” 因此揆叙与九皇子胤禟是姻亲关系。康熙皇帝亲下谕旨,命安尚仁为揆叙守墓,并管理两家子家务,这对世仆安氏来说,显然是莫大的荣幸。明珠家祖孙三代,均以安尚仁c安岐为总管,倚重之深,亦可想见。而安家依托着纳兰家的权势,才发家成了巨富。 安家先祖乃是朝鲜人,后入籍奉天,被编入八旗,随清军入关后,成为内阁大学士明珠家的包衣。安岐的父亲安尚义,早年就为明珠所信任,成为明珠家的大总管后,身份地位已非一般包衣可比,并且以明府大管家的身份在朝臣中都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安岐弟兄三人,安岐行三,其大哥安图,二哥安崶,虽已经分家单过,但三兄弟都是身家巨万的富豪。这安家豪富,始自其父安尚仁。康熙年间明珠当政时,即委派安尚仁父子插手盐业。身为内阁大学士的明珠为避开朝廷不许大臣插手盐业生意的规定,安排大管家安尚仁以其他人的名义购买盐引,经营盐业。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安尚仁假借“金义”之引名办理盐引,取代盐商在河阴c荥阳c荥泽c汜水四处专卖权。三十五年又借“钱仁”引名,取代大盐商张霖在陈州等七处的专卖权。原因是,这张霖曾借明府的本利银,为抵还债务,才将陈州等七处的盐引四万二千二百六十二道,每引作价四两,合计窝价银一十六万九千零四十八两,更名过户与明府“钱仁”,自此安家经营盐业遂成巨富。 可由此埋下的隐患却是皇九子胤禟与揆叙家的姻亲关系。新帝即位后,找揆叙的麻烦波及安家也是很自然的了。安尚仁父子二人细细的分析了朝廷中的形势和目前自家所处的地位,自觉安家已是危在旦夕,皇上欲寻揆叙的晦气,当然也会拿安家开刀。安尚仁这次急召安岐来津,就是由此而生的事端。安尚仁缓口气继续说道: “我自京里得到消息,长芦巡盐御使莽鹄立大人为天津城被洪水冲毁需修缮事,曾奏请挪用长芦送交山东笔贴式护军校银,并由各官捐银修城。可皇上朱批‘此事且缓,可问问安尚义之子,他等可愿捐此力否?’我深知莽大人日常为皇上所器重,在皇上面前说话还是挺管用的,而且与我安家还有些面子,所以得到旨意之后立刻找到我,将皇上的意思告诉了我。莽大人也劝我,不如尽己所能为朝廷解忧,也可免去这无妄之灾。那时你在扬州一时回不来,我考虑再三,想此事关乎我安家生死存亡之大事,不能犹豫不决。因此,我才托莽大人向皇上上书,以你的名义提出,愿独家出资,修复被洪水冲毁的天津城。获皇上恩准,并召令全城官民实心相助以襄其成。我想此工程浩大,靡费甚多,以我自家之力实是勉为其难。但现在是骑虎难下之势,不是我安家能不能够做的事,而是我安家非做不可之事,否则我家就要步揆叙后尘了。你别看皇上如此责骂揆叙,却不曾波及永福。可对我家就不然了,如不低头必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急急将你叫来商议。” 安岐听到此,心中已是十分清楚, “爹爹说的是,皇上已经盯紧了揆叙家,那我家自然脱身不得。既然皇上的旨意已下,想来也只能遵旨行事了。与其抗旨,家产被抄了去,不如就倾其所有,成就此善举,为地方上办一件好事,也许我家能就此躲过此劫。” 安尚仁点点头, “好,只要你能想得通就行。这么大的工程,耗费巨大,莽大人本来是要动用盐税的,可皇上点名要我安家出资,这并不是出资修城一事可以说明白的,明摆着这是皇上要借此探我安家的动向,稍有不服那就会招来灭门之灾。此事又不能牵涉其他盐商,是我家的事,只能咬牙自己扛。” 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声, “人生富贵我们已经尽享,这些钱财生没带来,死后又不能带走,如今为此徒生烦恼。” 安岐也点头表示认可, “我听爹爹的。在这方面我也看得开,钱乃身外之物,只要花出钱去,能渡过此难关,还愁没出头之日么?” 安尚仁缓了一口气接着道: “我与莽大人商量了几次,这个工程总得需用四五十万两银子,而且工程浩大短期不可能完成,虽说皇上的旨意是要两年完工,就是立窑烧砖c烧灰c备料等这些先期准备工程恐怕没一两年功夫都准备不好。至于资金,就得将盐业收入全部拿出来用于工程。” “爹爹虑的是,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天津这边的资金不足时再由扬州抽调,爹爹年纪高大,不宜过度操心劳累,这工程的事就由我来操办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你大哥c二哥目前处境恐怕也不太好,你平时行事谨慎,不事张扬,这么大的工程,让你承办我也放心。中间或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再设法为你排解。你刚回来,先歇息几日,我带你去见盐政莽大人和知州陈大人,然后安排人手选址立窑烧砖烧石灰,备料准备开工。” 安岐问道: “您说的这位莽大人,可是那位在理藩院任侍郎的莽鹄立么?” “正是他,现在是长芦巡盐御史了,长芦盐政由他管。前些年在纳兰府里你是见过他的。” “是,那时我年龄还小,但我知道这位莽大人很有才情。” “这位莽大人不但精明强干,勤于政务,而且精于绘画,给十七王爷画过写真,也曾奉旨为圣祖画过御容。” “是的,我也听说过,莽大人的事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一向对莽大人十分的仰慕,只是没能当面请教过,正好就此结识一下。” “那好你先歇息几天,我们好去拜访莽大人。” “爹爹已辛劳多日,我也并不觉劳累,事不宜迟,不如明日就去见莽大人,准备开工。我先将管家刘宇c杨宗c余登朝等人叫来商议一下,看如何对工程的人工c物料c土方进行估算,还要物色立窑之处。” “你先别急,安排工程的事,得见过莽大人之后再说。这事儿不似施粥,工程安排还得听官府的。” 安岐听了连忙点头道: “是,我有些心急了。” “这样吧,你既然肯吃得辛苦,那我们明天就去见莽大人。” 随后,安岐又将在扬州买下刘媛媛收做侧室的事告诉父亲。安尚仁听了媛媛的遭遇也不禁恻然,点点头嘱咐安岐,“你即看中了,想必是错不了的,那就善待于她。在这个时候你也需要一个能干的内助,助你渡过此难关。” 与父亲商量好,回到自己房中见了媛媛,将家中遇到的情况详细的说给她听。媛媛一边听一边渐渐将脸色沉了下来,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想了想,安慰安岐道: “官人不要烦恼,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我倒是觉得既然有皇帝的旨意,指明要我安家出资修城,那我们就暂无危险。只是其中的关节不是肯不肯出钱修城的事,实则是皇上借此寻安家的差错,倘若一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就是杀身之祸。既有皇上的旨意,那是绝无回旋的余地,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硬着头皮将这差事顶下来,只要这件差事办的小心谨慎一些,谅也无妨。” 安岐点头称是,媛媛又问: “工程如此浩大,恐怕要耗费不少的银子吧?” “是的,这个工程过于浩大,爹爹与莽大人核算过,可能要耗费几十万的银子,还要耗费几年的功夫。” 媛媛心中也是一惊, “我不知官人心中对自家的收入情况是否清楚,我们是否有此财力?” “不算扬州那边的生意,天津这边每年大约有二十多万的进项,除去必须的开销,我想总得有一半儿可以动用吧。” 媛媛心中约略核算了一下,觉得有几分把握,冲安岐点点头, “如果每年可动用的银两不少于十万,工程又不是三两年可以完成的,应该能应付得来。” 安岐也觉得心中有了数, “是,修城工程不是三两年可以完成的,所以这笔款子也不是一次拿出来的,只是自家的花费要紧缩一些,所以我担心夫人是否能经受得住。” 媛媛看看安岐,起身环抱住安岐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轻轻的说: “官人请放心,我既进了安家门,就与安家祸福共享共担,为相公分忧是妾的本分,生活并无奢求。” 安岐深感欣慰,不由得紧紧拥抱着媛媛说: “好,那就让我们同心协力度过这道难关。” 在安岐的怀中,媛媛突然抬起头,望着他轻轻的说: “官人,我有时感觉我们的孩子在动。” 安岐听了感到十分惊喜,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媛媛已经隆起明显的小腹,双手捧起媛媛的脸,看着她的双眼, “在来之前我还有些担心你的身子和我们的孩子,所以我才安排自水路北上,幸亏一路平安无事。我们的孩子已经经历了一路的颠簸流离的考验了。” “是啊,经这一番折腾,我们的孩子一定更结实了。” “好,好,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挺身将这道难关闯过去。” 媛媛将头埋在安岐怀里喃喃的说: “是的,为了我们的孩子,让我们同心协力度过这道难关。” 安岐十分的兴奋,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好吧,明天再请医生来给你把把脉。” 顿了顿,安岐又对媛媛说: “你跟我来见见父亲吧。” 带媛媛到书房拜见了父亲。安尚仁见媛媛人又端庄秀丽,举止文雅有礼,甚觉满意。吩咐召集沽水草堂大小人妇,宣布道: “这是我的儿媳,现在就是草堂主人,今后草堂内务一应大小事务自现在起均要听从其安排,众人不得违怄。” 众人唯唯答应,至此,媛媛在沽水草堂住下,主持草堂内部事务。父子俩又将几位管家留下,将要出资修天津城的事告诉众人。几位管家闻听要独自出资修城,深觉意外,当听到是皇上钦命,都闭了口。只有大管家刘一站出来, “老爷和三少爷要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万银子能办得了的。也许得花费几十万。这事如果众盐商共同出资,可能还好办一些,大家的负担都不会太大,独家出资,恐怕力所不能及。” 安岐只得又说的更明白一些, “大管家说的有道理,修城工程浩大,可能需要几十万的银子,如果众盐商都出些力,当然负担不会太大。可大家要明白这次是皇上下旨点名要我安家出资,不照办就是抗旨,抗旨的后果如何,大家心中都明白。所以我家硬着头皮也要接下这差事,为我安家生存,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众人要齐心合力度过此道难关。” 众管家听了再不言语,只有刘一又道: “少爷说的我众人心中也已明白。不知老爷和少爷对此事做何安排?” “修城工程的事待见过巡盐御史莽大人和知州陈大人后,看看官府的安排再说。今日只是透个消息给大家,你们好心中有数。” 转天一早,安岐跟随父亲去拜访莽鹄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捐资修城 安岐随其父安尚仁到长芦巡盐御史衙门拜见了莽鹄立。安岐见莽鹄立下首坐着一位中年官员,莽鹄立与安家本来就是熟人,向安家父子欠了欠身,指着身边的中年官员说: “你们来的正巧,这位就是天津知州陈雅琛陈大人,正在这里与我商量天津修城事务。” 父子二人与二位大人见过礼,安尚义向二位大人表明来意, “今日我父子二人特地来拜访大人,想着就维修天津城墙的事听听大人有何吩咐。我年老体衰,修城事务只能由我的三子安岐来承担。大人对修城事务有何安排,请尽管吩咐,我父子必将竭尽全力办差。” 安岐也向二位大人表示,愿尽全力将天津城墙修缮好。莽鹄立道: “我与陈大人正商议此事,皇上对此十分重视,也对你家愿独自出资完成此项工程甚表赞许。修城工程由陈大人主持,将安排成立筑城营造处,由州同汪铎任督办。修城具体事项你们可以与汪大人商量。” 安尚仁父子急忙表示,将全力配合汪大人办好差事。莽鹄立又道: “皇上也已传谕,‘着天津官民人等全力配合支持修城工程。’中途若有何阻碍,可立即禀报与我,定当秉公处置。” 知州陈雅琛也道: “我已与州同汪铎说知,由他任督办,筑城营造处的具体事务就由他负责,回津后你们到州衙,与汪铎一起商议工程开工的具体事宜。” 莽鹄立又问道: “修城所用资金由你一家独立承担,不知有无问题?可知工程一开工就需要大笔的费用。” “大人放心,” 安岐连忙表态,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就是对我安家的信任。我安家必将竭尽全力确保修城资金,决不能因为我家耽误修城工程。” 莽鹄立和陈雅琛听了微微颌首, “好吧,” 莽鹄立接过来道: “我知道这项工程费用所需巨大,让你一家承担的确是有些为难,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以后如果实在有为难之处就跟我说,我再向皇上请旨。” 安家父子连连向莽鹄立道谢。 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就来到州衙。州衙就是占用的原来的卫署衙门,坐落在北门里以西,在二堂与知州陈雅琛,州同汪铎在一起细细的商量一番修城事宜。汪铎刚刚到任不久,安岐也是第一次与他相见。见知州身边这位精瘦的汪大人,嘬腮高颧骨,留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眯缝着小眼见了安家父子倒是一脸的喜气,寒暄过后操着公鸭嗓对二人道: “我们专候贤父子到来,好共同商议修城事宜。本官对你家能独立承担修城费用的大义高行甚是敬佩。” 父子二人连忙谦逊了几句,安尚仁接着问道: “不知陈大人和汪大人对工程如何安排,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陈雅琛道:“汪大人刚刚到任,天津的情况还不甚熟悉,这筑城营造处由汪大人主持,还有赖众乡亲父老鼎力相助。天津修城工程是皇上钦点,望大家齐心合力办好差事。” 汪铎接过来道: “陈大人请放心吧,有安家贤父子相助,工程必能早日成功。” 这汪铎虽刚来,手下还没几个人,接了修城这个差事,当然知道这是个极肥的差事,正心中高兴,这几天正忙着增加帮手,今天就要和安家商量如何拨付经费。 “工程一启动就得用钱,” 汪铎掰着手指道: “雇民工,搭建工棚,建窑烧砖,筹备木料c石灰等物料都是用钱之处。” 父子二人答应近日就给营造处转来一部分经费。当着知州的面,汪铎当即表示为示公允,由营造处和安家各出一人,共同管理和安排修城经费的使用。父子二人答应,回去立即做好安排,尽早拨付经费,使工程早日启动。 回去之后父子二人商量着,这管理修城经费的责任非小,只有让善于理财的俞登朝来担当此责。回来后将安府大小管家召集起来,安岐宣布道: “这次皇上钦点我安家出资修复天津城墙,实是对我安家的看重。想我安家如今之财富,无不赖于皇上的恩泽。况我安家出资修复天津城墙实为造福于天津百姓。但天津城墙多年受雨水冲刷已毁坏多处,修城所需巨大。鉴于此,自今后,业盐之收入尽投于此,大家要心中有数。在此我也想听听大家有何高见?” 大管家刘一问道: “不知这项工程要耗资多少?” 安岐道: “按初步估算,恐怕需四c五十万。” 刘一摇摇头道: “少爷,您可想好了,业盐收入每年不过二十万,能动用的最多也就是十一二万,恐怕难以应付这么大的工程。” 安岐点点头, “我知道,只是让我安家出资乃是皇上钦点,怕是没半点的商量处。但这工程不是一年两年内可以完成的,恐怕得几年才行,所以经费不是一下子就全部拿出来的。” 众人听了一时无语,安岐看看大管家刘一,吩咐道: “刘一,你测算一下,天津的业盐收入具体数目,看到底可动用多少?以便做好安排。近日就要给筑城营造处拨过去一笔经费,好让工程早日开工。” 又转向俞登朝道: “俞登朝到筑城营造处,与州衙的人共同管理修城经费,监督经费支出情况。” 然后又对刚从景德镇来到天津的杨宗道: “杨宗,由你负责,查看一下城墙毁损情况,估算一下工程量。特别是城砖的需要数量和各项物料的数量。” 又面向众人道: “三天后再将各自的事项向我禀报,以便做好下一步具体的安排。” 众人唯唯散去。安岐心中也有些拿不准,转天,随着杨宗去查看城墙毁损情况。两人转了一天,只见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楼,有三处已经坍塌,需要重新起造。只有北门城楼还屹立没倒,但也已破败不堪。城墙被水泡毁倒塌六百三十多丈,将近四成需要扒掉重筑,土方量着实不少。看了这现状,安岐也觉得这工程量浩大,令人头痛。与老父商量,一时也无计可施,势成骑虎,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第三日,管家们聚齐,大管家刘一禀报了安家业盐收支情况, “天津的业盐收入每年有二十五万,除外日常开销,每年大约可动用十二万上下。如今已是十月,上半年尚有盈利十一万叁仟多两,能动用的不足八万两,到年底最多还可拿出四五万上下,如果工程在两年内完工,那我们的资金缺口太大。昨日已经给筑城营造处拨过去一万二千两,汪大人还要我们近日再拨过去一万两,说是备办物料用。” 接着俞登朝又禀报营造处的情况, “汪大人安排了召雇民夫的事,召雇民夫的告示已在四门张贴,打算先召雇五百人左右,先将北门一带进行修整,已在北门关帝庙附近搭建了工棚准备给民夫用,也为民夫们建了伙房。民夫的工钱是月支三百文,管吃住。现在已经召雇了三四百人,多是外地来此逃难和本地穷苦无依之户。工程启动就要用钱,已和刘管家商量妥,在钱庄立了户头,大管家将资金转入钱庄,工程用款自钱庄支取,筑城营造处现在已经动用了九千两,主要是用于物料的置办和民夫的费用。” 安岐听了点了点头,又听杨宗禀报城墙损毁情况和工程量的估算, “天津城周一千六百二十六丈,高一丈九尺,墙基三丈二尺,上宽一丈九尺。城墙被水冲毁c坍塌程度不等,约有六百三十六丈,东西南北四座城楼有三座已近于坍塌需要拆掉重修,只有北门还没倒,但也是破败不堪,需要维修。除了被水冲毁的城墙外,有七成的城墙包砖都已毁坏,只剩下土墙,所以包砖需要量大。坍塌的土墙需要加宽加高,土方量巨大,不容小觑。” 说到此,余登朝报告了立窑烧砖选址情况, “东城外近海河,无立窑之地,其余都可立窑,已与众窑户接洽商议,均愿承接城砖烧造活计。众窑户请官府提供砖模,给出所用城砖和城楼用砖瓦的尺寸。又提出烧砖要用水,今已是十月,已近冰冻封河之际,恐不能开窑烧造,只能待明春河冰融化后再开工烧造。” 安岐听了暗道,如此又要将工期后推了。仔细想想各位管家报告的情况,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工程量比预想的要大的多,就是拆除旧城墙,夯筑新城墙的土方量,就得需要上千的民夫,更别说还要将筑好的土墙包砖,重修四门城楼,想想都头痛,凭一己之力的确是勉为其难了,不由哀叹‘真真是上了贼船了’。 正在为难之际,忽报查家大少爷等人来访。 安岐自扬州来到天津,本想着要与津门的朋友们在一起聚一聚,只因这修城的事困扰着,一时还未顾得上。今日反见众人一起来访,安岐急忙迎了出去,见来的是天津为首的几家大盐商:查为仁c金玉岗c佟弘和张旦。安岐连忙向众人拱手施礼, “不知几位仁兄驾到,有失远迎,失礼了。” 众人道: “闻知麓村兄自扬州来津,早该来探望。” 迎人书房坐下,下人奉上茶来,安岐道: “这是我自扬州捎来的六安瓜片,几位仁兄尝尝如何?” 众人细细的品了品,纷纷点头,齐道: “清纯利口,好茶。” “几位仁兄觉得好,一会儿给众位仁兄备些带回去。” 查为仁放下茶杯,向安岐道: “麓村兄,我们今日前来拜访,是听说你要独力出资修复天津城墙,不知可有此事?” 安岐应道: “是,确有此事,只是其中还有些曲折之处。” 张坦接过来道: “我众人听说此事之后,都道,历年津门有何修桥补路c扶危济贫之事都是由众商户分摊费用,况此次修复城墙,工程浩大,恐怕所需经费非一家所能承受得了的。所以我们前来与麓村兄商量,大家都出一份力,免得你一家独立支撑。” “咳!” 安岐长叹了一口气,向众人道: “诸位仁兄不是外人,大家的好心我心领了,我也正要将这其中的委屈向诸位仁兄说明白。” 安岐顿了一下,心说,众人是一片好意,可该自家独立承担时,再为难也得扛下来,无论如何不能拿自家安危当儿戏,于是对众人道: “这件事正像诸位所说,原是该众商户都出些力才行,只是这项工程却关系到我安家的安危。” 众人觉得诧异问道: “这是为的何故?” 安岐只得将皇上点名要安家出资修城的事向众人道明,表明这不得已的苦衷。 “此事关系到我安家的安危,不是诸位仁兄解囊相助就可化解之事。该我安家独立支撑的,我安家是脱不开的,你们想,皇上点名要我安家出钱,我再不开眼,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顾,查为仁只得安慰他, “这样说来我们也没的话说,事前大家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所以要商量着帮一帮麓村兄。不过尽管如此,麓村兄如遇十分为难之处,尽管向我等众人明说,大家定会义不容辞伸出援手。” 安岐向大家深深一躬, “那我就谢谢诸位仁兄的好意了。” 送别好友,安岐心情郁郁,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单。见阵阵北风吹扫着落叶,天空已布满乌云,预示着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临,更让他平添了几分愁绪。 回到后宅,远远听着书房内传出委婉c悠扬的琴声,安岐不由放轻了脚步。媛媛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身子已显笨拙,正坐在瑶琴之前忘情的弹奏着,一边还轻轻的哼唱着什么,丫鬟见他进来,躬身施礼后轻轻退下,安岐进来站在她的身后静静的听着,直到曲终。 安岐将双手轻轻放在媛媛的双肩上,媛媛回过头来,看着安岐闷闷不乐的神态,轻声关切地问: “官人可是为修城的事烦恼么?” “是啊,” 安岐有些郁闷的说: “工程如此浩大是我始料不及的,光土方工程没两年也完不了工。人力c资金也是所需巨大,现在筑城工程处已经三番五次催问经费。已经拨过去近十万,今年能动用的资金几乎都拨了过去。我担心现在能动用的现银不敷工程所需,官府为此会找我们的麻烦。” 媛媛缓缓站起来,两人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拉过安岐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先不提工程的事,望着安岐轻声说: “我们的孩儿在动呢,能感觉的到吗?” 安岐将头伸过去,伏在媛媛的小腹上,静静的听着,一会儿,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我听到了咚咚的心跳,我们的孩子在动。” “官人,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也要挺下来。” 安岐起身,郑重的点点头, “是啊!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顶过这一关。” 这时媛媛才问: “官人,修城工程的事务该由谁管啊?不会是都由安家管吧?” 安岐听了一愣, “当然有人管了,这是官府的事,知州安排设立了个筑城营造处,由州同汪铎任督办。” 媛媛缓缓站起来,不慌不忙的对安岐说: “我看你近来忙着修城的具体事务,未曾打扰官人。我劝官人也不用为此着急,事已至此,着急也无用。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在此关头切莫慌乱。细想一下,既是资金紧张那就在这方面多想些办法才是。” 安岐听了心中一亮,觉得夫人说的有理,急忙道: “我正想听听夫人的高见。” “这修城工程自开工至今,我虽未参与,但这工程的安排情况我也看在眼里,” 媛媛道: “虽说资金有些紧张,我看还能应付得来,就现在的情况看,主要的人手都在忙着工程事务,放弃了本业,我觉得这样不妥。工程事务既然有知州大人主持的营造处办理,我们为何还要这许多人参与?其实咱家只管经费支持就行,不必对工程过多的插手。就是皇上也没有说将工程的事都交给安家啊?只是让咱家出钱罢了。” 听到这儿,安岐不由的点了点头,媛媛又接着说: “官人要将人手安排好,既然资金筹集是个问题,不妨就把主要人手放在盐业经营上,业盐收入稳定,资金自然有保障。至于工程的事,让我们的人放手吧,我们只负责出钱就行了。” 安岐听媛媛这一番解说,这些天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对,对,对。工程事务有营造处在管,我们还安排那么多人插手干什么?白白的劳心费力。” 媛媛又接着说: “还有该将扬州的盐业收入统筹安排一下,官人就在各处资金的筹措和统筹安排上多操些心才是。” 安岐听媛儿说出这一番道理,心中豁然开朗,一头的烦恼已去了七八成,不由点头道: “夫人说的是,这些天我也是忙得昏了头,一时分拨不开,分不清主次,把心思精力都放在工程上,忽略了自家的盐业生意。经你这么一说,我心中有了数,就依你说的办,让老管家仍集中精力管好天津这边盐业生意,让杨宗回扬州管好扬州那边的盐业生意,景德镇那边有马自弘料理,我们可以放心。工程的事有官府设立的营造处管着,我还是少操些心为好。” 说着看看媛儿,见媛媛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不觉心情大好,露出笑脸对媛媛道: “夫人的一番话点醒了我,多管这许多不该我管的事,岂不是自寻烦恼。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也。” 媛儿笑笑说:“我是旁观者清,官人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不,夫人在世事纷乱中独保持清醒,实是难能可贵,在这一点上可比我强多了。今后在工程问题上夫人一定要多多参与。” “官人多誉了,我为官人分忧是分内之事,有困难我当然愿意替官人分担一些。只是我不便直接参与过问,有问题时官人可以回来跟我说一说,我也好帮着出些主意。” 安岐心中明白,媛儿在诸事纷杂中保持头脑清醒,善于分析判断,是她的特长,的确是难得的人才,有此贤内助何愁渡不过难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安窑被查封 第二日一早,与老父又商议了一番,安尚仁听安岐说到媛媛对当前修城工程的见解,也是点头称是,认为说到了点子上,应该对以后的事做些改变。又嘱咐安岐,诸事可与媛儿商量。 父子二人将管家刘一c杨宗等几位管家找来,依媛媛的建议做了安排,将工程的事只交予俞登朝办理,交代其只负责管好修城经费,少过问工程事项。杨宗回扬州管盐业经营,老管家刘一管天津的盐业生意。老管家刘一也道: “少爷这么安排才不至于忙乱。前一段时间,所有的人都去忙修城工程事务,丢掉了本业,进项减少,怎能保证工程的资金呢?我两头顾着,难免照顾不周,恐怕也耽误了一些生意。”安岐连忙道: “这不怪老管家,刚接手工程,不知深浅,难免手忙脚乱一些。如今工程已经有知州大人主持的营造处经管着,按部就班的进行,我们就不必插手修城具体事务,将精力集中在筹集修城经费上,所以才重新安排好人手,分头办好各自的差事,这样才是忙而不乱。我们只要保住了生意进项,确保了工程经费,才不至于耽误修城工程。” 众人闻听纷纷点头称是,遂分头将工程的一些事项交代给俞登朝,各自准备自己所管事务。老管家刘一查看了近来工程账目,自工程开工后,包括窑户预支费用c雇佣民夫进行土方工程c备办木料等费用已陆续给营造处拨付去九万陆仟两。但工程进度仅完成不足两成,如今已是十月末,天寒地冻,窑厂已经停工,烧制城砖只能等待来年开春儿河水化冻。照此进度,两年肯定完不了工,所需费用也可能超过五十万两。安岐看过这些账目,眉头也是紧锁,心道“事已至此,断无退路。无论如何也要咬牙顶下去,也亏了媛媛,如果人手还都忙着工程,荒废了主业,岂不两误,好在为时不晚。”想到这儿,心里觉得敞快些。回到后房见到媛媛这才有了些笑容, “亏得你的提醒,不然光忙于工程,丢了主业,那以后的资金来源就成了问题。刚才重新安排了诸位管家的执事,只留俞登朝应付工程,其他人都去照应盐业生意。” “我也是看你着急,才提醒你。这么大的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完得了的,也不是千百两银子办得了的,没个长远打算不行,我知道这工程至关重要,自然要竭力帮着官人将这差事办好。” “那就先谢过娘子了。” 至此,人员安排妥当,各司其职,工程的事有筑城营造处管着,安岐才脱出身来照顾各处生意。至转年开了春儿,河里化了冻,营造处安排立大砖窑七座,小砖窑三座,窑厂开工烧砖,营造处又安排人夫拆除毁坏的北门城楼和城墙,工程进度才快了些。但终究烧的砖供不上所需,再加春夏雨水过多,烧砖不便,至使工程进展不顺,一再延宕。直到年底才完工了北门城楼和两侧部分城墙,门东筑墙九十余丈,门西筑墙一百余丈。北城墙其余都还未拆修,东c西c南三面也未动工。 巡视长芦等处盐课监察御史马礼善将工程延宕情况据实向皇上上奏,请求予当事诸臣处分,可这一次皇上大度,朱批, “明年岁内完工亦不为迟,有何处分之有?” 有皇上这句话,不但天津知州等官员放下心来,也让背负沉重担子的安岐松下了一口气。 转过年来开春后,工程复工,营造处又多招了些民夫,加快了土方工程进度,每天在工地上足有三千多人,光这些人的吃c住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银子能顶的上,工程自然能够顺利的进行下去。 谁承想,杨宗自江西回来向安岐报告,朝廷将安家瓷窑停了。安岐闻听急忙问: “怎么回事?快快讲来。” 杨宗这才将在江西景德镇安家瓷窑发生的事情经过细细的讲给安岐听。原来皇上这几年一直对与允禩c允禟和揆叙有关连的人员存有戒心,虽然已经将两位兄弟废为庶人并圈禁起来,揆叙也死了多年,但还是在寻找关连人员的把柄,意图一并惩治。安家是揆叙家的大管家,自是难逃嫌疑,安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安家建的瓷窑自然不能逃脱朝廷的监督。前两年皇上就曾派人查过安窑是否有招摇生事之过,已经侥幸过了一关。如今被查封,当然又是受揆叙家的事情牵连。当初安家在景德镇建的瓷窑原本也是出于揆叙的授意。纳兰家一直是以安尚仁父子的名义为其经营盐业等各项生意,收入颇丰,多年来已经为纳兰家贡献了几百万的银子。后来揆叙一直有意建窑烧瓷,一是自用,二是可以当做礼品送给亲友和王公大臣们。为此与安尚仁商量了几次,安尚仁也曾安排人到景德镇查看,做些准备。这一年,来人禀报,建窑选址有了眉目,据说有一小民窑要转手。安尚仁与安岐父子俩商量着,觉得是个时机了,可以接过来。安岐劝老父,年纪老迈,不便为此奔波劳碌,遂自告奋勇带人去办理此事。安岐带着身边几个得力家人到了江西浮梁县,持贴拜访了浮梁县知县,向知县说明来意,知县本也听说过此事,知道安岐此来是受纳兰家的委托,因此也不便得罪,满口应承将给其建窑烧瓷以方便。安岐先向在此做准备的家人杨宗仔细询问了当地情况。原来景德镇烧瓷业十分的火爆,光御窑就有十几处。生意好,自然就没人愿意放弃。只有最近,有一处民窑因东家经营不善,家中又出了些事故,实在干不下去了,又急于用钱,才被迫将窑厂转手。杨宗与其商量了几次,要价一千五百两。安岐听了当即决定将这家窑厂盘下来。次日就由杨宗与窑厂东家写了契约,兑付了银两,将窑厂接了过来。此时烧窑的师傅早已经离开,只剩下看守窑厂的一个疾病缠身的老头。安岐到窑厂查看时,看门的老头一副病衰的样子,眍䁖着腰,连咳嗽带喘的问: “想必你就是新东家了,小老儿有礼了。” 说着,向安岐拱了拱手。安岐看了看这个约莫五十多岁,个子不高,面露病容的老头,觉得实在令人怜悯,连忙向老人拱了拱手, “老人家贵姓?在此多长时间了?” 老头抬头睁开昏黄无光的双眼看了看安岐, “小老姓马叫马原,去年才来此。” 安岐边走边问道: “老人家在这一行干了多少年了?” “咳,小老儿这一辈子都在烧窑,如今年老多病,只能给窑厂看个门混口饭吃。” 说着就喘个不停。 “老人家原来在哪里烧窑?听口音不似本地人。” “是的,我原是广东佛山镇人,在那里烧窑。” 安岐觉得好奇, “年纪这么大了,怎么想起要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咳,说来话长。” “不妨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安岐看时辰不早了,吩咐家人, “找个馆子定桌酒席,送到这里来,我要在这里与老人家喝两盅。” 窑厂也没甚好去处,寻了块木板支起来当桌子,找了几块木头做杌,几个人围坐下边喝边聊。三杯酒下肚,老头才打开话头, “我原是佛山一座瓷窑的烧窑师傅,前几年,我的老父多年卧病在床,治病花费甚巨,我挣的这几吊钱哪够治病的,只得四处借债为父治病,谁知迁延日久,老父病殁了,由此欠下一屁股债,家中已是一贫如洗。偏偏老妻也是疾病缠身,没办法,我辗转各处窑厂,想多挣一些,为的是能尽早还清欠债,也是为能给老妻治病。” 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 “东家,你看我这样子活脱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其实我今年不过才四旬刚出头。这样十来年间我辗转在佛山c德化各处窑厂当烧窑师傅。后来听乡亲们说,在景德镇的官窑上干挣的多一些,我又来到这里,在官窑上干了没多久,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弱,被病魔缠上身,应付不了繁重的活,被官窑辞退了。可这时我正是最难之时,病妻弱女,又身背债务,我也是强撑着,没办法只好在这小窑上充当看门人混口饭吃。” 一边说着一边已是老泪纵横。安岐闻听老人讲说自己的遭遇很是同情,心中一动,忙问: “老人家在这许多窑厂当过烧窑师傅,那必然对烧瓷工艺很熟悉了?” 老人点点头, “我烧了一辈子窑,这套活都装在我肚里,在官窑又看了他们的工艺技术,也受了些启发,如果有官窑的精料,就能烧出同样的精品,就是成化斗彩也能烧出来。” 安岐听了不由心动,举起手中杯向着老人道: “老人家请干了此杯,我有句话要与您老商量。” 老人手颤抖着举起杯, “东家有话不妨明讲,小老儿虽年老体衰,可心里不糊涂。” 二人干了一杯,安岐放下杯道: “我有意请您老助我将这窑厂开办起来,这窑头就由您老担任。” 只见老人脸色一沉,沉思了一会儿,用袖子抹了把脸,取过酒杯斟满举起,看着安岐道: “东家如此看得起小老儿,我是义不容辞的。只是小老儿年老体衰,干不动重活,会让东家失望的。” 安岐连连摆手, “老人家莫要如此说,您只管动动脑筋,那些粗活c用体力的活都让手下人干,并不要您亲自动手。” 转身吩咐杨宗,在窑厂给老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又指着身边一位年轻人对老人道: “就由他出头做窑厂的掌柜,他叫马士弘,与老人家同姓。窑上的繁杂事务交给他办,烧窑的事务一切委托老人家了。” 老人看了看马士弘,原来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后生,身材高高的,略显消瘦,一双大眼神采奕奕,正拱手向老人施礼, “老人家,我就是您的帮手,一切繁杂事务您就尽管吩咐,由我替您办,您就拿我当您的子侄一般看待吧。” 老人看马士弘话语礼节周到心中也很高兴。这时候安岐又吩咐先拿出五十两以作老人家的安家之资,又转向老人问道: “不知老人家在哪里居住?家中还有何人?” 老人回答道: “家中只有久病的老妻和女儿,现在借住在老乡的一处宅院里,我在窑上看门不常回去。” 安岐听了问道: “老人家带我到那儿看看可否?” 老人道: “只有一间破屋,家中脏乱不堪,无下脚之处,没什么可看的。” 安岐执意要去,老人推辞不过只得领着安岐一众去看自己的家。果然正如老人所言,一间破屋,家中只有老伴和女儿阿云,老伴也是疾病缠身,只有女儿阿云正值芳龄,虽衣着破旧,却也看得出是个身材姣好,眉清目秀的女孩儿。 屋内狭小,站没站处,坐没坐处,看一众进来,阿云拘束的向安岐等人施过礼,站过一边。老人道: “小女阿云,现在窑上帮着画坯,以贴补些家用。” 看了这情景,安岐心中不忍,吩咐杨宗道: “明天你去寻一所宅院,先将老人一家安顿好再说。” 转天,杨宗在附近寻了一所宅院。一个小小的院落,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围成的天井中还有一眼井,很是洁净。安岐又安排请了医生来为老人俩口儿诊病。与老人讲明,聘资是一年五百两银子,倒比御窑的烧窑师傅高出几倍。在老人的推荐下,陆续聘请了烧窑c制坯c画坯c上釉c淘泥等各工序人手。安家不怕花钱重新扩大整修了窑炉,重金购置上好的瓷土和釉料,连烧柴都选用最好的柴草和好煤炭。 老人经医生多方诊治c服药后,身体大见好转,看人手齐备,物料精美,心中高兴,指导着将瓷土淘成瓷泥,经摞泥c拉坯c印坯c修坯c捺水等工序制好坯,又由画工在坯上作画,之后,老人又亲自配置釉料c上釉,选定了黄道吉日准备点火烧窑。老人仔细查看无误,吩咐点火,直烧了二十四个时辰,才停火准备开窑。头一窑烧的是盘c碗c酒圆之类的圆器,约有六成成器。老人仔细查看出窑的成品,看釉色,听声音,辨色彩,之后第二窑又在火候上稍作调整,果然又有进步,只有三成废品,无论是釉色还是色彩都已不逊官窑。依着安岐与老人事前商定,第三窑的瓷器上都仿官窑,添上“大明成化年制”的款。连烧了五窑,果然件件都是精品,真的是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老人掌握着制瓷七十二道工序,绝不含糊,特别是配置釉料和烧窑看火候更是亲自上阵。马士弘年轻好学,心灵手巧,没多久就将制瓷的七十二道工序掌握在手。一方面亲自出面购置上等的物料,另一方面又认真学习各工序的手艺。马士弘的聪明好学,让老人看在眼里,深得其赞许。马士弘趁此向老人提出拜师学艺,老人也是喜欢他的聪明伶俐,勤奋好学,欣然收徒,不时加以指点。 这马士弘又善丹青,在画坯上还可一显身手。开始时不习惯在泥坯上作画,还是经阿云的指点,才逐渐顺手起来,二人走的密切,让老人看在眼里,背后问马士弘是否成家,马士弘才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老人。原来马士弘是个孤儿,七八岁时被安家收养,在安家长大,在安家做书童c伴读,因此不但曾在诗书上用过功,而且喜欢绘画,深受安岐喜欢,常将其带在身边做个亲随。经几年的历练,已经成为安岐身边精明干练,办事能力极强的得力助手。如今刚满二十岁,尚未成家,也是第一次被安岐安排在此独当一面。马原听后暗喜,也知道自己的女儿阿云与其关系日渐密切,自知自己年老,一心要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安排好。回去与老妻商议,且喜老伴也看中马士弘年轻有为,聪明能干,正是女儿的佳偶。于是央了杨宗做媒,召了马士弘做女婿,成就了一番好姻缘。 安家瓷窑烧好的瓷器都由水路运到扬州安家巷,然后再由安岐亲自挑选出精品,装船运进京城揆叙府中。这些瓷器精品用于送礼,有些甚至流入宫中,自然瞒不过皇上。 这一次就是皇上密令内务府总管c淮安关监督年希尧到江西景德镇访查安家瓷窑的过失。这年希尧是工部侍郎年遐龄之长子c年羹尧的兄长,因为年希尧c年羹尧的妹妹成了当今皇上的敦肃皇贵妃,所以年家还是皇亲国戚。只是年羹尧红极至反,被皇上查办赐死,致年遐龄父子被波及革了职,一年多后,年家父子才复职。复职后年希尧被授予工部侍郎衔,后又授内务府总管,管理淮安板闸关税务,兼管景德镇官窑厂务。 这一次派他在到任后,顺便查访安家在景德镇的窑厂事宜也是皇上特地交代的。到南昌会见了督抚,又传见了浮梁县知县,详细询问了安家在景德镇的窑厂经营情况。然后又到景德镇,亲自到安家窑厂查看。马士弘等见年希尧奉旨前来,心中知道皇上又要找安家的麻烦,尽管明知自己并无过错,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年希尧见查不出其他违法纪的事,就紧抓住安家烧制的瓷器都是题的大明年款这事儿不放,马士弘虽知道官窑的瓷器也都是署的大明年款,但事儿摊到安家瓷窑头上也是没法辩解,只能磕头谢罪。 年希尧查访后给皇上的奏折称: “臣自本年正月初七日由臣淮安关署启行前赴江西,业经俱折奏明。臣抵景德镇之后,随将窑务事宜斟酌料理,再者,马士弘烧造酒圆俱书写成化年号,臣遵谕旨,传唤马士弘严行申饬。据马士弘口称,原系愚昧无知,惟有惶惧叩头,自行认罪。其景德镇烧造瓷器俱不许书写明朝宣德c成化年号字款。臣去岁到淮之后,即遵将旨意行知江南总督,江西巡抚各衙门,钦遵奉行。臣到江西,知该督抚俱经转行严示饬禁。兹臣于二月十五日由景德镇起行赴淮,三月初五日已抵臣署。所有微臣赴鎭回署日期理合恭折奏闻。谨具折奏。” 皇上在折子上朱批, “马士弘等不曾归并一事,磨坯房等事,伊等先前窑房不足用否,当合为一事,有用者留用,无用者令伊等完结他们所办之事,令其北上回京。安尚仁效力处可以不必了,他们所办未完事物可著赵元接办,一切图样c从前所办的数目皆留与赵元,以免重复,可明白知会伊等奉行。” 安岐接过杨宗递过来的年希尧奏折抄本,细细品味和探究着朱批的深层意思,心中不由掠过一丝寒意。杨宗继续说道: “现在窑厂已经停工,马总管正在与官窑总管赵元办交接,让我赶回来向少爷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让您好有个准备,免得乱了阵脚。” 安岐定定神,对杨宗道: “先不要将此事告诉老太爷,老太爷年老多病,不便听这些不好的消息。” “知道了,如果老太爷要问我自会小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修城告竣 回到后房,安岐将景德镇瓷窑的事告诉了媛媛。媛媛看了奏折,脸上反露出一丝笑意,问安岐: “官人认为此事吉凶如何?” “我想此事虽凶险,但还不至于祸及头上,我们正在修城,皇上不会在需要我们的这些捐款之时,为难我们吧。” 媛媛点点头道: “官人说得是,皇上暂时不会为难我们,如果不然,只一个用前朝年号就够下狱抄家的罪过了。可见皇上还是留了好大的情面给我们,这也是给我们以警示,要我们谨慎处事,认真办好差事。” 说到这儿,媛媛小心的将怀中睡熟的孩子轻轻放在床上,接着说: “再说,这也并非坏事,有这窑厂,我们每年要拿出上万的银子投进去,却并无多少进项。去掉这个窑厂倒让我们少了些负担。” 安岐一面看着睡梦中的孩子,一面点头深以为然, “娘子说的是,关了窑厂省了一笔费用,少了一些麻烦,其实是好事。” 经媛媛这么一分析开导,安岐心中释然,但还是觉得这事有些冤枉,愤愤的说: “其实烧造的瓷器用明朝宣德c成化年号不应算回事,就是朗大人管的御窑瓷器也都在用宣德c成化年号,不然我们怎么敢用呢?” 媛媛接过话头, “那只不过是朝廷想整治我们安家的托辞而已,你不用大明年款,还会找别的借口的,跟朝廷有什么理好讲。” “说的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整治我家总能找到借口。也怨我家的瓷器让纳兰家当礼物送出去的太多,要不怎么传进宫中让皇上知道了呢?” 媛媛点点头, “官场中的是非太多,离他们越远越好,现在只要我们专心办好修城这件事,我想必能平安渡过这段难关。只是老父亲已是耄耋之年,又有病在身,对这不好的消息要谨慎小心一些告诉老人家。” 安岐也点头表示赞同, “是,我也不想让这事影响老爷子的病情,待我慢慢寻机会再告诉他老人家吧。” 第二日,安岐到父亲房中请安,看着父亲身体日渐虚弱,坐起来已是气喘吁吁,心中不禁感到一阵不安,不忍将瓷窑的事说出口。见父亲昏黄的双眼向安岐看过来,似在探寻其来意,安岐只得试探着对父亲说: “马自弘让杨宗带信来,说是瓷窑生意不太好,不行就关了吧。” 安尚仁抬头看了看安岐, “怎么?瓷窑不是运营的挺好么?看来一定出了事。有事直说,不要瞒我,我受得了。” “这事不劳爹爹操心,我能将这事儿办好。” “我相信你能办好,但看你的脸色就知道必然有了难处,告诉我也许能帮你化解。” 安岐看瞒不过去,只好轻描淡写的将景德镇的事告诉老父。安尚仁听了事情的经过,又看了奏折的抄件,面色依然, “没关系,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这个窑厂是有些招人猜忌,关就关了吧。我家身为包衣能享此富贵,已然是过分了,何况还牵涉入了储位之争,事实上我家已是危如累卵,能保得平安已是赖皇上的恩典了。你也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让马自弘尽快交接了瓷窑事宜,来这里帮着完成修城工程。” “是,爹爹教训的是。我已然让杨宗捎信回去,告诉马自弘,一切按照皇上的旨意认真办,尽快交接,好抽身出来。” “那就好,你也要想到,此事过去,也许还有事找上门来,事已至此怕也无用,要想开些,财富都是过眼烟云,两眼一闭,什么也带不走。” 说着一阵喘息,幽幽的说道: “我老了,可能不久于人世,只盼着你们兄弟三人能平安一生,不要与世争,不要与人争,有钱有势不是福,平安才是福啊。” 一番话说得安岐心中郁郁,一阵不安掠过心头,不知今后还会出现什么难题。 冥冥中似有预感,果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京城又传来消息,安岐的大哥安图被内务府拿问下狱了。安尚仁三个儿子中安图是老大,因为是长子,自小就养成做事强势,行事好张扬,成年后在揆叙家做管家,与其父一样,做盐业生意,为揆叙家贡献了百万家财。安图也是极聪明的人,善于做生意,不但有几十万的盐引,而且在京里开了多家当铺c钱庄,每天进的钱如流水一般,除了给揆叙家的贡献,据传自家也挣了几百万的家私。安图在什刹海边家主揆叙宅院附近的玉簪胡同有一所豪宅,几百间房屋,也是雕梁画栋,奢华无比,过着呼奴使婢骄奢的生活。忽然有一天,内务府将安图拿问下狱,其罪名是包衣不合纳红带女为妾,且逼死人命,另一罪名是“夤缘”罪臣隆科多。听到安图这两项罪名,安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仅是身为包衣家奴,违法娶皇室觉罗之女为妾,且因琐事逼其自尽,就已死有余辜了,要知道,朝廷规定包衣奴才不能与皇室宗亲通婚,更别说纳皇室宗亲女为妾了。此外,还被牵扯到正被皇上查问的权臣隆科多,那就更没生路了。因此,安岐一听这个消息急忙安排人进京打听事情的原委。知道此事瞒不过,又赶快跟安尚仁说知, “老大在京里为内务府拿问下狱了,罪名是不合纳红带女为妾,另一罪名是夤缘隆科多” 安尚仁闻听心一惊,嘴角一阵抽动,眼中滚下两行老泪,自己骨肉,自然心疼。安岐急忙上前用汗巾给老父擦去泪水。安尚义喘息一会儿,定下心来, “你大哥生性好张扬,为人处事不知收敛,我早就告诫他,就是不听,我就知道早晚要闹出事来,这两项罪名都是要性命的啊!” 安岐急忙安慰道: “您先别急,我已经安排人进京探听消息去了,如今只是传过来的谎信儿,尚不知真假。” “内务府办的差,恐怕是皇上的旨意,此事恐难善了。要知道皇上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整掉的年羹尧是年妃的亲哥哥,是多年的亲信,隆科多又是皇上的亲舅舅,获罪尚不能免,何况我安家不过是包衣奴才,你大哥牵涉进去,哪能有好结果,夤缘隆科多这一条最要命,卷进官场争斗哪有好下场的。唉!这是我们安家的劫数,我现在只盼你能小心谨慎处世,远离官场是非,或许能保得平安无事。” 安岐连连点头,安慰老父: “您也不要为此多费心思,身体要紧,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待打听了确切消息再说吧。” 回去跟媛媛一说,媛媛也觉得事态严重, “就这两条罪名,大哥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问安岐是否安排了人进京探听确切消息?安岐道: “已经安排管家陈顺进京了,大哥一家在京里倒是有许多门路打点,况且有永福一家在,我们现在只好先探听一下实信再说吧。” 不多日,陈顺自京里回来,将打听到的情况细细的禀报。消息确实,人已押在内务府的大牢里,家里人也正多方打点。两项罪名是跑不了的了,只是听说给隆科多的价值三十余万两的金珠c宝玩玉器c古籍图书都是隆科多强索去的,连内务府的案卷上都是写的“挟势强索”。后来不知为何又被扣上‘夤缘隆科多’,这样就从被隆科多强索变成了主动巴结奉献,坐实成了隆科多一党,现在是皇上亲自过问的案子。安岐父子听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转过年来事情急转直下,安图的家产被查没,内务府自安图玉簪胡同的宅中抄出白银达二百多万两之巨,且有很大部分是窖藏,数额太大,连皇上也闻之震惊。上谕称: “昨因安图犯法,查其家产,知伊埋藏之银甚多。” 以致于皇上特为此发出谕令: “金银“若藏于地中,将来岁月既久,子孙亦不知踪迹。弃置土壤,深属可惜。其作何晓谕c劝诫c禁止之处,著九卿会议具奏。” 为此经九卿会议,颁布禁止埋藏金银令,行文八旗及直省督抚,并令其转交各地方官,于城市c乡村出示晓谕。此禁令一经颁布全国,安图家埋藏大批金银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窥视着金银窝,企图染指。只是内务府看守甚严,一时不得机会,就是如此,还是有两拨人参与挖银,狠捞了一笔,这盗挖安宅金银案被内务府侦破是后话。 再说这天津修城工程,虽说有资金不敷所用和安图之事的干扰,但安岐咬牙顶住压力,千方百计筹集工程款,工程不曾放松。至雍正六年六月,安尚仁年老体弱,忽感了风寒,一病不起,自知寿算已到,招安岐到病床前叮嘱道: “为父已是风烛残年,已不久于人世,对你我倒是很放心,你能小心谨慎处事,必能保我安家一脉平安,不管怎样,修城工程已完成一半有余,剩下的工程只能靠你独立支撑了。你大哥的事已是无力回天,我想你会接受教训的。你身边有媛媛相助,对你大有帮助,遇事与她多商量,我看以后你可以把媛媛扶正做正室。” 说完缓缓合上双眼。一家人正忙着为安尚仁办丧事之时,自京中又传来消息,朝廷将隆科多革一等公爵,从宽免死,严行监禁,而“夤缘”隆科多的安图则被处死。安岐闻听心中也是感到伤悲,尽管不满大哥的作为,但终究是一奶同胞血肉相连的兄弟,对大哥家的遭遇还是十分关切,急忙安排家人陈顺到京里探听消息,吩咐: “如大爷的家属无处安置,立即接到天津来。” 不多日陈顺自京里回来禀报, “大爷的宅子c家产已被内务府查封,家眷已由内务府安置,不便接来天津,且有永福的关照,生活倒不成问题。” 安岐听了也放下心来,和媛媛一说,媛媛也道: “这事儿既然有内务府安排,外人不便插手,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去探望大嫂一家吧。” 安岐点头称是, “待此事消停一下,再找机会前去探望大嫂一家。” 谁知安尚仁的丧事过去才一个月,安岐却被内务府传唤,尽管安岐连日来因诸事操劳,也不慎感受了风寒,咳嗽痰喘不止,但也只得抱病到京侯问。媛媛不放心,也跟着一块儿进了京。 事情的起因原来是大太监李玉犯事儿被拿问抄家,李玉供称,有七万五千两银交给安尚仁经营生利。内务府据此急召安岐进京,追问银两下落。安岐并未经手此事,怎知这笔银两的来龙去脉,自然否认有此事。内务府可不管你是否认可,只要是银子的事,早已是红了眼,何况你安家正在走下坡,落井下石的事自然容易些,遂不管你认不认头,一再勒逼安岐。逼得安岐只能表示接受重罚, “这笔款子未经我手,我也没听我父说过,所以并不知情,只是目下我父已病故,叫我如何辩白?我现今请修天津城,请赏期限。我情愿承受,花费家产,替父偿还。” 内务府遂判定:以一年为限,李玉的七万五千两从安岐名下照数催取,倘逾期未完,将其从严议罪。没办法,安岐与媛媛商量, “这修城已是不堪重负,无端又加上这七万五千两的债务,实是运转不开了。” 媛媛一边服侍安岐服药,一边劝道: “官人现在病中,也不必为此烦恼,身子要紧,有什么事儿先应下来再说。我们现在处于破鼓乱人捶,墙倒众人推之境地,就看能不能咬紧牙关顶住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今天已经过了九十九,不就是要银子吗?我们豁得出去卖家产也要支撑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过了这道坎儿,还有我们翻身之日。” 安岐连着咳嗽了一阵子,才缓了过来道: “娘子说得是,我的病倒没什么,只是外感风寒,我是怕你承受不住这连番打击。自你跟了我之后还不曾有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这几年一直让你跟着我提心吊胆,操心费力,经受了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如今又有这些波折。” 媛媛看着安岐略带憔悴的脸色,十分心疼, “官人说哪里话,我既嫁入安家,自然要随官人祸福同担了。只要保得安家平安,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何况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安岐深为媛媛的话所动,情不自禁将媛媛拦在怀中, “在这危难之中才见夫妻真情,你的一番话让我心定,有天大的事你我同担,还有什么难处不可解呢?” 媛媛深深地看了安岐一眼, “是的,官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核算了一下,如今工程已完成一半多了,已用去约三十万两,工程大约还剩下四成未完,我估算还需二十万两,算上这七万五千两债务,最多有三十万两就够用了。天津这边的业盐收入一年有十一二万可用,再说扬州还可抽调十万两。我看工程至少还得两年多才能完工,业盐的收入用于工程和这些债务应该没问题。如果怕再有什么额外的支出,不妨我们自己也紧缩一些花销,再不行就变卖家中一些值钱的物件。” 媛儿将这家底一一分说明白,安岐心中也觉豁然开朗。 回津后,将老管家刘一找来,细细的将生意情况分析了一下,让刘一安排好资金,先拿出一部分按期上缴内务府,完了债务。又与杨宗等人一起查看了工程进度,发现烧砖跟不上工程所需,遂与知州商量,让营造处安排增设砖窑,加快城砖的供应。如此又历两年八个月工程才告竣工,计天津修城费时六载,先后雇佣无业民夫三千多人,耗费白银五十六万两。筑好的天津城周长一千六百二十六丈六尺,高一丈九尺八寸,城基三丈二尺,上宽一丈九尺。设东c西c南c北四座城门,重新翻盖了四座城门楼。 盐政衙门和知州将天津修城告竣情况上奏,皇上钦定四门:东为镇海;南为归极;北为带河;西为卫安。卫安一说,实是暗含皇上为安家出资修城特加褒奖之意。安家以一己之力完成修筑天津城之浩大工程,除了皇上的褒奖之外,也为天津全城百姓称道。可这一工程也耗尽了安家的财力,以致于险些让安岐倾家荡产,频于崩溃。 闯过这道难关,让安岐长出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一松懈,浑身顿时瘫软下来,躺倒在床,大病了一场。大病初愈,媛媛劝安岐道: “官人这几年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实在是心神疲惫,如今城已修好,完了差事,不如将身边的俗事放下,出去走走,散散心调养调养身子吧。” 安岐听了连连点头, “我也正有此意,要不我们就此去扬州住些时日,访访朋友,游一游江南山水,调养休息一下。顺便我要到扬州告诉众人,我的媛媛现在是我的正室夫人。” 媛媛听了一愣, “啊呀!官人这么说对我可是个意外啊!我没听错么?” “没错,我已想好,到扬州我要大宴宾客,当众说明此事。” “我对此却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想与官人一生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就好。” “不,还要有这个名分。” 媛媛低下头来轻轻的说: “官人的心我知道,一晃离开江南来到天津已经六年了,我也想已经六年没在父母的墓前祭扫了,就此机会回一趟赣州,到父母的坟上祭扫一番,向父母述说一下官人的这一番情意。” 安岐觉得媛媛的想法也对, “是啊!理应如此,这几年不得脱身,其实早该前去祭扫。现在闲下来正该趁此机会前去祭扫,尽一份孝心。也正好带我们的孩儿们去看看姥爷姥姥的家乡。” “对,孩儿们还没去过,正好带他们回去看看。” 安岐精神一振,站起身道: “就这么定下来,明日就做长行的准备,我去安排一下,让管家雇好船只。” 第二天将阖府的管家都叫了来,当众宣布将媛媛扶正,是自己的正室夫人。又将要到扬州住些日子的事告诉众人,吩咐天津沽水草堂的事务交由老管家刘一掌管。众管家与丫环仆妇纷纷向媛媛恭喜,安岐又宴请了津门好友,将把媛媛扶正的事告诉大家,众友人齐向安岐致贺恭喜。 热闹了几天,打点了行李物品,准备了一番,带了七八个丫鬟仆妇和随行家人,雇了长行的船,仍然走水路南下,这回回扬州已不是安岐和媛媛俩口儿了,添了一双儿女,一路之上又多了一份欢乐。没了修城事务的烦恼,心情放松,一家人欢欢乐乐循运河水路来到扬州。 在安家巷安顿下,两口儿又带着孩子来到江西赣州,到刘知县墓上祭扫了一番。回到扬州一家人在安家巷住了一年多。不管生意,每日专心文玩,收罗些古籍字画,又不时与马曰琯c马曰璐等众盐商及扬州的文人墨客诗酒唱和,宴会雅集。 这时候安岐与媛媛才能静下心来对自家收藏的古籍字画逐一考证评点,就由媛媛誊录记下,以备日后将这些对古籍字画的评点整理汇集后刊刻出来。如此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没了修城的开销,直至一年后,才渐渐恢复了安家往日的生气,遂和媛媛一起带着在扬州收罗来的古籍字画,又回到天津沽水草堂。探望了天津的诸位亲朋好友,摆了几桌酒席,与好友们共赏由扬州带来的古籍字画,其中就有宋代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不成想这幅图今日被盗,安岐倒不在乎这幅图值钱多寡,只因这是自己的心爱之图,实在是给自己添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问计水西庄 早饭过后,安岐吩咐管家: “安排人套车,我要到城西水西庄。” 安家的沽水草堂在天津城东南,查家的水西庄在城西偏北三里,安岐坐车由东门进城出西关来到水西庄。庄门坐北朝南,门旁一对儿一人高的石狮子,一左一右分立两旁,三层石阶,高高的门楼,黑漆大门向两边敞开。门房里坐着的门子一见是安岐来了,认识他,因安岐在旗,所以急忙站起来向安岐单腿跪下打千行礼, “安爷来了,小的给您请安!” 安岐边迈步上台阶边问: “你家老爷可在家?” “在家,您老先侯一侯,我为您通禀一声。” 门房禀报进去,不多时,只见查日乾的长子查为仁迎了出来,向安岐连连拱手, “仪周兄一向可好?今儿个怎么有空儿来敝庄?” “原早该来给老爷子请安,” 安岐接着长叹一声对查为仁道: “唉!不瞒心谷兄说,只是才遇到一件怪事,今天特来与老爷子商量商量。” 查为仁听了不解,问道: “遇到什么怪事了?怎么会让仪周兄这么为难?” 安岐连连摇手,“倒不是为难的事,只是事发奇怪,让我心中不解。” 查为仁看安岐一脸的懊恼相,调侃道: “兄台一向心宽,就是独立修城这么大的事都没见愁容,还真没见兄台如此烦恼过。” “咳!一言难尽。” “既如此,快随我来,家父正在书房相侯。” 查为仁连忙将安岐领到水琴山画堂,进了书房门,正在画案之前赏画的查日乾转过身来。安岐见其身穿灰绸长衫,脚下礼服呢的布鞋,两鬓斑白,一副花白须髯胸前飘洒,身材消瘦,但两眼炯炯有神,神情安详面带微笑道: “贤侄来了!” 安岐趋前几步拜将下去,道: “小侄给老伯请安了。” 查日乾急忙伸手将安岐拉起来, “快快起来,今日怎么有空儿来看看老夫,快坐下说话。” 又转身吩咐下人上茶。 “小侄早该来给老伯请安,看老伯身体还是这么健硕,想必一向安好。” “哈,还好,让贤侄惦念。” 安岐坐了下来,将来意对查日乾说明: “小侄近来只是一些俗事缠身,不得便,要不早来老伯面前问安了。只因昨日小侄家中遇到一件怪事,这才赶来向老伯讨个计较。” 查日乾觉得不解, “修城事一过,贤侄一向不问杂事,过得清闲安逸,怎么,现在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且说来听听。” 安岐长叹一口气道: “唉!是昨夜家中失了盗。” 查日乾见安岐一脸的懊恼相,连忙安慰他, “贤侄先别着急,依你的心胸不致如此。可知丢失了什么?怎么不去报官,却来到我这里。” 安岐显出一脸的迷茫,道: “这却是一桩怪事,家中并没丢失钱财,却是丢了一幅画。” 查日乾顿觉释然, “只丢了一幅画,没什么要紧,不要太烦恼了。” 安岐急忙说: “老伯,那幅画非同小可,您也是见过的,就是范宽的那幅‘雪景寒林图’。” 查日乾闻听不觉一惊, “怎么?‘雪景寒林图’叫人偷了去么?” 在一旁的查为仁也是吃了一惊, “那‘雪景寒林图’我也是见过的,怎么就被盗了?” 安岐垂头丧气的说道: “正是失了此图,我才急急来寻老伯商量,讨个计较,要是丢了些钱财,我只需报官便可,怎能来麻烦老伯。” 查日乾微微点头, “你收藏的那幅‘雪景寒林图’我也曾鉴赏,确是范宽的真迹,是宋代绘画的珍品。贤侄即十分爱惜此图,收藏的又严密,如何就叫人偷了去。” “这幅图自到我手,自然收藏慎密,您也知道我那藏珍楼建的坚固,机关重重,等闲进不去,自建成十来年不曾被贼人进去过,如今却唉!” 接着将今天早上发现藏珍楼被贼人破了机关,单单盗去‘雪景寒林图’的情况告诉查氏父子。查日乾自安岐手中接过那张纸条看了看,一时沉吟不语,站起身来在房内走了两圈才缓缓的对安岐说: “贤侄莫要着急,也不必为此烦恼。看这光景,必是有人看上此图,心中喜爱,才寻得高手贼人将图盗去,此事急也无用,想这图必然还跑不出天津文玩圈子,贼人即留言是‘借’,那就先不要声张,可以安排人慢慢寻访,看看对方的动向再说。只是报官还是应该的,想来你也知道,近来,自天津升州为府,附郭天津县,府c县主官业已到任。听说这二位大老爷做过几任府c县,都是能吏,就是那县尊徐而发,虽说尚不到而立之年,且又是监生出身,但已做过两任知县,很是办过几件大案。前日曾到我这里拜访,我正想择日回拜,贤侄可随我一起去,也可顺便将失图之事禀上。” 安岐闻言连连点头, “老伯说的是,似这样我就先回去,专候老伯呼唤。” 说着站起身来告辞,查日乾吩咐: “为仁,你替我送送客吧。” 又转身对安岐道: “待要回拜县尊时,我再叫人唤你同去。” 查为仁送安岐出来,小声问: “那幅‘雪景寒林图’真的丢了?上月我在兄台那里还见过此图,那可是历经七八百年流传下来的无价之宝,范宽一生传留下的真迹太少了。” 安岐无可奈何的叹口气, “唉!可惜我如今无福享有了。范宽的真迹除了‘雪景寒林图’,我只知道还有一幅‘溪山行旅图’,据说在宫里收藏。二者存其一,我也算有幸了,不曾想在我手中失去。” “仪周兄当初购得此画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说起来那也是巧合,去年我在扬州时,听那边的朋友说,直隶真定府梁家的蕉林书屋有一幅宋画,心谷兄你知道,那梁家先人梁清标是直隶首屈一指的大收藏家,梁家收藏的古籍c字画不少。” “是,我也听说过那蕉林书屋收藏甚丰。” “自梁清标过世之后,梁家后人有意要将家中收藏出手。为此我自扬州直奔真定府,在梁家蕉林书屋看到这幅画是北宋范宽的真迹,心中就十分喜欢,一心要收藏此画。跟梁家商量了几次,开始说什么也不肯转让,后来让我逼的没办法,才将这幅画让给我,以两千五百两成交。” “说起来也是价值不菲了。上月仪周兄邀那么多朋友到沽水草堂赏画,知道兄台收藏此画的人太多了,免不了有人心痒。” “心谷兄,千万不要这么说,” 安岐连忙拦住查为仁的话头, “大家都是朋友,互相信得过,必是另有外人知道此画下落,着贼人来此下手的。” 查为仁知道安岐为人厚道,对朋友丝毫不疑,只得安慰安岐: “这倒也是,仪周兄真是宅心仁厚,对朋友一片赤诚之心。也别说,朋友们都是知根知底的,经常打头碰面,想来不会干出这等事来。仪周兄先不要烦恼,不妨找几个知心的兄弟商议一下,慢慢的寻访,一定能访得到这幅图的下落。” 说话间穿过前院影壁来到大门外,安岐拱手道别: “心谷兄请留步,改日再来拜访。” “好,仪周兄请慢走,待家父安排了回拜知县的日期,我自来请仪周兄同往。” 与查为仁道别,安岐上车回沽水草堂。到此与查氏父子这一番述说,尽吐心中的烦恼,心情虽还有些郁闷,但终究略畅快了一些。 因前一日失窃之事烦恼,次日安岐直睡至日上三竿才醒来,刚吃过早饭,下人传报查府大少爷来访。将查为仁迎进书房,分宾主坐定,查为仁问安岐, “仪周兄今日没有安排吧?” “没有。” “那正好,我约了几个朋友今天中午在侯家后的蓬英楼请你。” 安岐点点头, “好吧,我此时正该会会朋友,听听大家怎么说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好,仪周兄请收拾一下,就随我走吧。” 这查家和安家一样,都是经营盐业致富的津门大户人家。天津城乃九河下梢,滨临渤海,沿海一带都是滩涂盐场,千百年来就是产盐之地。盐是人必需之物,乃国之宝,历来为官府控制,实行官营官卖。直至康熙朝,才允许商人经营盐业,但还是由官府专管。官府收盐,盐商缴银子领盐。官府发给盐商“引票”,规定引地c引额,盐商据此缴税,再到盐场坨地按引额支盐,运往限定的引地售卖,此为“引岸专商”。天津海边都是盐场,大盐商大多都在天津,因此长芦巡盐御史衙门和长芦盐运使衙门分别从原驻地北京和沧州长芦镇移来天津,衙门名称仍沿用‘长芦’二字。 天津的盐商当推张家为首,当年的众多盐商多是在张霖带携之下始成为津城巨富。而查日乾开始便是从做张家的盐伙起家,以致成津城巨富,如今已是不下百万的家私。张c安c查等大盐商们日常往来频繁,关系密切,其子侄后辈更成为密友,经常寻机会聚会宴饮。 二人出北门来到侯家后中街与归贾胡同交口的蓬英楼饭庄。这蓬英楼饭庄乃津城第一大饭庄,一溜五间门脸,楼上都是雅间。楼上楼下装饰华美精致,东家c掌柜都是山东人,厨师做得一手鲁菜,难得的是炖的好肘子,熟烂绵滑,美食更加美器,餐具都是来自江西景德镇的青花瓷,由此津城的达官贵人富商豪士多光顾于此。 见查c安二人进门,饭庄李掌柜急忙迎了出来招呼: “查爷c安爷来了,张爷等人在楼上雅间侯着呢。” 又特意向安岐问道: “安爷,您老有日子没光临小店了。一向可好?” 安岐边支吾答应着,随着查为仁上了楼,一掀雅间门帘,里面五六个人一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向安岐问候,迎面一人正是遂闲堂张坦,他是张霖的长子,此时张霖已过世多年,由其长子张坦接掌遂闲堂。张坦年约四旬,身量高挑面庞消瘦,留着三缕长髯,双目炯炯有神,面带微笑,对安岐说: “仪周兄多日不见了,有事也不知会一声,好让我也做回东,如今却是让心谷兄抢了先。” 安岐连连拱手, “兄台切莫如此说,我本应到府上拜访,如今家中刚刚失了盗,昨日先到心谷兄那儿,向查老伯父讨个计较,今天一早就被心谷兄堵在家中,直接就被拉到这里来。” 众人闻听七嘴八舌的问起来,查为仁忙说: “先别急,待坐下来,将酒斟上慢慢的说吧。” 众人落座,在座的还有查曦c周焯c徐文山c金玉冈等好友,互致问候寒暄一番。小伙计忙上忙下的上菜,先是四样干果,是黑瓜子c白瓜子c核桃蘸子c糖杏仁,中间摆上一个大拼盘,里面是:白斩鸡c酱口条c香肠c熏鱼,烫一壶直沽烧酒,后又陆续上了热菜。这时候查为仁举杯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 “今日众友相聚,原是要为仪周兄压惊。众兄弟相陪,请仪周兄先饮此杯。” 众人又纷纷追问到底为何?事已至此,见在座的都是多年好友,安岐只好将失盗的事告诉大家。闻听失去的是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众人不禁齐声惊呼道: “那可是如今世上现存仅有的范宽真迹之一啊!” 安岐长叹一声道: “唉!此图与我无缘,我是无福享受了。” 查曦探身问道: “上月我等才有幸观赏过此图,如何就被人盗了去?” “防范多严都挡不住贼人惦记,” 安岐放下手中的筷子,无可奈何的说: “大家都知道我那藏珍楼建造的坚固,防范十分严密,但这回还是让贼人进入,而且单单拿去‘雪景寒林图’。” 周焯道: “看来此图被人看中,任你收藏多严密,也免不了着了贼人的道。”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贼人手段高超,又劝安岐不要着急生气,金玉冈也劝他, “生气也无用,不如慢慢访查,此图必定还在津门文玩圈子里。” 也有人说: “没听说天津有如此高手贼人啊!似仪周兄的藏珍楼防范之严密,等闲贼人休想进得去。” 徐文山接口说: “天津倒是有这样的高手贼人,不过只听说他盗些钱财,没听说他盗文玩字画。” 众人问, “稼若兄说的可是三佛手赵四么?” “是啊!也只有这赵四才能来无踪去无影,不过他这人盗亦有道,一是偷的都是富户,不扰孤贫,二是适可而止,不做大案。似这盗画的行径是不是赵四干的,就不好说了。如果是他干的,背后定有内行人指使,不然怎么放着现银不盗却专盗此图。” 众人纷纷道: “我们也都听说过三佛手赵四的事,只是此人过于神秘,不曾犯过案,没人见过他,更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仪周兄且莫急,将此图寻回尚有希望。” 安岐一看,说话的是乡绅陈宝坤的公子陈志杰,多年诗书往来,已成莫逆。安岐忙道: “兄台有何高见,请赐教。” 陈志杰不慌不忙的说: “仪周兄可曾知晓咱天津已经升州为府,又附廓天津县了。” “这我倒知道。” “近日府c县主官已然到任,听说这知县徐而发徐大人是个能吏,不妨将盗案报到县衙,想徐大人定不会让你失望。” 座上有人急忙拦下, “这事儿不宜报案,盗画之人既然留言说‘借’,按江湖规矩还有‘还’的时候。倘报了案,官家追的急了,就怕贼人将画毁掉,那就太可惜了。” 众人七嘴八舌,又是出主意又是安慰安岐。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楼梯声响,急急忙忙上来一人。众人看时,见上楼来的是查家的下人刘鸣,向众人施过礼,走到查为仁跟前道: “少爷,老爷让我来告诉您,饭后与安爷一块儿赶快回去,午后老爷要回拜知县徐大人。” “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老爷,说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刘鸣答应一声自去回复不提。陈志杰闻听忙说: “莫不是查老伯已然安排仪周兄去见徐知县么?” 查为仁点点头说: “正是,昨日已与家父说好,正好家父还要还拜徐知县,所以要与仪周兄同去。在座诸位都是自家兄弟,仪周兄的事先不要张扬,我们只是用心访查这幅图的下落就行,咱们先看徐县令对此事有何安排。” 众人闻听齐道: “好,好,既然老伯已然如此安排,我们今日且散了吧,莫要误了正事。” 徐文山也宽慰安岐, “仪周兄放下心来,我等也时刻留心此图的消息,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消息透露出来。” 张坦站起身来抓起安岐手臂,叮嘱道: “仪周兄不要着急,先向知县报了案,看看徐知县的手段如何,我们众兄弟自会助你寻访此图下落。” 众人遂齐声附和,匆匆散了席。安岐随查为仁回水西庄,准备随查日乾去见知县徐而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湖广小顽童 县衙在东门里,因为新置县,还没有县衙,暂借原来的旧仓廒为临时衙门。这旧仓廒乃前朝所设,业已近百年,近些来年已废弃不用,虽说有军士看管,终因年久失修已然破败不堪。知府李梅宾到任早些,叫人将仓廒内一排旧房略加打扫修整,以备附廓县做县衙使用。 知县徐而发,湖广蒲圻县人。其父徐阶,字敏之,是自山西忻州府任上因病致仕回乡的乡绅。回乡时育有三子一女,徐而发是幼子。长子c次子及女儿都已成家,只有这徐而发年方八岁,乳名唤作三发,在家读书。 徐阶老年得子,所以对三发娇惯异常,只是这孩子自幼调皮,十二分的淘气。虽然聪明伶俐,只是不用心读书,成天价与一般村童混在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打鸡骂狗,寻衅滋事,一味的惹祸胡闹,常让邻居找上门来,要不就捉弄私塾的老师。一连换了三四个塾师,都因他淘气给气跑了。将徐阶气得没法,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得,管教了几回,太太心疼护短,常出手阻拦,说是孩子太小,不能这么责打,这三发事后反淘得更出奇,真的让徐阶无可奈何。 忽一日,门上报说,有老友来访,出来一看,原来是在知府任上的师爷路过此地,特来拜访。这位老夫子姓方名之久,字桓斋,年已近六旬,仍精神健硕,神采奕奕。原籍乃是安徽歙县,早年中了秀才,乡试多年不曾中举,遂改做幕。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看尽了官场的黑暗。后来在徐阶知府任上当师爷,与徐阶亦师亦友,相处甚得。 徐阶致仕后,年近六旬的方之久已对在官场上混感到厌倦,辞了幕回到家乡隐居。有时四处游玩访友,这日来到蒲圻,想起旧东家徐知府是这里人,遂打听着寻了来。 正巧徐阶又因三发作弄老师,将塾师气跑,要责打三发,夫人在一旁阻拦,正闹得不可开交,见老友来访只得先将儿子放过。出来与老友相见,方之久瞅瞅徐阶,问道: “久未与敏之兄谋面,今日相见怎么脸露愁苦之相?” “唉!” 徐阶连连摇头,长叹一声,对方之久说: “桓斋兄,让你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有事,不瞒你说,皆因三发这孩子淘气,不用心读书,将教书的先生一连气跑了好几个,实在让我无可奈何,这不,刚才我正要责打他,兄台一来我才暂放过他。” 方师爷一听觉得奇怪,为个不懂事的孩子生气,值当的么? “喔!原来是为了三发这孩子着急生气,敏之兄先消消气儿,将三发叫来,我正想他呢。” 原来这方师爷是见过三发的,那时三发刚三四岁,满地跑,透着机灵,十分招人喜爱,方师爷常带着三发玩耍。如今见三发已经八岁,长高了许多,方之久将三发拉过来问: “还认识老伯么?” 三发也有些想起,小时常到老伯跟前玩耍, “您不是方伯伯么?我倒是记得小时常和方伯伯玩儿,方伯伯还给我扎过蜻蜓风筝呢。” 方之久点点头说: “好好,难得你还记得我。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不知你书念的怎样?” 三发掰着手指数着说: “方伯伯,我已念过《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c《弟子规》c《幼学琼林》,还念过《声律启蒙》。” 方之久听了不住的点头, “好,好,你已经念了不少的书,不过恐怕你背不下这些书吧?” 这三发只有八岁,一贯的争强好胜,那容得人家如此激他, “这些书我早已背下来了,不信我背给方伯伯听。” 方之久见三发一副挺自信,满有把握的样子,笑着道: “好,那你就背一段《千字文》吧。” “行,” 三发歪头想了想,张口开始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好了,就背到这儿吧,” 方之久拦下三发,接着又问他: “我信你能背下来了。你能不能解说何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么?” 三发挠挠头,小声回答: “老师还没解说,我怎知道。” 方之久转过话头又问道: “可曾学着对对子么?” 三发见方伯伯问对对子,心里很高兴,立时来了兴致, “对对子么?也曾学过一些,无非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好了,” 方之久看着三发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样子,笑着拦下他,想着出题再考校他一下。 “那好,你既然学过对对子,那我就出一对儿,看你可能对么?” 三发歪着头看着方师爷嘻嘻笑着, “当然能,方伯伯要考我么?这倒是挺好玩儿,在学堂里对对子让我难倒了不少同学。” 方之久听了点点头表示赞许,然后将手中的茶端起喝了一口,向三发一举,道: “三发,你听好了,我的上联是‘清茶’” 三发眼珠一转,答道: “有了,我对‘浊酒’” 方之久点点头, “好,对仗工整,” 说着将手中茶抿了一口,接着道: “我这上联还可以加字。” 三发嘻嘻笑着, “我这下联也能添字。” 方之久微微点头, “你听好了,我这是‘一杯清茶入口’” 三发想也不想, “我对‘三盅浊酒下肚’” 看着三发那得意的样子,方之久放下茶杯,又道: “那我还要加字。” 三发对上两次,心中得意, “好,我也能添字。” 方之久深吸一口气,似在细品茶的清香, “我再加三个字,上联就成了‘一杯清茶入口沁心脾’” 三发想想只能对伤肠胃,就成了‘三盅浊酒下肚伤肠胃’,三发对方之久不依不饶, “方伯伯你耍赖,成心让我上当。” 方之久笑着说: “你也可以对‘增豪情’么?好吧,这个不算,再来再来。” 看着院子里的桂树开了花,满院花香,说道: “我的上联是‘桂子开花香满园’” 三发眨眨眼,想了想,又生出一股坏心眼, “我对‘老牛放屁臭遍街’” 徐阶在旁边一听斥道: “好你个混小子,如此粗俗,转着弯骂你的方伯伯。” 三发嘻嘻笑着, “方伯伯,我哪敢骂您啊,只是个玩笑而已。” 方之久倒不着恼,捻着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这小子倒是聪明。” 徐阶急忙呵斥三发: “快滚一边去,如此不知大小c尊卑,该记打。” 三发嘻嘻哈哈的笑着跑了出去。徐阶摇着头向方之久述了一番苦, “桓斋兄,我这三发儿自小被我百般娇惯,大一些益发顽劣,不服管教,将老师气跑了好几个。近来聘的老夫子是教书多年的老教授,只因这位老师怪三发不肯背书,责打他手心几板儿,他就偷着在老师的铺盖上撒尿。老师让三发儿气得头昏脑涨,卷铺盖回家了。你来时,我这里正教训他。这孩子也真让我头痛,远远近近的老夫子们耳闻我这幼子顽劣之声,都不肯来就馆,想着由他去吧,可又一想,养不教父之过,又恐失了为父之道,我正为此事发愁。” 方之久听徐阶说了这一番三发的不是,接过话茬劝徐阶: “这三发小时候挺招人喜欢的,与我相处的也好,怎么就变成这样儿呢?不过三发天性聪慧,虽淘气,不过是孩童期的本性使然,只要管教得当,将来还是大有出息的。” “咳,” 徐阶重重的叹口气, “也是怨我夫妻二人对管教三发想法相左所致,一个要管,一个要惯,大一些就管不了了。” 方之久想了想,捻着胡须对徐阶道: “敏之兄,如你信得过我,就将三发交与我,我将他带走,随我去读书,约期五年,五年后还你个小秀才,你看如何?只怕你舍不得。” 徐阶连忙说: “桓斋兄,我自然信得过你,但怎好让你为三发这孩子着急生气呢?” 方之久冲徐阶连连摇手, “敏之兄说这话就远了,你我交情如亲兄弟一般,再说我的老伴已故,孩子自立,我孤身一人,并无牵挂,教一个小顽童也算有个事做。如你放得下心,我明日就带三发走,只是你要舍得五年不能与三发相见。” 徐阶见方之久是认真的,想了想,对方之久说: “恒斋兄就在此立馆教书不好么?” 方之久连连摇头, “如在这里教他读书,改变不了他的顽劣性子。守着父母,有恃无恐,怎么能改好呢?只有让他远离父母,没了依靠,无人娇惯,才能教他改过。” 徐阶想想也对, “桓斋兄说的对,将三发带走,我自然放心,也罢,就算将三发给了桓斋兄做儿子好了。” 又对方之久道: “桓斋兄稍待,待我与内人说知。” 告便进去与夫人说知方之久要将三发带走读书教育,约期五年,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开始夫人哭哭啼啼,舍不得儿子远离,劝了半天,这才勉强应允。出来吩咐将三发叫来,不一时三发进来,徐阶对三发道: “过来向方伯伯叩头,明天方伯伯就要带你走,你要跟方伯伯去读书学习几年,这几年你要对方伯伯以父执相待,” 三发听了似有不信,双眼望着方之久,似是问,“可有此事么?”方之久点点头,对三发说: “三发,我与你有缘,你小时候就在我面前玩耍,我如今要带你去一极好玩儿之处,你可愿意么?” 三发似信非信的望着方之久, “方伯伯,我倒愿意随伯伯去,只是母亲肯放我走么?” 徐阶接过来对三发说: “我已告诉你的母亲,你母亲已经点头答应了。为父还要嘱咐你,离开了父母,不要再顽皮,事事要听方伯伯教诲,认真读书,才免做父母的惦念。” 方之久看着三发犹豫不决的样子,有心要激他一下,又对三发道: “不过,我带你去的地方虽然很好玩儿,但极凶险,不知你可有胆量随我去?要是害怕的话就不要跟我去了。” 听说去的地方既好玩儿又凶险,正挠着三发痒处,原就喜欢登高上房,攀山越岭,哪管什么凶险不凶险,听到此,立时脸上露出喜色,满口应着要去。方之久道: “好好,你是自己愿随我去,可不能遇到点凶险就打退堂鼓。到那时我可没空儿送你回来,这一去就是五年,你可要想好了。” 三发早就厌倦了在家中的生活,恨不得寻些新奇刺激的事儿才好。所以听说凶险刺激好玩,就一叠声的答应着, “愿去愿去,绝不反悔。” 事情已定,徐阶俩口儿连夜为孩子远离准备行装,夫人不舍,哭哭啼啼一夜不曾睡。转天,徐阶取出五百两银票交给方之久, “这是先生的束脩与三发的生活费,请桓斋兄收下,不敷用时,再托人捎去。” 方之久连连推辞, “敏之弟不必客气,我也不是来就馆,何况我还有些积蓄,足敷应用。” 徐阶执意要方之久收下, “桓斋兄不要这样说,且不说束脩,就是三发这几年吃喝穿戴都要用钱,这怎好让兄长破费,我还想这些恐怕不够呢。这是我与夫人商量好的,你不收怎能让我们老两口放心呢?” 方之久想想也是,天下做父母的总怕儿女吃苦受罪,恨不得管儿女一辈子,何况这三发才八岁,远离父母,就是儿子的吃喝穿戴也让他们不放心,想到此,只好对徐阶说: “既然敏之兄如此不放心三发的生活,那我就收下一些,算作三发的生活费用。” 推让再三,方之久只好拿了三百两。又对徐阶说:“这五年中间也不要再送钱物,我也不便说去哪里,只待五年后我再将三发送还。” 徐阶连连答应着,让管家雇好长行的车子,光三发的换洗衣服c行李物品就装了半车,又让一位管家跟着送去,三天后方之久带着三发到了江夏镇,打发管家跟车子回去。方之久带着三发来到长江边码头,雇了船反逆流而上,过蒲圻c岳阳c监利c江陵c荆州c宜昌,进入三峡。在巴东镇下船,雇了车子向山里走了两天,到了一个小镇子上,打发了车子,寻客栈住下,再往前没有大路,车子行不得。 转天雇了两个挑夫,挑着行李物品踏上了盘山小路,足走了一天。小路在山间,蜿蜒曲折,上上下下,看不到尽头。方之久带着三发爬过了三座大山,直至太阳落山,天色已近黄昏,耳听得犬吠,在山坳绿树掩映中见缕缕炊烟升起,现出一小山村,走到近前见只有十几户人家,各户依山而建,分散独立,房屋高低错落,都是磊石为墙,茅草苫顶,编笆为篱。沿着小小石径,方之久带着三发来到村中一处草屋前。听得叩门声,里面出来一位老者,瘦瘦高高的个子,须发皆白,拄着拐杖打开柴门,一见方之久随即面露喜色, “方兄弟回来了,这一出去有两个月了吧?快进来。” 方之久点点头, “是啊,已是两个月另三天。” 说着话领着三发进了门,里面一位老妇人正在灶间烧火,见他们进来,站起身来向他们打招呼, “是方家兄弟来了?快进来说话。” 方之久冲老妇人道: “大嫂,兄弟回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 吩咐挑夫放下行李,打开取出两方腊肉,一只熏鹅,以及盐巴之类交给老妇人。老妇人见了笑嘻嘻的接过, “兄弟先洗洗风尘,待会儿饭就好。” 天色已晚,掌上灯来,堂屋地上摆一方桌,上面摆了几色蔬菜c豆腐,一盘烧鹅,一盘辣椒炒腊肉,一壶村酒,红糙米饭,众人吃过,洗漱后安排歇息。这三发年纪幼小,虽每天都折腾个不停也不知累,可这一天没停脚步的爬山,也就累个够呛,吃过晚饭倒头就睡,直至转天日上三杆才醒来。 吃过早饭,方之久又招呼上山, “还要爬山?” 三发一脸的愁苦相,方之久看看他累成这样子心中暗笑, “快到了,你没看半山中有房子么,那就是了。” 三发抬头一看,前头还是插入云霄的高山,在云雾缭绕的半山中,绿树掩映着有青瓦白墙时隐时现,一条盘山小路在山林中蜿蜒。三发赖在炕上,不肯起来。方之久看着他那样子,知道已经将其累的够呛了,但还是激他, “如果你实在爬不上去,我就雇人背你上去。” 三发虽然想着要让人背,可面子拘在那儿,谁让自己在方伯伯面前夸下海口呢。尽管看着远处的高山发愁,可也没办法,只好强打精神,在炕上爬起来,跟随着众人往山上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深山学堂 直至近午时几人才来到了这些屋前。原来是一座道观,山门上悬一块匾,上书“崇阳观”,几人进了山门,早有一位中年道士迎了出来,向方之久稽首打招呼: “远远看到有人上山,就估摸着是桓斋兄回来了。出去有两个月了吧,带来的这位小友叫什么?” 方之久对这位道士说: “是啊!这一趟出去有两个多月了。” 又指着三发说: “这是我旧东家的幼子,让我带出来到这里读书的,名叫三发。” 正说着,里面又有一位中年道姑迎出来, “兄长今日又带谁来了?” 一见三发,笑嘻嘻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三发看看道姑答道: “我姓徐,叫三发。” “这孩子到不认生,” 道姑看着三发很是喜欢。拉着三发的手,将他们让进来。这时有十来个孩子跑了出来,围着方之久问这问那。方之久指着三发告诉这些孩子: “他姓徐名叫三发,是新来的同学,你们要欢迎他才是。” 这时候孩子们拥着三发进入观中。道士与道姑原来是一对火居双修的道教信徒,道士姓李名尚民,其妻王氏。李尚民早年曾参加乡试中举,多年前曾因文字狱被牵连进去,遭遇囹圄之灾,后为方之久设法救下,出狱后灰心仕途,夫妻二人遂隐居深山清修,不再与世事相争。 这崇阳观原有一位老道士,二人拜其为师,过了几年,老道士故去,二人就留下接掌香火安心在此清修,道观不大,前后只有两进院落,供着三清c昊天上帝诸神祗。 方之久来后,在一旁建了一处跨院,收几个孤儿在此,也算个蒙馆,负责教书的老塾师也是方之久收养的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观周围开垦了几亩山田,零零碎碎倒有个十几处,每块地只有分大小,种些旱稻c小麦c玉米c番薯c菜蔬之类。山坡上栽种了一些山桃c枇杷c酸梨c核桃c板栗之类的果树,又养着鸡鸭鹅和牛羊等禽畜。观中有一眼甘泉,深不见底,无论涝c旱总不见少,水质甘甜凌冽,真正是世外桃源。香火虽不甚旺,但守着这几亩山田却自给有余,倒也是逍遥自在。东跨院前后两进,前院三间正房十分宽大,做了学堂,后院有五间正房和六间厢房是蒙童的住房和伙房,老塾师也住在这里,方之久在时就与这些蒙童们住在一起,现在还有十来个学童在此读书,都是十来岁的光景。 前几年方之久辞幕之后,找到李尚民,商量要在此办个蒙馆,专收养孤贫幼儿在此读书。李尚民一口应允。因这李尚民出狱后,感方之久搭救之恩,与其成莫逆之交,所以一力促其做这些善事,方之久不在之时都是李道士帮着老塾师教这些学童读书,王氏和一位老道婆负责这些孩子的饭食。李尚民对方之久说: “兄长这回带回的原来不是孤儿。这几年已陆续收养了十多个孤儿,兄长的义行必能感动天地。” 方之久听了只是微微的摇摇头,心中有无限的感慨, “我是要以此来积些阴德,为自己消除一些罪业而已。” 原来这老夫子做师爷一生,看透了官场的黑暗,深感自己这一生虽也积了一些德,却也作孽不少,年龄越长越觉得心中不安,特别是在信阳府上做师爷时,目睹衙役们伙同地方奸佞之徒,借一具无主尸,讹诈地方富户,致其家破人亡的事更是让其触目惊心。 那一年,地方发现一丐倒毙在一富户附近,遂报官,却不想几个奸徒赶来认尸亲,一口咬定是这家富户将这乞丐加害。知县令将尸首移入这家富户家厅堂停放,等待验尸。 时当盛夏,官府衙役们却先不验尸,忙着与地方到附近各户摊派收敛验尸各项费用,几天过去,尸身已腐败,散发恶臭,这家富户不但无端摊上官司,而且尸身停放在自家厅堂,散发的恶臭已让人无法忍受。衙役们又不断的借故勒索,假认尸亲的奸徒天天来搅闹,不几天,这家富户家中银两被敲诈已尽,只得变卖田产,应付官司。虽然在县衙大堂上强辩自己与这尸身并不相识,更与其死亡无关。但冒认尸亲的奸徒们众口一词,咬定了是这富户害人性命。 衙门里的书办差役们也推泼助澜,只在富户身上诈银子。富户家里将官司告到府里,此案虽有很多疑点,但府c县上下早已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此好机会怎能错过,一心要借此捞银子。官司迁延日久,富户家中财产田亩已尽,富户死于狱中,上万家私被勒索殆尽。 方之久深愧自己眼看着这场官司有许多疑点,却见上上下下都在借此捞钱,自己也无能为力为这富户说话,只能感叹,官场黑暗如此,这样下去有伤阴骘,遂下了决心,辞了幕,回到家乡。 好在儿女都已成家自立,自己的老伴也早故去,身无牵挂,就想着要专心收养流落街头的孤儿,为自己积些阴德。因李尚民的崇阳观藏于深山,地处偏僻,甚是清静,李尚民又是自己的挚友,所以就与其商量妥,在观旁盖了这几座草房做学堂,将孤儿们安顿在此,教导他们读书,除了几个已经成年自立的孤儿外,还有六七个孤儿与山脚下小山村的几个学童在此读书。 方之久经常出外云游,沿途见到孤儿就收留下来,送到这里。这个学堂为这些孤儿所立,实为义学。他以自己的积蓄在山脚下买了百十亩水田作为学堂的义田,以田租供学堂之需,小山村的老两口就负责管理着这些义田。方之久又出资请小山村的妇女们为孤儿们做些换季的衣服鞋帽,也赖李尚民两口辛劳开出些田园,种菜c种粮又养鸡c养羊。因为是庙产,不必向官府上缴钱粮,这些年来倒能自给自足。 三发自来到这里,还想着似在家中一般,却不曾想这些孩童并不同自己一样胡闹,一日之中除了在学堂读书,就是在课余各担着一番劳作之责,有的打扫庭院,有的给菜园浇水,有的负责喂鸡放羊。一切都有年长的学长安排c管束。 三发开始还不知所措,自顾自玩耍,别人也不理睬他,弄的他也觉得无趣。方之久装作没看见,三天过去,三发沉不住气,找到方之久说: “方伯伯,我在此也没人和我玩儿,我要回家。” 方之久看看他,微笑着说: “你的同学都在努力读书,也在努力做事,你刚来不便安排你做事,如果你觉得无所事事,就安排你个事做,就怕你做不了。” 三发就怕别人说他不行, “有什么做不了的,他们能行我就行。” “那好吧,你明天先去帮他们给羊打草吧。看你能不能打的和他们一样多。” 果然,转天课后,由学长带着他去给羊打草。背个小竹背篓,学长告诉他哪些草羊爱吃,一个时辰下来弄了半篓,学长已经满了竹篓。三发看看不服气,第二天课后又去,多打回一些,还是不如学长。如此三天都不能超过学长,方之久并不着急,只是嘱咐他, “别急,你只要做事努力c认真就行。你会超过他们的。” 三发本来有些灰心的,经这么一说,心中又鼓起勇气。果然三天过去,打羊草已经能赶上学长了,心中也是高兴。 课堂之上大家都认真学习,读书,三发几次想调皮捣乱,都被学长制止,没人娇惯,失了依靠,同学们又无人随着他胡闹,学长又管的严,三发受环境约束,不得不坐下来认真读书。他本天性聪明,读书过目不忘,老师讲过就能记住且能融会贯通。不几时就赶上众人的进度,方之久又不时激励几句。三发想胡闹,没人附和,闹不起来,自己也觉得没趣,于是渐渐就改了习性。在这里不但要读书学习,而且每天都要与其他学童一样要承担一些劳作之责,通过自己的辛勤劳作,自食其力。同时李c方二人和老塾师又教授孩子们琴棋书画,这些也让孩子们增添了许多乐趣。三发渐渐觉得在此学习c生活的倒比在家时欢乐,也就踏实的留在此学习。 三年过去,三发一改过去的玩劣性子,有了很大长进,方之久这才放下心来。这一天方之久将三发叫过来说: “你今年已是十一岁了,不好只用乳名,我今给你起个学名叫‘而发’,你看可好?” 三发很高兴, “是,方伯伯您给我起的名字很好,那我以后学名就叫而发了。” 徐而发在此渐渐改了习性,几年下来,读过四书五经c诸子百家不但能吟诗作对儿,而且练习写策论。不觉已是五年头上,个子长高了,俨然是个半大小伙子了。方之久将徐而发召唤来对他说: “你到这里读书学习已是五年了,当初我带你来时,曾答应你的父亲只教你五年,五年头上就将你送回。这五年里你的学业有了很大长进,应该回去了。明天你将行李收拾一下,随我下山回家去吧。” 徐而发一听就急了,连忙说: “方伯伯怎么这就要我回去么?我不想回去,还愿意在此随老师读书。” 方之久微笑着对徐而发道: “你只要知道努力上进,在哪里读书学习都一样,我要遵守对你父母的诺言,不能言而无信。不见我常跟你们说,人无信不立,做人要以信为本,不能言而无信。当初我与你父约定以五年为限,现在是五年头上,如果你不回去,你的父母必然悬望不安。” 徐而发听了也是无言以对,只得认头, “方伯伯教训的是,我听方伯伯的。” 方之久又叮嘱他, “你在这里学习了这几年,虽有很大长进,但要想取得功名还相去甚远,所以你回去后还需继续努力读书。要记住为人做事要做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师我就放心了。” 徐而发连连点头, “是,谨尊方伯伯的教诲,我绝不辜负伯伯的期望。” 第二日,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捆扎起来,背在肩上随方之久下了山。在路上不止一日,船到蒲圻码头,下了船,雇了车子直奔城东,时近傍晚,来到家中。 徐阶扶杖出来,见幼子归来,已长高了许多,不似以往一副顽皮相,见了老父规规矩矩叩头行礼,喜的徐阶不由的老泪纵横,方之久对徐阶说: “如今五年期已满,现将三发送回来,幸不辱命,三发这孩子已有很大长进,将来定会发达。” 徐阶道: “我倒是未想到这孩子有何发达之日,只要他不给我惹来祸端就心安了。” 方之久又对徐阶说: “我看三发年龄渐长,已经做主给他取了学名,唤作‘而发’” 徐阶连连点头, “好,好,这名字取的好” 徐而发放下行李急忙进内拜见母亲。自此后,徐而发在家中继续攻读,两年后,经县c府两院考援例进了学成了生员。后因学业优异被保送进了国子监读书,三年后以监生资历在户部当了三年书吏。 人年轻,又聪明肯干,生性乖巧,能言善道,与上司混的熟,很快就谋得差事,在山东当了两年县丞。几年下来,又升任了知县,虽说年纪不大,却已在官场上混了好几年。 在户部做书吏的时候家中给说了一门亲,女方是徐阶原来的同僚之女。告假回家完婚时,徐而发听母亲讲, “给你说的这门亲可是与咱家门当户对,她的爹爹也曾做过知府,叫刘荃。她叫刘静,是刘大人的长女。这个静儿可不简单,自幼就随父在任上,不但知书达理,而且还能帮着其父处理文牍。” 徐而发听了心中暗喜,自己正是喜欢知书达理的,免得在一块儿没话说。完婚之后见自己的媳妇还十分外向泼辣,无形中自己倒有了几分畏惧感。在官场上混了几年,如今来到天津是其第一次做首县。 徐而发也知道做首县之难,早就听说过有句官场俗语,叫: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是说附廓的首县难做,闲杂事太多,应酬上下,迎来送往,替上司办差,都是首县的事,平日难得几日清闲。 这天津新立县,知县这个缺,吏部将其划为要缺,占了冲c繁c疲c难四字的三项。这四字何解?因各地方政务繁简不一,吏部就用了这四个字将各地分了类,‘冲’指的是地方要冲;‘繁’指的是事务繁杂;‘疲’指的是民性疲顽;‘难’指的是民风强悍难治。四字都占的是最要缺,占三字为要缺,占二字为中缺,仅占一字或均不占者为简缺。天津县也就是事务尚不至于繁重,着实是地方要冲c民性疲顽c民风强悍难治。 天津是水旱码头,来往人员络绎不绝,特别是出京,回京的京官和地方官员更是需要迎来送往,当然这苦差事要落到首台头上了。 这次被选在天津县,也是直隶总督李卫见徐而发年轻能干,才推荐的他,吏部准了。徐而发在原任上与来接替自己的后任办好了交接,好在亏空不大,只是千把的银子,后任认头赔补,让徐而发一身轻松离开。 路过保定,到直隶总督府拜见了总督大人,李卫一番勉励,让徐而发很是有知遇感。到京里等着吏部的部凭,另一方面做着赴任的准备。 已做两任知县,宦囊丰厚,路途不远,不愁路费,想想到天津赴任又不同于自己的前两任。天津是水旱码头,五方杂居,交通要道,不但民风刁顽c彪悍,而且这路过官员的迎来送往就够麻烦的,因为是府城附廓县,这些杂差当然要落在自己这个首县头上了。好在徐而发正当青春年少,精力旺盛,对这点事还不至于发愁。 赴任的跟班长随倒是差不多了,师爷可以先不考虑,到地方看看知府大人的意思再说。自己的长随也有几个,首先是书办张文生,是在上一任时结识的一个不得意的秀才,文笔挺好,写的一手好字,又善办事交际。只是在自己婚姻上受了些打击,闹了个妻离子散,父母又早故,如今是孤苦无依,身无负担,情愿跟着去天津任上。再有就是自己夫人的一位远房兄弟,曾在衙门中混过几年,是个能办事之人,投奔来愿做个长随。老仆王宝两口,是徐家世仆,在徐家多年,是父亲交代来服侍自己的。连丫鬟c仆妇c厨师c跟班好歹算起来就是十五六个人。领了吏部的部凭,带着夫人,一行人雇了几辆车子,踏上了赴任行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徐而发上任 徐而发携家眷赴天津上任,途中快到河西务时,天色阴沉,渐渐下起了小雨。开始还还不甚大,勉强可行,后来这雨越下越大,看看天色已近傍晚,一行人急寻避雨之处。 远远见路旁一座庙宇,有一条偏僻小路通了过去,徐而发急招呼车辆赶将过去。近前一看却是一座废弃的破庙,庙门颓倒,院内荒草齐腰,正殿和两侧配殿虽缺门少窗,但屋顶尚存,看起来还算完整,急忙安排卸车,将行李搬进正殿。 殿内光线昏暗,仔细观瞧,只见泥菩萨已然倒下,蛛网密布,地下一片狼藉,向东侧一看,却见较干净一些,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草上卧着一人,见人进来并无动静,徐而发疑是死去之人,急忙过去查看,却见此人面色潮红,喘息不止,一摸其额头滚烫,腿上带伤,已然昏晕过去,原来是个病人,大约不到二十岁,身边放着行李,看打扮不似乞丐。 徐而发让仆人寻出行李中的小药箱,取出银针行针急救,又吩咐王宝将毛巾浸湿敷在病人额头,片刻之后病人呻吟出声,苏醒过来。徐而发见病人醒来,就对老管家说: “好了,病人醒了,快拿些水来。” 老管家赶紧取些水来,将病人上身扶起,慢慢将水喂入其口中。病人本已烧的口干舌裂,喉间冒火,见了水不觉急急咽下,这才微微睁开眼来,见到身旁一老一少两人正给自己喂水,自己额头搭着湿巾,神智略有清醒,口音沙哑,向两人道谢, “谢谢老丈和这位大哥相救,且受小人一拜。” 说着就要挣扎起来,徐而发急忙将其按住, “先不要起来,你有重病在身,不宜活动,既然醒来,先吃些东西要紧,想必你久未进食,早已饿了。” 说着吩咐身边老管家, “去熬些粥来,顺便看看夫人将行李安顿好没有。” 原来徐而发略懂些医术,所以能在这时候施医术救助病人。这年轻人得到徐而发的施救,接着又将老管家端来的一碗粥吃下,腹内有食,不觉恢复了一些精神,再次挣扎着要起来叩谢。徐而发安顿了家眷,来到年轻人面前,将他按下, “你在病中,躺着休息吧,我问你,为何困在这里?” 这位年轻人又坐起来,对徐而发说道: “小人名唤上官枚,寻访亲友路过此地,半路遇到贼人打劫,受了伤,又不幸病倒在此,幸遇恩人搭救,小人万分感激。” 原来这位上官枚,来自江南,年方一十八岁,因故来到北方,顺便要到天津寻访亲友,皆因在途中遇劫匪不慎受了伤,本以为仗着年轻对这点伤并不在意,谁知屋漏偏遇连阴雨,受了伤又被雨淋,感了风寒,伤口化脓,高热不退,病倒在途,来到这座破庙栖身。破庙没有僧人,自己又无力挣扎起寻找饮食,连口水都喝不上。如此一连昏晕了两天,幸遇徐而发一行路过这里,才恰巧救了他。那老者过来对上官枚说: “也算你命大,你可知救你者是什么人?” 上官枚摇摇头, “小人不知。” “此就是天津县新任知县大人,这是在上任途中,路过这里,正巧救了你。” 上官枚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见其身量不甚高,方面无须,看年纪不过三旬,身穿宝蓝色长衫,外套玄色马褂,头戴瓜皮帽,脚下青呢子布鞋,似是个书生打扮,可从那一双透露着精明的眼睛中看到,分明是个精明干练之人。老者年约五旬,想来是位管家。 “原来是知县大人,小人深感不安。” 徐而发连忙宽慰他, “先别说感激的话,你忍着些,我先将你的伤口敷上药,明日你可随我动身到天津,沿途再与你疗治伤病,待你伤病痊愈再去寻亲。” “如此我听大人吩咐,只是有劳大人了。” “好了,让我先看你的伤口要紧。” 翻开上官枚受伤的裤腿,徐而发让管家沏了些盐水,替上官枚清理了伤口,敷上生肌散,找干净白布将伤口包好,这才与众人一起吃些干粮c稀粥,准备在破庙内将就一晚,待明日雨停再走。 那箱仆人早已将正殿和配殿打扫干净,寻些干草,铺上毡垫,服侍老爷和夫人将就躺下歇息。 次日一早,管家自前方村庄雇得一头驴儿,将上官枚扶上驴背,一路前行,第二日已到津城。上官枚一路之上有人照料,医药饮食周到,到天津后上官枚已退了烧,病也好了五成。 因为是新设县,连衙门都没有着落,县衙尚没有僚属,自然没有僚属来接官,只有本县生员和几个乡绅富商来到城外接官亭迎接。奈何没有衙门,众人只得迎徐而发一行人先在城外驿馆住下。好在驿丞早有准备,告诉徐而发,知府大人早有吩咐待知县到津后请先到府衙相见。 第二日,徐而发取出官服,穿戴整齐,雇了一顶轿子,王宝和张书办跟着,由驿卒引导着由东门入城,直奔北门里府署西街知府衙门。将手本投进去,不一时里面传: “着天津县知县徐而发后堂书房相见。” 徐而发急整衣冠来到后堂,进门一看,迎面太师椅上端坐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身穿灰色长衫,外套烟色马褂,头戴青缎子帽,青礼服呢的便鞋;微胖的身材,满面红光,颌下胡须疏理得一丝不苟,端的是一位会保养的行家,正是天津府首任知府李梅宾。徐而发一见连忙叩下头去, “下官天津县知县徐而发叩见知府大人。” 李梅宾连忙站起身来对徐而发说: “徐知县快快请起,你我书房相见,不必行此大礼。” 徐而发起来欠身坐在下手椅子上,下人送上茶来。徐而发拱手向李梅宾说道: “谢大人!卑职昨日午后才到这里,新置县,尚不知县衙安置在何处,特先来见大人,悉听大人安排。” “我也是才到任不久,” 李梅宾微微点点头,捻着颌下的胡须对徐而发说道: “我这府衙也亏得有这旧卫署衙门改建的州衙在,也是有待修整。我临来之时请直隶总督李大人示下,府c县新置,衙门需新建,我这府衙占了旧卫署衙门,贵县的县衙安排在东门里仓廒旧址,我已叫人替你打扫出几间房,你先安顿下,待过些日子建衙的银子拨下来再安排整治修建。到时候我还得依赖你一并将这府衙粉刷c修整好。” 徐而发连忙起身拱手对李梅宾说道: “卑职谢过大人的照应,县衙的营造事项卑职听从大人的安排。” “贵县的县衙既需新建,你要物色营造商接手这工程。至于所需费用也要先核算好,待建衙的银子拨下来,看看多少再说。” “是,大人,卑职先安顿下,立即着手安排建衙事宜。” “贵县上任之后,除了县衙营造之事,本府诸多事务还有赖贵县帮着料理。” 徐而发躬身答应, “大人有何吩咐,卑职自当尽心竭力,每日必到大人面前听候差遣。” 转过话题,李梅宾问徐而发, “贵县手下人手可曾齐备?” “回大人,卑职刚刚到任,又是新立县,人手实是不足,还请大人荐些能吏。” 李梅宾微微点了点头, “我这里正好有一位幕宾,尚没有差事,是我的幕友王老夫子的学生,姓顾名明山字文举,不妨先到你那里历练历练。” 徐而发连忙向李梅宾拱手答应, “如此甚好,知府大人推荐的人必是英才,待过几日卑职自来延请。” “县里的县尉c主簿c教谕还没到任,一切事务需依赖你自己。六房书吏需要你从邻县挑选一些人来充任,不必着急,县衙新立,事务繁多,慢慢来。修建衙门的费用总督大人已然上奏领旨,已经知会本府,用时到运使衙门支用。”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立衙诸事尚无头绪,下官就不循旧例了。” “好吧,” 李梅宾说: “即这样贵县先到你的衙门去看看吧,我叫人给你领路。” 说着向门外叫道: “来人,将刘四唤来让他给徐大人带路去看县衙。” 不一时进来一人,向知府行过礼后又转向徐而发,施礼道: “小人见过知县老爷。” 李梅宾吩咐: “刘四,你对此地情况熟悉,徐知县既已到任,你可为徐知县做个向导,一应到任的杂务帮着徐知县安排好,待县衙人手齐备再来复命。你先给徐知县带路去看看县衙,帮着徐知县安顿好。” “是,” 刘四连忙躬身答应着, “小的这就给知县老爷领路。” 徐而发看这位衙役,三旬左右年纪,两眼滴溜溜乱转,到是显得精神干练。徐而发心中暗道:这是吏役中的老油条了,正好用得着。想到这儿,连忙向李梅宾拱手道谢, “谢大人如此精心安排,待卑职安顿好,再来大人面前侍候。” “贵县先去安置好,以后还有许多事务需要贵县替本府分忧。” 随后端起身边的茶碗向徐而发道: “贵县,请喝茶。” 徐而发急忙站起来,躬身向知府施礼告辞, “卑职不敢再耽误大人公事,就此告辞。” 这刘四是地道的天津本地人,原是卫署衙门的差役,因为天津三卫合一,差役用人减少,许多差役只得另寻出路,因这刘四人伶俐会办事,所以设州之后,又留在州衙当差。雍正九年,天津升州为府,刘四又留在府衙当差。在几个衙门当差十来年,对天津卫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人又伶俐干练,办事认真,深得主官的信任。 徐而发由刘四带路,来到东门里旧仓廒。这座仓廒原是前朝永乐年间在卫城内修建的大运c大盈c广备三座粮仓,占地五十亩,如今粮仓已迁到城北天穆村,城内的这三个粮仓已废,只余下一排平房几间耳房,李知府已安排人将其打扫干净,其余的仓房c粮囤之处已是荒芜一片。徐而发见这个光景心中暗道:“尚亏得有这几间房容得安身,不然就得拿破庙当衙门了。”看了看这几间房,问了问看守的老军,晓得房子虽旧,倒还坚实,临时住还可以。想想上任之前需先到城隍庙祭拜后再进衙坐堂,回头对跟来的老管家王宝和张书办说: “王宝你到驿站去接夫人到此安置,张书办先随我到城隍庙,准备祭拜城隍。王宝安顿好夫人后就去准备祭拜之物。” 回头又问刘四: “不知城隍庙在那条街上,麻烦你领一下路,到那儿你就可回复知府大人了。” “是,” 刘四连忙答应: “小的正要回大人,知府李大人已叮嘱小的,在此服侍大人些日子,待大人人手完备,小的再向知府大人交差。” 徐而发闻听连声道: “好,好,我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有你在此帮我那就更好了。既如此你先帮我晓谕本县生员c乡绅c地方里正等人,明日随我祭拜城隍。你还得帮我请一位乡绅做赞礼官。” 刘四连忙答应, “是,小的先引领老爷到城隍庙歇下,再去晓谕众人。” 徐而发随刘四来到城隍庙,在宰牲房歇下,想想得写几张告示晓谕百姓,让百姓知道,天津已然设县,知县已到任。身边只有张书办,再没人可支使,徐而发只得亲自动手,与张书办一起写好四张告示,用了印,交刘四拿去张贴四门。办完这些事,看看时辰不早了,吩咐张书办, “眼见已近午时,你先去办些饮食来,只是要拜城隍,今日始就要斋戒,动不得荤腥。午后你再去帮王宝备办祭礼。” 张书办答应一声出去安排。自有城隍庙里的庙祝安排徐而发沐浴。不一时张书办回转,身后跟着饭馆的小伙计提着食盒,打开一看,几碗菜蔬是青菜c豆腐c香菇c木耳c腐竹c素鸡,主食是米饭。徐而发一看喜道: “已多日没吃到米饭了,正合我意。” 原来这徐而发是湖广人士,自然爱吃米饭,张书办看来也是如此。午后张书办去帮着王宝采办祭礼。祭拜所用器物,庙内都有,老庙祝将其擦洗整理出来,甚是齐整。申时刘四领着一人来回报, “已请得乡绅高举人在此,明日可充任赞礼官,请大人明晨卯时行祭拜礼。” 说着高举人过来与徐而发见礼,只见这位高举人身高体胖,约四旬年纪,胖胖的圆脸上堆着笑,一说话就是高门大嗓, “见过县尊,已周知本县生员和乡绅c地方里正们,明日卯时在此行祭拜城隍礼。请县尊早早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好行礼。” 徐而发也忙问道: “不知高兄怎么称呼?表字是?” “兄弟名山字仲峰。” “唔,原来是仲峰兄。兄弟初到任,还有赖仲峰兄及众乡亲父老的帮助。” “县尊不必客气,到了天津卫,有嘛需众人协助之事请尽管吩咐。” 徐而发连连点头, “是,是,明日祭拜城隍之事那就有劳兄台了。” 次日卯时初刻,天色微露曙光,徐而发早已梳洗穿戴完毕,来到正殿前。城隍庙正殿前黑压压一片已站满了人,主祭赞礼官高举人过来,与徐而发见过礼,说道: “县尊大人,卯正已到,请行礼。” 徐而发端正衣冠,走至殿前阶下,在人群之前,面向正殿站好。赞礼官高声唱道: “时辰已到,众人跪拜,行三献礼!” 早有人将祭拜三牲礼摆上香案,众人随着徐而发呼啦啦跪倒在地,徐而发行三拜九叩礼,上香c上酒c上三牲,又听高举人唱道: “天津县新任知县读祝!” 徐而发取出祝文,跪倒在地,朗声读道: “维雍正九年四月十一日,下官徐而发奉命来知天津县事,专人事,主典神祭。今者谒神,特与神誓:神率幽冥,阴阳表里。余有政事未备,希神默助,使我政兴务举以安黎民。余尚怠政好贪,陷害僚属,欺虐小民,神其降殃!谨以牲礼致祭,神其鉴之。尚飨!” 祝文读毕,赞礼官高声唱道: “行礼,一跪三叩首!” 徐而发正衣冠跪拜在地,领着众人行一跪三叩首礼,行礼毕起身,在高举人引导下徐而发与众人来到仓廒,仓廒的破门分开两旁,一看也无仪门,只得省了这一拜。院内一溜平房前摆着香案陈设供品,赞礼官引徐而发到放着知县大印的香案前,为谢皇上龙恩,行三跪九叩首大礼。谢圣恩毕,入房内祭祀灶王神,只见左首墙上有一灶王神龛,上有灶王夫妇神祗。徐而发取过三只信香,点着插入灶王神祗前香炉内,跪拜行礼。礼毕,要升堂入座,准备接受僚属等人参拜。奈何房屋窄小,容不得许多人,称不起公堂,只得将屋门打开,面向院子坐好,僚属也只是王宝c张书办和几个带来的长随,上官枚只是临时充数,刘四也是临时帮忙,高举人滥竽充数领着众人行了个乌起码黑的礼。徐而发起身向众人拱拱手,朗声道: “蒙圣上恩准,新设天津县,但衙署未立,僚属尚缺,诸事繁杂,还望众乡亲父老相助。” 众人乱七八糟的道: “大人尽管放心,我众人定会助大人修建好衙门。” 徐而发闻听心中释然,向众人拱拱手表示谢意, “下官新到,祈愿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如乡里间有什么不法事端,不拘大小尽管报来,本县必秉公办理。” 众人闻听齐声称善。这才算新知县正式上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筹备建衙 胡乱忙了几日,总算将这几间房清理干净,又拜了几日乡绅,刚刚平静下来,想想这县衙修造当是要紧的事,忙问刘四: “可物色好修造县衙的营造作坊了么?” 刘四回道: “正要向老爷回,已找到承揽工程的作坊了。是城西关外的泰和木料行,掌柜姓高名森,这家木料行专承揽营造工程,有一班有经验的泥瓦c木作匠人,也曾承揽过一些大的工程营造项目。” 徐而发点点头说: “那好,你明日将这个木料行的掌柜约来我要当面问清楚。” “是,老爷,明日我将高掌柜约来。” 转天,泰和木料行掌柜高森应约来到仓廒,徐而发问道: “你这木料坊可有能力承揽这县衙营造工程么?” 这位高掌柜,是山东人,木匠出身,虽已是五旬年纪,却仍身体健壮,操一口山东口音, “俺这作坊干了这么多年,多大的工程都接过,俺这里有高手工匠与俺合作,水西庄就是俺这作坊承包起造的。” 徐而发看看这高掌柜,似有不信, “那水西庄我前几日去看过,的确造得好。如果那里真是你们营造的,倒是可以将县衙修造工程交给你。我这次找你来,是要你核算一下,起造县衙需要多少银两,我好上报,筹措费用。此外还有府衙需要粉刷维修,一并算在内。” 高掌柜掰着指头算着, “回老爷,县衙大门c仪门c大堂c二堂c三堂三进院落总得需一百多间房屋,大堂c二堂总得起得高大些才是,您说是不?如果还有府衙的粉刷维修的活,估算起来总得要八千两银子才够。” “这县衙百十间房屋若现在起造要何时可完工?” “回老爷,如今是春天,正是开工营造之时,现在开工总得到年底才完工。” “既如此你先将县衙画个图样,并将工料费用情况细细报个帐来。待我与知府大人商议后再定。” 说到此,却见刘四走将来报,水西庄主人来访,高掌柜连忙告辞, “小人告退,回去细细画个图样,连带工料花费账目给老爷报来,在此莫耽误了老爷公事。” 出门正碰见查日乾和安岐进来,忙弯腰施礼, “查爷c安爷来了。” 查日乾道: “这不是高掌柜吗?想必是为起造县衙的事么?” “正是。查爷c安爷有事请关照小人。” 说着急急去了。二人进门向徐而发施礼, “拜见徐大人。” 徐而发连忙回礼, “查老先生怎么有空儿来此,快请坐。” 急忙招呼, “来人!看茶。” 又见查日乾身旁之人有些面生,问道: “这位是” 安岐忙向徐而发拱手施礼, “小民安岐,见大人这几日忙碌,不便打扰,今日特来拜见大人” 查日乾在一旁对徐而发介绍安岐, “此是沽水草堂主人,也是津门大盐商,又是书画收藏大家。” 徐而发端详一下面前之人,心中暗道:据说这安岐原是明珠府上的人,在朝中还是有一些势力的,不能小看此人,于是换了一副笑脸,对安岐道: “噢!下官虽初到此地,近日也曾耳闻先生的收藏颇丰,过几日定当到你那里鉴赏一番。” 安岐忙躬身回道: “草民静候大人莅临。” 查日乾接过来向徐而发说起来意, “安家的沽水草堂收藏书画珍品无数,当为北方的‘天籁阁’,只是近日无端遭窃,今日特随我来见老爷,求老爷做主。” 徐而发问道: “失去多少财物?” 安岐忙道: “钱财并未丢失,只是被偷去一幅画。” 徐而发觉得纳闷向安岐问道: “是幅什么画?” 安岐就将‘雪景寒林图’被盗情况向徐而发讲述一遍后道: “此图乃是北宋时大画家范宽范中立的真迹,他的画传世的极少,因此上也是价值不菲,草民也是花费心思才搜购到手。” 徐而发闻听也是一愣,暗道:“单单偷去此画,其它宝物未失,贼人定是有备而来,再说还留条说是‘借’可见并非单纯的盗案。虽说这借画的手段不甚光彩,可要官府立案追查,恐贼人听到风声会毁了此图。”凝神想了想,对安岐道: “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也不算你报案,我只留心查访便了,不然的话,追的急了,恐毁了这幅画。” 安岐闻听也点头称是, “听凭老爷做主,我也嘱咐亲友先不声张,待慢慢访得消息再说。” 查日乾也道: “此事的确不能急于求成,想那盗画之人也必是内行,心爱此图,不然不会下此功夫专盗此图,还望大人多多上心访查。” 徐而发点点头道: “那是自然,这是我到任后的第一疑案,到让我多费一些心思了。” 查日乾见已达到目的,即要告辞,徐而发又对二人说: “本县初到任,县衙尚未起建,筹建县衙之事今后还赖乡亲父老们相助。” 查c安二人闻听心中明白,知道免不了要向众商户募捐摊派,连忙说: “不消大人叮嘱,筹建县衙之事众乡邻定会出力相助,请大人放心。” “那就拜托了。” 说着,查日乾和安岐起身告辞。 徐而发送走二人,心中想到,县衙修造之事还得向知府禀报,看县衙修造银两何时能拨下来。想到此急呼刘四备轿, “随我到府衙去一趟。” 刘四为徐而发在外面雇了一乘小轿,来到知府衙门。递进手本,里面传见。徐而发随门人转到二堂,见李知府正在批阅公文,看到徐而发,忙招呼他进来。徐而发躬身施礼, “拜见知府大人。” 随后坐于侧位,躬身道: “卑职已然招营造坊掌柜问过县衙营造之事,连同府衙的维修粉刷,总得需用八c九千两银子。我已要其绘个图样并营造开支的细目报来,今特来向大人报知。” 李知府一听,略一沉吟向徐而发说: “我已禀报直录总督李大人,近日总督衙门转户部函,着拨天津县衙营造款项四千五百两,自盐运使衙门支取,想必盐运使衙门已经接到户部函了。如此尚有四千五百两的缺口,不知贵县有何打算?” 徐而发躬身对李梅宾说: “卑职也曾虑到,户部拨下来的建衙款项恐有不足。正要请大人的示,这经费缺口只能向地方富商们挪借了。” 李梅宾捻着胡须沉思片刻,转向徐而发, “指望多批一些款项那是不可能了,也只有向地方富商们挪借,只是这事需委个妥当之人去办,不可强索硬要,免得招致物议。” “卑职明白,只是本地乡绅富户多是盐商,少不得要知会盐运使衙门。” 李梅宾点点头说: “正是,盐运使彭大人与我同年,是个很随和之人。” “这事交由卑职去办,请大人放心,事情有何结果我再来禀告大人。” 李梅宾道: “那就有劳贵县了。” 说着自书案上拿起一份案卷递给徐而发说: “这里还有个案子有劳贵县代我审一审。” 徐而发接过来扫了一眼,见是人口失踪案,李梅宾道: “贵县先将案卷带回去看一看,你那里不方便,明天就在这府衙问案吧。” 端起茶碗向徐而发示意, “请喝茶。” 徐而发急忙立起身来,躬身道: “大人公务繁忙,卑职就此告退,回去仔细看看案卷。” 说着拿起案卷,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回到仓廒,仔细想想,见盐运使彭大人就得自己亲自跑,先得运使彭大人首肯,再让张书办具体经办。转天雇了顶小轿,让刘四领着奔了盐运使衙门。 天津卫频临渤海,沿海一带自古就是产盐之地,历朝历代都把盐作为朝廷的重要税收,采取官府专营管理方式,都有盐政衙门管理盐务。这一带的盐政衙门在前朝设在河间府,后又改在沧州长芦镇,故这盐运使以长芦为名,设长芦巡盐御史衙署和长芦都转盐运使司衙署,那时长芦巡盐御史衙门尚设在京里。康熙七年,因天津已是沿海一带的盐务中心,长芦巡盐御史孟戈尔代上奏: “以衙署在京,无事退居私室,恐滋弊端。天津为盐务总汇之地,奏请移驻天津,督催引课为便。其在京衙署,交予工部。” 自此后,巡盐御史衙署迁至天津。随后,长芦盐运使司衙署也于康熙十六年因盐商居津者众,督催引课,道远非便,也移驻天津。开始赁民房做衙门,康熙二十七年,盐运使任玑及众盐商共捐银,买城内鼓楼东街班铎的宅子改建成运司衙门。自此盐政两个衙门均移驻天津,管辖沿海一带的万千盐户和盐商们对食盐的营销。 因这盐运使衙门每年为朝廷征收四十余万引课钱粮,为朝廷重要税收来源。这盐运使司衙门历来为朝廷所重,长芦盐运使为从三品,循例为知府升任。只因这盐运使乃是天下第一肥缺,每年可有一二十万的进项,所以谋得此缺也是十分不易。也因此,这盐运使更迭之快如走马灯一般,几乎是一年一换。 盐运使衙门在鼓楼东街,距县衙所在地仓廒不远,不一会儿就到。将手本送上报了进去,不一会里面就传出, “传天津县知县后堂相见。” 徐而发急忙整理衣冠,随着门差进去直至后堂。 现任长芦盐运使彭家屏,也是刚自保定府知府任上升任长芦盐运使。年约四旬,河南夏邑县人士。这位彭大人自幼勤奋好学,扎实修读经史,性格豁达开朗,慷慨而仗义。生的心宽体胖,胖胖的圆脸上留着短短的胡须,小眼眯缝着,老是一副笑模样。徐而发一进门,忙跪下行大礼参见, “卑职天津县知县徐而发拜见大人。” 彭家屏忙道: “后堂相见不必拘礼,请坐下说话。” 徐而发谢过,回身坐在一侧,下人送上茶来。彭家屏道: “贵县到任后可曾安顿好么?” 徐而发站起来躬身道: “谢大人关心,卑职新到,衙署未立,现只能在旧仓廒暂时栖身。就县衙起造之事已然请示过知府李大人,大人言道,户部来函,建衙费用自盐运使衙门支取。今日卑职特来请大人的示下,卑职好尽早安排建衙事项。” 彭家屏点点头道: “喔,我已看到户部来函,只是拨下的款项恐有不足,只有四千五百两。如果贵县的衙门要新建,府衙要维修,这点款不足以用,不知贵县有何打算?” 徐而发微微向彭家屏欠身, “卑职已请示过知府李大人,建衙费用不足部分只有向地方乡绅富户们挪借了,只是天津的富户多是盐商,都是大人的治下,卑职正是要请大人的示下,才好措办此事。” 彭家屏眯缝眼睛沉思片刻点点头道: “向盐商们挪借也是个办法,历年来盐商们也是急公好义。只是此事不可大事张扬,亦不可强索硬行摊派,需安排妥当人员去办理此事,切记不可鲁莽从事。” 徐而发忙回道: “谨遵大人吩咐,卑职定会小心办理,免致物议。” “既如此,我安排将建衙款项拨付与你,此事我已交代给管钱粮的刘师爷,你可安排人与刘师爷接洽办理即可,你也好安排尽早开工。” “卑职先谢过大人,此事卑职让县衙的书办来与刘师爷接洽办理具体事务。” 彭家屏点点头, “那好,再有何为难之事尽管来找我。” 说着端起茶碗向徐而发示意, “贵县请喝茶。” 徐而发忙站起身来道: “大人公务繁忙,卑职就此告退了” 倒退两步,回过身来向外走去。 回到仓廒,让刘四将张书办叫来,两人商议了一番,张书办道: “老爷尽管放心,既已与运使衙门说好,那就把与运使衙门刘师爷接洽之事交给我,定可圆满办妥。” 正说着,刘四来报,高掌柜有事求见。徐而发对张书办道: “正好你在此听听,看他是如何安排修衙之事的。” 转向刘四道: “请高掌柜进来。” 不一会儿,高掌柜领着一个人一块儿进来,向徐而发行下礼来道: “今日我请了这位专管营造的梁师傅来,梁师傅精于营造,查家的水西庄就是出于梁师傅之手,如今县衙的营造也需梁师傅具体安排。” 徐而发仔细观瞧,只见面前这位梁师傅约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微微发胖,布满皱纹的脸上留着花白的短须,腰板儿挺直,欠身向徐而发施礼, “草民梁尚见过知县老爷。” 高掌柜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卷递给徐而发, “老爷要的县衙图样在此,请老爷看一看。另外修造县衙的用料清单也已列好,一并请老爷过目。” 张书办接过图和清单,铺在桌上。徐而发一看图样画的还真仔细,仪门c影壁c大堂c二堂c三堂c配房c班房c文昌阁c土地祠等一应俱全。连同房屋间量尺寸亦标注清楚。再拿过用料清单,只见上面列着:砖一十八万块,瓦四万片,石料一佰八十方,柱三十六,梁二十四,檩四百九十六,门窗用料二十棵六寸圆木,家具用硬杂木三十棵六寸圆木,计核银该五千四百两,人工费两千两,石灰c油漆等各项杂项约需六百两,工料共核银八千两。梁尚看徐而发看图,遂道: “老爷,这县衙起造需按一定定式。我这图上绘制的是县衙必备的房舍,您看,这图里标明:仪门c大堂五间c二堂五间都是四梁八柱c三堂九间c六房书吏c典狱c文昌阁c土地祠c更房c门房c轿房膳房c跨院师爷书房,大大小小不下百十间房舍。” 徐而发点点头道: “是的,看你画的图就知你是内行,我也走过几处衙门,看来你安排的很是周到。” 高掌柜在一旁也道: “梁师傅也曾主持修造过几处衙门,自然是有经验的了,就是查家的水西庄也是经梁师傅的手起造的。” 徐而发转过头来看着梁尚道: “唔,那水西庄也是经梁师傅的手修造的,我也曾到那儿看过,只是匆忙之间没顾得细看,听说那儿是津门一景,数得上的园林,看来我还真的该去细细欣赏欣赏才是。” 说着徐而发与张书办一对眼色,张书办微微点头,徐而发道: “这图和物料清单先留下,待知府大人过目点头后即可开工,你们先预做准备吧。” 高掌柜点头答应, “我与梁师傅商量过,连同府衙维修,工程浩大,需备料太多,请大人预拨些物料款,我们好尽快筹备开工。” 徐而发看看二人,将图和物料清单递给张书办, “你们先准备着,起造衙门的款子已然有了着落,过几日款子拨到,我自然会给你们拨去物料款。” 高掌柜面露喜色,连忙道: “如此,我们静候大人的佳音。” 遂与梁尚起身告辞。见二人告辞离去,张书办对徐而发道: “老爷,县衙大小百十间房屋,除去府衙维修费用,按这个价,每间房约合三十多两银子,虽说这里有仪仗c家具费用,我觉得还是水分大了点。” 徐而发闻听也点头道: “这事落在纸上自然要宽打窄用了,就是我对李知府也只说要九千两才够。你再去和高掌柜商议核实一下,看他的底数是多少。” “请老爷放心,这点事我定会核实清楚再报知老爷。” 徐而发想了一下,对张书办道: “朝廷的拨款需要你去和运使衙门的刘师爷接洽,户部拨下的起造衙门费用只有四千五百两,这缺口只能向盐商富户们挪借,我已向知府大人和盐运使彭大人禀过,前日查c安二人来时我也打过招呼,这事也得你跑一跑,最好由查家或安家出面,邀约一些富户都认捐一些。” “好说,大人既然已经与众盐商们说过,下面的事我来替大人办。” 徐而发又嘱咐张书办, “只是此事办起来不可张扬,须得他们自愿才好,切不可强索硬派,免得留下话柄。” 张书办连连点头, “请老爷放心,我晓得这事如何办。” “那好,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是,老爷,待事情有了结果我再来向老爷禀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人口失踪案 修造县衙的事交代给张书办,徐而发先放下这番心思,取过自府衙拿来的案卷,翻看了一下见是一桩失踪人口案。正巧刚聘任的顾师爷来了,徐而发连忙将案卷递过去,说: “昨天知府大人将这案子交给我审理,不知兄台怎么看?” 顾师爷比徐而发大几岁,在官场上混的年头又多,所以徐而发尊其为‘兄台’。也别说,顾师爷倒是久混官场的老油条,只简单看了看案卷,就还给徐而发,捻着并不算长的山羊胡,说: “县尊,可知知府大人为何将此案交给县尊审理么?” 徐而发道: “想是知府大人事务繁忙,这个小案子当然该由首县来代劳了。” “也可以这么说,” 顾师爷点点头, “不过,还有一点,县尊心里要清楚,知府大人之所以将这案子交给县尊,还有要看看县尊办事能力之意。” 徐而发闻听觉得顾师爷说的有道理,连忙点点头,听顾师爷说下去, “县尊,现在看只是个人口失踪案,可查下去也许就是个命案,所以这案子还暗含玄机,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想必县尊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了吧?” “对,对,对。这几天我只忙着修造县衙的事,对此没有往深处想,兄台提醒的好,这个案子还不能掉以轻心。明天兄台陪我到府衙审理这个案子吧。” 转天一早,二人带着张书办一起来到府衙,见过李知府,按知府的吩咐,传齐了三班衙役,徐而发在府衙升堂问案,顾师爷自在大堂屏风后听审。 衙役早已将案子当事人传来候审。徐而发端坐府衙大堂,叫衙役将告状之人带上堂来,原来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妇人,由一个中年汉子陪着跪在堂下,言道: “小妇人叫尤张氏,旁边是我娘家哥哥,我家住在城东陈唐庄,丈夫是个赶脚的车夫,每天早出晚归趁个辛苦钱,谁承想自大前天出去至今已三天未回家,小妇人到车行探问,车行掌柜反说我的丈夫拐走了他的车子,要我赔他。可怜啊,我的丈夫已三天不见踪影,尚不知死活,大老爷!小妇人实在冤枉。” 说着已是涕泪交流。徐而发扫了一眼递上来的状纸,问道: “尤张氏,你丈夫叫什么?三天前出去时对你可有什么交待么?” “我的丈夫叫尤三,天生的老实巴交不会说话,平常是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三天前戌时初出去,说是有客人雇车,自此就没回来。亲友们已经帮着寻找了三天不见踪影,问到车行,掌柜的反说我家尤三拐走了他的车子。” 说着又是连哭带喊的大呼“冤枉”不止。徐而发一拍惊堂木喝道: “噤声,老爷我还有话问你。” 尤张氏只得止了哭声听知县老爷问话。 “你家尤三是在哪家车行租的车?” “是在刘记车行租的车。” 徐而发又问道: “你家尤三是只这一天这个时辰出去还是每天这个时辰出去?” 尤张氏略想一想说: “我家尤三日常都是白天出去接活,也就是在城里城外的拉客人,活不多也就是勉强糊口。近一个月来加上晚间拉些客人还可以多挣几个钱儿。” 徐而发听了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接着问道: “你可知你的丈夫平常与何人交往?” “小妇人只知道丈夫每月要到车行交月钱,除了亲友,他还跟谁来往小妇人就不知道了。” 徐而发心道“她丈夫在外面的事恐怕她确实不知情,看她说的意思,尤三生性懦弱,不善交际,想必不会结交匪人。”想到此对她道: “你且下去,待我细细访查后再说。” 尤张氏退下后,徐而发吩咐衙役带车行掌柜,不一时将车行掌柜带到,跪在阶下。徐而发见是个五旬左右的生意人,已见发福的身子让他跪在地上十分不便,口中说着: “叩见大老爷,小民冤枉。” 徐而发问道: “你可是刘记车行掌柜?叫什么?” “小人叫刘财,开个车行就唤作‘刘记车行’” “那尤三可是在你的车行租的车么?” “是,” 刘掌柜连连点头, “他是车行多年的主顾了。” 徐而发又问道: “那我问你,尤张氏到车行打听她丈夫的消息,你是如何知道尤三将车拐走的呢?” “小的并不知道尤三是不是将车拐走,因那尤张氏到车行吵闹,寻她的丈夫,小的并不知道她丈夫的去向,争吵情急之下才如此回她。实在是小的并无拐车的实据,只是争吵中的气话,求老爷明察。” 说着连连向徐而发磕头。 “我再问你,你的车是如何租与尤三的?” “小的开这车行已是二十多年了,尤三在我这儿租车也有五年多了。实话说,尤三倒是个老实本分之人,因此我才将最好的车租给他,月租才一两五分,车子是硬杂木车厢,枣木车轴,红木车轿,大青螺子驾辕,这一套值个五六十两银子。” “最近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尤三?” “与尤三相见只在月底交月钱时才碰面,平时没事儿他用不着来车行,我最近一次见他还是上个月底,是半个多月前。” “我再问你,他租你的车可跑过长途远程么?” “老爷,您老不知道,这跑长途的车子自有专跑长途的车行,叫作‘包赶程’,车行就似在各地建了驿站一样,沿途各处都有接应,换车换牲口,所以脚程快,千里的路程只五六天就到。我这车行的车只是在城里城周接活儿,远一点的也就是出去一两天。” “你将车租给尤三,可有保人么?保人是谁?” “尤三租车的保人是北门外侯家后宴宾轩饭庄的掌柜沈月鹏。” “他们是什么关系?” “小的不知道。” “那你怎信得过他,让他担保。” 刘财回道: “我常到那里吃饭,与沈掌柜认识,又是小同乡,是多年的交情,我只听说这尤三也是烦人结识的沈掌柜。” 问到此,徐而发见时辰不早了,对刘财道: “你且退下,如你有了尤三的消息要立刻报来。” 刘财急忙叫道: “是,青天大老爷,我一定尽心打听尤三的下落,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退堂后,徐而发见了顾师爷,刚想将审案情况告诉他,顾师爷却摆摆手,对徐而发道: “我都听清楚了,这人c车三天不见踪影,也许是出了城,也许是被害,待过两天再看,如果人c车还无消息再细细访查。县尊现在可以先将问案的结果禀告知府,看知府大人有何说法再说。” 将审案结果禀报知府,果然李知府嘱咐道: “现在案子还不甚明了,此案交给贵县审理,务必认真追查到底,不可懈怠,免得出了差错不好交代。” 徐而发躬身答应着退出来。仔细一想,这是上任后接的第一桩案子,虽说现在看是个人员失踪案,可要是这个人被害,那就是人命案了。不行,还不能放松,一定要追查下去。回到自己的临时县衙,与顾师爷商量,又将知府大人的话告诉顾师爷,想听听他对案子的看法。 师爷翘着二郎腿,捻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眯缝着眼睛听罢,向徐而发探过身来,笑嘻嘻的道: “这是县尊到天津上任后的第一桩案子,知府大人为何将案子交给你?是因天津是附郭首县,要为知府分忧。老爷又是初上任,案子办的如何,知府大人自然看在眼里,所以说这案子关系到县尊的前程,万万不可大意。” 徐而发认真的听着,一个劲儿的点头, “兄台说的是,我知道案子虽小,事关重大。” “这案子也不见得小,” 顾师爷轻轻的摇摇头, “倘若尤三已被害,那就是人命案,我看这事不出三天,案子自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兄台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顾师爷口气坚定的说: “此案事关老爷的前程,所以一刻不能放松,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有了结果。” 徐而发也连连点头, “好,明天我再传有关连的人来问。” 正说着,刘四来报,在土城附近的海河里发现一具浮尸。徐而发与顾师爷对视一眼, “果然不是小案子。” 徐而发吩咐,传仵作,打轿前去验尸,刘四急忙前去安排。先让地方找附近的富户摊派了些验尸费用,那仵作找的是侯家后杠房的二掌柜,已经五十多岁了,充当仵作已是二十多年,经验是极丰富。 徐而发带着张书办和几个衙役,由地方引领着来到河边,见现场有地方安排的人看守。死尸不离寸地,在这儿捞上来,就停在这儿,一领破草席盖在尸体上,不知是男是女。 衙役将看热闹的人群赶的远一些,自村里搬来一张破桌子和两条破板凳,徐而发将就着坐下,张书办在一旁备好笔墨等着填尸格,地方叫来几个人用几领破席将尸体围挡好。 徐而发吩咐仵作,将席掀开验尸,只见仵作用烧酒漱了口,洗了手,用棉花将鼻孔塞住,上前将盖在尸体上的破席掀开,徐而发站起走近前一看,见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只是人已在水中泡发起来,看不出本来面目。仵作上前,小心将死尸衣服解开由头至脚一点点验看,一边大声报着验看结果。直到报道: “颈下有勒痕一道。” 徐而发心道,“这是他杀无疑了。”验完全身,只有颈下一处伤痕,书办填好尸格,徐而发拿来看一遍,取印信盖上。这才吩咐传尤张氏前来认尸,这地方离陈唐庄不远,尤张氏已经听到消息已经来到现场,待一听传唤,立时哭哭啼啼的走了过来,到尸旁扑通跪下放声痛哭起来,徐而发连忙道: “先别哭,你先认一认,看是不是你的丈夫?” 尤张氏这才停了哭声,睁眼向尸体望去,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尸体, “这,这不是我的丈夫。” 徐而发诧异问道: “你如何认出不是你的丈夫?” 尤张氏道: “本来人被泡的发起来,面容已变,无法辨认,但这人穿的衣服不对,我的丈夫青衣裤,短打扮。可这人是穿的是灰长衫,而且也比我的丈夫高大一些。” 徐而发听后也是一阵狐疑,“不是尤三,那必然另有一失踪之人,怎么没人来报?”回来跟顾师爷一说,顾师爷略一思索,缓缓的道: “别急,很快就会见分晓,想必此人在此没有家眷亲友,所以也就没人前来报失,现在只能先张贴告示寻找尸主,看是否有人来认尸。” 徐而发觉得也只能如此,连忙吩咐,在四门张贴告示,寻尸主。正忙着,忽报盐运使衙门的一位书办来访,顾师爷接过,让进来。 原来这位书办听说河中发现浮尸,赶紧过来探个究竟,据这位书办说,是盐运使衙门的一个姓高的书办已经三日未见了,因为这位书办与高书办是同事,平日关系挺好,所以这几天一直在寻找他。 徐而发闻听,吩咐刘四领着与高书办相熟的同事前去认尸。回来禀报,果然死的是盐运使衙门的人,这人叫高庆,孤身一人在此。徐而发一想,盐运使衙门的人不好就这么传来传去的,就吩咐刘四悄悄将与高庆相熟的这位同事约来细问一问。他这位同事姓王,叫王荀,三十左右年纪,原也是秀才出身,徐而发向其细问了高庆的情况。 原来这高庆是江南镇江府人士,今年方二十二岁,生的身高雄壮,在家乡已进了学,只是家中屡遭不幸,父母早就双双亡过,无人管束,他就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每日只知吃喝玩乐胡混,只一两年功夫就将家败光。无奈只得出来托友人举荐在盐运使衙门当个书办。好在笔下工夫还行,来到这里已经两年。高庆孤身一人在此,并无亲戚。每日只喜欢喝两口酒,因为他挺有女人缘,所以有了钱都扔在妓馆里了。近来,连着三天没见他人影,衙门里的同事们只是怀疑他不定陷在哪个温柔乡里出不来,大家还分头到各妓馆去找,连着三天并无他的踪影。今天听说河中发现浮尸,大家才怀疑到是他,所以衙门里的众同事让他前来认一认,到那儿一看果然是他。 徐而发问道: “你怎么就能认出是高庆呢?” 王荀道: “人已泡的发起来,本来无法辨认相貌,我也是看他的衣服才认出来的,不过看个头也还可认出他来,他的身材比常人高大威猛些。” 徐而发问道: “他的衣物可有什么记认之处么?” “他穿的长衫下摆曾被挂了个豁口,还是我将其拿回家让我的妻子给他缝补好的,我自然认得。” “喔,那就是了。只是他的死因不明,以后我还要请教先生的,我想先生不会推辞吧。” “哪里,高庆死因不明,我们这些同事也觉应该根究,县尊要问什么只管问,学生随时恭候。” 第二天一早,还没升堂办事,就见刘四一溜小跑进来回事, “老爷,地方来报,又发现一具死尸。” “在哪里?” “是在城北丁字沽御河边上,原是被埋在那里,是被野狗刨了出来。” 徐而发心中想到, “这才两天的功夫就是两条人命。” 吩咐衙役, “传仵作,到丁字沽验尸。” 徐而发带着衙役们来到丁字沽御河边,地方早已安排人看守着现场,只见岸边有一片新土,已被野狗刨开,露出下面一条人腿。徐而发问地方: “是如何发现尸体的?” “回大老爷,小的一早就接到报告,原是有一早起遛早的张老儿,溜到河边听得狗叫的蹊跷,遂近前查看,才知是野狗在此刨出了尸体,急忙报知了小的,小的来此看过,安排人在此守候,遂赶去县衙报案。” 这时仵作已然准备好,徐而发吩咐验尸。早有人将新土刨开,将尸体抬出放在土坑边。仵作仔细验看,只见尸体中等身材,身穿青色短衣裤,脚下穿双梁洒鞋,只有后脑被钝物击打,以致头骨凹陷伤致死,已死三天,张书办依据仵作叙述填了尸格。 徐而发暗想,此人正符合尤三的特征,必是尤三无疑了。只是这尤三乃是一穷汉,并无余财,何至于丧命于此?难倒是为了那辆车子?如此大的物件,劫了去也不便使用,若不是为了车子,那车子哪里去了?心中疑惑,一时不知所以,只得吩咐衙役,传尤张氏来此辨认可是其丈夫。 直至午后尤张氏才赶到这里,辨认果是其丈夫尤三。徐而发吩咐地方,帮着尤张氏将尤三的尸身运回家成殓,尤张氏自是哭哭啼啼回家安排丈夫的丧事。 徐而发打轿回衙。回来与与顾师爷一商量,觉得这是两条人命,非同小可,只是还摸不清两者是否有关连。转天到府衙当值,将案情禀告了知府李梅宾,知府也觉此事蹊跷,恐非一般的劫财伤人案,再加二人似乎并无关联,对徐而发道: “既是命案,贵县要认真查勘,务必将二人死因查个水落石出,将行凶之人缉拿归案。” “是,” 徐而发躬身回道: “卑职定当尽心竭力将此案查清,将凶犯缉拿归案。” “你那里人手不足,用人就和我说,府衙可以拨些人帮你,你那里审案不便,就用这府衙大堂吧。” “谢谢府台大人,待人手不敷使用时,卑职再来向大人请示。” 徐而发回到临时县衙,想想这案子也不便都在府衙大堂上审,顾师爷也说: “可以在这临时县衙先审一审,以免在大堂上人多嘴杂,将案情先传了出去。” 徐而发觉得有理,遂吩咐刘四安排人将尤张氏传到这里来。临时县衙太不像样子,充作大堂的房间宽窄不过一丈,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徐而发坐在中间,侧面坐着张书办做笔录,再有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站在一边,已经是没什么回旋余地了。 不一时尤张氏一身重孝来到县衙,跪在徐而发的桌子前口中不住的喊冤。徐而发也觉得现在这个境况有些可笑,自己一伸手就可以够得着桌前跪着的人。回过神来向尤张氏道: “你先不要喊冤,慢慢的将你丈夫近来的行止说一说。” 尤张氏抽抽噎噎的说: “小妇人的丈夫原本是规矩本分的人,老实巴交的,靠租了车子拉脚为生,虽说是辛苦些,但一家四口的日子也勉强过得去。近一个月来,除了在白天拉些活外,又在夜间揽了些活,这样还可多落几个钱,家中还能宽裕点。” 徐而发略点点头问道: “你的丈夫夜间到哪里拉活?可曾跟你说过?” 尤张氏摇摇头说: “他到哪里拉活并未和我说过,只是告诉我,这是宴宾轩饭庄沈掌柜的照应。” 徐而发问道: “你说的这位沈掌柜可是你家租车的保人么?” “是,沈掌柜看我家尤三是个老实人,一向看顾我家尤三。” “你丈夫与那沈掌柜是何关系?” “我家尤三原来与沈掌柜并不认识,是我家有个姑奶奶与沈掌柜认识,有这个关系才由沈掌柜当保人租的车。” “你家姑奶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我家姑奶奶叫尤二姑,家住西北城角小伙巷。” 徐而发暗暗点点头,心说,得问问这个尤二姑,遂对尤张氏道: “好,你先退下,你如想到有何可疑之事要及时向本县报来。” 随后吩咐衙役,将宴宾轩的沈掌柜和尤二姑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命案 工夫不大,先传来了尤二姑。只见一位四旬左右,半老的妇人跪在阶下,徐而发道: “下跪之人可报上名来。” “小妇人姓尤在家行二,街坊邻居都喊我‘尤二姑’。” “那尤三是你的什么人?” “回大老爷,那尤三是小妇人的本家兄弟。” 确认了尤二姑的身份徐而发这才对她道: “你将如何认识饭庄掌柜,让他为尤三当保人租车的,一一从实讲来。” “是,大老爷。” 这尤二姑不慌不忙的说: “小妇人原来给沈家保过媒,因此上与沈掌柜认识,五年前我的本家兄弟尤三生活没有着落,是我找的沈掌柜作保帮我这兄弟租的车。可怜我的兄弟遭此横祸,老爷一定要为我的兄弟伸冤啊!” 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 “你先别哭,” 徐而发向其喝道: “我问你,可知道近来尤三夜间有什么活计?” 这一问让尤二姑立时止了哭声,似乎犹豫了一下,一会儿工夫才小声说: “小妇人不知道。” 徐而发察言观色,看这尤二姑答话有些吞吞吐吐,心道,“这婆娘没说实话,里面必有隐情。”遂警告尤二姑道: “你要好好想一想,把你知道的内情都讲出来,不然你兄弟的冤情不会得雪。” 尤二姑怯怯的说: “是,小妇人不敢隐瞒实情。” 徐而发心说给她个机会让她想想再说, “好吧,你先下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把实情跟老爷我说说。” 尤二姑退下后,徐而发立即让衙役将宴宾轩沈掌柜传上来。衙役早已将其传到,已在廊下候着,听老爷叫传沈掌柜,即将其带入堂前跪下。徐而发看了一眼沈掌柜,见是个约莫五旬左右的人,中等身材,已经发了福,跪在地上肚子有些碍事,一进来连忙说: “叩见县尊大老爷。” 徐而发问道: “下跪之人可是宴宾轩的掌柜么?报上名来!” “小民姓沈名元礼,是宴宾轩的掌柜,” “你可知为何传你来问讯么?” 沈掌柜眨了眨眼,望着徐而发道: “小民听说尤三身遭横死,大老爷可是要问尤三的事么?” “你既然知道是问尤三的事,那就将你所知尤三的事细细讲来。” “尤三租车是小的为他作的保人,原本我与他并不认识,是尤三的堂姐尤二姑与我认识,因为那尤二姑曾为小儿做过媒,所以才与她熟悉。” 徐而发又问道: “近来你可曾照应尤三生意?” 沈掌柜虽说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可听知县老爷问到这里,还是稍一犹豫,见无法回避只得答道: “小人见尤三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又看在他的堂姐尤二姑的面子上,免不了要照应一下尤三的生意。” “那尤三晚间的生意可是你给揽来的么?” 沈掌柜楞了一下,想是知道瞒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回答: “是,有客人晚间要雇车,我才想到将这活交给尤三,也好让他多落几个钱。” 徐而发又紧追问: “那客人是谁?他要车干什么?” 沈掌柜又是一犹豫,迟疑再三才低声道: “是个常来吃酒的客人,小人也不知道客人要车干什么。” 徐而发看着他表情暧昧,心说,这里面有事儿,也就厉声问道: “那客人可是叫高庆么?” 沈掌柜又是一惊,一时无语,可头上已经渗出汗来。徐而发看他那窘迫之样,知其有隐情,立时拍案喝道: “看你说话吞吞吐吐,其中必有隐情,再不如实讲来,本县有大刑伺候。” 衙役们立时高呼堂威,沈掌柜头上的汗立时滚了下来,急忙向徐而发连连摇手道: “大老爷,别动刑,小的这就如实讲。” 徐而发心中暗笑,亏你识相些,不然在这屋里行刑还抡不起板子呢。 尽管沈掌柜也是个老江湖了,可在这个场合下再也不敢狡辩了,这才如此这般的将高庆的事讲来。 原来这高庆经常到宴宾轩吃酒,因为他在盐运使司衙门里当差,所以沈掌柜也很逢迎他。一来二去就与沈掌柜称兄道弟的熟悉起来,沈掌柜知道这高庆孤身一人,人生的高大威猛,一表人才,又一向好吃酒押妓,正好有一桩不便为人道的‘美事’要照顾这高庆。 有一天酒后,沈掌柜见并无别人在侧,就悄悄对高庆道: “有一桩美事要照顾贤弟,不知你有意否?” 高庆打着饱嗝问道: “沈掌柜,不知有什么美事要照顾兄弟我?有话就请讲。” 沈掌柜笑嘻嘻的看着高庆道: “我知道这事只有你能办,就看你有没有胆量?” 高庆借着酒劲道: “有什么不敢干的,莫非要我去杀人么?” 沈掌柜连连摆手, “看你说的,杀人是美事么?附耳过来。” 两个人将头凑到一起,沈掌柜在高庆耳边悄悄的说了一番话,立时让高庆听得心痒难耐, “沈掌柜,这事一定要作成与我。” 沈掌柜拍拍高庆的肩膀说: “兄弟,只要你有意,嘴又严实,明日此时来此相侯。” 转天在衙门里当值的时候,高庆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定。傍晚时分,也不再呼朋唤友,推说有私事要办,回到住处,认真梳洗打扮一番,穿戴齐整,摇摇摆摆来到宴宾轩饭庄,上楼拣个角落清静之处坐下,要了一壶酒两样小菜儿,让伙计告诉沈掌柜, “我已来了。” 伙计答应着, “掌柜的刚出去,等一会儿掌柜的回来我就告诉他。” 高庆自斟自饮慢慢的等着,看看已然掌上灯来,一时又让高庆心神不定,一连站起几回伸头张望。正着急之时,忽听得楼梯响,见伙计上楼来到高庆面前,道: “高爷,掌柜的请您下楼。” 高庆闻听急忙跟着伙计下楼,来到柜台前,伙计自上楼去收拾。只见沈掌柜弯腰提起一个食盒,笑嘻嘻的对高庆说: “这里有一份客人定的酒食,你今天就是我的伙计,提着给客人送去。” 又附在高庆耳前,悄声道: “已然安排好,门外有车送你到地方,切记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问对方名姓,五更时分车子接你回来。” 高庆连忙点头答应着,随沈掌柜出来,只见门前有一辆轿车正停在那里,大青骡子驾辕,黄榆木的轿厢,青布帷幔,赶车的把式中等身量,身穿青布短衣裤,蓝布腰带,青布腿带子扎着裤脚,脚下一双双脸洒鞋,站在那里人是挺精神,只是往脸上看,却是围着青布围巾,无法看清面容。高庆略一迟疑,沈掌柜似是看出他的犹豫, “就坐这辆车子送你去,” 又悄声道: “事出无奈,个人身份不便泄漏,你也切记不要乱问。” 高庆这才提着食盒掀轿帘上了轿车,车里多了一层帷幔,里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高庆将食盒放在身旁,摸索着坐下,车把式将轿帘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才赶车离开。黑暗中车子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车把式将轿帘掀开,轻声说: “到了,下来吧,我交五更时在此等你。” 高庆下来借着月光一看,车子停在一个小胡同里一户人家门前,依着事前的约定,高庆上前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静候片刻,门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提着灯笼站在那儿。高庆轻声道: “你家要的酒菜送来了。” 小姑娘向他打量了一下说: “进来吧。” 高庆提食盒进去,小姑娘回身将门关上,插上门插,引高庆进来。来到后房,堂屋里点着西洋煤油灯,十分的亮堂,一屋子硬木家具十分亮眼。灯光下,一位娇柔妩媚的美人儿站起身,盯着进来的高庆仔细端详,如此大胆的注视,让久经风月场的高庆都觉得有些不自在。高庆避开这灼热的目光,将食盒放在八仙桌子上,一边打开一边说: “太太点的酒菜来了,就放在此桌上么?” “好的,就放这里吧。” 美人一开口,果然是莺声燕语,高庆一听口音是江南健康一带的人,与自己是小同乡,遂也操着乡音说: “原来太太与我是小同乡,我是镇江府人。” 一边说着一边将酒菜铺放开来,却是两个凉菜,四个热菜。美人笑嘻嘻的说: “哎呀,在这儿碰到乡亲了。” 说着又吩咐小丫鬟去将热菜拿到厨房再热一下,回身对高庆说: “先生是乡亲,就不要客气,坐下吧,我不惯一人吃饭,先生要陪我喝一盅。” 说着将烫好的酒斟了两酒盅,举到高庆面前,高庆伸手接过,碰到美人的绵绵酥手,又引的一阵阵心跳。口中说着: “谢谢太太。” 急忙干了一盅,又斟满,举起来, “在这儿遇到乡亲让我十分高兴,这一盅我要回敬太太。” 说着,二人又干了一盅,这时小丫鬟将热菜端了进来,美人吩咐小丫鬟, “你将菜拨一些,拿去你房里吃吧,吃完你先去睡,不要管我了。” 小丫鬟走后,二人心照不宣,一边说着知情着热的话,真的是相见恨晚,一边喝着酒,是一盅接一盅。那酒是色之媒,不一时二人已是色眼朦胧,真正是干柴遇烈火,也不管收拾残羹剩饭,相拥相抱着到里屋炕上去了。 直至听外面已打五更,高庆才急忙爬起,胡乱穿上衣服,将盘碗装入食盒提着,美人依依不舍的送高庆出来,叮嘱今晚再来。 高庆出来,只见轿车正停在门旁等候,摸着黑急忙爬上车回饭店。车把式赶着车,转来转去直至天大亮才来到北门外宴宾轩饭庄,将食盒交给沈掌柜,悄声对沈掌柜的说: “约好今晚还来。” 沈掌柜看着高庆笑着说: “如何?你就在这儿做我的伙计吧。” 说得高庆也忍不住笑了。辞别沈掌柜,高庆装作遛早,踱着方步回到自己住处,略一梳洗后去衙门当值。回思那一夜风流,仍让高庆心痒难耐,白天当差也是心神不定。自此后色胆包天的高庆尝到甜头,一连几天与佳人幽会,有时美人叮嘱其这几天先不要来。一时间二人已是如胶似漆,如此已是一月有余。 沈掌柜供到此处,徐而发问道: “是何人充当牵线之人?” 沈掌柜只得供道: “是前街做媒的尤二姑,因她经常到一些大户人家中走动,知道有的大户人家的小妾久旷在家,想找俊美男子解饥渴,所以尤二姑才为她们牵线搭桥,我只是为其物色美男,至于高庆和尤三为何死于非命,小的实在不知情。” 徐而发听到此处,知道沈掌柜说的是实话,心中已是了然。让其画了供,吩咐将沈掌柜收监侯审,再传尤二姑上堂。不一时,尤二姑来至阶前跪下。徐而发一拍惊堂木喝问道: “你可想好了么?早知你有事隐瞒不讲,如今再不讲可不要怨本县的刑罚无情。” 听这一喝,尤二姑已是心惊胆战,急忙说: “大老爷别动刑,小妇人愿有嘛说嘛。” “好,我且问你,是你给高庆牵的线么?” 尤二姑略一犹豫,本还想抵赖一下,见问到牵线搭桥的话,知道实在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回答道: “是我给牵的线,只是我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我再问你,你给高庆牵的是哪一家?” 尤二姑犹豫着还不想说,徐而发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 “讲,不然就大刑伺候。” 吓的尤二姑一哆嗦,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交待。原来这尤二姑惯会保媒拉纤,天长日久遂以此为业,经常串东家走西家,在一些大户人家中走动,一来二去与这些人家中的女眷厮混的很熟。偏偏有些大户人家的妻妾正值青春年少,男主人又照顾不来,常久旷在家,不得甘露滋润,难免在尤二姑面前透露些怨言。尤二姑心领神会,自然就充当起牵线搭桥之人,免不了为她们物色一些雄壮美男以解饥渴。那高庆就是如此被相中的。 说到此,尤二姑痛哭流涕,一脸的懊悔之相, “小妇人悔不该做这败坏人家门风的事,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这高庆与我那兄弟为何死于非命,小妇人实在不知内情。” 徐而发听到这里,心中暗道, “果然有这许多隐情,看来这沈掌柜和尤二姑对二人之死并不知情,这二人为何横死还需细查。” 遂又道: “你且将高庆所去之处是谁家如实讲来。” 到此时尤二姑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如实相告: “高庆去的是杨柳青大粮商田丰在西沽的外宅,住着田丰的小妾,姓顾,名唤阿欢。” 徐而发问道: “可是让她家主人发现了么?” “这类事做的十分机密,不易被发现,况且他这小妾不与大婆儿住在一起,而是在西沽另辟别院自个儿住,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那田丰妻妾挺多,他又经常出门做生意,所以十天半月难得到西沽来一回。” 徐而发料她说的是实情,看来她的兄弟已在此事中身遭横死,自然她不知情了。问到此,吩咐将尤二姑画了供,收监候审。退下堂来也是犯了心思,犯了奸情难免会出人命,看来这二人之死定是奸情事发。与顾师爷将案情细细的斟酌了一番,顾师爷也是赞同徐而发的判断,此案是奸情事发,这二人才遭此横祸,但凶手是谁还需仔细追查,看来只有传田家主人来问了。 第二日给刘四传票,让他安排衙役拘传田丰。几个衙役听说拘传杨柳青大粮商田丰,知道这是个肥差,不由的狂喜,纷纷争着要去。刘四一板面孔,阴着脸说:“这个差事非同小可,这可是两条人命案中的要犯,不要惊跑了他,不然小心你们的屁股!”仅有的四个衙役们唯唯答应着,自刘四手中抢过拘票一窝蜂抢出去直奔杨柳青。 直到未时才见衙役带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跪在堂下,衙役向徐而发回道: “田家说,主人出门已半月有余,不在家,小的只得将田家的大管家传来回话。” 徐而发看看跪在阶下之人,问道: “下跪之人可是田家的管家么?报上名来。” “小人名叫王三宝,是田丰家的管家,因主人出门在外,只得由小人代主人来回老爷的问话。” 徐而发想想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问管家: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何时出门?到何处去?何时回来?” “我家主人上月十八日出的门,说是到苏州去购稻谷,没说何时能回来。只是我家主人以往出门办货常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 “这么说你家主人还要待两个月之后才能回来么?” 管家点点头, “是,大老爷,我家主人才走了半个多月,还得两个月才能回来。” 徐而发闻听也是无法可想,看来只能等田丰回来再说了。只得又问道: “你家主人有几处宅院?都在何处?” “回老爷,我家主人有三处宅院,在杨柳青的宅院是田家祖宅儿,后来又在天津城里买了一处宅子,另外在通州还有一处宅子。” 徐而发听了一愣,又紧着追问一句: “你确认你家主人在天津的宅子是在城里么?” “是的,在城里城隍庙旁的长生胡同,我也常去那里。” “我再问你,你家主人有几房妻妾?都住在杨柳青宅院里么?” 管家眨眨眼,似乎有些迷惑,怎么问起主人的家眷来了,无奈,知县老爷要问,只得老老实实回答: “回老爷,我家主人有六房妻妾,在杨柳青住的有四人,在通州和天津城里各有一人。” 徐而发心道,“这田丰在西沽还藏着一位小妾,连你这管家都瞒过了,看来只有他的车夫知道了。” “你家主人可有自己的车子么?” “我家主人有自己的车子和车夫。” “那车夫名叫什么?” “回老爷,车夫叫张二愣,已随主人出门了。” 徐而发听到此也觉无可奈何,只得吩咐管家退下,嘱其待田丰回来速报本县知道。这倒让管家觉得莫名其妙,知县老爷问了一通,一点儿没沾命案的边儿,无缘无故让衙役吓唬了一通,奉承了衙役三十两的跑腿钱,可到了这儿,知县老爷也没说什么事儿,可自己又不敢问,虽然郁闷,也只得回去向女主人如实禀报。 徐而发与顾师爷商量着,觉得这个案子有些无从下手,拿问他的小妾吧,高庆已死,是死无对证,更何况抓奸要抓双,如今时过境迁,无凭无据的怎能问她因奸致死人命,她失口否认你也无法。就是田丰在此,你问他,他要是回说并不知道小妾偷情,也是让你无可奈何,何况他已出门多日,并不在现场,问他也是徒然。顾师爷仔细想了想,捻着胡须说: “似这个案子,按常理来推,无疑是家主发现奸情,使人将奸夫杀掉,以平心头之恨。看来这案子一要等待田丰回来,二是要尽快访查到凶手,案子才会有转机。” 徐而发想想也是无法,田丰远在苏州,自己身边只有这四个新召用的衙役,都是新手,哪有访查凶手的本事。看来只得回禀知府再说。与顾师爷商量妥,吩咐先将沈掌柜和尤二姑取保候审,又告诉杨柳青巡检,盯着田家动向,一待田丰回来,立即将其传唤到案。现在只能暂时先将案子放下。刚退了堂,张书办进来悄悄回道: “这个月收钱粮火耗八百两,又有田家打点费三百两,沈掌柜的打点费一百两,这一千二百两已经按规矩给衙门吏c役分发了六百两,老爷这份六百两,已交予夫人。” 徐而发微微点了点头,吩咐张书办退下,坐在椅子上又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知县访民情 转天一早,徐而发就着几样小菜喝了一碗米粥,心中觉得畅快。想想虽然案子没有新线索,可起造县衙之事有了眉目,先放下心来。转换心思,让刘四将上官枚唤来,问道: “这些日子身子恢复的怎样?” 上官枚拱手向徐而发谢道: “亏得遇到老爷救了小人一命,如今伤口已经长好,行动自如,正想着要出去打听我师伯的下落呢,不知老爷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徐而发一听面露喜色,向上官枚和刘四说: “老爷我今日闲暇,你二人陪着我出去转转。刘四,你对天津城熟悉,今天就由你领着我们各处走走,看看民风,告诉夫人,中午不回来吃饭。” 刘四一脸的兴奋,嘻嘻的笑着, “老爷今个儿兴致好,我们也正闷得慌,正好陪老爷出去转转。” 徐而发换了一件灰布长衫,头顶瓜皮小帽,脚蹬一双布鞋,手中摇着一把纸扇,活脱一个土财主模样。嘱咐二人: “出去不要老爷老爷的叫,只称呼先生吧。” “是,老爷!” 徐而发不由瞪了刘四一眼。也不用车c轿,三人信步出了门,徐而发问刘四: “领我们上哪?” 刘四想也不想的说: “时辰尚早,不妨先逛逛东门外的早市吧。” 三人出了胡同口,向左一拐进入东门里大街,向东远远的望去,只见当街耸立着两座过街牌楼,先一座牌楼上写着四个大字“德配天地”,后一座上写“道冠古今”,两座牌楼之间就是文庙正门,上任后已然参拜过,徐而发看看这牌坊,心中忽然想到,城里只有这一座文庙,府县同城,不能府c县在一处祭孔吧。有了府庙,应该再修一座县庙。看看府庙西侧是一片大水坑,只有在这儿建了,不过又需要一笔银子。赶明儿与高掌柜商量一下,县衙工程完工,就着手建这县庙。文庙过去就出了城东门,东门外街很短,不远就是海河边。河边一拉溜儿摆着几十个地摊,都是城郊的菜农,每天一早挑着担子c推着独轮车将自家种的蔬菜拿来卖,三人边走边看,春天,蔬菜品种不多,有卖菠菜c韭菜c萝卜c白菜c葱蒜之类蔬菜的,也有卖干豆角c茄子干等干菜的,也有卖瓜果梨桃的,也有卖牛c羊c猪肉和鸡蛋c豆腐的,也有卖活鱼鲜虾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徐而发时不时过去问个价。走了一程,三人什么也没买,徐而发抬头望向河对岸,只见河对岸有一片用芦席苫盖的似粮垛之类的大土堆。问刘四: “河对岸的土堆为何还用席子苫盖?又不似粮垛。” “老爷。” 说到此,刘四急忙捂嘴, “小人乱说,该掌嘴。徐先生,那是盐坨,席子下盖的是咸盐。” “唔!那就是盐坨么?看上去得有百十个,不知那是哪家的?” “对岸这些说不好是谁家的,这里是运使衙门设立的检票之处。各家盐商将引盐运至此处,由衙门检斤过数,查验引票,核实无误的就要贴上官家的验讫标志,盐商就可以运走到引地贩卖了。” 徐而发恍然大悟, “唔,原来如此。” 刘四接着又说: “天津卫的盐商过去首屈一指的是遂闲堂张家。张家在天津卫经营盐业比较早,已经是三代人了,如今恐怕已不是最大的盐商了。” 徐而发问道: “那现在哪家是最大的盐商呢?” “那得数得上查家,其实查家原也是由张家带出来的。” 徐而发纳闷, “那却是为何?” “张家祖上经营盐业发家,到张霖一辈儿,已是天津首屈一指的大盐商,那查家祖上原来自江南,后有一支来到直隶宛平县,查日乾年轻时来到天津,在张霖那儿做盐伙。查日乾善于经营为张霖看中,后来分开自立,不到十年已成津门巨富,到雍正初年,已可与张家并驾齐驱了。后来张霖被革职,查家也受到牵连,虽然如此,查家生意却没受影响,仍是日益兴隆。查日乾便成了天津首富,要不然怎么能修得起水西庄呢。” 徐而发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三个人说着话,信步来到宫南大街。这宫南大街依娘娘宫相对方位叫起。娘娘宫是天津特有的称呼,原是船民供奉妈祖的庙宇,江南闽c浙c粤一带叫妈祖庙,独天津称之为‘娘娘宫’。宫前这条街以宫门为界分别叫做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街上多是经营年货c杂货的铺子,此外钱庄c当铺c文具c纸张c古董玉器店铺一家挨一家,是个挺繁华的去处。信步来到庙前,有一小小广场,两根旗杆高立于庙门两侧,约有十来丈高下,旗杆顶上的柱头乃是铜鎏金的,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十分耀眼。庙门正对着是两层的戏楼,是年节c庙会之时唱戏之处,庙门北侧有一座跨街楼,那也是供奉神道之处。三人进了庙门,两廊的四大金刚手持神器横眉立目给人以威慑之感。左手偏殿供奉的是火神祝融,右手偏殿供奉的是龙王。甬道两侧的空地上有一些小贩,有卖药糖的,有吹糖人的,还有一个画糖画的,引的一些小孩子吵着要大人给买。一个带着墨镜的算命先生坐在马扎上,令人看不出是真瞎还是假瞎,身边的招幌上写着‘张铁口算尽人间祸福’,手中拿着一块石板,用滑石条在上面乱画着令人看不懂的图案。旁边的空地上一个打把式卖艺的,赤着肩膀,手里举着不知什么膏药挥舞着,嘴里不停的向围着的人说着什么。三人不看这些,迈步进入正殿。正中大殿就是妈祖娘娘的正殿,妈祖娘娘正襟危坐,慈眉善目,面露微笑望着下方,两旁站着侍女,执着扇盖。徐而发自庙祝手中接过三炷香,在旁边的香烛上点燃,高举过顶,默祝了一番,将香插入香炉。施礼毕,掏出一把铜钱放下算作香火钱。向右手看,还有一龛,里面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回身问庙祝: “这里供奉的是哪位尊神?” “这里供奉的是王三奶奶,专管求子的,你看王三奶奶旁摆了这么多娃娃,都是给求子的准备的。” 原来天津风俗,男女成婚之后就要到这儿拜神求子,要趁庙祝不在之时,用红绳儿栓个娃娃抱走,称之娃娃哥哥,以后生了儿子就以娃娃行大,生的儿子行二,所以天津称呼人不能叫大爷,而是叫二爷,大爷是娃娃哥哥。听到此徐而发不禁莞尔, “这也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民俗了,在别处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习俗。” 谢过庙祝,三人出了庙门,往北走,不远处有一古董店,徐而发心中一动,停住脚步,看古董店三间门脸,门上匾额书“云峰斋”,门两侧有一副对子,上联是“夏鼎秦砖赵国壁”下联是“唐诗晋字汉文章”进了门,只见店堂安排的极是典雅,迎面墙上挂的中堂是一幅山水,两侧是一副对联,“翰墨书千秋青史;妙笔绘万里河山”下面是紫檀的条案c八仙桌c椅,旁边的卷缸里放着十数卷画卷。看左手博古架上摆的是铜鼎彝樽c官窑瓷器,右手的博古架上摆的是牙雕c玉器,弥勒c观音像。一位老者见进来客人,急忙站起相迎, “先生请进,需要点儿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瞧瞧。” “先生您是喜欢书画还是瓷器?” “看看字画吧。” “那好,我们这正收了几幅字画,请先生过目。” 说着自身后柜中取出几幅字画,展开一幅,是一幅山水图,看题款,是前朝文徵明晚年所做。看笔法c墨色c属款c印章以及纸质装裱当是原作无疑。又看了几幅,都是前朝的字画。徐而发问道: “有没有宋代的字画?” “先生,现下手中还没有宋画,如果先生想要,待有了我会给先生留着。不知先生贵姓?” “唔,我只随便问问。” 支吾着出了门,心中暗道“这幅雪景寒林图被窃不像是图财,不然怎么会在市面上没有此图的消息。必是喜欢此图,才着高手盗去观赏临摹,也许过些日子会出现临摹之作,只是目前还未在市面上出现。”三人溜溜达达,一路行来,见右手有一处庙宇,徐而发问道: “这是什么庙宇?” 刘四回道: “这是一座道观,名唤玉皇阁,也是个热闹的地方,玉皇阁高三丈有余,是每年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远望之处,您也该进去看看。” 三人转到河边玉皇阁前门,只见门前两座石狮子有一丈高下,甚是雄伟,进了观门,两旁立着四大天王,正殿供奉着玉皇天尊,后殿供奉着三清,左手偏殿是福禄寿三星,右手偏殿是海外八仙,另有龙王殿c财神殿。观内人头攒动,几个小道士不时敲着磬,照应着善男信女拈香叩拜,倒也是香火鼎盛。上到二楼,向外眺望,周围景色果然是一览无余。只见河对岸有一处庙宇,隐约可见门楣上匾额写的是‘香林苑’。三人绕过一座便桥,来到香林苑前。这里是一座清静c典雅之处,不似其他庙宇那么喧哗热闹。刘四说: “这香林苑主原是娘娘宫住持李道长的徒弟,叫王聪,因为他在香林苑里养了两只仙鹤,后来人们就叫他王野鹤。如今这王野鹤已经仙去,换了一个姓刘的道士在这儿。王野鹤原本也是个文人,所以以前这里是文人墨客们常来的地方。”徐而发听了也不禁感慨一番。三叉河口两岸是河运码头,河里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帆落下,桅杆放到,多是适合内河行船的漕船,“那船尾相对连在一起的叫对漕船,这是北方船的特征,与江南的船不同。” 刘四指着河里那尾部连在一起的船说。徐而发和上官枚都来自江南,见南北船只果然不同也点头称是, “北方的河道窄,水也浅,所以船型狭长而浅,两船尾部相连可以免去掉头的麻烦。” 刘四又补充道。徐而发也深以为然。岸边也停着一些尖首翘尾,船型高深的海船,上官枚对这些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刘四也指着这些船道: “这些船是来自江浙一带的海船,近年因为北方水路淤塞,行船不便,所以走海路漕运的船多了起来。” 码头上一些船只正在装卸,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肩上扛着重重的麻包,踩着颤颤巍巍的跳板,船上船下的飞奔着装卸货物。刘四指着这些人道: “天津卫光这码头上卖苦力的叫‘扛大个’他们这一行叫‘脚行’,其管事的头目叫‘把头’。这一带的把头叫张二麻子,也算个厉害角色。在侯家后c归贾胡同一带是个跺跺脚整条街都乱颤的主儿。” 徐而发听在耳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看看天已近午时,三人离开三岔河口码头,经锅店街走过去就是估衣街,这估衣街原称马头东街,连同附近的侯家后,在几百年前的元代这里就已是天津最繁华的地方。近年来卖估衣的多了起来,人们叫顺了口,遂称其为估衣街。街上以绸缎c布料c服装c鞋帽店居多,也有钱庄c当铺c货栈c杂货店,更有几家大饭庄。三人来到一家叫做宝庆成饭庄的门前,徐而发对二人说: “就在此吃饭吧,看来今天得由我请你们二人了。” 刘四嬉笑着说: “是老爷,” 徐而发回身瞪了刘四一眼,刘四马上住口一捂嘴, “又说错了,唔,叨扰徐先生一顿是先生赏我们脸。” 上官枚一听也嬉笑不止。三人寻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伙计忙过来,用手巾抹了一下桌子,问: “三位爷想吃点什么?” 徐而发道: “你这里可有大米饭么?” “有,有,听口音就知道这位爷来自江南,爱吃米,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稻米,出自津南小站。” “好好,那就在这儿吃吧。” 三人叫了几样下酒小菜及红烧鱼c爆三样之类,烫了一壶酒,慢慢的边喝边吃边聊。刘四历来话多,两盅酒下肚,这话更是止不住, “这北大关c侯家后c估衣街c归贾胡同一带虽说在城外,却是天津第一繁华去处,因为出北门就是进京的大道,三岔河口c归贾胡同这里又是漕运码头,所以南来北往的车马c行人和船只络绎不绝,各色商铺和酒楼茶馆,戏院c妓馆林立都是为的这里是人流汇聚的水旱码头,交通要道。这北门外立了钞关,因而又有了一个名号叫‘北大关’,可如今新立的天津县却只管城里,出了北门就是武清管辖,出南门就是静海县管,有事岂不舍近求远么。” 徐而发闻听猛醒,暗道“说的是,我的职权范围只是城里,出了城就不归我管,这倒要与知府大人好好将这事计议一番。又想到,这安岐失画之地不在城里,本不该我管,我也不必为此多费脑筋,不行就禀告知府大人,凭大人定夺。”想到此,心中有所放松,端起酒盅与刘四c上官枚连干了几盅,吃了饭,三人酒足饭饱,从饭馆出来又在侯家后逛了逛,看看这里除了饭庄c茶楼c戏院c书场就是妓院。三人看的眼花缭乱,直有些把持不定才走出侯家后,来到北门外果然在西侧路边有一座衙门,刘四道: “这就是钞关衙门,来往经过此处的商贩进出城都要抽税。原来这个钞关在杨村,后来才移到此处。” 北门外往北进京的大道过南运河有一座浮桥,钞关正扼守桥头,几个钞关的差役正在查验过往的商贩。三人不管这些,正要准备向城里走去,却见路右侧自“五甲子老烟铺”内走出两个人迎面而来。徐而发一见,认识其中一人,是查家大少爷查为仁,查为仁也看到徐而发,一愣,随即紧走几步到徐而发跟前拱手施礼,轻声问: “老爷微服私访来了?” 徐而发点了点头, “看今天天气晴好,出来转转,体察一下民情。” 又指着查为仁旁边的人问: “这位是?” “回老爷,这位是开古董店的崔博山崔掌柜。我刚与崔掌柜在这烟铺给老父买了些烟叶。” 又轻轻对崔博山说: “这位就是本县新就任的知县徐大人。” 崔博山连忙上前见礼, “唔,早有耳闻,无缘拜见,大人如不嫌弃请到舍下喝茶,舍下就在左近。” 徐而发看看崔博山, “崔掌柜是开古董店的么?宝柜何处?” 崔博山道: “小小生意不值一提,开在宫前街上,名唤云峰斋。” 徐而发一听似有所悟, “唔,我们刚刚从那里来,也曾到贵店看了看。” 崔博山急忙拱手说: “不知大人莅临,未能恭候,有些失礼了,请县尊到舍下喝茶。” 徐而发想起答应安岐到沽水草堂查看一下被盗情况,微微摇了摇头, “崔掌柜不必客气,时辰不早,我还有些事要办,正要回去,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与二人告辞,徐而发吩咐刘四, “去雇辆车子,趁此机会到安家的沽水草堂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沽水草堂 刘四雇了一辆骡车,车把式认识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沽水草堂。下了车,嘱咐车把式在此等候,回程时还要用他的车。因为沽水草堂临海河而建,所以靠海河一侧建有停船的码头,上岸后就有门进入草堂,从旱路来,就要从正门进入,大门冲南,众人见门楼虽不甚高大奢华,青砖黛瓦的门楼显得古朴典雅,门前一对石狮子也并不高大,可以看出主人的风格是不事张扬。三级台阶,约一尺高的门栏,两扇黑漆大门上贴的门神仍然神采奕奕,两侧有一幅对联,上联是,“沽水映白帆”下联是“草堂绕翠竹”。刘四上前叩门,门分两处,出来一位半老的家人,刘四上前说: “跟你家老爷说,是城里徐爷来访。” “几位稍待片刻,我这就去通禀。” 家人答应着连忙进去通禀,不大会儿功夫,只见安岐急急从里面迎了出来。因为安岐不知道这位徐爷是哪位,心中约略想到,可能是知县徐而发,所以亲自迎出来,一见果然是知县徐而发,急忙躬身施礼, “不知是县尊老爷莅临寒舍,有失远迎,甚是失礼了。” 徐而发拱拱手, “先生不要客气,我也是出来随意转转,听说你这里收藏颇丰,顺便到你这沽水草堂观赏一番。” 安岐恭恭敬敬的对徐而发说: “大人莅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小民正要请大人指教一二。” 将三人让进来,徐而发见迎面的青砖影壁上用浮雕手法镂空雕刻的一对狮子滚绣球,十分的生动,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安岐指着这幅雕刻对徐而发说: “这幅图是去年秋才更换的,刻砖匠人是个姓刘的年轻人,他的砖刻在天津卫已经小有名气,有人给送了个雅号,叫‘刻砖刘’” 徐而发点点头, “这幅图刻得很不错,能在青砖上将图案雕刻的如此生动细腻,又是镂空雕刻,可见其手艺是很有些功底。” 转过影壁,只见庭院内种着四株西府海棠,花开正盛,地上散落着粉红色的花瓣儿,花香扑鼻,沁人心腑。迎面是五间硬山脊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正房门上书一匾额曰“海棠轩”,原来这里是待客之所。安岐将徐而发让进来,落座,下人送上茶来。押了口茶,徐而发才对安岐说: “久闻先生是津门收藏大家,早有意前来相访,一饱眼福,因初到任,公务繁忙,一时不得空闲,直至今日才得空,特来观赏先生的收藏。” 安岐听了心领神会, “正要请县尊大人指教,请随我来。” 引着三人往后面藏珍楼而来。走过第二进院落时,只见一个小丫鬟由内向外走来,见安岐领着几个人走过来,避过一旁,躬身向安岐及众人施礼,低头等侯人们过去。 走在后面的上官枚向这丫鬟看了一眼,觉得这丫鬟十分的面善,似曾见过,不由一愣,又见其嘴角左下有一黑色小痣,猛然醒悟,心中暗道,这不是翠儿妹妹是哪个?怎么到了这里?心中一时充满了疑惑。 只见那丫鬟看见上官枚也是一愣,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眼熟。偷眼观瞧,其眼角的伤疤已落入眼中,心道,这不是我枚儿哥哥么?怎么会在这里碰上,真是太巧了。心中一阵砰砰的乱跳。 二人虽已经五六年未见,而且那时还都是孩童,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变化甚大,不过仍然还有幼年时的影子,况且伤疤特征不会变。在这里相遇实在是太巧了,但是不是枚儿哥哥还有待当面问清。 翠儿想到这里,避过众人,借一错身之际向上官枚使了个眼色,暗暗向其伸出三个手指,做了个暗号。上官枚一见,心中了然,已知这就是自己的翠儿妹妹了,因为他们小兄妹俩儿幼时玩耍所用的暗号别人无从知道。无奈当着众人之面不便相认,只得放慢脚步,有意落在众人后面,悄悄伸手回应了一个手势。互相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睁睁看着翠儿转过一处月亮门消失了身影。 众人来到藏珍楼前,安岐掏出钥匙打开门,这几天藏珍楼的门户已经修好,看上去并无异样。 安岐将几人让进楼内,徐而发见这楼果然修造的坚固。楼建在青条石砌就三尺高的台基上,墙体自三尺以下也是由青条石砌就,之上是青砖磨砖对缝,糯米灌浆,足有二尺厚。门有两道,第一道门是由由三寸厚坚硬的柚木制作,里层是一道铁门,有机关控制,搬动机关,铁门向上升起,人才得以进入。 一楼有一丈五尺高下,进门迎面是一座七宝螺钿四季花鸟屏风,摆着条案八仙桌椅。安岐领众人转过屏风来到后面,有楼梯可以上到二楼,众人看去,但见楼梯尽处二楼的楼板是封闭的,没有入口。安岐走上前去,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只见楼梯尽处屋顶有活动盖板缓缓打开,现出二楼入口。 安岐引众人上楼梯来到二楼,这才是藏珍之所。安岐将楼上密闭的窗户打开,屋内立时洒满阳光,显得宽敞明亮,南侧的花格窗可不同于一般的窗户,看上去似木料,实是精钢打就,涂以漆,网格细密,容不得人进入,而且在窗内侧还有一层下落式的钢板窗,可以落下关实,又多这一层保护。 徐而发看了心中暗道,似这层层防护不可谓不严密,贼人能轻易进的来,那真是个中高手了。 抬头仔细观瞧,只见北面墙上挂着一幅山水中堂,两侧的对联是“自喜轩窗无俗韵;亦知草木有真香。”正中的条案上摆着官窑瓷器c帽筒c掸瓶,条案下的八仙桌和太师椅以及两侧的客椅c茶几都是小叶紫檀木,雕刻精细,显得雍容华贵。 左首的博古架上摆着古籍善本c鼎彝c古瓷,右首摆放着一画案,案上有湖笔c端砚c宣纸,旁边的画缸中插满了画轴。 徐而发仔细观赏着右侧墙上挂的一幅画,只见一匹膘肥健硕的白马系在一木椿上,昂首嘶鸣,四蹄腾骧,鬃毛飘飘,大张着鼻孔,眼睛转视,似欲挣脱缰索。画面用笔简练,线条纤细有力,马身略加渲染,已将马的膘肥体壮桀骜不驯的雄骏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徐而发端详这幅图,安岐指着这幅图对徐而发说: “这幅‘照夜白图’是唐代大画家韩干所作,据传,这匹‘照夜白’是唐玄宗最喜欢的御马,所以才让韩干画下此图。请看,图上有南唐后主李煜所题‘韩干画照夜白’六字,左边上方有‘彦远’二字,应为唐代张彦远所题。左下有宋代米芾题名并盖有‘天生真赏’朱文印。所以说此图历经名人之手,流传有序,应当是韩干的真迹无疑。” 徐而发听了不由点点头,觉得安岐说得有理。安岐继续介绍韩干, “韩干一生钟情画马,只是在年轻时不过是酒肆的学徒,因为有绘画的天才,遇到王维,得王维赏识与资助,才得以师从曹霸学画,后来自成一家,成为唐代画马名家,被召入宫廷。是唐玄宗十分赏识的画家,杜甫曾赞其‘干唯画肉不画骨’。他的‘玄宗试马图’‘宁王调马打球图’‘内厩御马图’‘ 圉人调马图’‘文皇龙马图’等等都与马有关。” 徐而发转向安岐问道: “此图自唐代流传至今,已是近千年了,保存如此之好,想来也是价值不菲吧?” “是,” 安岐点点头回答, “当初购进此图用了一千五百两。” 众人一听无不惊讶,刘四在一旁听了心中暗道,“恐怕我这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这时安岐取出一幅册页展开,道: “这幅册页值得观赏,这是晋代陆机所书‘平复帖’。” “平复帖?” 徐而发吃了一惊, “我只是听说过这一法帖,说是在真定梁家收藏。” “原是在梁家收藏,” 安岐指着帖上钤印说: “上面有梁清标‘蕉林收藏’的钤印,这是我特地找到梁家商量,转手于我的。” 徐而发仔细观赏,见这一幅千年之前的法帖,写于麻纸之上,其字体为草隶书,墨色微绿,笔意婉转c平淡而质朴,虽是秃笔写就,却是枯锋刚劲,古意盎然,有的字自己还不能辨识。 “果然是传世最早的名家法帖墨迹,今日算是开眼了。” 徐而发连连的赞叹。 “可以说此帖是传世最早的名家法帖,一向流传有序,宋代曾收入宫中,法帖上有徽宗的‘宣和’‘政和’双龙印,并书‘晋陆机平复帖’瘦金书六字。” 安岐说着,慢慢收起册页,自画缸中取出一幅卷轴,放在画案上缓缓展开,原来是一幅山水长卷。徐而发细看,此图描绘了一大江两岸初秋的秀丽景色。只见开卷描绘大江两岸低矮的山坡,远山缥缈,接着奇峰突起,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村舍小桥掩映在林间,之后群山峻岭层层绵延至天边,江面也随山势开阔,江天一色,最终以一峰独立作结。整幅图布局疏密有致,变幻无穷。画家以清润的笔墨,简远的意境,把浩渺连绵的江南山水表现得淋漓尽致,山势以披麻皴法描绘,线条长短交叠,笔墨律动变化多端,达到了‘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境界。展开长卷全图足有三丈。徐而发对绘画所知不多,看了此图也不禁暗暗赞叹。安岐指着图介绍说: “此图是元末绘画大师黄公望c黄子久晚年为友人无用上人所绘。黄公望在富春江上观察写生,历时三年始成这幅画作,名为‘富春山居图’。说起来此图还有一段轶事奇闻,” 徐而发觉得奇怪,不由问道: “有何奇闻轶事?愿闻其详。” 安岐指着图的开卷处说: “此图经裁剪修改过,在前面还有一部分。也就是说,现在这幅图只是原图的一部分。” 徐而发仔细看去,开卷处确实有裁剪过的痕迹, “先生说的是,那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据说在顺治年间,此图为宜兴收藏家吴洪裕得到,因为他深爱此图至如醉如痴的地步,所以在其病危时遗命将此图烧了殉葬,当时已被点燃,在这当口被其侄子吴静庵自火中抢出来,因被火烧坏了一部分,所以这幅图被一分为二,成为两张图,卷首部分小一些,但正好剩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被称为‘剩山卷’。现在我手里的这幅图是后一部分,应该说是富春山居图的主体部分,被称为‘无用师卷’。剩山卷不知所踪,我只得到这无用师卷。” 徐而发闻听深表惊讶, “原来此图有这许多曲折经历。” 安岐轻轻卷起图放好,又回身将中堂掀起,露出一个壁龛,对徐而发说: “县尊请看,我那幅‘雪景寒林图’即置于此龛内,谁知收藏如此隐密仍然被盗,而且偏偏只盗去这一幅图。” 徐而发看了也是连连摇头陷入沉思,满屋都是价值连城之宝物,单单盗去此图,的确是蓄意有备而来。就是要进入此楼,破掉这些机关也是非一般盗贼所能。 在一旁的上官枚看了也不由心中一动,就看这楼的防范设施似是自己师承一脉,难道说是我那师伯的佳作么?然而,不知内情之人又怎能破得了这层层机关呢?忽然想到,翠儿妹妹在此,莫不是?一时间心中的谜团恨不能立时解开。只是在众人面前自己不能有所表露,想着见了翠儿一定问个明白。当日回到仓廒,侯至二更多,换上深色紧身衣靠,悄悄出来,近三更已到沽水草堂,在墙外转了一圈,在靠河一侧围墙外停下,在地下寻一石子,轻轻向空中弹去,微微传出一阵破空之声。不一时,墙头已现人影,轻飘飘落在朱枚面前,轻声问: “可是枚儿哥哥么?” “翠儿妹妹,是我。” 上官枚轻声答应着, “翠儿妹妹快随我来。” 二人展开轻功来到海河边无人家之处,上官枚与上官翠儿相见,翠儿满腔的委屈正无处倾述,如今见了亲人,感到心里的重担卸了下来,情不由已,一时哭倒在上官枚怀中, “哥哥让小妹找得好苦。” 一句话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上官枚急忙劝道: “好翠儿妹妹先别哭,有为哥的在此,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你可曾与母亲在一起?” 翠儿一边擦着泪,一边点点头, “我一直与母亲在一起,母亲现在京里,但为歹人挟持,处于危险之中,我也是因为母亲被挟持,才被迫到此。” 于是翠儿将如何在家乡时听说父子俩自南洋回来没回家乡,不知为的什么原因,反而来到北方,而且许久没有音讯,母女俩心中惦念才来到北方寻访。不曾想落入歹人圈套,为人要挟,不得已才来到这里。如此这般的将如何上京遇险,在船上驱盗,母亲感风寒生病,困在京城,如何被迫来此助人盗画的遭遇向上官枚述说了一遍。上官枚闻听不由心中大怒,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挟持母亲,快跟我说。” 翠儿连忙摇摇头, “我们到京城后遇到了一位古董店的掌柜,不知用了什么药物,让母亲的病情反复,以此提出要我们帮他盗画,只因母亲在病中,我们又为他们欺骗,为母亲的安全起见,只得答应他们,来此破掉这里藏珍楼的机关,让他们盗画。” 上官枚这才听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让你受苦了,如今有为哥的在此,救母亲的担子自有哥哥来担,我们先商议个让你脱身之策,再设法救出母亲。” 翠儿起身,抹去眼泪说: “小妹一切听从哥哥安排。不知爹爹现在哪里?” “爹爹现也在京里,” 上官枚说: “爹爹让我来到天津,就是为寻找师伯,却不想在此碰到妹妹你。你放心,爹爹在京里自有安身之处。” 上官枚这才将当年如何为贼人所逼,没办法才下南洋躲避。后来又在西洋一个叫阿姆斯特丹的地方呆了几年,直到去年才搭船回国。只因在回国时认识了几个西洋的传教士,答应陪伴和保护他们由番禺进京。所以父子二人才一起伴洋人来到京城。父亲说起,在京城有个师伯要顺便探访,可到京城后遍寻不着,仔细打听后,说是在天津,所以我先来天津寻访,不巧在来天津途中遇劫匪受了伤,为天津知县徐而发所救,刚养好伤,正要寻访师伯,却在这里碰见妹妹。翠儿听了忙问道: “枚儿哥哥伤在哪里?可完全好了么?” “只是腿上的皮肉之伤,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哥哥可要小心一些。” 接着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上官枚又问翠儿: “你如今是被卖身到此么?” “是的。” 翠儿答道: “是古董店的掌柜有意安排的,事情一完就安排接我回京。” “我带的有银两,还了你的身价就可以脱身了。” 翠儿连连摇手说: “枚儿哥哥,你先别急,我在这儿为他们办完了事,还得等着听他们安排脱身,要不然的话母亲的安危也不好说。” 上官枚急道: “不行就告诉徐知县搭救于你。” 翠儿连连摇头说: “千万不可,要知道我们办的这事儿也是见不得天的。枚儿哥哥请放心,我自己在此处处小心,事情一了,他们就安排我由此脱身,这是事前说好的。” 朱枚听了沉思半晌, “好吧,你在这里要仔细c小心一些,自身的安危要紧,别让为哥的担心。不行就来城里找我,我随徐知县在城里旧仓廒安顿。记住我们还用原来的记号联络方式。” 二人相约了后会之期才依依不舍的分手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募捐修衙 张书办按照徐而发的吩咐一早就来到盐运使衙门,向门房送上些孝敬,打听衙门里哪位师爷管钱粮,门房告诉他是一位姓刘的师爷管钱粮。张书办向门房陪个小心, “我姓张,是新立天津县衙的书办,老爷让我跟这位管钱粮的师爷接洽,商量修造县衙的事,有劳差爷给通禀一声儿,约刘师爷出来,我在对面茶馆相侯。” 管门的差爷看在银子的份上倒挺痛快, “好办,张爷,您侯一会儿,我去叫刘师爷。” 张书办拱手连声道谢,回身来到对面茶馆临窗一处坐下等候,功夫不大,只见自衙门里出来一位五旬左右,瘦瘦高高,身穿玄色长衫的老者缓步奔茶馆而来。张书办见这位老者虽然消瘦,但面色红润,花白的胡须梳理的一丝不苟,头发虽然稀疏,但脑后的辫子却编的很齐整。手中转着两个胡桃,脚下的步伐稳健,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极会保养的老者。张书办见老者奔茶馆而来,急忙站起迎了出去,向老者拱手问道: “老先生可是刘师爷么?” 老者打量一下他,微微点一下头, “正是,老朽刘征。请问先生可是天津县衙的书办么?” 张书办恭恭敬敬的回答: “学生张文生,是新立天津县衙的书办,今特来拜访,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将刘师爷让进了茶馆。二人进来选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茶馆伙计沏上茶来。张书办连忙将此次来意对刘师爷说明: “天津新设县,衙门还没着落,我们老爷昨天拜会了彭大人,大人答应尽快将县衙起造的款子拨付过来,好让县衙营造工程尽早开工。我们老爷让我过来与您老接洽,看看如何将这笔款子拨付过来。只是县里还没有钱粮库,今特来与您老商量个妥善的法子好安排这笔费用。” 刘师爷抿了口茶,微微点了点头说: “我已看到户部的公文,修建县衙的经费是四千五百两,在运司衙门支取,彭大人也将此事交代给我办理,这笔款项只需县衙的一纸公文即可转过去。既然县里的钱粮库还没建起来,那只好另想个法子了。” 张书办忙站起,躬身向刘师爷施礼, “学生初来天津卫,人生地不熟,有为难之事就得向前辈求教,还望刘师爷给指一条明路。” “别着急,好办,” 刘师爷摆手示意张书办坐下, “我看不妨先将这笔款子存入钱庄,用时再随时支取,你看可以么?” 张书办一想这倒是个办法, “老师说的是,只是学生初来咋到,对天津的情况不熟,还望老师帮着推荐个可靠的钱庄。” “天津的钱庄不少,就近的说吧,北门里就有个钱庄,叫‘日盛号’,已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信誉很好。掌柜的姓孙,是山西人,与我也是老相识了。” 张书办点点头表示认可, “既是刘师爷推荐的,必是错不了。” 刘师爷摆摆手, “别这么说,你得自己摸清底细,觉得可靠,认可才行,别光听我一面之词,不然怎么向你们老爷交差。” 张书办听了连连点头, “对,对,前辈教训的是,在衙门当差就得替老爷把好这一关,是得先看看再说。” 刘师爷手里转着两个胡桃站起身来说: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这位孙掌柜。” “好,我听老师的安排。” 张书办留下茶资,二人起身自茶馆出来,日盛号钱庄离运司衙门不远,用不着雇车,信步而来,一会儿就到。远远就望见‘日盛号’的招牌。三间门脸,高高的柜台后面有伙计支应着门面。见二人进来,认识刘师爷,忙迎上来打招呼, “刘爷,您老来了,请里面坐。” “掌柜的在么?” “在,在,您老先请坐,我去给您喊去” 伙计一会儿就从后院将掌柜叫来。张书办见这孙掌柜约略也是五旬左右的年纪,个子不高,可是够分量,胖胖的圆脸上留着一字胡,小眼眯缝着,两嘴角上翘,满脸的笑意,活脱一尊弥勒佛。张书办看看刘师爷,看看孙掌柜,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两人站在一块儿,似庙里的哼哈二将,看着有些滑稽,心中这么想着,可没敢笑出声来。孙掌柜见刘师爷领着个人来,忙过来见礼,将二人让进后面坐下笑着问道: “刘师爷公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儿来小店坐坐?” 刘师爷笑笑冲孙掌柜说: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就是有事要麻烦老兄。” 说着将张书办介绍给孙掌柜, “这位是天津新县衙的张书办,因为县里的钱粮库还没立起来,上面拨下来修建县衙的经费往来就要依赖贵庄了。” 孙掌柜听了脸上笑意更浓,连连点头, “敝庄愿为此效劳。老爷们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张书办仔细问了问这笔资金存在钱庄往来手续如何办理,用时如何提取等事项,觉得既是运司衙门的刘师爷推荐的,又是刘师爷熟悉的朋友,想必可靠,所以点头应承由这日盛号钱庄来经管这修建县衙的经费。刘师爷见双方谈妥,对张书办说: “张书办回去后尽快将县里的公文拿来,我好尽早将这笔款项拨付过来,以免耽误县衙的施工。另外,你也要与钱庄立一份契约才是。” 孙掌柜连忙接过来说: “正是,有了契约才好心明眼亮,不致闹误会。我也正要与张书办商量此事。” 说办就办,现成的纸笔,张书办与孙掌柜简单的商量了一下,由张书办执笔一挥而就。三人仔细看看没有什么纰漏,又抄录了两份,就由刘师爷做个中人,三人签字画押,各执一份。看时辰不早,张书办要告辞, “刘师爷,我这就回去,办好公文交予您老。” 孙掌柜急忙拦下, “张书办,你先别急,已近午时,在我这儿吃过饭再办也不迟,” 转过脸来又问刘师爷: “不致于着急到这份儿上吧?” 刘师爷也是笑了笑, “是啊,不急这一会儿,先吃过饭再说吧,今日要叨扰孙掌柜了。” 张书办想想也觉自己办事太着急鲁莽了,向二人拱拱手, “是,是,学生是有些心急了,既如此那就听孙掌柜的安排。” 孙掌柜对二人说: “北门外有个马回回火锅,他的羊肉新鲜,片儿切的薄,我们尝尝他们的火锅吧。” 刘师爷和张书办应声道好,跟着孙掌柜出来,三人来到火锅店。已近午时,只见店内人还真不少,大小十来张桌子差不多快坐满了。三人坐下,小伙计端上紫铜火锅来,里面的木碳烧的正旺,水刺啦刺啦的开着。马回回的鲜羊肉片儿果然切得好,薄薄的片儿,肥瘦相间,还有粉丝c青菜,小料是麻将c韭菜花c酱豆腐,辣椒油,锅底是葱白c鲜姜c大料c豆蔻c海米c紫菜,各色齐全,果然地道。烫了一壶老白干,就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三人吃的是汗流浃背。一边吃一边聊着天,三人越说越近乎,都觉得有点相见恨晚之感。 酒足饭饱,孙掌柜会了钞。张书办与二人告辞回到仓廒,拟好公文,用了印,又回到运司衙门找到刘师爷,将公文交给他。刘师爷看看没有问题, “张书办,你回去听信儿,我得将公文呈给彭大人过目,大人点了头我就将这笔经费给县衙拨过去。” 张书办连忙说: “好,那学生就告辞了,我回去听信儿,这件事就辛苦您老了。回头运司衙门的辛苦费学生尽早安排给您送过来。” “不急,不急,” 刘师爷伸出瘦骨伶仃的手摇了摇, “先将这笔款子安排好再说吧,恐怕这笔款项不够用,不足部分你们还得另想法子呢。” “是,” 张书办说: “我们老爷来跟彭大人商量过,要商户们捐一些。” “对,不想办法募集一些不行。好,我就不送了!” 张书办自运司衙门告辞出来,看看时辰尚早,想着还有找盐商们募捐的事,又赶到水西庄,与查为仁相见说明来意,查为仁听了点头答应: “县衙新立,建衙经费不足,我等乡亲父老不能坐视,理应出头捐助,请张书办回禀县尊,等我约几个乡绅富商商议一下,请以三日为限,必有佳音。只是不知修造经费缺口是多少?” 张书办看查为仁说话直爽,也就直说, “只要不少于八千两就够用了。” 查为仁微微点头道: “好,我心中有数了,过两天听我的消息吧。” 说着吩咐将管家叫来与张书办见一见,认识一下, “为县衙修建募捐之事你可协助张书办办理,明日你去约沽水草堂安爷c遂闲堂张爷等几人来商议此事。” 管家答应下来。张书办见事情办妥,站起身来告辞, “如此,我就不再打扰了,回去专等查爷的好消息了。” 转天又到西关外,找到木料行高掌柜,二人密商了一番,问清了所需工料银实数,免不了先落了三十两的好处。 徐而发等三人回到仓廒,张书办正等着他们。一见徐而发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徐而发吩咐刘四去看一看三班衙役的安排情况,上官枚告辞出来。张书办这才向徐而发禀报建衙经费筹集情况, “老爷,我已见过盐运使衙门的刘师爷,已和刘师爷定好,修衙的款子近日就可支取。只是我们这里钱粮库都没准备好,一时不方便,我也物色了钱庄,这笔款提出来先存入钱庄,用时再自钱庄支取。” 徐而发问道: “是哪家钱庄啊?稳妥吗?” 张书办连忙掏出与钱庄定的契约递给徐而发看, “是刘师爷推荐的,叫日盛号,东家是山西人,掌柜的姓孙,已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了。” 徐而发听了点点头, “那好,你就看着安排吧,尽早将这笔款支出来。另外,你可曾与查家商议过捐款修衙之事么?” 张书办点头道: “我已与查家大少爷见过,商议过捐款修衙之事,查家大少爷一口应承,先找几家商户商议一下,约好三日内再给回复。” 徐而发问道: “你可曾对其透露个数目么?” “我约略估了一下,与其商议不少于这个数。” 说着用拇指食指张开比了个八字,又接着说: “如果能筹到这个数,工程还有些盈余。高掌柜昨天也与我透了个风,工程实需约六千两。” 徐而发听了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待筹款到账,你细细拟个账目报来,府衙和运司衙门的幸苦费要安排好。” 张书办连忙说: “是,这个我心中已然有数,待筹款到账,我再细细的报与老爷。” 徐而发又叮嘱道: “高掌柜提出要备料c雇工,需支取些工料款,你可早做些安排。” “是,不劳老爷吩咐,我自然会安排好。高掌柜提出先支取一千五百两,以便备料和应付雇工费用。只要款项到账,就可以先给他们支取。” 果不然,到第三日头上,张书办给徐而发报了个清单,几家盐商已经将认捐的银子拨来,计查家c安家c张家c李家各两千两,刘c王c吴c孙四家各五百两,合计纹银整一万两,已然存入日盛号钱庄。盐运使衙门拨来的四千五百两也已一并存入钱庄。徐而发看了清单,心中踏实下来。想着正好要借此将天津县文庙建起来,盘算着怎么用这笔钱。想到这儿,就对张书办说: “我想起来,城里现有的文庙,算作府庙,府县不能在一处同祭,所以还需修建一座县文庙,也要在这笔款子中出。” “就是加上修建文庙这笔钱也够用。” 张书办应的挺痛快,但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对徐而发说: “老爷,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修建县文庙又是一个题目,老爷,何不就此再募集一笔款子呢?” 徐而发听了仔细想了想,也是,反正已经募了款,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就此机会一块儿办。灵机一动,对张书办说道: “这样吧,修衙是修衙,修庙是修庙,分开办。修庙的事儿以老爷我的名义先捐一笔银子,借此再看众乡绅们能捐多少出来,这样修庙的款项也许就不难筹集了。” 张书办听了连忙伸出大拇指, “是,老爷,您真是一心为了乡里,有老爷带头捐款,肯定众乡绅不甘落后,这样修庙的款项就有把握了。” “好了,就这么办,县衙工程一开工就筹备县文庙的事。” “是,老爷,我会把老爷的捐款安排妥当的。” 顿了一下,又说起工程的进度, “昨日高掌柜支取物料银一千二百两,梁师傅支取雇工费三百两。梁师傅选了营造工程开工的吉日,开工奠基之时还需老爷亲自主持典礼。梁师傅想先招四五十个泥瓦木和油漆工匠,以后工程铺开再增加人手,预计腊月初就可完工。至于府衙的维修粉刷,梁师傅已然安排了十几人,木工活不多,主要是粉刷油漆,预计两个月就可完工。只是这两处工程现在还没有安排专人盯着,没人盯着工程,就怕他们偷工减料。” 徐而发点头对张书办的差事表示满意, “你说得是,这么大的工程没人盯着不行,照看工程情况需要人手,我看安排让舅爷管吧,反正现在他也没有重要的差事。盐运使衙门和府衙的辛苦费你要先安排一下。” “是,盐运使衙门的刘师爷倒是实在,已然报了个数。” 说着张书办伸出一个指头。徐而发听了,心说,够黑,嘴上却说: “就照此办吧,不过要看工程完工后核算一下再说,但是现在要先送过去一部分。” 张书办应道: “是,老爷,我初步估算了一下,捐银加上拨款共计一万四千五百两,按高掌柜的说法工料银需六千两,还余八千五百两,各衙门的幸苦费都能挤的出来,运署c府衙可以先支这个数。” 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徐而发点点头, “至于县衙,也照此安排一下吧。” 张书办点点头, “是,老爷,我会尽快安排好。” “好,你先去吧,顺便将舅爷唤来。” 这位舅爷姓蔡因在族中大排行第九,因此取名蔡九,曾在衙门中混过几年,对衙门内事务挺熟悉,办事能力也挺强。因自己的堂妹嫁给了徐而发,想着跟着姐夫做长随沾些光,所以跟姐姐说好,随徐而发来到天津。如今徐而发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见有这个差事,才想到让他接手。将蔡九叫来,叮嘱了一番,让张书办领着,去见了高掌柜和梁尚。告诉他们,蔡九是县太爷的亲信长随,特安排来主持县衙工程事务,有事就与其商量,传报知县老爷。高掌柜和梁尚免不了恭维了蔡九一番,又请其吃酒,送上一份孝敬。接了这份美差,倒让蔡九心中乐开了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朱枚遇救 上官枚与翠儿分别多年未见,忽然在外乡异地相遇,不敢冒然相认,夜里相见二人才将这些年的情况简单说了说。二人原来不是亲兄妹,上官枚是翠儿的父亲救下的孤儿,认作了义子,所以是翠儿的义兄。 上官家是福建漳州人,翠儿之父上官月,乃漳州府有名心灵手巧的工匠,尤以制锁闻名,在漳州开锁匠铺为生,多年来少有积蓄,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十年前的深秋,上官月到苏州访友,返程时已是入冬时节,日渐寒冷,北风一日紧似一日。沿途一连几日阴雨连绵,冷风凄雨,已感受到冬寒。路过太湖边上的枫桥镇,下雨走不得,住在福星老店已是三天。 这一日傍晚,小雨渐渐停了,看看乌云逐渐散去,西边一束金黄色的阳光自晚霞中投射出来,带来一丝暖意,只是冷风还是刮个不住。 上官月见雨已停,归家心切,急于赶路,清晨天还没亮就起来收拾要走,唤店家打开店门。店家闻声起来去开店门,不想大呼小叫起来,上官月上前观瞧,却见门旁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看样子也就七八岁。店家认作冻饿而死的乞儿,嘴里直叫: “晦气!怎么偏就死在我的门前。” 上官月急忙上前探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觉得还有些体温,在鼻前一试还有气息,冲店家摆摆手道: “店家先别急,这孩子还没死,快将他抬进屋来。” 店家凑过来问道: “还有救么?不然千万别往里边抬,要紧的是先报知地方,客人可要与我做个见证。” 上官月对店家道: “不要紧,这孩子可能只是冻僵了,要不你先去烧碗姜汤来。” 说着将那孩子轻轻抱起,走进自己的住房,放在床上,打开已经捆扎好的行囊,取出自己的铺盖给孩子盖上,轻掐人中,不一会儿孩子苏醒过来,上官月见其只是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得将长衫解开,将其抱在怀里,以自己的体温暖着他,轻轻的道: “孩子不急着说话,暖和过来再说。” 说着就听店家敲门叫着: “姜汤来了。” 店家将烧好的姜汤端进来,上官月一手接过,送到孩子嘴边,慢慢的喂他喝下。又对店家说: “你去准备些早饭,这孩子饿坏了。” 孩子喝下姜汤,身子略暖和些,从上官月怀里挣扎出来,在床上爬起,看着上官月便拜,哽咽着说: “谢谢大叔!” 上官月将他按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微笑着对他说: “躺下不要动,你衣服单薄,冻坏了,先暖和暖和,一会儿吃完早饭填饱肚子再说。” 给孩子掖好被角,出房门来找店家,问道: “镇子上有成衣铺吗?” 店家摇摇头说: “这里镇子太小没有成衣铺,向南走三十里到县城才有。” 上官月闻听只好跟店家商量道: “店家,那就请你想办法给这孩子找几件旧衣服,我这里会照价给你。” 店家连连摇头说: “只要不给我找麻烦,给这孩子找几件衣服倒不难,不要提给钱的话。” 上官月连连催他, “那好,你快去找,我定然不会亏你。” 回到房内,见孩子围着被子坐在那里,看样子已恢复一些,问道: “怎样?身子暖和一些了么?” 孩子眼含泪花点点头,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上官月坐在床边,拉过孩子的手摸摸,虽然还是那么凉,但已不似冻僵时那样了。不一会儿店家将早饭端到房内,一小木桶热腾腾的糙米饭,一大碗腊肉炒青菜,一大碗豆腐汤。看着刚暖过身子的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在一边说: “别急,慢点吃,保你吃饱。” 不由得心中发酸,看样子,这孩子已经好久没吃一顿饱饭了。仔细端详,这个七八岁的孩子长得还是很清秀的,只是流浪在外,不得温饱,脸庞已经瘦得只剩一双大眼了,心中对这个孩子又有了几分喜爱。看孩子已然吃饱,问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啦?” 孩子眨着一双大眼看着上官月说: “我叫朱枚,今年八岁。” 上官月看看孩子的身上虽然脏污,但衣服还不算破旧,不似多年流浪在外的乞儿, “你的家在哪里?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啊?” 孩子低下头,眼里含着泪,轻声说: “我已经没有家了。” “那你的父母呢?” 孩子一愣,眼里含满的泪花立时就滚了下来,哽咽着说: “娘和爹爹?已经被人害死了。” 一边哭一边向上官月述说着自己的遭遇, “半夜里家里进了强盗,父母已经遇害,我和我的哥哥在老仆的护持下逃出来,但半路上与哥哥失散,只剩自己孤身一人,没办法只好到处流浪,已经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 上官月将孩子拦在怀里,给他擦拭着眼泪, “那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 孩子哽咽着道: “我只有一个失散的哥哥,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那你准备到那里去呢?可有投奔的地方么?” 说到这儿,朱枚眼圈又红了, “我也不知道。” 上官月闻听,心中对孩子更充满了同情与爱怜。静思片刻对朱枚说: “孩子,你既没了亲人,又无安身之处,那就不如随我走吧,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义父也可。” 朱枚年纪虽小却很机灵,一听可以认这位大叔为义父,心中有了依靠,用手抹去眼泪,下地扑翻身便拜,叫道: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上官月一见,心中高兴,忙将朱枚拉起来, “孩子快起来,我们今日先住一日,明日再走。你得休息好,恢复体力,好随我长行,我们要回漳州,家中你还有个妹妹与你作伴。” 看着朱枚哭着要找哥哥,只得又安慰他说: “以后我再找机会帮你寻访你的哥哥,咱们先回漳州家中再说。” 安排朱枚躺下休息,正巧店家找来几件自己孩子小时穿过的旧衣服交给上官月, “只要这孩子没事就好,这几件衣服是我孩子穿过的,就算我送给他的。” 上官月接过衣服连声道谢: “那我就替这孩子谢谢掌柜了!这孩子家中父母遇难,又无亲人可投靠,如今已认我为义父,今日我们再歇一天,明日我们再走。” 店家一叠声的道: “这孩子也实在可怜,难得老客有此善心,肯认领这孩子,这样最好。” 次日一早,算过房钱,吃过早饭,二人启程上路,朱枚身上衣暖,腹中有食,又休息了一天,自是恢复了体力。父子二人踏上归途,在路不止一日,于腊月初回到了漳州家中。 上官家在漳州虽不是名门大户,却也是小有名气,其祖籍本是江苏昆山。祖上原姓田,因其祖父田本枢乃前朝钦天监监副,专管天文机械的操作c维护和维修,因此对各类机械的制作十分精通。 明亡入清,田本枢遂弃官不做,带一家老小回到故乡昆山,将自己的机械制作之术做立业之本传之儿孙。一家人为周围乡亲修农具c水车,做风车c水磨,深得乡民的喜爱。却不想清廷打听得田本枢曾是钦天监监副,善制作c维护天文计时机械,寻了来,勒逼着其为清廷效力。田本枢生性倔强,不肯就范,遂带着一家人偷偷坐船逃离了昆山。隐姓埋名,改为复姓上官,辗转来到福建投靠朋友,在漳州落下户来,开一间小小的工匠铺维生。 传到上官月父亲上官荀一代,上官家俨然就是一家铁匠铺户,成了漳州有名的烘炉,锻制的刀剑c农具及各类铁器,已经名声在外,但这家烘炉却以制作锁具为其特色。暗地里,天文c水利c海船罗盘等机械c仪器却是上官家的祖传技艺,只是不宣之于外而已,有时也为富商豪绅设计制作一些暗室c地道c机关,深得这些豪门大户的信赖。由此收入颇丰,生活过的优裕,也算的小康了。 上官月幼时体弱多病,其父恐其不能长久,为使其能强身健体,在其八岁上将其送至莆田南少林俗家弟子张鸣桥处读书习武。这张家原是前朝的一位总兵官,与上官家是世交,那时两家就交好。 张家也是在明亡后隐姓埋名避难于乡野,在莆田县悟塘村筑了一座庄园,种着几百亩水田,千数亩山林,躬耕田园,衣食无忧。上官家避难到福建,先就是投奔的张家后来才迁居漳州。 张家到张鸣桥这一代,人丁兴旺,这梧塘村俨然形成了一个大镇子,镇子里倒有五成人家姓张,这张鸣桥曾到莆田少林寺习艺多年,武功更加精湛,成为南少林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后来又收了几个徒弟,每日里以课徒为乐。 这张鸣桥育有二男一女,幼女小上官月两岁,名叫雪莹,两位哥哥一叫雪昆,一叫雪仲,也只是比上官月大个三两岁,这小哥儿四个每日在一起习文练武,关系自是十分亲密,上官荀也不时来此将自家的祖传之艺传授与他。上官月的弱体日渐强壮,八年下来已长成为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了。 更叫上官荀欣慰的是,上官月与师妹张雪莹自小在一起习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师傅张鸣桥看在眼里,心中高兴,也是有意要将女儿雪莹许配给上官月,上官荀也正有此意,两家一说就成。回到漳州,上官家做了迎娶的准备,择了吉日,将雪莹迎娶到家。自此上官月小两口在漳州接过父辈的生意,不几年在上官荀的指教下,技艺一发精熟,特别是设计制作一些暗室c地道c机关设施更是精妙,在闽浙一代享有至高声誉,常有各地富商大户请他去,因此,一年中有八九个月在外面营生。 这上官月自小聪明伶俐,受家传的影响,喜欢钻研祖上传下来的机械制作之术,又特别喜好自己亲自动手制作。因此,虽然自幼也饱读诗书,却不肯进学,每日里以研读‘天工开物’为乐事,老父抝不过,也只得由他。自习武出师回到漳州成亲之后,代父经营工匠铺子,生意日渐起色。周围乡邻的水车c磨房c风车c排灌等机械都是由他制作c维修。举凡木工c铁工煅造c机械装配无不精通,又开设了制锁的铺子,收了几个徒弟,生意兴隆,生活也过的小康。他又极喜欢向别人学习各种技艺,听说哪里有奇巧异术,就千方百计地去学了来。 这一次听说苏州有制镜师,善制作眼镜,遂有心要探索学习。制作眼镜本来是西洋传来之术,早在宋代就有人制作眼镜,那时眼镜被称作‘叆叇’,只是那时的制作尚粗糙一些。自明代以来仿制眼镜的多了起来。到了康熙朝,出洋贸易开放,广州府输入不少西洋的眼镜c自鸣钟等洋货,甚至有些善制作这些洋货的西洋工匠也纷纷来到中国谋生献艺,所以制作眼镜等技艺自广州开始散播开来。这许多年来,上官月对制镜术有了兴趣,总想找个机会将这项技术弄明白,一向不得便。近来听人说苏州制镜作坊很多,特别是有家姓孙的作坊更是技术精湛,这更激起其对眼镜的兴趣,也想起,苏州还有个老友已经多年未见了,不如借此机会既访友又可探访孙家作坊。心思已定,与妻子雪莹说知,要到苏州访友。安排好铺子里的生意,别了妻子雪莹和女儿翠儿,到苏州而来。 上官月的老友名叫黄履庄,也是个喜欢仪器c机械制作的奇人。尽管二人年龄相差很大,但兴趣相投,遂成了忘年之交。 黄家的庄子在虎丘之南,运河之滨,在翠竹掩映下的庄子并不奢华,上官月十多年未到这里,见黄家的庄园变化不大,还是土墙草屋,只是院子宽大,房屋多了一些罢了。黄履庄的大公子将上官月迎进去,只见黄履庄与一僧道洋人一起站起相迎。黄履庄见了上官月哈哈大笑, “哈哈!我说为何昨日喜鹊一直在树上叫,原来是应了上官兄弟今日莅临。” 上官月连忙上前见礼, “哎呀!黄老,有几年不见,身体可好?” “托福!还好,这不还能活动自如。” 说着又给上官月介绍身边这几个人, “我正与这几位好友聚会,” 指着僧人说: “这是圆觉大师,是天象观测的大行家,” 指着那位道装打扮的说: “这位道友叫魏仲民,精通炼丹术;” 又指着身边的洋人说: “这是苏州天主堂的牧师,中文名字叫王宏盛,精通天文和历法,在数学方面十分的精到。” 上官月与诸人道了久仰,细看这几人年纪大约与自己相仿,都不会超过四旬,只有黄履庄已是古稀之年。黄履庄又说道: “我们几人正论及浑天仪的制作,说到你家是天文仪器制作的世家,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 又面向身边几人, “上官兄弟的祖上曾任职钦天监,有家传的天文仪器制作技术。” 几人纷纷表示, “甚感钦佩,正要讨教。” 众人重新坐下,仆人奉上茶来。上官月冲大家拱手逊谢道: “愚弟这一来,打断了诸位的话题和思路,不知正说到哪里?愚弟正要洗耳恭听。” 黄履庄道: “贤弟来之时我们正争论天体问题。听王道友介绍,泰西这些年在争论到底是地为中心还是太阳是中心?” 那王牧师接过来道: “原来人们认为天体是以地球为中心,喔!这里我提到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个球形,所以称其为‘地球’,就似太阳和月亮一样。” 僧人在一旁频频点头, “这我倒测算过,大地应该是个球形。” 魏道士却道: “听王道友说法大地是个圆球,那我就问一句,住在圆球另一面的人岂不掉了下去。” 众人听了都笑,独王牧师笑不出来,还是耐心地给大家解释: “我知道中国的传统说法是‘天圆地方’,上为天,下为地,只有上下之分。其实不然,我们站着的大地是球形,人们都生活在地球的表面,之所以掉不下去,是因为地球自身有强大的吸引力,有这引力存在,我们才不会飞上空中,世间万物才能稳稳的留在地球表面。我们泰西有个牛顿先生,他从树上的苹果掉落在地上得到启发,大地是有吸引力的。” 众人听了觉得是有道理,也就耐心听王牧师说下去, “自从泰西的哥白尼提出了太阳是中心,而地球和金星等行星都围绕着太阳旋转的学说,人们便对这以太阳为中心的说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发明了望远镜之后,意大利人伽利略用望远镜观察太空,证明哥白尼的说法是对的。以后有约翰内斯开普勒等人也都在证明这个说法。因为这个学说被天主教会认为是异端邪说,持此观点的人都受到惩罚。比如意大利有个叫布鲁诺的修士就被教会施以火刑,因为他认为连太阳也不是宇宙的中心,天空中每颗恒星都和太阳一样,我们地球和其他行星都围着太阳转,宇宙是由无数个太阳构成的。当然他这种学说一时还无法证实,但有更多的人通过观察太空,相信了太阳为中心的学说,如今已成为人们的共识。” “我听说黄先生曾制作了望远镜,” 僧人却对天文十分感兴趣,向黄履庄问道: “不知先生可曾用过?” “我制作的望远镜只是观察远处景致,没用在观察天体上,拜王道友的提醒,以后大师可以与我一起探讨一下如何用望远镜观察太空吧。” 说到这儿,才想起问上官月的来意, “上官兄弟多年不见,今天怎么有空儿来看看老哥哥?” “唉!这些年也是瞎忙,不得空闲。这不,听说这里制镜技术高超,所以想到这里一是要看看老哥哥,二是要弄明白制镜术,也长长见识。正巧在这儿听了王道友的一番高论,让我获益匪浅。” “上官兄弟是要看制镜技术么?那太容易了,知道玉雕工艺么?磨镜片有如雕玉,使用石榴石之类的磨料磨制抛光。” 正说的热闹之时,只见小厮领进一个五旬上下身形消瘦的人来。黄履庄一见忙对上官月说: “好,好,你要问制镜术,就问这位孙师傅吧,” 指着这位孙师傅说: “孙师傅名联升,他的先人就是制镜的高手孙云球。” 又指着上官月对孙师傅道: “这位就是我的好友上官月。” 二人连忙互道了“久仰。”上官月心中想着莫不就是那有名的孙家作坊么?孙师傅向上官月拱拱手, “原来是上官先生,我曾听黄老提起过。” 上官月忙正色对其说: “孙师傅,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向前辈请教制镜之术的。” 孙联升忙拱手逊谢, “上官先生,谈不上请教。制镜并无甚深奥之处,只不过镜片的磨制需要些技术。上官先生知道攻玉之法么?” 上官月点点头应道: “我倒是看到过玉石匠人的雕刻c磨削操作。” “磨镜片与攻玉如出一辙,都是用研磨膏磨制。” 上官月被一语点透,是啊!水晶质硬,就得用比它还硬的金刚砂c石榴石之类的研磨膏磨制才行。孙师傅接着说: “只是研磨时需用一套唤作牵陀车的机械装置,选择调整适当角度,才能磨出凸面镜或凹面镜” 上官月听到此连连点头, “多谢孙师傅指教。” “既然上官先生对此有兴趣,先父著有‘镜史’一册,专论制镜之术,上官先生拿去看一看就对制镜之术了解清楚了。” 细聊之下才知道,善制作眼镜之中国第一人乃是孙云球,已于四十年前英年早逝,只活了三十二岁。孙云球自幼聪颖异常,其父孙志儒,是崇祯十六年末科进士,曾授福建莆田县知县,入清后弃官归故里,以塾师为生,后来曾应明珠之邀赴京,教授王子妃读书三年,后早故。其母董如兰,吴县人,也是书香门第之女,诗书功底深厚。孙云球的父亲早故后,得母亲亲自教授经史,一十三岁就考中秀才,后两次乡试未果,遂淡于功名。因父亲早故,家道中落,孙云球与母亲蜗居虎丘,生计艰难,十五六岁就挑起家庭生活重担,靠卖药草维生。尽管如此,并未丧志,勤奋好学,刻苦钻研西方传过来的知识c技术,特别对眼镜的制作技术感兴趣。采用水晶磨制透镜,先后研制了望远之镜c察微之镜等几十种仪器,并据此写成《镜史》一书,只可惜成书之时,人已做古,其母亲董如兰亲自为“镜史”作序并将儿子的这部书刊刻出版。上官月这一趟苏州之行虽未见到成书之人,但在孙家作坊仔细看了制镜工艺,并得到一册《镜史》。这部书对镜片的磨制之法有详尽的描述,上官月准备带回后再细细研读,回程时正巧在半路上救下朱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漳州上官月 上官家在漳州,这漳州府地处沿海,是千百年来的出洋贸易的港口,历经汉c唐c宋c元c明诸朝,除了因战乱被暂时禁海,历来就是人们出洋贸易的重要码头,本地人十家倒有九家做出洋贸易生意,或是出海打鱼的渔民。许多人出洋后不再回来,落户于南洋,成为侨民。 清初,清军进入漳州,与占居台湾的郑成功军在此连年征战。郑成功军为了取得粮食c布匹等生活物资,就要占据与台湾隔海相望的福建沿海一带,所以漳州一时成了清军与郑成功军鏖战的主战场。百姓受战火所累,四处躲避逃亡,再加上清廷为围困郑成功军,想阻断其粮草和生活物资供应,所以在沿海一带实行禁海之策,不许出洋贸易,不许出海打鱼,甚至强迫住在海边的渔民迁入内地,沿海十里尽成弃土,渔民生活无着,流离失所,许多人被迫下海为盗。 直到康熙年间,郑氏归降,朝廷收复了台湾,沿海战事平息,到康熙中期才开放海禁,漳州百姓才陆续回归,经济逐渐好转。雍正初年,漳州府的百姓历经三c四十年的休养生息,才逐渐恢复一派繁荣景象。 这漳州府近海,府城临九龙江而建,这里本来就是鱼米之乡,盛产各种水果和海鲜,又有砂糖c瓷器c茶叶c铁器c纸张等物产。所以出洋贸易十分的活跃,就是在禁海期,人们也拼着性命偷偷的出海,也没断了下南洋或是与郑成功军的交易。因此漳州城里多数人家都曾有出海的生意或是在南洋有亲友。 上官家本是外来户,是自上官月父辈移居此地的。他家住漳州城南风灵巷,紧邻着九龙江。临江一侧是上官家的铺子,一溜三间门脸,带一后跨院做作坊。后面就是上官家居住的宅院,这是一套两进院落,一前一后两个不大的天井形成了由四面房屋围成的两个院落,大门开在风灵巷,巷子并不宽大,院门一侧有一株逾百年的大榕树,枝桠伸展,已是遮天蔽日。 见上官月回来,妻子雪莹与女儿翠儿迎出来,翠儿欢叫着扑进爸爸的怀里,一条小小的牧羊犬跟在后面摇着尾巴“汪!汪!”的欢叫。雪莹忙将丈夫迎进家中,看着风尘仆仆的丈夫领回一个小男孩,雪莹诧异的问: “这孩子是?” 上官月将朱枚拉过来,推到雪莹跟前, “这孩子叫朱枚,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孤儿,看他险些冻饿而死,才将他救下,已经认作义子了。” 接着又对朱枚说: “快来见过你义母。” 朱枚见眼前的中年妇人温文尔雅,端庄慈祥,正面露微笑看着自己,心中不由想起自己故去的母亲,听见义父的招呼,定一定神,忙趋前一步扑翻身便拜,口中叫着, “孩儿拜见母亲。” 雪莹连忙一把将朱枚拉起来,仔细端详,见他小小年纪,模样长得十分清秀,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只是经历坎坷,历经风霜,身子板显得消瘦,看着他问道: “孩子,你家在哪里?家中没有亲人了吗?” 朱枚闻听不禁黯然神伤,眼圈一红,低下头喃喃地说: “我家在武进县甘家塘,父母被强盗害死了,只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我俩逃难出来,已经失散了。” 一五一十的将家中被强盗打劫,父母被害,两兄弟在老仆的护持下才逃出来,哥俩儿在逃难中又失散,自己只好到处流浪乞讨的经过述说给站在眼前的义母听。心中想着苦命的爹娘惨死在贼人手中,自己已是孤儿无依无靠,更是伤心欲绝,情不自禁大哭起来。翠儿在一旁见状,急忙过来安慰他: “小哥哥不要哭,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看着天真的翠儿,朱枚不禁又破涕为笑。雪莹听着朱枚述说自己的身世如此悲惨也受到感染,眼泪也禁不住掉下来。一边擦泪一边将两个孩子拦在怀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越看心中越是喜欢,对朱枚说: “好孩子,如今这里就是你的家,再没人敢欺负你了,以后慢慢找机会再去寻找你的哥哥。” 又拉过翠儿对朱枚说: “这是翠儿,今年六岁,不知小哥哥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八岁。” “唔,你大两岁,以后你们就兄妹相称好了。” 又转身对上官月说: “孩子既到我家,不妨随着姓上官,” 上官月点头答应着, “是啊!我在路上也这样想过。” 雪莹看着朱枚问: “孩子你看如何?” 朱枚连连点头, “是,孩儿听从义父义母的安排。” “好吧,” 雪莹对上官月说: “我们在家中就唤他枚儿吧。” 翠儿在一旁看着朱枚接过来说: “那我就叫你枚儿哥哥了。” 枚儿擦拭一下眼泪,看着身边一再宽慰自己的小妹妹,轻声说: “好的,翠儿妹妹。” 自此朱枚改称上官枚。说着话,翠儿拉着上官枚的手向外跑,悄悄对上官枚说: “枚儿哥哥,快来和我的‘虎儿’认识一下。” 原来那条牧羊犬叫虎儿,在翠儿的引导下,上官枚轻轻的抚摸着虎儿,渐渐的熟悉起来,一样的向他摇着尾巴。 晚饭后,雪莹烧好热汤,让父子俩儿都好好洗去一路的风尘。安排好两个孩子歇息,雪莹取过一些布料在灯下给枚儿裁剪衣服,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过身来对丈夫说: “月哥,我看这孩子挺灵透的,该送他去上学读书才是,连翠儿也去上两年,好歹也能认些字。” 上官月一边翻看着带回来的‘镜史’一边点点头说: “我在路上问过他,他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在家已念过两年书,在路上我也这么想,应该让他接着念下去,如果翠儿要去也正好有个伴儿。” 雪莹停下手中活计,看着上官月说: “我早就想和你商量,我听说府前街下南洋的张老琬c张老琯兄弟家里有个馆,请的老夫子有些名气,前几日邻居刘婆婆还曾提到,要送她孙儿去那儿上学读书,明日你也到那儿问问看。” 上官月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自己的妻子, “好吧!我也正要去老琯二哥那儿看看,这张老琬下南洋已有些年没回来了,年初还曾托人捎信与我,要我到南洋去转转,不知近来有消息没有。那我明日就去老琯那儿去问问看。” 张家与上官家在上一辈就是邻居,过从甚密。张老琬c张老琯兄弟二人与上官月是儿时的玩伴儿。张老琬兄弟的父辈就做出洋贸易的生意,在顺治c康熙年间实行禁海时,就偷偷的做,后来在康熙二十四年开放海禁,张家的出洋贸易就越做越红火,自家打造了十几条出洋的海船,在泉州c广州c福州等地都有张家的洋货店分号。其老父故去后,张老琬兄弟二人也已成年,就由张老琬专管出洋贸易,张老琯专管各地洋货店分号,兄弟二人各掌一部分事务。后来张老琬出洋在爪哇落了户,轻易不回来,只是偶尔回家省亲,家中只有张老琯照顾生意。在漳州张家也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在城南府前街建有一处宅院,前后五进院落,连跨院有百十间房子。 上官月与张家兄弟年龄差不多,只是张老琬比上官月大两岁,上官月与张老琯同岁。三人小时侯常在一起玩耍,直至上官月被送去莆田张鸣桥家习武才分开。 张老琬幼时读书不多,大一些就随父经商,在经商方面十分的精明。跟着人出过几次洋,对出洋贸易极感兴趣。老父亡故后接过家中的生意时不过二十五六岁,渐渐在爪哇站稳了脚跟,而且在爪哇又续娶了一妻三妾,修建了宅院,经营着店铺和船厂c糖厂c酒厂,生意十分的火爆。其兄弟张老琯也善于经营,在广州c泉州c福州和漳州有大小十来处店铺,与哥哥配合着经营洋货。 两兄弟自幼与上官月交好,两家长相往来,如亲兄弟一般。上官月是当地有名的能工巧匠,张家船上的罗盘都是经上官月之手精心制作。后来上官家搬到九龙江边风灵巷,离张家远了些,但还是没断了来往。 张老琬近来没有消息,只有他的兄弟张老琯在家。这哥俩与上官月是多年好友,一别几个月,自是互道别后思念。张老琯只比上官月大几个月,见了面上官月对张老琯以二哥相称,老琯忙将上官月让进客厅, “贤弟出去了有两三个月吧?刚回来么?” “是啊,已是两个半月,昨日才刚到家,先到二哥这儿探望。” 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一竹篮物品递过去, “这是兄弟自苏州带来的一点特产,请二哥尝尝。” 老琯接过来,笑着说: “你我兄弟不要这么客气,还劳你这么惦着我。” “这里面是洞庭碧螺春茶,二哥尝尝吧。” 张老琯将茶叶包打开看了看,闻了闻, “唔,清香扑鼻,好茶叶!这茶是产自苏州么?” “是,这茶产自苏州吴县,据说只有太湖中洞庭山产的茶才是正宗的碧螺春。你看这茶叶外形卷曲如毛螺。相传此茶在采摘时,采茶女将采下的茶叶放在胸口的衣襟之内,新鲜的茶叶由于得到体温的热气,散发出极浓的香味,被称为‘吓煞人香’。后来康熙皇帝南下来到苏州,驻跸太湖,苏州地方官进献当地这名茶‘吓煞人香’,得到皇上的赞赏,不过皇上嫌其名不雅,特赐名‘碧螺春’。” 张老琯微笑着将茶收起, “这茶能得到皇上赞赏,必是上等好茶,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此茶怎样?多谢贤弟所赐了。这趟苏州行可有收获么?” “唉,我只是听说苏州有制作眼镜的作坊,所以才兴心去看一看,顺便去看看老友黄履庄。” 张老琯微微点点头, “唔,我曾听你提起过这位黄老先生。” “是,我也是有几年没见他了想借此顺便看看他。到了苏州转了转,看那里的制镜作坊倒是有几家,但技艺精湛的不多。后来黄履庄也说,在苏州孙家的铺子是多年的老铺子,制镜技艺精湛,但其老主人早已过世,只留下了一部论述制镜方法的书,叫《镜史》。正巧,在黄履庄那儿遇到孙家后人,就让他带着我看了孙家的制镜作坊,这才对制镜技术有了些认识,而且在孙家作坊,我有幸得到一部‘镜史’。” 看老琯将功夫茶沏好,拿起抿了一口接着说下去, “听孙家后人说,孙家老主人名唤孙云球,英年早逝,听说四十年前故去时才三十二岁,活到今天才不过七十多岁,与黄履庄年纪相仿,而且与黄老是朋友。我跑这一趟可惜不能一睹其真容。这孙师傅钻研西方制镜术多年,又独自研究制作了望远之镜c放大之镜等几十种。所以才留下了这部论述制镜术的著作。据其后人说,此书还是在孙云球故去之后,由其母将书稿整理并亲自作序刊刻出版。” 张老琯听了也是连连摇头叹息, “如此人才英年早逝,可惜了。” 二人感慨了一番。上官月这时才将来意说明, “我这次来是为孩子读书之事。听说二哥这里的蒙馆请了个有名气的老夫子,我想将翠儿送来读书,不知行不行?” 张老琯连忙说: “那还用说,翠儿就如我的女儿一样,三弟只管送来吧。” 上官月又接着说: “只是我这趟出门回程时还救了个孩子,已收为义子,也要一块儿送来在此读书。” 说着又将在路上救下朱枚的经过告诉了老琯,老琯听了也是对上官月十分钦佩, “难得三弟有如此善心,尽管送来便是,就是孩子们的午饭也不劳三弟操心,我这里自会安排。只是老夫子的束脩需当面与老夫子商议。” 张家的蒙馆请的老夫子姓高名翔,康熙四十年的秀才,考了多年再不曾中举,只得开蒙馆为生,已教了半辈子书,如今已是年近六旬,馆内现有六七个学生。将高老夫子请过来,上官月见这老夫子身量不高,十分的消瘦,已是满脸的皱纹,颌下留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不过两眼还是炯炯有神,说话的底气还是挺足。过来见过礼,向老夫子说明来意。老夫子倒是非常爽快,立时答应下来, “明日就可以把公子和小姐送过来,我要看看他们的书念到何程度了,也好因材施教。” 上官月恭恭敬敬的对老夫子说: “孩子尚幼小,赖老夫子多下工夫教导,有淘气之时尽管责打教训。” “好,好,不劳东家叮嘱,我定然会严加管束孩子们的学习,有何不到之处还请东家谅解。” 与老夫子商量好,两个孩子定了一年十二两银子的束脩。自此枚儿c翠儿在此上学读书不提。 上官月夫妻俩又在两孩子放学后教他们习武练功,为的是强身健体,也是备一些防身之术。枚儿自到上官家,有雪莹照料,生活安定,吃得饱穿得暖,身体日渐恢复,小脸渐圆,身子板渐粗壮,俨然有了男子汉气概。 小兄妹俩每日一起到学堂读书,回来在父母的督导下习武练功。那时女人时兴缠足,但翠儿没有缠足,一是闽南一带水上人家居多,女人要上船,不能缠足,上官家又是习武之家,因此翠儿是一双天足。 这翠儿生性又活泼好动,读书之余一味的缠着枚儿比武打斗,上官枚拿起大哥哥的样子,处处让着翠儿这个小妹妹,每日处的倒是十分的欢乐,所以上官枚这时也暂时将家中的不幸放在了一边。见两个孩子日渐亲密,如亲兄妹一般,让上官月俩口儿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上官月每日自去打点自己的铺子。上官家的铺子有一招牌,上书“华阳老铺”,一溜三间门脸,一个后院,还有三间正房四间厢房,是作坊,院子搭着天棚,天棚下是烘炉,在这里打制船上用的锚具c锁链c农具等各类机械。 上官月跟前还有两个徒弟,二人都是本地人,大徒弟林四宝,二徒弟韩洋,既跟着上官月学铁器等诸般机械制作,又跟着上官月习武。二人都是二十刚出头,都是细腰乍背,又精明强干的壮小伙儿,已经拜师五六年时间。平时活计不多时只有这两个徒弟支撑着铺子,活计忙时也雇佣几个临时帮手。除了制作一些农活c水利等农用机械之外,诸如船上用的罗盘之类的精细器物,上官的铺子也可为船上制作。因为漳州是海运港口码头,附近又有不少造船的作坊,所以他这铺子的生意还是很兴旺的。上官月每日指导着两个徒弟劳作,遇到一些精细活儿时,也免不了自己亲自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朱家遇难 这朱枚是兄弟二人,家住在常州府武进县甘家塘村。这武进县濒临太湖,境内又有滆湖,东临江阴c无锡,南接宜兴,西毗金坛c丹阳。这一带地势低平,河港汊荡纵横交错,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可谓之名副其实的江南水乡,是极富庶之地。 甘家塘村离县城东南五十里,离太湖很近,也就是十几里。村子不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被大大小小的池塘分隔开来,所以各家住的挺分散。各家门前屋后都是郁郁葱葱的翠竹,间或有几株杉树,如果不注意还真看不出翠竹绿树掩映下的草屋。 村中有一户耕读人家,主人姓朱名尚,字鸣生,娶妻李氏。家中有良田百亩,家境殷实,衣食无忧。朱家宅院坐落在村南,门对一条小河。虽不是瓦房大宅,却也是院落宽大,有着四五十间房屋。家中连丫鬟c仆妇c佣人c长工有三十多口人,在村中也算大户了。这朱姓在村中虽然只有几户人家,却是历代生活于此,是当地老住户。 这朱尚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只是连着几次参加乡试都名落孙山,遂有些灰心,无意仕途。仗着家境还算小康,不愁衣食,也就不思进取,每日里以读书c吟诗c抚琴c作画为乐。后来自己的两个儿子到了读书的年龄后,自己每日就以课子读书为己任,一家人过的甚是逍遥自在其乐融融。 自己的两个儿子相差两岁,长子朱岷,次子朱枚,自幼聪明伶俐,读书甚是用功。才三四年的功夫,已经能够吟诗作对儿了,朱尚看着两个儿子如此争气,心中很是高兴,将自己原来要读书上进,迈入仕途的的希望全放在了儿子身上,满心希望儿子将来能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所以每日里更加用心督促儿子读书。 谁曾想,这一年合当有事,只因为朱家的水田与邻村豪绅沈大虎的地相邻,为其相中。沈大虎让管家给朱尚递了信,非要朱家将地转卖给他。这朱尚生性耿直,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气,认定这是自家的祖田不能让与他人,任你说破天,就是不答应卖田。 殊不知这个沈大虎却不是个积德行善的良民,表面上与乡邻们一团和气,其实是个笑面虎,积一肚子坏水。日常里又常到衙门里走动,与县太爷称兄道弟,衙役们也一贯的逢迎这位沈爷。据说是他家祖上曾做过不知什么官,以后就以乡绅自居,却又不守本分,仗着这点余阴,在乡里横行不法,巧取豪夺,交结官府,干尽了坏事,已积有良田千亩,还不满足。因这朱家水田都是丰产的水田,与沈家的田地相连,让这沈大虎看在眼里,十分眼红,由此才起了贪心。这沈大虎不但非要朱家将田相让,而且又要压价强买。被朱尚一口回绝之后,心中不甘,连转几个心眼,起了不良之念,要使个黑心绝户计将朱家的田凭空霸占过来。 原来这沈大虎有一班黑道上的弟兄,暗地里还干着没本钱买卖。看朱尚不肯低头,强买不成,遂约了这一帮匪徒,蒙上面,手持钢刀,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到朱家翻墙而入。这帮强盗见人就砍,逢人就杀,朱尚俩口儿死于非命,强盗们又拿出事先准备好倒填日期的买卖地产的契约,按上死人的手印。这些强盗将朱家财物抢掠一空,一把火将朱家的宅院烧了个净光。看着这帮强盗的凶残气势,众乡邻如何敢出头相救,只能眼巴巴看着朱家被灭门。 也亏了朱岷c朱枚两兄弟当夜睡在离后门不远的书房内,家中老仆刘老儿知觉的早,拼死护持着两兄弟从后门逃出来。 兄弟两人一路奔逃,黑夜之中朱枚跌了一跤,待爬起身来,已不见兄长身影,只得不管哪里,往前逃去,在一个岔路口弟兄二人逃散,各奔了东西。哥哥朱岷不见了弟弟,只得孤身一人奔逃了半夜来到一片湖水边,饥渴疲累,一时晕倒在地。 悠忽醒来,看看天已放亮,湖边有一条大道,是由苏州奔镇江c扬州去的官道。朱岷年龄幼小,体力有限,到此早已跑不动了,又受了这一场惊吓,跌坐在大道旁放声大哭起来。正在此时,哭声惊动了晨起行路之人,原来是一位僧人路过,远远的听到孩童的哭声,急忙赶了过来。到了近前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坐在地上正在悲泣,看他身上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十分的狼狈。忙过来问他: “小施主,为何清晨独自一人坐在此地啼哭?” 朱岷见是个胖大的僧人才不感到害怕,见问到自己,不觉悲从心中来,只得向僧人哭诉一番, “我家昨夜遭强盗打劫,恐怕爹娘已被强盗害死了,连房子都给烧了。我和弟弟被老仆救出来,深夜之中分散逃命,逃到这里,才发现已经与弟弟失散了。” 僧人闻听觉得这小童的遭遇十分的可怜,接着问他, “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附近可还有亲人么?” “我叫朱岷,” 朱岷抽抽噎噎的回答: “我家住在甘家塘村,我只知道逃出来的只有我和弟弟两个人,附近也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僧人又问他道: “这样说来你已是孤苦一人无处可去了?” 朱岷呜咽着说: “是,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僧人看看小童,想想也是,这么小的年纪,遭此大难,早已乱了方寸,不知所措。出家人救苦救难,我该救他才是,心中连念几声‘阿弥陀佛’忙安慰朱岷, “小施主不要哭了,既然你的父母被害,家已被毁,兄弟也已失散,你无处可去,不如先随我走,到寺中暂避祸端吧。我是扬州栖灵寺僧人,你可暂在寺中存身。” 朱岷终究年纪幼小,在危难之中没有了主张。想想自己是无计可施了,没办法,只能先随僧人到寺中安身避难。站起身来,估摸了一下家乡的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头,想着遇难的爹娘,失散的弟弟,不由的又大哭了一场,起来谢了僧人搭救之恩,随着僧人上了大道,奔扬州而去。到了前方一个镇子,僧人带着朱岷找到一个寺院,将朱岷的遭遇跟寺院住持说了一番,对朱岷说: “你先安心在此稍候等我,我去你家那里去探听一下,看情形再做定夺。” 朱岷听了急忙对僧人说: “要回去探听消息我也要同去看看。” 僧人只得劝他, “你去不得,如果有何凶险那是自投罗网,我是局外之人,不会牵涉其中,待我探听了原委再回来将结果告诉你。” 朱岷听了只得作罢,再三拜托僧人打听自己兄弟的消息。自己只好暂在寺中等待。直至第三日傍晚,僧人回到寺中告诉朱岷, “我找到了甘家塘村,听你村中人传言,你父母必是得罪了人,才被强盗所害,你家宅院已被烧毁,逃出来的还有一个老仆,听说你的父母已被老仆收殓。地方已经报官,在等着衙门来勘验。看来你确是无家可归了,又不能现在就回去,恐怕仇人会斩草除根,你还会有性命之忧。只能随我到扬州寺中暂且安身” 朱岷听了,这才确信父母已被害,不由又大哭了一场,想起来又问: “可曾有我兄弟的消息?” 僧人摇摇头, “没听到你兄弟的消息,想必已逃避远处为人所救,待以后再慢慢寻访你兄弟的消息吧。” 朱岷听了又呜咽着哭着道: “我一定要找到弟弟,是我将弟弟弄丢的,大师你一定要帮我。” “好,好,不要哭了,我一定帮你找到弟弟。” 僧人连忙安慰他, “在村里我也找到你家的老仆问过,他也说不好你父母被害的原因。我又不好透露你的去向,以免泄露出去被你家仇人知道,你还会有危险。所以我只是暗示你家老仆一年后到扬州栖灵寺,我有话对他说。这样以后你家中有什么消息也会有人来通禀。” 说着拍拍朱岷的的肩, “明天你就随我到扬州去吧,我会慢慢打听你弟弟的消息的。” 朱岷想想实在没办法,只能死心塌地随僧人到扬州避难。 再说这个僧人可不是一般的僧人。看年纪约四旬左右,生的方面大耳,身高体胖,俨然一副佛相,法号元弘,又号高云,乃扬州栖灵寺藏经阁高僧。因到苏州访友后回扬州,正巧路过此地遇见逃命出来的朱岷。看到朱岷的遭遇,元弘心中甚是不平。原想到朱岷家乡探其究竟,如需相助,必会伸手,如能将朱岷在其家乡安置那是再好不过。待探听一番后,才知道朱家必是得罪了人,才遭此横祸,可一时又无凭无据,也就无处伸冤,恐怕官府也找不到苦主,只能将这灭门大案当做无头案糊涂了账。没奈何,只能带朱岷回扬州,在栖灵寺暂且安身。 这位高云法师俗家姓姚,原是浙江会稽人士,也是书香人家,其母梦服金伽衣僧而受孕,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崇明。崇明这孩子自小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七c八岁就能诗善对,而且自幼就喜欢绘画。因崇明的母亲信奉佛教十分虔诚,认定这孩子有佛缘,曾许下誓愿,要送他出家。所以在崇明十七岁时就被送到会稽大善寺削发为僧,赐名元弘,又号高云。这元弘自幼有佛根,在寺中专心钻研佛学,几年之内即遍阅佛学经典,年纪轻轻即精通佛学,连多年的老僧都自叹不如。这高云禅师天生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一付急公好义的侠义心肠。年轻时,本族祖坟为地方豪绅强占,一家人摄其威势不敢与之争,独高云听说后,自告奋勇到成都找到这豪绅家做官的家主,据理力争,迫其将强占的坟地退回。自此名声大振,曾受到安郡王及其弟红蓝主人的延请,主持弥陀寺。后又由霁仑永法师举荐入内廷,蒙皇上召对畅春园,赋诗得皇上赞许。乙酉年,康熙皇上南巡时,又召对于杭州西湖行宫,蒙皇上赐御书金字《心经》。这高云禅师在年轻时就精于书画,尤工诗赋,可说是一代诗僧。后在扬州栖灵寺成为藏经阁高僧。其诗书画,出家之后更进一层,可说已是诗书画三绝。 这些日子元弘去苏州访友归来路过武进县,赶早长行,凑巧救了朱岷,看到朱岷已是孤苦无依,不觉动了佛门怜悯之心,连声“阿弥陀佛”,打定主意,带朱岷回栖灵寺暂避灾难。高云带着朱岷在路上不则一日来到扬州。 这栖灵寺在扬州城北蜀岗之上,是个已历数百年之古寺,初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故称‘大明寺’,隋仁寿元年,文帝杨坚六十寿辰,诏令在全国三十个州立三十座塔,以供奉佛骨舍利,其中一座在大明寺内,称栖灵塔,塔高九层,因寺从塔名,故大明寺与栖灵寺并称。唐天宝年间,名僧鉴真在东渡日本前即为大明寺住持,在此传经授戒。入清后,避‘明’字讳,改称栖灵寺。 因扬州在明末清初饱受战乱之苦,清军在扬州屠城十日,使扬州从一个经济繁荣的大都市一度沦为市井萧条,人烟稀少一片荒芜之处。直至康熙中期,历经近百年的休养生息,扬州才重现昔日的辉煌。栖灵寺在扬州历来是香火极盛的寺院,高云在寺中多年,已成为藏经阁高僧。 朱岷随高云来到寺内,朱岷抬头看去,只见山门高大,门额上书‘栖灵寺’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颇有古风。山门兼做天王殿,迈步进内,见殿内正中供弥勒佛像,转过去,背面为护法韦陀,两旁分立着持国c增长c广目c多闻四大天王。 过天王殿,但见庭院开阔,古木参天,香烟缭绕,东有百年桧柏,西有百年黄杨,中有宝鼎两尊,上青石台阶,进大雄宝殿,只见这大殿甚是雄伟,面阔五间,前后回廊,檐高三重,镂空花脊。殿内法相庄严,经幢肃穆,法器俱全。正中莲花宝座上端坐着释迦牟尼佛,两侧是他的十大大弟子中的迦叶和阿难。东首坐着药师佛,西首坐着阿弥陀佛。佛坛背后是海岛观音菩萨,殿两侧是十八罗汉像。 二人来到殿后左侧跨院方丈内,拜见方丈。老方丈已是八旬高龄,高云将路过武进,逢朱家被祸,路遇逃出的朱岷,见其孤苦无依,才将其救助回寺的经过一一向方丈禀过。方丈听了也觉得朱岷的身世十分可怜,口中不住的‘阿弥陀佛’。看看朱岷,对高云说: “元弘师弟,佛门弟子救苦怜贫,本的是佛门慈悲之心。将其救护回寺,正是佛门弟子的本色。只是我观此子身怀深仇大恨,以后可能还有许多尘世间纠葛缠身,不宜让其在本寺剃度,可以暂且留在寺内,渡过眼前的灾难,待机缘到时自有其安身之处。” 嘱咐高云好生看顾朱岷。先安排与小沙弥们住在一起,除与众僧一样做些洒扫庭除,担水挑柴之类的杂活外,自有高云安排其读书学习。朱岷到了此时,也只得放下心中的悲痛,安下心来,留在寺中随高云读书,只是心中不时想起失散的弟弟,十分惦念弟弟的安危,不知如今流落到何处,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兄弟重逢。特别是在父母的忌日,只能躲在无人处暗自悲泣。朱岷又暗自发下誓愿,今生定要找到弟弟,兄弟重逢,一起到父母的坟前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在寺中朱岷随着高云读书,实是获益匪浅,因那高云是诗书画三绝的高僧,指导他读书绘画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幸喜朱岷也是自小喜欢绘画,有高云在侧,常得到指点,读书有进步,画画也是日见长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朱岷遇郑燮 这一日,高云正在藏经阁指点朱岷习画,只见一位书生来到藏经阁。高云一见,忙迎上前去,拦住来人施礼问道: “施主可是找人么?这里已是藏经阁重地,香客请勿入内,施主请到前殿随喜。” 书生忙拱手施礼, “学生到贵寺一游,信步到此,并非有意打扰,恕学生不知之罪,大师傅勿怪。” “因这里是藏经阁重地,谢绝香客入内,施主请回吧。” 书生看朱岷正在习画,不由好奇心起,想着要看一看, “学生看禅师正辅导小童作画,此也是小生一好也,正好在此向大师观摩学习,不知大师允否?” 高云看看这书生,犹豫了一下, “既是施主也喜欢绘画,那就请不吝赐教。” 书生恭恭敬敬的问道: “学生请教大师法号是?” 高云双手合什回答道: “小僧元弘,请问施主贵姓?” 书生急忙拱手施礼, “唔,原来是元弘禅师,久闻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小生免贵,姓郑名燮,字克柔,号板桥。” 元弘又问道: “郑施主想必不是本地人士?” 郑燮答道: “学生来自兴化县,今游学至此,在天宁寺内借住,靠卖画为生,到此还望大师照应一二。” “郑施主不必客气,既是近邻,小僧理应对施主关照。请进来坐,待小僧为施主备茶。” 说着回身取过茶炉,煽火煮茗。朱岷在一旁仔细看这位书生,年约三旬,中等身材,略显消瘦,脸上已现皱纹,稀疏的叁缕须髯显得干枯,满脸的沧桑,头戴青色瓜皮帽,身穿一件旧灰布长衫,脚下的旧布鞋沾满了泥污,已经看不出本色,这一身打扮尽显生活的艰难和不如意,令人顿生怜悯之意。这位郑生倒不在意,问朱岷: “这位小哥姓甚名谁啊?” 朱岷很有礼貌的向郑生拱手施礼, “学生朱岷,见过郑先生,” 又递过自己的习作, “请先生指教。” 郑生接过来仔细一看,虽说这小童年纪幼小,可绘画的功底还是很扎实。山水布局疏密有致,皴擦有米氏之意,云雾留白也颇有意境,只是几个人物还欠缺些功夫。看到此对朱岷也是连声称赞: “小兄弟的画很有些功底,照此下去必成大器。” 正说着,元弘已将煮好的茶端了过来, “郑施主请用茶。” 看郑生在看朱岷的习作,又道: “请先生多加指点,小徒也是初学,基础不牢,阅历尚浅,让先生见笑了。” 郑燮接过茶,连连摇手道: “那里,此童有此基础已是很不错的了,不知贵徒今年几岁了?” 朱岷急忙回答: “学生今年十岁,初学绘画,请先生多多指教。” 郑生对元弘道: “不错不错,大师能有如此聪慧的徒弟,让学生羡慕不已。” 元弘也连忙道: “小僧也是半路上捡来个徒弟。” 遂将朱岷的来历简单的与郑生说知。闻听朱岷的不幸遭遇,郑燮不由摇头叹息,联想到自己生活的坎坷,深有感触的道: “似贵徒身世这般坎坷,天可怜见。大师的高行让学生钦佩,我学生不才,也要为大师授徒尽一份心力。” 元弘合掌胸前谢道: “小僧先谢过郑施主,日后要让小徒当面受教。” 郑生谢过茶,起身离去。看着这位书生穷困了倒的样子,还想着要帮助别人,朱岷心中也对其充满了同情,问元弘: “师傅以前可见过这位郑先生?” 元弘摇摇头, “不曾见过,扬州的善书画之人我都认得,这位先生想是刚来到扬州,没听朋友们提起过,待我打听过再说吧。” 郑燮确是刚来到扬州,因在家乡兴化县谋生不易,生活拮据,没办法,安顿了病妻幼子,独自一人来到扬州闯荡。仗着自己善诗c书c画,到扬州来就靠卖画为生。刚到扬州,人生地不熟,只好在天宁寺借住,开始了卖画生涯。谁知自己只是个穷秀才,没有名气,而且他的画都是梅c兰c菊c竹之类文人画。扬州是万商云集的大都市,商人们崇尚赵公元帅,所以郑燮的画不合世俗,画的再好也卖不了几个钱,常常是一幅画只卖得二三十文,每天为吃住发愁,真是有点入不敷出,举步维艰。这一日卖画之余,到栖灵寺闲逛,无意中碰上高云师徒,聊了一会儿,连叹人生艰难,更不说自己的读书仕进的梦想一时难以实现,感叹一番,回到天宁寺自己的住处。正要进门时,远远有一书生走了过来,冲郑燮一揖,问道: “是板桥先生么?学生特来拜访。” 郑燮连忙躬身回礼, “是,学生郑燮,不知先生为何来访?” 这位书生道: “在友人处见到先生的几幅画作,甚感佩服,问明先生之寓,专程来访。” 郑燮连连摆手, “先生抝奖了,请进来说话。” 二人进来,只见屋中只有一床杌画案,画案上有些笔墨纸砚之类,墙上张挂着几张画稿。门后有一只茶炉,一进来,郑燮即忙着生火煮茶,一边问这位书生, “还不曾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学生高翔,字风岗,号西塘。” “喔,原来是风岗兄,我一来扬州即闻先生大名,还未曾登门拜访,反让先生屈趾先登了,惭愧,惭愧。” 高翔笑道: “我与板桥先生一样,也非常喜好书画,看来先生初来扬州,生活一时有些困顿,我是扬州本地之人,身为地主,对先生有所关照是理所当然的。你我都是依书画为生,乃是一脉,如有为难之处不妨直言。” 郑燮看着自己这困顿样,只得实话实说, “实不相瞒,初来扬州我又没什么名气,书画只值得几十文,不足以温饱,更顾不了家室,实在是惭愧。” 郑燮一边说着,一边将煮好的茶端上来,二人边喝茶边聊。高翔接过话头对郑燮道: “板桥先生不要着急,我看了先生的画,实是立意高雅之作,再加先生的诗文书法亦佳。待过几天,寻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小玲珑山馆主人,或许于先生有助。” 郑燮问道: “小玲珑山馆主人是谁?” 高翔饮了一口茶,道: “那小玲珑山馆主人是扬州有名的马曰琯c马曰璐马氏兄弟,乃是当地有名的盐商,虽说是商人,人却不俗,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之人。平日只喜欢与文人墨客相与,其府上坐客十有八九是你我一脉,马氏兄弟又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府中藏有古籍字画无数。先生得其相助,必能摆脱困境。” 郑燮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那马氏兄弟就是小玲珑山馆主人,前两年我在焦山曾遇到马曰倌,曾有过一面之缘。” 高翔点点头, “那就更好了,有了马氏兄弟出面,先生的画就不愁卖了。” 郑燮面露喜色,向高翔拱手道: “那就先谢过风岗先生了。” 转过话头郑燮又问高翔: “风岗先生与栖灵寺僧元弘相熟么?” “你问元弘禅师么?那是我多年的相识了。怎么,先生也和元弘相熟么?” “那倒不是,我刚从栖灵寺中来,在寺中碰到这位元弘禅师,正在教授一小童书画。凑近攀谈,才知元弘禅师在武进救助了这个家遭不幸陷于困境的小童,将其带回寺暂避灾祸。我观此小童书画根底很好,可怜父母被害,现已成了孤儿,我有心相助,奈力不从心,只能在书画上与其做些指点,以尽我绵薄之力,只不知那元弘的书画功力如何?” 高翔道: “仁兄怎不知这位元弘大师呢?那元弘大师在出家之前即在书画上下过功夫,曾召对于御前,为皇上所赞,如今已成诗书画三绝的大家了。” 郑燮听了心中不由对元弘肃然起敬, “学生也是孤陋寡闻了,既如此当重新拜访才是。” “好吧,明日你我同去拜访元弘,我也是久未与他相见了。” 郑燮连忙答应, “好,那咱就一言为定。” 原来这位高翔字风岗,号西塘,是地道的扬州人,生于斯长于斯,从未离开过扬州。其父也是读书人,一直盼望儿子将来能读书做官,光耀门庭。可其母却极有个性,儿子十岁时就被送去石涛那儿学画。石涛居处离高家很近,也算近邻。那时石涛已是个出手不凡,动辄巨幅长卷的大画家。收高翔为关门弟子时,石涛比高翔大五十岁,直至他去世时,这个关门弟子才刚刚二十岁。高家和马曰琯也是邻居,高翔与马曰琯又是同年,儿时的玩伴儿,因为都喜爱书画,既是邻居又是同龄发小,所以二人十五岁时就结拜为兄弟。有此关系,高翔常出入马家,所以对马家兄弟的情况了如指掌。 转天,郑燮只卖出了两幅字画,得了四十几文。看看近午,只见高翔同着一个人远远而来。到了近前,将带来之人介绍给郑燮, “这位仁兄是黄慎,字恭寿,也是刚来扬州。一来慕名要与兄台相见,二来也是要一同拜访元弘。” 郑燮连忙说: “久仰,恭寿兄的诗我是早已耳闻,甚是钦敬。” 细看这位黄先生,年约四旬,瘦瘦高高的个子,布满沧桑的脸上留着叁缕须髯,似乎为生活所迫而四处流浪的艰辛全写在了脸上。郑燮似有同感,心中也暗自感叹,真正是生活艰辛催人老。自己的蜗居狭窄,不便让二人久待,赶紧收拾了一下随二人出来。边走高翔边介绍黄慎的情况, “恭寿兄这些年已经几次来扬州卖画,近年见老母年老体弱,自己不便远离,所以才将老母接来扬州奉养。” 原来这黄慎是福建宁化人,幼年丧父,奉母至孝。十几岁就从上官周学画,工草书,师法怀素。喜画人物,多取神仙故事为题材,所画多历史人物c佛道c樵夫渔夫。早年画法工细,参以怀素笔法后,所画人物用笔粗狂,顿挫转折,纵横排奡,气象雄伟。其花鸟笔法洗练,形象概括,画风泼辣,山水境界开阔,注重诗意的表达。曾自述自己画画顿悟之经过,“余自十四五岁时便学画,而时时有鶻突于胸者,仰然思,恍然悟,慨然曰:‘余画之不工,以余不读书之故。’于是折节发愤,取毛诗c三礼c史汉c晋宋间文c社韩五言诗及中晚唐诗,熟读精思膏以继晷,而又于昆虫草木四时推谢枯荣,历代制度衣冠礼器,细而夔蛇风,调调习习罔不穷厥形状,按其性情,豁然有得于心,应之于手,而后乃今可心言画矣。”正是这种凝思苦想,废寝忘食,苦攻不辍,其才从一小画工成长为诗书画的名家。 来到栖灵寺内,正见众僧人听见云板响起,齐趋斋堂要开斋饭,三人远远见元弘过来,高翔上前拉着元弘就走, “且不要吃斋,随我们来。” 一见朱岷在侧,三人齐道: “连你的徒儿也一起随我们走吧。” 遂拉着二人出了寺,来到运河边一处酒楼。元弘一再推托,高翔不容分说拉着元弘上了楼。来到楼上,拣了一处靠窗之处坐下。伙计见有僧人在座,忙说: “小店有极素净的菜肴,请大师傅放心。” 众人点了几样青菜c豆腐c香菇c面筋之类的素食,又要了一尾鱼份东坡肘子壶酒。五个人边吃c边喝c边聊。 郑燮这些日子处于困境,口中正淡的很,见了鱼肉急忙夹一大块放在嘴里,朱岷在寺里跟着僧人们吃素,多日未见到鱼肉,也是忙着奔鱼肉下筷。高翔对元弘说: “久未拜访禅师,今日约了两位仁兄来拜。听说禅师在回扬州路上救了此小童,可见禅师佛门胸怀,不知小童姓甚名谁啊?” 朱岷急忙放下筷子回答: “学生姓朱,单讳岷。” 高翔看看朱岷,觉得其知书达理,很懂礼节,心中就有几分喜欢,接着问道: “在家时可曾读过书?” 朱岷恭恭敬敬答道: “家父也是读书之人,学生自小就开蒙读书,至今已读书四c五年了。” 说话间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经隔世为人,心中酸楚,对众人道: “只是家中遭劫匪抢劫,可怜家父母为贼人所害,有冤无处可申。” 于是将自己的遭遇向众人述说了一遍,引得众人摇头叹息,对其劝慰一番。众人又问郑燮,郑燮只得将自己的境遇向众人道来。 原来这郑燮是扬州府兴化县城东夏甸村人士,因这夏甸村位于东城外护城河上人们搭建的板桥之侧,故郑燮又自号“板桥”。其父郑之本(字立庵)乃是廪生,品学兼优,一贯以开馆授童为业,生母汪夫人,继母郝夫人。郑家先还有祖上的基业,再加立庵先生在官府领的廪膳,生活尚可维持,到后来经了几次灾荒,日子过得艰难,渐渐的入不敷出,只得辞了丫鬟c佣人,一家人艰难度日。郑燮幼时其生母就病故,继母抚养了他十年也故去,全赖乳母刘氏照应。郑燮自幼在父亲的蒙馆读书,仗着自己聪明伶俐,早早的就能吟诗作对儿,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 娶妻后育有二女一男,虽是稚儿绕膝,琴瑟和谐,夫妻共度艰难的生活,但日益沉重的生活重担迫使其不得不放弃参加省里会试的机会,出来谋生。当了几年塾师,收入微薄,难以糊口,遂辞了馆另谋出路。也仗着自己自幼习画,画艺已是十分出色,又在书法上狠下过一番功夫,只有以卖书画为生。想到兴化近扬州,扬州是漕运中枢,商业繁华,两淮盐运使衙门又设在这里,书画可能好卖一些,遂舍家弃子来到扬州。 初到扬州,人生地不熟,再加郑燮的画多是兰c竹c石,立意高雅,不为世俗所重,初时又没什么名气,所作的书画常卖不出去,有时卖出一两幅,也是卖不了几十文,一时困顿于此。众人听罢深为同情,黄慎c高翔齐劝郑燮, “板桥先生且安心在此,你我今日相识,也是有缘,日后自应互相照应。” 高翔又道: “近日小玲珑山馆主人自杭州回来,听说新收了几幅画,正要与众人鉴赏,约了一众画友明日在小玲珑山馆雅集,我们不妨就此机会与郑兄一起去见见小玲珑山馆主人。” 郑燮暗道,我原在金陵见过马曰琯,虽说只是一面之缘,可也曾受到马氏资助,内心还是很感激的。不妨准备几幅书画,也算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吧。想到此,遂对众人说道: “那秋玉兄我在金陵也曾遇到,尚有一面之缘,那次即受到资助,如有此机会我也正好表达一下谢意。” 高翔道: “板桥兄既然与秋玉兄见过,那就更好了,就此说定,我们约好一起去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小玲珑山馆 转天,辰时刚过,高翔和黄慎就来到城北天宁寺中,这扬州天宁寺也是千年古寺,相传建于东晋,据说原是谢安别墅,后由其子谢琰请准舍宅为寺,初名谢司空寺。武周证圣元年,改为证圣寺。至北宋徽宗政和二年,诏令全国重要州府均建‘天宁寺’,始被赐名‘天宁禅寺’。元末毁于战火,明洪武年间重建,后又屡经修葺。清初扬州被清军屠城,直至康熙中期之后天宁寺香火才逐渐兴旺,如今已列扬州八大古刹之首,康熙皇帝南巡曾驻跸于此。 高翔和黄慎来到寺内东跨院厢房寻到郑燮,又一起来到栖灵寺中,拉着元弘与朱岷出来。五人也不雇车,安步而行进城来到东关街。马氏兄弟的小玲珑山馆坐落在扬州城东关玲珑巷,刚落成一年多,初时叫“街南书屋”,后来因为园内的太湖石玲珑剔透,千姿百态,众人喜爱,遂又有了“小玲珑山馆”的雅号。 四人来到巷内,见迎面是青砖小瓦马头墙的门楼,既雍容华贵又十分的典雅,三层的青石台阶,门两旁青石抱鼓石,楠木的大门,门框上的倒垂流苏雕的含苞待放的牡丹,四个门当一字排开,脚下的门槛足有一尺多高。 除了郑燮和朱岷,其他人都是这里的常客,门房认得,见是高翔领着众人前来,忙招呼众人入内,早有人飞跑着通报进去,众人直入馆内。一进门,迎面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假山充作影壁,太湖石上篆刻着四个篆书大字“玉山高并”下面底座上,楷书题:‘小玲珑山馆马氏清供’。这座太湖石是马氏兄弟的好友,在福建做知县的龚鉴所赠。就因这座太湖石人们才称这座宅子叫“小玲珑山馆”。 转过假山影壁,是一青砖漫地的庭院,摆着四盆花木,院子里的两株玉兰,已高过屋脊。迎面一溜儿五间正房,上下两层,三明两暗,门上方中间悬一匾,上书“看山楼”三个隶书大字,写的苍劲有力,乃是请扬州书法大家翟方所书。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厅堂自有人伺候,引着众人穿过明庭,到了二进院落,向左拐,过了一处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好大一片池塘,栽着睡莲c荷花c菱角,塘边有一轩,门楣上的匾额曰“透风透月两明轩”,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水中由立柱支撑,可凭栏观鱼c赏荷。一页小舟横卧,系于柱上,岸边便植柳c桂。轩旁有一长廊,唤作‘觅句廊’,可遐时小步,搜索诗肠,寻觅佳句,吟咏怡情其间。长廊蜿蜒曲折一路通向一月亮门,推开小门,只见又是一重院落,却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正厅三间,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正厅门上悬一匾,曰“梅寮”,这是马曰琯的书房,也是待客之所。 一进门,只见正中摆着丈八的条案,八仙桌子两旁有两把花梨太师椅,两侧各有两把花梨圈椅和茶几。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前朝文徵明的山水,两侧的对联是“几净云生砚,窗明月映书。”屋内已有四五人相侯,马曰琯早迎了出来,一见高云忙合掌问讯道: “元弘大师一向可好?”, 元弘忙合掌答礼。马曰琯又转身看着郑燮问道: “这位仁兄十分面善,不知我们在哪儿见过?” 郑燮忙躬身施礼, “在下兴化郑燮,草字板桥。曾在焦山与秋玉兄有一面之缘,曾受兄台恩惠。” 马曰琯想想,一拍脑门道: “唔,想起来了,原来是板桥先生,在焦山拜教过先生的大作。哈哈,‘山光扑面经宵雨’” 郑燮笑着接过来道: “江水回头欲晚潮。” 众人听的莫名其妙,马曰琯笑着对众人说: “三年前我去焦山一游,碰到板桥先生,那时我见板桥先生神情忧郁,随口说了句‘山光扑面经宵雨’谁知板桥先生才思敏捷,随口就答‘江水回头欲晚潮’我这才与板桥先生相识。” “也正是秋玉兄见我生活正处于困顿之中,慷慨解囊相助,才让我摆脱困境。” “好了,” 马曰琯拦下郑燮, “来c来c来,我先介绍几位仁兄与板桥先生认识。” 说着,指着一位身高体胖,留着三缕须髯的约五旬老者道: “这位是刘鸣,刘先生,乃是扬州裕隆号东家,也是扬州商界的首脑。” 又指着一位年逾三旬的中年人道: “这位是张峰奇,张先生,是成联书局的大掌柜,他正经刻印过不少善本书。” 转身拉过一位年约四旬,胖胖的中年人道: “这位是山谷斋的顾青石,顾先生,是鉴赏文玩古籍字画的大家” 又指着另外两人道: “这二位是我们扬州书画界名人,李鱓和汪士慎先生,今天请诸位来就是要鉴赏几幅字画。” 众人互道了久仰,郑燮见机忙过来对马曰琯说: “在下初来扬州,还望秋玉兄多多关照,上次的恩惠无以为谢,今特带来两幅拙作,请秋玉兄指教。” 说着奉上两幅字画,却是一幅竹石图,一幅兰花图。众人围过来,见郑燮这两幅图,竹清石瘦,立意高洁;兰花婉约曼妙,似散发出阵阵幽香。两幅均是墨图未设色,但墨色的浓淡已将色彩表现的淋漓尽致,让人充满了想象。众人看了都不住口的夸赞, “构图简洁,立意高雅,确是与众不同。” 马曰琯看了十分的喜欢, “先生的美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收起这两幅图,忽然注意到众人中有一孩童,向众人问道: “这位小哥是?” 元弘忙将朱岷拉过来对马曰琯说: “这是贫僧在去苏州访友归来路上救的一个孩子,这孩子身世坎坷,家遭不幸,兄弟失散,父母被害,只剩得孤身一人,无处容身,只得随我到寺中暂避。却喜这孩子年龄虽小,倒能诗会画,是个好根苗。” 说着,将朱岷的遭遇向众人介绍了一番。马曰琯听了也很同情朱岷的遭遇, “小哥的身世确是可怜,” 上前拉过朱岷的手, “如果你喜欢绘画,不妨在我这儿多住些时日。我这里存有不少前人的字画,你也可以在此摹写c练习,就此也多长些见识。” 元弘闻听心中为朱岷高兴,如果朱岷能在小玲珑山馆读书学习,那可是极好的机会,这里藏书和名人字画收藏丰富,所以忙向马曰琯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如此我先代这孩子谢谢秋玉兄了!” 朱岷望着马曰琯深施一礼道谢。这时候只见旁边一人过来对朱岷说: “这位小友,可随我到七峰草堂住,那里还有闲房,我也正好多个伴儿。” 说话的是汪士慎,马曰琯点点头, “那也好,就请近人兄照料一下这位小哥吧。正好请近人兄对小哥多加指教吧。” 众人闻听都觉这样很好,有助于朱岷的学习。高翔也过来对汪士慎说: “有近人兄相伴照料,朱岷的画艺必将突飞猛进了。” 原来这汪士慎字近人,是马秋玉的徽州同乡,只是汪家早早就家道中落,生活贫困潦倒,而马家却经商成了巨富。汪士慎虽家境贫苦,却不甘沉沦,自幼聪慧,天性纯和c宁静,在父亲的督促下,能刻苦攻读,研习书画,青年时以善画梅c兰c竹著称。特别是画梅,已达“晴窗拂几试缣素,挥毫放胆追王杨,横枝大杆走龙虬,万蕊千花心手狂。”之境界。他的书法也达到风神独绝,气韵生动,自成一家的风格。多作行楷和行草,又工隶书,但无论是行书还是楷书,笔下都含有隶意,这是他书法的独特风格。因生活困顿艰难,实在没办法,在三十多岁时携家带口来到杨州投奔老乡马曰琯。 马氏兄弟都是文化的热心人,虽是商人,却风度儒雅,谈吐不凡,尤其是喜爱结交文人墨客,当地人称其为“以古书c朋友c山水为癖”赞誉他们以朋友为性命。四方的文人们闻名前来造访,他都一一安排食宿,终年乐此不倦。汪士慎一家就被他特别安排在七峰草堂居住,这七峰草堂原来是招待高朋贵友的驿馆“七峰亭”,马氏兄弟将其做了一番修缮改造,题名为‘七峰草堂’给汪士慎居住,就为了让他在这里有个安家之感。汪士慎在此已一年多,正感寂寞,见朱岷身世可怜,又是个能书善画的学童,自是希望能将他留下。这时候马曰琯又拉过一人对郑燮道: “这位李兄名鱓,字宗扬,也是兴化人士,与板桥先生是同乡。” 郑燮闻听,忙上前见礼, “早在家乡之时即已闻宗扬兄大名,久欲当面请教,只恨无缘相见,今日才了却我的心愿。” 李鱓连忙逊谢, “原来板桥先生也是兴化人士,你我同乡,就不必客气了。不知板桥兄现在哪里做寓?” 郑燮道: “我刚来到扬州,现在天宁寺暂住。” 李鱓道: “我在西关借住,不甚方便,明日我也移来天宁寺与仁兄作伴,如何?” “最好,有仁兄作伴正好朝夕请教。” 这时候马曰琯见大家寒暄了一番,也就对众人说: “今日一会,大家也不必客气了。我近来自浙江收得几幅字画,想请诸位仁兄鉴赏鉴赏。” 说着吩咐人将字画取出,先取来一幅。这是一幅长卷,在画案上慢慢展开,众人近前围观,这是一幅绢本设色的手卷,宽约一尺,长约六尺,图中有九名马倌正在溪水边为一十四匹骏马沐浴。画面场景可分为三部分,先是一人一马,马回眸主人,而人则右手舀水,左手为马擦拭,眼神与马相对,尽显爱惜之情,看上去已是人马心神交会了。接着是三人两马,一马倌洗完马后骑在马背上,等着马喝完水后准备上岸;另外两人正在为一匹黑色骏马刷洗。溪水清澈透明,流势平缓,水面下马蹄清晰可见。最后一部分是洗浴后的骏马,由马倌骑着悠闲上岸,一人一马洗浴后已上岸在树下纳凉;马拴在树上,马倌赤着上身坐在水边的岩石上正穿鞋。画面背景充满生机,只见日照清溪,绿柳垂丝,一片清幽中充满村野气息;画中人物神态自若c悠然平和,忙碌中又有自得其乐;画中马匹雄健俊美,姿态各异,温和驯良;马匹毛色有黑c白c红c黄c灰c褐c花斑诸色,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展观全图,正是一派祥和盛世的太平景象。众人仔细观瞧,卷末有作者自题:“子昂为和之作”钤朱文“赵氏子昂”“松雪斋”两印。众人不禁目瞪口呆,齐声惊呼: “这是赵孟頫的‘浴马图’”。 又有人道: “此图只闻其名不曾得见,今日一见,才知赵孟頫的确是画马的大师也。” 那位胖胖的中年人顾青石接过来, “据说赵孟頫为画好马的神态,曾在马厩中与马倌一起喂马多日,可称之为马痴。” 成联书局的大掌柜也凑过来, “赵孟頫的画我也见过几幅,比较起来,这幅‘浴马图’可称得上是其巅峰之作了。” 马曰琯频频点头, “此图是元初赵孟頫奉元武宗皇帝之命绘制。原在宫中收藏,元末明初因战乱而在民间流传,迄今已历三百多年。这是我自浙江友人处觅得。” 众人吩咐赞叹不已。说着马曰琯又吩咐将此卷收起,打开另一幅长卷。众人近前围观,见这幅是一幅山水长卷,宽约一尺二寸,图慢慢打开,开始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树木葱绿,层林尽染,村舍民居星星点点散布在其间。远处是一片辽阔平静的湖泊,成群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岸边停泊着渔家小舟,然后又是层峦叠嶂的高山。山变得越来越陡峭,山峰突兀c林木稠密,一股清泉自深幽的山谷中飞流直下。群山过后,又见弯曲的河道和停泊的舟船。全图以近处茂密的树林,远处壁立的山峰结束,给人以层峰相连c河水环绕c绵延千里的壮丽之感。尾部一小段文字记述了成图经过,并属款沈周。原来这是前朝沈周“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沈周是明中期的杰出书画家,距此时不过两百多年,高翔在一旁说: “石田先生的山水画流传下来的不少,还真没见过此图。” 众人也齐声附和。马曰琯指着图对众人说: “据传沈周最喜黄公望的画作,曾千方百计收藏到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百般研读后请人题跋,却被赖了去,过了些日子在市上见到了这幅‘富春山居图’,原来是赖画之人不敢自己收藏此图,偷偷将图出手了。由于此图要价不菲,沈周急忙回去筹钱想将图赎回,待凑足钱回来,图已经被他人买走。为此气得沈周大病一场,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排解胸中懊悔与苦闷,沈周做了个让后人钦佩不已的决定:凭借自己之前观图的记忆,背摹了一幅自己的‘富春山居图’,并题为‘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沈周后来将此图送给了一个叫樊舜举的朋友,他这个朋友是个有心人,得到此图后,又开始四处打探黄公望原图的下落,并花重金将其买下后,将沈周请到家中鉴赏。” 众人不住的赞叹,李鱓道: “沈周既是背摹,那就并非单纯的仿作了,应当是依据自己对富春江这段山水的感受,以自己的用笔技巧进行的再创作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顾青石也深为此图所动, “我看此图不亚于黄公望的真迹,秋玉兄当好好珍藏。” 众人纷纷道: “秋玉兄得这两幅图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了。” 马曰琯连连点头, “我打听到这两幅图的下落,和朋友商量了几次,让我费尽心机,如今才遂我愿。” 朱岷在一旁看得心痒难耐,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就临摹学习。说着话,忽有下人来报, “午饭已在两明轩备好。” 马曰琯点点头,向众人道: “请众位仁兄移步两明轩,乘此雅兴,大家要一醉方休。” 高翔悄悄对郑板桥道: “这两明轩称作‘透风投月两明轩’此轩造的巧夺天工,四面有窗,夏天炎热之时,总是凉风习习,月夜之时,总有月光透入。” 朱岷在一旁听了也是觉得很好奇,随着众人来到轩内,见其果然设计的巧夺天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园中四面景致都尽入眼中。众人诗酒唱和,乘兴尽醉方罢。 饭后,朱岷就留在小玲珑山馆,因马曰琯有话在先,派人给朱岷置办了行李用品,添置了一些替换衣物,生活上又有汪士慎一家照应,朱岷在小玲珑山馆中的七峰草堂住下,有郑燮c汪士慎c高翔等书画界高人指点,除了苦读经史子集就是守着许多前人的字画临摹习学,似那沈周的‘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就不知仿了多少遍,以致于后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如此,朱岷的绘画技艺如飞般进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父子被追杀 再说枚儿到了上官家,一晃五年过去,上官枚已是十三岁,长高了不少,看上去就是个半大小伙子。在这几年内里,有雪莹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料,与翠儿一起,除了读书就是习武,小身子板练得十分强壮。 这一天,上官月自外回来,悄悄对妻子说: “近来我为九湖镇上一大户人家的密室设计安装了密道c机关,完工之时主人在饭桌上透露,他们是江洋大盗,有意拉我入伙,我想我家世代清白,怎能去当强盗干违法纪的事。我装醉将此话岔开,趁夜逃出赶回来。只是这一来我们的祸事恐怕就躲不开了,只怕他们会杀我灭口。” 雪莹听了不由吃了一惊, “什么人敢在老虎嘴上掠须?” 上官月摇摇头说道: “我倒不是怕他们,只是听说他们在漳州地面上的势力不小。这个大盗头目明着还是衙门里的衙役班头,在整个漳州府没人敢惹。在酒席桌上才向我透露出,他们还干着没本钱买卖。” 雪莹听上官月说这不是一般的盗匪,他们与官府有勾结,黑白道通吃,恐怕不好惹。想了想只好对上官月说: “那我们只好躲一躲了?” “我们暂避一下吧,不然他们那里肯干休。” “月哥你看如何安排?” 上官月轻声说: “我看这样,我们就分两路,你赶快收拾起细软,趁天还没亮,带翠儿回莆田躲一躲,量他们没胆量去莆田寻衅。” 雪莹点点头称是,上官月又道: “我带枚儿天亮后引开他们,待了断摆脱他们后再到莆田找你们。实在不行我们爷俩儿就下南洋去到张老琯那儿躲避一些日子。” 雪莹关切的说: “好吧,我带翠儿先回娘家,只是你们爷俩儿一定要小心一些,不要托大。” 顿了一下又说: “咱们的铺子怎么办?要关了么?” “不必,我想他们还不至于在青天白日到铺子里找麻烦。” 雪莹只好说: “那你可要嘱咐徒弟们小心一些,不要与他们争执。” “是,他们要找的是我,我离开这里,他们自然不会去铺子里找我,我会叮嘱四宝不必与他们纠缠,我们爷俩儿也会小心的。” 二人连夜收拾停当,天不亮唤醒枚儿和翠儿,简单告诉他们有难需躲一躲。翠儿一听连忙说: “我的虎儿怎么办?我要带它走。” 上官月一想,只能让翠儿将虎儿带走。收拾妥当,雪莹带着翠儿趁天色未明奔莆田方向而去。 天亮之后,上官月不慌不忙的带枚儿出来锁上门,告诉邻居要出门访客,请帮着照看一下门户,来到自己的铺子里,与两个徒弟商量了一番,告诉徒弟照常开门做生意。如有人问就说出门省亲去了, “我不在,你们只管安心做生意,只是不要与他们争执纠缠。” 又到学堂为两个孩子告了假,与张老琯密谈了几句,告辞出来,大摇大摆一路奔龙岩方向而来。 傍晚时分,进入一片山区,渐渐人烟稀少,路旁的树多起来,正走着上官月忽然拉了一下枚儿,轻声说: “贼人追来了,你要小心,跟我紧些,万一跑散了,要到莆田去找你母与翠儿,记住是莆田县梧塘镇青云山庄。” 正说着已然听到后面人的脚步声,二人回过身来面对着手持钢刀围过来的四个大汉。上官月看着这四个大汉冷冷的道: “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我与你们老大井水不犯河水,不要逼人太甚。” 这四人齐刷刷的停下,看着上官月,其中一人对上官月拱了拱手说: “上官师傅,我们老大请你回去,想与你谈谈。” 上官月微微一笑,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没什么好谈的。” 这四人一听再不言语,上来举刀就砍,上官月道声: “枚儿后退。” 说着,闪过一人的刀锋,挺身抢入另一人身前,左手一把抓住大汉的手腕,右肘一个肘击,击在其胸前,大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蹬蹬蹬连退了七八步跌坐在地,手中刀已然到了上官月手中。其它三个大汉一愣,似乎没想到上官月有这样一身功夫,再一看被夺走的刀已经被断成三节扔在地上。上官月看着他们冷冷一笑道: “怎么?还想试试么?” 只见这几个楞在当地的大汉似忽然醒过来,急忙架起受伤的同伙呼哨一声一溜烟的跑了。枚儿一看拍手笑道: “这几个贼人真没用。爹爹的功夫真厉害,何时我能学得和爹爹一样才好。” 上官月抚摸着枚儿的头道: “孩子,等你长大后自会超过爹爹,只是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人斗狠结怨。练武不是为了行凶伤人,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自己能防身就行,人生还是平安无事的好。” 说着和枚儿收拾起行李准备寻找宿处,太阳已经下山,暮色中远远的看到山坳中有一座小庙,遂道: “我们到庙中歇息吧。” 到了跟前一看,见是一座山神庙,虽没有住持,庙也小得很,但足以容身。进来在供桌前寻些干草铺好,爷俩儿坐下,吃些干粮,上官月对枚儿说: “你不要以为贼人会罢手,也许今夜他们还会来的。” 枚儿天真的问: “他们已经吃了亏,还不怕爹爹么?” 上官月摸摸枚儿的头,笑着说: “傻孩子,他们要杀人灭口,人没杀他们怎么能罢手。今夜他们的老大可能会来,你不用怕,安心睡觉吧。要来也得后半夜。” 上官月把庙门关好,用香炉顶住,爷俩儿在草上睡下。半夜,睡梦中的枚儿被上官月摇醒,上官月一指供桌下示意他躲进去,只听庙外面有个公鸭嗓高声叫着: “上官月出来吧,蓝爷在此,要与你谈谈。” 上官月起身掸掸身上的草,移开香炉,打开门,背着手迈步出来,成丁字步稳稳的在庙门前站定。淡淡的下玄月光下,门前黑压压的一群人站了个半圆围在那里,借着月光,上官月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人,身高体胖,一脸的横肉,络腮胡须,一条长辫围在颈间,辫梢似乎栓有重物,一看就知那辫子是兵器。上官月心中暗道,来者不善,不知对方功力如何,还是小心戒备为好,不由的浑身肌肉紧了紧。胖子身边一人亮着公鸭嗓叫着: “上官月,今夜我家二当家蓝爷与你相见,要与你谈谈,你可要识相些。” 上官月双手背后,点点头,冲面前这一群人微微一笑, “既要谈那就请吧。” 只见那人群中间的胖子一咧大嘴,操着嘶哑的嗓音道: “上官月,明人不做暗事,我来就要和你挑明,我们大当家的看得起你,要邀你入伙。今天你要想好,要么你来入伙,做我们的三当家,要么就留下命来。” 上官月看看蓝胖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心中暗笑冲蓝胖子淡淡的说: “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大路朝天各行一边,这事勉强不得,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蓝胖子闻听,脸色一变,将一双圆眼一瞪,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好!我再问你一句,是入伙还是留下命来?” 上官月心平如镜,背在身后的手却紧了紧,冷冷的看着蓝胖子, “我也再劝你一句,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伤了和气。” 蓝胖子脸色一沉, “看来你是不愿入伙了!” 话音未落只见蓝胖子头晃了一晃,一条黑乎乎的影子向上官月扫来,只见上官月早有戒备,腰向后一弯,背在身后的手向前一伸,露出手持的一条木棒,原来手持的是庙门上的门栓,这条黑影直接缠在上面直至当的响了一声,上官月用手顺势一带,只见胖子蹬蹬蹬向前迈了三步,只觉得下腹重重的挨了一下,一口气憋住,噗通一声!翻身便倒,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抱着肚子连声的“哎哟”着在地下翻滚。围着的人一阵骚动,见二当家的已经被打倒,再没人敢上前动手。 上官月手抱胸前,站在那里冷冷地冲人群说: “快带你们二当家回去吧,找点活血散瘀的药敷一敷,晚了会要命的。” 闻听此言,人群中呼啦啦跑出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胖子抬了起来向后退去,一群人一眨眼就跑了个精光。上官月回身进去,对枚儿轻轻说: “快收拾好,我们赶快躲出去。” 父子二人出了庙门,将庙门带上,顺围墙轻手轻脚的转过小庙,爬到庙后小山上,隐身在林中,回身再看山神庙,已然被火光湮灭。看着山神庙的火光,上官月陷入了沉吟, “看来贼人并不甘心,必欲致我于死地而后快。” 枚儿看着上官月不无担心的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上官月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中闪烁的启明星思忖片刻,叹了一口气, “贼人势众,我们力单,总不能天天躲。现在又不能去莆田找翠儿娘俩,不然会将祸端引到那里去。我们只好远走高飞了。” 枚儿的问: “爹爹,那我们去哪儿?” 上官月看着枚儿一脸担忧的样子,笑了笑说: “孩子,别担心,我们现在可以投靠你张大叔下南洋去躲一躲了。” 想了想又对枚儿说: “不过我们要明走,要让贼人知道我们下了南洋,他们才放心我不会坏了他们的事。” 枚儿愤愤地问道: “爹爹,我们为何不去衙门告发这些贼人?” 上官月无可奈何的说: “唉!你还小,哪里知道贼老大早已和衙门里有勾搭,他们黑白道通吃,咱们小小老百姓,又怎能告得倒他们!” 枚儿听了似懂非懂默默无言的点点头。说着话,天已微露曙光,爷俩儿收拾起身,循大道大摇大摆的返回漳州家中。将铺子交代给两个徒弟,告诉他们, “贼人不甘心,定要置为师于死地,贼人势大,又与官府有勾结,现在不便与其硬拼,我先下南洋避一避。无论何人来问,就说已经下南洋做生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要照常好好打点铺子里的生意。不要与这些贼人争执。” 又找到张老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与其商议一番,收拾起衣物细软,依着张老琯的建议,雇了船直奔泉州,准备在泉州下南洋。 上官月得罪的这伙江洋大盗的大当家叫雷树亭,原是衙门里的衙役出身,本来在少年时就是街坊里贯打架斗殴的无赖,极阴损奸猾,心狠手毒,因为自幼念过几年书,又在衙门里混过几年,对打官司极内行,遂在地方上包揽讼词,左右案件官司。衙门里的书办c差役多是他的亲朋和徒弟,他俨然以衙门里的老大自居,连知府也对其畏惧三分,衙役们遵其为雷头,他不发话,案子就没法结,因此地方上的大事小情维雷头的马首是瞻,俨然成为地方上一霸。 因为多年与盗贼打交道,眼热这没本钱买卖来钱快,遂与手下的狐朋狗友亲信爪牙密谋,收服了一些盗贼,干起了大盗勾当。后来又收服了海盗蓝鹏。这蓝鹏原是海上的渔夫,自幼练过几年功夫,自持有几分蛮力,再加水上功夫了得,在乡间横行,屡犯事端,后来索性入海当了海盗。犯事后被雷树亭收服,成为这个强盗团伙的二当家,这伙盗贼暗地里立个旗号,唤作“雷帮”。 这雷树亭手下还有四个大头领,各领着十几个人,条海船,专干海上没本钱买卖。本来在清初因为郑成功屯聚台湾与满清为敌,清廷下令实行海禁,不许商船下海,不许渔民下海打渔,甚至于在海边实行坚壁清野,将在海边居住的渔民驱赶到离海边几十里处居住。渔民生活无着,许多人被逼下海为盗,更使沿海州县民不聊生。自康熙中期收复台湾后才开放了海禁,渔民可以下海打渔,沿海广州c泉州c漳州c福州c登州等十几个港口可以出海贸易。经几十年来休养生息,民众安居乐业,大股海盗已经销声匿迹,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小股海盗已不成气候,海上还属太平。 雷树亭的“雷帮”也是刚刚出道,一贯的行事小心,绝不在岸上犯事,只在海上打劫出海贸易的商船,因为行事诡秘,屡屡得手,只几年功夫,雷家就置下一大片产业。因此在漳州城里,雷树亭俨然是个大财主。但他守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一向与街坊邻居相处和谐,并不惹是生非,所以看上去就是个守本分的良民。 上官月就是给雷家设计修造的地道暗室机关,这是雷树亭为储存赃物而设。修好之后,雷树亭为保险不漏风声起见,意欲拉上官月入伙。岂不知上官月根本与雷树亭不是一路人,这清白之身怎肯被其所污,给雷家修暗道机关只不过是生意,并不管你干什么用。所以上官月在酒席桌上听雷树亭要拉其入伙做强盗时,假作醉酒,将话头岔开,并不理会。可心里十分清楚,知道了雷家是盗贼,又拒绝入伙,那必然会有性命之忧。所以雷树亭不将上官月杀掉誓不罢休,在陆地上上官月躲过两次追杀,感觉实在是防不胜防。上官月爷俩儿只得下决心下南洋暂避。 依着老琯的建议,到了泉州后由张老琬的伙计领着,找到经常出洋贸易的大商人施文缄说明来意。这施文缄与张老琬原是多年生意上的朋友,施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洋货商人,与官府有些关连,所以兼做牙商,又是当地有名的大船东,手里有二十五六条出洋的大船,常年跑爪哇c马六甲等地。听上官月说明是为避祸才决意出洋遂满口答应。 时当初冬,正好近日有要赶季风出洋的商船。上官月爷俩儿的出洋担保人当然是施文缄了,只要在出洋执照上添上二人的名字即可。清代官府对出洋贸易管理甚严,出洋船只在官府编号登记在案,出洋的商人都要有担保人,每只出海的船上由为首的商人或船主出头到官府办出洋执照。上官月见这执照上写着: “照得,本部督理海税,钦奉敕谕开载,凡海上出入船载,如有夹带禁物,照例拿究。商民情愿出海贸易,登记人数姓名,取具保结,给予印票,以便出入,钦此。今据该商册报人数,前来取具保结存案,合行照数给牌。为此牌给该商收执。凡经过各海口营讯处所,验牌查点人数,即便放行毋得留难羁阻。回闽到关,船户先报本部,侯点人数明白,方许登岸。原牌缴回,毋得违错。” 下面开列着出洋商人的姓名和船上所载的货物清单。上官月见执照上写明船回来时还要清点人数,有些担心怕施文缄交不了差, “我们如果留在南洋,船回时如何应付官府?” 施文缄笑着摇摇手,“兄台放心,到时我自有应对之策。” 二人在泉州待了十来天,等着出洋的船,正好让张老琬的伙计帮着置办了一些绸缎之类的货物,约值个三四百金,这也是爷俩儿带来的几乎所有的银两了。一为避祸,二为避官府的盘查,又借此与其他商人一样,做个小生意。 众贼人虽然紧盯着上官月的动向,但又知道上官月不好惹,见他自甘示弱,躲得远远的,量他已构不成威胁,遂也就暂时罢手。只盯着上官月爷俩儿,看他们是否真的下南洋。这些天爷俩儿住的货栈地处闹市,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的十分繁华,自然十分安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被逼下南洋 施家的船是福建沿海一带打造的专供远洋航海用的商船,被称之为福船。这种船型体雄伟,尖底上阔,首昂尾高,吃水深,乘风破浪速度快。 上官月爷俩儿搭乘的这艘船叫“香泉号”是船东手中最大的一艘出洋商船,长二十二丈四尺,宽八丈二尺,六桅八帆,主桅足有五六丈高,辅以小帆,以调整风向。船上装有三个定向的罗盘,分别安置在船首c尾和船中部。船尾部甲板之上有三层,甲板之下又分上下四层,大小二十三个货仓,光张老琬的货差不多就占了四五个货仓。船上所载货物以瓷器c绸缎c生丝c茶叶c铁锅等为主。 上官月爷俩儿货不多,在船底层仓里,二人索性将铺盖与自己的货物安置在一起,席地而卧,底层仓里面虽说有些憋闷,可不似上面船舱人们挤在一起,纷乱噪杂。整个商船载了三百多个出洋客,计二百八十多个商人和伙计,连同船上的船长c水手有三百多人。另有三只略小一些的商船,四只船组成了船队,由大商客施文缄在泉州关起的出洋贸易的执照。 原来出洋经商需先在官府负责海税的部门报请牌照,登记船主c出海人数c姓名c籍贯,取具保结,核准携带的货物种类c数量,查实无夹带违禁物,才能取得牌照准许出海。 上官月爷俩儿以张老琬的伙计名义出海,在他们的名下写明,‘到爪哇后留居贸易’,以备施文缄回来时好向官府交代。 船上的水手有六c七十人,他们没有薪水,但可以带货物出洋贸易,所以他们既是水手,又是商人,都是精明强干的壮小伙,常年随船老大跑南洋,经验极是丰富。 这一天,天蒙蒙亮之际,众人在妈祖庙前聚齐,由船老大领着大家行出洋祭海仪式。船老大面向庙内妈祖神像,站在供桌前,供桌上摆着三牲礼,两旁点着香烛。水手们站在船老大身后,众商客围在后面,都神情肃穆,悄无声息,船老大双手拿起面前供桌上的酒杯,高高举起又放下,如此三次,开言道: “妈祖娘娘听了,我等升斗小民,为求蝇头小利以养家小,欲出海赴南洋经营,今特备飨食供奉,求妈祖娘娘保佑我等一帆风顺。尚飨。” 言毕,略一停顿又高声道: “行礼。” 众人将手中酒杯的酒洒在地上,随着船老大跪在地上拜了三拜。众人站起,船老大叮嘱大家, “近来虽说海上平静,少有海盗出没,但不可不小心从事,诸位客官听好,一旦遇到麻烦,大家且莫慌张,自有我来出头。在船上不得举火,膳食自有船上的膳房来管。” 众人上了船,张老琬的伙计对上官月说, “船老大出海经验丰富,遇事沉着,调度有方,曾有几次遇到海盗,都由老大化解。” 上官月看看这船老大,确是老练沉着,年近五旬,个子不算高,颌下留着络腮胡须,常年在海上漂泊,脸被晒的古铜色,一身的腱子肉,疙里疙瘩都是棱角,赤着脚站在那儿,稳健如钉在甲板上,无疑给人以安全感。 老大一声号令,水手们各司其职,杨帆的杨帆,起锚的起锚,掌舵的稳操舵杆,顺着风向,几只商船依次缓缓的离了码头,驶向外洋。约行一个多时辰,船离岸已远,进入外洋,一望无际烟波浩渺的海面上,只见远处有几只渔船在捕鱼,回头望去,远远的海岸仅见一线。离岸越来越远,海浪渐渐增大,船开始起伏颠簸,未坐过海船的上官枚,本来觉得坐海船挺新鲜,船刚入大海还很兴奋,跑上跑下的看热闹。现在船一颠簸,开始觉得头晕恶心,上官月将上官枚拉回自己的仓内,让他躺下闭眼歇息,一整天也未能爬起来,直至入夜后才昏昏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中,听得甲板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人声噪杂。刚睁开眼要起身,被上官月按下,轻声说: “不要动,我去看看。” 说着,轻移脚步在仓门边听了听,听不真切,原是他们的仓在最下层。上官月轻轻的将仓门打开,闪身出了仓轻手轻脚的向上层甲板摸去。下玄月,淡淡的月光下,甲板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十几个手持钢刀举着火把渔民打扮的汉子围在外面。原来是遇上海盗,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在发号施令, “都他妈的给我背过身去坐下,阿三,点点人数,看到齐了没有?” 刚说到这儿,还没等这阿三答应,不知什么东西突然击在阿三的脸上,鲜血立时糊了满脸,阿三“唉约!”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盗贼头领一愣,正要回身看是怎么回事,一双大手如铁钳般掐住他的脖子将其狠狠地按压在舱壁上,手中的钢刀已被夺走,无力反抗,被掐得直翻白眼。这只是一瞬间,海盗们还没反应过来,头领已被控制。上官月控制了海盗头目,扫了一眼其他的海盗,见海盗们已呆若木鸡,枚儿已随着上官月身后上了甲板,自上官月手中接过钢刀,虎视眈眈盯着众海盗。上官月对众海盗怒声喝道: “都乖乖的放下手中的家伙,滚到这边来。” 枚儿也喝道: “快放下刀,不然就不客气了!” 一个大汉欺枚儿年少,挥刀就向枚儿砍了过来,虽知“当”的一声钢刀被格开,随即迎面骨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疼的‘咕咚’一声跪在甲板上。上官月看着枚儿如此勇猛,放下心来,把手松一松,使个擒拿手法,将海盗头领双手擒住,点了麻穴,对其喝道: “马上叫你的人放下家伙,否则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海盗头领萎顿在甲板上,缓过一口气来,想试着动动手脚,却酸麻无力,无奈,只得对海盗们下令放下手中刀。这时海盗们看头领被擒,已无望反抗,只好乖乖的放下武器聚在一边。这时候商船的船员们才围过去将武器收缴,就要收拾这些海盗,杀了扔下海,上官月急忙拦下,对船员们说: “不要杀他们,先将他们捆了,我自有安排。” 上官月救了众人,自然说话管用,船员们取绳索将海盗们捆绑圈在甲板上。人群散开,只见船老大躺卧在甲板上,正要挣扎着起来,原来船老大已受了伤。上官月急忙过去查看,好在伤势不重,只是被钝器打晕了,取些刀伤药将头上的伤敷上包好,船老大起身拜谢上官月,上官月对船老大说: “你受了伤赶快进仓休息,这儿的事我来替你办。” 叫船员扶船老大进船舱,又吩咐船员各司其职,把好舵,修好被海盗砍断的帆索,升帆续航。东方天空已露出鱼肚白色,微微放亮。这时回头细看这海盗头领,比自己要高半个头,生的膀阔腰圆,一身的肌肉被晒得黝黑,年约三旬上下。上官月上前给他解开穴道,让他活动了活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海盗头领垂头丧气的回答, “阿牛” 上官月又问道: “你们的老大是谁?” 阿牛张了张嘴,低头半天没言语,上官月冷笑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雷树亭是你们老大,蓝鹏是你们的二当家。” 阿牛一时惊愕住,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恕我不能直言,帮规甚严,透露帮里内情就是死罪。” 上官月看海盗头领一脸的茫然,微微一笑, “你们的老大与我早就打过交道,你们的二当家蓝鹏是我手下败将,你们的巢穴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不过是不愿多事,不然的话,灭你们这雷帮也是不难。” 阿牛更是疑云四起,想了一想,忽然以手拍头, “唔,您是上官师傅吧,帮里近日纷纷传言,二当家蓝鹏被上官师傅击倒,至今还没养好伤,帮众都被您的武功折服。” 上官月微微点了点头问他: “你原是打渔的吧?” 阿牛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我家祖代都是渔民。” 上官月看着他,冷笑一声, “怎么?到了你这一代就改了门风了?” 听到这儿,阿牛不由身冒冷汗,扑通跪了下来, “小的有辱祖宗了,这些年家中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没办法,被邻居拉进来,干这没本钱买卖,大当家的看我身体强壮,有好水性,才让我带一帮人盯一条水路,小的知罪了。” 上官月叫他起来, “我怜惜你有一副好身板,不打算要你性命,望你好自珍重。” 阿牛听了不住的磕头, “谢上官师傅不杀之恩。” 遂将劫商船的经过告诉上官月。原来这些海盗有自己的眼线,事先在港口就将商船的底细摸清,哪条船要出海,带的什么货,都是哪些商户,出海到哪儿去,船老大是谁,走那条水路,摸的一清二楚,只消在必经的水路等候就可,待天色已晚,瞄着商船上的灯光尾随其后,侯到夜半三更,三条贼船围将过来,挨近商船,持桡钩搭住商船,跳过船来,明火执仗,要打要杀,将商船上的水手c商人控制住,再肆意抢掠货物。 这一次正值下玄月,有些淡淡的月光,贼船靠近商船时,已被商船值夜的水手发现,也正巧船老大起来小解,见强盗们已经用桡钩搭住商船,顾不得取家伙,随手抄起一块木板与贼人厮打,却不防被身后的贼人用木棍重重击中后脑昏倒在地。几个值夜的水手很快被贼人控制,余众都在梦中,待听到动静已是不及反抗。偏只余下上官月爷俩儿,因为睡在最底下一层,贼人没想到下层还有人,还没来得及下来搜索。爷俩儿已经听到动静起身查看,到舱口一看就明白是遭遇海盗。 正巧,海盗头领背身站在舱口,正指挥海盗们将商船上的水手和众商人赶上甲板,圈在一起。上官月看海盗们手中都有家伙,看旁边有一只尿壶,就顺手拎起来,似乎里面还有半壶尿。听海盗头领正要自己的手下清点商船上的人数,遂顺手将尿壶掷了出去,正中阿三面门,随着阿三的脸上鲜血伴着尿液流淌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上官月挺身抢至海盗头领身后,伸手一托其拿刀的手腕,一用力,使了个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刀就到了自己手里,回手就掐住其咽喉,将其按在舱壁上,迫使众海盗不敢再动手。看枚儿已经上来,伸手将刀递给枚儿,使眼神告诉枚儿看住众海盗。 当看到有海盗挥刀向枚儿砍来之时,也是心中一惊,唯恐枚儿没经过大阵仗而失手。看枚儿将刀格开,使铁腿功将海盗制服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海盗们原想先制服头船,剩下的船自是手到擒来,没成想碰到硬手,载了跟头,反是乖乖就擒。 上官月看天已大亮,将阿牛叫到一边对他说: “我今且放你们一马,实话告诉你,你们大当家的想拉我入伙,做你们的三当家,无奈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回去告诉雷树亭和蓝鹏,不是我上官月怕他们,而是我不愿找麻烦,我躲开你们是不愿与你们结下仇恨,蓝鹏已然败在我手下,如果你们还不收手,那就别怨我找你们的麻烦了。” 阿牛听着不住的点头说: “是,一定把信带到。” 看看周围没人,阿牛又轻声说: “恩人,我愿改邪归正,不回去了,跟你老人家做个随从。” 上官月想了一想,摇摇头说: “不行,这商船上的人数是官府核实过的,凭空多了人口,怎么说的清。你有心改过是一番好意,先回去忍耐一时,只要在以后存心不伤人性命就好。此外你回去一定要将刚才我的话如实告诉雷树亭和蓝鹏,就说我只为避祸,无意树敌。” 阿牛只得点头答应。上官月吩咐船员们将收缴的刀枪尽抛入大海,放海盗们下到自己的三只小船上任其回去。看海盗们垂头丧气的离开,一船人齐声欢呼,这时候朝阳刚刚自海面上缓缓升起,水手们各司其职,扬起帆借风驶向外洋。 上官月爷俩儿正想回到自己的舱里,回身见头上缠着白布的船老大正站在身后,拉住上官月说: “兄弟,你们爷俩儿今天救了一船人的性命,是这条船的大恩人,到我舱里来,我要与你喝两盅。” 硬将爷俩儿拉到船老大的舱里,进来一看还有几人,大船东施文缄在座,站起来迎接,将上官月让在主位,对众人说: “诸位,今天要不是有上官兄爷俩儿在此,我们都将另世为人了,这一船人的性命皆赖上官兄所赐,我在此代一船人向上官兄致谢了。” 说着,起身抱拳深深一躬,慌得上官月忙起身躬身回礼, “不要这么说,今日之事可谓之同舟共济了,我不出手也要遭殃的。” 船老大急忙拉二人坐下, “现在说这些就见外了,来,来,先坐下说话。” 只见船上的伙夫端上几样菜来,无非是腊肉c熏鱼c咸蛋c豆腐c腌菜之类易保存的食物。船老大看着上官月带着歉意说: “远洋之船,没什么可口菜肴,大家将就一下吧。” 打开一罎状元红,众人满上,施文缄起身端起碗, “此一碗酒先谢过上官兄了。” 众人都端起碗来齐向上官月爷俩儿称谢。上官月急忙端起碗,连声道: “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问起上官月爷俩儿的经历,上官月才把如何得罪海盗大当家,为避祸才下南洋,顺便带了点货,也算做个小买卖,不曾想今日遇到海盗。说到此,忽见一人手端酒碗站了起来说: “我有一言要讲,大家如认为我说的有理就干了碗中酒。” 只见站起之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商人,也是泉州有名洋货行的大掌柜,经常跑出洋贸易的常客,名叫胡启,众人齐声说: “你说说看。” 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说: “古话讲大恩不言谢,上官兄救了一船人的性命,无比此更大之恩了。虽说是不言谢,可我想上官兄初次出洋贸易,并无经验,带来货物也不多,我看大家应该助上官兄一下,以表谢意。” 众人齐声说: “应该如此,你就说怎么办吧。” 胡启道: “依我说,咱们这一船人,每人拿出一成利助上官兄,不知大家认为如何?” 施文缄听到此,连忙站起身来, “好,此提议甚好,每人只需一成利,即可助上官兄在出洋贸易上站稳脚跟。好!我赞成,我先干了此碗酒。” 众人听后纷纷手举酒碗站起身来表示赞同。上官月急忙拦阻,众人哪里听得进去,齐声对上官月说: “上官兄,你就不用管了,兄台做个甩手掌柜就行,一应事务自有我们替兄台办理。” 众人又公推施文缄做个会头,掌管此事。上官月阻拦不成,只得由他们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爪哇张老琬 在海上又行了七八天,远远的看到前方出现海岸线。船上的总管传告众商客, “船靠岸后要听从船老大的安排,依次下船卸货,货物一律存入闽帮会馆的货仓,待这里的甲必丹验看定价后再行发卖。” 甲必丹是爪哇当地对华人商界领袖的称呼,实际上相当于是中国港口上的牙商,由他经管港口的经营贸易活动,货船载来了货物,负责验货定价,然后才允许商人们发卖,这个甲必丹也是得到爪哇当地荷兰占领者的认可的。 船队到了爪哇的万丹港口缓缓靠岸,众客商们都到甲板上向岸上眺望。如今的爪哇被荷兰人占领着,码头上荷兰兵丁手持着火枪来回巡逻,虎视眈眈的盯着每一艘进港的船只,似乎来船都是敌人。但他们对来自中国的船还是很宽容的,因为他们喜欢和需要中国的货物。 现今的甲必丹就是张老琬,听伙计来禀报,有中国的货船靠岸,所以早早迎了上来,安排人员打开闽帮会馆的货仓,组织码头上的装卸工卸货。在纷乱的人群中,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向自己走来,仔细端详着,猛然间想起来,惊叫了一声: “上官贤弟!” 上官月哈哈大笑着冲张老琬抱拳致意快步走过来, “在船上就看见大哥了,你身边人太多,正忙着,不便喊你。” 张老琬高声叫着, “贤弟,你可想死我了,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上官月也兴奋地道: “十年只多不少。上次相见还是在丁酉年吧?” 张老琬拍拍脑门,想一想道: “对,对,那还是在康熙五十六年。” 说着上前紧紧抓住上官月的手臂道: “我给你捎过信,让你来我这儿散散心,不知可曾收到?” “是,我在老琯二哥那儿听他说过,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么?” 二人是小时的玩伴儿,这么多年没见,自然亲热万分。张老琬又问: “怎么?贤弟有了闲工夫来看看老哥哥了。” 上官月见问到这里,也是十分的感慨, “我也是出于无奈,近来为匪人所逼,没办法才出来到兄长这里避难,顺便带来点货物,也算做个小买卖。” 张老琬感到困惑不解, “怎么,贤弟遇到为难的事了?什么人敢招惹上官兄?” 上官月长叹一口气, “咳,一言难尽。” 张老琬拍拍上官月的肩膀道: “好,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就别着急了,先跟我回家再说。” 说着就吩咐伙计: “将上官月带来的货物卸下,交予牙行,帮着将货物出脱。” 这时船老大也凑过来对张老琬说: “不劳甲必丹(华人长官)操心,上官兄的货我会帮着料理,不知上官兄要不要在会馆里安顿?” 张老琬见有船老大出头帮着料理,也就点点头说: “既是老大肯帮忙那就更好了,我带上官兄弟安顿在我那里。” 船老大对张老琬拱拱手说: “好,等这里安排好我再去府上拜会。” 正说着施文缄也过来了, “哈哈,张兄,有几年没见了吧,你可好啊?” “唉约,这不是立普兄么?你怎么也来了,你是轻易不踏险地之人啊,怎么,有什么事么?” “哪里,我是多年没出来了,只因泉州知府刘大人托我在南洋办一批货,还是挺要紧的货,说是给皇上的贡品,逼着我亲自办,我只好跑这一趟了。” “好好,立普兄轻易不来,难得一见,一会儿到我那里,我替你接风。” “好,那咱就一言为定。” 张老琬见上官月身边跟着一个半大男孩儿,问上官月: “这位小友是?” “这是我收的义子。” 说着让上官枚过来给张老琬叩头见礼, “侄儿上官枚叩见张伯父。” 看着面貌英俊,尚带些孩子气,神采奕奕的上官枚,张老琬也是十分喜欢,微微的点点头说: “好孩子!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读过书么?” “读了六年了。” “好,有出息。” 转过头来又对上官月说: “唔,我知道上官兄弟只有一女,没听说有儿子,原来是收的义子,看这孩子聪明伶俐,一定有大出息。” 上官枚连忙谢张老琬的夸奖。上官月爷俩儿随着张老琬出了码头,上官月边走边将救助枚儿的经过简单的告诉张老琬。说话间,来到一栋大宅子前,只见青砖黛瓦白墙,好大一片院落,看房屋样式风格与漳州差不多。原来这张老琬年轻时就出来闯荡,在此二十多年,已经有货栈c船厂c糖厂c酒厂多处,挣下了万贯家财,因为根基稳固,在华商之中又甚有威望,才让当局委以重任,已是众华商之首。既然已在此扎根立足,遂娶了一妻三妾,不思回去了,倒是活得逍遥自在。 在客厅坐下,一边喝着茶,上官月边将爷俩儿下南洋的原委告诉张老琬。听了上官月的诉说,张老琬连忙安慰他, “原来是为的这点事,正好让贤弟来我这里散散心。不要紧,在这里顺便做些生意,待事情有了转机再回去不迟。” 晚上,施文缄和几个大客商还有船老大应约来到张老琬家中,客厅中摆了个大圆桌,围坐着十来个人,张老琬手端酒杯站起身来向众人说道: “难得诸位乡亲们来到这里,那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了。这一杯酒我敬大家,也算作给乡亲们接风了。” 说着仰头将手中的酒干了,众人连声道谢,齐将手中酒干了。将酒斟满,张老琬又说道: “这一次我没想到,我的发小,十多年没见的上官兄弟也来到这里,我兄弟二人在异域相聚,真是一大快事,请诸位陪我和上官兄弟一同干这一杯吧。” 众人又齐声附和。张老琬又举杯对施文缄道: “这第三杯酒为的是立普兄能亲自出马来到爪哇,也是十多年未有过的吧?你我兄弟相聚不易,来,也请大家一起干这一杯。” 众人干了,张老琬这才招呼众人随意,又向众人说: “我听伙计们说,此次出洋你们遇上海盗,也亏了上官兄弟出手才化险为夷。” 施文缄接口说: “哎,也是我流年不顺,多年不出洋,出洋就碰上海盗,受这一场惊吓。也亏了上官兄,要不是上官兄在船上出手相救,恐怕就没有今日了。” 上官月连连摆手说: “哪里,也是大家命中有菩萨保佑,我们大家是同舟共济,才让这些海盗吃了亏,我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 众人纷纷说: “上官兄不要谦虚,没有上官兄出手,这一船人的性命就难说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将海上遇海盗的经过讲给张老琬听。船老大也接过来说: “当时也怨我太大意了,贼人上船我与争斗之时顾前不顾后,险些丧命,亏了上官兄及时出手,才化险为夷,救了这一船人的性命。” 张老琬听了不由赞道: “上官兄弟不减当年之勇啊!”众人停了手中酒,问: “这又是怎么回事?当年是如何?” 上官月连连摆手说: “老了,手脚都不灵便了,哪能和年轻时相比。” 张老琬将杯中酒干了,拿起酒壶慢慢斟上,才慢条斯理的说: “大家可知道,上官兄弟是莆田南少林的俗家弟子,自幼在那儿习武练功。” 众人道: “唔,原来上官兄是少林弟子。” “那一年,上官兄弟学武出师回到家中,因为我俩儿是儿时的玩伴儿,所以一回来就到我家找我。可巧我的老爹要我去福州催收一笔货款,大约是一千五百两,正收拾行李要出门。那年我二十一,他小我三岁,我俩儿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不知道世事艰难,行途凶险,上官兄弟也是少年心性,非要跟着我到福州一游。就这样,我俩儿一起去的福州。去时到没事,回程时被贼人盯上了,要不是有上官兄在,我险些丢了性命。” 众人听了,不由齐声问: “被贼人打劫了么?” 张老琬押了一口酒,慢慢的道: “是,那次要回的货款是一千两银票,还有五百两现银,现银太多,包裹显得沉重,出来第一天就露了白。在福州雇了辆长行的车子,同行的还有六七个客人,说好到漳州每人五钱银子,预付一半儿,在给车夫拿银子的时候,将包裹里的现银露了出来,谁知道这车夫的一双贼眼早盯上了包里的银子,嘴里还假意叮嘱我们:‘客人出门带这许多现银,可要小心收好,莫被歹人盯上。’” 众人听了纷纷说: “可不是,车c船c店c脚c衙不死也该杀,让他们盯上那就有麻烦了。” 张老琬接着说: “正是,那一天行近傍晚,路过一片山林中,突然自林中出来六七个贼人手持钢刀拦路打劫,那车夫停下车,一溜烟没了踪影,一看就知道那车夫必是与这些强盗有勾连,可那时那里想得到呢。当时吓得车上客人们似筛糠般的抖,我也是心中一凉没了主意,众贼人持刀围住车子,喝令客商们下车交出身上的银两。为首的贼人来到我的面前,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要我打开行李,那时我只好乖乖的听命服从。谁知还没等我动,就见我面前这贼人突然捂着脸蹲了下来,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了下来,站在我身后的上官兄弟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将贼人手中钢刀抓了过来,不等众贼人反应过来,已是挥刀将两个贼人的钢刀打落在地。原来上官兄弟见贼人围上来,早从身上摸出一枚铜钱藏在手中,一下子击中贼人面门,贼人护痛蹲下,才被上官兄制伏。另外几个贼人急忙围过来,挥刀就砍向上官兄,谁知这几个贼人根本不是上官兄的对手,只几个回合,这几个贼人手中钢刀落地,已被上官兄伤了四五个,领头的贼人已是满脸的鲜血,见事不妙,打声呼哨,爬起来领着众贼人逃之夭夭。这些贼人手持钢刀都被赤手空拳的上官兄打得落荒而逃,那时我才知道上官兄的武功多么厉害。” 上官月微笑着接过来说: “让大家见笑,那时我也是充一时之勇,年轻,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再说刚自南少林出师回家,手正痒,也赶上这几个蟊贼晦气,让我一试拳脚。” 众人闻听哈哈大笑, “好,为上官兄的豪气干杯。” 转天,船老大又召集了随船来的众客商,来到离码头不远与福建会馆相邻的妈祖庙,摆上祭品,率众人焚香,磕头礼拜,感谢妈祖娘娘的保佑。 自到了爪哇后上官月不用操心,自有人帮着将他带来的货物出手,竟获利三倍,三四百两的货物出手后,就是一千二百多两。不到一个月,施文缄又将那“一成利”送了过来,竟有一万三千两。上官月一再推辞,张老琬在一旁打个圆盘,劝他: “上官兄只管收下,这一成利在谁手里也不算回事儿,可众人汇在一起就可观了,下南洋的商客免不了用这个法子来帮助生意亏本的商客。你在南洋还要生活,还要做生意,没有本钱是不行的。” 上官月连连摇手道: “我只是出来避难,并非想着要长久做生意,再说我对这出洋贸易生疏的很,原只想挣个吃喝钱就行了,不成想这回倒要将我逼上洋货贸易这条道了。” “上官兄,事已至此也要入境随俗,贸易生疏不要紧,有我在,众人都会帮你,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你就会入了行。” 没办法上官月只能听之任之。在这里是用银币结算,就是所谓‘鹰洋’,银色很足,这一万多银币分量不轻,只好存在张老琬的商行里。 上官爷俩儿出脱了那点货,没什么事儿,落得清闲自在,到市面上逛逛,各处看看爪哇的异域风情。 因为地处热带,当地土人比中国人略黑一些,衣着穿戴有些不同,这里天气炎热,无四季之分,只分为雨季和旱季,因此土著们无论男女都打赤足,着木屐,短衣裤,头戴硕大的斗笠。 所住的房屋也多是编竹笆当墙,以芭蕉叶苫盖屋顶防雨。只有象张老琬这样来经商的有钱华人才保留中国的传统,修筑砖瓦房,住深宅大院。 由于来此年头多了,张老琬早已将脑后的辫子剪掉。已在此生活几代的华人,不在乎中国国内的改朝换代,有些人剪掉了辫子,有些人还保留着留发束发的习惯。 看街上的店铺,一家挨一家,吃c穿c用各色店铺一应俱全。招牌多半用的是汉字,这也是华人千百年来在此经商c生活留下的印记。张老琬告诉他们, “千百年来,华人到这里讨生活的很多,特别是自打明代永乐年间朝廷派三宝太监下西洋到了这里之后,来这里的华人越来越多。” 张老琬又介绍说: “华人在此大多以经商为业,也有经营砖瓦窑c烧石灰,以及木器作坊c酿酒c造船的手艺人。来这里经商的华人比起土著来要富裕的多,当地土人多零散卖一些蔬菜c瓜果c鸡鸭c土产之类。” 张老琬告诉上官月,他在这里开了货栈c粮行c钱庄,还有船厂c糖厂c酒厂和榨油作坊。自家盖了一栋别墅,五进院落,百十间房屋,娶了一妻三妾,雇了仆人c侍婢伺候着,过的甚是逍遥自在。 张老琬领着上官月爷俩儿在这里逛一逛。先是看到了一座庙宇,建筑式样仿的是闽南建筑,雕梁画栋飞檐画脊,山门前的香炉上香烟缭绕。 “这是明代三宝太监的庙,” 张老琬给爷俩儿介绍, “三宝太监来这里已经过去近三百年了,可当地土人还是很信服他,给他修了庙宇。” 说着指着庙宇院子里的一口井说: “你看这口井么?据说这是三宝太监来到这里后命人挖的。这里人奉他为神,所以这口井也被视为神井圣水。” 爷俩儿一看,果然有土人到这里恭恭敬敬的行礼后才自井里取水带走。出来又带爷俩儿去看看他的作坊和工厂,对上官月说: “这里盛产甘蔗,我就建了榨糖厂,每年可得三千担的红糖和白砂糖,另外我还有酿酒作坊,就用这甘蔗糖,用酒曲发酵,产出的酒极烈,名唤‘亚力酒’。那些荷兰人就爱喝这亚力酒,因此他们将这亚力酒包销,由荷兰东印度公司运到西洋诸国销售,获利颇厚。我这里榨油作坊用的榨油机都由中国运来,比当地人的土法榨油要多出油两成。” 领着上官月爷俩儿来看船厂,船坞在背风的港湾里,两座船坞里正在修造的船已经基本成形,造船的工匠们紧张的忙碌着,一边堆放着十几丈长的大木。张老琬指着这些木料说:“这里出产造船用的优良木材,要造远洋的大船,龙骨必得十几丈的大木才行,这里的铁力木c松木都足够长大,价格也便宜的很。因此在福建造一艘两千担的船,要比这里贵四成。所以也有人多了个心眼,在这里买新船,带上货物,回到了中国,不但出手货物,连船也卖掉,又多了四成利。” 上官月连连点头赞叹, “唔,看来经商之人头脑就是灵通,如此算计也是精明到家了。” 张老琬又说: “只是有些造船材料这里不出产,还需要从中国运来,这次我就让伙计在福州采购了铁钉c桐油c砺灰c棕和麻等物。在这里不光是造船c榨油,就是烧砖瓦c烧石灰还有晒盐之法都是自中国传来。不过这里烧石灰不用石头,而是用遍布海滩的牡蛎壳,烧出的石灰蛮好用。” 上官月听了十分感兴趣, “不同的国度国情不同,连制作原料都不同,改为就地取材。看来下南洋经商贸易处处充满商机,掌握的好就能致富。怨不得人们不畏艰险也要出洋贸易,有此厚利值得冒险。” 张老琬深以为然,点点头说: “乡亲们来南洋贸易,图的是厚利。许多人尽管知道下南洋千难万险,在厚利面前还要放手一搏,甘冒生命危险下南洋,但只要侥幸不死,能顺利回去,那就是一个财主。数百年来也有不少人就如我一般,到了这里安家落户,从此就不思回乡了。有许多咱们闽籍同乡都留在这里扎下根来,如今已经形成一个福建同乡帮了,建了会馆,老乡们可以在一起互相帮助扶持。” 说着,似陷入沉思仰头一声长叹, “唉!就是不知何时我能回乡看看,也不知这些年家乡又什么变化?” 一时眼神黯淡,向北方看了看,神情陷入了深深的思乡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父子下西洋 过了几个月,上官月托张老琬的伙计自泉州又办来一批丝绸,刚将货物存入港口闽帮的库房。张老琬就对上官月说: “近日我将到西洋一行,要带批货物过去,那里也有我的商界朋友,我看你们爷俩儿也闲着无事,不如随我一行,一是观观异国风光,二是也捎带这些货物去,好有些盈利。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上官月闻听连连点头, “正合我意,我正想带枚儿各处走走,历练历练,有这样的机会那就更好了,只是要给兄长添麻烦了。” “说的哪里话,” 张老琬连忙说: “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我也正好一路有个伴儿,不致路途寂寞。你这次办的货物带到西洋必获大利。” 上官月摇摇手说: “我办的这点货不图盈利,只求有事干,不致无聊就行。” “那好,就这样说定,几天之后就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到西洋的阿姆斯特丹,我会安排伙计去定仓位,你们爷俩也做些长行的准备。” 这样上官月爷俩收拾了行李衣物等长行物品,张老琬的伙计帮着将他们的那批绸缎货物安排好货仓,跟随张老琬下了东印度公司的商船。 这艘商船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皇冠号”,上个月来到爪哇,出脱了货物,又带上采购的当地货物和一些中国商人所带的货物准备返航。这条船长约二十丈,宽约六丈,比上官月爷俩儿自福建来时乘坐的船略小一些,不过也载了二百来人,差不多有两千担的货物,与中华的远洋商船不同的是,三根主桅杆上的船帆是宽大的横帆,船尾部有三角形的布帆,并且转动灵活,可以适应不同的风向,几组帆组合起来,甚至能顶风而行。 船身和中国的船比较起来略显狭长,吃水挺深,船头尖尖的,前面伸出一个长长的杆子,足有五六丈长,连着帆索,也挂着小一些的横帆。 两侧船舷各有一排舷窗,自里面伸出黑洞洞的炮口,似虎视眈眈的盯着大洋。船甲板两侧各挂着两只小船。船甲板之下有两层船舱,分成二十多个货仓。船后部甲板之上有三层船舱,最前边是驾驶舱,窗上镶着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得很远。商客和船员们住在船后部的客舱内。 船长叫库克,年约五旬,身材又高又胖,一头卷卷的黄发,连脸上留着的络腮胡子都是黄色的,一双眼闪着淡淡的蓝光,蒜头鼻子红红的,显得有那么点滑稽,上官枚一上船就盯上了这有些滑稽的脸,心中暗想,有点像戏台上的夜叉鬼。不过这位船长工作起来还是挺严谨的,总是绷着脸,催促着船员们干这干那。直到张起帆,出了港,调正了航向,他才自驾驶舱出来。 张老琬带的货主要是瓷器,都是福州德化窑的白瓷,上官月带的是绸缎。张老琬和三个伙计与上官月爷俩儿在一个船仓里,六个人挤在一起,远不如自福建来时乘的船舒服。 张老琬带的伙计中有一个小伙计姓潘,人们叫他阿潘,只比枚儿大两岁,也是来自漳州的老乡,因为家贫,自十四岁就出来下南洋闯荡,已经在海上混了差不多三四年了。来到爪哇给张老琬当伙计,时间不长就学会了爪哇当地的土语和荷兰话。因为机灵肯干,又诚实厚道,才深得张老琬的信任,出远门常带上他出来历练。 来到船上,看枚儿与自己年龄相仿,两人很谈得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阿潘因家贫没上过学,只是后来学生意,才陆续跟别人学了一些字。听说枚儿读过书,在船上没什么事的时候,就让枚儿教他识字。 阿潘的说法是,学生意不认识字不行,以后要记来往账目,要和人家签订各种契约,所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识字。好在阿潘聪明好学,记忆力又好,枚儿给他录下的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很快就能背下来。在船上几个月,阿潘认识了足有两千字。看阿潘认字学习十分努力,让张老琬很高兴,直夸他将来必有大出息。 枚儿也能取巧,借此机会,让阿潘教他荷兰话,学了一些日常用语之后,枚儿又尝试着与船员说话,有时候连说带比划,与船员们聊的很热闹,偶尔库克船长也过来和他们聊几句。 在船上无事,上官月就心中的疑问向张老琬问道: “这‘东印度公司’是怎么一回事儿?” “唔,这是他们做生意的一种组织,” 张老琬压低了声音解释说: “只是他们这些生意人与我们不同,他们有武装。这东印度公司就是现在爪哇的实际控制者,他们是荷兰人,荷兰是在西洋,也就是他们说的泰西那边的一个国家,他们说是生意人,实际上他们靠武力占领了爪哇这一大片地方。成了当地的实际统治者,如今在巴达维有他们的‘贸易和行政管理总部’。所谓‘公司’就是他们这些生意人的一种组织形式。” 于是张老琬就将这东印度公司的来龙去脉讲给上官月爷俩儿听。 这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了有近百年之久,据说是一群荷兰商人看到葡萄牙商人在海外发展势力,寻找商机,成立了东印度公司发了大财,十分眼红。于是这些荷兰商人也成立了十几家小公司,以东印度为主要贸易对象,所谓“东印度”,是因为他们原来只知道有个国家叫印度,印度以东的地方实际上是我们中国和周边的一些国家,被他们称为东印度。 开始这些小公司各自经营,本小利微,后来这些荷兰人为了避免这些公司间的贸易竞争,于是这十几家小公司合并,成为一家联合公司也就是现在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荷兰国不像咱们中国是皇上专权,他们虽然也有国王,但国王不能独揽大权,实际掌权的是由十多人组成的,被称之为‘国家议会’的机构,这荷兰国家议会授权给这个东印度公司,在海外具有贸易垄断权。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这家公司成为一个拥有自己的武装,发行自己的货币,并获准与其他国家订立正式条约,甚至可以对他们所占领的地区实行统治管辖,就似一个国家一般。 如今他们在爪哇这里建立了总部,有他们自己的军队驻扎,整个爪哇都被他们控制了。据说他们有一百五十多艘商船,四十多艘战船,上万的兵丁和几万雇员,势力很大。好在他们喜欢和需要我们中华的瓷器c丝绸c茶叶c酒和砂糖等货物,还不至于过度为难我们,所以与他们还相安无事。我们现在乘坐的就是他们公司的商船。 说到这儿,上官月插话问: “刚才说到‘公司’是他们做生意的组织,不知他这组织是怎么个形式呢?” “所谓‘公司’这种形式,实际上就是众人出资入股,集中财力做生意。出资人就是东家,他们这些东家又选出一些人来管理这些钱,称之为‘董事会’,据说他们的董事会有七十多人,大多都是他们国家的掌握实权的官僚们。这些东家不管生意的经营,而是聘用善于做生意的人来当掌柜,他们叫‘经理’东家们只待年底坐收红利。” 上官月听了恍然大悟, “唔,原来如此,他们是众人合伙做生意,人多财力足,生意好做,也可以做大生意。这倒比我们中国人喜欢单打独斗好一些。” “也不尽然,” 张老琬摇摇头又将声音压低说: “其实荷兰人做生意不单靠财力,主要还是靠的还是武力。他们用武力强占别国地盘,抢掠当地土产物资,这些行径与强盗无异,所以扩张的很快。前些年就是靠武装侵占了我中华的福摩萨,让郑成功赶了出来。如今我也考虑,远洋贸易没有武装保护风险太大。所以想要添置些西洋的火枪,武装保护自己的贸易商船。此趟西洋之行正是要购置一些西洋火器,好保护自己的商船。而且我和一些乡亲商量好,也成立自己的公司,已经选了一个小岛做基地。” 上官月爷俩儿听了对荷兰人组织的这种公司的介绍,也就约略了解了这个东印度公司的大概情况,对张老琬讲的这些觉得挺新鲜。 船一直沿海岸线航行了几日,已经过了马六甲海峡,这一天清晨,太阳刚从海中升起,从船右舷可以清楚的看到地平线上的海岸。突然间在右前方出现了几个小黑点迅速地向商船靠近,不大会儿功夫,黑点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几只小船远远驶来。 库克船长早已醒来,已经来到驾驶舱,拿起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来船。嘴里喃喃的数着,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突然他放下望远镜,回头喊道: “敲响警钟,全船戒备。是海盗!” 警钟响起,船员们手持火枪各就各位,船两侧的火炮也填上了火药,只待点火放炮。张老琬等众商人们也不由紧张起来。上官月爷俩儿也将在爪哇买的倭刀抽了出来,这倭刀是日本国倭人用精钢打造,刀长三尺,刀身狭窄,刃口锋利无比,刀把比中国的长一些,可以双手握刀,实是护身的利器。 库克船长吼着, “听我的命令再放枪!放他们近前一些!” 直到小船将皇冠号围上只有四五丈远近,已经进入火枪的射程,每只小船上都有十几名海盗,已经十分清晰的看到海盗们在尖尖的斗笠下露出的的嘴脸显得那么狰狞可怕。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尖声怪叫着,箭矢已经似雨点般落在商船上。这时候库克船长才大吼一声, “开枪!” 随着砰砰的枪声响起,冲在前面的海盗船中有几名海盗倒下,小船们虽然略停顿了一下,可随即又冲上前来。海盗中又有人中枪,但更多海盗冲上来,箭矢像雨点般落在商船上,已经有海盗爬上商船,商人们有些胆量的都拿起事前准备的武器准备自卫。这时上官月爷俩儿才有了用武之地,用倭刀将两个爬上船的海盗砍落下水。但有更多的海盗嗷嗷怪叫着往商船上扒,虽然船上的大炮也轰翻了一只小船,但其他小船已经贴近商船将其团团围住大炮已经不管用了,火枪也只是打中了几个海盗,围上来的海盗们蜂拥着往商船上扒,上了船的海盗们见人就砍,船上立时吃紧。 一个似头目的海盗也爬上了商船,库克向其开了一枪,打偏了,再想装火药时已经来不及了,海盗头目的刀锋离库克的头只有一尺了,库克的双眼一闭,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心说:“要去见上帝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刀锋似偏了一尺,贴着库克的右肩劈下来。库克这时猛醒,急忙躲闪,只见海盗头目的头已被削去一半,倒在血泊中。 上官月手中的倭刀向下滴着血,一把将库克提起来。库克手颤抖着不住的在胸前画着十字,嘴中上帝!上帝!的嘟囔着。上官月指着他手中的枪大声喊着: “火药,火药!” 库克虽然听不懂,但已经明白是让他赶快装火药,这才手忙脚乱的装药,向那些往船上扒的海盗们射击。上官月结果了几个上了船的海盗,又和船员们一起将海盗小船击退,直到又用大炮轰翻了海盗的两只小船,海盗们才被迫退下去。 看着这血腥场面,连上官月都有些心惊。这些海盗不同于中国的海盗,他们不但劫财而且要伤人,简直是一群不要命的杀人狂。张老琬喃喃的说: “上官兄弟,我这趟西洋之行正是要采购些火枪,以保护我的货物,你看看这场面就知道这远洋贸易是多么的凶险了。没有自己的武装不行,得象这些荷兰人这样,建立起自己的武装力量来保护远洋贸易。” 上官月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回应说: “是,这些海盗简直就象疯了一样,不管不顾,见人就杀,逢人便砍,这疯狂的阵势先就把人吓住了。说实在的,连我都有些胆寒。” 已经回过神儿来的库克船长指挥着船员打扫船上的血迹,将死去的几名船员尸体集中到船头甲板上,库克和众船员在胸前不住的画着十字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然后高呼一声“阿门!”齐动手将尸体扔下大海。张老琬对上官月说: “他们在为死去的船员实行海葬,这是海船上的习俗。” 这时候库克船长向他们走过来,看着上官月一身的血迹,比划着似是问是否受伤了?上官月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指指海盗逃跑的方向,库克也似乎听明白了,一只大手拍着上官月的肩膀,将另一只手翘起的大拇指伸到上官月面前,接着又自胸前掏出一个扁扁的小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将酒壶递给上官月,上官月接过来也喝了一大口,将酒壶还给库克,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哈哈大笑。 船转过马六甲海峡,又行了五六天到了一个港口停靠。船长比划着告诉上官月,这个港口叫古里,阿潘过来充当翻译,原来这里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个补给基地,船要在这里补充给养。皇冠号在这里停留了五天,上下了一些货物和人员,补充了淡水和食物给养。 商人们都下船到处逛逛,也许是这里的日照强烈,天气炎热的关系吧,这里的土著个个都晒得黑红色,男人们大多都留着大胡子,女人们则不顾天气炎热,都围着大围巾,额上点着红点,赤着脚穿着木屐。 街上叫买叫卖的也挺热闹,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可卖的水果蔬菜大多都认得。街上有不少的牛在闲逛或躺卧,时而可见屋顶上有几只猴子跑来跑去。阿潘和枚儿在街上逛,看了觉得很好奇,不知这些牛和猴子是不是有主儿的,与当地人语言不通,也无法问清楚。两人终究有些孩子气,比划着在小摊上买了些香蕉,逗猴子玩儿。 五天后皇冠号重新起航,这回逐渐的远离了海岸,已经看不到海岸线了。足足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才隐约见到海岸线,渐渐看到了陆地,船又停靠在一个港口,要补充淡水给养。 看这里的土著,更是叫人惊奇,皮肤黝黑,如墨c炭一般,只有从双眼和张嘴露出的牙齿看才分辨出是人站在那里。不论男女,头发都短短的卷曲着,一张嘴露出的牙齿倒是显得很白。身上披着毯子,打着赤脚。用泥巴堆砌的圆屋,墙上贴满了牛粪饼,屋顶用草和芭蕉叶苫盖。牛和羊散养着,时不时有狗儿汪汪的叫几声。听库克船长说,这里的人都是这么黑, “是晒黑的么?” 阿潘和枚儿问船长,库克一边摇摇头,又耸耸肩,摊开双手, “不知道。” 看着库克船长露出这副滑稽相,阿潘和枚儿都笑他, “哈哈,原来船长也有不知道的事。” 库克只得装出一副无可无奈何的样子,让小哥俩嘻嘻哈哈的笑了一通。这样商船每隔十几天就停靠港口补充淡水给养。绕过了好望角,沿着海岸又航行了一个多月,穿过了英吉利海峡,才到了目的地阿姆斯特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西洋留学 这一天中午,船到阿姆斯特丹靠了码头。张老琬安排伙计找人卸货,与上官月爷俩下了船,就听得码头上不远处人声鼎沸,也听不懂吵嚷些什么。张老琬叫阿潘去问问为何吵闹。阿潘打听一番回来说: “这些人因为码头仓库门锁损坏,打不开锁,开不开仓门,正互相指责吵闹,我们的货物一时也放不进去。” 张老琬闻听回头对上官月说: “兄弟,你的生意到了。” 上官月笑笑, “只怕这外国的东西和我们的不一样。” 张老琬说: “不妨,先看看,只怕难不倒你。” 上官月点点头, “好吧,听老哥哥的。” 几人走到人群中,阿潘冲围着的人们叽哩哇啦一通乱讲,吵嚷的人群才静下来。上官月分开众人,迈步上前仔细看了看,只见厚重的大门上挂着一具小面盆大的巨锁,掂掂足有二十多斤,仓库保管手中拿着钥匙正不知所措。 上官月托起大锁看了看,让阿潘将仓库保管手中的钥匙拿过来,插入锁孔,左手托起锁,右手暗用真力将锁拍了两拍,然后转动钥匙,大锁应声而开,众人见了不由齐声惊呼。 门既已打开,伙计指挥码头的搬运工向内搬运货物。张老琬问上官月, “兄弟,这锁是怎么回事?” 上官月笑着说: “其实没什么,只不过这锁经久不用,又经了雨,里面锈蚀了,自然打不开。我将锁击打一下,击碎里面的锈蚀,就可以打开了。他们不知道户外用锁的锁芯应该用铜制,不易生锈,用铁制,不但容易生锈,而且做的粗笨。” 说着话,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魁梧五旬左右的荷兰商人来到近前,同张老琬打招呼。原来这个商人是张老琬生意上的合伙人,已经合作了十多年。他让阿潘帮着翻译指着上官月问: “这位先生是谁?以前我没见过。” 张老琬说: “这是我的好友,叫上官月,这次随我来此做生意,还请你多照应。” 又给上官月介绍说: “这位是汉斯先生,和我做生意十多年了,一向合作的很愉快。我们到这儿,就住在他那儿。” 听说是张老琬的朋友,这位汉斯先生很礼貌的过来伸出手要与上官月握手寒暄,因为在船上张老琬已经将西人的礼节告诉上官月,所以上官月略一顿,随即也伸出手与汉斯相握。汉斯表示欢迎他们的到来。 张老琬的伙计们将货物存入码头的仓库,安排好,张老琬c上官月父子随汉斯出了码头,来到汉斯家。 汉斯的住处在城中心,自家一座三层小楼,底层三大间门脸,专营来自中国的商品。主要是瓷器c茶叶和丝绸等。生意很是火爆,来此的顾客大多是达官贵人,他们对来自中国的商品非常推崇,特别是那些贵妇人以中国丝绸引领着衣着新潮流。张老琬发来的这几种货,历来是有多少销多少,从来剩不下。这回他们带来的货正好应时,上官月父子带来的丝绸当然更受那些贵妇人们的青睐,没几天就销售一空,而且获利颇丰,竟有十倍的利儿。 上官月父子俩儿来此,汉斯处住不开,就被安排住在隔壁。隔壁是个工匠铺,专门制作和经营钟表c眼镜。主人叫路易斯,年约四十岁,是当地有名的钟表c眼镜技师,有一手制作钟表c眼镜的好手艺。上官月是机械制作的行家,本来就对这些很感兴趣,住在这里正好可以与路易斯交流探讨,自然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不时在阿潘的帮助翻译下交流机械制作手艺。 路易斯的妻子名叫玛丽,两人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十二岁,小儿子十岁,上官枚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一会儿功夫三人就混熟了,借着在船上向阿潘和船员们学的那些日常用语打着手势,比比划划的交流,有时阿潘也过来帮着枚儿和这小姐俩儿聊天。只十几天工夫,上官枚就学会了不少的当地语言,能和小姐弟俩儿进行简单的交谈了。小姐弟俩儿对这个来自东方的小伙伴十分好奇,看着枚儿脑后拖着的小辫子,觉得这个发型挺好玩儿。 上官枚也对路易斯先生的手艺十分感兴趣,在旁边看得很认真,经常比划着向路易斯先生问这问那,有时也帮着做点事。路易斯也很喜欢上官枚的好学和聪明。 两个多月后,张老琬告诉上官月近日有商船回爪哇,准备回去办货,并且将在罗马办的货物运回。上官月遂告诉上官枚准备收拾返回。 谁知路易斯听说上官月爷俩要走,执意要留下上官枚,要收枚儿为徒,在此学习钟表和眼镜制作技术,问上官枚也有些愿意。上官月想着让枚儿留在这儿也好,可以学习一些西洋的技术,就是自己何尝不想呢?就与张老琬商量一番,考虑到以后还要到此做生意,让枚儿在此待一段时间也可以,遂答应将枚儿留下,托付给路易斯照应,取出五十枚金币交予路易斯作为枚儿的生活费,又嘱咐上官枚在此听从路易斯夫妇的安排,勤快一些,帮着干些活,不要惹是生非,平时不要忘了练功,明年再回来看你。 看上官枚能留下,路易斯夫妇很高兴,安排枚儿和自己的儿女一同到教会学校上学,下学后就在作坊里学手艺,有时随路易斯一家到教堂做礼拜,听着唱诗班的孩子们在风琴的伴奏下唱圣歌,牧师在那里拿着圣经讲着什么,这一切都让上官枚感到很新奇,只是在开始的时候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同样枚儿开始的时候也听不懂学校老师讲的课,仗着枚儿才十几岁,又十分聪明伶俐,语言学得快,不过只半年功夫,在小姐弟俩儿的帮助下,教师讲的内容已能大致听懂,逐渐的可以与老师顺畅的进行语言交流,学习也渐渐能跟上。 来到异乡,接触到的是与中国完全不同的文化,枚儿也觉得十分新鲜。特别是经常随着路易斯一家到附近的教堂做礼拜,听教堂里的牧师讲圣经故事,渐渐的被吸引。原来关于天上的世界还有另一种说法,不是玉皇c王母c太上老君,而在这里称之为上帝。 学校里的课程也很新奇,文字不同于中国,都是由字母拼写。而且课程分为数学c物理c化学等课程。虽然在家时,义父也曾给自己讲过许多机械的原理和一些数学计算方法,但在这里又听到了许多新奇的计算知识c方法。特别是数目字的表示很简单,据说是由阿拉伯传过来。这一切都让上官枚有新鲜感,有了浓厚的兴趣。 课余的时候,上官枚就在路易斯的作坊里学手艺。上官枚天性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强,又有上官月教的机械制作手艺基础,所以能很快就学会了钟表c眼镜和望远镜c显微镜等制作手艺。 路易斯很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异国徒弟,不但认真传授这些钟表眼镜制作手艺,还带着上官枚到英吉利和罗马去学习新的钟表c眼镜和望远镜等制作技术。让上官枚的眼界大开,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在研究制作更多c更巧妙的机械装置。看了荷兰的风车磨房,也想着,回去后要仿制和改造中国的风车。 一晃三年过去,这期间上官月和张老琬到阿姆斯特丹来过两次,两人有一次带着上官枚游历了周围好几个国家,好在这些国家的疆域不大,就好似游历了中国的一两个省份而已,不过倒是让上官枚大开了眼界。 每次来了都给枚儿留下些生活费,然后就回去。有路易斯一家的精心照料,衣食无忧,自己又学习努力,几年过去手艺学成,已经从一个少年成长为身材魁梧的青年。 这一年的初秋,张老琬和上官月又来到阿姆斯特丹,上官月见到上官枚已长得比自己还高,嘴上已现微须,心中感叹时光如梭,孩子转眼间已经成人,对上官枚说: “枚儿,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我们已经在海外差不多躲了五年了,近来也让人探听过家乡的消息,知道你母亲和翠儿平安,贼人也已犯案被诛,没了仇人,咱们也该回去和她们娘俩儿团聚了。” “是,” 枚儿说: “孩儿已长大,正该回去与母亲和翠儿妹妹团聚,我也是很想念母亲和翠儿妹妹。” 路易斯听说枚儿要走,很是惋惜,姐弟俩更是不舍。路易斯夫妇在与枚儿相处这三年中早已将上官枚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眼见得留不住上官枚,只得对枚儿说: “孩子,你的制钟和磨镜手艺已经学得很好了,可以自己独立操作。我给你准备一套工具,你回去定会用得着。如果你过的不如意还可以回来找我。” 回去的商船坐了不少人,都是要到东方贸易的商人和一些无所事事,雄心勃勃的冒险家。在路过英吉利补充给养的时候,上来两位新旅客,上官枚和阿潘看有新旅客上船,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两人都在三十岁左右,一位是高高瘦瘦的个子,长长的脸,棱角分明,似斧砍刀削一般,一头棕黄色的卷发下,高耸的鼻子显得十分突出,深陷的眼窝,一双蓝眼睛,薄薄的嘴唇周围的胡须用刀刮的干干净净,露出一片铁青色。另一人,个子略矮些,是深棕色卷曲的头发,略显胖的圆脸上,小眼眯缝着,长着圆鼻头,络腮胡须卷曲着,将大部分脸都遮住了。二人身穿代表教职人员长袍,手拎着皮箱c行李上来。 二人上船以后见张老琬和上官月父子等人是东方人,就主动过来与他们搭讪,有阿潘和上官枚这两个翻译,沟通起来很容易。略胖些的话多,告诉他们, “我们两人是教廷的牧师,是受罗马教廷派遣,要到中国传教的。你们是中国人,我们正好一路。” “没想到会碰到你们。” 瘦高个也说: “听说中国非常遥远,坐船要好几个月,一路还有风险,这让我们很兴奋。” “是,这里离中国远得很。” 看着这两个洋人兴奋的样子,上官枚也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你们去这么远的地方,那你们对要去的地方知道多少呢?” “虽然我们知道的不多,” 胖子接过来说: “但这更让我们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我看过马可波罗的‘西行漫记’,东方的这个大国是那么神秘和诱人。” “是的,这是让我们踏上这冒险旅程的动力。” 瘦高个看起来也对这趟旅行的目的地充满了期待,二人十分兴奋,显得很主动c亲热。 上官枚在西洋待了这几年,对这里的宗教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些教廷派出的传教士都是经过选拔极优秀的人才,于是有意问他们: “二位先生要去中国传教,不知都有什么技能啊?因为一无所能,去了也站不住脚。” “我们是画师。” 胖子说: “我们在传教的同时也要传播我们的绘画知识。” 上官枚点点头, “我知道西洋的绘画技法与中国的绘画技法截然不同,你们的绘画是否能被中国人接受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当然,” 二人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我们是教廷选出的画师,教堂里就有我们的作品。” “不知你们见识过中国画没有?” 二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可胖子又说道: “我们见过中国瓷器上画的画和图案,那些似乎太粗浅了。” 上官枚在幼时曾在父亲的指导下练习过绘画,在西洋这几年又游历各国,见识过许多油画c铜版画和雕塑作品,在这方面有很深的体会。但听这二位洋人的说法,他们似乎没见过真正的中国画。不由笑了笑说: “照二位先生的说法,中国画很肤浅没什么艺术价值了?我想二位先生错了,你们还未曾见过真正的中国画,真正的艺术珍品。画在瓷器上的画只是瓷器作坊里的匠人所为,并非画师的作品。我也曾仔细观察分析了西洋画法和中国画法二者的异同之处,只是一时与你们分辨不清,但可以说明的是二者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西洋画法重在写实,中国画法则虚实兼顾,有着更广更深的意境。” 听了上官枚这一番议论,二位洋人不由对这位嘴上刚现绒毛的中国年轻人有了几分敬意,不过还是有些不服气。胖子问道: “看来先生对绘画有些了解,不知先生对二者如何评价?” 上官枚看二位洋人神色中仍有些疑惑,心中暗道: “不说出些道理你们还不服气。” 与阿潘一对眼色,对二位洋人道: “我曾游历了你们西洋诸国,看过你们的许多油画作品,也看过一些雕塑。我对这些艺术品还是很欣赏的,对这里的绘画技法也很佩服。你们西洋的画法是以写实为本的,所画就是所见,力求还原真实,特别是许多肖像画和雕塑,就如真人立在那里。” “是的,” 二位洋人都点头认可, “如果画的不真实,那就不能称为艺术品了。” “这在我们中国叫‘写真’,” 上官枚继续说道: “中国也有专以写实为本的绘画,比如人物肖像,工笔花鸟等大都是写真作品,不过与西洋的绘画还是有不同之处。” “那先生认为二者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其中之一,” 上官枚继续说: “所采用的绘画技法不同,理念不同。西洋画是以‘面’来表现画面的,而中国画是以‘线条’来表现画面的。” 二位洋人听的入了神,为上官枚的一番议论所吸引, “唔,是的,” 瘦子说: “油画的确是以‘面’来表现画面的,可铜版画是以线条来表现的啊。” “不,那不一样。” 上官枚肯定地说: “铜版画是用线条组成的‘面’来表现画面的深浅c明暗和色彩的。而中国画只是用线条来表现人物和物体的轮廓。这是其一。” “那还有什么不同?” 胖子也连忙问。 “二者表现的意境不同,” “意境不同?” 二人很疑惑。 “西洋画法讲究视觉焦点,一幅画面上只有一个焦点,也就是眼睛所看到的画面而聚焦的一个点。” “是的,” 二洋人连连点头, “这是绘画的基础知识。” “那这个画面就只能局限在双眼能看到的范围了。” 上官枚接着说: “中国画没有焦点的概念,所以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在一个画面上可以包含千山万水,万里江河。这可不是双眼直接看到的场景,需要丰富的想象和概括。” “那怎么可能?” 二洋人摊开双手,耸耸肩连连摇头。 “你们没见到这样的绘画作品当然不会相信,只有到了中国后你们才会相信。这是其二。” “还有什么不同?” 虽然二人还有疑惑,但还是对上官枚的议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当然还有就是所用绘画工具材料的不同,油画是用油彩在布上作画,而中国画则是用毛笔c墨和水调的色彩在纸和绢上作画。二者尽管有这许多不同,但都有自己的杰出绘画作品。所以你们在没看到中国真正的绘画作品之前先不要心存偏见。” 这一番话让二位洋人心服口服,心中暗暗佩服上官枚年龄不大却阅历不浅,对中西文化都熟悉,中西语言尽通,觉得这是去中国传教旅途中最好的旅伴了。二人立时放下那傲慢的架子,对了个眼色,胖子对上官枚说: “先生,很荣幸在此与你们相遇,对先生的这一番议论我们感到非常佩服,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和鲁莽。在此请允许我向先生提出建议,让我们成为朋友吧,我想这一趟旅程一定会很愉快。” 上官枚倒是挺喜欢二位洋人的直率和诚恳。看看义父和张老琬向自己点头,知道阿潘已经将他们的话都翻译了。所以也就认真的点头答应, “好吧,让我们一起度过这漫长的旅行时光,一路上我们不会寂寞的。” 在船上有了这洋人朋友也就不显无聊了,上官枚和阿潘与他们交流又没有语言障碍,几天下来就十分的熟络了。二位洋人一路上向上官枚和阿潘学习中国话,索性要求上官枚帮着起个中国名字。 “我正觉得你们的名字太长,不好称呼,” 上官枚说: “中国人的起名习俗与你们不同,名字的前面是姓,后面是名。” 与阿潘商量了一下,对二人说: “一人姓艾,名启蒙;另一位姓王,名至诚。意在你二人心坚至诚,又要入异乡,一切要从头做起,重新启蒙学习吧。” 这样胖子改名艾启蒙,瘦子叫王至诚。这几人一路上兴致勃勃,无论是天文c地理c科技c艺术,一通胡侃。二人见上官枚通晓中西语言文字,也是学识不凡温文尔雅,遂邀其到了爪哇之后还一路同行,这样上官枚与这二人成了好朋友。 商船在海上航行历经三个月才来到了爪哇,上官月父子处理了货物,与张老琬道了别,又采购了一些当地特产货物,换了到广州的中国商船回返中国。两位传教士与上官月父子同行,半个月后才到广州珠江口外,等广州关派人上船检验货物。 第二日,待验货毕,发给了海关船牌,然后聘请了一名引水员带着三名助手引领着,溯珠江而上,到虎门报验。放行后到达黄埔港口停泊,待海关官员上船对货物征税后,请了广州十三行的牙商为保商,才被允许往岸上卸货。然后由牙行买办拿到卸货的批准状,通事会提供两条舢板给商船使用,还要有两名管理舢板的官员随行,将货物运到广州城里。这时十三行的商人带着助手来对货物称重c衡量质量价值,列清账目,才准许贩卖洋货。 办完这一系列手续,上官月父子才上岸寻客栈住下,又将两位传教士送到广州的天主堂。将带来的货物托付给张老琬的洋货店,让他们帮着出手,忙了十几日,就准备返回漳州。 这一日正准备出去到张老琬在广州的铺子,看看寄售的货物是否出手,却见两位传教士寻了来。让进客栈,两位传教士对上官月爷俩儿说: “来到中国人生地不熟,我们还要到京城去,刚刚由天主堂的牧师到番禺县衙门去办赴京的手续,被告知如果要想进京献艺,就需要领进京的文书c牙牌,而且要由官府派人护送,只是路途遥远,官府派不出人手来,我们又人生地不熟,再加语言不通,所以非常希望上官枚先生陪我们去一趟。” 原来在十几年前,因为天主教在中国传教时不许中国教民入孔子庙行礼,不许入祠堂祭拜祖先,不许在家中c坟茔和丧葬吊唁时举行与天主教不合的礼拜仪式,形成与中国传统的礼仪争执。康熙皇帝开始还想调和这个矛盾,谁知罗马教廷态度十分强硬,因此让康熙十分恼火,特发谕旨禁教,谕旨称: “尔教王《条约》与中国道理大相悖戾,尔天主教在中国行不得,务必禁止,教既不行,在中国传教之西洋人亦属无用,除会技艺之人留用,再年老有病不能回去之人仍准存留,其余在中国传教之人,尔俱带回西洋去。其准留之西洋人依尔教王《条约》自行修道,不许传教。” 禁教之令一下,中国各地对西洋人查禁甚严。但皇上允准并有“定例”对来华传教的传教士有了新规, “西洋人来广,遇有谙习丹青c钟表等技,情愿赴京效力者,准令呈明地方官详报。” 因这番禺县地当西洋人来华的主要码头,所以每年经由此呈报进京的西洋人甚多。番禺县为此不堪负担,因为要派人护送,搭人搭钱不说,中途出了事故又要担责,因此往往是一味的推脱,延误时日,因此来华的洋人滞留在此的不在少数。 天主堂与二人洋人商量着如想尽早进京就需自己找护送人员,二人想起上官月父子来,合计好到京城路途遥远,如果有上官枚作伴,一是解决语言不通之不便,二是上官枚有防身之术,安全上有个保障,三是可以尽快让官府批下文书来好尽早动身进京,因此来求上官枚。 上官月闻听觉得是个意外,打乱了自己的行程安排,不便立时应允。遂对二人说: “我们在这里还有些事耽搁,过几天看事情办的如何再回复你们。” 二人只好泱泱而退。父子俩商量着先到张老琬的铺子里看看自己的货物,顺便打听翠儿母女的消息。到那儿一问,货物已经出脱,正值有张老琬的伙计自漳州来,告诉上官月,翠儿母女已回到家乡,也没听到有何意外之事。父子二人经一番商议,上官月对上官枚说: “她们母女平安就好,我们也可放下心来。送二位传教士到京师倒是可以,只是枚儿你一人送他们我也不放心,你终究年龄还小,又这么多年在海外生活,没有江湖阅历。不如我在此办些货物,随你们一起到京发卖,也可一路互相照应,顺便到北方探望你师叔。” 父子俩商量妥当,写好家书,让张老琬的伙计给翠儿母女捎去,顺便把身上带的多余的一万二千两多银票给她们娘俩儿捎回去。告诉她们,因为要陪伴护送两位传教士进京,所以要耽搁几个月才能回去。办妥这些事,又与二位洋人相见,答应伴他们进京。二非常高兴,对上官月父子俩说: “番禹县告诉我们,自己找的伴护人员,需要由地方士绅出头担保,县里才肯出具上京文书。” 这样上官月又来到张老琬的店里与掌柜说知原委,掌柜一口答应,很快就与十三行总管说好,出头找到番禺县知县说定,顺利的办好护送二位洋人进京的文书,又给两位洋人领了内务府颁发的信牌,番禺县还给上官月父子支了二十两的路费。进京的文书中注明上京洋人的姓名c原住国以及年龄相貌c所习技艺等事项。上官月父子作为护送人员也列在文书之上以备沿途查验。 上官月父子与二位洋人先自黄埔港乘海船沿海岸北上进长江口,直达扬州下船。果然下船就有官府拦住查验官文,也亏得有上官月在,向官府呈上内务府的信牌和番禺县的文书,一番从容应付,不曾被留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归国进京 在扬州运河码头搭乘了沿运河北上的客船,十几天后进入山东境界一片大湖中,船到一个小镇靠岸,爷俩儿与二位洋人上岸在码头附近的小饭馆吃饭,出来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也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店铺林立,正逢集日,街上人来人往,叫买叫卖的十分热闹。 几人在街上走了走看看热闹才上船,转天船行至兖州地界,被地方巡检拦下,将人c船都扣了下来。原来是地方传报兖州知府,说是有洋人擅自进京,因这几年各地都在奉旨禁教,对传教的洋人管的甚严,知府怕出了岔子,这才安排将船扣下。知府喝问: “可有内务府颁给的信牌么?” 上官枚连忙给二位洋人翻译解释,二人连道: “有,番禺县曾给了信牌。” 可二人在找信牌时发现身上的钱袋失踪了,信牌在钱袋中一并失去。立时急出了一身冷汗。知府见二人拿不出信牌,拍案喝道: “既无内务府的信牌,就是非法进入内地传教,将二人暂且押下,待申报巡抚大人后将其押解回广东。” 上官月急忙出头申辩, “大人先不要着急,内务府的信牌遗失,我这里还有番禺县的公文可以作证,他二人实是有技艺在身,是要到京城为皇上效力的。” 拿出番禺县的文书让知府查验,知府取过公文,见果是番禺县给顺天府的公文,打开看了,见果然有二位洋人的姓名等。于是问上官月: “你二人是护送人员么?怎么就不小心失去了信牌?” 上官月只得说: “昨日船到沙沟镇,我四人下船吃饭,可能是在饭后回船在街上行走时被贼人扒窃才将装信牌的钱袋遗失的,还望大人为小民做主,派人追查贼人,找回信牌和钱袋。” 知府听了不由犯了踌躇,心说此事尚未理清,又牵扯上盗窃案。偏偏这窃案又发生在自己的管界,只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儿,对上官月说, “既有遗失情节,我这里先记录在案,本府会安排人尽快查清窃贼去向,追回失物。你们如愿意在此等候破案,可住下等候,只是何时能抓住窃贼本府也不好说。” 上官月闻听,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有意推脱责任,想着尽快脱身上路要紧,也就说: “既然大人有如此安排,我们赶着进京,就不便在此久候了,只是这信牌?” “好吧,你们先写一份失状交来,本府给你们出一份文书,沿途可以以此为据验看。” 上官月点点头, “一切听从大人的安排,小民等告退了。” 四人出来,商量着写了一份失状呈上,拿了知府给的文书这才离开兖州,上船北上。这事让二位洋人看的直摇头,他们也插不上嘴,丢了信牌和路费,让他们感到很沮丧。好在上官枚一再安慰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些银两做路费。十来天后就来到天津三岔河口,再换船进京。 因为上官月爷俩儿带着货物,所以中途换船都要耽搁些时日,但终究没发生什么事故和危险,进京还算顺利。天近傍晚,船停在通州码头,上官月爷俩儿将自己的货物存在码头附近的货栈,住了一夜。 转天一早爷俩儿和二位洋人租了辆骡车进入城里。父子二人打听到京里的天主堂在宣武门外,于是将两位传教士送到天主堂。 处于禁教期间,这里是皇上特许京城留下唯一的天主堂。教堂前是个小小的广场,教堂由青砖砌就,自外面看是两层小楼,前面的尖顶上立着一个十字架。进到里面,是一高大的厅堂,排列着一排排木椅,正面有一尺多高的台阶,上面有一高桌,侧面放着一架风琴。上官枚一看,里面的布设与自己在西洋所见众多教堂如出一辙,所以也不由随着王致诚c艾启蒙二人一样在胸前划着十字。 四人一进来,里面出来一位牧师,见是两个华人和两个西洋人进来,就很高兴的与他们打招呼。几人向牧师说明来意,上官枚又取出进京的公文,告诉牧师自己是陪伴c护送他们二位来的护送人员,还要向顺天府衙门递交这份公文。牧师当然知道这里的规矩,对上官月爷俩儿说: “泰西来的两位先生先在这里住下,你们二位先生请明天早上早些过来吧,趁早上顺天府衙门办公时我们一起去将公文投递进去,好让顺天府呈报上司,转呈皇上那儿,皇上准了才能留在京师。” 父子二人见护送二位洋人已到目的地,也算完成了差事,不过还要销差,得等将公文投递到地方官府衙门中,得了回执才算完事儿。上官枚只得与王致诚c艾启蒙二人暂时告别。父子二人在附近找了客栈住下。 转天一早,随牧师来到鼓楼东大街路北的顺天府衙门,将护送洋人进京的文书投递进去,知府将众人传唤上去,验明了二洋人身份,问清二人是以绘画技艺来进宫献艺的,告诉二位洋人,需待皇上准了才能留下。知府批了回文交给父子二人,这才算销了这趟差事。 与王致诚c艾启蒙二人告辞,上官枚还真有些不舍,终究是一路朝夕相伴的朋友,一说离别就有些伤感。二位洋人急忙对上官枚说:“不知你们住在哪儿,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去看你们的。”上官枚连连点头答应,“我们就住在巷尾的小客栈,只要我们还未回漳州,咱们还是有再见的机会的。”将二位洋人安顿好,上官枚父子二人这才去找张老琬的伙计介绍的京里商界朋友。 张老琬的朋友叫郑子曰,在北京虎坊桥开一家洋货店,专营洋货c南货。郑掌柜原是山西人士,年轻时跑行商,走南闯北,在广州与张老琬相识,有生意上的往来。 上官月父子找到虎坊桥,远远就看到这家洋货店的幌子上写着‘专营东西两洋货物’店门眉上的牌匾是‘泰西洋货店’。三间门脸儿,里外两进,一位三旬左右的伙计在前面照应着,见上官月父子打听掌柜,忙将掌柜自后院请出来。 父子二人见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撩着长衫下摆,快步来到堂前。看上去,身体已见发福,长衫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胖胖的圆脸上留着一字胡,倒是一张喜兴脸儿。这位郑掌柜经商半生,油滑得很,见了上官父子,圆脸上堆满了笑意,听上官月父子说明是张老琬的老乡,自广州带来些洋货,连忙道了辛苦,将爷俩儿让进来坐下。问明上官父子带来的是西洋的毛呢c细布等货物,与上官月父子约好,明天将货物运过来,再看货议价。 第二天上官月父子又回到通州,到货栈中取出货物,雇车将货物运进城,来到泰西洋货店,交郑掌柜验货。郑掌柜见都是当前的枪手货,好卖的很,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与上官月议好价,先给了上官月五成的货款,价三千五百两,约定货物出手付清尾款。父子二人在附近找了家名叫“悦来”的客栈安顿住下。 等待货物结款时间长短不好说,只有耐心等待,正好借此机会寻访上官枚的师伯,所以上官月与枚儿商议: “你的师伯名叫梁三,我与你师伯已有多年未见,此次到京里来,正好有这空闲时间,可以顺便寻访你的师伯。” 上官枚问: “不知师伯现在是否还在京里?爹爹可知道师伯住在哪里么?” “应该还在京里,” 上官月说: “你师伯是个手艺极好的木作,曾随宫廷匠师雷家学过营造法式,领着一班徒弟为官府和大户人家营建府第,多年来在京里揽活计,想必还在京里,只是不知道住在哪里。” “那我们明日先问问郑掌柜吧,看看怎么寻访才能打听到师伯的住处。” 商量好,转天爷俩儿又来到郑掌柜的店里,打听可曾知道有个专司营造的梁师傅。郑子曰说: “我到京里也有十几年了,以前也听说有几个善营造府第的师傅,专接官宦人家的府第营造事务,只是没注意这些师傅的姓氏。如果你要打听,可以到郡王府,我只知道前几年郡王府曾营造了好大一片宅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梁师傅营造的。” 爷俩儿闻听,虽无确信,可终究有了些消息。谢过郑掌柜,遂打听着找到郡王府。二人见这王府果然好气派,占了好大一片地面,一丈多高的围墙,尽是磨砖对缝,在外边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绿色琉璃瓦屋顶,高门楼,五层台阶,黑漆大门敞开着,门房里一胖一瘦两个门差坐在春凳上聊着天。到了府门前,上官月陪个小心,向门房打听善营造府第园林的梁三。两个门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叠声的说: “不知道。” 上官月自怀中摸出些散碎银两递到门房手中,问道: “不知府中还有谁能知道,望差爷指点。” 门房这才将那张拉的老长的驴脸换做圆脸,堆下笑来, “你等着,我给你找人问问。” 其中一人进入府内,不一会儿出来说: “你们随我来,府里大管家可能知道。” 二人随着门差自侧门进入府内,右拐是一个偏院。小小四合院,正房三间,一明两暗。二人进了门,见一五旬左右,微胖之人在屋内端坐。见二人进来,微欠了欠身,问道: “二位来此要打听什么人啊?” 上官月上前拱手行礼道: “听说贵府近年曾营造过宅院,我们来此是打听给贵府营造府第的可是姓梁的师傅,这是小人的师兄弟。” 胖管家点点头道: “给本府施工的确是一位姓梁的师傅带领,只是这事已经过去四五年了,现在这位梁师傅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了。” 上官月闻听连忙说: “还望大管家指点如何才能找到他?” “也亏我是当年的经手此事之人才知道这位梁师傅,你要打听梁师傅的下落,可找菜市口那儿有个木料场,掌柜的姓于,他们在生意上有来往。” 上官月闻听连声道谢: “谢总管指教。” 又取过枚儿手中提的竹篮,递过去, “不成敬意,这是一点南边带来的土产,请总管尝尝。” 总管忙道: “咳!这点小事,不必客气。” 二人告辞出来,想想自己不认识菜市口在哪儿,只好雇了一辆车,来到菜市口,果见有个木料场,找到了木料场的于掌柜。听二人说找梁三,梁师傅,于掌柜道: “梁三?你们问的梁三可不知是不是我认识的梁师傅。因为我认识的梁师傅名叫梁尚,不叫梁三。” 上官月闻听也是一愣, “难道还有几位梁师傅么?我这位师哥如今年已五旬,中等身量,是江南人士,曾是宫廷营造师样式雷的徒弟。” 于掌柜听了,这才点点头, “这么说似可对的上了,这位梁师傅的确是样式雷的徒弟,是江南人士,或许以前叫梁三,后来改名叫梁尚也未可知。” 上官月忙问道: “可知道如今梁师傅在哪里么?” 于掌柜摇摇头, “我也是有几年没见这位梁师傅了。原来我们在京里工程中有合作,近几年没有合作的项目,只听说梁师傅这些年在天津卫揽活,具体地点我也不清楚,但他在天津卫是定而无疑的,因为是天津卫泰和木料行的高掌柜将他找了去的,那高掌柜与我同行,我们也有生意往来。” 上官月道: “原来梁师傅去了天津卫,于掌柜可知这泰和木料行的地点么?” “泰和木料行在天津卫南门外,一问便知。” 二人总算打听到梁师傅的去向,又问清天津卫在京城东南二百四十里,已是很近了。谢过于掌柜,回到客栈,枚儿道: “爹爹多日辛劳,且在此安心休息些时日,容我先到天津卫去找师伯,访得确信,我再回来接爹爹同去相见吧。” 上官月看看枚儿暗想道,孩子如今长大成人,应该可以分担些责任了,京津两地又离着不远,可以让他独自去跑这一趟。想到这儿,也就点点头道: “也可以,只是你不曾自己一个人独自办事,跑这一趟虽然不远,但也要处处小心谨慎。不管能否打听得到你师伯的消息,都要尽快回来,免得我挂念。” 上官枚很高兴,爹爹终于答应让自己一人去办事了,连忙说: “孩儿记住了。” 转天,上官枚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打听了去天津的大道。仗着年轻,也不雇脚力,要步行下卫。过了通州,贪赶了些路程,约近黄昏仍不见宿头,隐约见前面有几个人影在争闹。走近一看,见路边一片柏树林中都是坟头,一行路之人被打倒在地,原来是三个拦路的劫匪在抢劫。 回头已然来不及,枚儿也仗着年轻气盛,见此也未生怯意,直迎了上去。三个劫匪见又来了个年轻人,呼哨一声将他围在中心。挑头的匪人把手中刀一横,恶狠狠的指着上官枚大喝: “小子,把你的行李扔下,掉头回去吧。” 上官枚站稳脚步冷冷的看着,紧握双拳戒备着。劫匪以为将这个毛头小子吓坏了,其中一个贼人走上前来,用刀尖去挑上官枚肩上的包裹。不曾想,刀尖突然被上官枚伸左手用两个手指紧紧夹住,随即闪电般进一步,右手击出。贼人刀落地,胸口中了一掌,蹬c蹬c蹬连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另外两个贼人刚回过神来,已然来不及动手,一个被肘击倒地,另一个被扫堂腿击倒。三个贼人滚做一团。上官枚怒喝一声: “滚!” 三个贼人刀也顾不得捡,急忙爬起来抱头鼠窜。上官枚见贼人已跑,遂过去将行路之人扶起,被劫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看着上官枚道: “小兄弟,谢谢你的搭救,” 又指着上官枚的腿说: “小兄弟,你腿上受了伤。” 上官枚这才感到腿上伤痛,有血渗出。这也是上官枚年轻没有经验,三个蟊贼本不是对手,却不留神被贼人丢下的刀伤了自己。没办法,只好在自己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的将伤口裹好。被劫之人站起身对上官枚道: “我也是快到家了,贪赶了些路,才碰上这几个劫匪,亏的小哥赶到此,才将我救下,大恩就不言谢了,我家离这里已经不远,你随我走,先到我家住下吧。” 收拾起自己的行李物品,与上官枚一同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村庄,到了老者家中。老者的妻子迎了出来,招呼上官枚进屋,安排吃了晚饭,老者要给上官枚请医治伤,上官枚道: “小伤不用请医了,有旧棉絮给我找一些吧。” 老者找出一些旧棉絮,在灯火上烧成灰,敷在伤口上,又找出些干净白布缠了伤口,睡下。第二天,老者执意要上官枚留下养好伤再走。上官枚不肯,谢了老者,问明了道路,启程奔赴天津而去。 初时走路尚可,渐渐的腿伤疼痛,只好一瘸一拐的慢慢行走,直到天色傍晚也没走出三十里路。偏偏又是一片乌云罩了上来,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已打了下来,一时无处躲藏。看不远处有座庙宇,急忙赶过去,身上已然湿透。进去一看虽说庙宇早已被废弃,好在正殿屋顶还可挡雨。进去寻些干草铺下,又拢起一堆火来,慢慢的烤干身上的湿衣。身上带的干粮不多,勉强吃了一些,却没有水,只好将就一夜。 谁知夜里发冷发热起来,一阵阵寒战,头痛欲裂,昏昏沉沉,侯到天亮,想起来赶路,却无力爬起,只好躺下,直躺了一天一夜却不见好转,病势越发沉重,昏昏沉沉又睡下,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听得人声,觉得有人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又有人给自己号脉,不由呻吟一声,渐渐睁开眼来。见眼前一老一少正给自己诊病,经询问,才知道是新任天津知县徐而发,上任途中正巧救了自己,这才随徐而发来到天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母女避难 上官月带着枚儿下南洋避难躲了几年,再说雪莹和翠儿娘俩儿,当年为回娘家避难,天刚放亮就来到城皇庙前雇了一辆到莆田的车子,走了三天才到莆田,直奔城北的梧塘镇。 娘家在梧塘镇青云山庄,这里是张家祖籍。雪莹的爷爷在明亡之前曾任职总兵,明亡后弃官,携家带口回到家乡隐居下来。家中有千数亩田产和千数亩山林,回来后以避战乱和防盗贼土匪的名义,组织张氏族人修筑了这青云山庄,族人都搬入山庄内居住。这青云山庄修筑的十分坚固,参照客家土楼和城堡的构筑模式,依山势建成了一片城堡。自外面看呈方型,由四面三层楼围成,而四角有突出的碉楼,外墙厚三尺,生土夯筑,外包以砖,高三层,顶上有供人巡视的通道。庄园大门是厚重的实木,外包以铁皮,入夜关闭,天亮开启。山庄周长有四百丈,堡外有护城河。山庄内住着张氏族人百十户,近千人口,庄内有水井十三口,且有一溪水饶庄而过,实是一易守难攻之堡垒。自山庄修筑之初既有上官家的参与,帮着设计各处的机关防御设施,使山庄更加坚不可摧。 雪莹父母已故,家中只有两个哥哥,大哥张雪昆,二哥张雪仲。听说雪莹姑姑来了,几个侄儿侄女都来拜见姑姑,见了翠儿,表哥表姐们喜不自胜,拉了翠儿到处转转看看。听雪莹将家中的变故告知,雪昆c雪仲兄弟闻听大怒, “这贼子胆子太大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雪莹连忙说: “据说这伙贼人不但干着无本钱买卖,还与官府有勾连。要不我们怎么会先躲一躲呢?” 雪昆说: “不用怕,谅他们没胆子来这里寻衅。” “大哥说的是,我和月哥商量也是这个意思,这伙贼人没这个胆子敢招惹青云山庄,所以让我们娘俩儿先回娘家来。他带着义子枚儿引开贼人,免得将贼人引到这里来。” 雪仲连连摇头, “师弟也忒小心了,就是将贼人引到这里来又能怎样?难道我们还怕了这伙毛贼了么?” “二哥,月哥的意思倒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愿将事情闹大罢了。” 几位侄儿侄女在一旁听了都跃跃欲试,七嘴八舌的插嘴,恨不得立时与这伙贼人拼斗一场。终究雪昆老成持重一些,拦住孩子们, “先不要吵,贼人的来路情况尚不明朗,需要安排人去查探这伙贼人的底细,也要告诉庄里的人们都要注意有无生人来此窥探,晚间加强戒备。” 接着又安慰雪莹: “你先安心在此住下,我们先安排人查探这伙贼人的来路,摸清他们的底细再做定夺。” 雪仲又补充说: “也要安排人去援助师弟。” 雪莹摇摇头说: “量月哥无妨,他曾提到,实在不行他就下南洋躲一躲。” 昆仲兄弟听了只好说: “好吧,待打探了这些贼人的来历再说,你们娘俩儿先不必担心,量上官师弟的功夫也不会输与他们。” 兄弟俩叫人为雪莹娘俩儿打扫出一处跨院,自此雪莹娘俩儿在此先住了下来。 一个月后,探访消息的人回来,向兄弟二人回禀, “上官月已然下南洋,可是那贼人却是不简单,乃是积年的江洋大盗,名唤‘海霸王’蓝鹏,近年来被漳州当地一位富豪收服,这富豪与官府有关连。此人叫雷树亭。” 雪昆沉吟道: “这个蓝鹏我倒听说过,不足为虑,只是这雷某人的来历却是不甚明了。” 雪莹接过来说: “就是这个雷某人在衙门里当差,很有些势力” 兄弟二人只得对雪莹说: “既然这伙贼人与官府有关连,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你们娘俩先安心在这儿住着,待师弟从南洋回来自然就会来此相会。” 谁知连日来山庄附近陆续有陌生人来此走动,夜里似也有夜行人动静。虽说如此,因青云山庄防范严密,始终没发生夜间侵入之事,天后也就再无动静。 兄弟二人多次派人去探听这贼人头目的消息。后来打探到这雷树亭原本是漳州府衙的一个衙役班头,在漳州包揽词讼,左右案件公事,乃是漳州一霸。后来又收罗了一班无赖子弟和海盗,专干没本钱买卖。只因这雷树亭与官府有勾连,在地方上势力深厚,恐一时很难将其扳倒。 兄弟二人就探听来的这些情况与雪莹商量,只能寻得适当机会再说。二人吩咐,山庄要加意戒备,以防贼人前来寻衅。这样雪莹c翠儿娘俩儿在娘家一住就是四年。在这几年中,翠儿在母亲的督促下,每日习文练武,也免不了传习祖传的手艺。有表哥表姐们陪伴,翠儿艺业长进飞速,只是不时叨念爹爹和枚儿哥哥不知现在哪里?何时能回来一家团聚。忽一日,派去漳州探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在张老琯那儿得到消息,漳州这伙海盗在今年春天已被官府剿灭,贼人悉数落网,因此姑爷自南洋捎回信儿来,说是今秋要回来。 雪莹闻听心中大喜,和哥哥商量, “事情已然过去四年,贼人也已伏法,我们也该回去与月哥团聚了。” 雪昆听了点点头, “这四年我们每年都派人去漳州探听师弟的消息,这回传回的消息来自张老琯,想必是可靠的,不过也不用太着急,如今才七月中,天气尚热,待八月中再收拾动身不迟。” 有了消息,娘俩儿自是住不安稳,兄弟二人一再的挽留,侄儿侄女的也依依不舍,勉强又住了二十来天,八月初就要收拾动身,昆仲兄弟为娘俩儿雇了车子,派了两个徒弟跟着护送,几天后回到了漳州家中。 打发了两个徒弟回去,与邻居道了谢,收拾打扫四年没住人的房子,娘俩儿直忙了三天才收拾利索。雪莹又到铺子里问了问生意情况,徒弟见主人娘子来问,遂把生意一一交代, “这几年倒还算平静,只是每年都有人到这里问三问四的探听,打听主人下落。我们均按师傅临行时交代,直言以告,倒是没遇到麻烦。” 雪莹好言安抚了一番, “这几年你们哥俩辛苦了,亏了有你们二人支撑着门面,待你们的师傅回来再犒劳你们吧。你们明日去一人到老琯二爷那儿,问一问你师父的消息,看看何时能回来。” 打听了消息后伙计回复雪莹, “张二爷说,师傅已到了广州,说是还有事要赴京,回到漳州总得到明年春天里。张二爷请师娘放心,说师傅在北方会有些耽搁,但很快就会回来。师傅又让张家给捎回来一万二千两银票,说是这几年在南洋经商的盈利,因为要进京身上带着不方便,特地捎回来。” 说着连同一封信和银票交给师娘。雪莹闻听不由担心,不知丈夫有何耽搁。打开信看了看,微微的点点头,取出一些银票递给两位徒弟, “你们师傅说,这几年家中赖你们二人照料,特意给你们二人每人五百两犒劳,也可以贴补你们的家用。” 打发伙计欢欢喜喜的离去,不免眉头紧皱,闷闷不乐。翠儿连忙宽慰母亲, “母亲不必烦恼,爹爹有枚儿哥哥相伴,必然无事,如果不放心我们就到京城去找爹爹。” “是啊!” 雪莹听了也点点头, “他们爷俩儿在一块儿,可以互相照应,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又与翠儿商量, “那我们就先等一等,如果没有消息我们再去北方去寻找。” 一连等了五六个月,直至转年过了正月并无半点消息。母女二人等的心焦,想想实在是不放心。商量着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实在令人心神不定,与其这样空等,不如北上京城去寻访。娘俩儿商量已定,安顿好铺子里的生意,收拾行李盘缠,雇了车子循陆路北上寻亲。 这一日行到福建浙江两省交界,正是山高林密之处,正行之间,林中忽然闪出五六个蒙面大汉拦住了去路,喝叫停车。赶车的一见如此阵势早已吓得爬下车躲在树后瑟瑟发抖。雪莹握了握翠儿的小手,小声说: “不用怕,你要小心跟紧我。” 说着跳下车来,冲大汉们道: “你们是要打劫么?我的盘缠不多,还要长行,不能给你们,你们还是让开路吧!” 却见为首大汉叫道: “甭废话,把行李包裹放下,赶紧走路。” 雪莹闻听不禁冷笑,心道就你们这伙毛贼也想逞凶。想到这向翠儿暗使眼色,大步向前,紧盯为首大汉道: “好意与你们讲,全然不听,那就怨不得对你们不客气了。” 那为首大汉一双贼眼紧盯着雪莹娘俩儿色心顿起,思量着不但要劫财,还要劫色。只见为首大汉迈步上前要抓雪莹,一边嘴里叫道: “不留行李也罢,留下人也行。”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直打得贼头眼前直冒金星。雪莹道: “叫你嘴欠,先教训你一下。” 贼头捂着脸退后几步,嚎叫着, “一起上。” 众贼人将娘俩儿围在中间,举刀就砍,雪莹闪身躲过砍过来的刀锋,劈手抓住贼人手腕一掰,贼人这口刀已把砍向翠儿的刀磕飞,翠儿又一脚飞踹在另一贼人腮上,雪莹又将一贼人击倒在地,一时贼人被打得东倒西歪,贼头见势不妙急忙对众贼人连连挥手,众贼人连滚带爬的赶紧逃命。雪莹追了几步,不成想只觉脚下不知让什么绊了一下,扑通摔倒在地,树后出来两个贼人举刀就砍,眼见雪莹性命不保,翠儿离得远吓得惊叫: “娘!小心!” 刀锋已离身不到一尺,雪莹暗叫一声“我命休矣!”本能的翻滚躲避,耳中忽听到“当!当!”两声响,刀锋被两枚石子荡了开去,只有小腿被划伤。 众贼人本已回转准备下手擒人,见有人救援,阴谋不成,只得呼哨一声四散奔逃。这时只见一个身着破旧僧衣的年老僧人迈步赶来,口中还‘阿弥陀佛’的连喧佛号。翠儿扑到妈妈跟前,见母亲腿上流着血,急急问道: “娘,伤的怎样?” 雪莹翻身坐起, “娘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 见老僧过来,忙向老僧致谢。这老僧年已七八十岁,瘦得只剩皮包骨,只是两眼仍炯炯有神,见雪莹受伤倒地,满面惭色的道: “对不起!来得迟了!来得迟了!累你受伤。” 雪莹自己撕下一块上衣衬里简单将伤口包好,让翠儿扶着站起来,对老僧道: “您救我一命,就是菩萨在世,怎能这么说?” 老僧道: “昨夜在店中我就听到这几个贼人欺你们是妇道人家,要劫财害命,出家人慈悲为怀,容不得这伤天害理之事,即知道了自然要管,不成想午饭后多歇了一会,赶到此晚了些,亏得你会些功夫,能支撑一会儿,不然岂不误了我这一片善心。” 雪莹问道: “老菩萨,您老法号怎么称呼?” 老僧笑嘻嘻的道: “老僧明镜” 雪莹一听惊道: “您就是莆田少林寺的明镜禅师么?” 老僧点点头道: “正是老僧。” 雪莹对老僧道: “这样说来我还得叫您一声师叔。” 老僧诧异的问道: “这是从那里说起?” 雪莹道: “我是莆田青云山庄张家之人,先父叫张鸣桥” 老僧恍然大悟,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 “喔!原来是张师弟之女。怪不得你的功夫如此了得,你有伤在身,快上车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先疗伤要紧。” 车夫这时才战战兢兢从树后出来,将车整理好。雪莹又招呼翠儿, “快过来叩谢师爷救命之恩。” 翠儿连忙过来对着老僧叩下头去, “谢谢师爷对我娘的救命之恩。” 慌的老僧连忙说: “快起来,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套。” 明镜见翠儿乖巧,十分高兴,可又有些无奈的说: “师弟的孙女都这么大了,老衲也没带见面礼,如何是好?” 翠儿笑嘻嘻的道: “师爷!您老教我两手就行。” “好好,就这么办,快扶你娘上车。” 路上老僧又问起为了何事要行远路。雪莹这才把为了躲避歹人的加害,一家人只好分散离家避难之事告诉了明镜。 原来这明镜老僧是莆田少林寺的高僧,与张鸣桥是师兄弟。后来明镜年高,不在寺内管事,孤身一人到处云游。正巧在这闽浙交界之处,碰到这伙贼人欺雪莹母女妇道人家身单力薄,商量着要对二人下手。一通黑话被明镜听到,明镜本与雪莹母女不认识,但救苦救难是佛门弟子的本分,所以明镜生了侠义之心,存心要救助二人。尾随着贼人来到深山密林之中,谁知略晚了一步,险些让贼人得手。心中十分懊悔,口中不住的阿弥陀佛,自责救人不能救彻,实是不该。待听说雪莹也是少林弟子,心中才觉释然,高兴起来。 傍晚过了一道山岗,远远看去似有座寺庙在绿树掩映中,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个尼庵,这座尼庵建在山坳处,依山势而建,离山下的集镇尚有五六里,极是僻静的所在。山门上悬一匾额,名唤“静云庵”。明净对雪莹母女说: “住持慧净师太与我相识。你们且在这里住下养好伤再说。” 上前叩门,不一时,一位小师傅打开门,望见明镜,高兴的说: “原来是师爷到了,快快请进。” 听见外面说话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尼在小尼姑的搀扶下迎了出来,见他们进来,面露喜色对明镜说: “明镜师弟,你有一年多没到我这里来了,倒是忙的什么啊!” 一见旁边的雪莹母女,又问道: “这两位是?” 明镜连忙指着雪莹对师太说: “她是莆田张师弟之女,带着女儿远行,在路上遇到些凶险,正巧让我碰到,才带她们来此。” 又对雪莹母女道: “惠静师太也是我们少林一门,你们快来见过。” 母女二人仔细观瞧,只见这位师太年约八旬,满脸的皱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虽说旁边有人搀扶,可脚下的步伐稳健有力,并无老态龙锺之象,年轻时定是极标致之美人。二人急忙上前施礼,雪莹说: “拜见师伯。我小时常听爹爹提起师太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见,原来师伯在这里。” 师太急忙过来将雪莹拉起,十分喜欢的看着她, “原来你是张师弟之女,端的好人才。” 又看着翠儿说: “侄孙女儿都这么大了,怎说我们不老呢,快随我进来。” 又见雪莹受伤后腿脚不便,对翠儿说: “原来你母亲腿上有伤,孩子快扶着你母亲进来。到了我这儿,就不要发愁伤病,包你好得快。” 明净笑嘻嘻的说: “师太是名医世家凭你不管什么病,到了这儿定是手到病除。” 师太也笑着说: “老家伙,不用你替我吹。” 进了慧净师太的禅房,师太让翠儿将母亲扶上床躺好,师太将雪莹腿上裹伤的布解开,将裤腿掀起,一看伤口只是刀伤,并无大碍,遂叫小尼姑取来治伤的药械,用温盐水清理了伤口的血迹,敷上刀创药,用干净的白布条裹好。对雪莹说: “这点伤不要紧,包你五天就好。” 又对翠儿说: “扶你妈起来,我先给你们安排个住处。” 吩咐小尼姑领翠儿母女在后院厢房安置住下。一时走不了,只得与车夫结算了车钱,打发车子回去。 明镜禅师将翠儿母女交代给慧净师太,嘱咐雪莹安心养伤,遂与众人道别离去。自此雪莹母女在静云庵住下养伤,每日与惠静师太盘经论道,受了不少的教诲,大有收获。果不然只四五天伤口即已愈合,已能下地走路。师太看着翠儿母女极是喜欢,教了翠儿几手功夫,又挽留她们住了一个多月,直至雪莹已行走如常才依依不舍的放二人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北上寻亲 雪莹和翠儿母女二人在静云庵静养了些日子,想着还要赴京寻访亲人,所以与师太告辞离开静云庵,到前方镇子上,雇了辆车子走旱路,来到杭州。找到运河码头,搭乘到扬州的客船走水路,辗转来到扬州。 在扬州东关运河边码头,打听到有漕船这两天要北上京师,看着运河中已经停满了运粮的漕船,想要搭漕船进京。 见一位老船家正在船上整理帆具,娘俩儿走上前,雪莹向老者躬身施了一礼,向老船家问道: “老人家,这些船可是要上京么?” 老船家停下手中活计,看看雪莹娘俩儿,回答说: “是,大嫂问这做什么?” 雪莹试探着问道: “我们想搭船进京,不知可否?” 船家听了笑一笑说: “我们这些船是漕船,办的是官差,一切事务都由我们帮主来定,没有帮主的话,我们谁也不能搭客人,何况是妇道人家。” 雪莹听了虽心中不以为然,可面上并未显露, “那就请问贵帮主在哪里,我们求见是否可以?” 正说着,船家指着远处走来的一群人对雪莹说: “正好,帮主过来了,你们自己去问吧。” 张氏扭头一瞧,正有七八个人向这里走来,中间一人身穿蓝布衣衫,短衣打扮,脚蹬靸鞋,五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颌下三缕花白须髯,脚下却健步如飞。雪莹转过头来问船家: “那穿蓝衣衫的可是帮主么?” 老船家点点头, “中间穿蓝衫的正是我们李帮主。” 一行人须臾来到近前,雪莹忙迎上前向来人施礼问: “来的可是李帮主麽?” 来人停下脚步,见面前这位妇道人家,虽衣着很普通,与寻常妇人并无两样,但看起来气度却是不凡,也就不敢轻慢,连忙拱手回礼说: “鄙人姓李,不知大嫂有何见教?” 雪莹恭恭敬敬的问道: “听说贵帮有船到京师,我母女欲到京师寻亲,恳请李帮主允我们搭船进京。” 这位李帮主仔细打量这位大嫂,见其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位十几岁的姑娘,想必是母女。看打扮很寻常,但站在那里身板挺直,脚下稳健,说话不卑不亢,神色中透出一股英气,心中暗道,看来这位妇人也是久走江湖的,并非一般人物。想着,也就试探着说: “大嫂,我们的船是运粮的漕船,恐怕有些不便,而且在途中也不能保证二位的安全。” “不要紧,” 雪莹立时回答说: “只要帮主能允我们搭船,我们的安全不劳帮主操心,我们自己会小心在意,川资我们会照付。” 李帮主见其答言不卑不亢,毫无胆怯之意,接着又试探着问: “听大嫂之言,想必也是久走江湖的,不知大嫂仙乡何处?” 雪莹说: “我们来自福建漳州府。” “漳州?” 帮主听了若有所思, “我有个旧相识,是漳州人士,复姓上官名月,大嫂可听说过么?” 雪莹微微点点头, “那正是拙夫。” 帮主听了不由面露喜色,他知道上官月是南少林俗家弟子,而且自己与其有一面之缘,所以连忙说: “哎呀!原来是上官夫人,多年前,我与上官兄在杭州曾有一面之缘,很是佩服上官兄的为人。不知大嫂到京师为的何事?” 雪莹只得将进京的原因说明: “拙夫因一些事务到了京师,却久无消息,怕有什么事故耽搁,我们娘俩儿才去京师寻访。” “说起来都是自家人,” 帮主这才答应: “既然大嫂有要事进京,兄弟自应协助,我就是担些干系也要安排大嫂母女上船。” 雪莹忙敛身施礼, “那就先谢过李帮主了。” 李帮主转身吩咐身边随从,安排张氏母女上尾船,拨一间仓位给张氏母女。这尾船是漕帮船队的后勤船只,负责押后,头船是领队,指挥船,沿途遇到事情由头船处置。尾船则安全的多,也是漕帮夹带私货之船,自然船家也是帮主亲信之人。 漕帮这个帮主名叫李存,原是漕运衙门的一名军士,自年轻时即在漕船上混,对这漕运的事儿知道的门儿清,又与漕运衙门上下混的很熟,很得上司的赏识。李存为人豪爽c讲义气,一向以助人为乐,又善于调处船家们的纠纷,所以在船家中威望极高,在江湖上也有着很高的名声。后来漕运由官办改为民办,船家们推举李存为帮主,自此李存从衙门里脱身出来,专管着扬州一带的漕帮,掌管着几千漕船,上万的帮众。已经当了十来年的帮主,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 近来,听说朝廷因运河北方地段河道淤积,行船不便,又不想掏银子疏浚河道,所以要将运河漕运改为海运,朝堂上大臣们正为此争吵不休。如果停了河运,这将直接威胁到江南以漕运为生的众船家生计。因此李存才决定亲自出马,到京师探听消息,希图挽回。 今日碰到上官张氏二人搭船也是巧合,他原与上官月在杭州有一面之缘,知道上官一家出身少林,功夫了得,且是制锁和暗道机关的行家里手,在江湖上也是叫的响的。朋友间理应看顾,自是不敢怠慢,一路上对雪莹母女二人饮食起居安排照应很是周到。一路无话,这一日船行至山东德州地面,夜里船泊在一个小码头。 李帮主安排好值夜的船家即在头船上安置下来。至子时,李存在睡梦中被惊醒,耳中闻得有惊扰吵闹之声,忙披衣起身出舱查看。只见邻船上有人在争斗,遂大声喝问: “什么人在此争闹?” 早有船家来报: “有强贼打劫。” 李帮主远远望去,只见十七c八个黑衣汉子手持钢刀看住了各船的伙计,又有几十人在黑暗中到船上哄抢货物,已是一片混乱。李帮主正要召集船家拒贼,无奈船家大多已被贼人制住,手下只有三两个人,恐怕自保也不易,心中不由一寒,心中暗道,今日这条命休矣。 正着急之际,忽然间见一只船上站起两个身影,手一动,只见一个贼人将手中刀扔掉,双手捂脸蹲在船头不住的唉约唉约的叫。又听“当”的一声一个黑衣汉子手中的钢刀即被打落在地,一瞬间船上持刀的这些黑衣汉子都已两手空空,却不知什么物事将手中钢刀打飞,只觉得手震的酸疼。领头的猛喝一声: “遇见鬼了。” 急忙跳下船,回头就跑。哄抢货物的黑衣人早有五六个被打倒在地,已被船家趁机擒住两个贼人。其他的盗贼一看不妙放下手中货物抱头鼠窜,一时间跑个净光。船家们掌上灯火,查点货物,清点损失,只见货物被贼人抢搬上岸,并未搬远。周围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碗c碎杯c筷子c木柴c锅铲之类。却见张氏母女正站在船头,一边拍拍手上的尘土,一边说: “这些贼人真不中用,不禁打,还没过手瘾就都跑了,只是坏了我们吃饭的家伙。” 雪莹又对赶过来的李存说: “麻烦帮主安排人帮着买些碗c杯之类,要不然吃饭都没有家伙了。” 原来雪莹母女所在的后船是傍其他船只停泊,并未直接靠岸,劫盗们上船抢掠之初,雪莹在睡梦中惊醒,听到旁边的船有了骚动,人声噪杂,急忙披衣起身,向外探头看了看,已然明白了几分,轻轻叫醒翠儿,二人慢慢推开仓门出来,在淡淡的月光下隐约见几个黑影手持钢刀控制住船家,另有一群人正在船上抢掠财物。 二人心中明白这是遇到劫盗了,雪莹轻声嘱咐翠儿小心,随即取过身边的一些茶杯c饭碗之类,站立于船头,看准那几个手持钢刀的歹徒,将手中物件掷了出去。 离的近的歹徒尚未看清,就被一物击中面门封了眼,鲜血顿时流了下来,疼得丢下手中刀,双手捂脸蹲了下来。紧接着,旁边另一人拿刀的手腕被击中,手中刀把持不住掉在船板上。接二连三那些拿刀的歹徒都中了暗算,不是被击中头面就是被击中拿刀的手腕。一个贼头模样的黑影被击中手臂,鲜血淋漓,惊呼,“哎呀!遇见鬼了,快跑”那些抢掠货物的歹徒也被伤了几个,被击的头破血流,却还不知被谁所伤。一听头目的惊叫声,更是乱作一团,雪莹母女早已打到了两个歹徒,让船家将其捆绑起来。这时头船上的李帮主才闻讯跑了过来。母女二人随手取用的身边之物,无非是茶杯c碗碟c茶壶之类,就是竹筷都成了暗器,连翠儿都打的兴起,平时都是拿飞鸟c走兽当目标练习,今天有这么多活靶子,又是连击连中,心中兴奋,手下更有了准头,直将这些歹徒击的鬼哭狼嚎c屁滚尿流,心中感到真是痛快。李存看着气定神闲地站在船头的张氏母女,心中不禁既佩服又感激,心中暗叫声“惭愧”连忙上前向二人施礼,说: “多亏大嫂出手相助,不然漕船的损失可就大了。” 雪莹淡淡的说道: “李帮主不要客气,你我同舟共济,分不得你我。” 李存连忙说: “多谢大嫂,那我就不客气了。” 遂吩咐手下人, “天亮之后,上岸为大嫂置办些碗c盘之类吃饭的家伙。” 又安排众船家收拾起被抢的货物,一通折腾已然破晓,又吩咐将夜间贼人打劫漕船之事报与地方巡检,并把昨夜擒住的贼人移交官府,德州知州得知此事不由大惊,在自己管辖的地面上竟然发生打劫漕船的事,心中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职责攸关,弄不好会丢了自己的前程,急忙爬起来,安排查验过现场,之后又升堂严审被擒的强盗,录了口供。与师爷商量好,将强盗的人数少报了一些,持刀改成就地抢夺船槁,希图将大事化小,赶紧申详上司,行文各地追捕这些劫盗。到后来朝廷探知详情,查知地方官员故意瞒报,为了这件漕船遭劫案,着实摘了一些官员的顶戴,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天亮之后,待船家将餐具置办好,侯官府勘验过现场,船家又将被打劫的货物重新装船,在此耽搁了一天,次日才安排漕船启程。几天后船到天津,泊在北门外归贾胡同附近御河码头。 只是张氏因那夜闹贼,起身时不知北方夜间寒冷,穿的衣服单薄了些,感了些风寒,一时发热寒战,咳嗽痰喘,病卧在床,李存在途中也不时前来问候。见已到天津,遂吩咐船家延医上船救治。 请来的医生是城里北门里大街仁济堂坐诊的名医,名唤刘文斋,年约五旬,上船给张氏把过脉,看过舌苔,遂开了药方,劝慰张氏说: “只是外感风寒,吃我几剂药包你好的快。” 船家到城里抓来药,翠儿自在床前伺候母亲服药。在此停了一日,启程进京,两日后即到了通州。张氏母女自寻客店住下,张氏的病虽已好转,但尚未痊可,不便远行,只得先歇息两天再说。 李存安排船家卸漕粮,销差事忙了一天,正往码头走之间,迎面来了一人,走近一看却是认得,乃是多年的好友,松古斋的夏掌柜。 历来李存自江南带来一些古董,都是交给松古斋变卖,因此与夏掌柜相识多年。松古斋是京城里一家专营古董字画的铺子,夏掌柜名同晟,字承明,山西人,读书十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转而学做生意,却是发挥了山西人的专长,善于算计,账目上极是精明,四十多岁时被天津云峰斋的东家聘来在京里松古斋任掌柜,今日在此碰上也是巧合。李存远远的就向夏掌柜拱手打招呼: “夏掌柜,想不到在这儿碰到你,怎么到通州来了。” 夏掌柜见是漕帮的李帮主,也紧走几步,拱手还礼, “哎呀!原来是李帮主,咱们有两年多没见了吧。” “是啊,上次我进京还是在两年多之前,夏掌柜,身体可好啊?” “还行,我看你还是那么健步如飞。我今天到这里是有桩生意要做。你我兄弟今日在此相见也是有缘。来,来,来,咱们一定要喝两盅。” 李存满面堆笑着说: “正好我刚销了差事,今日就由我做东。” 夏掌柜连连摇手, “那不行,你到了京城是远来的客,怎能让你破费,自然是由我尽地主之谊。” 李存闻听哈哈大笑, “那我又要叨扰老哥哥了。” 李存吩咐身边的人: “我去和夏掌柜喝两盅,你们先回船吧。” 夏掌柜拉起李存, “你我弟兄不必见外,不远处有个‘四香居’,新开张,整治的菜肴口味还不错,掌柜的是我们山西老乡。” “山西人开馆子的可少见啊。” “是,这个老乡原是多年的厨师,就好这一行。” 二人边说边行,不一刻就来到‘四香居’。抬头一看,新开张的饭店很是气派,一溜五间门脸,二楼还有五间,迎门的‘四香居’匾额请的名人题写,面向着御河,倒是雅静。 二人上楼选了个临河靠窗的一桌,上了几样儿下酒小菜,烫了一壶山西汾酒,二人边喝边聊。两年多不见,互问了近况。夏掌柜又问李存: “老弟这次来都捎带了什么货?” “哎,来的仓促,事先没准备,信手带了几件。我原想销了差事就去城里找你,不成想在这儿碰上了,也是巧合。” “老弟带了什么货啊?” “只是几件旧瓷器,还险些在半路上失去。” “怎么,为何说险些失去?” “唉,在德州地面上遇见贼人劫船,要不是有人相助,连差事都没法交代。” 李存就将沿途遇盗,有张氏母女相助才躲过灾难,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夏掌柜。夏掌柜听了似有所思,问李存: “如此,老弟受惊了。这张氏母女想必也是在江湖上有一号了?” “是的,” 李存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缓缓的说: “这张氏的丈夫上官月是福建漳州人士,俩口儿都是莆田南少林的弟子。而且这上官家还有一门绝技,独步江湖,那就是善制作锁具和暗道机关。因此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在闽浙一带常有大户人家请他设计一些暗道机关,就是他这位夫人也是个中行家里手。因为我与上官月在杭州有一面之缘,很是谈的来,所以这次上官夫人进京寻夫也是机缘凑巧,在扬州碰到我,才跟着漕船北上来到京城。” 夏掌柜听到这里,眼珠连转了几转,心中一连打了几个算盘,口中说道: “这上官月我也曾耳闻,不知道他来到京里,原来他的家眷到北方来寻他。也是事有凑巧,我也正有为难之事想求上官月,既然上官夫人在此那就烦老弟引见引见吧。” “那好办,” 李存说: “因这上官张氏在途中感了风寒,尚未痊愈,她母女已然在附近客栈住下,要见张氏母女还不容易?现在时辰还不晚,不妨现在我就领你去客栈见见她们。” 夏掌柜忙道: “那就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被困京城 饭后二人来到张氏母女住的“兴隆客栈”。 见李存领着一人来。张氏自床上勉强坐起来,问道: “帮主将公事办完了么?这位老先生是?” 李存忙介绍: “这位是京城松古斋古董店夏掌柜,是我多年的老友,很是仰慕上官兄。听说大嫂母女在此,特来探望。” 张氏仔细打量这位夏掌柜,只见他年约五旬,中上等的个子,身材消瘦,布满皱纹的脸上长着一对小眼睛,颌下的山羊胡须稀稀拉拉,脑后的辫子细的像个猪尾巴,身着玄色长衫,外套青缎子马褂,手拿一把折扇,似乎是个摆设,不过倒是透露出山西人善于做生意的精明来。这时夏掌柜过来向张氏拱了拱手,说: “老朽对上官兄早有耳闻,很是仰慕,总是无缘相见,今日在码头上碰到李帮主,才知道上官兄原来已经来到京城,大嫂随漕船进京寻访。又听说大嫂病在中途,所以特来探望。不知大嫂病情可见好转?” “谢谢夏掌柜的好意,” 张氏微微向他欠欠身说: “我只是感受些风寒,并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夏掌柜现出一脸的关切之情, “看大嫂的病一时还不好,该延医诊治才是。” 顿一顿又说: “也罢,即来到京里,我也该尽地主之谊。明日我安排人来接二位到城里延医治疗。病好了才能慢慢寻访上官兄。” 张氏连忙摇手说: “我这点小病休息几天就好了,怎么能麻烦夏掌柜呢?” 李存在一旁接过话头劝道: “夏掌柜是一番好意,大嫂要寻访上官兄也需要一些时日,由夏掌柜安排住下,请个好医生看看,也好的快一些。” 夏掌柜接着又说: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二位出门在外,又染病在身,就不必推辞客气。上官兄我仰慕已久,无缘相见,还有赖大嫂尽早寻到尊夫,以解我相思之苦。明日我自会安排人来接大嫂进城住下将息身体,慢慢寻找上官兄。” 李存也在一旁劝说: “夏掌柜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是个极实在的热心人,大嫂出门在外,又有病在身,你就听从夏掌柜安排,安心住下,养好病才好慢慢寻找上官兄。” 禁不住两人的一再劝说,张氏也只好答应: “既如此,那就麻烦夏掌柜了。” 第二日上午,只见一辆青骡子轿车来到客栈门前。赶车的自车里搀扶下一位四十多岁的半老妇人来,在客栈伙计的指引下寻到张氏母女住处,敲门问: “上官夫人可是住在这里么?” 翠儿开门迎出来, “你们是?” “我姓吴,是夏掌柜安排我来接你们的。” 翠儿将其让进屋,张氏仔细打量一下进来的人,只见她身体微见发福,圆脸上无一丝的皱纹,湖蓝色上衣上镶着深蓝色的花边,裙子下微露出绣花鞋,手中摇着一把团扇,一进门就对刚自床上坐起的张氏端详一番说: “您那就是上官夫人吧?真的是好一表人才,年轻时必是百里挑一的俊人儿,怎么就病了呢?真叫人心疼。” 又对张氏自我介绍道: “我夫家姓吴,就叫我吴太太吧。上官夫人,是夏掌柜安排我来接您那,已经安排好住处,请随我走吧。” 张氏在病中,在这里又人地生疏,母女俩儿也是无可奈何, “那就有劳吴太太了。” 娘俩儿收拾了行李物品,让翠儿搀扶着出来上了轿车。这位半老的妇人原是松古斋的邻居,她是个专管保媒拉纤的媒婆,不但人机灵泼辣,而且生就的一张烈口,凭你什么出身门户,保你一说就成。夏掌柜偶有些不尴不尬的事都要央她帮忙,象这迎来送往的小事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走了约一个多时辰,近午时轿车进了城,在宣武门外一所大宅院前停下,叫开了门,搀扶着张氏下车进来,安顿在一处偏院,又有丫鬟仆妇过来侍候。吃过午饭早有夏掌柜陪着安排好的医生过来为张氏诊治,号了脉,开了药,由翠儿煎药扶持张氏服下,安睡在床。 第二日病情减缓,却不想第三日服药后反而病情加重,竟至昏睡不醒,急的翠儿直哭。夏掌柜闻知急急过来问候。见病情加重,赶紧吩咐人去请医生。 请来的医生在京城有些名头,名唤张铭,已籍花甲之年,擅长针灸,凭着银针治好了不少的顽疾怪病,因此上博得了张一针的雅号。达官贵人也常请他诊病,因为都是怡亲王的座上客所以与夏掌柜相识。 张一针进来为张氏号了脉,面上略显疑云,心中暗道:必是让庸医用了些不按君臣佐使的药,本非重症却病转危重。心中这么想着也不说破,看了看前面医生开的方子,又检看了药渣,心中已然明白病因。掏出银针在人中c少商穴刺下,不一刻,张氏缓缓苏醒,微微呻吟。张一针起出针,嘱咐: “待病人清醒后略进些汤水。” 出来对夏掌柜说: “病人并无大碍,只是病的有些怪,停了先前服用的药,我开个方子,吃几剂药看看再说吧。” 送张一针回去,夏掌柜忙安排人去抓药。翠儿将药煎好,扶持母亲将药服下,转天确是精神见好,看屋里没人的时候悄悄对翠儿说: “翠儿,我这一日昏昏沉沉,似梦似醒,不知为何?” “母亲昨日服了药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可吓杀孩儿了。” 翠儿连忙说, “亏得夏掌柜请了名医来诊治,又是针灸,又是服药,母亲这才苏醒。” “这么说来我们有劳夏掌柜了。” 两日后服了两剂药,张氏已能下地行走,精神大见好转。夏掌柜过来问候, “大嫂的病好些了么?这几天真让我万分担心。” 张氏连忙对翠儿说: “快替我拜谢夏掌柜的救治之恩。” 翠儿忙过去给夏掌柜行礼拜谢,夏掌柜连忙说: “不必谢,不必谢,都在江湖上行走,我这点忙还是该帮的。别说我对上官兄仰慕已久,就是萍水相逢,我也要伸手相助的,只盼大嫂静心养好病,我还有事相求的。” 张氏听了心中知道,这‘相助’还是有所图的,于是索性要他将话说明, “夏掌柜有话就请现在讲吧,只要我能办到的自然会尽力的。” 夏掌柜看着雪莹摇摇手说: “不着急,大嫂还是要安心养病,待病情痊可再说。” 雪莹听了知道夏掌柜必有要紧的话要说, “不要紧,夏掌柜先说说看,我这点病不要紧,很快就会好的,误不了你的事。” 夏掌柜闻听觉得时机成熟,也就不再踌躇, “大嫂病还没痊愈,我原想待大嫂病好之后再将所求之事与大嫂商量,既然大嫂说话这么畅快,那我就将求大嫂帮忙的事与大嫂商量。” 雪莹知道夏掌柜早晚要说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办的事,不过她到不在乎,心道,待你将事情挑明再说,嘴上还是跟夏掌柜客气一番, “夏掌柜就不要客气了,我们娘俩儿这么麻烦你,心中早就不安了。” 夏掌柜道: “我知道上官兄乃是暗道机关的行家里手,想必大嫂也通晓此道。一是我这古董店的防盗机关不甚完善,有劳大嫂帮助改善;二是还有一件为难之事要与大嫂商议。” 话到这里夏掌柜停顿不再往下说,看着张氏的脸色。雪莹听到这里心中暗道果然有不可对外人言之处,已说到关键之处了,心中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对夏掌柜说: “夏掌柜不必客气,有什么为难的事但说不妨。” 夏掌柜见张氏沉着镇定,知张氏也是久走江湖之人,想必在此事上必会顾及江湖情面,这才将实话说出, “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客气了。原是我的东家看中了一幅古画,非常喜欢,只是画的主人口风很紧,所以无缘借来一观,想来想去只能使些手段了其心愿。古画的主人对此画防范很严,其收藏古画之处机关重重,只有破了这些机关,才能进得去,我是想请大嫂帮助破此机关,至于取画就不用劳动大嫂了。其实此事也不必劳动大嫂亲自去做,我想只请翠儿姑娘去办就可以吧?” 张雪莹是江湖上人,听到此心中已然明白,心中十分清楚,江湖险恶,现今我母女受困于此,如不答应此事恐不能善了,想到此只得对夏掌柜说: “此事非同小可,待我娘俩儿商议后再给夏掌柜回话吧。” 夏掌柜点点头说: “不急不急,大嫂先静心养病,待想好了再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待夏掌柜走后,娘俩关上门,张氏与翠儿商议, “有艺在身,虽说是我们的谋生之术,却也容易招来祸患。你父就因为这身艺业招来贼人追杀,要想洁身自好,平安过一生谈何容易。我想今天此事不可能善了,话已说到此,夏掌柜已将事情挑明,我们已是知情人,如不帮他办妥此事,恐怕就有杀身之祸了,虽说我们并不怕他,但暗箭难防,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翠儿听了心中也很着急, “那我们怎么办呢?” “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小心应付此事。我的病恐一时不能痊愈,只能靠你为他们办这件事了。” 一句话让翠儿心中燃起豪气,胆气顿生, “母亲只管静心养病,在此为难之时自有孩儿为母亲分忧。” 雪莹看看已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翠儿,能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挑起重担,心中既感到欣慰又有几分担忧,翠儿终究年轻涉世不深,更不曾独自一人承担这样危险的事,所以不无担心的问: “你自己防身功夫还可以,不知你对破掉那些机关设置有几分把握?” 听妈妈问到此,翠儿更是放下心来, “孩儿这些年都拿这些当玩具耍,早已烂熟于心,母亲就请放心吧。” 看着翠儿跃跃欲试的样子,雪莹还是不放心, “终究要你自己独自一人去办事,你没在江湖上行走过,怎知江湖险恶,世事难料。你孤身一人去办这件事,遇事没人商量协助,这怎能让为娘放心呢?” 翠儿听妈妈这样说,立时收敛了性子, “我虽然自己独自一人应付,但我还不是粗心大意之人,我会处处架个小心,三思而后行。” 看着天真烂漫的翠儿,雪莹心中还真是有几分担心,但又想孩子大了终究要离开父母自己到社会上去闯荡,父母不可能守着孩子一辈子,狠狠心嘱咐翠儿: “好吧,只要你能以自身安全为重,处处小心谨慎,不做无把握之事,事情必然能办好,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翠儿点点头一脸认真的说: “是,孩儿谨遵母亲的教诲,处处小心谨慎,免得母亲担心悬望。” 看着翠儿能听得进去教诲,雪莹这才轻轻的点点头, “好吧,就这样商定,我们也做些准备,只是不知道夏掌柜如何具体安排的?” 母女二人商议已定,又仔细的商量了种种意外的应对之策。转天夏掌柜又过来问候,借此来探口风, “大嫂休息的可好?” 张氏说: “不劳夏掌柜过问,我感觉病情见好,只是身体还觉乏力,再静养几日即可。掌柜的昨日所说之事,我们娘俩儿也商议了一下,深感掌柜的救治之恩,无以为报,必将尽力为掌柜的分忧,只是不知掌柜的如何安排?” 夏掌柜闻听大喜,连忙说: “大嫂真是爽快人,既如此我就将安排说与大嫂。” 遂将要安排翠儿进画主人家中当丫鬟,借机行事的打算如此这般的说与张氏母女, “如此就有劳大嫂和翠儿姑娘了。” 雪莹对夏掌柜道: “此事做起来虽有些凶险,但破掉那些机关并不难。只不过一要你保证我女儿的安全,二要事成之后立即将我女儿接回来。” 夏掌柜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翠儿姑娘到那里只是短期雇工的名义,随时可以还了身价出来,事成还将有厚报。” 雪莹说: “我们也不图什么厚报,来此寻亲只图个平安,能早日与亲人团聚。” 看看事情谈妥,夏掌柜心中十分高兴, “那我就照大嫂的吩咐安排了,请翠儿姑娘做些准备。” 转天,夏掌柜安排还是由接她们的吴太太来接翠儿。用夏掌柜的骡车送到通州御河码头,坐船到了天津。虽说吴太太并没说明送她到哪里,可到了天津三叉河口码头,翠儿就认了出来,这是到了天津卫。 到码头接翠儿的是当地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吴太太称她张妈,看样子也是专管牵线搭桥的媒婆。张妈也总是笑容满面,能言善道,上前拉住翠儿的手,看着翠儿象见着久别的亲儿女, “哎呀!这闺女真俊,象画儿上画的赛的。” 那股亲热劲儿真有点儿让翠儿受不了。张妈将翠儿要去的人家情况大致给翠儿说了说, “今个儿领你到安家,在那儿你就算个丫鬟,过些日子完了事就接你出来,中途有什么事我会到那儿告诉你。” 翠儿听了装作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孩儿,只是连连的点头。张妈领着翠儿到了安家,向安岐和三太太说明, “这闺女叫翠儿,来自江南,因为母女俩儿来到北方寻亲不遇,盘缠用尽,被困在这儿,只好让闺女寻个好人家当丫鬟,好度过这难关。我知道太太这里缺人手,才将她领了来。” 刘媛媛仔细端详着翠儿,看翠儿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有些土气,似个乡下小姑娘打扮。虽然身材不高,却看上去很健壮,浑身透出一股青春活力,略显清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透着天真和无邪,正是江南女子娇小玲珑,妩媚百生的体态。 “孩子你是哪里人士啊?今年几岁了?” “我家是福建漳州的,到北方来是为了寻访我的父亲,我今年十五岁了。” 翠儿有意少说了一岁。翠儿的漳州口音虽然让三太太听不太清楚,但还是感觉有几分亲切。因为刘媛媛也是江南人,所以看着同样来自江南的翠儿很是喜欢。 翠儿一进来就仔细端详了这位三太太,年纪似不到三旬的样子,身量不高,穿着得体c华贵,说话稳重,不卑不亢,一看就知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依偎在她身边,可能就是她的孩子吧,旁边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来之前从张妈口中知道,这家的主人叫安岐,是天津有名的大盐商,十分的富有,又是书画收藏家。据夏掌柜说,他家的古书画都珍藏在沽水草堂的藏珍楼里,那儿的防护严密,一般人进不去,此行就是让翠儿来对付这些严密的防盗机关。心里正想着,耳边听三太太和安岐商量, “我看这孩子很好,我挺喜欢,可以留下,官人你看呢?” 只见安岐冲三太太点点头, “好,夫人看着行就留下吧。” 正值安家三太太手下缺少人手,又看翠儿来自南方,聪明伶俐,也就欣然将其留下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个贴身丫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朱岷访师 朱岷在小玲珑山馆和大明寺一住就是五年,救助自己逃命的老仆曾受高云的指点来过寺里。见小主人在这里很安全,也就放下心来,只是为朱枚的安危担着一片心,回去后只能忍耐着不敢声张。 高云和尚在这五年中也曾到武进县多次打听,近来才知道县官已经更换,豪绅沈大虎犯了案,已被处决,被霸占的田地已退回。 高云送朱岷回到家乡,急于知道兄弟的下落,见了老仆一问并无兄弟的消息,心中十分惦念。也亏着有老仆在,帮着重新在官府核实了朱家的田产契约,只待小主人回来在契约上画押,朱岷回来后才在官府办好了这些手续。 已被烧毁的庄园一时还无力翻盖修复,朱岷和老仆在被毁的庄园中搭建了几间简易的小屋,两人商量着,待有了些积蓄再图将庄园恢复。老仆帮助朱岷清理了自家的田产,与佃户们重新立了契约管理起来。 转年朱岷参加县试,成为童生紧接着又参加院试,三场毕轻轻松松成为生员,考中秀才后,安心在家读书。 又过了三年由老管家陪着来到江宁参加乡试,三场已毕,忽想到已经三四年未见到高云师傅了,心中十分的想念,如今正应该去看看自己的师傅,顺便打听兄弟的消息。 待揭了榜,一看没自己的名字,也不着脑,收拾起行李,自江宁奔扬州而来。不一日来到扬州大明寺,知客僧告诉朱岷: “元弘长老辞了藏经阁管事之位,外出访友云游去了。” 朱岷连忙问: “不知老师父到哪里云游?” 知客摇摇头, “长老走时并未说的明白,只是向北方而去,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朱岷闻听心中想着,师傅当年救了我,一直不曾报答,如今我的功名不就,正有些空闲,不如我也到北方去寻访师傅,顺便打听兄弟的消息,也算作游学吧。遂与老管家商议, “老管家先回去照应家中,我到北方寻访师傅,也顺便到京城一游,沿途也要打听我兄弟的消息。” 老管家劝道: “小主人太年轻,不曾独自出过远门,不知路途艰险,世事险恶,没人照应可是寸步难行。” 朱岷执意要行, “老管家不要担心,出门在外我自然会处处小心。” 老管家劝了又劝,就是没说动朱岷。没办法,老管家只得为朱岷打点了行装,将仅剩的三十多两散碎银两给他带在身上,千叮咛万嘱咐,离别了朱岷,自行返回家乡。 朱岷一路北行,想着师傅必然在沿途寺院中歇脚,所以自己在沿途也只向庙宇中借宿,以便打听高云师傅的去向。悠忽已向北行了一个多月,经淮安c徐州进入山东界内。 这一日来到济南府灵岩寺,才打听到师傅的消息。灵岩寺的住持静林禅师和高云是多年旧相识,高云到此住了一个多月,半个月前才离开。 打听到师傅的消息,朱岷很高兴,向静林禅师问明,师傅离开此处要到京城访友,遂加快北行的步伐。这一日行经直隶静海县,不曾想身上的钱袋被盗,本来自己的盘缠不多,沿途用了些,只剩不到二十两,如今尽失,摸遍全身,只剩了十几文钱,买了些吃食,已无钱住店,心中懊恼可也无可奈何,只好找了个破庙暂且安身。 第二日勉强行到一处大镇子,路边有一驿站,门上写着‘杨柳青驿’。陪个小心,向前打问,驿卒告诉他,这里是杨柳青镇,离天津卫尚有三十里。看看已是将近日落时分,一天水米未沾,饥渴难耐。看小镇傍着卫河,河中停满了运粮的漕船,沿河的这条街上,货栈c商铺c饭店c钱庄林立,叫买叫卖声不绝,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无奈自己囊中羞涩,忍着饥渴走到街中。远远看到街旁耸立着文昌阁,旁有几间房似学堂,学童们刚散学出来,学堂前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塾师正要出门,没奈何,朱岷上前陪个小心向学堂老塾师问道: “学生远路而来,途中盘缠用尽,能否向老师借个宿。” 老塾师端详一下朱岷,见是个少年书生,遂道: “不妨事,随老夫进来吧。” 引朱岷到后面一间房中来。问朱岷: “想必小友还没吃饭吧。你先将行李放下,随我到外面吃些东西再说吧。” 朱岷躬身施礼连连道谢, “如此那就叨扰老师了,请问老师高姓?” 老塾师说: “我姓章,立早章,不知小友如何称呼?怎么就到了这里?” “学生朱岷,草字导江,来自江南武进县,因到京师寻访恩师,路过这里,一时盘缠用尽,只得求助老师了。” “出门在外,难免遇到难处,我虽无力多助你,留你食宿还是可以的。” 二人一路说着来到文昌阁旁一家小馆,叫了一壶酒,一盘花生米,一碗青菜豆腐,两碗面,边吃边聊。老塾师听朱岷说,到北方来是为寻访师傅高云禅师,问道: “导江先生要访的可是江南有道高僧元弘么?” 朱岷道: “那正是学生的恩师。” 老塾师闻听不禁喜道: “原来你是元弘禅师的高足,我早耳闻元弘禅师曾在天津海光寺挂单,禅师的诗书画三绝,曾受到皇上的青睐,在天津卫也是尽人皆知的,只是老朽无缘拜见。想必导江先生必得令师的真传了?” 朱岷连连逊谢说: “惭愧,学生还差的远,不及恩师之万一。今日叨扰老先生,必要留下书画以作纪念。” 老塾师点点头道: “正要一睹导江先生的大作。” 饭罢,二人回到学堂,在烛下铺开纸,研好墨,朱岷略一思索,不一时一幅“柳下抚琴图”已跃然纸上,一柳石高士抚琴,画面虽简单,却意境不凡。在画上题上‘过杨柳青古驿叨扰章教授特留此为念’取自己‘武进导江’的印钤上。老塾师不禁拍案叫绝,想一想对朱岷说: “明日我引你去见一个人,定会有助于你。” 次日早早起来,老塾师带朱岷来到前街上一家店铺前,只见一溜五间门脸,门楣上悬一块匾,上书“青古斋”三个大字,书写的苍劲有力,雕刻刀法精湛,看上去颇有些古风。店中伙计刚把店门打开,正在卸门板,见二人来到门前,忙打招呼: “章老师!您起得早,来找我们掌柜么?快请进。” 将二人让进来,伙计招呼二人坐下, “您二位先坐着,我去叫掌柜。” 不一会儿,掌柜自后院过来, “老夫子,怎么起这么早?有什么事儿么?” 老塾师对朱岷道: “这位就是青古斋的掌柜,姓冯。” 又指着朱岷对冯掌柜说: “冯掌柜!我带个人来,快来见见!” 掌柜看了看眼前是个年轻的书生,并不认识,问老塾师: “这位小友是?” 老塾师对冯掌柜说:“这位小友叫朱岷,字导江,自江南武进来,到北方来访他的老师,途中盘缠用尽,昨日遇到我,原来这位小友是元弘禅师的高足,所以特引他来与你认识。” 冯掌柜闻听不禁大喜, “原来导江先生是元弘禅师的高足,快快请坐。” 急忙吩咐伙计看茶。忽又道: “老夫子和导江先生还没吃早饭吧?” 老塾师笑着说: “正是要到你这里蹭顿早饭。” 说罢大笑。冯掌柜忙吩咐伙计去办早饭。工夫不大,只见两个伙计提着一竹篮新出炉的芝麻烧饼和刚炸出来的油条,另一人端一盆热腾腾的豆浆,摆在桌上,另有一碟切成片儿的酱牛肉碟腐乳碟咸菜,三个人边吃边聊。 言谈中朱岷才知道,这青古斋是个年画店。杨柳青古镇自前朝就成了绘画之乡,专产年画。冯掌柜的青古斋是个老店,自祖上创业,传到冯掌柜已是五代,逾百年之久。这杨柳青镇周围三十六村,村村有画店,人人会丹青。所产年画远销大江南北,与山东潍坊c苏州桃花坞c河南朱仙镇并称四大年画产地。 冯掌柜自是爱惜人才,闻朱岷是高云禅师的高足,自然欢喜。因这高云禅师曾在天津海光寺挂单,是海光寺住持成衡大师的诗友,早就为天津卫书画界所称颂,知道了朱岷是高云的弟子,所以有心要留下他,对朱岷说: “导江先生既路过此地,便没有急着走的道理,在此住些日子,对我这里的画师指点一二。” 老塾师也在一旁说: “冯掌柜是我的老友,为人实在,朱先生放心在此住些日子,也为杨柳青的年画添些光彩。” 朱岷想想自己现在盘缠用尽,已是寸步难行,只得在此先住下了, “学生此来是为寻访恩师,行到这里盘缠告罄,甚是尴尬,没奈何只能在此耽搁些时日了。只是学生才识尚浅,望前辈们不要笑话才好。” 冯掌柜连忙说: “导江先生尽管在此住下,我自安排人去打听尊师下落,一有消息自当奉送盘缠,送先生去寻访尊师。” 老塾师点点头说: “我就知道冯掌柜爱才如命,才将导江先生送过来。你们聊吧,老朽告辞了,我得回去看看我的学生们。” 冯掌柜对老塾师说: “老夫子,中午就不要开伙了,到我这里来,陪导江先生吃顿饭吧。” “好好,正要叨扰。” 老塾师离去,冯掌柜对朱岷说: “导江先生可随我看看这里的年画制作。” “学生正要观摩学习。” 冯掌柜吩咐去个人到学堂把朱先生的行李搬来,转身领着朱岷来到后院。只见一溜十来间画室,画师有男有女,来到一间画室,冯掌柜对画室内的一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说: “霞儿!快来见过朱先生,朱先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以后你们姐妹也可以得到一些指点了。” 又对朱岷说: “这是小女霞儿,专司绘制画稿。以后望你多指教。” 只见这位年轻女子头上扎着粉红色的丝帕,清秀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大眼睛似汪着水。为着绘画方便,穿着紧身窄袖衣着,更显得阿诺多姿。霞儿看父亲领来的这位朱先生,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看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看了一眼朱岷,连忙放下手中画笔,站起来微微弯了弯腰,向朱岷说: “拜见朱先生,请先生指教。” 直起腰,又瞥了一眼朱岷,没来由两颊泛起了两片红云。朱岷一见手忙脚乱的回了礼,一叠声的道: “不敢!不敢!” 冯掌柜对朱岷说: “不是我夸口,我这霞儿在这杨柳青一带自认画技首屈一指,没人及的上,心里傲得很,只是还要朱先生多多指教。” 霞儿一听脸越发的红了,低着头轻轻说: “爹爹不能这么说,叫朱先生笑话。” 冯掌柜闻听却哈哈大笑。朱岷急忙说: “学生正要虚心求教。” 上前来看画案上一幅画稿已完成大半,画面上白白胖胖的娃娃怀抱一尾锦鲤,想必寓意“吉庆有余”了,画面线条流畅,着色细腻,鲜艳,不禁连连的称赞: “画技如此精熟,的确难得。” 霞儿一听不由脸又红了一些,忙说道: “画技粗浅,让朱先生见笑了。” 朱岷看的技痒,禁不住上前,指着画稿上的胖娃娃,道: “孩童的身材比例应是这样,但在画作之中该将头部画的略大一些,则更显得孩童的天真可爱。” 说着,拿起一支画笔取过一张纸,几笔就画出一个稚童的形象,冯掌柜父女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这样胖娃娃更显得稚气可爱。冯掌柜也连连点头, “改得好。” 霞儿看着图微微点头 “先生的确是神来之笔。” 说着抬头瞟了朱岷一眼又连忙将头低下,两颊又现红晕。冯掌柜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道,孩儿已经长大了。再看朱岷也是手拿着笔没有放处,遂道: “霞儿且放下手中的活儿,跟我一起带朱先生到处看一看。” 霞儿应声示意朱岷将画笔放下,拿过来用清水涮过,才说: “爹爹,我们请朱先生先去看看刻版吧。” “好,好,霞儿,你将制作年画的过程为朱先生做些解说吧。” 三人到了刻版之处,冯掌柜指着一块块的画板说: “画稿完成后,要依据画稿雕刻成木版,而且一幅画稿要根据其着色的不同,雕成好几块版,以便套印。” 只见一位刻版师傅聚精会神在一块两尺见方的木板上精心的雕刻,见三人进来,放下刻刀,站起身叫声: “师傅!” 冯掌柜指着朱岷说: “这是朱先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 刻版师傅向朱岷抱拳躬身行礼,道声: “久仰!” 朱岷急忙回礼, “不敢当!不敢当!” 霞儿对朱岷说: “这里是雕刻木版之处。雕刻师傅要将画稿反贴在刨平的木板上,用水喷湿,搓薄,使之漏出墨线,这样画稿上的墨线就反印在木板上了。待干后,雕刻师傅再依此雕刻成木版。木版刻好后,要印出画样,根据画面所需分出颜色,并刻出套色版片。一般用黄c绿c蓝c灰c紫红五色套印。套印后再由画师人工彩绘。” 朱岷听了连连点头, “唔,原来有这许多道工序。” 冯掌柜拿起一块木版,说: “选用雕刻木版也有一番讲究,需选用木质软硬适中,纹理细密,无横竖丝,不易开裂的木材。杨柳青这里出产的杜梨木正合用,不但纹理细密,而且木质软硬适中,雕出的衣纹细如发丝,还能经受住千百次的刷印。选好板材后还要经刨平c拼缝c打光并且要经五六年风干定型才能使用。” 说着话,几人来到套印之处,果然见有几个人在忙着按色彩的不同,用不同的分色版套印。冯掌柜又介绍说: “我们印刷所用纸张都是在安徽泾县专门订购的生宣,到了这儿,再根据需要将纸矾过才能使用。” 朱岷很诧异, “那为何不买熟宣,反要用生宣自己费力来矾呢?” 霞儿接过来说: “买矾过的熟宣不合用,加矾多少,是我们根据图样需要而定,所以宁可费点事儿,也要自己矾。” 朱岷听了点点头, “原来还有这许多道理。” 来到彩绘之处,只见在一处三开间的厅堂中,摆了十来个画案,十几个年轻女子正伏案设彩。见几人进来,抬头见有生人,又听霞儿说: “姐妹们,都来见一见朱先生,朱先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 这十几个年轻女子的目光一齐投在朱岷身上,一时将朱岷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倒惹得众姐妹嘻嘻笑着向朱岷施礼, “请先生指教。” 霞儿又指着姑娘们的画案说: “印好的画稿在这里由她们进行人工彩绘。彩绘又分抹粉c点花c开脸c染色等几个步骤,采用了水笔晕染法c粉脸渲染法c醒粉法等技法。” 让朱岷听了不住的点头,连声称赞。霞儿又说: “可能我们这年画比不得朱先生的画作高雅,年画绘成了画稿后还要刻成木版套印,一张画要印的千百张,卖出去才能换得银子回来,这是生意,朱先生莫要嫌俗气。” 朱岷忙说: “哪里,刚才看到小姐的画稿已是深感佩服了。我只听说过苏州有个桃花坞是年画之乡,却没去看过,如今才是大开眼界。” 霞儿笑笑说: “先生过誉了,我们这里的年画也是源于江南,只是在前朝崇祯年间才传到这里,至今不过百年。只不过在技法上较百年前有所改进罢了。” 朱岷问道: “不知技法有何改进?” “刚传来时,这画稿题材仅限于画些佛像c灶王c门神,后来我们将画稿题材增多,又在技法上做了改进,就是在刻c印之后又对画稿做了色彩渲染,自然让画面更显生动,当然也有些是做的简单一些,我们称之为‘粗活’色彩渲染精细的,称之为‘细活’。” 朱岷点点头, “原来如此,看刚才霞儿姑娘的画稿已很见功底了,年画在民间流传这么广,可见这也是不凡的艺术了。” 冯掌柜接过话头说: “艺术不艺术的我说不好,不过在我这里的画师和刻版师傅都念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又从小习画,自是有些功底的了。只不过是粗通文字,以后还望朱先生对他们多加教诲。” “学生自当尽力而为。” “那就请朱先生帮着小女设计几幅画稿吧。” 朱岷道: “学生遵命,当认真帮着令爱设计一些画稿,只是能不让冯掌柜笑话才好。” “导江先生不要谦虚,” 冯掌柜微笑着道: “这杨柳青年画总需不断出新才能在京津两地站稳脚跟,我想朱先生会给杨柳青的年画带来一些新意的。” 朱岷只得说: “学生定竭力而为。” 自此朱岷留在青古斋协助设计画稿,日夕与霞儿切磋画艺,探讨新的画稿,不觉已一月有余。 这一天,掌柜让人传话给他,说是有人来访,要他出来见一见。朱岷只好放下手中画了一半的画稿,来到前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崔博山 来的访客姓崔名博山,字云峰,是京城琉璃厂的“松古斋”和天津‘云峰斋’这两家专门经营古董字画铺子的东家。 崔家祖上原是淮北人士,自前朝燕王扫北,随军至此,因天津设卫筑城,遂留此驻守天津,定居下来。 到了康熙年间,其父崔田成开始做些小生意,先是经营些旧货,也没门脸,走南闯北收罗些旧铜器c旧瓷器,也收些古董玉器,旧书c旧字画,在京津两地地摊上摆卖。后来经营旧货捡了几个漏,狠赚了几笔,攒了些钱,在天津城东门外租了间小小的门脸成了坐商,还是经营古董玉器c古旧书c古字画。 干这一行有句俗话,叫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是说轻易碰不上买主,只要碰上真买主,一宗货就够吃几年的。这一行利儿大,但风险也大。若是收罗来的旧货看打了眼,窝在自己手里,那也会干赔。因此干这一行既要有眼光,又要有胆识,全靠多年的磨练成为行家,才能在行里站住脚。 这崔博山的父亲自年轻时就经营旧货,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历几十年的经验,早已是行家里手,家境已是小富。将东南角自家那低矮似窝铺的小房翻新扩建,盖了个前后两进的四合院。崔家只有崔博山这个独子,自小时候就聪明伶俐,为其父看好,早早送到私塾读书,指望他能读书成才,步入仕途,为崔家改换门庭,争光耀祖。 这崔博山小时候虽然调皮,但还能够努力读书。仗着自小就聪明伶俐,读书对他是极容易的事,五c六年下来,已然能够吟诗作对了,喜得崔父见人就夸自己的宝贝儿子。本来照此下去,这崔博山求取功名是手到擒来的事,谁知道长到十五c六岁之后,在一班纨绔子弟的教唆下添了些坏毛病,心思全不在读书上。本来自小就十分调皮的崔博山,大一点整天随着一班狐朋狗友走街串巷,呼朋唤友,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又喜欢吹拉弹唱,花街柳巷,一味的胡混。 崔田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与他的母亲商议: “山儿如此胡闹不求上进,实在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实指望他能读书上进,求得一官半职,也可改一改我崔家门风。看来再这样胡闹下去还真的指望不上了,我看不如给他说一房媳妇,有了管束,也许能收住他的心。” 崔母也是连连说是。二人商量好,遂央媒人说亲。几天之后,媒婆回信说: “说来也巧,正好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要说与崔掌柜。” 崔母忙问: “不知是什么人家?” 媒婆转向崔田成说: “想必崔掌柜认识这户人家,他是掌柜的同行,在北门外住,姓刘,城里有他家的古董店。” 崔田成想了一想,点点头说: “刘掌柜?想必是三明斋的东家么?” 媒婆见崔田成知道这刘家,立时满脸堆笑, “就是三明斋,刘家的门脸儿在东门里,有三开间的门脸儿,刘家在北门外还有好大一片宅院。” 崔母听了忙说: “哎呀!这么说我两家正是门当户对,老嫂子倒是说说他家的闺女啊!” “好,好,正要说呢,他家有个小女儿,今年十七岁,与你家公子正好相配。这闺女模样不但长得俊,而且长的好身量,高高的个子,不胖不瘦,你说要减一分吧,太瘦,要是增一分吧,太胖,那叫一个正好。这闺女做得好针线,难得的是又识文断字,还能作诗呢。他嫂子,你说那就是一个才女啊!” “是啊!是啊!瞧你说的,倒让我觉得我们山儿配不上人家了。” “他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咱家山儿可是个读书的坯子,当官的材料,怎么说配不上呢?” “是啊,” 一句话又让崔母高兴起来, “老嫂子说的对,我们山儿以后还要考秀才c举人呢。” 媒婆又转过话头说刘家, “这两年到刘家说亲的可是不少,简直踢烂了门坎子,可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要不然早就嫁出去了。 ”崔田成也说: “唔,那刘家与我同行,这我知道,只是不曾打过交道,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看丈夫并无反对的意思,崔母就对媒婆说: “让老嫂子费心了,既然这样那就相相亲再说吧。” “你们老俩儿口既然有意那我就去和刘家说,” 媒婆喜笑颜开的对崔田成俩口儿说, “这样吧,初五那天我来接大嫂过去,如相得过,我再带刘家来看看你家公子。” 崔母也回应说: “好吧!一切都听从老嫂子的安排。” 初五一早,媒婆来接崔母,到了刘家,刘母迎出来,让进堂屋坐下聊了几句。刘母唤女儿刘秀儿出来,崔母见站在面前的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儿,个儿不高不矮,身量儿不胖不瘦,清清秀秀的面孔略露几分羞涩,唤了声“伯母”红着脸儿向上施了一礼,站在一旁。 崔母仔细观瞧,虽不算十分的人才,也有个八c九分,心中觉得中意,问东问西的说了几句话,又夸了几句,秀儿越发的脸红了,随后找个借口退了下去。这一番做作更让崔母心中有了十二分的满意。 告辞回来,说与丈夫,崔田成听了也很高兴, “夫人既然看着满意就行。” 隔了一天,刘家父母来访,崔家连忙唤了儿子出来。这时的崔博山已被父母事前嘱咐好,穿戴整齐,收拾起一幅顽皮相,一步三摇的走上前施了礼。在刘家看来,这崔博山虽不甚高大,却也是相貌堂堂,双眼透露出机灵,因为读过书,举止倒挺斯文,礼节周到。 刘家见了也是不住口的夸赞,心中自然也是十二分的满意。媒婆却是极会看人脸色的,见双方并无异议,恨不得立时促成, “刘掌柜刘太太,你们要看中了崔公子,两家不如就今日将亲事定下来。” 刘掌柜俩口儿一对眼色,对媒婆说: “那就换过庚帖,合一合生辰八字吧。” 崔母也连忙说: “是啊!那就待换过庚帖,我们择日下定就是。” 转天媒婆将芳儿的庚帖拿过来,崔家请了先生将崔博山和秀儿的生辰八字认真合了合。道是二人相合,秀儿还有旺夫之命,两家听了皆大欢喜。崔田成遂找出黄历翻看,与刘家商定八月十日是吉日,请双方亲友喝定亲喜酒。媒婆也连连向崔田成道喜: “恭喜崔掌柜,这门亲真的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定好了饭庄我好去告诉刘家。” “好,那就在会宾饭庄吧。” 媒婆欢天喜地的去告诉刘家。亲事基本已定,崔田成将儿子叫过来,叮嘱他说: “你今年已是十八岁,年龄也不小了,给你说的这门亲正与咱家门当户对,这闺女还知书达理。你今后要收拾起那玩劣性子,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免得将来让媳妇看不起你。成了家就要有所管束,将来要顶家过日子,容不得你再这么胡闹下去。” 崔博山听老父教训一顿,只得唯唯答应,心中却有些不服,还是有些孩子气, “不知给我说的媳妇长得怎样?又说什么知书达理,到时我非考考她不可。” 心中这么胡思乱想着,一心要将未来的媳妇难倒,让她服气,遂自此收拾心性,在家埋头读书。 初十日,崔家在会宾饭庄定了雅间,崔c刘两家请了媒人和各自的至亲翻看了黄历选定了腊月二十为吉期宜于娶亲。崔田成又拿出一块古玉佩交给刘家做定亲信物,这是他收来不舍得出手的物件,是和田羊脂玉雕成,拿在手中十分的温润,当是春秋时期的古物,实是难得。 刘家也识货,回去交给秀儿,嘱咐其好生存放,古玉可以避邪,宜留作传家之宝。还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两家紧忙,崔家准备新房c家具,刘家忙着准备嫁妆。 一转眼吉期已到,刘家过了嫁妆。刘妈妈叮嘱女儿, “过了门就要掌家过日子,自己要有准主意,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妈倒也信得过你,只是你要孝敬公婆,管好你的夫婿,不要让你的夫婿走了歪路。” 秀儿唯唯答应着。到了吉期,一早,两家各自忙碌着,午时刚过,未时初刻,迎亲花轿已到刘家门口。原来这天津卫的婚庆风俗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都是上午娶亲,下午娶亲的是二婚。而天津卫则与之相反,上午娶亲是二婚,下午才是头婚,这风俗仅限于城里和四门周围,就是到杨柳青都于此相反。 崔博山穿戴整齐身披十字彩绸,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刘家门前,随着唢呐声锣鼓声响彻云天,伴娘挽着蒙着盖头嘤嘤哭着的秀儿,在媒人的引导下,缓缓的上了花轿,在伴娘的劝导下才止了哭声。崔博山在司礼官的引导下向轿子行了礼,司礼官喝一声“起轿!”轿夫们才抬起轿子向城东南角崔家行来。一路上吹吹打打,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伴郎只得用喜糖打发他们。半路上崔博山总是想看看新娘长得什么样,无奈,新娘在轿子里,看不见。一路胡思乱想着早已来到自家门前。 门前已有人铺好红毡,备好火盆,新娘在伴娘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轿,有人递过结彩的红绸,崔博山接过红绸的一头,新娘接过另一头,两人走在红毡上,迈过火,向堂屋走去,一边的鼓乐齐鸣,鞭炮声震耳欲聋,看热闹的挤满了胡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行礼毕,新娘新郎入了洞房。 洞房里早有一位被称作‘全可人’的中年妇人,将洞房布置妥当,由她安排炕上用品,特意在被下放许多红枣c栗子c花生,这是寓意二人成婚后早生儿子,而且是儿女花搭着生。天津卫风俗,进入洞房的这位‘全可人’必须找一位父母健在,儿女齐全,姑舅姨都有的人才行。 全可人端过一碗饺子,上面有两个大一点的饺子用红线拴着,指着这两个饺子让新人吃,待新娘咬一口,随着就问: “生不生?” 秀儿只得含着羞点点头,轻声道: “生” 全可人又成心要逗逗新娘子, “没听见,大声点。” 没办法,秀儿只得提高嗓音, “生” 众人这才笑着退出新房。崔博山随后就被叫出来参加婚宴。宴罢已是定更时分,崔博山急急忙忙回到新房,早有人帮着新郎更衣,安排好合卺酒,道声: “新人请早安歇。” 退出去,回身带上门。崔博山醉眼朦胧,看新房布置得富丽堂皇大红双喜字贴的到处都是,桌上有几样酒菜,一对儿红烛上也贴着红双喜字,新娘子穿着红袄c红裙,蒙着红盖头在床前端坐。 崔博山心头不由一阵乱跳,回身在桌上拿起事前备好的一个小小的秤杆,轻轻的将新娘子的红盖头挑起,崔博山一见新娘子面容姣好,不由心中大喜。秀儿瞄了新郎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心中也是一喜,自己的郎君正像母亲所言,果然是相貌堂堂,英俊潇洒,想到此不由红晕上面,娇羞之态立现。崔博山连忙说: “娘子请更衣,咱们歇了吧。” 秀儿又抬头看了崔博山一眼,轻轻的说: “相公,不忙,桌上有酒菜,你再吃些吧。” “正是,我忘了,娘子还没吃饭吧。来,坐到桌前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伸手将秀儿拉起,来到桌前坐下。斟了两杯酒,取一杯放在秀儿面前,看着这满屋锦绣喜气,不由的对秀儿道: “娘子,有道是洞房花烛夜乃人生第一快事,似这‘双喜香烛红罗帐,踌躇满志看新娘,’怎说不快意呢?” 说着歪着脸盯着秀儿看。看的秀儿羞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去,手捻着衣角轻轻笑着说: “那金榜题名时也是人生快事啊,叫我说‘饶你满肚都是书,何时换得尚书郎?’” 顿了一下又说: “是不是那时才快意啊?” 崔博山一听,心想“坏了,让她抓住尾巴了,这分明是说我没进学啊,看来媳妇的确是读过书,还是不要惹她才是。”也是心中没有底气,只得低声下气的说: “是,是,古人云: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四大快事,不能只想着洞房花烛夜,还要想着金榜题名时。” 不由将那趾高气扬的心气放低了一些,端起酒杯对秀儿说: “娘子,我们且喝了这杯合卺酒,早些歇了吧。” 谁知秀儿早将崔博山这一踌躇表情看在眼里,心道,看来你有几分的不自信,我偏要难为你一下,倒要看你有几分才气。原来秀儿不但知书达理,还十分的有心计,心思十分的细密。一双大眼能盯到你的心里去,任你有什么想法都瞒不了她。想着,眼瞅着崔博山,且不端酒杯,轻轻的说: “先别忙,听说相公文采出众,才思敏捷,我这里有一对子上联,相公对上了我们再吃酒吧。” 一句话把崔博山给抬到高处,下不来了,无奈,只得说: “娘子要考我,只得穷于应付了,只是娘子不要笑我才是。” 秀儿说: “哪里是‘考’,是向相公讨教。” 瞄了崔博山一眼, “相公请听好,我这上联是:露花倒影柳三变;” 崔博山一听似曾见过, “这不是娘子的新想出的吧?” 秀儿笑笑说: “你别管是新是旧,只管对上来,还要说说这里面的典故。” 这崔博山何等的聪明,略一思索, “我想起来了,下联是‘桂子飘香张九成’” “下联是对上了,” 秀儿点点头, “只是你还要说说这里的典故。” 崔博山见说对了心中十分高兴, “这幅对联是南宋女词人李清照借人名写的一幅对子,” 说着偷偷看了看秀儿,见她微微点头,崔博山这才接着说下去, “对联中含两位古人,一是南宋词人柳永,柳三变;一是南宋殿试第一的张九成。前面四字分别出自他们之口。” 见秀儿又点点头,崔博山又有些得意, “柳永曾写过一首《破阵乐》,其中有‘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之句。下联取张九成殿试对策中‘险江泻练,夜桂飘香,’句。而人名相对亦十分工整。” 秀儿听完崔博山这一番解说,连连点头,微笑着说: “果然官人能博览群书,熟读经史,没读过李清照的集子怎能知道这个典故呢?” 崔博山心说幸亏我读过,不然就要在媳妇面前出丑了,假作可怜相,向秀儿连连作揖说: “好说,险些让娘子烤糊了,娘子还是饶了我吧。” 看着崔博山的这番做作,让秀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二人说说笑笑情意更浓,秀儿看崔博山一表人才,心中也是高兴,终是少年心性,要争强好胜,看崔博山端起酒杯,遂也将酒杯端起,二人双臂交叉喝了交杯酒。新房里闹了几句,二人欢喜安歇。 自此后,让秀儿拘管着,崔博山果然收了心性,渐渐和那些狐朋狗友断了往来,不再到处胡闹,每日在书房用功读书,准备参加县试。果然转过年来,经县考成了童生,又经府c院考中了秀才,一家人都欢喜高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京城贵客 崔田成看着儿子进了学,成了秀才,心中十分高兴,眼看着儿子步入官场有望,可自己终究年老体衰,又加多年辛苦操劳,终至一病不起。临终前将崔博山叫到床前,嘱咐: “我儿这几年知道长进,我心稍安,只是我已病入膏肓,恐不能长久。实指望你能读书上进,将来求得一官半职,为我崔家改换门庭,争光耀组,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家里的这个铺子留给你照看,实在不行你就将铺子盘出去,安心读书吧。” 崔博山唯唯答应,其父就此呜呼。崔博山嘴上应着,心中可不那么想,本来就不愿意走科举当官这条路,可他对古董玉器旧书字画却是极有兴趣,自小就在这铺子里玩耍,对这一行早已耳熟能详。再加读了些书,古今中外的长了不少的见识,了解了不少的历史典故,对鉴别古籍字画大有帮助,所以在这一行中逐渐有了一些名气。 秀儿也看出他不是个读书当官的材料,心想,倒不如随了他的心愿,在这一行里好好干下去,也可以有出息,终比胡混下去强。遂跟他商量, “我看官人心思全不在读书做官上,你既然喜欢古董字画,那就好好经营这间铺子,只要专心经营,一样有出息,再说有不懂或为难之处也有我爹爹可以帮忙。” 有了秀儿这一番话,让崔博山十分高兴, “娘子这么说,正合我意,我是不耐烦死啃书本去考什么举人c进士,我看经商就挺适合我的。” 崔博山是个经商的极好材料,接手铺子后,将其整修一新,换了个招牌,以自己的字为号,曰“云峰斋”。秀儿娘家也是古董行世家,自己自小也受些熏陶,帮着崔博山经营的有声有色。 几年来偏又让崔博山捡了几个大漏,一些元c明时期的名人字画,几十两收进,上千两银子卖出去,不几年就挣了万的家当。有了钱,崔博山在侯家后置下一处宅院,买了丫鬟c仆妇和佣人,夫妻俩儿过起使奴唤婢的日子。 这崔博山自幼练就的好眼光,善于辩识旧货,又经十来年的历练,更是成了古董行的行家里手,无论是鼎彝之类的青铜器,还是秦c汉的陶器c玉器,宋元的瓷器亦或是历代字画c古书典籍,经他掌眼后都价值倍增。常被人请去为古董字画掌眼,因此崔博山与天津卫的富商c大户c官绅豪门都熟得很。 这一天午后,铺子里来了一位客人,约四旬年纪,个子不高,身躯肥胖,方面大耳,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嘴角上翘,似乎总是一副笑模样,头戴瓜皮小帽,身穿蓝绸长衫,外套青缎子马褂,手持纸扇一步三摇进了店门,身后还跟了两个青衣小帽的伴当。 也巧这天崔博山正在店内,见来人气势不凡,可又瞧不透到底是干什么的,生意人?官面上的人?又都不像,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客人是个有钱有势的人。遂亲自上前应酬, “先生,您老想看看嘛?我这儿摆的只是一部分,后面还有。” 又吩咐伙计: “给先生看茶。” 这位胖子坐下,喝了口茶,操着一口京腔问崔博山: “你可是店主么?” 崔博山点点头, “是,先生,我就是店主,您老需要嘛尽管吩咐。” 胖子抬头看了一遍墙上挂的字画,无非是些无甚名气之人的字画,只有一幅美人图,似是唐寅的笔意。回头问崔博山: “你这里可有宋元时的古画么?” 崔博山见他对墙上的字画并不中意,连忙说: “先生问得好,我这里正有一幅五代宋初的山水长卷,请先生掌眼。” 遂回身吩咐伙计将图取来,伙计到里间取出一用篮缎子包裹的卷轴。来到前店堂,在画案前,崔博山与伙计两人轻轻将包裹打开,取出卷轴,慢慢展开, “先生请过目。这是五代时董源的画作。” 客人过来,看着画轴慢慢展开,见是一幅绢本山水长卷,高约尺半,宽约丈余,绢本水墨淡设色。画卷采用横向构图,自高远处取景,将画面渐次推展开来。图中山峦连绵起伏,由近及远延伸开去,下方是一条大江,江面开阔,一道道沙磧与山峦平行,也绵绵推向远方。沙碛与江岸之间,有二人泛舟江上,好不惬意逍遥。岸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牛羊悠闲地吃着草,农人从容地在田间劳作着。远山的体势c脉络起承转和自然而分明,峰峦较为平缓,坡丘点簇相抱,节奏变化万千,山峦间流动的溪流和云雾,使画面境界更显得幽静邈远,这一切都是如此地舒缓与和谐。画中树木c山石全用墨点簇皴而成,树木成林,显得浓重厚实,有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之感。山石用披麻皴法,干笔c湿笔c破笔交替使用,浓淡相参,极尽变幻莫测之奇。 胖客人不由得看呆了,半天没发一言,直到崔博山指着图对胖客人说: “先生,这幅图无绘图者款印,那是五代宋初之前还不时兴在图上题款。先生请看,这上面有明代董其昌的长跋,已鉴定为‘董源画卷’,此图为董源之‘夏山图’。” 胖客人这才猛醒过来,微微点头说: “不错,我也看到了。” 崔博山又说: “先生,您老可知道,董源是五代时南唐的画家,是南派山水画的开山之祖。因为他在南唐李璟时期曾任北苑副使,故又被称为‘董北苑’。董源善画山水,兼工人物c禽兽。他的山水画初时师从荆浩,其笔力沉稳雄健。后来以江南真山实景入画,不为奇峭之笔,疏林远树,平远幽深,皴法状如麻皮,后人始称之为‘披麻皴’。画山头苔点细密,水色江天,汀诸溪桥,率多真意。” 胖客人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表示认可,崔博山接着又说: “米芾曾评价董源的画,‘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五代的《画鉴》里也有记载:‘董源的山水,一样水墨,疏林远树,平远幽深,山石作披麻皴,一样着色,皴文甚少,用色浓古,人物多用红青衣,人面亦有粉素者。’董源是江南人,所画山水均取自江南实景,这就与李成c范宽的北方山水画风格不同,少了些高山峻岭,奇峰巨石,多是缓坡丘陵宽江大湖。” 这一番介绍让胖客人顿觉佩服之至,崔博山指着图又说: “这幅画曾在贾似道c袁枢等三十多人手中流传,先生请看,图上留有他们的收藏印鉴。” 胖客人仔细看这图,亦不住的点头,问崔博山: “是,这的确是真迹,请问掌柜,此图索价几何?” 崔博山见问到价格,胖客人有意要买,心中暗打了一番算盘,说道: “先生,此图是友人托我在此代卖,因为主人急于用钱,所以才忍痛割爱,要价不能低于这个数。” 说着崔博山伸出三个指头。胖客人有些惊讶, “唔,值这么多么?” 崔博山说道: “先生,此图是董源的精品画作,是五代时期的名画,已历七百多年,就是在现今的藏家手中已传了三代人了。要不是卖家有难处,绝不会将此图出手的。” 胖客人伸出两个指头道: “给你这个价如何?” 崔博山一看收起笑脸摇摇头,吩咐伙计将图收起。胖客人忙拦下,说: “且慢,有买有卖,价钱应该有商量,掌柜的难道不容的还价么?” 崔博山嘿嘿的赔笑着, “先生,不是不容还价,这得看嘛货色。如只是前朝的画,或是仿品还大有商议,这可是七百多年前五代名人的画,传世已是稀少,所以这画今后只能看涨的了。今天你拿走是三千,明天你再出手可能是五千。我也是受人之托,这个价儿,卖主还有些舍不得呢。” 胖客人沉思了一下说: “好吧,这图我要了。” 说着叫跟班取出银票,数出六张,拍在桌子上。崔博山接过银票,见是日升钱庄的承兑票,每张是五百两,自然认得,遂收起银票,吩咐伙计将图收好包起交给胖客人,又问胖客人: “还没请教先生贵姓,在哪里发财啊?” 胖客人说: “免贵,姓吴,在京里有个小买卖。” 崔博山忙恭恭敬敬的说: “吴先生,还望今后大驾多光临小店,有嘛需要您老就吩咐,绝不会让您老失望。” 这时候吴胖子满脸堆笑, “好,好,回见那您那。” 送走了客人,崔博山心中暗道,“京里的客人来的少,不然机会就会更多。京里的官宦人家和亲王c贝勒有的是,有好货就得给他们留着才能卖个好价钱。对,有机会一定要到京里活动活动。” 正想着,只见又进来一人,仔细一看却是刚才胖客人带来的一个随从,一进门就对崔博山说: “我家主人有话与掌柜的说,今晚在北门外的宴宾酒楼请掌柜的吃饭。” 说着将一个请帖递了过来,上面写着:京蓝府主人请云峰兄今晚于宴宾酒楼一叙。崔博山连忙问胖客人的随从: “你家主人到底是干嘛的?无缘无故为嘛要请我吃饭?” 来人微微一笑却不说破,冲崔博山拱拱手, “崔掌柜不必细问,到时便知。” 来人走后,一时让崔博山心中存满了疑惑,不知来人身份,更不知吃这顿饭的吉凶。心中暗想,不管怎样,就是鸿门宴今晚也要跑一趟了。 看看天色不早,急忙回到家中,将刚才胖客人的事说与妻子。秀儿听了,寻思半晌,对崔博山说: “据官人所说,客人是京里有钱人家,我想这并非坏事,我们又不犯小人,轮不到祸事到头上,不然怎会到饭庄相见。必是京里的官宦人家生心要收购一些古籍字画,要不就是手里有要出手值钱的货。你只管放心前去,如果与京里官宦人家攀上交情,揽一些大客户那不是好事么?只要大胆应付必能逢凶化吉。” 崔博山听秀儿宽慰了一番,觉得妻子说得有理,心先放下一半来,秀儿扶持着给他换上一套干净的浅灰色长衫,外面穿了件青缎子马褂。出了门直奔宴宾酒楼。 这宴宾酒楼离崔家不远,在北门外竹竿巷胡同口,一溜五间门脸,两层楼,楼上都是雅间,极是干净整洁,陈设讲究,食具都是景德镇青花瓷。掌柜的来自山东,做的正宗的鲁菜,真的是美食美器。 崔博山来到门前,伙计认得他,迎出来招呼, “崔掌柜,二楼雅座请,有人给您定下坐了。” 说着引崔博山上楼来到一间雅间。一掀门帘,只见买画的胖客人听见动静站起相迎,屋内只有两个随从在侧并无旁人。崔博山向吴胖子欠身拱手问: “吴先生对今天拿去的图还有疑问么?” 胖客人听崔博山这么说,立时摇摇头,满脸堆笑着说: “云峰兄误会了,并不是为那幅图,先请坐下来说话。” 说着吩咐随从叫伙计安排上菜。 “咱们边吃边聊。” 崔博山连忙谢坐, “吴先生,不知今日唤在下来有何指教?” “别着急,咱们喝着说话。” 说话间伙计已然上了菜,烫了壶老白干,四个人连干了几盅。吴胖子放下酒盅,这才说道: “我今番到天津来,原就是有意结识云峰兄。知道先生是天津卫古董行首屈一指的行家。实不相瞒,我的东家要我物色合适的合作伙伴,有意在京c津一带扩展他的生意,不知先生是否有意到京里发展呢?” 崔博山闻听暗想:这正合我意,这样的机会不好找,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的头上了。只是不知对方底细,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先听听再说。这么想着,一边假作慎重思考一番,微微点点头,对吴胖子说: “做生意的不怕发展做大,心愿都是如此,当然能到京里发展是个好事了。只是我还不知先生在京里的宝号?” 吴胖子说: “我的东家在京里倒是有几处生意在做,都是当铺c钱庄c绸缎庄之类,在古董字画行还没有。东家让我物色合适人选,在京里开设古董店,我也接触了几个人,都不太合适。与崔先生一接触,深为崔先生的博学多才所动。就我看合作者非崔先生莫属了。” 崔博山听对方尚无古董店,知其尚无相应经营经验,心中一动,不禁暗打算盘,要往京城发展这倒是个极佳的机会,不过还是要探探虚实再说,所以进一步问道: “吴先生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将生意发展到京里也是本人多年之愿,只是我的店本小利微,力不从心。听先生的意思,想必贵东家必是资金丰裕的了?” 吴胖子连连点头, “是,资金方面你不必担心。” 崔博山接着又说: “要知道干古董儿这一行除需要有行家里手,就是需要资本雄厚。虽说这一行有句俗话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是说的这一行利儿大,但利儿大风险也大,一不留神看走了眼,就会干赔。所以说,不干则已,干就要敢赔,只有敢赔才有可能狠赚。这个决心是不好下的喽,还请吴先生三思。” 听到这里吴胖子哈哈大笑,说: “云峰兄真是快人快语,敝人佩服。实不相瞒,我东家在京里乃是显宦,先生的顾虑我的东家早已想到。说到这里崔先生是有意合作的了,这样吧,明日先生安顿一下贵店里的事务,到京里见见我的东家再细谈如何?” 崔博山心说,到此为止你也没说出这位东家是谁,怎好将这事儿说死,只能是见了他的东家再说,想到这,只好点点头说: “也好,那我就安排一下,后天一准动身进京。” 吴胖子又说: “那就在北京崇文门外瓷器口有个联升客栈相见。” 崔博山也连声说: “好!好!咱们一言为定,京里见。” 崔博山回到家中,秀儿见他脸上并无愁苦之色,让酒浇红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兴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问他, “见到对方谈的嘛事?” “还是白天那个胖子,和我谈生意上的事。” 然后就一五一十的将酒桌上所谈之事跟妻子说了一遍。 “只是这个吴胖子对自己讳莫如深,叫我摸不透对方的底细,不知是嘛人物?心中有些捉摸不定。” 秀儿笑着说: “咳,这还不好猜么,要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当时就可能跟你透底。越是大人物,越是卖关子,闹不好是皇亲国戚。” 崔博山一听,也笑了, “夫人说的也是,我也是当局者迷,一时没缕清这里的关系。照这么说,这吴胖子很可能是高官显宦家的管家,攀上这样的关系倒是有好处,还愁生意不好做么?” 秀儿也点点头, “当然,攀上这层关系买卖肯定会好做,但是也要小心,不要被人家吞并了,与他们打交道要多留个心眼。” “是,” 崔博山深以为然,忙答应, “与这些高官显宦打交道是得留点儿心眼,小心应付,别上了他们的当。” 秀儿又嘱咐他说: “你尽管进京去见他们,只是一定要先摸清他们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越是给你个热火罐抱着的,越要小心他坑你。咱们终究是小老百姓,与官宦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京城王府 崔博山向伙计交代了店里的事务,告诉伙计,要到京城办事,有几天的耽搁,要伙计精心照料店里的生意。 转天到归贾胡同的码头寻了进京的客船,坐船到了通州,上岸后租车进了京城,到了崇文门外瓷器口已是黄昏掌灯时分,找到联升客栈,伙计忙迎出来, “这位爷,您老可是自天津卫来的崔先生吗?” 崔博山应道: “正是。” 伙计连忙说: “您随我来,您的客房已经有人给您预订好了。” 进了客房安顿下来,伙计告诉崔博山: “晚饭已有人安排在饭馆叫了饭菜,一会儿就能送到,您就一人慢用。明早有车来接您。” 崔博山心想,吴胖子安排的倒挺周到,别看人表面上粗粗拉拉的,心思倒挺细。 第二天一早才吃过早饭,果然就来了一辆大青骡子轿车来接。来接人的正是胖客人的一个随从。车子行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才到了一所大宅院前,跟着这个随从自侧门进去,来到一所跨院。掀门帘进屋,只见吴胖子正在屋中相侯,见崔博山进来急忙起身相迎,寒暄了两句,说: “东家有事出去还未回来,我先领你看看东家的收藏,请随我来。” 崔博山跟着穿过几处院落,果然是高房大屋,雕梁画栋,抬头看正房屋顶铺的都是绿色琉璃瓦,心中一动,按朝廷规制,非王府不能动用琉璃瓦,心中暗道,果然是皇亲国戚,看来不是亲王就是郡王。 随着吴胖子来到一处跨院书房,倒是个极清静的所在。吴胖子吩咐书房的书童,取出几幅画请崔先生过目。 展开一幅,见是元代吴镇的‘芦花寒雁图’,再展开一幅是南宋夏圭的‘溪山别友图’,一幅李迪的‘枫鹰稚鸡图’,又有几幅文徵明c唐寅等人的字画,细看倒都是真迹。又展开一幅见是元朝黄公望的山水,仔细看过,心道这是后人仿作。看过几幅字画,吴胖子问道: “不知先生如何评说?” 崔博山道: “贵东家的收藏实是珍贵之极,在下见识短浅,不便妄加评判。” 吴胖子脸上露出自得之色, “不要紧,有何高见尽管直说。” 崔博山一见吴胖子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暗想,不拿出点儿真本事就会让他看低了,随手拿过刚看过的那幅长卷略展开些,说: “只是在下略有疑点说出来供先生斟酌参考。” “先生请讲。” 崔博山指着展开的山水卷,慢慢的说道: “这幅山水长卷虽形神俱佳,无论是构图还是运笔c皴法都酷肖黄公望,但其用纸似有可疑。此图用纸为泾县宣纸,为近年所产,元代书画用纸为皮纸,或是竹纸,那时还没有这泾县宣纸。用纸不对,其年代必然不对,有此疑点可知,此图当为今人之仿作,不过也是仿得极好的了。” 吴胖子闻听微微点头, “崔先生能从用纸上看出疑点,可见先生在书画鉴赏上是极有功底的,让我也长了些见识。” 崔博山也不忘谦虚, “哪里,我也是吃了多年的亏,多长了些见识,才知道古画的鉴赏不但要看构图风格与运笔是否流畅,皴法的运用是否与画家的风格相符,藏家的鉴赏题款,是否传承有序;还要看用纸c绢的种类和新旧,装裱的方法和形式与年代是否相符,连钤印的印泥都要分出新旧来。” 吴胖子不由为之折服, “喔,原来鉴赏古画还有这许多讲究,今日我实在是受教了。我到天津卫后也经多方打听,才知道崔先生有多年的古董书画的鉴赏经验,回来禀告东家,得东家首肯,愿与先生合作,这才约先生进京好细细商量。” 这时崔博山才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冒味的问一句,贵东家是?” 吴胖子这时才告诉崔博山, “实话说,我的东家是怡亲王,因为亲王喜好古董字画,所以才多次提起让我物色合适人选,开个经营古董字画的铺子,以便为王爷收集好字画。” 崔博山心中这才明白,知道怡亲王是今上的兄弟,行十三,在今上诸多兄弟中,只有这位王爷为今上最信任c倚重。攀上这个关系,有这棵大树遮阴,生意还愁什么?心中暗喜,脸上却不露声色, “不知合作方式是?” 吴胖子说: “崔先生,我们的合作是各自出一部分资金,亲王的意思是出六成股份,先生出四成,由先生出面主持经营,利润按出资比例分成。” 崔博山闻听心中暗暗盘算着,京里官宦人家和富商大户有钱人多,生意肯定好做,又有怡亲王做后台,如果真能在京里站住脚,对我确是极好的机遇。心里这么想着,假意思忖再三,面上却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吴胖子说: “听吴管家一说,在下心中忐忑,虽说王爷看得起在下,可在下终究才疏学浅,恐辜负了王爷的厚爱。” 吴胖子冲崔博山连连摇头, “崔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已将崔先生的情况向王爷禀报过,王爷对崔先生也是十分的期待,以后就看先生如何大显身手了,怎能妄自菲薄呢?再说现在王府的生意都由我经管,具体的事务都由我办,只要你我联起手来,还愁生意不火么?我已在宣武门外琉璃厂物色了一处铺面,已经盘了下来,扩建了一下,现在是三间门脸,前后三进院落,连厢房共计三十二间房。如果先生愿意,连家都可以搬了来。” 崔博山心中明白,既然王府选择了自己,那就已经把自己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一切都在王爷掌握中,不然怎会放心把生意交给自己呢?不如就痛快应下来再说,于是就对吴胖子说: “既承王爷厚爱,在下就谨听吴管家的吩咐,有何办事不周之处还请吴管家担待些。” 正说着,有人来报,王爷散朝回来了。吴管家对崔博山说: “崔先生在此稍坐,我去回禀王爷一声,回头带你叩见王爷。” 吴管家去后不一会儿,就回来招呼崔博山, “随我来,王爷要见先生。” 崔博山虽说在江湖上已经混了十几年,大大小小的官吏也见了不少,可见王爷却是头一回,心中不禁惶惶。随吴管家来到一座大殿前,迈步进来,手足无措没个放处,还是吴管家招呼着,引崔博山给王爷叩了头,站立一旁,耳听王爷吩咐,给崔先生看座,随即有仆人引崔博山在侧面客椅上坐下。崔博山只得用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偷眼观瞧,只见上面端坐着一位面目清瘦,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略显消瘦的脸上留着一字横髯。虽说是坐着,估摸着也是上中等的个子。散朝回到府中,换上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衫,头戴瓜皮帽,着一双便鞋。看着崔博山缓缓的说道: “我听吴管家说了,先生在天津卫经营古董字画多年,是这一行的行家,很有些经验。吴管家已经带你看过府里收藏的几幅字画,不知先生作何评价?” 听王爷这么一问,崔博山心中知道,这是王爷在拷问自己,看我是不是名实相符。也好,这正问到自己所长,底气足,说话也就不再拘束, “是,王爷,吴管家给我看了王爷的藏品,实是收藏丰富,品位高,有的还是画中极品,如那幅元代吴镇的‘芦花寒雁图’的确是吴镇的上佳之作。那仇英的‘停琴听阮图’也是世上难觅的佳品。南宋夏圭和李迪的两幅图也是真迹。” 略顿了一下接着说: “只是有一两幅图是仿品,” 王爷接过来问: “先生你怎么看出是仿品呢?” “草民刚才与吴管家也探讨了一番,依我看那幅黄公望的山水卷虽说构图c笔法c皴擦c题款c钤印都十分酷肖,但其用纸出了纰漏。元代书画用的纸都是皮纸和竹纸,而这幅图却用的是近些年才时兴的泾县宣纸。所以说从用纸上可以判断,这幅图是今人的仿作,只是仿得水平高一些罢了。” 王爷在一旁听着不住的点头, “先生这一番评判真是高论,可见先生在书画鉴赏上是博学多才了。” “王爷过奖了,草民只不过在多年经营古籍字画时吃了不少的亏,长了些见识而已。” 王爷摆摆手, “崔先生不必过谦,虽说是经验之谈,没有熟读经史的功底,也发不出这一番议论。” 吴管家在一旁也帮着说: “崔先生进过学,有生员身份。” 王爷微微点点头,这才话入主题: “我意欲借开设古董店之机,收藏一些古董字画,有崔先生帮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略停顿了一下,指着吴管家说: “府里生意的事有吴管家经管,开古董店的事想必吴管家已经与先生说清楚,先生和吴管家一块儿谋划一下开店的事,怎么经营管理你二人商量着办,以后还赖先生多收罗些好字画拿来我看,自不会亏待了你。” 崔博山连忙说: “谢王爷厚爱,在下虽一介草民,却也自幼读过些诗书,明白些事理,自会尽心尽力为王爷办事,请王爷放心。” 耳听王爷又嘱咐二人说: “铺子的事吴管家还要与先生细细的商量,你们二人要齐心合作,将差事办好。” 吴管家与崔博山齐声答应着告辞出来,随后吴管家领崔博山到了琉璃厂去看盘下来的铺子。 到了琉璃厂,只见有十几个工匠正在对铺子油漆粉刷。崔博山一看心中十分高兴,这店面比天津自己的一间小门脸大的多。 “这地方是京城专营书籍和古董字画的一条街,” 吴胖子说: “因为这里原来是朝廷开设官窑,烧制琉璃瓦的地方,明朝永乐年间因修建宫殿,就扩大了官窑的规模,成了工部的五大工场之一。到了大清朝,窑厂逐渐外迁到门头沟,再加这附近住着许多汉官员,一些原来在灯市c庙市上经营书籍的书商纷纷移到这里经营书籍,每逢会试大比之年,文人雅士常聚集在此搜求书籍,后来又有了一些经营旧书c古董c字画的摊位,所以这里被人称为‘京城雅游之所’。虽然烧琉璃瓦的官窑都迁了出去,但地名没改还叫‘琉璃厂’。” 崔博山听了吴胖子这一番解说,才知道琉璃厂的来历, “我以前只听说京城琉璃厂是经营古籍字画的地方,还不知有这些典故。” “这个古籍字画市场的形成非一两年的功夫,” 吴胖子又接着说: “原来的书画经营都在东华门c灯市口和几个庙市,后来才陆续迁到这里来。只是这些经营旧书画的大多都是撂地摊,开设门脸经营书籍的倒是有几家,经营古董和古籍字画的门脸儿还没有。我家王爷有胆魄,要在此开门脸儿,专营古籍c字画和古董玉器,也是要借此为王爷收罗些古籍字画。” 崔博山心中知道,虽说这买卖有风险,但京城里达官贵人又多,买卖肯定好做,只待自己大显身手了。想想又向吴管家问道: “铺子的字号可想好了么?” “字号还没想好,这要听听崔先生的想法,伙计人手也还没有,铺子正在修缮粉刷,还要制备一些家具什物,这些都赖于先生安排了。我已知会钱庄,准备好了一笔款子。先生也请安排好你那份出资。待你安排好,我们再签一份契约文书。” 崔博山略加思考,说道: “正该如此,我先回去略作准备,再回来时就留下在此做开业的准备,还要聘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至于字号,我看就用‘松云斋’吧,不知吴管家认为如何?” 吴胖子点点头说: “这个名字蛮好,回头我禀报王爷,听听王爷的意思吧。” “只是请吴管家和王爷说知,这匾额得求王爷一幅墨宝。” “好好,我去和王爷说。” 崔博山想想说: “今天是初五,那我们五天之后初十再见。” “好,咱们一言为定,初十我专候先生。” 崔博山与吴管家告辞回到天津家中,和妻子一说,秀儿听了笑逐颜开, “果不出所料,攀上怡亲王这个关系,那就是我们的福星到了,该你发财,推都推不出去。” 俩口儿高高兴兴商议了一番。先由崔博山到京里筹办,天津的店铺暂由秀儿多关照一下,待京里的铺子一切就绪再接秀儿过去,将家安在京里。自己做了在京里常住的打算,收拾了行李用品,雇了船进京。 三个月过去,店铺粉刷一新,字号依崔博山的提议,王爷只改了一个字为“松古斋”,由王爷题写的匾额在门上高悬,请了老朋友山西人夏同晟做掌柜,自天津带来一个伙计,又新聘一个伙计。铺子开张自有街上各商铺送来了贺礼c贺幛,张灯结彩热闹了一番。 自此崔博山在京津两个铺子间来回跑着,兼顾着两边,专门搜寻珍奇古董,书画真迹,既要为王府赚钱,又要为王爷搜罗些值得珍藏的书画c古董。几年来为王爷收集了不少的古董和古籍c字画,甚得王爷的欢心。 这崔博山还有一样本事,那就是善制作古字画的仿品。多年来他网罗了一些制伪的高手,京津两地的古字画无论在谁手里,都不会逃过他的耳目,或是想法儿买过来,或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仿一幅。要不了多久,市面上就会有一些仿品面世。 这崔博山经商半辈子,已是古董字画行的老油条,怡亲王手里的几幅书画真迹,就是由他搜罗而来,有的堪称无价之宝。其中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仇英的“秋园猎骑图”甚得亲王喜爱,所以王爷对崔博山的手段也是赞誉有加。 这一年,崔博山听说安岐收购了范宽的“雪景寒林图”真迹,急忙循迹而来,仗着与安岐是多年的相识,非要欣赏一番。安岐为人忠厚,自是有求必应,只是知道崔博山的毛病,事先言明,看尽管看,只是不能出借,又特别表示,此画不出手。 这崔博山何等眼力,图展开一半已然是一惊: “这是范宽的真迹!” 仔细观赏一番,眼珠转了一转,向安岐笑道: “麓村兄,开个价,将此画让与我吧。” 安岐一听急忙道: “不行!我们已然讲明,此图不卖!” “麓村兄,有好东西不能窝在自己手里,不妨转转手,让大家都有机会欣赏。” “事前我就与你讲好,此图尽管看,但不出借,不出手。你怎么又提出无理之求。” 说到这儿,连连摇手, “不行,不行。” 看安岐真着急,崔博山这才说: “麓村兄,看你急的,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就知道你的存心才事先讲明的。” 崔博山哈哈大笑, “请收起!请收起!麓村兄以后有什么好玩意儿要出手不要忘了为兄才是。” 说着,打着哈哈辞别而去。回去之后着实让他费了一番脑子,心道这幅‘雪景寒林图’的确是范宽的真迹,北宋时范宽是山水画开宗立派的大师,师法李成而与李成齐名,只是其传世真迹不多,这倒是更显得珍贵,怎么想个法儿将此图弄到手才好。又一想此事不能着急,得慢慢想办法。 过了几日,到京与夏掌柜做了一番商议,夏掌柜也是劝他先莫急,不行就让高手借出来,找人仿一幅。崔博山摇摇头说: “只是安麓村对他的书画看管甚严,沽水草堂的藏珍楼机关重重,等闲人进不去。” 夏掌柜摆摆手说: “不妨,只要有心,慢慢的自有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访客杨柳青 一晃已是初夏,这一日,已是掌灯时候,夏掌柜兴匆匆回来,冲崔博山神秘一笑,招招手,两人来到后院密室,关上门后,夏掌柜冲崔博山深施一礼说: “恭喜东家,事情有了眉目。” “什么事儿有了眉目?” “雪景寒林图。” “怎么?你是说那‘雪景寒林图’的事儿有办法了?” “是,是,” 夏掌柜以手示意, “别急,您听我慢慢说。” 接着夏掌柜押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 “我今天遇到了漕帮的帮主李存,他们的漕船刚到了通州码头。” 崔博山问: “可是那李疯子么?” 夏掌柜点点头, “就是他。” “我有两年没见他了,” 崔博山点了点头,又问夏掌柜: “李疯子这回到京里有嘛事儿?” “说是京里有大臣上奏圣上,要开海路漕运代替运河漕运,漕帮一听就着了急,运河漕运一停,漕帮几万人就没得饭吃了,帮主这才急着上京里来活动,看是否能挽回。” 听到这儿崔博山觉得纳闷, “对漕帮来说这是大事。可与我们何干?” 夏掌柜笑了笑说: “您别急,听我往下说。是,这漕帮李帮主来京活动与咱们无关,暂且不说,但是随漕船进京的有两个人却正是我们需要的。” 听到这儿,崔博山向前凑了凑,问: “你说的是?” “那是母女俩儿。” “母女俩儿?她们对我们有何帮助?” 夏掌柜不慌不忙的说: “这两个人却是不简单,乃是福建漳州人,华阳老铺的内眷,” “华阳老铺?没听说过啊!” “是,我也是刚听李疯子告诉我,这华阳老铺在江南一带很有些名气,是由南少林俗家弟子上官月开办的,明着是锁匠铺,实则是设计暗道机关的行家老手。这母女二人虽只是其内眷,也是此行的高手。” 闻听到此崔博山才精神为之一震,来了兴趣,急急的问: “这母女俩儿人在哪里?可曾请到?” “她们已下船在通州住下,我跟她们说好,明早去接她们娘俩儿。因为这上官张氏在途中感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借接她们来此养病这个缘由才与她们搭上话。要不然没有说辞怎能将她们请到。” 崔博山却不以为然, “有钱还请不来么?” 夏掌柜头摇的象拨浪鼓, “我的爷!咱这事见不得光,不是拿钱请的事儿。” 崔博山想想觉得也对, “那你说怎么办?” “您听我慢慢说,这娘俩儿到京里来是为的寻找上官月,据说这上官月已经来到京城。她们不知道上官月在哪儿,我们就更不知道,待找到上官月还不知什么时候,可这娘俩儿就在我们面前。” “那还不跟她们直说?” “那怎么行?现在就照直说非谈崩了不成。这娘俩儿都是一身的武功,据李疯子说,他们在进京途中遇盗,还亏了这娘俩儿伸手相助,要不然他们就吃了大亏。” “那你说怎么办?” “咱只能以智取,然后以好言相求。” 说到这儿往前凑了凑,对崔博山耳语一番, “只能如此,这事儿才能成功。” 崔博山听了,现一脸的凝重,想了一想,也就点点头说: “虽说这事儿这么办有点儿损,可为了将图拿到手也只能如此了。你这就安排人去办,我再下卫安排做伪的人手。” 原来崔博山在天津有一个秘密的作坊,是在他位于北门外侯家后归贾胡同的宅院里,专门有高手仿制古画。仿画c署款c钤印c装裱c做旧各有专人,成龙配套。他的买卖不光是经营古籍字画真迹,真迹终究稀少,所以他有这些作伪的高手,经常以真迹为蓝本,仿制一些伪作,出售以获重利。 二人商量妥,将这边的事安排好,崔博山急忙赶回天津,随即安排人打听有没有新来的画画高手。天津卫书画界高人他都认识,这事不能用天津卫本地的画师,安岐和他们也熟,他们自然知道“雪景寒林图”是安岐所藏。事儿没办好就得先瞒一瞒,不能露了馅儿,事儿成后再让他知道就不怕了。 说来也巧,有人来报,说是杨柳青冯家的青古斋新来了一位年轻人,在冯家画店帮忙,书c画俱佳,据说是自南方来此寻访师傅。 “怎么?又是一个寻亲的?” 崔博山心里暗想:真是巧了,这岂不是天助我也。转天,套上自家的大青骡轿车,坐车直奔杨柳青,到了那儿已是近午时分。冯家画店掌柜与他是旧识,见崔博山进门,忙站起来拱手相迎,说: “这不是云峰兄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又吩咐小伙计: “快给崔爷看茶!” 崔博山也拱拱手,说: “久未与掌柜相唔,挺想你的。” 冯掌柜说: “想我?莫不是想‘直沽烧’吧。” 言罢,二人大笑。冯掌柜道: “也罢,我刚弄到几只河蟹,正好下酒。” 吩咐小伙计: “去,到前街上的‘留香居’要几个菜。” 回头对崔博山说: “我还存着点‘直沽烧’今儿个咱们不醉不休。正好我这里新来了个帮手,年纪虽轻,却是高云禅师的高徒,功底很好,还请云峰兄今后多照应。” 崔博山连忙说: “不敢,不敢,不知你的新帮手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了两个月,” 说着又吩咐伙计, “快去将朱先生请出来。” 又招呼崔博山, “咱们后堂坐。” 崔博山随冯掌柜来到后堂落座,冯掌柜遂将朱岷的到来经过略略表过, “却是机缘巧合,朱先生来到这里正与学堂的章老夫子相遇,” 崔博山插话道: “你是说章学滨那老夫子么?我有一年多没见他了。” “是他,你知道这章老夫子是极爱管闲事的,他一见朱先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又知道我这里正需要这样的人才,立时就将朱先生领到我这儿。” 正说之间,朱岷已然来到,进门先向冯掌柜一揖, “不知掌柜将学生唤来何事?” 冯掌柜指着崔博山对朱岷说: “导江先生,这位是云峰斋的东家崔博山,崔掌柜,这可是天津卫书画鉴赏的大行家,以后你要多与他亲近。” 朱岷忙向崔博山躬身施礼,连声说: “久仰,久仰先生大名。” 冯掌柜又面对崔博山介绍说: “这位先生姓朱名岷,字导江,来自江南武进县,是高云禅师的高足。” 崔博山满面堆笑,冲着朱岷连连说: “唔!原来是高云禅师的高足,久仰!久仰!” 朱岷仔细一看,这位崔掌柜年约五旬,中等身材,微微发胖,颌下留着叁缕花白胡须,圆圆的胖脸满是喜色,一双小眼已经眯成一条缝。上前拉着朱岷说: “快坐下,导江先生既是高云禅师的高足,定是得其真传,书画双绝喽。” “那里,学生得恩师之万一就十分幸运了。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导江先生不必客气,我与高云禅师无缘,能与导江先生相识那也是万幸了,以后我还有仰仗导江先生之处,可不要推辞呀。” 朱岷连忙躬身施礼说: “崔掌柜是前辈,又是鉴赏大家,以后我还有请教之处,崔掌柜要不吝赐教才是。” 说着话,只见自外面进来一个人,崔博山一见忙站起叫道: “老夫子,一年多没见,你可好啊?” 原来冯掌柜已经吩咐伙计到文昌阁旁的学堂将老塾师唤了过来。老夫子一进门向大家连连拱手,又冲崔博山说: “听说老崔来了,我得过来看看啊!” 将章老夫子让进来坐下,崔博山对朱岷说: “这个老夫子与我是二十年的交情了,导江先生你不知道,这老夫子写的一手好字,还有一箩筐的诗作,只是在乡试中不得志。” 老夫子忙拦住他说: “咳,你又提那些做什么,我如今照样活得自在。” 崔博山笑着道: “好好,不提这些,不提这些。我说老夫子,今儿个你可来着了,河蟹就酒,让你喝个痛快。” “怎么?有河蟹么?” 冲冯掌柜说: “老冯,不是我说你,今天要不是老崔来,你就是有河蟹也不会喊我吧?” 冯掌柜连忙摆摆手说: “老夫子,别冤枉我,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在稻田里摸了几只蟹,正巧云峰兄来,说了半天话,就没顾的去叫你,到了饭口学童散了学,喊你来不是正好么?” 老夫子笑着说: “那也得先罚你三杯再说。” 原来天津地处九河下梢,河网密布,水田多。虽说杨柳青处于上游,可也有一些稻田,稻田中多生河蟹,十分的肥美,人们常捉来下酒。说话间,伙计已将酒菜搬了上来,一罎直沽烧,倒入锡酒壶烫在热水中,一个大盘盛着十几只通红的河蟹放在中间,旁边四大碗是鸡鸭鱼肉之类。崔博山不禁叫好,指着河蟹不住的说: “这才是绝佳的下酒之物。” 冯掌柜招呼崔博山和朱岷: “快入席,事先没准备,亏了有这几只蟹,正好下酒。” 又对朱岷说: “别听他们瞎咋胡,都是多年的交情了,说话没轻没重的,导江先生别见笑。” 朱岷听了只好笑笑。四人围着圆桌坐下,边吃边聊。崔博山极善言辞,谈天论地,自古至今。由唐代的吴道子c王维,五代的荆浩c关仝c董源,两宋的李成c范宽c米氏父子 ,元代的吴镇c黄公望,再到前朝的董其昌c沈周c仇英c唐寅c文徵明,将历代的书画大家点评个遍。论到当今,说了一通皇上如何欣赏洋人的画, “有个叫郎世宁的洋人,在宫中供奉,开始用西洋的画技,用油彩在粗布上作画。后来也学了咱中国画法,用毛笔画了不少工笔画,不过在构图上还是用的西洋技法。” 冯掌柜也插嘴: “是啊!我也有耳闻。” “据说这郎世宁在宫中还将西洋画技法传授给中国画师,就连朝中大臣都有向他学习的,就说那满洲都统莽鹄立吧,他的写真画就深受西洋画法影响。据说他奉命写过圣祖御容,也给果亲王画过写真,就是采用了西洋画技法。我曾看到过他画的一幅写真,画的是一位持扇贵妇人,用的就是西洋画法,不施墨骨,纯以渲染皴擦而成。屋内家具也是采用的西式透视法。” 干了一盅酒,话题又转到南派画坛,向朱岷问道: “导江先生来自江南,可知道现在扬州的书画界十分的繁荣吧?” “是的,” 朱岷点点头说: “扬州以卖画为生的人很多。行情也挺好,我也有幸认识扬州画坛的一些前辈。” 崔博山又道: “听说扬州马曰琯c马曰璐兄弟新修筑的小玲珑山馆已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园林,那里聚拢了不少的诗画高人,导江先生可能见识过他们的大作吧?” “我在小玲珑山馆住过一些日子,” 朱岷点点头说: “扬州诗画界前辈的大作我也见过一些。” “唔,导江先生原来在小玲珑山馆住过,” 崔博山听了现出很惊讶的样子, “我听说如黄慎c李鱓c汪士慎等人都与马氏兄弟过从甚密,他们的画都似八大山人般狂放不羁?” 朱岷连连摆手说: “看来崔掌柜也是道听途说,扬州这几位前辈的画作我见过不少,无非是超凡脱俗,清心寡欲,立意高洁的文人画而已,因为不媚俗所以常被世人误解为画风狂放。” 崔博山听了不住的点头, “导江先生说的有理,我也曾见过几幅他们的画,的确是超凡脱俗。我想导江先生即然在扬州待过,一定知道扬州有个板桥先生吧。” “知道,” 朱岷点点头说: “板桥先生正是恩师的挚友,学生也曾随恩师前去拜访求教,受板桥先生指教,学生获益匪浅。” 崔博山一听即惊且喜, “原来导江先生是见过板桥先生的,而且受教于板桥先生。唉!我只是无缘,去年到苏州,只是在友人处见过板桥先生的一幅墨竹,的确是清新高洁,别有风范。” 朱岷对此点头表示赞同, “板桥先生的墨竹奇石风骨不凡,廻异于一般的世俗画,板桥先生的诗c书也是一绝。我的恩师对板桥先生很是推崇,让我在板桥先生身边受教,与板桥先生一起在扬州马氏小玲珑山馆住了半年之久。” 听到此,崔博山对朱岷说: “这么说导江先生也是板桥先生的半个弟子了。我无缘识得高云禅师和板桥先生,很是遗憾,今日与导江先生很谈的来,你我可做个忘年之交了。” 朱岷连忙说: “不敢,学生有何德能与先生攀交。” 崔博山摇摇头说: “说的哪里话,我虽经商,可交结之人皆为文人墨客。朱先生是高云禅师高足,我们不必在意年龄,情趣相投就是朋友。” 又对冯掌柜说: “我想请冯掌柜的示下,我有意请导江先生移步我那里,最近我正收了几幅古字画,想请导江先生过目,鉴赏点评,不知可否?” 冯掌柜点点头说: “云峰兄不知又收了什么宝贝,也让兄弟见识一下吧。” “那好,待明日我就安排人来接。” 四人聊的火热,酒足饭饱,崔博山起身告辞,道声“讨扰了,明日再会。” 次日一早,安排套车去接冯掌柜和朱岷,嘱咐车把式,务必在午时将二位直接接到侯家后会宾轩饭庄。 这崔博山家住侯家后归贾胡同,离会宾轩饭庄不远。这侯家后分为前街和中街,与估衣街相邻。因这估衣街是天津卫第一繁华去处,不足一里长的小街,店铺林立,而且多是绸缎庄等大买卖,连带邻近的归贾胡同c金店胡同也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和买卖家。再说这侯家后,却是茶馆c酒楼c戏院c妓馆林立,乃是天津卫之第一销金之处。原因是这里地近三叉河口码头,南来北往的船只多在这里停泊,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为船家上岸消遣之处。 会宾轩饭庄是侯家后饭庄中的老字号,拿手的是津门八大碗儿,是享誉津门的名菜。酒席桌上,崔博山请了两位陪客,一位姓李名权字文素,号五峰散人,年约四旬,瘦瘦高高的个子,留着稀疏的山羊胡,自家经营着一间刻字店,写的一笔好字,刻得好章。一向以为人刻章c制匾额兼为人装裱字画为生。手下极巧,善于模仿各种名人字体c印鉴,以致能以假乱真,是作伪的高手,与崔博山是莫逆之交。 另一位陪客名叫乔耿甫,字墨公,号五桥,是天津卫有名的书法大家。只是这人命运多蹇,父母早故,家境贫寒,但他自幼勤奋好学,练就一手好字,无论是篆c隶c楷c行c草,无不精妙。虽然经常身无分文,却也不着急,仗着手下一支笔,替人书写匾额c楹联换了钱就买酒喝。有时见了身边穷困潦倒之人,还要尽出所有相赠,毫不吝啬,所以其任侠豪气在天津卫很有些名气。其书法不但在本地有名,而且已经名声在外,为闽粤一带所熟知,常为海外人士争相购买。虽所得润笔不少,却都被换了酒喝或周继他人,身边从无余钱,也没成家,孑然一身,也不在意,落得个逍遥自在。他与崔博山也是酒友,崔博山也常仗着他,在书画上出些仿作。今日听崔博山相请,知道有重要客人,所以早早就来此等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朱岷赏图 时近午时,一辆大青骡子轿车缓缓停在会宾轩饭庄门前。饭庄小伙计急忙上前招呼,轿车停稳,冯掌柜跨下车辕,身后朱岷紧随下车。小伙计掀起门帘将二人往里让, “二位爷,里边请,崔掌柜已经等候多时了。” 二人随小伙计上到二楼雅间,崔博山已经在门前迎候。朱岷一看还有两人紧随其后,并不认识。冯掌柜一见,连忙拱手问候: “原来文素和墨公先生也在,多时不见了,一向可好?” 二人连连拱手, “承问,冯掌柜也是久未进城了,看来生意挺忙啊?” 崔博山忙过来对二人说: “今天我只请了文素和墨公兄作陪,没有外人,为的是好好聊聊。” 随后拉过朱岷对李权和乔耿甫二人说: “这是朱先生,上朱下岷,字导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导江先生初到津门,今天算是给导江先生接风。” 一指李权对朱岷说: “这位文素兄姓李名权,字文素,是我的好友,写的一笔好字,刻的好章,也是津门一绝了。” 朱岷忙躬身施礼, “久仰!久仰!” 李权也拱手说: “导江先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定然得禅师的真传了。” 朱岷连忙逊谢: “哪里,学生才识尚浅,以后还赖先生指教。” 崔博山又指着另一人对朱岷说: “这位五桥先生姓乔名耿甫,字墨公,号五桥,是咱天津卫第一书法家,他的字为闽粤浙推崇,常被海外收购了。只是墨公兄的润笔除了周济别人就都换酒喝了。” 朱岷闻听不由一惊, “原来老先生就是号称五桥的墨公么?” 崔博山点点头, “正是。” 朱岷忙向乔耿甫躬身施礼, “在扬州时学生就见过先生的墨宝,钦佩的很。” 乔耿甫也连忙逊谢, “拙作拿不出手去,小友过奖了。” 五人说着话围着桌子坐下。伙计忙布下四盘干鲜果品:蜜饯c桂圆c葛沽青萝卜和泊镇鸭梨,两鲜都切片放在盘内。随后烫上一壶酒,乃是大直沽后台永丰玉烧锅的直沽烧,飘的满屋子醇香。崔博山对众人说: “这酒是我特地让永丰玉烧锅的刘掌柜给准备的二锅头,味正c有劲c不上头,今儿个咱们是一醉方休才行。” 冯掌柜拿过酒壶闻了闻说: “我还不知你和烧锅这么熟,赶明儿你得给我弄点。” 崔博山笑着说: “那好办,回头我先到烧锅给你弄两坛。”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掀门帘探头,冲崔博山说: “好你个老崔,又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我在隔壁早已经听个一清二楚。” 说着人已掀门帘进来,崔博山一见来人,不由大笑, “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就是说你,偏你就在这儿。” 来人冲大家连连拱手说: “打扰诸位了,我在隔壁有个应酬,听老崔说话,就知他在此说我。” 崔博山笑着对大家说: “这位就是大直沽后台永丰玉烧锅的刘掌柜。” 刘掌柜连连说: “酒不好,不知是否合诸位口味,请多包涵。” 崔博山指着冯掌柜说: “今儿个正好,这位是杨柳青青古斋的冯掌柜,他就喜欢你的‘直沽烧’,刘掌柜回头你给冯掌柜弄几坛。” “那好办,一会儿我就让伙计给送过来。市面上的酒都是勾兑过的,我给弄点未曾勾兑的二锅头让冯掌柜尝尝,有劲的很。” “好,那就多谢刘掌柜了。” 崔博山又要拉刘掌柜在这儿坐下, “就在这儿坐下喝两盅吧。” 刘掌柜忙摆手说: “不行,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要应酬,你们坐下慢慢喝,酒不够我再给你们拿过来。” 说着冲几人拱拱手,道声: “几位慢慢喝,我就不陪了。” 送走刘掌柜,几人才坐下。崔博山说: “我与刘掌柜是多年的交情了,回头有机会我带诸位到他的烧锅去尝尝刚蒸出来的酒头,那才叫过瘾。” 说着话伙计已经开始上菜,先是一个大拼盘,里面有:熏肠c酱肝儿c酱肚儿c水晶肘花,中间用北京心里美萝卜雕花点缀。随后陆续又上了八大碗:烩虾仁c扒海参c清蒸羊肉条c熘鱼片c四喜丸子c烩鸭条c烧三丝c黄焖牛肉,众人边吃边聊。 崔博山c冯掌柜都善聊,天南地北一通胡侃,却也不失文雅。朱岷年轻,又有些内向,在一旁也不多插嘴,只是在问到自己在江南的经历,才就在扬州时和板桥先生的交往多说了几句。李权似乎也不善言谈,慢慢的品着酒,捻着山羊胡,眯着眼听他们的。乔耿甫专心在酒上,一盅接一盅的干,偶尔向朱岷问到扬州的书画界的近况,一边喝着酒一边又提起,高云禅师在天津海光寺挂单时曾与之诗词唱和,甚是快意。这顿饭直吃到未时方罢。这时崔博山才话入正题: “我请导江先生来是帮我评判鉴赏几幅画,一会儿诸位我那儿喝茶,冯掌柜今儿个就不要回去了,明天再说。” 冯掌柜急忙说: “不行,我那里事情挺多,一时也离不开” 崔博山哪里肯听, “哪急在这一会儿,先到我那儿喝点茶再说。” 说着话众人下楼来,也不用车,崔家离饭庄近,拐进归贾胡同就看见崔家的大门。崔博山在这一带虽算不上大户,却也是数得上的买卖人家。进了大门,转过影壁,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两间箱房。小小的庭院里有一株西府海棠,已经是果实累累,正房门上的挂一副匾额上写的是:博古,两个大字,崔博山指着匾额对朱岷说: “这就是五桥先生的墨宝。” 朱岷仔细看了看,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苍劲有力,又颇具古风。进了堂屋门,只见迎面摆着丈八条案,八仙桌c太师椅。迎面壁上的中堂是董其昌的山水,两侧对子是“自喜轩窗无俗韵;亦知草木有真香。”一侧的多宝架上摆的是古鼎c宋瓷c牙雕和竹简典籍,另一侧摆着一画案。几人进来分别落座,崔博山吩咐下人看茶。又对众人说: “茶叶不太好,是去年的洞庭碧螺春。” 茶沏上立时透出一股清香,沁人心肺,冯掌柜连连夸赞, “好茶,看汤色碧绿,香气清爽持久,喝起来鲜爽味醇。” 其他人也点头应和。喝着茶,崔博山自书房取出一幅画作,不曾裱过,在画案上打开来看,却无题无款,当是今人所做,朱岷细细观瞧,思忖:这一幅山水,看风格似是董其昌所做,但无题无款,不知何故,遂问崔博山: “此图不知何人所作,为何无题无款?” 崔伯山笑一笑说: “此图是三个月前自江南购得,说是董其昌所作,但我看,不过是幅仿作,不过仿的还算好,我只花了十两银子即拿到手,也是值得了。” 又拿起另一幅已经托裱过的图,打开说: “导江先生请看,这一幅如何?” 朱岷仔细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前朝沈周的一幅山水,这幅图我在扬州亦曾见到的,怎么会在崔掌柜之手?” 崔伯山笑道: “那有何奇怪,我自差人购来,只花了六十两银子。” 朱岷点点头说: “崔掌柜真是有心之人,学生十分佩服。” 崔伯山笑眼迷离,对朱岷说: “我这里古画不少,如果先生愿意,可以在我这多住些时间。一是帮我鉴定真伪,二是也可以临摹一些前人画作,多些见识。不知导江先生意下如何?” “学生自是愿意,” 朱岷转头看了一眼冯掌柜说: “只是冯掌柜的生意?” 冯掌柜闻听忙摆摆手说: “不妨事,朱先生愿意,就可留下住些日子。年轻人正可借此努力上进才是。” 朱岷说: “这一来耽搁了冯掌柜的生意,学生心中不安” 冯掌柜又道: “今日你先留下来,我会安排人将你的行李送过来。” 崔伯山在一旁忙说: “我这里还能缺了行李用品不成?且安心住下,我自会安排。” 说完吩咐下人,去打扫后院东厢房,安排朱先生住下。冯掌柜见机忙向崔博山告辞, “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不再打扰了。” 崔伯山也就不再强留,安排套车送冯掌柜回杨柳青。朱岷将冯掌柜拉到一旁说: “有一幅画稿尚未完成,如果着急用,就请冯小姐帮忙将画稿完成吧。” 冯掌柜闻听心中不由暗喜,这些天朱岷与霞儿接触的多,越来越密切,冯掌柜早已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十分喜欢朱岷,早存了将霞儿嫁给朱岷的心思。此时听朱岷说画稿的事,口中连连说: “不着急,不着急,还是等先生回来帮助小女完成吧。” 朱岷在崔伯山家住下,每天与崔博山看画,论画,朱岷又临了几幅前人的画作,崔伯山见了不由心中暗想道:正是我需要之人,心中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这一日午饭后,对朱岷说: “导江先生,我今日借到一幅古画,要请先生过目,如果喜欢,就请先生临一幅,不知可否?” “不知是何人的画作?” 崔伯山站起身来说: “待我取来让先生一观。” 不一刻,崔伯山手捧一画轴回来,小心打开,这是一幅三拼绢本山水,画幅较大。只见皑皑白雪之下,群峰屏立,山势高耸,深谷寒柯间萧寺掩映;板桥寒泉,流水自远方迂回而下,雪后群山峻岭气势磅礴;笔墨浓重润泽,皴擦多而渲染少,层次分明而浑然一体,细密的雨点皴与苍劲挺拔的粗笔勾勒,渲染出山石与枯木。图上无作画人款识,只有收藏之人印文。画面右上方有“御书之宝”方玺印文一枚,“蕉林”c“蕉林收藏”方印各一枚,“观其大略”白文印一枚,图上并无绘者的题款及图书印记。朱岷一见十分惊呀, “看此图似是五代宋初时画作,因那时作画之人还没有在画作上题写款识的习惯。依其风格看,当是荆浩c李成c范中立等人的画作,五代c两宋的山水画崇尚写生,所以他们的画作表现的多是实景。那时的山水画有北派画风与南派画风之分。北派画山势高峻以瀑布佐之,南派画山势平缓以大江大湖相辅。特别是那范中立,虽曾师从荆浩c李成,但后来感悟,‘与其师人,不若师诸造化’所以回到家乡华原,居终南c太华山中观摩写生,山川气势尽收胸臆,所以他的画作表现的是北方山川的雄伟壮丽。在构图上,常是一峰突起独占画面,更显得山势高大。我只听前辈们提到,范宽曾有一幅‘溪山行旅图’,将他的风格表现的淋漓尽致,前人曾誉其得山之骨法。因范中立流传下来的画作稀少,学生尚未见过其画作,观此图之意境,作画者想必就是范宽范中立了。” 崔伯山听了连连点头说: “导江先生评论的极是,请先生鉴一鉴真伪。” 朱岷再次仔细看了看, “学生学识粗浅,观此图,从装裱c章法c墨色c皴擦以及收藏印文看,其用笔流畅,皴擦自然,不似作伪,当是真迹。” 崔博山点点头说: “导江先生真是好眼力,此正是北宋画师的真迹,但到底是谁的的画作还有待考证。这幅图是我自友人处借来一观,如先生要临,我自为先生准备一番。好在宋人作画用的绢c纸我这里还有一些,也存有几方宋墨,临出来必会让人真假难辨。” 朱岷满心欢喜,能临摹宋代画作实在是机会难得, “学生求之不得,自当用心学习,临一幅与崔掌柜留着观赏。” 崔伯山见朱岷愿意临图,心中暗暗高兴, “好,那我就为先生选一处清静之处,可以安心观摩临写。” 遂叫人将朱岷的行李移到后面西跨院书房,这跨院三间正房,一明两暗,堂屋正中摆着条案c八仙桌c太师椅,东边一间是卧室,已备好崭新的铺盖;西边一间是书房,书架上摆着一些古书典籍,临窗摆一张大画案,又有一张小床可备随时休息之用。院内另有东西厢房各两间。又特别安排一名侍女名唤秋月,嘱其好生侍奉朱先生。对朱岷道: “这里清静一些,无人打扰,导江先生可以静下心来作画,需要什么就吩咐秋月去办” 朱岷打量了一下这个丫鬟,见其年纪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不矮,面庞清秀,似乎显得有些青涩,不似久做丫鬟的。 不一会儿,有人将素绢c宣纸c徽墨c湖笔和各种颜料取了来摆在画案上,画案上一方端砚,雕的是刘海戏金蟾。朱岷看了大喜,问崔博山: “不知掌柜是要自赏?还是要出让?” 崔博山闻听笑眯眯的道: “我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此图,一直无缘一窥,我今借得此图,原是想请先生细心临摹一幅。原图为绢本,务求临一绢本,以解友人之望。” 朱岷展开素绢一看,还似旧绢,不由问道: “崔掌柜何处寻得此绢?恐怕这是百年前的旧绢。” “导江先生好眼力,此绢正是在下千方百计搜寻而得。原是保定府有个乡绅,祖上曾做过前朝的知府,喜好字画,富珍藏,多年收存有古绢c古纸c古墨。康熙年间,家道中落,只好将其拿出来换钱,为我收罗来。” 朱岷道: “古绢如此珍贵,不好拿来就用,有新绢先拿些来试用,待手下有了把握再用旧绢。” “好,一会儿我让人送些来。” 转身又吩咐秋月: “此院只有你在此,好生服侍先生,先生需要什么,你就去找管家要。闲杂人等不能进入此院打扰先生作画。” 秋月连忙躬身答应。崔博山退出来,果然有人将新的素绢送了过来,任朱岷选用。由秋月帮着将这幅图展开悬挂在书房墙壁之上,朱岷再次细细的观看。此图立幅,通高六尺四寸,宽三尺九寸,为三幅拼绢。只见图上皑皑白雪覆盖着高山,山间的寺庙c山脚下草屋c丛林c溪流c小桥都覆以白雪,山势雄伟,古木苍劲,雨点皴将山石的质感表现的淋漓尽致。在扬州时也听人说过宋代的几位山水画大师的画作特征,特别是范宽的山水画来自多年在秦岭山水间的写生,源于真山真水,写实于山水之精华,自己才创出雨点皴法表现山石的自然质感。 虽然在扬州也曾临过不少五代宋初如荆浩c李成c董源等人的画作,但范宽的真迹稀少,自己未曾见过,自觉还掌握不了其笔法十之二三。今日见了此图自然是喜之不胜,引得兴致大发,在图前足足站了三天,边看边揣摩其构图c笔法,一边下手在纸上临写。 三天过去,自觉对此图有了一些领悟,临写也有了一些心得,觉得下笔已能有五六成的把握,这才与秋月一起用宣纸拼接成与原图一般尺寸,下笔在宣纸上临写。历十来天才告成。将其与原图挂在一起,细细观察比较,终觉自己的雨点皴笔法与原图相比仍有差距,又专在皴法上仔细练习了三天。自觉有了六七分把握,这才与秋月一起取新绢拼接了三幅,在素绢上仔细临了一幅,边临边揣摩在绢上如何掌握雨点皴法。 十来天过去,在绢上临摹告成,自己认真的与原图做了比较,此时方觉得经两次临摹练习,已经对此图的构图和笔法了然于胸,对临写此图有了八九分的把握,才决心正式临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朱岷与秋月 在正式临摹之前,朱岷让秋月给烧了水,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秋月给他将头梳好,打好辫子,顿觉精神焕发,精神为之一震。 让秋月取出古绢,按尺寸裁剪,拼接三幅,展开在画案之上。秋月早已用古墨研磨了一大墨海,朱岷先用炭条轻轻的在绢上描上淡淡的草稿,仔细的比较,看构图与原图并无二致,才对比着原图,自主峰下笔画起,认真的临写。 就这样将自己关在房内二十多天,除了登东,就是吃饭都是由秋月送来。秋月守在一旁,侍候茶水,磨墨,舒展素绢,也不言语多嘴,眼色却有,朱岷需要什么笔c墨c颜料,早已备好递将过去。 朱岷将自己关在屋内,对照着原图,细斟细酌,揣摩着墨色浓淡变化,渲染皴擦出覆满白雪的巨峰,细细勾勒出半山中的庙宇建筑,以干枯的笔法画出近景的落叶树林。 二十天过去,临画已成,朱岷这才长舒一口气,回头看看秋月,想说句感激的话,发现秋月正看着自己,见朱岷抬头看过来,又急忙将头低下,双手整理画案上的物品。看到这里,朱岷忽然觉得身边这个丫头如此的可人,这才抬头仔细注视和端详着秋月。 秋月年龄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不高不矮,胖瘦适中,已见微微隆起的前胸,透出一股青春的活力,让朱岷一阵心动。俊俏而略显清秀,淡施粉黛的脸上闪着双大眼睛,平时不苟言笑,看着朱岷绘画时那痴痴呆呆的样子,有时也会露出一丝笑意,每日侍候朱岷生活起居很是周到。 朱岷心中想到,自己每天埋头画画,连正眼也没看过她一眼,今天这是第一次那么大胆的盯着秋月看,心中不由起了涟漪。秋月见朱岷这么多天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就这么呆呆的盯着自己看,一时有些心慌意乱,心跳一阵阵加快,不由双颊现出两朵红云。 片刻之后,朱岷突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慌忙将双眼移开,放下手中画笔,抬头看了看秋月嗫嚅着说: “这些天专心于画,不曾问姐姐尊姓大名。” 秋月让朱岷看的有些不自在,见朱岷这样问话,微微抬头看了朱岷一眼,回答说: “我叫秋月,朱先生你是知道的啊?” 似乎怪他明知故问。朱岷忽然明白过来,知道她误会了,摆摆手说: “不,我是问你原来在家时叫什么,何时来到崔家?” “我家姓刘,我原叫芳儿,” 秋月也领悟过来,歉意的笑笑说: “我家在津西刘羊庄,我来崔家才两个多月。” “原来你来此时间不长,” 朱岷看了看秋月, “我到崔家来的时侯,你不过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啊?” “是的,我也是刚到崔家。” “我看你似乎也懂绘画,在家时学过绘画吧?” 秋月微微点点头, “是,也晓得一些,我家原也是绘制年画的画坊,只因一些缘故,我才来到崔家。” 听秋月这么说,更让朱岷对秋月的身世充满了好奇, “原来你家也是开画坊的,怨不得你也学过绘画了,那你是因为什么卖身到这里当丫鬟的?” 听朱岷一再追问,秋月想起自家的不幸遭遇,不由悲从心来,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朱岷赶紧递过一杯水来,安慰她说:“想必家中遇到难处,别难过,先喝口水,慢慢说。”又轻轻将秋月按坐在椅子上。终究都是年轻人,话易说得通,秋月久无诉苦处,如今遇到朱岷对自己如此关怀和体贴,终于哭出声来,弄得朱岷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递过一条汗巾,连连的劝慰秋月: “千万别哭,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一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秋月止住哭声,接过汗巾,擦了擦眼泪,长舒一口气,定一定神,才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经历讲给朱岷听。 原来这秋月是津西刘羊庄人,刘羊庄在杨柳青南五里,在御河边,村里大都姓刘,受杨柳青影响,刘羊庄也是家家善丹青,户户都做年画生意,但大多数都是为杨柳青的大画坊做加工,自己不出画样,不刻画板,村中只有一户能出画样和刻画板的就是秋月家。 秋月原名刘芳儿,父亲叫刘焕章,母刘王氏。祖上是山东潍坊人士,因赶上灾荒,一家人辗转来到刘羊庄投奔老乡落下户来。其年画手艺也来自祖传,原只是刻印些灶王c神马c门神之类图样。后来传到刘焕章一辈,年画题材有了很大的改进,开始绘制一些风俗画,技艺也由单色刻印改为多色套印,深得乡亲们喜爱。 这刘焕章有两儿一女,大儿刘风生,二儿刘风岐,幼女刘芳儿,均承父业。一家人经营着一间画坊,小日子也算过的小康。这芳儿学画却是另有一番经历,那时在芳儿七岁时,家中突然来了一位年近六旬的道姑,这道姑是刘焕章的堂姐,芳儿的姑姑,在娘家乳名唤作‘敏儿姐’。这位姑姑自出嫁后就多年不曾回过刘羊庄,后来辗转来到天津,才有机会回娘家来看看,父母亡故后,敏儿姐更是有八九年不曾回刘羊庄。原来芳儿的这位姑姑自小家道殷实,曾饱读诗书,学习绘画,长大后嫁入山东德州的王家,夫君叫王聪,字玉笈。这王家乃前朝军官出身,入清后避世于乡野。 至王聪父辈,已改变门风成为书香之家。但这王聪自幼也曾习武,并到武当山投师习武七年。回来后虽然成家,可迷上道教之学,一再与芳儿的姑姑商量要出家做道士。芳儿的姑姑一再阻拦不成,王聪离家出走,一去就是三年,回来告诉芳儿的姑姑,这三年在武当山做道士,如今回来是要带她出去做火居道士,因自己在武当山时有个师叔叫李怡神,现在在天津的天妃宫做观主,近来新创立了一座道观叫香林苑,因此捎信叫王聪到天津帮着管理香林苑。 王聪打定主意要带芳儿的姑姑到天津做火居道士。芳儿的姑姑心想,夫君要做道士是拦不住了,到天津去是做火居道士,至此与夫君常厮守,强似自己一人守空房了,再说天津是自己的娘家,也可以常回去看看。遂也就答应下来,跟随夫君来到天津,也做道姑打扮,夫妇一块儿修行。 这香林苑在天津城东北角外三岔河口河北岸边,与望海寺相邻。这座道观是李怡神花费十年功夫化缘修成。里面有玉皇阁c三清殿,建筑也是雕梁画栋,长廊曲廻,石林典雅,假山峻峭,曲径通幽。有抱瓮园c望雪亭c磐台c草花渠c乱云岛c竹圃等景色。免不了游人入园观赏,文人墨客更是往来不绝。 王聪为人老实本分,就是有些认死理,不善交际,喜欢清静。为此在香林苑的后面空地上开出几亩菜园,种些时新蔬菜瓜果,园内又养了两只仙鹤。这样每日除了主持苑内事务,就是种菜养花,与仙鹤同乐,不喜与寻常人交往,只是与文人墨客谈的来,还有些来往。因养了这两只仙鹤,遂又自号“野鹤”。来客往往喜欢驻足香林苑的菜园,因这菜园一进门有一株大松树,又有两三株槐树相伴,几株大树遮阴半亩,约有四五丈高下。夏日里在树下置一小桌,会几个好友,下棋品茗吟诗作对,实是再惬意不过。常来往的几位好友如查氏兄弟c龙震c佟弘c周焯等不时来此坐坐。 有诗词唱和单道这香林苑的妙处, “闲闲十亩间,道士有所慕。尽除芳草根,独留苍松树。开渠引流泉,往来亲指顾。欲种东陵瓜,不栖南山雾。” 又有诗道: “纳凉何地系游船?咫尺仙源隔水边。好去草花渠上坐,绿筠深处听流泉。” 查为义又有香林苑赠王炼师野鹤诗: “琳宫河濡上,青苔满院滋。入门同佩景,把袖胜飡芝。月榭吹笙静,风帘捣药迟。湛园遗墨在,留玩拂蛛丝。” 那查曦又单道那假山, “为山九仞郁崔嵬,蹬道盘空势屡回。石似女娲初练就,峰疑西竺乍飞来。远芩绿映长廊树,幽谷青连曲径苔。更有平池侔弱水,居然入境小蓬莱。” 这野鹤道人虽过得悠闲惬意,却始终无所出,看看已是五十开外,也就绝了此想。刘道姑看跟前没有子嗣却是甚感寂寞。这一日到刘羊庄探亲,看到堂弟的小女儿甚是聪明活泼,心中喜爱,跟刘焕章夫妇商量: “芳儿如此乖巧,非常讨人喜欢,我也没有一男半女,不如让芳儿随我走吧,即可让她读书学画,我也有伴,不至于寂寞。” 芳儿年纪尚幼,在家中帮不上忙,反赖人照料,父母自然愿意,问芳儿愿不愿去,芳儿听说可以读书学画自然很高兴,连说愿去。这样刘道姑将侄女接到香林苑,在菜园内的三间草屋中安顿下来。 王聪见将侄女接来,心中也是喜欢,夫妇二人没有子女,如今视芳儿有如己出,每日轮流教芳儿习字c读书c学画,早晚又由姑父教授一些武当拳脚功夫。 不觉十年过去,芳儿已是一十六岁,姑姑与姑父相继故去,芳儿回到家中,帮着父母兄嫂经营年画作坊,操持家务。 不想这一年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宫里来收画的太监,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不要刘家的画,原来是能被宫里挑走自己作坊的画,对作坊的名声致关紧要,急的刘焕章到处求人,就是不通融,不但如此,后来不知静海县官府为什么差了人要将芳儿之父和两个哥哥捉拿下狱,那差人如狼似虎,手拿拘票,进了门就要吃要喝要辛苦钱。 据说罪名是刘家的画,妄言世事c有伤风化。家里男丁都被拘去,只剩下老母及儿媳c女儿。没办法央地方里正去县里花钱上下打点运动,直到耗尽了家产,也没能将人救出来。刘焕章在狱中病亡,两个儿子被充军到大西北。刘王氏一急之下病倒在床,两个嫂嫂感到无望,回了娘家,家中只剩下三间空屋,已无隔夜之粮。 十六岁的芳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无奈之下,这才横下一条心,托人将自己送到崔家当下人换钱救母。芳儿哭诉一番,让朱岷心中也为秋月难过,轻轻的问秋月: “不知你母亲现在病可痊愈?” 芳儿叹口气说: “用我身价银请大夫给母亲诊治了,服了些日子的药,略有好转,但仍卧病在床,只能由邻居亲友照应,我这做女儿的反不能侍奉在床前。” 说罢眼泪又滴了下来,慌得朱岷忙劝慰她说: “莫哭,明日我与崔掌柜说,放你回家。” 秋月听了止了哭声,擦了擦眼泪低头轻轻说: “朱先生好心我领了,只是我卖身到此,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朱岷点点头,一想也是,卖身当婢女是有身价契约的,于是问秋月: “你的身价多少?” “身价三十两银子,我是用这笔钱为母亲治病的,钱用完,哪还有钱赎身呢?” 秋月不由流露出一脸的无奈,陷入沉闷和惆怅之中。朱岷听到这儿心中也是为难,我是盘缠用尽才流落于此,身上也是分文皆无,哪里有钱帮秋月脱身呢?又一想,大丈夫做事一言九鼎。应了的事一定要办,明日见了崔掌柜再说吧。想到这儿就对秋月说: “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 秋月连忙说: “我知道先生是一片好心,但是千万不要为了我失去主张” “不要紧,” 朱岷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歪头看着秋月,笑着说: “不出三天你就听好消息吧。” 芳儿本来是抱了舍身救母的决心的,托人将自己卖到崔家为奴,心知自己这一生将不会有翻身之日了。尽管契约未经官府,不是死契,有了钱就可以赎身,但似自家这种状况怎能筹够三十两纹银呢?所以芳儿也死了这份心思,认头这一生要为奴为婢了。 到了崔家不久,就被安排服侍朱岷,看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大男孩儿,每天痴迷于绘画,在画案前一站就是一天,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一眼。二人朝夕相处,却一天也没有几句话,心中又觉得有几分失落。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他心无旁骛只专心于画画,只有在伸手要笔时才扭头示意一下。每天直至天黑点上蜡烛,他才示意拿饭来吃。侍候他吃完饭,为他沏好茶,看他坐在院内树下石几上,又如醉如痴的去斟酌什么诗句。直到他吩咐一句: “你去睡吧,不要管我。” 自己这才对朱岷说一句: “先生也请早些安歇吧!” 才回到厢房自己的住处。尽管这一天很辛苦,其实芳儿心中还是很希望这么默默的陪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如醉如痴的作画,可以暂时忘记自己心中的苦恼。 可一到夜晚,孤灯下芳儿又陷入了沉思,不知老母亲的病好一些没有?苦命的爹爹死于狱中,两个哥哥发配边疆,只剩自己孤苦无依,靠弱小的双肩苦撑着,多想有个人在自己孤单时站在身边让自己倚靠一下,或是能听听自己诉说一下心中的苦闷。有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常常哭醒,湿了枕边。天一亮,还得打起精神,起来侍奉自己的主人。也只有看到朱岷,才暂时忘记这些烦恼。有时看到朱岷在画案前那种痴迷专注的样子觉得好笑,芳儿才微露一下笑意。 看着朱岷的临摹即将完成,心里也为他高兴,同时也很钦佩朱岷对绘画的执着劲儿。可画作完成,朱岷就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芳儿心中更添一番心思。尽管心中充满了苦楚,可这一个多月侍候着朱岷,自己的心情总还是愉快的。一想到就要与朱岷分离,心里就生出莫名的烦躁和失落,恨不得今后能天天看着他作画时的痴呆样子。可是? 咳!芳儿又自己宽慰自己,认命吧,这样的日子终究不属于自己,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婢女,朱岷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自己怎能有那么多的奢望呢? 今日画作完成,朱岷却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看他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望过来,让自己低下头不敢直视,心头突突的乱跳。当朱岷问到自己的来历,又让自己心里立时想起自家的不幸遭遇。听朱岷关切的询问,自己心里一时起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直至朱岷将汗巾递到自己手中,两手相触才猛醒。这动作那么轻柔,问话又充满了关切体贴之情,那时自己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扑到朱岷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但少女的矜持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汗巾檫干眼泪,一五一十的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吐出来,心里才觉得畅快一些。 看朱岷听的认真,心中已得到十分的安慰。但当提到赎身之事时,芳儿才再次回到现实中来,知道朱岷也是客居于此,并无多余的银子来为自己赎身。所以朱岷提出要救助她,要为她赎身出来,芳儿也只是当这是朱岷的一片好心,自己只能心领,现实是不可能的。 虽然自己强迫自己这么想,可在心里深处又多么渴望朱岷能将自己赎出来,跟他走啊!她太珍惜这一个多月与朱岷相处的日子了,恨不能让时光定格,要是一生如此,那是多么的美好啊。心中想了这么多,反不似从前敢抬头正视朱岷,倒低头扭捏起来,耳中听朱岷说: “秋月,喔,芳儿,这事儿你先别着急,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明天我就与崔掌柜商量。” 芳儿只好向朱岷道谢并劝其不要勉为其难,心中也只将朱岷的话当做他的一片好意,并未往心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秋月赎身 次日午后,朱岷正在书房里对画稿做最后的修改润色,见崔博山兴冲冲来到这个跨院书房,遂放下手中的画笔对崔博山说: “幸不辱命,画已临好,请前辈指教。” 崔博山来到画案前,认真观瞧,仿作也是用的三幅拼绢,而且是旧绢,与原作一般尺寸,崔伯山又将原作与仿稿放在一起比较,除了仿作画面少了些岁月的熏陶,显得新了些,细细看去,无论是构图,还是笔法c渲染皴檫c墨色浓淡仿的是惟妙惟肖。如果再经做旧,加上那些鉴赏人的印鉴,恐怕是真假难辨了。崔博山心中暗暗赞叹,别看他年纪轻轻,实在已是画坛高手了,在天津卫恐怕已无人能及。心中盘算着,与之结交的机会不可错过。 想到这儿,对朱岷微微点头,脸上掩饰不住心中的惊喜,嘴上说着: “导江先生真是画坛高手,我原想此画仿起来极难,能有五c七成形似就很好的了,不成想导江先生的仿作简直可以乱真了。” “前辈过奖了,” 朱岷指着临摹的画作说: “学生在扬州时,蒙恩师和板桥先生等前辈的指教,在临摹李成c荆浩等前人画作的技法上也曾狠下过一番功夫,寓居小玲珑山馆时临摹过不少宋元时期的古画,前辈们也多次对学生的一些临摹技法当面做过指教,所以才有信心完成这幅临摹仿作。” 崔伯山接着又问朱岷: “不知导江先生这次如何应用这些临摹技法?” 朱岷明白,这是对自己绘画技法的进一步考问, “开始我就问过前辈,是要自赏还是要出让?前辈说是因为友人喜爱所以要临摹一幅。又见前辈为此准备了百年旧绢,可知前辈对此图的重视。为此学生丝毫不敢马虎,特在纸c绢上分别临摹了几次。要知道在不同材质上下笔,其手感和最后效果是不同的。学生在纸上反复摹写,是要揣摩原作的笔法和用墨,待有了心得才在新绢上摹写。直至掌握了原作作画的技法精髓c特征才正式在旧绢上临摹。” 一边说着,朱岷将旁边自己临摹的几幅纸c绢仿作拿过来展开给崔博山看,接着说: “这是开始的练习之作,那时还不掌握原作的笔法,所以手下生疏,自然就有很大的差距。” 崔博山仔细翻看了一下这些用于练习的仿作,点点头, “是啊!导江先生为此费尽了心血。” 朱岷指着完成的仿作接着对崔博山说: “学生这次采用的临摹方法既有‘响拓’手法,又有‘临’和‘仿’之法。先是仔细揣摩原作的运笔c用墨和皴擦手法,练习纯熟,然后在绢上依原图的构图,用碳条勾勒出淡淡的细线轮廓,再对照原图,边看边临。但又不是一笔不差的对临,而是按照原作的笔法来仿作,这样就可以避免笔画c线条脱节,行气不连贯,墨色浑腻c拘束呆板之弊。我是将这幅图吃透在自己胸中,当做自己的画作来完成的。” 听朱岷一番话,更让崔博山吃惊,心中暗道这才是临摹仿作的最高境界啊! “听导江先生一番话,才知先生的临摹技艺高超,并非一日之功,让老哥哥钦佩之至。” 朱岷也谦虚的说: “在前辈这里能欣赏到宋人的佳作,且能借此机会临摹学习,也让学生获益匪浅。” “导江先生为此辛苦了,” 崔博山说: “此图完成后先休息几日,我还要寻些前人的画作让先生过目。” 朱岷见这时正好是个向崔掌柜为秋月求情机会,连忙接过话茬对崔博山说: “崔掌柜,我有个不情之请,有求于崔掌柜不知当讲否?” 崔伯山连忙点点头说: “不妨,导江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崔掌柜,” 朱岷略停顿了一下,考虑这话怎么说才好, “一是我在此已一个多月之久,该回杨柳青青古斋看看了,因为有个画稿还待我回去将其完成;二是为崔掌柜安排服侍我的秋月求情,她的母亲病重,我想替她请些日子的假回去探母,或是索性回了她的身价放她回家吧。” 崔伯山闻听,不觉大笑,对朱岷说道: “这是小事儿一件,我是看先生身在客边无人服侍,秋月这丫头我就是打算买来送与导江先生的,随先生如何安排悉听尊便。这也是我代朋友谢谢导江先生的画作。” 朱岷一听,崔博山如此痛快就答应了秋月的事颇感意外,但随即回过神来连忙向崔博山道谢: “那学生就此先替秋月谢过崔掌柜,以后前辈如有用到学生之处尽管吩咐。” 崔博山笑嘻嘻的道: “以后免不了还有麻烦导江先生之处,先生可不要推辞啊。” 朱岷忙道: “前辈有何差遣学生必然会竭尽全力而为。” 崔博山还是满脸堆笑, “好,少待一下,我先将秋月的身契取来,导江先生愿意何时回杨柳青我再安排车送。” 工夫不大崔伯山回来,又将秋月唤过来,对她说: “秋月,这些天你服侍朱先生很周到,先生对你印象也很好。自今日起,你就是朱先生的人了,这是你的身契,我交给朱先生,你可以随朱先生去吧。” 秋月闻听不觉一楞,似乎还不相信,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朱岷,见朱岷面带笑容微微点头,才将心放下,连忙向崔博山跪下道谢。朱岷在一旁也谢过,说: “那我明日就送秋月回家,然后我就去杨柳青,崔掌柜今后有事尽管吩咐。” “那好吧,我安排车辆送送导江先生。” 晚饭之时崔博山约了几个朋友,在外面饭庄设宴为朱岷践行。秋月回到自己房中收拾起简单的行李物品,想到现在自己是朱岷的随身丫鬟,明日就要随他走了,这是自己始料不及的。与朱岷的相遇,似是老天的安排,今后就将要与他常相随了。 一想到朱岷,似乎他的影子就在自己眼前晃动,自己的心跳就一阵阵的加快。不觉停下手中的活计,沉入对今后的幻想,随他回江南?是给他做妾?还是给他做妻?还是?一时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热,不觉摇摇头,双手抚摸了一下双颊,叹了一口气,我没那福分,我是丫鬟,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被收房做妾。转过念头来,心中又有些甜蜜喜悦之感,只要与他一生常相厮守,不管做妾还是当丫鬟自己都心甘情愿,因为虽然只相处了一个多月,但他的身影在自己心中牢牢扎下了根,已经无法抹去,尽管他对自己并无什么亲密的表示,但看得出来昨天他就险些失态,他的心中想必也是喜欢自己的,如果失态,那将会怎样?我会怎么办呢?想到这儿,脸颊又是一阵发热,嘴里连着“呸,呸”两声,但心里涌现出的是浓浓的甜蜜感。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秋月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庭院中透透气,舒展身形打了一趟拳,长出了一口气,心中还是想着,世事难料,如今自己的命运自身又做不了主,谁知将来会怎样呢? 次日一早崔伯山安排套车送朱岷c秋月。临上车前,递给朱岷一个包裹,说: “里面有为先生准备的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盘缠,不成敬意。” 朱岷辞谢不肯接,崔博山说: “导江先生不要推辞,这也算我代好友谢你为他临摹的这幅图吧。” 朱岷推辞再三只得收下。朱岷与秋月上车,吩咐车夫,先到刘羊庄。 这刘羊庄离城二十五里,直至巳时才到。刘家原住两进砖瓦房院落,因为吃官司才被迫卖掉换钱,如今住在一处土坯房里。 进了刘家,只见三间土坯房,已然破败,推门进去,秋月急扑里屋,见面黄肌瘦的老母亲围着破被倚靠坐在炕上,见芳儿进来,伸出枯瘦的手,要说什么,可一阵咳喘,反说不出话来。秋月一见不由鼻子一酸,哽咽着说: “妈!芳儿回来了。” 老母亲抓住芳儿的手,也不由的流下两行泪,平定一下心情,缓过一口气才说: “孩子!为娘还能活着见你回来,不是做梦么?” 秋月边给老母擦着泪,边说: “不是做梦,孩儿真的回来了,是我服侍的朱先生将我的身契要出来送我回来的。” 于是,将到崔家后被安排侍候来自江南的画师朱岷,后来以朱岷的情面,崔家才将自己的身契交给朱岷,这样才得以离开崔家的经过,如此这般简单的述说了一番这两个多月的经历。刘母闻听连忙说: “孩子,这么说来是朱先生将你赎出来的?” 芳儿点点头, “是” “恩人呢?快让他进来” 等在堂屋的朱岷闻听,急忙掀门帘跨进里屋,只见一位白发苍苍,面色苍白的老婆婆围着一床破被在炕上坐着,忙上前躬身对刘母深施一礼说: “老伯母,您老要保重身体,我把您的女儿带回来交给您,也了了我的心愿。” 刘母抬起头来,见进来一位稍显消瘦的年轻人,中上等身材,身穿浅灰色长衫,面色红润,一双大眼睛透露出赤诚和聪慧,看年纪比芳儿大不了几岁,也就二十上下。一看就知这是个憨厚精明的小伙子。 刘母心中暗想,原以为恩人是个年长的长者,没想到是个年轻的读书人,能为无关之人伸出援手之人,足以让人信赖。于是连忙说: “朱先生请先坐下。芳儿去给先生烧口水喝。” 朱岷忙拦下, “芳儿不用去烧水了,我又不渴。学生还要到杨柳青,不便久待。” “朱先生先别着急,小女蒙先生赎出来还不曾谢过呢。” 刘母接着又问: “朱先生是那里人士?为何肯救助小女?” “愚侄是江南武进人,到崔家后,只因看芳儿是个孝女,能舍身救母,不由对芳儿心生敬意,再加愚侄也是身世坎坷,有同病相怜之感。但我也是身在客边,多有不便,也只能尽我所能而已。” 刘母问道: “朱先生的身世也是有些波折么?” “是,愚侄年幼时家中被强盗抢劫,父母同时被害,只剩下我兄弟二人逃得性命,如今还不知兄弟的下落。我是来北方寻访我的恩师,也是顺便寻访我兄弟的消息,到了天津后在崔家这才遇到芳儿。” 刘母听了也是十分的感慨, “原来朱先生也是有这许多不幸。” 说到这儿,朱岷将芳儿的身契拿出来,递给刘母说: “这是芳儿的身契,您老收好。” 刘母拿起身契看看,又递给朱岷,正色说道: “朱先生,小女的身契你拿回去,崔家既然把身契给了朱先生,那小女如今是你的人了。” 朱岷一听连忙又将身锲推到刘母跟前, “老人家,我是听芳儿诉说了难处,看她是个孝女才伸手相助的,绝无乘人之危之心。” 刘母将身契又递还给朱岷说: “芳儿的身契你一定要拿走,老身不能做这亏理之事。” 朱岷无奈将身契接过来,随即将身锲三两把撕个粉碎,对刘母说: “这个东西还是毁了好,不然会让芳儿心中觉得这是个沉重的包袱。” 芳儿母女见此也是一愣,刘母对芳儿说: “朱先生宅心仁厚,毫无私心,是个大好人,芳儿啊!不管有无身契,你这辈子就是朱先生的人了,好好侍候朱先生。我已不久于人世,看你有了归宿,我也就心安了。” 朱岷急忙说: “愚侄并无让芳儿做丫鬟的心思,老伯母不要误会。” 刘母忙拦下,对朱岷说: “朱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片赤诚无私之心,真心相助我母女,但越是这样越让我母女心中不安,在这人世之上我母女不能做昧心缺理之事,不管有无身契,小女也是你的人,将来做奴做妾听从先生安排。朱先生若不答应,我老婆子死都闭不上眼的。” 朱岷一听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说: “不管怎样,老伯母还在病中,芳儿先留下服侍老伯母要紧。” 又打开包裹,见里面有五六十两银票,自己留下五六两,剩下的送到刘母面前,转身对芳儿说: “把这些银两拿去,为老伯母请个好医生治病吧。” 说着就要告辞向外走去,刘母急忙说: “这银两不能留下,难道又让老婆子背上这许多债务么?。” 朱岷忙道: “这些银两留下是给您治病用,算我孝敬您老人家的。” “那怎么好又让先生破费这么多。” “愚侄放在身边并无用处,留给您正是治病急需,我有这几两应付身边用度足以。” 芳儿见母亲话说的多了又是一顿喘息,过来一边给母亲捶着背,瞟了朱岷一眼对母亲说: “妈,您就别说了,朱先生是一片好心,女儿可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以后我会知恩图报的。” 朱岷听出母女二人之心意,也是有些心动,但还是压下,正色说道: “老人家就如我的母亲一般,今后我就将芳儿当做我的妹妹。” 芳儿闻听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心中又生出一丝的凉意,似乎与朱岷生分了几分。朱岷告辞,芳儿送出来,轻声对朱岷说: “朱先生,我知道你去青古斋冯家画坊,那冯家姐姐原与我相识,待我母亲病好些,我再去找你。” 朱岷连连摆手说: “你先安心侍奉老母的病,给伯母请个好医生诊治是最要紧的。过些日子我将画稿完成,再来看望你和老伯母。” 芳儿默默的点点头,二人依依惜别,芳儿站在那儿,痴痴的看着车儿走远才转身回去。 再说崔伯山送走朱岷和秋月,正巧夏掌柜自京里来,问: “仿作已成了么?” 崔伯山将临摹好的‘雪景寒林图’取出展开,对夏掌柜说: “呈明兄,亏你这一番运作,如今大功告成,这一幅‘雪景寒林图’,少说也值三千两银子,虽说也花费了一些。那不过是小意思了。你说,我是还回真迹还是仿作?” 夏掌柜笑道: “按说吗,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可按江湖规矩借物要还,再借不难。” 崔博山点点头说: “说的是,我不能为此坏了江湖规矩。” 遂吩咐下人, “请李先生过来。” 又与夏掌柜商量, “只要将印章仿好,凭咱们的做旧手艺,那就真假难辨了,跟王爷说范宽的画作存世极少,这幅图是范宽的真迹,以四千两银子重金购得,你看如何?” “我看行,” 夏掌柜点点头, “那就将原图送回沽水草堂吧。咱们还要在津京两地混呢,不能自己将道儿堵死啊!” “对,对。” 崔博山听了连连点头, “这一番运作,不但得到这一极佳的仿作,而且又结识了一位画坛高手,这是一箭双雕啊。” 李权一进门,崔博山即将两幅画卷展开,李权将两幅图对比着看了又看,也不由的连连赞叹,仔细观察了图上的几枚印鉴图章,轻轻的点点头,然后淡淡的对崔博山说: “我回去准备一下,明早我再过来。” 二人原是合作多年,做熟了的,彼此心照不宣。第二天只一天的功夫,五枚图章均已仿好,印在纸上与原图比较,感觉分毫不差了,才在朱岷临摹仿作之图上,比照原图相应位置印上这几个章,所用印泥都是百年前的旧印泥,自有古旧的效果。 几人在图前仔细观察比较,觉得依几人的眼光,两图并无二致,待将新图裱过c做旧,将更无法分辨了。崔博山吩咐取过润资一百两,李权心照不宣的收入囊中。崔博山将负责装裱的师傅唤来,安排将新图依原图装裱的式样裱过。送入做旧房内,熏蒸做旧后再与原图相比,果然不差分毫,不禁心中大喜。叫过管家来吩咐,去将谢二叫来。 这谢二大名叫宝生,在城里开杂货铺为生,是崔博山的酒友,别看他瘦小枯干,形象猥琐,,常被人欺负,是个逆来顺受的生性懦弱之人,但只有崔博山知道他的底细,原来这谢宝生就是化名‘赵四’的偷盗高手,在天津卫也有一号,名唤三佛手,专光顾大户人家,只是他下手极有分寸,就是见了不管多少易下手的金银财宝,他只拿够自己的花销便罢手。因此上不曾做过大案,财主们见损失不大也就隐忍不报,虽然衙门里也早有耳闻,只是没抓住其把柄,不便抓他。 崔博山黑白道通吃,难免有用得着他的时候,自然与其有过交往,前面“雪景寒林图”就是由他盗来,只是沽水草堂的机关由翠儿破掉,他才能进得去。如今叫他来就是要他将图送回原处。崔博山告诉他,三天后也就是八月初二晚将图送回,自是还有三十两的跑腿钱。 又吩咐管家将张妈唤来,崔博山将送回原图的事儿告诉她,要她转告翠儿。原来崔家早与翠儿约好,由常到安家走动的张妈借传递翠儿母亲的口信之便来回做信使,消息传递自然方便的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翠儿脱身 近来,安岐与三夫人商量着要将自己历年来对古籍字画的鉴赏考证心得整理出来,汇编成卷,思量着要将其刻印出版,所以差不多每日都要到藏珍楼去整理那些古籍字画。 这一天,进入藏珍楼,上楼后一眼就看见画案上放着一个青缎子包裹,安岐与三夫人对视一眼,似问是你放的么?三夫人也觉奇怪,从来不在画案上放东西啊?二人连忙上前,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幅图轴。安岐轻轻将图展开一些,只见一纸条掉出来,二人拾起来一看,纸条上写着,“承蒙惠借,赏罢归还,完璧归赵,在此谢过。”十六个字。原来是“雪景寒林图”已被送回,安岐和三夫人一时都愣在那里。仔细一看还是原来的青缎子包袱,安岐将图展开一些,细细观瞧,确是原图,索性将图在画案上全展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审视了一番,无论是装裱形式,新旧程度还是图上的印鉴并无异样,再仔细审看构图c笔法c墨色c皴擦技法也无异样,安岐又凑近画案,用鼻子仔细闻一闻,并无做旧后的异常气味,这一番查看没发现作伪的痕迹。 安岐是鉴赏字画的大行家,已知这图是原作真迹,原图未被掉包,方将心放下。三夫人在一旁见安岐在十分专注的审视这幅图,表情逐渐的舒缓放松,问安岐: “怎样?是原图么?” 安岐微微点头, “看来是原图,是范宽的真迹。” 三夫人再看了看了字条,也觉得无奈,不禁摇摇头苦笑着说: “这贼子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出入这藏珍楼如入无人之境。” 安岐也是苦笑连连, “是啊!似这样的高手贼人叫人如何防范,这里的藏品想拿哪件就拿哪件,简直太容易了。” 三夫人觉得奇怪, “哎呀!这回贼人进来并未将门锁和机关破坏呀。” “这也并不奇怪,” 安岐说: “江湖上高手还是有的,不过应该庆幸的是原作已经送回来,这还是极讲江湖道义的。想是贼人将图窃去,请高手临摹一幅,仿作已经成功,所以将图送回。” “那倒也是,” 三夫人说: “只是这贼人实在是手段高超,来无踪去无影,让人防不胜防。” “想来这主使盗画之人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为了此图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得以如愿。如今既将原图归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三夫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官人,这才是意外之喜啊。” “唉!” 安岐叹口气说: “当初在失画之时,我就已不抱寻回的指望了。” 三夫人又安慰安岐: “官人,如果贼人不讲江湖道义,我们就永失此图了,如今此图失而复得,可见盗亦有道。” “这么说是应该庆贺一下。” 说到这儿,安岐略顿了顿, “对了,我还得将此事告知查家等诸位好友和徐知县,免得他们不知道图已被送回,心中仍存疑惑,到处打听寻找。” 这安岐原也是心宽之人,想开了,遂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与三夫人一起仔细鉴赏着‘雪景寒林图’,取出自己的印鉴,印在图上,又将自己对这幅图的鉴赏考证录下来。 回到前院书房内,管家拿来一幅请帖,道是初八日查家要在水西庄摆酒赏园。安岐看了一眼请帖对管家说: “知道了,我正要前去拜访,今日是初三,还有几天功夫,你去准备些礼品,唔,对了,将扬州捎来的洞庭碧螺春准备些吧。” 正说着下人来报,东门里的张妈求见。 这张妈五十左右岁的年纪,三十多岁就死了丈夫,守着一双儿女苦熬了十多年,大女儿已经出嫁,身边只剩下儿子已成年,还没钱娶媳妇。 张妈性情开朗,好管闲事,仗着一张说破天的烈口,虽是一双缠足小脚,却频繁在大户人家中走动,周围的大户人家有什么事常来帮着张罗,什么保媒拉纤c婚丧嫁娶c买卖丫鬟仆妇,都少不了她,实在没事儿还要到大户人家的内宅倒卖些首饰c饰物,闺中用品,从中落几个钱儿。所以城里城外这些大户人家都让她走遍了,穿门入户进入内宅如进自家门般方便。当初翠儿进安家就是崔博山托的她,由她领来推荐给安家三夫人的。一进门,张妈就说: “安老爷,三奶奶,可别怪我老婆子脸皮厚,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为难的事要与安老爷和三奶奶商量。” 三夫人看着张妈那副为难的样子,十分不忍,连忙说: “不要紧,张妈也不是外人,常来常往的,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就直说吧。” 张妈双手一拍,又冲三夫人伸出大拇指, “哎呀!还是三奶奶会说话,我老婆子笨嘴拙舌的净说些叫人讨厌的话,安老爷您老可别笑话我。这么说我就不再客套了。” 说着抬眼瞅了瞅安岐和三夫人,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三奶奶身边的翠儿是我领来的,今儿个翠儿她娘托人带信来,说是已经找到她的爹爹。您老知道,她娘俩儿是到咱北方来寻亲的,人没找着,结果盘缠花完了,没办法才让翠儿来当丫鬟的。如今已经找到翠儿她爹,可翠儿娘已经病卧在床,两口子捎信来,说是要赎回翠儿,让翠儿回去伺候她娘。唉,可怜这一家子,刚要团聚又病倒了一个,我听着都心里不好受。” 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眼,三夫人赶紧问: “怎么?翠儿的母亲病了么?” “是啊!这不,我赶紧过来与安老爷和三奶奶商量商量,看怎么好。” 说着又偷眼看了一眼安岐和三夫人,手中的手帕又擦眼泪,又擦鼻涕。一番话让三夫人也有些动容,连忙问张妈: “可知是什么病么?要不要紧?” 说着心中不由也想起自己曾病卧在床的老母亲。张妈赶紧说: “听说是中了风,正请大夫给治着呢。” 在一旁的安岐心存厚道,听张妈这一番述说,连忙说: “儿女应该尽孝于父母,病床之前更需儿女来照顾。” 三夫人转头与安岐商量: “官人你看呢?既是这样那就让翠儿回去吧?” 安岐点点头说: “那好吧,就依夫人。” 张妈听了赶忙站起来躬身向安岐和三夫人施礼, “安老爷和夫人真是菩萨心肠,那我就替翠儿她娘谢谢安老爷和三奶奶了。翠儿来的时候身价是三十两,不知老爷c三奶奶回她多少?” 三夫人说: “那倒不是问题,如果她家能拿的出来,就按原价吧。” 张妈心中暗喜,嘴上说: “她娘寻到她爹爹之后,身边有了盘缠,既是夫人如此说,那就多谢了。” 三夫人又说道: “翠儿在我身边虽然时间不长,但和我很处的来。要不是她母亲病重需人照料,我是不愿放她走的。” 张妈赶紧顺杆爬, “是啊,当初我也看出这丫头挺机灵,才将她领到这里来的,要不怎么能让三奶奶这么称心呢。” 说到这里,三夫人吩咐人唤翠儿来。工夫不大翠儿进来,一见张妈在旁,心中立即明白,待三夫人将情况对她说明,可以随张妈回到父母跟前去侍候病中的母亲。翠儿一听母亲病重,心中不知真假,脸上不由露出急苦之相,忙谢过安岐和夫人,耳中听着三夫人说: “翠儿,你来到这里几个月与我相处的挺好,我是很喜欢你的,待你的母亲病好之后,记着再来看看我。” 说着又自头上除下一只金钗,拉过翠儿给她插在头上,翠儿双眼含着泪躬身致谢, “我也舍不得离开夫人,以后定会回来看望夫人的。” 说着抹着眼泪儿与张妈一起退下。张妈交还了翠儿的身价,拿回卖身契交给翠儿,翠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向三夫人告了辞跟着张妈出来。先在北门外寻个客栈住下,张妈告诉翠儿, “事情办完要接你回京,并非你的母亲真的病了,那不过是个借口。” 翠儿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谢过,又对张妈说: “麻烦张妈妈帮我给人带个信。” 张妈听了很纳闷, “翠儿姑娘你要给谁带信啊?” “县衙里有个姓上官的,名叫上官枚,” 翠儿说: “告诉他,就说翠儿已经自安家赎身出来,明日将由水路进京。” 张妈很惊讶, “原来翠儿姑娘在县衙里还有熟人。” 翠儿连忙说: “那是我的哥哥,也是近来我才知道哥哥来到这里。” 张妈听了也就不再多问, “那好,你先在这里歇着,我这就去给你传信,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明儿个一早我再来接你,已经定好了船,有人接你进京。。” 直到傍晚,张妈带回信来,上官枚说,知道了,定在通州相见。翠儿这才放下心来。第二天一早,张妈领着翠儿来到归贾胡同附近的码头,有事先雇好的船,船舱里面出来的还是自京里送翠儿来的李太太,这李太太还是那么富态,胖胖的圆脸上堆满了笑容,忙着将翠儿让进船舱。张妈也是满面堆笑, “李太太,翠儿姑娘就交给您了,我也就不坐了,别误了你们开船。” 又对翠儿说: “愿你一家人早日团聚,回去替我问候你的妈妈。” 张妈将崔博山交代的事办好,心中十分高兴,不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崔博山交给自己四十两银子,要她将翠儿自安家接出来,以原价三十两回了翠儿的身价,自己跑了几趟腿,净落这十两银子,崔博山另外又谢了自己五两,连同送翠儿来时崔博山的五两谢仪,这二十两银子留着给儿子说个媳妇满好。 船沿御河行至通州码头,翠儿随李太太上了岸,自有夏掌柜安排的车子在码头等候。下了船翠儿就左右张望着找上官枚,直到要上车,也没看到枚儿身影,心中十分失望,是张妈没把信儿带到?还是枚儿哥哥有事耽搁了?无奈只得装作咳嗽,移步到旁边一颗大柳树边,拿出随身带的小小匕首,轻轻在树上刻下记号,这才转身随李太太上了车,一路直奔京城。到了宣武门外夹道居胡同一所宅院前下车,进了二跨院东厢房,只见张氏起身相迎,翠儿急走两步扑入张氏怀中叫声: “妈妈,病好些了么?” 张氏将翠儿揽入怀中不禁喜泪盈眶,连声说: “妈妈的病早好了,只是让你受罪了。” 翠儿见妈妈病好了,心中十分高兴,笑着说: “只要妈妈的病好了,孩儿就心安了。妈,我在天津见到枚儿哥哥了。” 张氏一听十分惊讶, “是吗?他们爷俩儿到了天津么?怎么没跟你一起进京?” 翠儿连忙说: “妈,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在天津见到枚儿哥哥,他告诉我,爹爹现在京里,他是为寻找师伯才到的天津。只是我来时与枚儿哥哥说定,在通州相见,不知为何在通州没见到哥哥。” 说到这儿,一旁的李太太起身说: “你们娘俩儿说着话儿,我去看看安排晚饭。” 李太太出去,屋里没有外人,翠儿才把枚儿与父亲被迫远避南洋这几年的经历简单讲给母亲听,又告诉母亲: “枚儿哥哥在赴津途中受了伤,被赴任的天津知县救下,因此随知县暂在县衙存身,借机寻访师伯。我脱出身来准备回京时,就与枚儿哥哥传了信,约好到通州码头相见,可是到了那儿没见到枚儿哥哥,我只好留下记号,三天后再在通州码头与枚儿哥哥相见。” 张氏一听急忙说: “不知你枚儿哥哥能否看到记号,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通州等他?” 翠儿嬉笑着说: “妈妈,看你说的,枚儿哥哥怎会这么笨,只待三天后再去定会见到枚儿哥哥。” 张氏也只得说: “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说法,原来你的爹爹如今正在京城之中。怎么这么巧,能让你在天津碰到你枚儿哥哥,这样一来,我们这一趟寻找他们爷俩儿就省了不少的事儿。” 随后,又压低声音,将自己近来的病况说一说, “自你离开后,我就想,实际上我的病本来没那么重,定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不过事情终究是有惊无险,服了几剂药就痊愈了。只是,翠儿你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办事,叫为娘担心。” 翠儿笑着说: “孩儿办这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因为我看那门上的机关的确是我们一脉相传,特别是那连锁装置,更是熟悉得很,自家的玩意儿,解锁当然不费劲。” 说到这儿,将身子移过来,依偎在妈妈怀里,现出一幅委屈的样子, “只是我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出来,心里实在是有些害怕,幸亏没人碰见,事情倒还顺利。” 张氏伸手将翠儿拦在怀里,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撒娇,心中立时生出一股母爱的甜蜜感,拍着翠儿的肩,笑着道: “看你,这么大了还跟妈妈撒娇。好孩子,难为你了,娘不该让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孤身一人冒这风险,实是为娘的错。” 翠儿自妈妈怀里挣出来, “妈,怎么能这么说呢?妈妈有病在身,正是孩儿替妈妈分忧的时候,我当然要替妈妈担这风险。” 张氏只好笑着说: “好翠儿,算妈妈说错了,我再问你,你是如何碰见你枚儿哥哥的?” 翠儿一听来了兴致, “那是我到安家刚半个来月,那天,天津知县带人来到安家,那时枚儿哥哥正跟在知县身边。他们随着安家老爷往后面走,我自后宅往前面走,正巧碰见他们,要不是枚儿哥哥脸上的伤疤可以记认,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当时不便相认,互相打了手势记号,晚上才在庄外见了面,枚儿哥哥才将他和爹爹这几年的经历告诉我。” 张氏想象着枚儿成年后的样子问: “你枚儿哥哥想必比你要高一头了吧?” 翠儿想想当时的情景,点点头说: “是啊!要不我怎么险些认不出来呢。” 张氏又似喃喃自语的说: “与他们爷俩儿分别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吧?分开时你们还都是十来岁的娃儿,六年过去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唉,你爹爹想必也添了白发了。” 说着,一时陷入沉思。看着妈妈的表情,翠儿贴近张氏的脸不安的问: “妈妈,怎么了?你没事吧?” 听翠儿问,张氏才回过神来,笑笑说: “没事儿,妈妈是想快要见到枚儿和你的爹爹了,心里想着与他们几年不见,不知有怎样的变化。唔,对了,我问你,你枚儿哥哥寻访到你师伯的下落了吗?” “枚儿哥哥说,还没有消息,但他说肯定师伯在天津卫,是在京里就打听清楚的了,叫我看也是,象安家藏珍楼的机关设施也许就是我那师伯的手艺呢。” 张氏点点头说: “这么说也有道理,你这个师伯叫梁三,家传的木作手艺,幼时跟你外祖父学武,既是南少林的弟子,又曾学了咱上官家的手艺,所以你看的也许很对。但愿你枚儿哥哥早些找到你师伯,回京与咱们团聚。” “是啊,孩儿也盼着呢。” 一时让娘俩儿陷入对一家人即将团聚的期盼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再访刘羊庄 朱岷回到杨柳青,急忙将自己的画稿完成,想去看看霞儿,到霞儿的画室一看,门锁着。问了问其他的画师,说是: “有几天没来了,可能是因为订了婚,要准备嫁妆吧。” 朱岷觉得很突然,没听冯掌柜说起啊?朱岷又问: “是和哪家定的亲啊?” 人们告诉他,男方是独流镇的首户,张家酱园的东家二少爷。这张家酱园在独流镇已历三代,他家酿造的香醋乃是直隶一绝,简直可与山西老陈醋相媲美。这张家本与冯家很熟悉,关系密切。霞儿幼时两家曾说起过要结个亲家,只是那时没经过三媒六证。如今知道冯家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遂托人到冯家说媒。因张c冯两家有这一层密切关系,现在张家来求亲,冯掌柜俩口儿实在抹不开面子,无奈之下就答应下了这门亲事。 张家二少爷年方一十七岁,虽念过几年书,却不甚通,也就落个能记个流水账而已,尽管年纪不大,可受家里熏染,做生意却是在行,将来接过老爹的生意还是满可以应付的。 霞儿本来也认识他,知道这位二少爷没甚大的出息,又是个不懂得斯文的,心中已是十二分的不愿意。后来见了朱岷,心中老是隐隐的有朱岷的影子,为此也是着实哭了几泡。无奈拧不过爹娘,只好认命。 朱岷听说此事,想一想,觉得现在已不便再见霞儿,不免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之感。可定下心来细想,自己与霞儿本无什么关系,按说自己一个身处异乡,穷途落魄之人,无论如何不能生出这样非分的念头。 想到这儿,不由的摇头叹息,唉!命中有时不需强求,命中没有求也无用。心中这么想着,将烦恼略放了放,但终究心中不再平静,再也无心画画,放下手中的画笔,想出去散散心。 信步自冯家出来,顺着南运河走了几步,抬头看见河南面高高耸立的文昌阁,想到差不多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书堂的章老夫子了,不知他过的怎么样?去看看他吧。于是回头到街里买了些酱肉c花生c兰花豆之类的下酒菜,沽了一壶酒,提着来到文昌阁旁的书堂。正逢学堂散了学,老夫子正要收拾好回住处,见朱岷进来,不禁喜笑颜开的说: “哈哈,小友来了,好久没见了,快进来。” 看朱岷手中提着酒c菜,更是高兴, “哈哈!小友要请我喝酒么?” “学生早该来看望老先生了,刚从城里回来没几天,忙着将手中的画稿完成,这才得闲过来看望老先生,今日要与老先生一醉方休。” “好好,快随我来。” 老夫子的脸都笑开了花。 二人来到后面老教授的住处,朱岷将酒菜摆放在桌上,老夫子取过一个饭碗,倒上热水,烫上酒,老夫子问道: “手中的画稿完成了?” “我一回来就先忙着完成这画稿,” 朱岷回答道: “原是看他们的画样中缺少些百姓生活情趣的题材,所以想起来为他们画了这么一副画样。虽知让崔掌柜叫了去,在他那里待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月,回来后完成了画稿,我也该走了。” 说着现出一副怅然若失的迷惘之色。老夫子见朱岷似乎情绪有些低落,连忙举起酒盅对朱岷道: “人生就是如此,聚聚散散,来来往往,从来没有不散的宴席,有多大的事儿也不必放在心上。好了,说说在城里的见闻吧。” 听了老夫子一番劝导,朱岷才回过神来, “到城里崔家结识了几位朋友,” 朱岷说着这两个月来在城里的见闻, “也有幸见识了许多古画,特别是观摩了一幅宋代画师的的山水画,也临摹了几幅,心中也觉得对宋代山水画多了几分见识。” “崔家藏品还不是很多,” 老教授告诉朱岷, “论起天津卫收藏字画之人,那应该首推安家,安家到了安岐这一辈儿,经营盐业致富那是不用说了,单说其收藏就耗资巨万。据说这安家原是大学士明珠家的大管家。安岐在明珠家生活过,当然见过世面,他又爱好收藏古玩字画,所以这些年来收藏颇丰。此外他对书画的鉴赏还很在行。” “安岐?是安麓村么?我在扬州时也听说过他,” 朱岷接过去说: “扬州也有他的生意,扬州新城东关一带还有他的宅子呢。” 老夫子点点头, “是,听说他也是两头跑着照应生意,他在天津卫城东南临海河边修建有他的宅子,名叫‘沽水草堂’,据说里面有个藏珍楼,专门收藏古董字画。” 老夫子干了一盅酒,顿了顿又说道: “其次是水西庄查家。查家和安家一样都是大盐商,只是查家的收藏要略逊一二。不过水西庄这片园林可比沽水草堂更胜一筹了,现在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游玩之处,我听说近来有人将其与扬州马氏的小玲珑山馆并称。” 朱岷听了也觉一惊, “我在扬州马氏兄弟的小玲珑山馆住过一段时间,盖造的的确很好,不愧为江南私家园林之首。这水西庄如能与小玲珑山馆相比,也定然不同凡响了。” “唉!”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 “只是我一介穷儒,无缘到园内观赏,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游玩一番。” 朱岷将酒盅举起, “老先生别急,总会有机会的。来,干这一杯。” 老夫子将手中酒一口干了,挟了块酱头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一边笑着自我解嘲, “虽说修造好的水西庄我没机会游玩欣赏,可是十年前水西庄还是一片荒地之时,我倒曾路过那里,那时倒是有好大一片树林,也有砖窑取土挖出的大坑,已是积水成湖,我倒十分欣赏那里的野趣。” 朱岷笑着说道: “老先生是捷足先登了。” 说罢二人大笑。老夫子转过话头,接着说起崔博山, “我与那崔博山在十多年前就认识,这老崔自幼就十分聪慧,但不愿走科举这条路,对做生意倒是挺在行。他做的是古董行,专门经营古董字画,所以说他并非收藏字画之人,好字画不过在其手中一过而已。你为他临摹的古画很可能要被他卖出去,你是为观摩学习,他可是要将其出手换钱的。” 朱岷一想也对,不由点头称是, “我是为观摩学习,能使自己的画技得以提高,而他得到的仿作定会出让换钱的。这一点我也曾问过他,他说,是朋友喜欢,临摹这幅古画是为了留给朋友。他不承认是出售,我也只能信他。只不过我在图中留下了只有我自己才能识别的记号,可以与原图区分开。” 老夫子听了连连点头说: “对,对,正该如此,不然这些仿作流传下来就无法与原作鉴别了。不过这崔博山在天津卫的人缘还算不错,与各种人都能合得来,这也是生意人的本性使然吧。” 朱岷点头,深以为然, “我也觉得这崔掌柜挺和善c实在的。” 老夫子又说道: “不过据我所知,这崔博山尽管有生意人的滑头之处,但又能谨遵江湖道义,重信守义,不曾因此坏了自己名声。” 朱岷听了也点头表示赞同。二人谈谈说说,酒喝到三更才罢。朱岷心中有事,多喝了几盅,感到有些头晕脑胀,勉强喝了碗章老夫子熬的粥,就在老夫子这里与老教授抵足而眠。 转天直至日上三竿才爬起来,看看老夫子早已起来到学堂去给学童们讲课,自己脑袋虽然还有些昏昏沉沉,不时还闪过霞儿的身影,但已是模糊不清了。心里知道,霞儿与自己无缘,而这时突然想到了芳儿。 芳儿曾说过,她和霞儿认识,过些日子要来这里找他。朦胧中仿佛芳儿就站在自己眼前,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细想想在崔家的一段时间,与芳儿相处虽然平淡,但是那么的随和c温馨,只是自己当时将心思全放在绘画上,都没能与芳儿认真的说几句话,甚至没有仔细的去端详一下芳儿。直到临摹画作完成,把画画的心思放下,才忽然发觉,眼前的芳儿是那么招人喜欢。从自己的内心来说,虽然芳儿的经历与自己同样的坎坷,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那是次要的,自己对芳儿的情感是来自内心由衷的喜欢。因为自己也感觉到,芳儿这一个多月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料,已经从开始的丫鬟服侍主子,后来转换到似照料自己的亲人一般,可以说,这说不出来的亲近感是在这两个月中两人耳鬓厮磨的在一起生活自然产生的。 想到这儿,心中更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处境有些尴尬,实在不便在杨柳青久留,不如早些离开。 回到青古斋,与冯掌柜说知,要去城里访友,可能多住些日子。谢绝了冯掌柜的挽留,收拾起自己简单的行李,正准备离开,忽听得有人呼唤。 出来一看,只见冯掌柜领着崔博山进来。朱岷忙问道: “崔掌柜近日可好?请进来说话。” “不必了,” 崔博山说: “导江先生快收拾一下,随我走,明日水西庄有一雅集,说是为的给京里来的一品大员陈元龙接风,借此我带你认识一下查家兄弟。” “这是个好机会,” 冯掌柜接过来说: “借此也可以游历一下水西庄,认识许多天津卫的文人墨客。” 闻听在水西庄雅集,朱岷心中也觉高兴, “我也听说天津有个水西庄,是天津卫一大胜景,只是无缘一观,有此机会当然太好了。” 崔博山又对朱岷说: “我也与查家说好,导江先生可以在水西庄多住些日子。” 朱岷闻听,心道这机会正好,连忙说: “在此先谢过前辈的一番热心,能在水西庄认识一些诗画之友,学生那是求之不得。只是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办,请崔掌柜先回去,我办完事再去城里寻崔掌柜。” 崔博山觉得很诧异, “导江先生有什么事非着急要办?要我帮忙么?” 朱岷摇摇头, “多谢掌柜的美意,我只是有些私人小事,天黑之前定能赶到府上。” 崔博山见朱岷没明说什么事,也不便再问,只好说: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在家恭候导江先生大驾。” 崔博山走后,冯掌柜又给了朱岷三十两盘缠,朱岷推辞一下只好收下。出门寻了个顺便的船儿,到了刘羊庄,来探望刘母。 见朱岷回来,芳儿很高兴,忙将其让进屋,朱岷看刘母的病虽不见明显好转,但有了朱岷留下的银两,请了城里的名医诊治,病情已然控制,再加有芳儿在家服侍,饮食周到,心情也见好。见此,朱岷又将身上剩下的三十多两银子拿出来交给芳儿,要她好生在家服侍母亲,延医诊治。芳儿连忙推辞不要, “你留下的银子还没用多少,怎好再要你的,你总不能手底下一点儿都不留吧。” 朱岷说: “我离开戴家时,冯掌柜又给我三十两盘缠,我留着又用不着,给老伯母治病c调养身体要紧。” 芳儿再推辞时,朱岷将芳儿的手抓过来,将银子放在芳儿手中,说: “我可没将你当外人,这银子只当给我的父母用去,你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何异?” 说着又想起自己幼年失去父母兄弟的往事,心中不禁感到凄然。一句话说得芳儿心里暖暖的,有些激动,望着他眼中含泪,为之所感,自己也觉眼中湿润。见朱岷说的一片至诚,也就不住的点头, “既然哥哥这么说,我就不见外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至亲之人,诸事我还要依靠哥哥。” 一句话说得朱岷心中不由产生了男人的责任感,感到肩上有了担子,眼前就是至亲之人需要自己挺身护卫,这十来年间因为自己幼年家中遭了大难,失去了父母c兄弟,多年无人子之感,如今因芳儿的关系,看到刘母病卧在床,又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觉得自己是男子汉,理应为这个家尽自己的责任,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刘母在里屋隐隐听见二人的话,心中知道芳儿今生的依靠将是朱岷,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将二人唤进屋,对朱岷道: “我知道我的芳儿配不上你,但是芳儿是你自崔家赎出来,按说她已经是你的人了,是做奴?还是做妾?随你怎么安排都行。我也问过芳儿,她也愿意跟着你,就着我老婆子还没死,就由我做主将芳儿许配于你,不知你可愿意?” 朱岷看看芳儿在一旁低着头,脸红红的,双手捻着衣角不吭声,知道她是肯了,心中也是大喜, “我听老伯母的,只是千万不要再提卖身契,什么做奴做妾的了。” 看朱岷不再说推辞的话,刘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反喜极而泣, “好孩子,我母女正处于危难之际,得先生出手相助已是十分的感激了。如今我的芳儿身有所托,我就是死也能合的上眼了。” 朱岷连忙安慰说: “老伯母不要这么说,我幼年失去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孤苦无依,您就如我的母亲一般,正需要孩儿在面前侍奉孝敬才是。” 刘母拭拭泪,不禁露出笑容, “好好,我看你在北方也无落脚之地,不如你就将这里当做你的家好了,我母女以后还有依赖先生之处。” 朱岷看着刘母,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是,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常回来看望老伯母。” 刘母突然转过脸来对芳儿说: “芳儿,你去将隔壁你三婶儿叫来,我有话说。” 二人退出来,芳儿到隔壁将三婶儿叫了过来。刘母将芳儿与朱岷二人的事如此这般告诉了三婶儿,道: “我家现在是落难的时候,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我心中只惦念着芳儿的终身大事。朱先生将芳儿赎出来,又拿出钱为我治病,对我家帮助甚大。我也想着,让芳儿给朱先生做妾也罢。可即使如此,孩子们的婚姻终究是人生大事,我想请三婶儿为他们做个大媒,为他们的婚姻做个见证。” 这三婶儿听了也是为芳儿高兴,一口应承下来。刘母又道: “就着我还有一口气儿,好歹先把他们的喜事定下来。” 二人在外屋依稀听到在说二人的婚事,朱岷不禁将芳儿的手拉住,芳儿挣了挣,见挣不出来,只得任由朱岷握住。芳儿轻声问朱岷, “在戴家见到霞儿姐姐了么?” “霞儿?” 朱岷低低的回答说: “没有,听说霞儿订了婚,有了婆家,我不便再见她。” “唔!” 芳儿拉了个长音,抬头看了看朱岷那似乎有些失望的表情,轻声安慰他说: “哥哥别太在意了,日子还长,还有我在哥哥身边。” 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了,说得朱岷心中一动,伸手将芳儿揽过来,正要将脸凑过去,忽听里屋停了说话,有人下炕的声音,芳儿急忙甩开手,二人连忙分开。只见三婶儿出来笑嘻嘻的对二人说: “朱先生c芳儿,恭喜你俩儿,三婶就是你们俩儿的大媒了,只是朱先生要先写个庚帖给我。” 刘家原是年画世家,家中原有纸墨笔砚在,朱岷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好交给三婶儿,芳儿也自写了自己的庚帖。朱岷一看,芳儿不但识字,而且她的字还是很下过一番功夫的。三婶拿着二人的庚帖,自去叫村里的私塾先生给合一合。 在刘家吃过午饭,朱岷看时辰不早,想起还要进城,跟刘母言明,应崔博山之约,要到水西庄去,过几天再来探望。芳儿将朱岷送出来,依依不舍的看着朱岷离去,一颗日夜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想着自己这一个多月服侍朱岷,早已被朱岷伏案作画时的执着所折服,那时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其共度一生那将是多么的美好啊。所以每天一见到他,心中就咚咚的跳个不停,虽然家遭不幸,心情郁闷,可在这与朱岷相处的一个多月里,自己有时会忘了烦恼,心情会开朗一些,又时不时的想到了将来。如今终身大事已定,自己的心中才觉得踏实,现在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朱岷进了城,寻到崔博山在北门外归贾胡同的家中已是傍晚时分。晚饭时,崔博山对朱岷说起了查家和水西庄的事,让朱岷对查家和水西庄有了些许的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查家父子 这查家祖上本是江南人士,明万历末年,有一支北迁,落户在直隶顺天府宛平县,谓之北查,江南查氏谓之南查。 查日乾为居宛平之第五代,幼时父亲早故,家境衰落,只好随母来到江苏仪征,投奔当时任仪征知县的姐夫马章玉家。在马家读书学习至十七岁,由马章玉托人推荐其到天津关谋了个差事,遂奉母来到天津在税关上任书办。 日乾性情耿介,极有心计,善于谋划计算,倒是做生意的好手,在天津关当了两年书办后,结识了天津业盐巨商遂闲堂张霖。 这张霖字汝作,号鲁庵,自祖上经营盐业,至张霖这一辈已成津门巨富,张霖年长日乾六七岁,看日乾办事稳妥可靠,又精于谋划计算,二人又性情相投,有心将其拉入旗下,日乾也觉当书办收入微薄,无甚出息,生活有些窘迫,早有心换一个更好一些的差事。这样经张霖一说即成,但他还是对张霖说: “小弟正有此意,只是家母在堂,此事还需禀过老母,得首肯才行。” 张霖点头表示赞同, “理当如此,天行弟乃至孝之人也。” 查日乾回去禀告母亲,老母问: “这两年你在税关上干的挺好,不知你为何要去做生意?” 查日乾对母亲说: “儿这两年在税关上虽说一帆风顺,但做这书办终无出头之日,而且薪水不多,家中用度日增,所以孩儿也想随着张大哥去经营盐业,也可以多挣一些,免得母亲为日常用度发愁,而且也可以为日后参加科举备些积蓄。” 查母听了点点头说: “儿啊,你已长大成人,可以自立了,如果你认为此路可行,就尽管拿定主意去做。为娘只盼你能平安无事就好。” “是,让母亲操心了,我与汝作兄相识已久,深感其为人坦诚,办事可靠,为可信赖之人,随他去做生意也是他的一片好心,他也是有意要扶助我一下。” 得到母亲首肯,次日到税关上辞去书办的差事,来到张霖手下充盐伙,学做盐业生意。先是随张霖各处奔波,由海边盐场到盐运使衙门,又奔走张罗食盐的远销。 一年后,张霖与日乾商量,让他替张霖经管京师食盐生意,除了每月的三十两薪水外还可得一些销盐利润分成。不过两年,日乾对京城食盐生意经营之道已是轻车熟路。张霖也是有意帮助扶持日乾,看日乾精明强干,善于经营,于是放心将京师一万引的食盐专卖权以承包方式交给他,也让他能多得些利。每年只需上缴五万两,余利尽归日乾。日乾年轻气盛,肯于吃苦,做生意又十分精明,经过他精心调度,精打细算,一年下来除上缴的五万两外,自己竟获利十万两。当然也脱不开盐业行内的俗规,虽说是一万引的食盐销售额,实际又多带出五万引,这五万却是未上税的,自是获利丰厚。 如此只几年功夫,日乾就获利几十万之巨,遂成巨富,在京津两地置下产业,在两地之间来往,经营盐业。又成了亲,妻子为他一连生下三个儿子,长子为仁,次子为义,三子为礼。孩子到了该读书的年龄,又延聘名师教导几个孩子。 悠忽已到中年,不成想赶上一桩祸事。原来是张霖在江南与其他盐商起了争执,被人告发,说是张家业盐在盐引中夹带私盐,此时张霖仕途顺利,已是福建布政使署云南巡抚。既然有人出头告发,遂被都察院御史老爷们参了一本。皇上让内务府查究此事,果然发现确有夹带私盐之弊,而且牵扯到日乾在京城的盐业生意。上奏皇上,旨下,着即将张霖革职拿问,追补盐税。日乾也为此入狱,官府责令查家补缴盐税银二十五万两。 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四年间已缴银二十万两。日乾老母已年过花甲,日夜挂念在狱中的儿子,狠狠心,要上达天听出头救子。 到了京城,闻听皇上去了热河,遂又跟寻到热河,在途中正遇圣驾,日乾老母跪在路中,双手高举呈状,高呼: “冤枉!” 呈状传到圣驾手中,见其言辞恳切,句句透露出母子真情,言道: “母老无人赡养,求皇上恩准将吾儿放归以求能赡养老母。” 直看得皇上都为之动容,叫内务府查看,查家盐税是否已然完纳,内务府回奏,查家已纳完二十万,尚需再缴纳五万。皇上特旨: “着即归家养母,未完税额两年内补齐。” 至此,入狱四年后日乾才得以在老母的营救下出狱。 日乾归家没两年,补完了盐税,正逢顺天府乡试,想到长子为仁已然一十九岁,应该可以参加乡试了。 为仁自小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七岁能对,八岁能诗,家中一屋子诗书早已烂熟于胸,这也是日乾为改变门风,自小就教导孩子们读书上进,将来能步入仕途。为仁也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觉得乡试必中。日乾为陪伴为仁,也一起参加辛卯科顺天乡试。 三场下来为仁自觉得意。果然,乡试放榜,为仁高高中了解元。捷报到家,一家人欢乐祝贺。为仁也是满心欢喜,还真有点傲视天下的感觉。谁曾想,还没过一个月就传出风声,道是朝廷认为此次顺天乡试有舞弊,要追究。 原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c顺天乡试正考官赵申乔上疏言: “臣今科典试时,取中顺天生员查为仁为第一名举人。今据顺天府府尹屠沂c内场监试阿尔赛等来文,以本生卷面大兴与册内开宛平不符。榜发十日,本生尚未赴顺天府声明籍贯。有无情弊,难以悬定。据实题明,乞敕部查究实情。” 闻听此消息,日乾怕真被牵涉进去,说也说不清楚,所以携子逃避江南,躲了几个月后又听到传言,朝堂上有人上奏:解元查为仁乃富贵人家子弟,不可能有如此文采,必是有人替考。少年稚子托人代笔,“徼幸入彀”,且高中解首。这还了得?康熙帝旨饬直隶巡抚赵弘燮,严行长芦盐运使c天津道,细加察拿查氏父子,并称: “查为仁父子有家产,殷实之人。若挨户稽查,无不就获之理。” 查氏父子闻知果然被通缉在案,没办法,自家家大业大,无处躲藏,只好投案,被关入大牢。一时间世间传闻四起,有的说,这查为仁大字不识一箩筐,查家雇了枪手代考,是某年之举人,有名有姓,说得似亲眼所见一般。也有的说,考前查家就得到了考题,请人做好了文章夹带入考场,还有的说,查家有的是银子,早已打好关节,解元早已内定。众说纷纭,也弄不清真假。 朝堂上也为此事打得不可开交,让有失察之则的监察御史常泰c李弘文,罚俸一年。将牵涉此案的举人邵坡,革去举人,杖徒,日乾父子被判斩监侯。 父子二人在狱中计穷力竭,以为自今难望幸免矣。已经绝望的父子二人在狱中被关了七八年,直至康熙五十八年,始相继获恩准释放归家。而挨了一顿揍并被强制服劳役的邵坡,后于康熙六十年被召入京,恢复了他的功名,此案始息。 为仁服刑之初,已然绝望,自己年纪轻轻就陷入囹圄,今生恐已无出头之日。灰心丧气,心情沮丧的情绪笼罩心头。只不过仗着家里有钱,在狱中并未受罪。后来在查家友人高僧元弘到狱中开导c教化之下,很快就摆脱阴影,逐渐走出心理阴霾,绝意仕进的同时,洗心革面,一扫恣意骄奢之气,在狱中静下心来,认真反省,潜心读书c写经,以诗书自娱。在狱中几年竟“七略四库,恣意佃渔,结撰为工,篇章日富。”获释后,交流名士,才藻横飞,一洗当年“佥谓其不识一丁字”之辱,被誉为当朝之唐子畏,因被狱而成一代文士,实乃不幸中之大幸。自获释后,已绝意仕进,一片竞争心全无,一心在家中读书c绘画。 父子二人虽被狱多年,但家中生意并未耽搁,至康熙六十一年,已然是天津卫数一数二的豪富。 有一天,为仁听说,城西有人要出手一块荒地,约有百亩大小,就跟爹爹商量, “爹爹曾多次提到城里这所宅院过于窄憋,想扩建又限于地势,现在有人要出手城西的一块空地,不如去相看一下。” 日乾问道: “是谁的地?” “据说是邵公庄邵文康的地产,因他家已然落魄,这是最后一片荒地,多年没人耕种了,现在等着用钱,急着出手。我这是听五桥先生说的。” 这五桥先生名叫乔耿浦,也在邵公庄居住,日乾当然也认识他,想想觉得可以去看看, “好吧,那就让他去过个话,先去看看再说。” 转天乔耕浦捎回话来, “主家明日午后专候。” 这乔耕浦是个穷书生,原来家境还算殷实,自他父母相继亡故时,留下他一个刚刚一十七岁的半大孩子,也不会经营过日子,只会坐吃山空,没几年,家当就被典当一空,只剩几间空屋。 穷成这样儿,也没人给说房媳妇,他倒是不在意,每天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喝酒,没钱买酒了就用字换钱。也亏了他写的一手好字,幼时不白下功夫,曾遍临历代名家碑帖,无论是篆c隶c行c楷无不精妙。人们看他写得一手好字,都争相请他题写匾额,书写门联,一时名声在外,直传至大江南北。后来在闽粤一带也有些名声,那些下南洋经商的商人也都托人向其索字。 这五桥先生视金钱如粪土,毫不吝啬。所得润资除了喝酒,都周济了乡里贫乏无助者。为仁敬他任侠豪爽,也与他成为好友。 五桥先生与卲文康家挺熟,所以知道邵家要将这百十亩荒地出让的消息,特地来将这消息告诉查为仁, “心谷兄,你也知道,那邵家曾是邵公庄的第一大户,只是这些年来自老主人亡故之后,家境就直落千丈,子孙们又不善经营,任由人们在这一大片土地上建窑烧砖取土,如今已是坑坑洼洼无法耕种了。不过要是建别墅倒是挺适合。我知道心谷兄在城里的宅院窄小,不方便,有此机会,不妨去看一看。” 查为仁听了也觉得是个好机会, “五桥先生传来这消息正应了我查家所需,待我禀过家父,再到那片地里看看吧。” 这才与爹爹商量好,让乔耿浦传了信。午后,日乾爷俩儿依约来到邵公庄邵家,由邵家大少爷领着,他们来到卫河南岸一片荒地。 只见这一大片地除了已积满雨水的烧砖取土留下的大坑,还有一高高的大土堆。地上的树木倒是不少,而且有些大树已经是几十年的大树,长得郁郁葱葱,俨然是一片小树林,有一股野趣。 日乾看看心中很是满意,特别中意那一大片林子,将乔耿浦拉到一边悄悄说: “看这片地我倒是中意,你去问问,看主家索价几何?” 乔耿浦点点头,将邵家大少爷叫到一边,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对日乾说: “邵家说,这片地有一百一十亩,因年久荒芜,又被砖窑取土挖了大坑,如是可耕地要三两一亩,如今这种状况也只能索价二两,合计价银二百二十两。” 日乾听了对乔耿甫说: “正是因这片地荒芜年久,已是坑洼不平,我只是看中了这片地上的树木,要不然这地就没可取之处了。这样吧,五桥先生再和主家谈一谈,一百五十两如何?” 乔耿浦反复与双方商量了几次,结果以一百八十两成交。一起回到邵家,取出地契让日乾爷俩儿看过,约好待明日将地亩丈量过,再立买卖契约。转天,请了地方保长和村中几位乡邻长者,一起将这片地进行了丈量,明确了四至范围,钉下了界桩。回到邵家,请众乡邻见证,立下买卖契约,以乔耿浦和保长为中人,双方按了手印花押,日乾取过地契,将一百八十两银票交给邵家大少爷。随即又到静海县衙备案登记,买卖手续才算办结。 日乾心中对这块地十分满意,盘算着如何将这块地安排好。为仁也看中了这块地,对日乾说: “爹爹,这块地亩不小,要起造别墅需请个善营造的师傅帮着看看,依据地势好好策划一番才是。” 日乾觉得有理, “是啊,我倒是听说给安家的沽水草堂修造藏珍楼的师傅在营造方面是个行家,好像是姓梁吧?明日你去打听一下,请他来帮着相看一下地势,看如何修造这园子。” 转天为仁找到安岐,问明营造师叫梁尚,常在京津两地接营造工程。这样请了梁尚一块儿来到这片荒地上查看。梁尚用罗盘定了方位,相看了地势,依着日乾父子的想法,心中默默做了一番谋划对日乾父子说: “似这百十亩一大片地面,房屋建筑不宜布置太集中,要保留这里的大树c坑塘和地势的高低错落,安排园内的房屋c楼c台c亭c榭就要因地制宜,疏密相间,这样就不能急于求成,需用几年或是十年八年的逐步完善才行。” 日乾父子听了梁尚这一番议论觉得有理,点头表示认可, “那就请梁师傅先出个图样再说吧。” 那梁尚曾从京城的样式雷学艺,善于设计绘图。根据日乾父子的想法,梁尚很快就拿出了图样,让日乾父子看了十分的满意。设计图中不但保留了现有的树木,而且根据地势,将砖窑取土留下的大坑和大土堆都保留下来,将其改造成荷塘c土山,而且设计了园内引卫河水入园,形成小溪流水的水循环系统。这样断断续续自康熙六十一年始,历时十年,至前年才算基本完工。 说到这里,崔博山对朱岷说: “水西庄刚刚完工不久,就已享誉京津。这不,水西庄明日要迎接的就是朝中大员,要来逛逛这新园子。有此机会,也正好让导江先生认识一些津门的诗c画之友。” 朱岷不禁摇头叹息, “想不到查家也有着许多坎坷经历,不过也难得查家能似扬州马氏兄弟,喜欢结交一些文人墨客,请一些诗画之友雅集。” 崔博山说: “扬州马氏兄弟我早有耳闻,一时无缘与他们相识,听说他那里古籍收藏颇丰。” 朱岷点点头说: “是,小玲珑山馆建成之初就叫‘街南书屋’里面有两栋藏书楼,藏书十万卷,不乏善本古籍,我在那儿也获益匪浅。” 崔博山连连说: “好,好,待有机会我定要去扬州拜会马氏兄弟。” 二人谈谈说说直至三更才睡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朱岷游水西庄 转天一早,朱岷跟着崔博山来到西关外的水西庄。远远望去,一片小柳树林中耸立着一座高门楼,门前一对石狮子约有一人多高,高台阶,黑漆大门,门旁的拴马桩就有六七个。门上方悬一块匾,上书“水西庄”三个大字。门前早已有人迎候,迎候之人认识崔博山,老远就打招呼: “崔爷,您老来了,快请进。” 随迎候之人进得门来,只见迎面是一面影壁,青砖砌就,上面的砖刻是青松仙鹤,图案精美,栩栩如生,乃是天津卫有名的刻砖师傅所刻。 转过影壁,是一处宽敞的四合院,迎面五间正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正房两侧有甬道通往后院。院子中植有两株碗口粗细的西府海棠,正中间摆着一个二人合抱粗的青石雕大鱼缸,里面有一株睡莲,六七尾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转过正房来到后院,却不见房屋,只见面前都是树木,种的槐c柳c椿c杨c白蜡c合欢,脚下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在密林中穿行,快穿过小树林时,隐约见前面有一池塘,里面的荷花正开,一丛丛菖蒲有一人高,池中有百十条锦鲤游来游去,塘边筑有一轩,半入池中,以柱支撑,池中有两只小舟停在轩旁,轩上悬一匾,“览翠轩”;轩旁小径顺池塘边绕过,现一处院落,进月亮门,见一处上下两层的小楼,门额上的匾额书曰“香雨楼”,原来这里是一处待客之所。 厅堂内,只见查家大少爷正在这里与几个人聊天,见崔博山带一人进来,忙站起来相迎。查为仁向崔博山拱手说: “崔掌柜一向可好,快进来坐,想必这位仁兄就是朱先生了?” 崔博山对朱岷道: “这就是查家大少爷查为仁,字心谷。” 朱岷连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 “久仰” 崔博山又向在座的诸人介绍道: “这位就是自江苏武进来的朱岷,朱先生,字导江,是江南高僧元弘禅师的高足,来到天津就是为寻访师傅。” 查为仁问道: “你说的莫不是高云禅师么?” 崔博山点点头, “正是” 朱岷上前一步躬身向众人施礼,说道: “学生初到天津,还赖诸位前辈多多关照。” 查为仁又对朱岷道: “高云禅师乃是我多年相识,已多年未见了。导江先生,我先为你介绍在座的几位。” 一指一位年约五旬,留着花白胡须身穿灰色长衫的长者说: “这位是来自钱塘的吴先生,名廷华,字中林。中林先生曾任职兴化通判,如今致仕在此客居。” “久仰前辈大名。” 朱岷忙拱手施礼。查为仁又拉过一位年轻人介绍说: “这位是胡捷,字象山,是本地人士,工书善画,自幼就有神童之称。这可是一位极聪慧之人。” 胡捷急忙拱手施礼道: “不敢,见过导江先生。” 朱岷也忙着回礼。这时自门外进来一位年轻人,查为仁一见,连忙说: “这是我的小弟,为礼,字恂叔。想必与导江先生是同龄之人。” 一指朱岷道: “这是朱岷,导江先生,自江南来北方寻访恩师元弘禅师。” 为礼上前见礼, “导江先生是元弘禅师的高足么?我们也多年未见元弘禅师了。” 朱岷见为礼与自己年龄相仿,很有些亲近感,一边回礼一边说: “我也是听说师傅到北方访友,遂前来寻访师傅。敢问兄台贵庚?” “小弟是乙未年生人,虚长二十一岁。” “如此,恂叔兄长我一岁。” 为仁又拉过一位说道: “这位是汪沆,字西灏,钱塘人,” 二人互道了久仰。为仁接着说: “西灏兄曾师从历鹗先生,游学天津,已在这里寓居多时了,导江先生不妨也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只要元弘禅师来津,定然要到我这里。” “是,” 朱岷对为仁说: “谨遵前辈吩咐,我也是寻师心切,未曾出过远门,一时考虑不周,到了这里,盘缠用尽,不得已,滞留于此,承崔掌柜的引导,才让我在此认识这许多诗画之友,心中不胜感激。” 为仁连忙说道: “导江先生说这话就有些见外了,到我这里就如到家一般,来这里的都是朋友,正好让我们在诗书画上切磋一二,你看在座诸位何曾如此客气。” 朱岷连忙表示欠意, “先生教训的是。” 查为礼见朱岷已与众人一一见过,遂对查为仁说: “哥哥,导江先生初到,还不曾在咱园内看看吧?你们坐着说话,我带导江先生在园内转转。” 说着拉着朱岷就往外走,为仁说: “好吧,记着午饭还在这香雨楼。” 二人离开香雨楼,过一小桥,小溪不宽,也就四五尺宽窄,却是溪流潺潺。为礼说道: “我家这园子紧临卫河,取河水入园,依地势开一小溪,在园内盘环,流淌,汇入一池塘,曰‘琵琶池’,另有一出口,湖水转向东北仍流入卫河。” 朱岷觉得奇怪问为礼: “来时我见那卫河水位较低,总不能高过园内吧?那河水又怎么引入园内呢?” 为礼闻听十分自豪的说: “这正是此溪流的妙处。我家这园子乃是由高手匠人设计修造,就是这卫河水如何进园也让营造师费了一番心思。” 朱岷问道: “是何人能有此妙想,想必是当今有名的园林营造大师了?” “当初我家也是经人介绍,认识了这位营造师,名唤梁尚,那时他年纪尚不到四旬,人虽没什么名声,可他的师父却是大大的有名,” “唔,他是谁的弟子呢?” “他是顶顶有名的样式雷的弟子。那雷家几代人供奉朝廷参与修造皇家园林。我不知你对建筑园林行当是否了解,” 朱岷摇摇头说: “不甚了了。” “那样式雷如今这一代名唤雷金玉,现在还是工部造办处的掌班,他雷家几代人都在工部当差,负责皇家园林的营造。梁尚是雷金玉的弟子,不但善营造,而且能设计样式,开始在京里就已经经手了几家豪门大户的宅院修造。也是天津木材商高宝山的一再邀请,才来到天津卫。先是接了城北三官庙的营建,后来又接过城北西沽和杨柳青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修造活计,城里霍家大院也是他一手承建。高掌柜推荐他承接我家这园子的工程时,他是从京城来到天津卫接活时间不长。我爹爹和我哥哥对他也是将信将疑。谁知他相度了这片荒地之后,依据我家的想法绘制了营造园子的图纸,又制作了烫样模型,让我爹爹和我大哥看了也是由衷的佩服。因此才决定让这位梁师傅承建这片园林,断断续续用了十年之久,水西庄才算告竣。” 二人说着话来到园子最高点,正是在卫河水边,看上去这处高台高出卫河水面足有一丈五尺多。只见高台上有一架风车,旁边用青石砌就了一个水池,风车高约三丈,中轴是径尺的杉木,上挂三幅风帆,轴承处由钢铁打造,下面有齿轮带动水车,水车在风车两侧各一,以独木剔出水槽,槽中的提水栏板由铁链相连。风吹风帆转动,遂带动水车将水提到高处,将卫河水提上来,汇于高台上的水池中。水池有两丈方圆,五尺深浅,一侧有出水口,池中水满后,自出水口依地势顺流而下,形成溪流。小溪在园中蜿蜒曲折,底以卵石铺设,溪边长满菖蒲c芦苇。小溪上架设几座小桥,有的是青石砌就,有的是以圆木架设,小溪不宽,更显得这几座桥小巧玲珑颇有意境。园内地势由高及低,最终溪流又汇入卫河,自然是不用劳动人力就溪流潺潺了。朱岷看了不住口的称奇, “这风车c水车乃是江南常用的水力机械,这位梁师傅拿来用在此处也是一番巧思了。” “是啊!”为礼点点头说: “为了这溪流工程,梁师傅特地跑了一趟江南去找他的师兄弟,求教风车车水技术,还绘了图纸,在江南订购了材料运到天津,似这风车的轴承c齿轮都是他师兄弟特地锻造的。” “如此,也真的费尽了心思,恐怕造这园子也用去不少的银两吧?” “这园子断断续续施工十年,大约耗费五六万两银子。” “如此大的工程,在天津也算数得上了吧?” “是的,天津卫众多的园林,我家这水西庄算是最大的了。张家的‘帆斋’,佟家的‘艳雪楼’,安家的沽水草堂都比这园子小的多。也仗着我家水西庄建在城郊偏僻之处,才有这地势。” “也正应了造园以地偏为胜了。” “园子告竣,就小有名声,这不,今日要接待的就是京里高官,文渊阁大学士陈元龙陈大人。因我家与陈家有姻亲关系,所以陈大人与家父早年相识,过从甚密,常有往来,近来陈大人告老还乡,闻知水西庄历经十年修造已初步建成,自京里传话来,要顺路来此一游。我哥哥说正好借此机会,请津门的文人墨客来此一聚,一是为陈大人接风,二也是津门文人的一次雅集。” 二人说着话沿小路,傍小溪顺流而下,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青砖围墙,雕花的墙饰,两层台阶尺许高的门栏,黑漆大门,门楼上的木雕是四季花卉,下垂的流苏雕的是含苞待放的荷花。推门进去,不大的天井内有两株西府海棠,海棠果已是挂满枝头。正房三间一明两暗,是歇山顶的房子,东西各三间厢房,都是硬山脊,间量略小一些。磨砖对缝,糯米灌浆,前出廊后出厦,雕梁画栋,刻花的门窗c隔扇,正房正中上方悬一匾额曰:“水琴山画堂”。为礼对朱岷道: “这里是家父的书房,看看家父是否在此,你也见一见。” 为礼刚叫了一声“爹爹!”正要推门,门已打开,一位身着灰绸长衫的消瘦老者已立在门前,看着二人问道: “礼儿,你带来的是谁啊?先进来说话。” 为礼忙上前说: “爹爹,这位是江南来的朱岷,导江先生,是高云禅师的高足,到北方来寻访师傅的。” 朱岷急忙上前躬身施礼, “愚侄拜见老伯。” 查日乾仔细看看朱岷,见立在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中上等的个子,略显消瘦,但两只大眼呈现出其青春活力, “唔,原来你是元弘禅师的高足。元弘禅师已多年未见了,我也是很想念他。” 朱岷恭恭敬敬的说: “愚侄在武进闻知师傅到北方访友,我也是很思念师傅,才孤身一人北上访师,来到天津,滞留于此,也正好拜望老伯。” 查日乾听了连连说道: “好,好,来到这里就不要着急走,多住些日子,在此慢慢打听元弘禅师的消息,只要禅师到了天津,自然会来我这里。礼儿带导江先生在园内看看吧,我这园子也是刚刚建好,先生自江南来,江南园林远胜过这里,只是不要让先生见笑才好。” 朱岷连连摇手, “老伯过谦了,江南园林偏于小巧,还不曾见有如此规模c有气魄的园子,这也是此园之胜了。” 说着话,只见自门外跑进两个十几岁的少年,边喊着爷爷c三叔边歪头看着朱岷,查日乾看到孙子进来,脸笑得如花儿一般,说道: “长儿c霑儿快来见过朱岷叔叔。” 二人过来向朱岷躬身行礼,稚声道: “见过朱先生。” 为礼对朱岷说: “这是我的侄儿善长和我家的世交,曾任江宁织造的曹顒之子曹霑。因曹家去职回旗路过天津,遂将霑儿留下在此读书。” “唔,江南织造曹家?” 朱岷道: “我在扬州时也曾听说过,江宁织造历来是由曹家担任,后来说是换成别人了。” 又看着曹霑说: “原来你是曹家的公子。” 不觉将曹霑拉过来接着问道: “你今年几岁了?来此多久了?”曹霑抬头望望朱岷,低声答道: “我今年十二岁,来此已经三年多了。” 善长在一旁问为礼, “三叔,你是要带朱叔叔游览园子么?我们早课已罢,我俩儿也要随你们去玩儿。” 为礼点点头说: “那好吧,你二人头前带路。” 查善长高兴地答应一声, “是,得令。” 拉着曹霑,二人跟爷爷打了招呼,高高兴兴的跑在前头。朱岷回头向查日乾躬身施礼说: “老伯,您请进屋歇息,我随三哥去观赏一下这园内景色。” 查日乾微笑着说: “好吧,贤侄先在园内看一看,过后再叙话。” 出了水琴山画堂,两个孩子在前面奔跑嬉笑打闹,二人在后面随着一路观赏着园景。傍着小溪是一处弯弯曲曲的长廊,上书“枕溪廊”,长廊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虽多是近些年新栽,却已是碗口般粗细,三四丈高下,间或有一些合抱粗的大树,想是建园之前就有,其间榆c槐c椿c柳c枫郁郁葱葱,已是遮天蔽日。 穿过这片树林,眼前出现一大片湖面,约有十余亩大小,靠近湖岸边长满了芦苇和菖蒲,一侧湖中种了大片的莲藕,正值盛夏,在铺满近半个池塘的荷叶上,一朵朵的莲花正开,时有蜻蜓或雀儿落在荷花未开的骨朵上暂歇。水中的鱼儿不时冲上水面,激起朵朵水花,几只野鸭在荷叶下浮游穿梭,不时煽动几下双翅,激起一片涟漪,远远的,一对天鹅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似王子c公主般高傲清高,旁若无人。岸边有一亭,一舫,为礼道: “这是‘泊月舫’和‘碧海浮螺亭’” 朱岷见这小小的四柱单檐方亭,石砌亭基,青瓦覆顶,不住赞叹: “这大理石雕石舫和这小亭一般玲珑剔透,有些江南风格。” 再看前边,有一座水榭,半边在水中,以石柱支撑,青石砌就的基础,瓦顶木柱,四面雕花的透窗围护,外廊与岸边的长廊相连,水榭旁以条石砌就的湖岸,四五层台阶直入水下,岸边有泊船栓缆绳的石桩,两只小船泊在岸边拴在桩上。围着湖岸边的长廊,弯弯曲曲直通水榭。看着这天然美景,让朱岷心中不由暗叹:好一幅水墨丹青!几人进入长廊,查为礼边走边介绍道: “这一片水面因其形似琵琶,所以取名叫‘琵琶池’” 朱岷看了也点头赞道: “在江南的园林中,还从未见有这么大一片水面的。” “我家这园子原是一片荒地,广可百亩,三面环抱大河,中间树木丛生,遍布池塘,那原是砖窑烧砖取土之处,家父看过此地,就喜欢这里水c树之胜,才购下建成这一片园林,历经十年有余始成。因此园在卫河以西,遂定名曰‘水西庄’” 朱岷点点头说: “造园讲究选址,无分村c廓,地偏为胜。我看这园子选址面向卫水,背枕郊野,取乡村之幽静,避城廓之烦乱,然距城又不远,水陆交通皆宜,实是理想的造园之地。” 来到水榭之前,抬头望去,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藕香榭”,进入水榭中,凭栏而眺,荷叶青翠一片,荷花姹紫嫣红,间或有几丛菖蒲夹杂其中。站在雕花栏杆前,荷花伸手可及,果然名实相符。朱岷说: “扬州小玲珑山馆也有观莲藕之水榭,只是池塘小些,不似这里的气势。” 二人索性在藕香榭坐下暂歇,看到两个孩子跑的远一些,查为礼将曹家的事讲给朱岷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查家与曹家 原来这查c曹两家已是多年的交情了。当年查日乾三岁时丧父,随母寄居其姐夫,在江苏仪征任知县的马章玉家。查日乾幼时读书勤奋刻苦,被江宁织造曹寅看到后,十分喜欢他的聪明伶俐和勤奋好学。十七岁时,由曹寅写信推荐,在天津关谋得一个书办的差事,遂奉母迁居天津。 到天津不久就结识了大盐商张霖,之后又辞去书办的差事转投天津盐商遂闲堂的张霖充盐伙,曾随张霖在江苏泰州c常州等地经销食盐,与兼管两淮盐运的曹寅常有走动来往。 一次来到江宁,前去拜见曹寅,曹寅见查日乾经几年经商历练显得更加精明强干,不但是读书的好材料,还是经商的好手。遂劝查日乾设法取得盐引,自立门户必能获得巨利。并给张霖修书一封,要张霖帮着查日乾自立。曹寅在张霖任工部主事时就与其相识,书信一到果然管用。也是张霖看查日乾精明能干,有意助其自立,遂将京师的食盐专卖权交给查日乾经管,查家为此每年可得利十五c六万,除交张家一部分转让利息,自己仍能获利十万,几年下来遂成巨富。因此查日乾为感激曹寅当初的帮助,也常到江宁探望曹寅。 康熙五十一年,曹寅病故,其子曹顒文武双全,很受皇上赏识,所以皇上令其继任江宁织造,以免曹家回旗搬家的麻烦。本来被康熙皇帝寄予厚望的曹颙却在接任两年后一次奉旨觐见时,染上疾病,尽管皇上日遣太医调治,仍不治身亡,年仅二十四岁。 皇上见曹寅c曹颙父子相继亡故,而曹寅这一支已无男性继承人,所以特自曹寅弟弟曹荃的几个儿子中,挑选其四子曹頫过继给曹寅妻李氏为嗣,并继续担任江宁织造一职。皇上‘承嗣袭职,保全家口’的旨意传到江宁曹家,曹寅妻李氏c曹颙妻马氏并全家男女无不感激涕零。而在曹頫接任之时,曹颙妻马氏身孕已有七个月。在婆婆的安排下,来到苏州,在婆婆李氏的娘家哥哥苏州织造李煦的家中保胎静养。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马氏顺利产下一男婴,这个遗腹子是曹寅一支嫡系的孙子。曹家和李煦商量,给这孩子取名为‘霑’,典用《诗经小雅信南山》‘既霑既足,生我百谷’句。一家人希望他将来能继续‘霑’得皇家恩德,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虽知曹家大厦将倾,这曹霑不但没飞黄腾达,反而自幼年起就生活在颠簸流离之中,让其看透了世态炎凉,写下了一部‘石头记’专论这人世间繁花似锦c悲欢离合。这就是长大后取表字‘雪芹’,创作了‘红楼梦’的曹雪芹,此是后话。 尽管曹家添丁,合家欢喜,可年轻的曹頫却不堪繁杂的织造事务的重压,特别是织造府留下的亏空巨大,弥补亏空令曹頫头痛不已。好在皇上知道他年轻,没有在地方上执政一方事务的经验,独立难支,所以令其担任苏州织造的舅舅李煦和两淮巡盐御史李陈常帮着他弥补亏空。在府里的织造事务上,曹寅当年的几个老家人也都尽心尽力应付各项差事。在两淮巡盐御史李陈常的帮助下,弥补了苏州c江宁两织造李c曹两家的几十万两亏空。后来李陈常病故于任上,皇上并没在意,却更关心曹李两家的亏空还有多少没有补完。所以又让李煦再次代理一年的巡盐御史,李煦不负圣望,在康熙五十六年上奏:江宁c苏州织造衙门亏项“任内补欠已完”,康熙皇帝才放下心。到底是皇上的亲信家人,康熙对曹家是关怀备至,唯恐有什么闪失。 可到了雍正年间,新皇大力整顿吏治,严厉查处各级官员贪污挪用c钱粮亏空问题。雍正在做皇子时就十分清楚官场内的黑暗,对各级官吏的贪腐腐败深恶痛觉。于是给吏部下达了全面清查亏空的上谕,并设立了会考府,负责清查各部财务亏空。会考府事务由皇上最为信赖的怡亲王允祥c皇上的舅舅隆科多c大学士白潢c尚书朱轼会同办理。各部官员再无法暗动手脚,只得老老实实的赔补各自欠下的亏空。因此被革职抄家的封疆大吏有湖广布政使张圣弼c粮储道许大完c湖南按察使张安进c广西按察使李继谟等十几个。仅户部查出的亏空就有二百五十万两,皇上责令由户部历任官员赔补。 在这举国都在清理亏空c打击贪腐之时,曹c李两家也在所难免,原因是这几年江宁c苏州两织造府又有新的亏空产生。 首先倒霉的是李家,起因是李煦上折为内务府办事不力的包衣王修德辩护,引得雍正皇帝生气,带出织造府亏空之事。下旨将李煦拿获,严加治罪。内务府请示皇帝后,将李煦解职抄家,所欠亏空由其家房屋c产业c买卖c铺子c贷出之银等弥补,家中奴仆男女二百余口在苏州售卖。谁知苏州人忌讳李家这些奴仆是旗人,没人敢买,没办法,内务府只好将李府的这些家眷c奴仆押解进京。 此时,曹頫自知自己年轻,在皇帝那儿说话也不管用,因而安分守己,在这件事儿上没敢言语,好歹没被牵涉进去。 雍正皇帝对曹家仍然是关爱有加,多次提醒曹頫诸事请示怡亲王,不要四处找门路,努力弥补亏空。皇帝也是怕曹頫年轻,阅历浅,为人诓骗,走歪门邪道坏了皇家声誉。 李煦后来又牵涉了阿附皇八子允禩案,以奸党律,定罪为‘斩监侯’,李煦最终死于狱中。 在这场风波中,皇帝并没有因曹c李两家是姻亲而对曹家不利。在此期间曹頫努力弥补亏空大有成效。可是因运进宫里的新织造之绸缎粗糙c分量不足的质量问题被内务府发现,上奏参劾,为此曹頫受到罚俸的处分。让皇帝很生气,在皇帝眼里,曹頫‘原不成器,岂止平常而已?’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曹頫又赶上‘家人骚扰驿站案’。 原来是在雍正五年,曹頫奉旨押送苏州c杭州c江宁三织造的绸缎进京,行至途中,下人们向驿站勒索钱财,多取夫马。被山东巡抚塞楞额以织造骚扰泰安驿站事上奏。雍正皇帝看到奏折十分感慨,自己的包衣奴才不能以自己之心为心,不顾自己的屡次禁令而骚扰驿站。而山东巡抚塞楞额作为一方大员,能够不顾私情,及时检举上奏,真乃忠心体国之人。因此特下谕旨: “朕屡降谕旨,不许钦差官员c人役骚扰驿处。今三处织造差人进京,俱于勘合之外,多加夫马,苛索繁费,苦累驿站,甚属可恶!塞楞额毫不瞻狥,据实参奏,深知朕心,实为可嘉!若大臣等皆能如此,则众人咸知儆惕,孰敢背公营私?塞楞额着议叙具奏。” 皇帝推测,三织造在山东如此需索,在所经之处自必照此应付!所以下旨, “织造差员现在京师,着内务府c吏部将塞楞额参各项,严审定拟具奏。” 至此曹霑之叔父曹頫获罪被解职,这期间皇上又得到消息,说是曹家曾转移藏匿家中财产。为此皇上谕: “江宁织造曹頫,因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朕屡次施恩宽限,令其赔补。伊倘感激朕成全之恩,理应尽心尽力。然伊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企图隐蔽,有违朕恩,甚属可恶!着行文江南总督范时绎,将曹頫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家人之财产,亦着固封看守。俟新任织造官员绥赫德到彼之后办理。” 总督范时绎查封了曹家在江宁的十三处房产,四百八十三间,八处地产共计十九頃另六十七亩。余外只有桌椅c床几等粗重家什并百余张当票。 继任江宁织造绥赫德经查勘知道,别家还亏欠曹頫本利三万一千余两银子,将这笔银子追回,即可以弥补曹頫剩下的织造亏空。可以说江宁织造的亏空并不算多,用此款即可以弥补。所以在弥补亏空这一点上皇帝没再进一步深究。只是皇上看曹家所查封的钱财,只银数两,钱数千,外有当票一百多张,值千两银子而已,“亦为之恻然”,因此准其回旗,在京留一些房屋居住,留一些奴仆供使役。皇帝将曹家在江宁和京里的家产人口都赏给绥赫德,绥赫德自知不能将事情做绝,上折子道: “曹頫家属蒙恩命少留房产以资养赡,今其家属不久回京,奴才应将在京房屋人口酌量拨给,以彰圣主覆载之恩。” 曹家回旗,绥赫德将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予曹寅之妻孀妇度命。曹霑的祖母李氏c母亲马氏及婶母和年幼的堂弟,回京后即居住于此。其叔父曹頫则因骚扰驿站案被关进了监狱。 曹頫家眷一行人回京途中路过天津,在查家逗留,那时水西庄已经完成大部分,曹霑喜欢这里,觉得在这里读书环境很好,没有琐事干扰,所以曹家与查家商量,将曹霑留下在此读书。说到这里查为礼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家父念两家多年的交情,看曹霑年幼,不应承受这么多的生活压力,我家条件又好一些,才欣然答应让曹霑留下在此读书。除了每年过年时回京与母亲团聚,已在此住了三年多。” 朱岷听到这里,心中对曹家的案子十分的关心, “那曹家的案子有了结果吗?” 查为礼点点头又补充说: “近来听说曹頫的案子有了缓解,可能不久就会出狱,这可能有赖于福郡王之力,因那如今的福郡王就是曹霑的表哥,福郡王的额娘是曹霑的姑姑。” “唔,” 朱岷听了也是一番叹息, “原来曹家经历如此坎坷,在这场官场反贪风暴中,就是皇家自家人也不能幸免。” 看着在前面打斗玩耍的曹霑和查善长二人,似乎对世事的艰难无丝毫的感觉,让朱岷又有几分羡慕,想到自家的不幸际遇,想到自己不知去向的弟弟,不知他在哪里?更不知死活,心中更生出对弟弟的思念和牵挂,暗道:今生我一定要找到弟弟,以告慰长眠于地下的父母。回过神来,听查为礼继续说道: “曹霑刚到这里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抑郁的,也亏了有善长和他做伴,后来才逐渐开朗起来。” “是啊!” 朱岷更是感慨万千, “我小时候家遇不幸,也是在几年后才想开些。就是现在,还不时想起当年的情景,也常想起我那失散多年的弟弟。” “怎么?导江兄家中也遭遇不幸么?” “唉!” 朱岷长叹了一声, “我家在十年前曾遭遇劫难,父母双亡,只逃出我和弟弟二人,弟弟在逃亡中失散,至今不知下落。” 朱岷将自家的事简单的说了说,让为礼也深表同情。看气氛一时显得沉闷,朱岷赶忙转换话题, “好了,不再提那些过去的事了,还是恂叔兄接着介绍这园林吧。” “对,” 查为礼也精神一震, “咱们还是接着欣赏这园中美景吧。” 一路走着,为礼介绍着园中景色,二人边走边聊,欣赏着园内美景。但见一座板桥横在面前,因在池塘出口处,水面宽阔,板桥木柱,雕花栏杆,转折九曲才达对面,名曰九曲桥。过了桥,小径旁现一座假山,查善长站在假山前向二人招手, “三叔c朱先生快到这里面来凉快凉快吧。” 二人走近假山,两个孩子早已不见踪影,近前一看,这座假山以泰山奇石堆叠垒砌而成,高约三丈余,端的是峰峦叠翠,下部辟有山洞,约有一丈方圆,内有石桌石凳。查为礼说: “盛夏之时在这里避暑最佳,洞内清凉宜人,旁边还有大树遮阴,这里能容五六人在此避暑,或手谈,或品茗,也可在此小酌。” 朱岷置身其中觉得果然清凉,不由点头称是, “果然是避暑的好地方。” 绕过假山,现一片竹林,隐约见林内一座小楼,两层三开间,楼前置石桌c石凳,四周遍植花草,楼上匾额曰“竹间楼”为礼说道: “这里是我哥哥读书之处。” 与竹间楼相对有三间平房,上书“澹宜书屋”为礼又介绍说: “这是藏书之处,有十余柜,大约有五六千卷。只是我家收藏的古籍善本不在这里存放,都在家父的书房中。” 转过书屋,穿过竹林,小径步步升高,逐步走上一座土山,约有三丈高下,这是挖池之泥土堆垒而成。土山上林木郁郁葱葱,种着梧桐c白杨c洋槐c合欢c海棠c腊梅c香椿,一面又遍植碧桃c杏树c枣树c梨树c石榴等诸般果木。山顶最高处建一小亭,四柱四角,石基瓦顶,名为“赏月亭”,取月圆之时登高赏月之意,亭内有石桌石凳,以备置酒赏月用。顺小径下山,现一座坐北朝南的草屋,被四五棵高四五丈的参天大树所围,树荫下草屋三间,一明两暗,周围编笆为篱,以夯土为墙,取稻草苫顶,用黄土垫地,立白木为柱,两扇门尽显木质本色,门两边有两架藤萝,已经爬满墙,又覆盖了屋顶。院子虽小却种满了玫瑰c月季c芍药等花卉,两株腊梅虽不在开花之际,其苍龙般的枝条伸张开来,更让这园子显示出古朴盎然,别有一番情趣。只有一条小径直达门前,一块小小匾额悬在门上曰:“花影庵”。为礼说: “这里也是一处书房,暑天酷热之时,家父常来此读书,取其树荫之下,凉风习习可避暑气之意。” 几人进来,果然顿显清凉,细看这书房坐北朝南,墙壁夯土足有一尺半厚,屋顶由一层苇把两层稻草笆苫盖,厚近两尺,一改北方房屋不开冲北的后窗的习俗,在堂屋后墙开了一个大大的后窗,后窗打开,过堂风徐徐而来,实在是凉快。朱岷也是不住口的称赞, “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屋内布置简单,堂屋正中摆着一架条案,下面八仙桌子两侧有两把太师椅,一侧的博古架上,摆着古瓷器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伯牙抚琴图,不知是谁的大作。东屋里摆着一张画案,西屋是一张书案,靠西墙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朱岷看了十分的感慨,想起自己这十年来,不曾有一个安宁的家,就是武进家中现在也是在被烧后只是凑合着搭建了两间小屋勉强能住下。不由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家。想到‘家’,眼前立时就出现芳儿的影子,芳儿的家是自己的家吗?是?不是?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心里已经隐隐感到,会和芳儿成亲的,一定会有属于自己,不!还有芳儿,我们两个人的家。我要创造机会,将来能有这样的书房可以安安静静的读书c绘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水西庄雅集 转过花影庵,为礼指着左侧围墙围住的一大片房屋说: “那边是我家兄弟三人的内宅,旁边是果园和菜园。种着一些果树,菜园里也可以收获一些时鲜蔬菜。” 穿行在果树下,朱岷赞道: “果然是田园风光。” 几人沿小径正走到一处花圃前,只见为仁领着五六个人走了过来,见了为礼和朱岷几人,招呼他们说: “正好,你们随我去码头迎接陈大人。” “陈大人已经到了么?” 为礼连忙问, “是,” 为仁点点头说: “刚才下人来报,陈大人的船已经靠了岸,我们去迎一迎。” 为礼和朱岷答应着随众人往查家码头走去。为礼向朱岷介绍陈元龙, “这位陈大人是文渊阁大学士c礼部尚书,在任时年已近八旬,仍精力尚健。去年才上疏请求退休。皇上下旨加其太子太傅衔,以原官退休,并让他的儿子,翰林院编修陈拜直随父归里,侍养天年。听说启程时,皇上还赏赐酒食c果品,六部堂官都出来践行。又蒙皇上御赐《上谕》一卷c《悦心集》c《宝镜堂》各一部。” 朱岷悄悄的问道: “陈大人位极人臣,正所谓圣眷正隆之时,怎么就致仕回乡了呢?” “也是因为年高,” 为礼说, “陈大人已是耄耋之年,能在退休之时又受到皇上如此恩宠实是幸运之至。” 转过话头又道: “陈大人善长书法,听说在圣祖时入值南书房,有一次圣祖对他说:‘朕素知尔工楷法,作大书一幅。’命令他就在御前书写,书成,皇帝不但嘉奖了他,而且命以御书阙里碑文展示出来。” “唔,”了一声,朱岷说: “由此可见这位陈大人的书法非同一般了,看今日能否有幸欣赏陈大人的书法?” 为礼点点头, “应该可以,陈大人这回是致仕回浙江海宁原籍,路过天津,顺便到水西庄游玩一番,闲情逸致是有的,今日有津门众多文人雅士相陪,免不了诗词歌赋,陈大人留下墨宝是必然的了。” 朱岷问道: “这位陈大人与水西庄一定有些渊源吧?” “是,家父早年就与陈大人相识,那时家父在京城业盐,与陈大人过往甚密。因海宁陈家与我家有姻亲关系,两家早就有来往。这些年来,陈大人要南下时,路过天津必来我家逗留一番。” 说着话几人随着为仁等众人一起来到查家码头,只见一艘官船已经停靠在码头上,跳板已经搭好,众人围上前去,只见一位耄耋老者在下人的搀扶下自舱中出来,老者须髯全白,瘦瘦高高的个子,略显驼背,身穿灰绸长衫,外套篮缎子团花马褂,头戴青缎子瓜皮帽,青礼服呢的圆口布鞋,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虽已高龄,但仍精力旺盛,身手矫捷,向岸上的人群挥了挥手,就要迈步下船,为仁c为义二人急忙走上前去搀扶, “陈老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有失远迎了。” 看着两位年轻人过来,陈元龙看着他们, “唉约,你是为仁吧?你们兄弟都已长大成人了。当初见到你们时,你们还是学中稚童,真是光阴如梭,年纪不饶人啊,一晃我已是快入土之人了。” 为仁忙道: “老伯说那里话,您老正是要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之时,似老伯身体如此健硕,百岁高龄是没问题的。” 说着话,搀扶陈元龙下了船,在众人的簇拥下来慢慢走着,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不住的点头称赞, “还真是,这园子造的好,淳朴天然,无矫揉造作,颇有田园意境。” 来到香雨楼前,只见一群人在楼前恭迎,站在最前面的是天津知府李梅宾c长芦盐运使彭家屏和水西庄主人查日乾,随后的是天津的几位乡绅和文人墨客。见陈元龙来到近前,查日乾上前一步迎上去,拱手施礼, “陈大人屈驾到寒舍,实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陈元龙也是笑容满面, “哎呀!天行兄弟,多年未见,你还是那么健朗。” 查日乾道: “哪里,陈大人也是越活越年轻了,风采不减当年啊!” 说罢二人携手大笑,陈元龙与众官员寒暄一番,一起步入香雨楼,彭家屏道: “听说陈大人致仕回乡要颐养天年了?” 陈元龙点头道: “是啊,年纪不饶人,老朽今年八十有二,已是风烛残年。近年来侍奉皇上感到力不从心,实是早该致仕回乡了。” 众人纷纷道: “似老大人耄耋之年才退休,实是朝中多年来仅有,足见老大人身体保养得法。” 香雨楼内厅堂宽敞,摆着五张圆桌,中间一席陈元龙是主客,彭家屏c李梅宾c查日乾c吴廷华诸人作陪,众人落座,品着茶,李梅宾见彭家屏正陪着陈元龙说着话,转身悄声问查日乾, “本府到任不久,天津也是刚刚设立府制,我意欲对天津的地方志重新修订,还赖天行兄推荐些可担此重任的人才。” “修志之人非得文笔出众,熟读经史之人才能胜任。” 查日乾想了一下,又看了看在座的人,悄悄对李梅宾说: “我看能当此大任的,只有吴廷华和汪沆二人了。” 那吴廷华字中林,汪沆字西灏,查日乾称呼二人的表字接着说: “中林先生博览群书,熟悉古今注疏笺义,喜欢援古以证今。如今因疾致仕正在庄中客居。而西灏先生早年受教于历鹗,工诗文,博览群书,自农田c水利c边防c军事c古今沿革c方俗利病,无不条贯。他二人不但博览群书,文笔出众,而且已经在南北文坛上有了一定的声誉,正是修志的合适人才。” 李梅宾眼睛看着陈元龙,冲查日乾微微点点头,轻声道: “天行兄说的是,正好中林先生致仕在此客居,过两天与他们商量一下。” 众人说话间,只见十几个穿着不同服饰的丫鬟如穿梭般来回传菜,让朱岷看得眼花缭乱。为礼悄悄对朱岷说: “我家这十二个丫鬟有个名目,唤作十二钗。” 朱岷问道: “为何唤作十二钗呢?” 为礼指着这些丫鬟, “你看她们这十二人,都是精挑细选而来,个子高矮c胖瘦一般,只是服色不同,依据一年四季起名,叫做三春c三夏c三秋c三冬。三春唤作春梅c春兰c春桃,都着汉装;三夏唤作夏云c夏荷c夏莲,都着旗装,天足把头;三秋唤作秋菊c秋月c秋慧,都着男装,如佳公子;三冬唤作冬山c冬雪c冬松,都着尼装,佛衣带发。她们年龄不大,都是自七八岁时就被选中,专人教导她们琴棋书画和舞c乐,七八年后才能执役。” 朱岷看着心中也暗暗喝彩,这十二个丫鬟无不明眸皓齿,美艳娇媚,在席间来回穿梭传菜,无不身轻似燕,又透露出冰雪聪明。倒是大户人家,连个丫鬟都如此齐整。 再看上来的菜肴,先是四盘干果蜜饯,是瓜子c桂圆c瓜条c乌梅,四盘鲜果,是蟠桃c西瓜c荔枝c马蹄,然后上的一个冷拼,里面是:白斩鸡c酱肚儿c香肠c酥鱼;陆续上的是天津八大碗:熘鱼片c烩虾仁c全家福c独面筋c扒海参c烩鸡丝c清汤鸡c扒肘子。 众人一边饮着酒,品着菜,一边七嘴八舌赞查家这庄子建得好,当是北方园林之首。只见佟鋐站起身来说: “今日为陈大人接风,也是天津卫文人雅集,雅集不可无诗,以诗佐酒正是我辈之快事。” 正说着,只见一年约五旬,瘦瘦高高的人已站起,道: “庶村先生说的是,有酒没诗,少一些兴致。鄙人不才,先开个头,算作抛砖引玉吧。” 众人看时,原来是钱陈群。众人齐道: “我们洗耳恭听。” 为礼悄悄对朱岷道: “这老钱字主敬,原籍是浙江嘉兴,曾督顺天学政,如今致仕客居在津。” 这时早有下人抬过一张书案,一位穿紫裙和一位穿粉裙的丫鬟将吸墨毡条铺好,铺上纸,研好墨,只见钱陈群来到书案前,提起笔略一思索,一挥而就。两位丫鬟走上前,将诗稿面向众人举起,一位穿红的丫鬟到近前念诵道: “幽绝城西路,喧埃不受侵。莺花当昼静,丘壑闭门深。修竹含春霭,回廊接水明。思君叉手处,定傍石桥吟。” 众人听罢齐道: “好一个‘定傍石桥吟’尽把美景夸了个遍。” 只见一四旬左右的中年书生也站起来道: “我也思得一首,拿出来献丑。” 为礼又介绍道: “他叫余懋,是个不第的生员,可诗书画很有些根底。” 余懋来到书案前将诗写下来,丫鬟举起展示,众人见这是一篇龙飞凤舞的草书,过来一位穿绿衣的丫鬟朗声念诵道: “樯莲花山水自亭,沽柳欹风列翠屏。贱子不归头已白,先生相对眼常青,笔追秦汉留生气,诗学苏韩适性灵。醉臣北窗勘送暑,五千道德有真经。” 众人又齐声喝彩。汪沆站起身道: “我也曾思得二首,拿出来献丑。” 说着走到书案前,略一思考,提笔一挥而就。两位丫鬟过来将诗稿面向大家举起,一位丫鬟朗声念诵道: “惹烟月影檀架前,绣野簃前竹万竿,寄语绵绷来岁脱,莫忘烧笋斗春盘” 丫鬟念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念道: “出郭嬉春花事繁,康园才过又怀园,二分修竹三分水,毕竟终推揽翠轩。” 众人纷纷称赞,此诗咏院中竹再恰当不过。汪沆身边一人也站起身道: “今春来园内观桃花正开,有咏山桃一首,献丑了。” 说着来到书案前将诗录下,为礼悄悄道: “他叫赵松,是津门的风流才子,琴棋书画都是一流的。” 丫鬟们向众人举起赵松的诗,一位丫鬟吟诵道: “风入名园春正深,沿溪廊外好行吟。已闻堤柳绿新染,又报山桃红满林。载酒岂无前度兴?看花竟负去年心。几时闲共渔郎约?一棹咿呀拟再寻。” 丫鬟顿了顿,接着颂道: “水西庄召饮一首。名园新践约,策杖午风微,查蕚红初破,杨枝绿已肥。樽开依曲径,诗新出重闱,不减兰亭意,斜阳未忍归。” 众人又是一番喝彩。此时又有人录下一首:花影庵, 丫鬟吟诵道: “半楼寒照半桥冰,携手危栏最上层。偶立共如临水鹤,举头同是望云僧。数竿好竹留谁看,一点闲亭任客登。花影已空庵尚在,影中人去更无凭。” 喝彩声中,为礼悄悄说: “这人叫金玉冈,也是盐商,但他却不喜欢经商,将生意交给其弟弟,自己常出门游玩,出门也不带钱钞,卖画自给,已经游遍天下的山山水水。” 只见一年逾六旬的老者站起道: “我这里也有咏水西一首。” 为礼悄悄介绍道: “这是查曦,是咱天津卫的名医。” 丫鬟将录下的诗举起,颂道: “名园百亩水西偏,种树栽花已有年。圣地近邻仍近廓,通衢宜骑复宜船。绿杨阴里来佳客,红藕香中列绮筵。顿使阿侬蕉叶量,争先醉向竹林边。” 为礼悄悄对朱岷道: “我日常也曾写了几首,拿出来请导江先生指教。” 说着早悄悄溜出去,不大会儿功夫手中拿着一册页回来递给朱岷道: “导江先生请指教。” 朱岷接过一看,册页封面上写着咏水西,打开慢慢的看,里面的蝇头小楷十分的规整,共是六首: 一, 西庄辟自信安湾,竹笕茅檐屋数间。习静不惊风雨骤,蓼汀深处钓翁闲。 二, 村居幽居许谁同?不是诗人即画工。一抹林峦描未得,乱云如絮白濛濛。 三, 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 四, 拂堤衰柳湿拖烟,涨溢长河浪拍天。独坐数帆台上望,群鸥飞过打渔船。 五, 碎雨斜风顷刻收,板桥初就放新流。耳根眼底饶幽趣,无数黄鹂共白鸥。 六, 红螺杯小几巡行,醉倒船头晚照明。不得旧时溪口路,但闻山背桔槔声。 朱岷看罢,微微点头,对为礼道: “这几首诗果然写得好,不但描绘了园林的景色秀丽,而且意境深远。” “导江先生,” 为礼附在朱岷耳边轻轻说, “听了这许多人的诗作,想来也有所感了吧?何不借此机会将大作拿出来让大家欣赏一番呢?” “惭愧,” 朱岷忙道: “愚弟我才思愚钝,一时拿不出新作,就用我刚到津门时一点感触略作改动拿出来献丑吧。” “导江兄不要过谦,” 为礼道: “尽管拿出来让大家欣赏吧。” 说着站起身面向众人道: “导江先生初来津门,也有诗作拿出来与大家共赏。” 见为礼这么说了,朱岷只得整容而起,向众人拱手施礼道: “学生才疏学浅,初到津门,在众前辈面前献丑,望前辈们不要见笑才好。” 说着走到书案前,取过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一挥而就。在一旁侍候的两个穿粉衣的丫鬟见了这风流潇洒的年轻书生如何不心动,在朱岷伏案疾书之时就双眼紧盯着他,芳心咚咚的跳个不停,双颊早上了红晕。朱岷一停笔,两个俊秀乖巧的丫鬟立时上前将朱岷的诗作向众人高高举起展示。另一位穿紫衣的丫鬟款款移步上前,对众人朗声颂道: “初到津门。潞卫交流入海平,水西风物早闻名。京南花月无双地,蓟北繁华第一城。柳外楼台明雨后,水边鱼蟹逐潮轻。分明小幅吴江画,我欲移家过此生。” 众人见朱岷这首诗是用隶书书就,果然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看就知他在隶书上下过一番苦功。众人喝彩,纷纷道: “导江先生不如真的就落籍于此吧。” 陈元龙也面对查日乾感慨地道: “后生可畏!真正是后生可畏啊!” 朱岷也连连说: “津门之景不亚于江南水乡,让我在此留恋不舍。” 这时耳边听得查日乾对陈元龙道: “老大人,逢此良机,有津门众多的诗友在座,您老还是把佳作拿出来,让在座的年轻人拜读一下吧。” 陈元龙道: “老朽年高,比不得年轻人才思敏捷,听了众人这许多佳作,刚刚心中有所悟,拿出来博大家一笑也好。” 查日乾道: “谁不知道陈大人的文采在当今已是独步,今日正好让津门未学后进学习,大人不必谦让,我等正要洗耳恭听。” 陈元龙听了,连连说道: “好好,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查日乾拦下,吩咐,将书案移到陈大人近前,为仁过来将陈元龙搀扶起,丫鬟早将宣纸铺好,压上镇纸,将湖笔递过去。陈元龙站在书案前,选了支长峰,凝神想了想,然后在宣纸上一挥而就。两个丫鬟上前将诗作向众人举起,另一位穿红衣的丫鬟上前高声朗诵道: “众流归海下津门,览胜名区一园春,林木千章藏曲折,烟波万顷变黄昏。棹歌帆影穿云度,田舍村墟击壤喧。山径登高丛菊满,茱萸重插为开樽。” 丫鬟顿了顿又朗诵第二首, “停舟话旧暂淹留,把臂相看两白头。湖海寓公成大隐,冰霜劳客遂三休。微歌曲罢闻吴咏,投辖情殷滞卫流。坐倚轩窗还惜别,鳯城不远有丹邱。” 丫鬟又停顿了一下朗诵第三首, “乘兴三津路,秋帆下白波,高风循蕙畮,令德表松柯,韦杜名家著,羊求旧侣多,莫嫌俱白发,把酒共长歌。” 查日乾听了默默的点点头,似有几分感慨,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如今座上尽是白发。众人听罢齐声喝彩,这酒自午时直喝到戌时才罢。 日乾又请陈元龙为水西庄留下题词墨宝,谦让再三,陈元龙只得点头,沉思一会儿,提起笔,沾饱墨,在一幅洒金花签上一挥而就,众人上前观看,不愧是书家大佬,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笔下功夫十分了得,这一篇字字力透纸背,似龙飞凤舞,丫鬟们将题词面向众人举起,又有一位穿蓝裙的丫鬟为众人朗声念诵: “新安查翁天行,久客天津,新构一园曰水西园。即成,亭台映发,池沼萦抱,竹木荫庇于檐阿,花卉纷披于阶砌。其高可以眺,其卑可以憩。津门之胜于是乎毕览于几席矣。” 在众人齐声赞叹声中,查日乾吩咐,将此文刻石以记,立于香雨楼前。 看了十二钗的这一番表现,着实让朱岷惊叹,连丫鬟都有如此诗书功力,可见查府的内眷在诗书上也功力不浅。正想着,为礼悄声道: “这些丫头全赖我大嫂教导,如今她们都能吟的诗,作的对,我大嫂平日里免不了要举办诗会,考校她们。这几年她们作了总有个百首,去年大嫂主持着,精挑细选汇集了一百五十首,已经出过两个诗集了。” 朱岷很惊讶, “原来大嫂也是饱读诗书的了,如此可称得上女诗人。” 为礼点点头, “是,我大嫂金至元自幼就饱读诗书,到我家之时,已是名声在外的女诗人了,与津门几位女诗人常有诗c词酬和往来。特别是与佟家赵氏艳雪同执津门闺中诗词之牛耳,两人已刊刻过两部诗集了。” 朱岷闻听忙道: “恂叔兄,请帮我找来这两部诗集,我定要好好拜读。” 这次水西庄雅集盛会让朱岷惊讶不已,深感与扬州小玲珑山馆的雅集相比毫不逊色,可谓一南一北两名园,遥相呼应享诗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枚儿访师伯 上官枚自随徐而发来到天津后,歇息了几日,伤口才完全愈合。帮着县衙中众长随c跟班将县衙搬迁安置在租来的民房之中,自己这才来到南门外打听泰和木料行。 一出南门,是一座三官庙,沿街两旁有许多店铺,仔细看去,发现多是经营农具c车马具c绳索c铁器c竹木器的铺子,间或有几家小酒店。一直走了三四里的样子,看到路左手有一座规模挺大的庙宇,门额上书“海光寺”,再往南看,已是大片的稻地水田,再没有店铺人家。走了这一路并没看到木料行,只好往回走。 向店铺中打听,并无人知道泰和木料行,也有人说,这条街上曾有个木料行,但是已经搬走,也不知道搬到何处。 无奈只得再往前边走边问,走了不远,见路旁一小饭店门前的大树下有一位白发老者坐在凉椅上在树荫下乘凉。身旁放着一小方登,摆着茶壶茶碗,一边喝着茶一边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戏文,看着老者翘着二郎腿,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上官枚心想俗话说的好,问路问老人,老人知道的事情多,兴许这位老人会知道泰和木料行的事。于是走上前去赔个小心,对老者说: “打扰一下老人家,小可向您老打听一个人。” 老者睁开眼,抬起头看了看上官枚, “没事儿,你说吧,要打听谁?” 上官枚恭恭敬敬的问道: “我到此寻访这条街上的泰和木料行,掌柜的姓高,不知老人家是否知道?” 老头听了点点头说: “唔,你要问泰和木料行的高掌柜么?别人也许不知道,我却是可以告诉你。” 上官枚一听心想可问对人了,忙对老者拱拱手说: “有劳老伯了。” 老头又问了句: “听口音你是南方人,你打听他干嘛?” 上官枚只得对老头说明原委, “我打听高掌柜,原是为打听我的师伯,因我的师伯与这位高掌柜相识,只有他知道我的师伯下落。” 老头听了点点头,用手向北一指, “你看那边有一处骡马市了吗?” 上官枚扭头看了看, “我刚才从那边过来,那边是有一片空地儿,不知您老说的是不是那儿?” 老头点点头说: “对,就是那儿,这时候骡马市已经散了,那地方原来就是泰和木料行,后来搬走了。” 上官枚赶紧问道: “请问老伯,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老头摇摇头, “后来搬到哪儿,具体地点我也不知道,据说是在西关外一带。” 上官枚一听很觉失望,但终究有了一点线索,知道大致的地方。想着又随口问了句, “这木料行因什么搬走的啊?” “说来话长,也只有我知道到底为嘛?” 老头看上官枚还站在那里, “小兄弟你先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 说着递给上官枚一个小木凳,让他坐下,随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上官枚只得拱手谢过,坐下来认真的听老头讲下去。老头这才将泰和木料行搬走的原因告诉上官枚。 这高掌柜叫高森,老家是山东泰州,祖传下来就是木料行,高森也是木作出身,来天津卫经营木料行已经近二十年。一直在南门外租了这块地儿存放木料。高森为人豪爽c正派,是个心直口快的热心人,喜欢直来直去,但历来倒没在嘴上得罪人,一向与左邻右舍和谐相处,生意做的很顺当。 说这话是在六年前,炮台庄一带出了个狗食混儿混儿,名儿就叫‘刘二狗子’一向以坑c蒙c拐c骗c偷,打架斗殴,聚赌抽头,明抢暗夺祸害乡邻。是个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坏事做绝的嘎杂子,让城南一带乡邻无不切齿痛恨,就是他的亲爹娘都不认这个儿子,直到他的爹娘相继被他气死,这刘二狗子越发没了管束,聚了几个臭味相投的小弟兄在城南一带横行。因为不曾犯过大案,官府虽知道他的恶行,却也奈何他不得。这一年,刘二狗子看这条街上的泰和木料行生意挺红火,十分眼馋,歪着心眼想着要敲诈高掌柜。借口要什么保护费,三番五次上门去找高掌柜的麻烦。 高森这山东汉子性子倔强,天不怕地不怕,可不吃这一套,一口回绝,让刘二狗子碰了几回钉子。这让他就此怀恨在心,生下心来要使个绝户计来算计高森。就这样刘二狗子与他的狐朋狗友们密谋一番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带着一个帮手,拎着瓶火油做引火物,溜进木料行,将火油淋到木料上,刚用火镰打着火凑近浇上火油的木料要点火,猛听一声大吼: “干什么的?给我住手!” 这刘二狗子一惊,急忙将点着的火棉扔到木料上,火油遇火,立时火苗冲起,木料堆被点着。原来正巧在这时木料行有个伙计出来小解,看见有两个黑影在木料堆那儿不知干什么,一声大吼将刘二狗子二人吓了一大跳,点完火要开溜,吼声将其他睡觉的伙计惊醒,提灯出来查看,见有人放火,借着火光认出是常来此寻衅滋事的刘二狗子,放下灯笼就冲了上来。看场子的伙计有三个人,都是高森的山东老乡,年轻力壮又都练过冬三月,会两下子。刘二狗子因吃喝嫖赌掏空了身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等他们跑远,伙计就一个前仆将其扑倒在地,他的帮手被一个扫堂腿掀翻。挨一通臭揍不说,伙计们见木料被烧,心中又急又气,将刘二狗子和他的帮手踹入火中,瞬间就被大火吞噬。 这时候众乡邻听见更夫急骤的锣声和‘走水’的大呼,急忙起来,见木料场火起,纷纷端水灭火。也亏了这里是一片空场,四邻不靠。虽烧了不少的木料,自己的损失不小,但离周围邻居的房屋远一些,没殃及四邻,高森先放下一半儿的心。 这一场火难免惊动了地方,天亮之后,由地方报了官。巡检过来查看,发现火场中有两个被烧之人,已是面目全非,认不出是谁。木料场的伙计一口咬定,这二人就是纵火的贼人,其中一人叫刘二狗子,另一人不知姓名,在追捕时,其误投火被焚。高森也对巡检申述说: “这刘二狗子本是地方恶棍,屡次到此敲诈勒索不遂,才纵火报复。这一场火已经让木料行损失不小,纵火的刘二狗子已死,看来是无处索赔的了,请巡检老爷明察。” 因这场火烧死了人,事关人命,巡检只得赶紧将这场事故报到静海县衙门。因这刘二狗子是城南一带的恶霸,人们深受其害,早将其恨的咬牙切齿,见除了这城南一霸,人们欢欣鼓舞,纷纷为高掌柜作证担保。刘二狗子的狐朋狗友见其已死,迫于众乡邻的压力,不敢再为其出头,所以再三查问并无苦主。官府不便深究,只得认作挟嫌纵火报复,被追捕误入火中身亡作罢。 纵火犯已死,木料行被烧毁了许多木料,无处索赔,高掌柜只得自认倒霉。反倒是让巡检在高森那儿勒索了几十两的跑腿儿钱。高森见除了损失许多木料,而且还烧死了人,令他觉得晦气,心中不踏实。找人算了一卦,道是在这里做木料堆场不吉,应该搬家。心想不能在此干下去了,思忖再三,这才决定将木料行搬往他处。 老头说到此,缓口气,喝了口茶接着说: “因为那时我是地方保长,经手处理此事,所以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比较清楚。只是高掌柜后来搬到哪儿,我就没再过问,只是后来听别人说起,高掌柜的木料场搬到西关外一带。” 上官枚心中暗道,怨不得打听不到泰和木料行的下落呢,原来有这一场火迫使其搬走。又向老者问道: “老人家,您可知道有个名叫梁三的木作么?” 老头摇摇头, “天津卫的木作多的是,我倒是没听说有个叫梁三的。” 上官枚一看,今天是无法打听到泰和木料场的具体地方了,不过终究是有了一点线索,高掌柜还在天津,而且大致在西关外一带,这就好打听了。心中这样想着,向这位老者道了谢,告辞回到城里。 来到临时县衙,已是傍晚时分,想着今天是来不及了,明日再去西关打听。只见张书办正自知县住的上房出来,看见上官枚,问道: “上官兄弟,你今天去哪儿了,一天没见你。” 上官枚连忙向其拱手,回答道: “我去打听我的师伯消息,去城南转了一天。” “打听清楚了么?” 上官枚点点头说: “倒是打听出一些消息,说是木料行已经搬到西关外一带,只是还不曾打听出具体的地点。” “有个大致的方位那就好打听了,” 张书办接过来道: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西关打听吧。上官兄弟,还没吃晚饭吧?走,我们去喝两盅。” 上官枚自随徐而发到了天津卫,因与张书办年龄相差不大,说话又很投缘,所以很快就混熟了。听了张书办的建议正中下怀,连连答应着, “好,好,我也正想请请张大哥呢。” 说着话,二人来到附近一家小酒馆,要了一壶烧酒,就着一盘牛肉碟花生米c拌了个菠菜粉丝,二人喝着酒,海阔天空的一通胡侃。说到修造县衙,张书办忽然想起来问上官枚: “你要寻找的木料行掌柜的姓什么?” “姓高,名叫高森。” “高森?” 张书办说: “现在修造县衙的承包商就姓高,你怎么就不知问一问呢。” 上官枚赶紧问道: “可是叫泰和木料行么?” “不过不叫泰和木料行,而是叫泰丰木料行。” “‘泰和’‘泰丰’?” 上官枚嘴中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心中升起一片希望, “虽说名称不一样,可就差一个字,也许改了名称也未可知,明日我就去问一问。” 张书办也说道: “也许你要找的就是他呢。” 转天一早,上官枚赶紧来到旧仓廒工地。工地上,高掌柜和梁尚已安排人员开了工,二十多个小工正在依着梁尚用白灰事先画好的位置刨槽做地基,一旁用芦席搭的工棚下,木作们正在为房梁c立柱c门窗下料,几个石匠正在一堆石料前雕凿柱础,准备的砖瓦木料已经堆的似小山一般。 上官枚一进工地正遇到一位身着玄色长衫高个老者向外走来,连忙迎上前躬身施礼问道: “请问老人家,听说工程是高掌柜主持,不知哪位是高掌柜?” 高掌柜见一年轻人问起自己,连忙回礼答道: “俺就是,不知小哥因何事要找俺?” 上官枚一听连忙说: “小可正要向高掌柜打听,原来在南门外的泰和木料行可是您老的?” “你要问泰和木料行么?” 高掌柜点点头说: “那南门外的木料行正是俺的,前几年就已搬到西关外。现在改字号叫泰丰木料行。” 上官枚一听眼前就是自己要找的高掌柜,十分高兴,连忙说: “我是要向高掌柜打听一个人。” “不知小哥要打听什么人?” 上官枚连忙问道: “高掌柜可认识一位姓梁的木作师傅么?” “姓梁的木作师傅?” 高掌柜回身一指在远处正指挥木作们破料的穿黑衣的老者说道: “那边那位就姓梁,而且是木作出身。” 上官枚一听,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向高森问道: “您说的这位梁师傅可是自京里请来样式雷家的弟子么?” “是啊!” 高掌柜点点头说: “梁师傅以前在京里师从雷金玉,后来让我请来,到天津卫已经五六年了。” 上官枚心中暗道,看来这就是我的师伯了,为了再证实一下,所以又追问了一句, “这位梁师傅可是名叫梁三么?” “梁三?”高掌柜摇摇头说:“他叫梁尚,没听说他叫梁三。” 这时候,穿黑衣老者正向这里迈步走过来。高森向其摆手招呼道: “梁师傅,这里有人找你。” 老者一边走一边答应着, “哪位要找我?” 上官枚打量着这位老者。看年纪在五旬上下,中等身材,花白的须发,着黑色短衣衫,让太阳晒得面色黝黑,精神健硕,脚下一双靸鞋,步履稳健,正大踏步向这里走来。上官枚忙迎上去向老者深施一礼,说: “老伯可是自京里过来么?” 梁尚一听他是南方口音,似有所悟,忙回礼说: “小可正是自京里过来,不知小哥为何要打听在下?” 上官枚欠身向梁尚自我介绍: “小的叫上官枚,来自福建漳州,我的义父上官月要我来此寻访师伯梁三。” 老者听了一愣, “你是上官月的义子么?我正是梁三,” 上官枚一听,确认面前就是自己的师伯,急忙向梁尚跪下行大礼, “师侄上官枚叩见师伯。” 梁尚急忙将上官枚拉起来, “多年不闻上官兄弟的音讯,不成想让你来此寻找我。你的义父现在可好?” 上官枚连忙说: “义父一向安好,只因一些变故,我随义父来到京里,寻师伯不着,打听着师伯可能来到天津,因此义父先让我来天津寻访。如找到师伯,我再回京去接义父来此与师伯相聚。” 梁尚听了很高兴,连连说道: “好!好!我们已有十多年未相见了。近几年来连消息也未通,不知你义父这些年境况如何?” “说来话长,” 上官枚说: “十年前义父在我孤苦无依时将我救下,收为义子;近年来被贼人逼迫,为避祸,下南洋闯荡了五c六年,今年初才从南洋回来。因陪伴几位洋人到京城,才来到北方。家父说师伯在北方营生,正好借此探望师伯,故到京里后即打听师伯。还是听京里菜市口木料场的于掌柜说,师伯到了天津,家父才命我来津寻找。” 如此这般将这些年的经历简单向梁尚述说了一遍。梁尚一听非常高兴,又将三个儿子叫过来,对他们说道: “这位小哥叫上官枚,是你们上官师叔的义子,特地到此寻找于我,你们且认识一下,这就是你们的师弟了。” 三兄弟闻听很是高兴,见过礼,拉着上官枚问长问短。这时上官枚对梁尚说: “既已找到师伯,我得尽快回京接义父过来与师伯相见。愚侄先告辞了。” 梁尚点点头说道: “好,我不再留你,你就尽早回京将你义父接来再相聚吧。” 上官枚走后,高掌柜问梁尚: “这位小哥原来是你师弟的义子,你这位师弟想必也是木作营造一行了?” “那到不是,” 梁尚摇摇头说: “我这师弟是闽浙一带有名的机械c制锁工匠,善于制作诸般奇巧机械c器具。我在水西庄安置的风车提水装置就是我这师弟帮我设计制作的。我们这师兄弟是在南少林寺学艺时结下,那时我们年纪幼小,在一起相处了五六年,我长他两岁,也早拜师一年,所以他是我的师弟。但我俩儿关系最好,似亲兄弟一般。机械c制锁c铁器手艺是他家祖传,我却是木作世家。” 梁尚将自己和上官月一家的关系告诉了高掌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营造师梁尚 这梁尚祖籍原本是顺天府,自其父辈才迁居苏州,家传的木作出身。娶妻刘氏,育有三子一女,以经营木器和承包房屋园林营造工程为生。 这梁尚自小聪明伶俐,虽幼时只上过三年私塾,但已能识文断字。家传的木作手艺十分精湛。梁尚因在梁家排行第三,所以幼时名叫梁三。 他年幼之时,他的父亲梁树村疾病缠身,患了虚劳之症,虑其子也因之不能长久,托友人将其送到南少林传人张鸣桥处拜师习武,以健身强体,与上官月为师兄弟,二人在一起相处五六年学习少林功夫,关系密切就如亲兄弟一般。这梁三比上官月大两岁,早投师一年为师兄。 出师后回到苏州家中。梁树村见自己的儿子已长大成人,思量着象现在这样只凭木工手艺吃饭,终究没什么出息。不如让儿子到雷金玉那里学习营造技术,也可让儿子有所发展。本来祖籍顺天府的梁家也是木作c工程营造世家,梁尚的祖父梁九是在明朝工部任职的著名工匠冯巧的大徒弟。冯巧死后,梁九接替其任职,在工部执役,入清后仍留在工部任职。 梁九善于绘制建筑工程图样,并能制作建筑烫样模型,指挥工匠依据图样模型施工,所以宫中的建筑工程都由其负责营造。梁尚的父亲梁树村虽然也继承了自家的手艺,但一向体弱多病,渐渐的荒废了自家手艺。梁九死后,梁家后人再无能力在工部任职,梁家的建筑图样模型制作技艺失传,梁树村只好流落各地谋生,后来落籍于苏州。 梁九之后由雷发达的长子雷金玉接替了其任职,雷家又成了样式房的掌案。梁树村与雷发达长子雷金玉年纪相仿,曾一起在工部执役,二人相处融洽,以兄弟相称,后来梁树村来到江南苏州执业,两家逐渐断了音讯,只知雷家还在工部当差。于是对梁尚说道: “干咱这一行虽说养家糊口没问题,但终究没甚大出息。仗着我现在身体还能走动,我意欲送你进京到你雷叔叔那儿,学习营造设计绘图技术,不知你可愿意?” 梁尚一听到是挺愿意, “爹爹虑的是,孩儿也想着,咱家有这木作手艺,只能与人做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家具,掌握了房屋园林营造技术才能承揽一些大工程,也才有些大出息。” 梁树村见儿子愿意学习营造技术,心中感到几分欣慰,自己身体不行,希望只能放在儿子身上了,梁家不能因自己而衰败下去,就对梁尚说道: “既然你愿意去学,过些日子,我带你去京城,但愿我儿能重拾起房屋c园林营造技术,让梁家从此振作起来。” 梁三听了感到身上的担子重了许多,看着体弱多病的父亲,不由激发起男子汉的责任感, “是,我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儿已经长大成人,一定挑起这副担子,为爹爹分忧。” 梁树村点点头, “好男儿就要有此雄心壮志,让我梁家兴旺发达就看你的了。” 梁三又不无忧虑的问: “只是与那雷家叔叔多年未通音信,不知是不是肯与咱家相认?” 梁树村肯定的说: “我与你雷叔叔曾以兄弟相称,想来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这样父子二人准备了一些家乡土仪来到京师。还好,雷金玉见了老友倒是十分高兴,见老友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站在面前的是个膀阔腰圆的壮小伙,双眼炯炯有神,神采奕奕,透露出精明强干的气势,让雷金玉挺喜欢。听老友说明来意,也就欣然将梁尚收为弟子,并将梁三这个名字改为梁尚。 拜师之时,雷家掌样式房已有十多年,可是雷金玉心里清楚,没有当初梁九的推荐,雷家就没有机会进京效力。当年是梁九在工部样式房当掌案,是梁九将雷发达c雷发宣兄弟召唤进京的。雷家兄弟携家带口来到京城住在海淀村,梁九将雷家兄弟二人安排在工部样式房当差。雷家的祖籍是江西永修,后来迁居江宁,这雷金玉的父辈雷发达和雷发宣早年即以营造工艺见长,与梁九既是同行又是多年的朋友。 在康熙初年,宫中的太和殿c中和殿c保和殿等几个大殿需要修缮,工程量大,人手不足,特别是善于营造设计的人才不足,梁九想起在江南的朋友雷家兄弟,所以就禀明上司,将雷家兄弟征调进京,安排在工部执役,参与修建皇宫工程,因雷发达营造经验丰富,善于绘图设计,还有制作烫样模型,放大施工的技术,所以常被委以重任,曾负责主持修复重建了宫中几个重要的殿堂。此后圆明园工程开工,雷发达又被委任为圆明园楠木样式房掌案,负责圆明园工程的总设计。 因为雷发达集多年的营造经验,将宫廷营造的资料整理汇总,编著有“工部工程做法则例”c“工程营造录”等营造法式,所以人们又称雷家为“样式雷”。雷发达在工部执役直至年七十岁,自觉年老体衰,不堪重任,才向工部提出解役,退休养老。雷发达从事营造一生,为皇家宫殿c园林和寝园的的营造维修耗尽了自己的毕生心血,卒于康熙三十二年,享年七十有四,归葬金陵家乡。 康熙三十四年太和殿被大火焚毁,由梁九主持重建。梁九虽年老体衰,但还是在动工之前绘制了图样c施工图,还按一比十的比例制作了太和殿的木模型,其形制c构造c装修一如实物,工匠们以此为据建造太和殿。 当时因缺少大木梁,雷发达之子雷金玉就提出拆取明陵寝殿楠木旧梁充用,被采纳。太和殿建成上梁之日,康熙率百官亲临行礼,正当上梁之时,大梁因卯眼不和,悬而不落。工部长官相顾愕然,唯恐有误上梁吉辰。雷金玉在此时刻,迎难而上,提出自己亲自上去合卯。工部官员急忙拦住,因雷金玉无品级官衔不能担此重任。 原来工部有规定,宫中大殿上梁合卯之人必须是七品衔才可。皇上闻听,立时将雷金玉召至面前,亲口传旨封雷金玉七品衔,食七品奉,令其上梁合卯。雷金玉叩谢了皇上,袖斧攀上屋梁,斧落卯合,上梁礼成。百官欢欣,康熙大喜,面授雷金玉为工部营造所长班。因此时人曰:“上有鲁班,下有长班,紫薇照令,金殿封官”。 梁九故去后雷金玉奉旨接过其任职,担任工部的样式房掌案。可知梁c雷两家关系非同一般,没有这层关系恐难接纳他在此学艺。自此梁尚留在京城雷金玉身边学习房屋园林修造技术。 拜师之后,随师父两年多,服侍左右,始终恭恭敬敬,毫不懈怠,自己又心灵手巧,师傅交代的活总能完美的完成,表现出精湛的木工手艺。工余之时,自己又练习绘画,并在日常细心记下各种建筑的地基c柱c础c梁c檩c椽等各部分尺寸,渐渐的都烂熟于心。尽管自己对师傅的吩咐尽心尽力的办,但师傅始终未传授营造样式图设计和烫样模型制作技术。 直至第三年头上,有一天师傅见梁尚独自服侍在侧,没有旁人,忽然对他说: “你随我来。” 到了书房师傅才说道: “你来此已差不多三年了,我看你行事谨慎c办事稳妥,不事张扬,深得我心,自今后,你跟在我身边,习学营造样式设计图样和烫样放大施工之术。” 梁尚闻听心中不禁大喜,急忙叩下头去, “师傅如此看重徒儿,徒儿定当努力学习,不负师傅厚望。” “你要知道,营造师在建筑之前,心中已有了建筑的模型。诚如绘画,在下笔之前已胸有成竹。” “是,弟子谨记在心,” 梁尚回答道: “弟子一定要把这营造技艺吃透在心里。” 自此后,雷金玉设计绘图和制作烫样模型之时必带着梁尚,有时放手让其制作烫样模型。也仗着梁尚心灵手巧,心思细密,在师傅的悉心指导下,两年后就已能独自绘图设计并能制作小样模型放大施工。这时雷金玉才对梁尚说道: “于今你已经学业有成,可以离开为师独立营生了,你总不能窝在我这里,没个出头之日。” 梁尚连忙对师傅说: “师傅说那里话,小徒虽学了些皮毛,还远未到艺精之时,正要跟师傅多学几年。” 雷金玉看着梁尚,意味深长的说道: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我跟前不能尽展你所学,以后你要自己在江湖上闯荡,那时就看你自己的了。” 梁尚见师傅已经决定让自己出师独立,只得回答道: “谢谢师傅教诲,徒儿谨记在心。” 雷金玉又鼓励梁尚说: “营造一行不仅是学,还需实干创新,多干一些工程,积累经验,才能有长进,所以说这就需要你自己去闯。” 顿了一下又说道: “只是我这里需要你帮忙时,你可不能推脱不来。” 梁尚连忙说: “是,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时刻忘不了师傅教诲之恩,随时听从师傅呼唤。” 雷金玉点点头,回身自书架上取过几卷书递给梁尚, “这是你师爷的两部专著,一部是《工部工程做法则例》一部是《工程营造录》,你拿去定会对你有帮助。还有一部,是前朝计成积多年造园经验所著《园冶》,不要看这部书是谁做的序,只看内文,此书专论造园之法,还是很有其独到之处的,你拿去仔细研读吧,这些书对你还是很有帮助的。” 梁尚接过这几部书,认真的收起,心中对师傅充满了感激之情, “谢谢师傅对徒儿的关爱。” 雷金玉又说道: “你独立营生必然要收徒授艺,只是不要忘了我门里规矩,心不诚不授业,艺不精不出师,不要坏了我门里的名声。” “是,师傅的教诲徒儿谨记心中,” 梁尚连忙说: “以后师傅有需徒儿效力之处,请传信与我,徒儿定当竭力为师傅分忧。” 梁尚艺成出师,离开师傅后一直在京城c直隶两地闯荡,有时接师傅推荐的工程,自己必尽心竭力的干好。凭着自己精湛的手艺,渐渐在京城和直隶各地有了一些名声。后来在保定府结识了木料商高森,与其成为好友和合作伙伴。在高森的一再邀请下,梁尚才来到天津,并在此定居。 梁尚在天津城北西沽村买了一块地皮,建了一处宅院,又在临北运河地方建有一处作坊,唤作“公输匠作坊”。多年来在直隶各地陆续收徒一十八人。这梁尚极有心计,对于这些徒弟,除了教他们练功习武之外,又依其各自的能力特征,要他们分别专习木作c彩绘c砖石雕刻c泥瓦作c铁匠c油漆粉扎等业。这些徒弟平时分散在直隶各地各营各业,有大的营造项目时,梁尚再召集他们合力承包,可谓是人才济济,所以多难的营造项目也敢拿下。更难得的是,梁尚的三个儿子不但继承了祖业精于木作,而且也善于绘图设计c烫样模型放大施工,凭你主家有何想象,都能事先设计绘制图样,制作烫样模型,直达你满意才施工营造。故此,梁尚的作坊常承接一些官宦和富商大户人家的豪宅c花园的修造工程项目。 康熙六十一年,查家通过高森找到梁尚,要他帮着修建园林,梁尚到查家买下的城西三里卫河边百十亩荒地中仔细查勘一番。见这里虽地处偏僻,但离城不远,三面为大河环绕,其间榆c槐c柽c柳郁郁葱葱,又有几处池塘苇地,地势高低错落有致,即避开城郭内的烦乱,又取郊野乡村之幽静,水陆交通便利,可谓造园极佳之地。相看地形之后,根据查家的想法,绘出园林的图样,几经修改,制成烫样模型后,查家看了十分满意。自雍正元年开工,断断续续,历十年功夫,园林始完工,因园林位于卫水之西,遂定名为“水西庄”。 如今接了天津县衙的营造项目,也是由多年合作的木料商高森举荐。项目接手后,立即传召一十八位徒弟来天津。又与高掌柜一起到仓廒细细的查勘了一番。 这仓廒位于东门里,乃是前朝所建,已历百年占地约六十亩。因天津三卫合一,城内仓廒多年废弃不用,里面的粮仓都已倒塌废弃,只余两排平房,为仓廒看守军卒驻守之所,也已破败不堪,只有十来间房屋勉强可住人,徐而发上任又成为知县的临时县衙和住所。看到这种情况,梁尚与高森商量, “我看在此施工必将影响知县老爷办公,不如与徐知县商议,将县衙暂时迁往别处。咱们也好铺排开施工的场地。” 高森也深以为然, “说的是,工程一开工,施工现场混乱噪杂,怎能让知县老爷在工地办公呢?我们与徐知县商量看看。” 二人先找到县衙张书办,跟他说,县衙施工之时,院内要堆放物料,刨槽打地基c木作c石匠等要开工,仓廒内会很噪杂混乱,不如让知县老爷暂时寻个临时的办公之处。张书办听了也点头称是。跟徐而发一说,徐而发也觉得有理,也就点头答应,让张书办赶快找房。转天张书办就回来禀报,说是在仓廒旁就有一大户人家,乃是一富商,宅院宽敞,有一百多间房屋,与其商量暂借。听说是新任天津知县暂借办公之所,富商遂爽快答应,情愿不要租金。收拾出三进院落,三十来间房,桌椅板凳等应用家具也是一应俱全,让徐而发搬进来暂作县衙。 徐而发领着县衙里的长随c家仆c连同新召的几个衙役,忙碌了一天,将行李物品搬入暂借的民房之中。不管怎样,暂借的民房比仓廒那十来间破平房要宽敞的多。县衙初立,人手还不齐备,现在一时还用不了这么多房屋,心中想着,待新衙门修盖好,可能人手就要增加许多,那时也不用发愁地方窄小了。 知县老爷搬走腾出地方,高森忙着进料,梁尚对仓廒仔细进行了丈量,又用罗盘定了方位,按照自己事前绘制的图样,依据确定的各处房屋的尺寸,在院内将仪门c大堂c二堂c三堂及附属房间的位置用白灰划线标出。召了一些小工对仓廒内场地做了清整,这时,徒弟们也陆续的来到天津。与高森一起看了黄历,选定了宜动土的吉日,作为奠基开工的日子。 梁尚与高森二人细细谋划安排了一番,到了奠基开工吉日,徐而发带着衙属观礼,梁尚召齐十八位徒弟和自己的三个儿子,祭拜了祖师爷鲁班,众人行了礼,放了鞭炮,就算正式开了工。十几个小工开始刨槽挖地基,木工们也动手破木下料,工地上一时热闹起来。朱枚来此找梁尚,也正是县衙工程刚刚开工之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上官家团聚 打听到师伯的消息,上官枚很高兴,准备打点回京,正巧下午又接到翠儿托张妈送来的消息,说是已自安家出来,准备明日自水路返回京城。上官枚一听更是大喜,请带信儿来的张妈回复翠儿, “定于通州码头见。” 随后去向徐而发辞别。徐而发刚自府衙回来,上官枚将已找到师伯的消息告诉徐而发, “托老爷的福,今日我已打听到我师伯的消息,说来也巧,现在接县衙修造工程的梁师傅就是我的师伯。本来我四处打听没有找到,可回来听张书办说,修造县衙工程的承包商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小的在工地上正好遇到承包工程的梁师傅,相见之后,才确认梁师傅就是小的要找的师伯。既已找到师伯的下落,小的特来向老爷告辞,准备回京接义父来此与师伯相会。” 徐而发闻听也替上官枚高兴, “你已找到你的师伯,老爷我也替你高兴,如此说来,这一趟津门之行就算没白跑。” 上官枚躬身向徐而发施礼, “小的在此先谢过老爷的救助之恩,明日一早小的就回京去接义父。” 徐而发对上官枚挥挥手, “好,好,我也不再留你,赶快回京接你义父去吧。” 又回头喊: “管家!管家!” 对闻声而来的管家吩咐: “给上官枚准备回京的盘缠。” 上官枚连连摇手说: “谢过老爷,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怎好又要老爷破费。在下带的盘缠足够了。” 与徐而发道别,第二日一早来到北门外归贾胡同旁运河边的码头,问了问,当日没有进京的客船,与运粮的漕船商量搭船进京,要不就是今日不走,要不就是死活不肯载客。想来翠儿回京必是事先雇下的船只,这个时辰可能早已走了。自己事先没有想到雇船,没办法,上官枚只得还似来时,走旱路回京城。 这一耽搁,已是近午,当晚只赶到杨村住下。转天起大早急赶了一天,到通州码头天色已是傍晚。问了一下,客船早已在午后未时即到,客人已散去。没奈何,在码头上转了几圈,在一颗大柳树上发现了翠儿留下的记号,知道翠儿已经到了这儿,约第三日巳时在此相见,心中才觉落实,看天色已晚,只好在附近寻了客栈住下。 转天进城来到崇文门外的客栈,将找到师伯的消息告诉了义父,顺便提到,在天津遇见翠儿,说是她们母女为了寻找父子二人,也来到京城。上官月一听觉得也是个意外惊喜, “唔,她们母女也到了京城?不知她们如今住在哪里?” “因为是初次进京,具体的地点她也说不清楚,” 上官枚说: “不过翠儿妹妹已在通州码头留了暗记,约第三日仍在通州码头相见,我到时去接母亲和翠儿妹妹。” 上官月听了心中十分的关切, “她们既然都已来到京城,那我们明日一起去接她们吧。她们娘俩儿来了也正好,我们也就不必急着回漳州了,这几天我正与洋货行郑掌柜商量,让他帮着租所房子,洋货生意可能要有些耽搁,不便在客栈久住。” 原来,自上官枚赴津后,上官月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在周围转一转之外,有时就到洋货店闲坐,找郑掌柜聊天,这才知道郑掌柜是如何与张老琬认识的。 这郑掌柜名叫郑子曰,祖籍是山西太原府。小时虽然读了几年书,但当地人经商之风盛行,书读不下去就跟着同乡学着跑行商。几年的功夫,天南地北跑了许多地方。举凡山西的煤炭,江南的丝绸,景德镇的瓷器,什么挣钱就倒卖什么。虽然没挣到多少钱,可也学会了如何做生意。 这一年与同乡跑到广州,看这里的洋货生意十分火爆,心中羡慕,生心要经营洋货。又听洋货行的人说,只要肯冒风险,下南洋办洋货利重,一趟就能发财。 有此发财的良机,让郑子曰十分的心痒。虽然有风险,可正值年轻气盛之时,好奇心强,不顾前途艰险,下决心要去闯一闯。正逢初冬季节,台风季已过,正是远洋船出海之时。郑子曰托朋友介绍担保,通过十三行在番禺县办了出洋的手续,备办了些绸缎之类的货物,跟着一伙客人出海下了南洋。 初时还挺顺利,顺风航行了十来天,这天傍午时分,远远望去已经看见了爪哇的海岸,众商客纷纷来到甲板眺望远方的海岸线。突然间,船体大震了一下就不动了,然后就开始慢慢倾斜,船上之人立时惊慌失措,众商客都被震翻在甲板之上。船上的水手一阵大乱,嚷着, “船触礁了,大家快逃命啊!” 眼见着船体开始倾斜,众人站立不住,都在翻滚乱爬。郑子曰虽说正值年轻,可不善水性,只是在船翻倒沉没的一瞬间,伸手抓住了一块船板。亏了抱着这块船板,在海面上飘浮着才没沉下海底,不过功夫不大就被海浪打得睁不开眼,呛了几口海水,心里一阵迷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之时,却是在船上,耳边只听有人说道: “好了,醒过来了。” 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的看到有几个人在旁边看着自己。郑子曰有气无力的问道: “我这是在哪儿?” 只听有人回答: “你已经被救上船来了,算是捡了一条命。” 郑子曰心里明白过来,是翻船落水后被这商船救起。勉强挣扎起来,冲围着自己的几个人磕下头去, “谢谢众位救命之恩!” 只听一人说: “不必言谢,在海上讨生活,理当互助互救。” 说话之人又对其他人说道: “好了,这人已醒来,你们去看看救上来的其他人怎样了?” 众人转身去救护其他人。这人又对郑子曰说道: “你随我来,我给你找件干爽的衣服,将湿衣换下来吧。” 郑子曰跟着这人来到一间舱室,这人找出几件衣服让他换上。问他: “你是哪里人士?怎么就下南洋来了?” 郑子曰看眼前这人,比自己大几岁,三旬左右,似是船上的管事,于是躬身施礼问道: “请问恩人高姓?” “我姓张,名老琬,” 这人接着说: “这船就是我的,我是要回福建,看来你只能随我回去了。” 郑子曰连忙又磕下头去, “谢船东搭救之恩。” 随后将这次下南洋的经过告诉张老琬。张老琬听后劝他说: “北人不善水性,不宜出海下南洋。倒不如在广州等口岸将洋货贩运到北方,也能获重利,亦可避免出海之风险。” 受了这一场惊吓,郑子曰早已收拾起一片雄心,再也不敢提下南洋。损失些本钱是小事,险些丢掉性命却是大事。 这样听从张老琬的规劝,在张老琬的资助下,贩洋货到北方,果然获利丰厚。不几年就在京城开起了自己的洋货店,经营细棉布c皮货c自鸣钟c玻璃洋镜等洋货。 如今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只是往来广州办货还缺乏人手,货源不够及时。如今见上官月自南洋归来,带来了洋货。心中暗想:如能与上官月合作岂不两利。所以就一再劝上官月与其合作经营洋货。上官月原无此意,本来是想着,此趟京城之行稍带些货物,出手后就返回家乡漳州,并没打算在北方经营洋货。其实心中更想的是早日与家人团聚,所以对郑子曰的劝告并未放在心上。回答郑子曰也是婉言谢绝。但考虑到,老住在客栈也不是长法,因此也有意要让郑子曰帮着租处小宅院暂住。 谁知,上官枚自天津回来说,翠儿母女已经来到北方,到京城寻访他们爷俩儿。听到这个消息让上官月十分高兴,心里盘算着,如果她们娘俩儿来到京城,也就不必着急回漳州了。不妨可以在此多住些日子,也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生意上的事了。 转天,爷俩儿在街头雇了辆骡车急忙来到通州码头。等了一个时辰,远远的见一辆轿车来到近前,迎上去,只见轿帘掀起,翠儿早跳下车来,冲上官月叫声: “爹爹!” 随后张氏也下了车,眼中已满是泪水,一家人五六年未见,如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家人早已是相拥而泣了。上官月随后又叫众人再上车回城里。路上不便多说,上官枚简单解释了未能及时赶到通州的原因,一家人回到雪莹母女暂住的夹道居胡同。 李太太一见忙道喜: “恭喜上官太太寻到亲人,这下可安心了。” 上官月上前向李太太道谢: “掘荆母女北上寻亲,给李太太添麻烦了。今日我们一家已然相聚,特来向李太太道谢。” 说着让上官枚取过带来的两匹西洋花布递过去,说: “一些土谊,不成敬意。不便在此打扰,就此告辞。” 李太太接过礼物,圆脸笑开了花, “哎呀!让先生破费了。说实在话,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一下是应该的,先生如不嫌弃,就在此多住些日子吧。” 雪莹也说: “谢谢李太太的好意,我们一家已经团聚,就准备回乡了,哪能久在李太太这儿打扰。” 边说着话,母女俩儿边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物品。这时夏掌柜闻讯赶了过来向上官月一家道贺, “早就仰慕上官兄的风采,原来上官兄早已到了京城。一家人能在此团聚,兄弟在此给上官兄道贺了。” 上官月只得回礼, “掘荆母女在此给夏掌柜添了不少麻烦,兄弟十分的感激,在此我也多多谢过夏掌柜。” 夏掌柜连忙说道: “哪里,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行走江湖,大家互相照应一下是应该的。何况大嫂母女还帮了兄弟一个大忙。” 夏掌柜对盗图的事儿并不避讳。互相客气了一番,夏掌柜见他们非要走,忙取出一包银两, “这是一点程仪,不成敬意。” 推让再三,上官月只得收下。这时母女二人已经将行李物品收拾好,上官枚拿着装上车,辞别了夏掌柜和李太太,一家人来到上官月租住的客栈,暂时住下来。当晚,上官月在附近饭馆叫了一桌酒菜,就在客栈中,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 上官月夫妻二人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一双儿女,想着一家人分别了五年多,今日一家四口才团聚在一起,心中十分的高兴。 上官月和枚儿讲述着下南洋的离奇经历,雪莹和翠儿母女就述说一路北上的惊险。翠儿更是兴致勃勃,绘声绘色的讲着自己到了天津沽水草堂的事: “妈妈在病中,女儿自然要担起这担子。只是自己还从未单独行走江湖,心中不免有些胆怯,不过是硬打鸭子上架。那时我和母亲被迫答应了夏掌柜的要求后,我就由李太太领着上了去天津的船。途中,李太太向我说明了到天津后的安排。天津来接的人也是个五十多岁姓张的老妇人。这张氏能说会道,是个见面熟的人,跟我说:‘我姓张,你就叫我张妈吧。你要到安家去当丫鬟,当然是暂时的,事成之后就会安排你自安家出来。安家是个大盐商,在天津富甲一方,当家人是安家的三太太。三太太姓刘,名叫媛媛,是江南人,识文断字,是书香人家出身,人好得很。有什么事儿我会给你通消息。’于是细致的将安家的事讲给我听,告诉我,只要破了沽水草堂藏珍楼的机关,其他的事不用管。什么时候办她会告诉我。这样我随着张妈见了安家的三太太,当时安家主人安岐也在。听张氏半真半假,绘声绘色的讲着我的来历,说的那么令人可怜,后来张妈又用手帕直抹眼泪,连安家三太太听着都忍不住掏出手帕。我看张氏将戏演得如此生动,心中想着:‘这老婆子满嘴瞎话儿,说的跟真的一样。’心中不禁暗笑她,又不敢笑出来,只能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配合着张妈。见张妈将我的身世说的如此可怜动人,安家三太太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见我穿一身旧衣裙,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口答应将我留下,给了三十两的身价,写了卖身文书。我在安家给三太太的印象挺好,因为都是江南人,倒是很谈的来。我仗着有些眼力,手脚又勤快,很快就得到安家三太太的欢心,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丫鬟。张妈常借口给我转达母亲的消息,往来沽水草堂。这一天张妈借着我送她出来的时候,悄声告诉我,当晚破了藏珍楼的机关。正值月初,没有月光,外面一片漆黑,二更时分,我自屋中溜出来,仗着这些日子已经摸熟了园内路径,又曾随安岐和三太太进入过藏珍楼,对这里的机关设置早已知晓,摸着黑慢慢的走向后院,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草虫的鸣叫声,独自一人半夜摸黑出来,不免心中咚咚直跳,风吹树叶响动都让自己一惊。” 说着翠儿手抚自己的胸口,长出几口大气,见爹爹母亲和枚儿哥哥都露出惊异的神色,又继续说: “好不容易摸到后院藏珍楼前,定了定神,回身扫视了一下周围,细心听了听周围动静,只有几声蛐蛐叫。让自己狂跳的心平定一下,掏出逢锁即开的钥匙,轻轻的打开锁,解开门上的机关,闪身入内,搬动上楼的机关,打开楼板,然后回身退出来,轻轻带上门,摸着黑回来。事先说好的,以下的事与自己无关,所以溜回去自去睡觉。可是躺下来始终睡不着,眼前老是那一片黑暗,心还是咚咚的跳个不停。” 说到这儿,翠儿看爹爹母亲和枚儿哥哥都放下心来,又话头一转说: “我躺在炕上细想,看这机关设置,似乎是自家一脉,不然我怎么会对其如此熟悉,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打开。爹爹,我倒是听您说过,有个师伯在北方营生,猜想着难道这是师伯的手艺不成?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后来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猛听得鸡叫连连,急忙坐起来,想起已是丫鬟仆妇们该起身的时辰了。连忙起来,擦了把脸,重新梳过头,这才觉得神清气爽。出来正逢其他的丫鬟侍候老爷太太起身。天光大亮后,我随着三太太转到后院唤老爷吃早饭,这才看到安岐在藏珍楼前正与管家说藏珍楼失盗之事。我在一旁听着,知道事情已经办妥,昨夜已经有人在楼内取走了一幅画。一时心中又是一阵阵的心跳,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以免被安岐看出破绽。好在安岐只专注于楼内的字画,并没注意看我,我这才渐渐的平定下来。” 说到这儿,翠儿似乎还在心跳不止,手捂着胸口,望着大家说: “唉约!这么黑的天,一个人出来,生怕被人撞见,心都快跳出来了。” 上官月也忙安慰她, “好翠儿,爹爹不在跟前让你受惊了。以后有爹爹在,绝不再让你去冒险了。” 翠儿又说道: “师伯在北方营生,我看这门上的锁具和机关一定是师伯的手艺。” 上官月点点头, “极有可能是你梁师伯,他就在天津卫,你枚儿哥哥已经找到他们了。” 说到这里上官月又对翠儿母女说: “过两天我和枚儿去趟天津卫,与你们那梁师伯相聚,另外在京里生意还有些耽搁,恐怕近期还不能返乡,好在我们一家已经团聚,就不着急回去了。但我们不能在客栈久住,需寻个适当的住处先安顿下来再说。我倒是跟郑掌柜说过,让他帮着在这里寻个暂住之处。” 雪莹也点头称是, “在客栈住不是个长法,如果近期不能回乡就得想法寻个借住之处。” 转天,上官月找到洋货店的郑掌柜一问,已经帮其在附近寻到一处小小的宅院,三间正房,一明两暗,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也有一些桌椅板凳c床炕之类的粗重家伙,讲好一个月八钱银子的租金,按月缴纳。这样一家人也尽够住了。安顿好之后,上官月与枚儿才奔赴天津去见梁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师兄弟重逢 上官月见到梁尚,师兄弟二人不禁热泪盈眶,互相指着对方斑白的头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生活的艰辛,经历的坎坷将岁月沧桑的痕迹全刻在脸上。这么多年未见,真的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是两鬓斑白,到如今已是近知天命之年,二人几乎不能相认。 梁尚引着三个儿子及十八个徒弟过来给师叔上官月磕头,枚儿又向师伯梁尚磕头重新见礼。梁尚的三个儿子和众徒弟拉着枚儿到一旁说话c亲热。上官月对梁尚道: “三哥啊,我在京里多方打听也不知你的消息,后来问到郡王府管家,才告诉我有个梁师傅,但不知道近年去向。让我北京虎坊桥的木料行打听,才知你到了天津。所以我才让枚儿到天津访你,不想你已改名梁尚,不叫梁三,怨不得打听梁三无人知道呢。” 梁尚听了哈哈大笑, “哈哈,我在京里拜雷师傅习艺之时就已改名,后来又到天津,自然你就不好找了。” 上官月又说道: “孩子们在天津已摸到你的线索,你名虽改,可你的手艺不曾改。你我门里人一见便知。” 梁尚觉得纳闷, “孩子们如何见到我的手艺了?” 上官月凑近轻声说: “沽水草堂的藏珍楼是师兄的手艺了?” 梁尚闻听一愣,猛然醒悟, “哎呀!原来沽水草堂是你搞的鬼?” 上官月连忙说: “我正要来此向师兄赔罪,实是小女所为,却是因其母女二人为人所胁迫的无奈之举。” 遂将翠儿母女来北方寻亲,到京后为人所迫,无奈之下,才在沽水草堂破了机关,如此这般的简单向梁尚述说了一遍。又说: “小女看机关设施均是自家一脉,才疑心是师伯的手艺。回来跟我一说,我就知道那肯定是师兄的手艺,来此寻访便没错儿的了。” 梁尚接过话头说道: “我也是疑心大起,猜不透是什么人破了我设的机关,没想到师弟一家到了这里,而且受了这许多委屈,倒是叫为兄的心中不安了。” 上官月连连摇手, “三哥快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我也是颠簸流离,居无定所,被贼人逼着在南洋混了几年,不然怎么能来到北方。此外,不因此翠儿母女也不会到京城后这么巧就寻访到我,也不至于去破了兄长在沽水草堂设下的机关。” 梁尚点点头, “倒也是,世事难料,莫非天定。不因此,我们哥俩儿怎会相隔这么多年在这里相聚呢?” 二人抚掌大笑。上官月也是十分感慨, “唉!三哥说的是,光阴如梭,转眼已是这么多年过去,你我都是近知天命之年。我这回在南洋回来有了点积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我就做些小生意,准备安享晚年了。” 梁尚连连点头称是, “咳!说的是,你我到了如此年纪,孩子也已长大成人,该放手让他们干了。我干完天津县衙工程,也想歇歇手,有活交给孩子们干,是该享享清福了。” 又说道: “你这枚儿精明强干,有才气,不怪你看中,我要有没出阁的女儿定会抓住他不放的。” 上官月听了忙凑近梁尚耳边悄声说: “我正有意召枚儿为婿呢,只是还没说开。” “正该如此。” 梁尚听了连连点头称是。正说着,高掌柜寻了来,梁尚向上官月介绍高掌柜, “这位兄台姓高名森,是泰丰木料行的东家兼掌柜,也是我多年的合作伙伴。” 又指着上官月对高掌柜说: “这是我的师兄弟,名唤上官月,乃是机械c制锁的高手。” 二人互道久仰,上官月见这位高掌柜,高身量c方面大耳,黑红面庞留着叁缕须髯,说话高门大嗓,一看就是个心直口快,性格豪爽之人。高森对梁尚说道: “听说你的师兄弟来了,俺就急忙赶了过来,如此好机会,总不能把俺落下。走,今儿个俺请客,给上官兄接风。” 梁尚连忙拦下说: “不行,这不能让你做东,上官兄到这儿是奔我来的,又不是外人,当然是我请客。” 遂吩咐大儿子, “你去安排一下,今晚就在这工地上摆酒,上饭庄叫上几桌菜,连同你那些师兄弟,好好给你师叔接风热闹热闹。” 傍晚,工地上早些收了工,席棚下众人围坐,筛上酒正要吃,却见远远的一只灯笼引着一个人来到近前。高掌柜一见起身迎了上去,仔细一看,却是徐而发在张书办的陪伴下来到近前。高掌柜忙施礼招呼, “不知县尊老爷驾到,有失远迎,请恕罪。” 又招呼众人来见过知县老爷。上官枚过去叩见徐而发,又引上官月到跟前, “这是我义父,今日来此相聚,只是还没来得及拜谢知县大人。” 徐而发见是他们师兄弟相聚,并无什么事端发生,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你与你义父来与梁师傅相聚。我听得人报来,说县衙工地上要聚众摆酒,不知为何?唯恐有何事端,我特过来查看。既是你们亲人久别重逢乃是喜事,既如此我也要讨一杯喜酒了。” 高掌柜和梁尚连忙说道: “县尊老爷肯赏光,草民甚感荣幸。” 梁尚忙叫徒弟们给知县大人看座。这徐而发极好热闹,也不在乎脏净,接过一个树头杌坐了下来,与众人同举杯欢饮。梁尚站起来,举杯对众人道: “今日是我师兄弟二人久别重逢的大喜日子,大家先饮了杯中酒,也算给我上官兄弟接风洗尘。” 众人纷纷站起举起酒杯齐声附和, “干了此杯!” 梁尚的三个儿子和徒弟们又陆续到上官月面前敬酒,乱了一阵子,高森站起来说道: “听说上官兄这几年曾游历西洋诸国,定有不少的奇闻异事,我们这些土包子没出过远门,见识短浅,十分想听听上官兄给我们说说西洋诸国的新闻。” “好吧!” 上官月见众人兴致很高,只得讲了一段在西方与国王赌赛的经历。 “那是我第二次远赴西洋,因为生意的事要在那里耽搁时间长一些,所以就打算到周围诸国游历一番。虽知还没等我动身,突然接到当地官方的一幅请柬,说是国王听说我来到他们国家,请我到皇宫中做客。这让我一头雾水,不知为何?” 众人停下吃喝,望着上官月齐声发问, “却是为何?” 上官月放下手中酒杯,缓缓道: “说来话长,原是由我第一次下西洋引起。” 于是上官月将第一次下西洋,到了码头见码头仓库打不开门锁,卖弄少林功夫,巧开门锁的事讲给众人听。 这回是他们第二次来到西洋的阿姆斯特丹,下了船刚安顿下,就有官方人士找了来,说是国王要召见他们,上官月和张老琬听了很纳闷,就问汉斯,为了什么国王要见我们。汉斯问了问,回来跟他们说,因为这里的工匠对中国的工匠不服气,非要与你们比试一下。上官月听了,只得与张老琬带着他的伙计兼通事的阿潘跟随官方人员来到王宫。 宫殿规模不大,但装饰的金碧辉煌,高大的石柱,精美的石雕,窗户上镶着彩色玻璃,阳光照进来是五彩缤纷的色彩,大理石的地面光洁明亮,紫色天鹅绒的帷幔,正中宝座上坐着头戴王冠,手持权杖的国王,大臣们分列两旁。他们进来后遵照官府人员的嘱咐,向国王行了脱帽鞠躬礼。枚儿打量着这位国王:看样子他有五十多岁,络腮胡须已见花白。张口对他们说了一番话。张老琬的通事在一旁将国王的话翻译给上官月和张老琬听。原来国王告诉他们,为何将他们请进宫的原因, “因为去年在这里显露了你们中国人的高超技术,我国的工匠听说后非常想与中国人比试较量一下,看看谁的技术更高超。今年你们又来到我国,正好借此机会与我国的工匠做一较量。” 听到这里,上官月略一沉吟,对阿潘道: “你对国王说,请他将比试什么技术,比试的方式说明白,我们再做斟酌。” 阿潘将上官月的话翻译给国王听,国王听了向大臣中招呼一下,只见从人群中出来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身高体胖,头发是灰白色,一脸浓密的络腮胡须,对他们讲了一通,通事一句句的翻译着,上官月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对方就是工匠的代表,是要与他们较量机械方面的技术,上官月让对方详细说明,对方就讲道: “比试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比试刀具制作技术;第二部分比试制作弹性钢条;第三部分比试制锁c开锁技术。” 接着又将比试的细节要求做了说明:刀具看谁的锋利并坚固,要由大力士持刀砍剁巨木和钢铁而不损坏;弹性钢条要弯成规定尺寸的圆形而不折断;各自制作锁具安装在门上,由对方开锁打开门。上官月听明白后让阿潘告诉国王, “我们来自远方的中国,是来贸易的,并未携带相应的工具和材料,不知贵方是怎么安排的。此外即说是比试,似是有奖惩或赌注,请说明。” 对方的工匠代表站出来说: “安排两处工场,两套同样的锻造机械和相应的钢铁材料,考虑到客人自远方来,先让客人挑选。关于比试的奖惩或赌注,我们各自出五十个金币。” 张老琬问上官月: “兄弟,这场比试你心中觉得可有把握?不要勉强。” 上官月凝神考虑良久,点点头说: “兄长,这场比试无论如何也得应下来,不能让我给中华丢脸。我想了一下,胜算应该有六成把握。” 张老琬嘱咐上官月说: “为兄的佩服兄弟有胆识有魄力,这一次不管胜负如何,都要小心谨慎的应付,赌注由我来出,你不必为此分神。” 就这样应下了这场比试。定下来,自明日起有十天的比试准备时间,制作准备相应比试器械,第十一日开始比赛,三场定胜负,胜者除了各自的赌注外,国王还奖励五百枚金币。众大臣见比赛已经确定,纷纷在私下里下注赌赛,有压本国工匠胜的,有压中国工匠胜的,赌注一直加到三千金币。不过大多还是看好本国工匠,所以大多压在本国工匠身上。 挑选完比赛的工场,上官月与张老琬商量,要其为他准备一套木工家什,张老琬觉得纳闷, “比赛的是铁器,你用木工家什干什么?” 上官月神秘的笑笑, “自有用处,兄长只管准备就是,还需用些木料。” 张老琬只好托汉斯帮着准备了木工工具和一些木料。虽然这里的木工工具与中国的略有不同,但用起来还是没问题的。这样上官月带着枚儿每天在工场里做着准备。 第十一天一早,国王和大臣们齐集比赛现场,那里倒是挺开放,允许民众随便到现场观看,只是围观的观众被手持长矛的武士挡在远处。比赛监督都是国内德高望重的长者,为首的已经是个耄耋老者,据说是个伯爵。 第一场比赛刀具,有一位膀阔腰圆的大汉站出来,用双方为比赛特别打制的刀具分别对着圆木狠狠的砍削了一通,两把刀都很锋利,然后又将两把刀对向相砍,上官月的刀具无恙,对方的刀具出现缺口。这一场上官月胜。 然后比赛钢条的弹性,只见对方打制的钢条更细,弯曲的圆环更小一些,对方工匠胜,双方赛成平局。 第三场由上官月先开对方的门锁,看了看对方门上十分精美坚固的大锁,掏出一把钢条,插入锁孔,一边轻轻拨弄,一边侧耳细听,只一下,‘啪’的一声锁应声而开,上官月轻轻将门推开。众监督和大臣及围观的民众齐鼓掌喝彩。 对方工匠来到上官月一方的门前一看,不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原来门上没挂锁,门上只有一排五个梅花状的木质装饰。上前推了推,纹丝不动。对着门上的装饰摆弄了半天,未得要领。对方向监督申诉: “门上无锁应该算输。” 上官月回应: “你没看到不等于没有,门打不开当然是因为有锁。” 对方无奈只好认输, “那就请你打开门吧。” 上官月对比赛监督道: “门上有锁,对方打不开。现在我来开锁,请监督记录在案。” 待监督们点头认可,并记录下第三场中国人胜。上官月这才走上前,暗用真力抓住这些门上的装饰将其向外拉出,门上现出五个小孔,上官月将钥匙插入其中一个小孔轻轻一拨,然后在另一小孔插入另一把钥匙轻轻一拨,再用钥匙插入中间的小孔,转动了一会儿,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全场齐声鼓掌欢呼,果然中国人聪明。 对方工匠过来看了一看,明白过来,对上官月深深鞠了一躬, “原来用的是木锁,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很佩服您的聪明机智,让我们交个朋友吧。” 上官月也为对方的诚挚感染,欣然允诺。这样不但赢了比赛,而且在异国他乡交了个朋友。众人听了都道: “看来押本国赢的吃了大亏。” 上官月道: “是啊!那几个押我赢的着实发了笔财。” 说的众人大笑。这一场酒直喝到三更才罢。徐而发喝得醉眼朦胧,脚下踉跄,张书办只好扶着他,歪歪斜斜的走了回去。 第二日高掌柜又请客,吃了一日酒,听上官月说了一通南洋风光和见闻,尽醉方罢。 第三日上官月父子与梁尚师徒定了后会之期,准备返回京里。众人直送至码头,梁尚说道: “师弟,我这里工程日紧,不便多留你,你在京里如暂时不回乡,就给我捎信来,我这里工程一完,就去京里看你。” “正是,师兄的工程要紧,我是闲人一个,回到京里只要我那货款一结,我就要回乡。来日方长,待我安顿好,我再来与师兄相会。” 与梁尚父子依依不舍,挥泪道别,上官月父子登舟返京。刚回到京中住所,雪莹就告诉上官月,洋货店郑掌柜来过,问你何时回来,想是有事商量。上官月说: “想必是货已出手,可以结算货款了。货款一结,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好,我这就去见他。” 雪莹摆摆手说: “你先别着急,明日再去也不晚,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扯着上官月进了里屋,悄声说: “你看,孩子都长大了,枚儿和翠儿已成了大小伙子大姑娘了,我看翠儿和枚儿两人相处的也很好,不如就把翠儿给了枚儿,让枚儿做我们的女婿吧,我看枚儿是个有出息之人。” 上官月点点头说: “我也有此意,正要与你商量。枚儿这孩子,有才气,有担当,把翠儿交给他,你我尽可放心,也了了我们的心愿。” 雪莹连忙说: “那好,我就探问一下翠儿的口气了。” 正说着,枚儿在门外禀道: “洋货店郑掌柜叫人来传信,要见父亲。” 上官月闻听掀门帘出来对上官枚道:“那你就随我去一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京城安家 仗着离洋货店不远,一会儿就到,一进门,郑掌柜就忙说: “上官兄可回来了,我正急着找你。” 上官月问道: “这么着急,不知有什么事?” 郑子曰道: “上官兄带来的货都已出手,很受客户欢迎,恨不得再多要些货。我急着找你是想着与你商量,能否再办些货来。” 上官月问: “这些货都已出手了么?” 郑子曰道: “已然出手,一会儿就给上官兄结算。” 上官月想了想,说道: “我本想将这笔货款结清之后就回漳州家乡与家人团聚,也正巧家眷也来到京城,这样倒不必急着回去了。既然郑掌柜还急着要货,那好吧,还得由我亲自跑一趟,不然办的货不知何时才能到京,仅凭一封书信是办不来的。” 郑子曰连声说: “好!好!我还有个与上官兄长久合作的想法,正想与上官兄商量。上官兄只管往这里发货,我这里自会安排销售。特别是西洋的毛呢c花细布c皮货c玻璃镜等等,有多少就能销多少,长久合作下去你我必然获利丰厚。” 上官月只得说道: “长久合作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议,我先跑趟广州,有事回来再说吧。” 二人自洋货店结算了余款三千五百两银子,回到住处。上官月将和郑掌柜商量的事告诉雪莹,与雪莹商议说: “我与枚儿先跑一趟广州,再办一些货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从容返乡,你们娘俩儿暂时在这里住些时日。” 雪莹问道: “原来郑掌柜还要货,如果你们爷俩儿要去,沿途可要小心谨慎一些,免得我们娘俩儿悬望。” “好,我们爷俩儿自会小心的。” 自结回来的货款中拿出五百两交给雪莹,与枚儿带着六千五百两银子办货。雇了长赶程的长行骡车,不到一个月就赶到广州。通过张老琬的铺子办好了货,正巧有海路北上的船到天津,一路顺顺当当来到天津三岔河口,换了平底漕船,顺御河进通州,又雇车将货物运进城,来回才用了两个月。 将带来的货物交予郑掌柜,收了一半的货款五千两,等着货物出手再收回余款。 等待期间,没什么事儿,这日正在家中闲坐,忽然有人来访,由洋货店的伙计领着两个洋人来找枚儿。 原来是由他们护送来的王致诚和艾启蒙。他们只知道上官枚与这家洋货店有联系,不知现在上官枚住哪儿,所以找到洋货店,让伙计领着找了来。二人进来就对上官枚说: “上官枚,你学过眼镜制作,我们找你帮着修付眼镜。上个月,画院的老画师眼镜摔坏了,急的不得了。我们知道你行,所以来找你帮个忙。” 枚儿一听笑着对二位洋人说: “别人的眼镜摔坏了与你们何干?看你们急的。” “这个老画师是我们的师傅,他问我们谁会修,向我们打听修眼镜的事。也亏了我们知道你能修,而且又有工具,我们才应了下来。谁知你去广州了,一去就是好长时间,可让我们急坏了,连郎世宁也一再帮着催问。好兄弟,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帮个忙吧。” 上官枚看着他们着急的样子觉得好笑,其实他不过是故意与他们开玩笑。 “好吧,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 见上官枚答应了,二人很高兴, “那好,你就随我们去见见这位老画师吧。” 说着拉着上官枚就往外走。到了街口,雇了辆车,七拐八拐直走了多半个时辰才到了皇家画院如意馆。 路上上官枚问二人近来可好,二人将来到京城后的情况告诉上官枚。要不是皇上有话,允许习丹青c钟表等技艺的西洋人进京效力,在当前朝廷明令禁教的情况下,是没机会留在京师的。如今二人都被安排在如意馆,与多年前来到这里的郎世宁一样成为画院的画师。 不过他们刚来,对中国画的技法还不熟悉,而西洋的油画还没被朝廷认可。听郎世宁的说法,中国画与西洋的绘画技法截然不同,但要学会中国画技法需要慢慢学习和融会贯通,所以他们俩人就拜了这位老画师做老师,学习中国画技法。 领上官枚进来,在一个偏院正屋中,一位老画师正在作画,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一个眼镜片,费力地盯着画案。看他们进来,才放下手中的画笔和镜片,只见这位老画师已然须发皆白,看上去已有七十多岁了,但还是显得神采奕奕。 二洋人拉着上官枚用生硬的汉语对老画师说: “师傅,我们给你请来修眼镜的人了,他叫上官枚。” 老画师看着上官枚,一脸的迷惑, “怎么,你是中国人?你会修眼镜?” 上官枚躬身施礼回答: “是的,我是中国人,我曾在西洋学习过眼镜制作。” 老画师惊奇地说: “唔,你年纪轻轻就到过西洋?还学会了眼镜制作术?真是不简单。” 上官枚恭恭敬敬的问道: “请问老先生,您的眼镜损坏成什么样了?” 老画师递过眼镜片, “我这副镜子是托人在广州带过来,已经快十年了,近来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坏了,只剩下这一片镜片。原想请供奉宫里,宣武门堂的苏霖给修一修。谁知一打听,苏霖因年老多病,早已不能给人配镜子了。我又问过内务府的匠人们,说是不会磨镜片。后来问到郎世宁和他们二人,才辗转找到你。” 上官枚接过镜片看了看,对老画师说: “您不用着急,看来您只是老花眼,待我带工具过来,为老先生测一测,看老先生需要戴何种程度的镜子,再给您配一副,大约十几天就可配好。” 老画师一听十分高兴, “我正在为圣上绘一幅重要的图,我这老花眼没有眼镜让我如何能绘好图中的细节。配好镜子我必当重谢。” 第二天,上官枚带来工具箱,取出透镜片,让老画师试戴,一连试了十几个,选了一副适当的,收了老画师三十两定金。回去选了水晶片料,支上研磨镜片用的牵陀机,配好研磨砂,选好研磨角度,一个人耐心研磨了七八天才将镜片磨好。又精心打制了镜架,第十一天头上才告完成。 拿去给老画师一戴,直呼“正好。”老画师见这副镜子两侧还有腿,可以挂在耳朵上,很是方便。要知道那时的眼镜还没发明眼镜腿,只用绳子系在脑后,要不就用手拿着,这一改进让老画师很高兴,又付了三十两,合共六十两,老画师又说道: “我摔坏的那付镜子花费了一百二十两纹银,还不如你给我配的这副,那时我是用绳子系在脑后的。你这么一改,十分方便。” 上官枚点点头说道: “是,就是现在西洋也是用手拿着,我看这样不方便,才想到给眼镜安个腿架在两耳上稳妥些。” 老画师点头赞许, “亏你有这巧思,这一改进戴在眼前方便多了,小友,我再给你一幅画吧。” 说着取出一幅不曾装裱的画作,提笔在画上写道“为上官小友作”并钤上自己的印,原来是一幅工笔花鸟画,上官枚看着也很是喜欢。谢过老画师告辞出来。 不曾想,为老画师配眼镜之事很快就已传开,先是吏部侍郎找了来,要上官枚给配镜,后来,礼亲王也配了付眼镜。朝中大佬们听说他配的眼镜可以十分方便的戴在眼前,不必再用绳子系在脑后了,纷纷找到上官枚配镜。连诸亲王c贝勒们也找了来,一时让上官枚忙不过来。 忽一日,正忙间,礼亲王派人将上官枚找了去,悄悄告诉上官枚, “随我进宫,皇上也要配副眼镜。” 上官枚听了觉得奇怪,难道没有专人给皇上配镜子么?没办法,只得带了工具箱随礼亲王进了宫,皇上正在西暖阁批阅奏章,上官枚随着礼亲王给皇上叩过头,皇上抬头看了看上官枚,也很惊讶, “你原来是中华之人,叫什么名字啊?。” 上官枚低头答道: “是,草民是中国人,名叫上官枚。” 皇上觉得好奇, “你会配眼镜么?我还以为是洋人呢,且起来,说说你是如何学会配镜的。” 上官枚虽未见过皇上,可阅历不浅,又下南洋c西洋多年,见多识广学识广泛。听皇上问起学配制眼镜的事儿,于是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的道来。说到被贼人所害,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一时又悲切哽咽,让皇上听得禁不住绷紧了脸,说到被贼人逼迫下南洋,又到西洋各国游历学习西洋的机械技术,从而学习了镜片磨制技术。又让皇上听得双眼放光,称赞道: “你小小年纪吃了这许多苦,游历了西洋这许多地方,学到西洋的机械技术,回来也可为我国人争光,谁说只有洋人才会制镜,好好干,今后定会有用武之地。” 又说道: “原来为宫中供奉的制镜师就是西洋人,如今年老体衰,已经不能再当差了,也正巧朕正需要再配一副镜子,听礼亲王奏闻,京城刚来了一位善于制镜的技师。朕还以为又是西洋人呢。” 上官枚说道: “谢圣上的勉励,草民现在就为圣上测试所需镜子的度数,以便磨制适当的镜子。” 打开工具箱,取出许多镜片,让皇上试试看哪片合适。为皇上确定了适当的度数的镜子,自内务府领出上好的水晶料,仔细磨制好,又选白铜料做了镜架,着实精工细作了一番,配好呈送上来。皇上见不但配好了眼镜,而且眼镜还有两条腿可以夹在两耳上,十分方便,心中大悦,传旨内务府给上官枚送来颇丰的犒赏。 郑掌柜见上官枚有此技术特长,还得到皇上和王公大臣的赏识,遂向上官月献策, “何不在京里开个铺子,光是给皇亲国戚配镜就够忙的了,何况京里还有数不清的富商大贾。” 上官月闻听也是点头称是, “我也正有此意,配镜生意在广州c苏州等地已经有不少了,只是京城还少有人做此营生,只是不知枚儿意下如何?” 上官枚应道: “此事全凭爹爹做主,只是在京里开店,恐不能尽早返乡了。” 上官月略一沉吟, “那倒不要紧,我们一家都在这里,家乡的铺子我自安排人照料,不行就关掉。从广州办洋货进京的生意也一时放不下,我就南北来回跑着照应,你就在这里安心开铺子,忙不过来就收徒弟。” 郑掌柜连忙接过来说: “如此甚好,我先帮着寻个适当的铺面,安排好尽早开张才是。” 待郑掌柜走后,上官月对上官枚道: “枚儿啊,你如今长大成人,年龄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我看你与翠儿相处挺好,你二人结合,你觉得怎样?” 上官枚闻听正随自己心愿,心中大喜,忙给上官月跪下, “孩儿听从爹爹安排。” 上官月笑着说: “那就要改了称呼了。” 上官枚道: “是,从今日起,爹爹还是爹爹,又称岳父大人。” 逗得上官月哈哈大笑。本来张氏正在后院里屋与翠儿说她二人的婚事,听到笑声,张氏和翠儿来到堂屋,问道: “什么事这么高兴?” 上官月看看上官枚,又看看翠儿,笑道: “还不是为的枚儿与翠儿的婚事。” 二人闻听是说他俩儿的婚事,事情已然挑明,不由都红涨了脸,显得不自在。张氏也是看着两人不住的笑, “我们现在是客居异乡,待回乡后就给你们办喜事。” 上官月想了想接过来道: “也许不用等到回乡后,在这里办喜事也行。” 雪莹觉得奇怪, “那是为何?” 上官月遂将郑掌柜的建议告诉了雪莹, “我原也是想回乡后再给他们办喜事,可郑掌柜的建议提出来后我就想,京里的生意不好停下来,回乡办喜事就得耽搁个一年半载的,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在这里,他们的喜事不妨就在这里办,也误不了京里的生意。” 雪莹听了细想也觉得有理,点点头说: “既然这样暂不回去也罢,反正家乡那边也没什么可惦记的,只是需事先给他们的舅父通个消息才是。” 上官月说道: “那是,待喜期定下来就可以捎信过去。对了,还得麻烦郑掌柜做个大媒。” 转天,郑掌柜已在大栅栏西街寻了一处门脸,带上官月父子去看了看。三间门脸,带两进四合院外带一个跨院共二十四间房子。两进院落是各三正四厢的两套四合院,跨院也是三正四厢。门脸在大栅栏西街北侧面南,东侧是一条小巷,叫青云巷,后面的院子在青云巷有个小门。 这套房子原是宫里一位大太监的产业,因这大太监坏了宫里的规矩,内务府将其财产查抄,急于要将这套宅子出手变现,要价三百两。上官月看了看房子的情况,爷俩儿商量着: “这套房子,三间门脸加后院,用作作坊c住房也尽够用了,不如就买下了,做长久打算。” 上官枚也说: “是,爹爹想的周全,买下这套房子,在京里就有了安身之处,免了四处奔波流离之苦。房子虽陈旧,看来还算坚固,整修粉刷一下,再添些家具c家什,将母亲和翠儿妹妹接过来,可以安心住下了。” 上官月点头称是,心中想到,这点儿费用,光枚儿的犒赏都用不了,就是算上整修粉刷的费用也足够。想想自己这十来年在他国异乡颠簸流离,居无定所,现已是知天命之年,也应该安定下来了。于是对郑掌柜说道: “我看这房子还可以,你就和房主去说,我们将此房买下,将房价商量一下。” 郑掌柜见爷俩儿决心买下这所房子,心中也是高兴,知道这爷俩儿肯在此留下做生意了,所以极力与内务府的官员讨价还价,结果以二百六十两成交。上官月取出银票,让郑掌柜做中人,写了买卖房屋的契约,要过地契,算是将房屋买到手。 内务府自收了这房子闲置已有半年多,屋内积尘有铜钱厚,所幸屋瓦齐全,门窗完好,无大的损坏之处,只是屋内的家具需要添置,更让上官月父子满意的是,在头进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水质甘甜,院子里的几株大槐树高大挺拔,遮天蔽日,夏日可以在树下品茶c乘凉。父子二人十分满意,回来跟雪莹母女一说也都挺高兴。 转天一家四口又来到大栅栏西街这所宅子,雪莹母女仔细看了看,也十分满意,将前后院子的房屋用途做了安排,一家人又商量着,要在此开铺子,就要召雇几个伙计,此外还需买几个丫环仆妇来帮着料理家务。 上官月和枚儿爷俩儿主持着,雇人将房子着实整修粉刷一新,门脸上方悬了一块匾,起个字号叫“南洋匠作坊”。头进院落做作坊,后进院落和跨院做住房。准备了一些必要的家具,让郑掌柜托人买了几个丫鬟仆妇,将翠儿母女接过来住下,就算在此安了家。枚儿带着新召的两个小徒弟,将自海外带来的制镜和钟表工具搬来安置好,准备开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上官枚接皇差 正忙着,郑掌柜又寻了来, “礼亲王府管家要找上官枚,不知你们搬到哪里,所以找到我那儿。” 上官枚迎出来, “想是有人要配镜子么?” 郑掌柜连连摇手, “到底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快随我去吧,王府管家正在我那儿等你。” 没办法,上官枚跟义父打了一声招呼,随郑掌柜来到洋货店。与礼亲王的管家打过几次交道,原是互相熟悉的。见过礼,管家就说: “你也不必耽搁,赶紧跟我走,王爷急着要找你。” 上官枚忙问:“王爷呼唤在下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管家摇摇头, “你也不用问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咱们赶紧走吧。” 上官枚只好随管家来到亲王府。王爷正在书房坐等,一见管家领着上官枚进来,就急忙说道: “你现在就随我进宫,皇上有差事要交代给你。” 上官枚觉得纳闷, “王爷,我是一介草民,皇上怎么会给我什么差事?” 王爷神秘的一笑, “自然是个美差,见了皇上再说吧。” 进了宫,皇上正在西暖阁批阅奏章。上官枚随礼亲王告进叩头之后,皇上抬头看了看他,说道: “上官枚,朕看你在西洋习学技艺有成,今要委你一个差事,望你尽心为国效力。” 上官枚连忙答应着: “草民在海外学了这点技术,理应尽心报国,只要草民力所能及,一定尽心竭力。” 皇上听了点点头, “好,难得你有这一片尽心报国之心,这差事也不会让你为难。近来,因钦天监奏报,水运浑天仪年久失修常出故障,不能正常运转,原拟全由洋人参与维修,朕想到你在海外学过机械,所以这一次钦天监维修水运浑天仪的差事,让你一块参与,想你定会尽展你所学,不负朕望。” 上官枚闻听是维修水运浑天仪,一时也觉得有些为难,虽说对机械不是外行,可这水运浑天仪也只是听义父讲过,从未见过实物,只得照实说: “草民的确学过机械,但水运浑天仪之类天文仪器只听家父讲过,却未见过实物,恐有负圣望。”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 “你倒是实话实说,不要怕,放心去做,朕相信你能胜任。你说你的父亲曾给你讲过这仪器么?” “是的,” 上官枚点点头说: “我的义父对各类天文仪器很了解,这水运浑天仪我听义父讲过。” “那就更好了,” 皇上微微点了下头, “差事委给你,你父子就一体用心,将差事办好。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多问礼亲王。” “遵旨。” 上官枚见这差事推不掉了,只得和礼亲王连忙跪下接旨。皇上回头扫了随侍太监一眼,说道: “传旨,赏上官枚七品顶戴,授钦天监监副,协同办理天文仪器维修事宜。” 礼亲王忙跪下答应: “臣接旨。” 又示意上官枚叩头谢恩。没奈何,上官枚只得跪下叩头谢恩。出了大殿,礼亲王对上官枚说: “皇上这是信得过你,才委你这个差事,你要明白,重要的是你要看好办事的洋人,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为朝廷办事。” 礼亲王又对上官枚嘱咐了一番,这时上官枚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皇上对那些洋人存有戒心,可巧上官枚曾在西洋学习过,懂机械技术,这才安排他参与进来,起到监督洋人的作用。 回到大栅栏西街家中,圣旨也已下来,一时间闹得上官月一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全赖王府管家帮着,招呼接旨c谢恩。随后又帮着安排置办了七品服色的官服。上官枚将皇上交代的差事告诉了上官月, “钦天监要维修水运浑天仪,皇上让我参与仪器的维修,负责维修的人员都是洋人,国人只我一个。以前我只是听父亲给我讲过此仪器的原理,却没见过实物,心中实在是没有把握。” 听了上官枚的话,上官月沉思了一会儿,对上官枚说道: “听你说的意思,皇上要你参与维修水运浑天仪是因负责维修的人员都是洋人,皇上可能心中对洋人不甚放心,怕他们有什么欺瞒圣上之事,所以要将你安排进去,我想这才是皇上安排你参与其事的主要原因。在机械方面,你终究不是外行,不至于被洋人欺骗,所以你要将维修过程无论大小事情都要及时经礼亲王向皇上禀报。至于仪器的原理c构造我曾给你讲解过,而且你也曾看过苏颂的《新仪象法要》和《水运浑天机要》,不要担心,到那里一看实物就知道,没有更深的奥妙之处,你一定能应付的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回来我再跟你斟酌c探讨。” 上官枚听义父分析的有理,有义父撑腰,也就将心放下。次日到钦天监报了到,见了监正。那钦天监监正戴进贤是个西洋人,虽然穿着补服大帽朝靴,项上挂着朝珠,一身本朝官员打扮,可高鼻梁蓝眼睛黄胡须足以显露出他是个地道的洋人。上官枚看着戴进贤穿着官服的这幅摸样,觉得那么滑稽,只好忍住笑,上前见礼,按照王府管家的教导,以下属见上司的礼节规规矩矩的向戴进贤跪下参拜,说道: “下官上官枚,参见监正大人。” 这戴进贤早已接到旨意,知道新任命了一位监副。今日一见,眼前这个监副也太年轻了点儿,心想一定是不知哪位皇亲国戚的子弟,到这儿混事来了。只得勉强与上官枚交代了差事,上官枚听他的口气就知道,这位戴大人对他十分不屑,也就心中暗暗留意。 戴进贤与上官枚来到观象台,汇合几位洋人。戴进贤指着一位身穿官服的洋人对上官枚介绍道: “这位是徐懋德,徐大人,也是钦天监的监副,” 又指着另两位洋人介绍说: “这二位叫沙如玉和林济各,都是技艺高超的钟表机械技师,这次是特聘来参与维修水运浑天仪的。” 上官枚一看,这两位洋人,一个肥胖高大,满脸的络腮胡须,一位消瘦面白无须,有点儿象庙里的哼哈二将。戴进贤转向这二位,突然改用西语说了一通,上官枚听得明白,是向二位洋人介绍自己,不过戴进贤最后还饶上一句, “看样子他是个纨绔子弟,想必什么都不懂,是来混事的。” 几位洋人都用蔑视的眼光向上官枚看过来,嘴角微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上官枚见屋内现有五个人中只有自己一个中国人,看他们用西语说的热闹,不由心中暗笑,只得装听不懂,上前与几位洋人见过礼,道声“久仰”,寒暄一番。 见时辰已经不早,戴进贤与上官枚等几人一起来到了一间十分高大的殿堂,有三丈高下,中间一台仪器足有两丈多高。 “这就是水运浑天仪,” 戴进贤说道: “是观天象和计时之仪。还是明朝初期制作的,距今已经是三百多年了。” 上官枚一看,的确是个很复杂的装置。心中想,这台仪器竟用了三百多年,可见我们先人的天文仪器制作技术十分了得。戴进贤继续向众人介绍: “这台仪器分三部分,上部是观测星空天象的浑仪,中部是演示天象的浑象,下部为五层木阁内的报时装置。”众人细看,果然近顶部有一平台,平台上安置着浑仪,上面有能开合的天窗,夜间可以开窗观天象。戴进贤又指着中间的浑象,解释道:“中间的浑象可以演示日月星辰在星空中的运转,天度c星宿c黄道c赤道c日c月和金c木c水c火c土五个行星在浑象上各有名称c数量和距度。” 众人又看下部的报时装置,从外表看,这是个用花梨木精心制作的五层木阁楼。戴进贤又为众人讲解: “这报时装置共分了五层,最上一层三个门,时初,有穿红衣木人在左门内摇铃,每到一刻,有穿绿衣木人在中门内击鼓,时正,有穿紫衣木人在右门内敲钟;第二层开一门,门一开,有木人执时辰牌出来报时,时辰牌上书十二地支的时初与时正,穿红衣木人报时初,穿紫衣木人报时正;第三层亦只开一门,设九十六个司辰木人,与一c二层木人上下呼应,除时初外,每到一刻就有穿绿衣木人执牌出来报刻;第四层木人报更c筹;第五层司辰木人报夜间更c筹c刻。” 戴进贤见众人看的专注,又介绍说: “这套仪器靠水力驱动,周而复始,使仪器运转昼夜不停。” 上官枚仔细看着水运动力系统,感叹三百年前的老祖宗将这仪器制作的如此精细c巧妙。特别是有一套装置能周期性地擒c纵枢轮的运动,使枢轮能间歇地输出动力。沙如玉和林济各也不禁赞叹, “原来中国用这种擒c纵机构的机械已经三百多年了。” 上官枚突然接过来说: “岂止用了三百年,眼前这套水运浑天仪是明初制作的,可那是根据北宋苏颂的浑天仪制作的。算起来,这种机械装置在我中华已经用了七百多年了。不但在此应用,即使在民间也已使用几百年了,是很普通的的机械。我在去西洋之前就跟我义父学过制作这些机械装置。后来,到了西洋诸国看到钟表中也在使用这种擒c纵机构。不过中国的这类机械也有过于庞大笨重之不便之处,要知道,如今这台水运浑天仪虽说是由水力驱动,但终究需人力将水提升到高处,才能驱动仪器。而近年来你们西洋有人发明在钟表上使用发条和钟摆做动力,这就就解决了相对小巧的钟表驱动力问题。有了这些技术才能将这计时机械做的小巧精致一些。” 众人一听都愣在那里,见上官枚说的头头是道,而且明明听见他说,他到过西洋诸国。戴进贤心中暗道,原来这个年轻人并不外行,不由心中有些嘀咕,刚才那些话不知他听懂了没有。与二位洋人对了对眼色,对上官枚说道: “上官大人说的是,原来大人到过西洋诸国。” 上官枚心说也让你们知道我中华也有精通机械的人才,趁此机会说道: “我家是传承机械世家,几代人都以此为生,当然对此并不陌生了,何况我在西洋诸国学习多年,也学习了时钟机械的制作技术。” 戴进贤听了更是暗暗心惊,不能只看这人年轻,原来阅历如此丰富,不能小看。想到此,对上官枚说道: “上官大人,不知你对维修这些仪器有何高见?” 上官枚心道,别光听我的,还不知二位洋人技师如何呢,于是转向沙如玉和林济各说: “你们是专业技师,还是听听你们二位先生有何高论吧。” 沙如玉倒是直来直去,先说道: “这台仪器常出故障是因其零件年久磨损所致,要想修就得更换零件。” “维修还好办些,” 那林济各也说道: “只是这台仪器已经用了这么多年,恐怕准确度要差一些了,在维修这台仪器的同时,不如再制作一台新的计时钟。以便互相校准。” 上官枚见二人已经说到点子上,也就接过话茬, “二位先生说的有理,我也想,老祖先这台仪器虽说精密,却显得太笨重了,不过维修还是要做的,因为这台仪器不仅可以计时,而且是一台天文观测仪器,需要保留。但正象林济各先生说的,这台仪器用了几百年,即使维修更换了零件,恐怕计时精度也差了些,我们不妨制作一台小巧精致一些的钟表来计时,可以与这台仪器一起使用,相互校准。” 这时,戴进贤看了看徐懋德,转过头来对二位洋人说道: “请二位先生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沙如玉和林济各对望了一眼,冲戴进贤点点头, “上官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表示同意。” 见意见一致,戴进贤也就做了表态: “好,那就请沙如玉c林济各二位先生拟个维修方案出来吧,待圣上看过,点了头,工程就可以开始了。” 又对上官枚说道: “上官大人,你既然学过机械和钟表制作,不如咱们就一起为皇上制作一台小巧一些的钟表来计时,你觉得怎样?” 上官枚点头笑了笑说: “我也有此意,只是制作钟表的零件还需准备,比如制作发条就得费些功夫。” 沙如玉和林济各对视一笑, “不要紧,零件制造有我们在,不用担心。” 上官枚接过来说道: “我是怕制作不出有绝好弹性的发条来,其他的零件倒好办一些。” 二位洋人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唔,没有问题,这些都难不倒我们,交给我们办好了。” 回到大栅栏西街家中,将在钦天监看到的水运浑天仪的情况告诉了义父,上官月对他在钦天监的应对很满意,微微点点头,对上官枚说道: “朝廷这台水运浑天仪已经用了几百年了,应该是明代初年的原物,如今还在运行,倒实属不易。运行了这么多年,零件自然会磨损,应该更换零件大修了。只是这仪器还有缺陷,一是太笨重,二是还得靠人力将水提升到高处才能运转。计时部分不妨依你的提议,制作一座西式钟表来计时。西洋用于计时的钟表还小巧一些,与水运浑天仪配合使用,可以取长补短。” 上官枚说道: “孩儿正是这样想的,现在西洋的自鸣钟传入中国的已经不少,只是这些自鸣钟误差太大,还不如那台笨重的水运浑天仪。那些自鸣钟在制作技术上还有欠缺,这几年西洋的技师已经对此有了很大的改进,减少了误差,我想这钟表一定可以造的更精准一些。” 上官月又嘱咐上官枚: “钟表的精准与否还要看零件加工的精度,有好的工匠是极要紧的,而且要准备上好的材料,比如里面的轴承最好选用坚硬耐磨的宝石,这样可以减少一些误差。” 上官枚点头说道: “现有两名西洋钟表工匠,据说技艺高超。至于选用维修材料,宫里必然比民间更方便一些。” 果然钦天监上奏请旨后,皇上允准,拨了款项,又令工部和内务府负责提供维修材料。由工部安排巧手匠人给沙如玉等西洋钟表技师做助手。选出好钢铁料,锻打出基础材质,再由上官枚和二洋人细细的加工。 水运浑天仪的零件还好办些,就是这发条费了些功夫,由巧手匠人选出好钢材,锻打成条,直至成型,由二洋人指挥着,多次淬火,反复试验其弹性,在十几条成型的发条中选出四五条弹性适当的备用。在内务府挑选了红宝石做钟表的轴承,外壳以景泰蓝装饰。钟表运行中每到时c刻有铜人出来敲响钟声报时。将两台大自鸣钟装配成型后,调试一些时日,与更换零件后的水云浑天仪校准,调至最小的误差,始获成功。 将此钟表放置在水云浑天仪旁,众人看钟表外形有一人高下,礼亲王过来看了也是惊奇不已,看钟表下方有一纺锤状物左右摆动,问上官枚为何安装此物。上官枚解释说: “此物叫做钟摆,原理是悬垂重物摆动幅度左右相等,再配上发条,乃构成钟表的动力,上紧发条,钟表可自行运行十昼夜。” 监正戴进贤见钟表的误差与水云浑天仪相比并不逊色,且不用人力发动,遂免了心中的顾虑,上奏请旨钟表的安放之处。雍正皇帝亲到钦天监观看,十分满意,对上官枚c沙如玉等人赞誉有加。传旨将制作的这两座自鸣钟一座放置在水运浑天仪旁用于校准时刻,一座放置在太和殿计时。 听说上官枚会制作自鸣钟,王公大臣们又找上门来,弄得上官枚一时又应接不暇,只得又召了一些徒弟作助手,日夜赶工制作自鸣钟,作坊更加热闹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朱岷游海光寺 朱岷自来到水西庄住下,每天除了与查氏兄弟吟诗画画,就是会友聚饮,也在查家欣赏临摹了一些古画。从中不但显露出其绘画基础扎实,而且他的书法也令众人称道,特别是隶书功底更显深厚。更难得的是朱岷善指画,指画的钟馗神态威猛,栩栩如生。由此朱岷的书c画名声在津门不胫而走,前来索书c画者络绎不绝,那指画钟馗更是受富商大户们的欢迎。这些天来朱岷一直忙着为津门一些富商大户作书c绘画。 崔博山又找到朱岷,请其帮着临摹了几幅古画,由此得润笔甚丰厚,积攒得四五百两,思量着再拿出些银两帮助芳儿为老母治病。不知芳儿的老母亲病情如何?又想到不知芳儿在干什么?一想到此,眼前就浮现出芳儿的影子,让其想着要回刘羊庄探望芳儿母女的心情更迫切。 找了个机会,朱岷向查为仁打个招呼,回到刘羊庄探望芳儿的老母。见芳儿的老母病情一日好过一日,才放下心来,与芳儿说了几句悄悄话,不便留下住宿,又给芳儿留下百十两银子,叮嘱她好生看护老母亲,与其依依惜别回到水西庄。 悠忽又过了些时日,这一天,查礼来找朱岷,告诉他说: “几位好友相约,明天要到南门外同游海光寺,特来告诉导江兄,一起到海光寺一游。” 朱岷一听也很高兴, “自来津后就听说南门外海光寺之胜,只是无缘一游,有此好机会正好与诸兄相携去那里游历一番。” 查礼说道: “明日有金玉岗c周焯c汪沆等人相约于巳时初刻在海光寺山门会齐。各人自带些酒食,在那里野餐。” 那查善长和曹霑闻听也非吵着要去。查礼道: “你们还有早课,先生那一关你们就过不去。” 善长央求查礼, “三叔那你去帮我们说一下,向先生告个假吧。” 查礼脸一绷, “那还行?让你爹爹知道非得责罚你不可,连我都不能脱了干系。” 二人哭丧着脸,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天刚放亮,查礼就来找朱岷,急忙吃过早饭,收拾好所带物品,备了一辆青骡子轿车,载着酒食瓜果,后面跟着两个从人,兴冲冲进西门,转南门出去,海光寺距南门仅三里,走南门外大街,不一时即来到海光寺前。隐约已见山门前有几人在大树下等候。来到近前一看,原来是金玉岗c周焯c汪沆三人已经到了。查礼和朱岷连忙跳下车, “原来几位仁兄早已到了,我们进去吧。” 查礼回头吩咐跟来的随从, “在树下卸了车,等候我们,寻个偏僻之处大树之下,待午时好聚在一起野餐。” 朱岷随着几人迈步进了海光寺山门,边走,查礼边向朱岷讲说这海光寺。原来这海光寺是天津近年来新建的寺庙,康熙四十五年由天津镇总兵蓝礼倡议所建。 蓝礼驻防天津,看南门外有大片荒地,原都是建窑取土烧砖之地,多年荒废,到处是坑洼水塘,长满了苇c草,蓝礼觉得这些地荒芜了可惜,遂领着官兵在南门外的荒芜之处平整土地,开垦出水田二百余顷,又招募善种水稻的闽c浙之处的人来这里传艺,种植水稻,收获颇丰,被人们称之为“蓝田”。 后来蓝礼捐资在此修寺院,自江南迎请高僧成衡做寺院方丈住持。可大殿尚未完工,刚立起立柱,而蓝公高升,离津赴闽,工程被迫停了下来。成衡大师认为机缘未至,才致寺庙建至半途而止。大师并不着急,守候着寺庙这半截工程,冷坐一室达十年。 直至康熙五十六年,长芦巡盐御史余缙到天津巡视盐政,看此处寺庙工程停滞,恐其日颓月废,遂捐资重启建寺工程。此后寺庙工程重新开工,建山门,完大殿,筑墙垣,修廊庑,又开河取土,以崇寺基。前后历一十三年始将寺庙建成。寺内供奉南海观音大士,初名“普陀寺”又因寺内种了许多葡萄,亦有“葡萄寺”之称。 康熙五十八年,皇帝南巡,驻跸天津,成衡恭迎皇帝圣驾至寺内,奏对称旨,得皇上钦赐寺名为‘海光寺’,并赐两殿楹联。得到皇上的欣赏,大小官吏们都仰体圣心,纷纷踊跃为寺庙捐款捐物,鸠工卜日,不终岁而凡丛林所应建者无不备举,金碧辉煌,规模钜丽,一时名声响动,让天下都知道天津有个海光寺,时有游方高僧挂锡于寺。 朱岷抬头望去,山门上的匾额上书‘海光寺’果然是康熙皇帝御笔。查礼指着大殿门旁柱上的楹联说道: “这也是御书,那次皇帝并赐两幅楹联。” 朱岷仔细一看,上联是“香塔鱼山下”,下联是“禅堂雁水滨”。转到后殿,柱上的楹联是:“水月应从空法相;天花散落映星龛”。查礼又说道: “如今海光寺才建成十几年,已是天津地区享有盛名的寺庙了,不但善男信女们趋之若鹜,文人墨客也是常来瞻仰游玩。蔗村先生曾有诗曰:‘斜径纤徐指梵宫,板桥村落画难同。微冰积冻溪头雪,枯树狂号野外风。十里篮舆冬日暖,孤城萧寺海天空。到来为觅汤休话,人在茶烟影窗中。’象三兄也有诗曰‘春郊连辔日初迟,正是沙平草浅时。涧道犹闻冰瑟瑟,溪头已见柳丝丝。’” 朱岷听了也觉得这么描绘倒是十分的贴切。看着寺内两廊长满了葡萄,朱岷点头说道: “果然名不虚传,称作葡萄寺名实相符,只是不知那种下葡萄之人可还在么?” 金玉冈接过话头对朱岷说: “种下葡萄之人就是成衡大师,大师虽还健在,却已是耄耋之年,身体违和不常出来见客。” 朱岷忽忆起,师傅元弘曾提起过成衡大师,似是早与成衡大师相熟,师傅来北方访友也许会来此探望成衡大师。正好探问一下,看师傅可曾来此。说着话已进入大雄宝殿。知客僧迎了出来,原早与查礼等众人相识,合掌问讯了众人,待众人取香拜了菩萨c佛祖,布施些银两之后,将众人让到知客房内奉茶。 这知客僧年约三旬,是成衡大师的弟子,叫永慧。朱岷此时才起身问道: “请问永慧师傅,近来可有个叫元弘的僧人来此挂单么?” 永慧合掌问道: “施主问的可是扬州栖灵寺的僧人元弘么?” “正是,” 朱岷连忙说: “听说已到北方来访友,不知可到此否?” 永慧不答反又问: “不知施主与那元弘大师有何渊源?” 朱岷遂恭恭敬敬的说道: “元弘大师是我的授业恩师,而且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江南到北方来就是要寻访恩师的。” 永慧微微点头,接着又问: “原来先生是元弘大师的高足,请问先生贵姓台甫?” 朱岷答道: “免贵,学生姓朱单一字岷,字导江。” 永慧又合掌致意, “原来是导江先生,元弘大师与我师父成衡早就相熟,前几年就曾来过,导江先生问的正巧,元弘大师昨日傍晚刚到本寺来挂单,待我先知会一声再引先生相见。” 朱岷闻听大喜连呼佛号, “阿弥陀佛!原来师傅已到天津。” 永慧说声: “众位施主请慢用茶,我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出了知客房,奔后院而去。周焯问道: “导江先生今日可是特意到此寻访师傅而来么?今日也是巧的很了。” 朱岷应道: “元弘大师曾救过我的性命,我又从大师习艺五年之久,因有几年未见恩师,甚是想念,听说师傅北上访友,我也是思念师傅心切,才辗转来到天津寻访,只是事前并不知师傅在此,今日也是巧了,师傅刚刚来此。” 众人齐道: “今日我们的确来的巧,恭贺导江先生可以了却自己的心愿了。” 正说着,外面脚步响,永慧推门进来,对众人说道: “我师傅听说元弘大师的弟子来了,特请诸位后面方丈相见。” 众人随永慧来到后面住持房内,元弘搀扶着颤巍巍的成衡大师起身相迎。朱岷一见师傅急忙跪下,叫声: “师傅,” 已是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元弘问道: “你怎么来到天津了?” 朱岷起身,平静一下心情,对师傅说道: “弟子在年初参加乡试,落了榜,想起与师傅已是有几年未见,十分想念,遂到扬州寻访师傅。到栖灵寺一问才知道师傅离寺到北方访友。我也是想,自己在科举上没什么心思,所以才决意向北寻访师傅。一路打问,辗转来到天津卫,一时缺了盘缠困在这里,幸遇天津诸位诗画之友相助,挽留在此。如今巧的很,让我在此遇见师傅,了却了我寻访师傅的心愿。” 这时众人也纷纷过来与元弘见礼,成衡也说道: “元弘师兄与弟子在此相逢,也是机缘凑巧,昨日刚到,偏几位施主就来寺内,想必是有菩萨的指引。” 查礼也说道: “我们几位原想已多日未拜会大师了,要来聆听大师教诲,也要陪伴导江先生来此游历一番。正巧遇见元弘大师刚到此处,这样也了却了导江先生的一桩心事。” 朱岷仔细看看师傅,虽说是累月行脚,风吹日晒,饱经风霜,看上去较前黑瘦了一些,但还是神采奕奕。再看成衡大师,已是八旬开外,消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长长的眉毛下是深陷的眼窝,只是双眼还是炯炯有神,颌下留着雪白的胡须在胸前飘洒,俨然一尊白眉罗汉。元弘扶成衡坐下,对朱岷说: “朱岷,来见过成衡大师。” 朱岷上前施礼, “久闻大师的大名,无缘拜见,今日原想特来拜见大师,要聆听大师教诲,谁想正巧师傅也在,这也是机缘巧合,一了我的寻访师傅之念。” 成衡大师微微笑着: “好,好,元弘师兄有此佳弟子让我十分羡慕。” 元弘见还有查礼一众人等,不便久留朱岷,便对朱岷说道: “朱岷,我一时还不会回扬州,在此尚有一番耽搁,我们还有时间盘桓,你可以先随众人到寺内转一转看一看。” 成衡也说道: “既到了这里,吃了斋饭再走。查礼,不知你爹爹可好?我也是久未见他了。” 查礼忙上前躬身答道: “谢大师惦念,家父身体尚健,精气神挺好。待我和爹爹说,让他来看望大师。” 成衡微微一笑说道: “我原也是爱走动的,本来该我去看你的爹爹,只是近来我的双脚行走不便,所以哪里也去不了。” 查礼连忙劝成衡: “大师双脚不便就需延医诊治,安心静养,不要想着到处走动了。” 成衡又问: “不知你们兄弟近来可曾有大作结了集子,可拿来让我拜读。” 查礼答道: “端午节时约了一些诗友在金兄的帆斋雅集,倒是汇集了几十首,只是还没刊刻出来,待印出来,我先给大师送一部来。” 成衡微微点头赞道: “好好,还是你们年轻人行事快当,雷厉风行。” 元弘又问朱岷: “你现在住在哪里?” “弟子现暂住在查家水西庄。” 元弘点点头说: “唔,正好,过两天我去水西庄看看墓园和为仁,那时我们再细说吧。” 众人在方丈里吃了杯茶,谢绝了素斋,出来又各处转了转,欣赏一番,看时辰不早,众人往外走去准备野餐。 出了山门,迎面有几个人过了小桥奔山门而来。当先一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灰色长衫,外套青缎子马褂,脚下青呢子布鞋,约三旬年纪留着一字胡,摇摇摆摆来到近前。 查礼一看,认识,赶紧趋前几步躬身施礼问道: “县尊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原来是天津知县徐而发, “我是替知府大人办一件差事,路过这里,有些口渴,想到寺内讨杯茶喝。” 一见来人大都认识,只有一位年轻人不认识,一指朱岷问道: “这位仁兄有些面善,不知在哪儿见过?” 查礼忙把朱岷拉过来对徐而发说道: “这位是朱岷,字导江,来自江苏武进,是元弘禅师的弟子,特来北方寻访恩师的。” 徐而发一听,心里一动, “唔,你自武进来?怨不得看你似曾相识。” 朱岷忙向徐而发躬身施礼, “学生拜见县尊大人,只是学生不记得曾与大人相遇过。” 徐而发想了想忽然问道: “你姓朱,来自江苏武进,可有个兄弟么?” 朱岷听了也是一愣,不知徐而发为何有此一问,只得如实回答: “是,学生有一个兄弟,自小失散,已有十年了,学生多方寻找未果,不知大人为何问起学生的兄弟?” 徐而发闻听手抹着胡须双眼盯着朱岷看,点着头微微笑着说: “果然很像。” 一时让朱岷听得更摸不着头脑。这时徐而发又问道: “你兄弟叫什么名字?因何失散的?” “我的兄弟叫朱枚,只因我兄弟二人幼年时,家中遭强盗洗劫,父母双亡,只有我兄弟二人逃出来,半路上失散的。” 朱岷益发迷惑了。徐而发听了点点头, “那就是了,” 手指朱岷笑着说: “那你得好好的谢我,只有我知道你兄弟的下落。” 朱岷闻听不由大吃一惊,道: “大人不是开玩笑吧?大人怎知我兄弟的下落?” 徐而发看着一脸迷惘的朱岷说: “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告诉你。” 查礼忙将徐而发诸人让到随从安排的野餐之处,随从们早在大树下铺好了毡条,炭火炉上早已烧好茶,众人围坐下,边喝茶,边听徐而发将如何遇到上官枚,上官枚对其讲过自己的身世,幼时逃出来与哥哥失散,为人所救,已将朱姓改姓上官,对朱岷一一道来, “若想找到你的兄弟,你尽可去找现在正修建县衙的梁尚,那是上官枚的师伯,上月上官枚寻到他的师伯时我也正逢在场,自然知道备细。” 听到此朱岷不禁热泪盈眶,十年前那凄惨之夜又浮现在眼前,父母被害惨死,兄弟逃散离别了十年,今日忽然听到兄弟的消息,心中怎还能平静,哽咽半晌,终于放声大哭,冲南跪下,磕了几个头哭道: “苦命的爹娘,如今孩儿已经知道了兄弟的下落,您二老在九泉之下就放心吧,我一定带着弟弟到二老的坟前磕头,让您二老看看,我们兄弟又团聚了。” 众人在一旁连忙劝道, “知道了失散兄弟的下落,这是大喜事,该庆贺才是。” 朱岷听了,起身擦掉泪水,回过身来又给徐而发跪下磕头道谢,徐而发急忙将朱岷扶起来, “知道你失散兄弟的下落乃是喜事,应该高兴才是,待你们兄弟相逢之时我可要喝你们一杯喜酒。” 查礼也说道: “正好带的有酒食,我们且喝几盅为导江先生得知兄弟下落来庆贺一下。” 众人齐声道好。随从将酒食摆下,无非是酱肉c烧鸡c熏鱼c素什锦之类,打开一罎子高粱酒,众人边喝边聊,直将那一罎子高粱酒喝了个罄尽方罢。 朱岷又谢徐而发,徐而发听说朱岷是元弘的弟子,乃画中高手,遂调侃道: “导江先生的画不要忘了给我一幅,权作谢我。” 朱岷忙说: “应该,应该,只要大人别见笑就好。” 朱岷惦着打听兄弟的下落,要到城里去见梁尚,查礼忙让随从收拾起食具,与徐而发别过,众人直奔城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朱岷访梁尚 到了仓廒县衙工地,只见县衙房舍大多都已经盖起来,只差大堂还没上梁,木作们正忙着给盖好的房舍上门窗。 梁尚没在工地,问过工地上的人,说是去和木料行高掌柜商量给大堂上梁的事。知县老爷已经选定明日是上梁的吉日良辰,到时梁尚要到工地来行大堂上梁之礼,见今日是见不到梁尚了,众人只好散去。 回到水西庄与查为仁讲了今日巧遇恩师元弘,并且在海光寺遇到徐知县,自徐知县口中知道了失散多年兄弟的下落,查为仁听了也为朱岷高兴, “这一趟没白跑,见到了元弘大师,又得到自己兄弟的消息,我该恭喜导江先生才是,愿你们兄弟早日团聚。” “是,” 朱岷很兴奋, “我既然得到兄弟的消息,就恨不得立时与兄弟团聚,只是不巧,梁师傅没在县衙工地,只得明日再去问了。” 查为仁连忙安慰朱岷: “既然有了消息,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明天再去也不迟。” 朱岷只得按捺下过度兴奋的心情,与众友人喝酒相庆。 转天一早,查为仁要为朱岷安排车子进城,朱岷执意不肯,自己步行进了城。到了仓廒,只见工地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木工c瓦工等工匠们都净面洗手,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大堂前放着大梁,上面覆盖着青布,面对大堂放着一张桌子,供着鲁班祖师的牌位,旁边放着扎着红布的斧头c墨斗c瓦刀等常用工具和香炉c香烛。上梁用的架子已经搭好,梁尚和高掌柜忙着招呼人安排好上梁的人手,徐而发是上梁大典的主持人,县衙的师爷c书办c衙役一众人等站在一旁观礼。 见人们都在忙着,朱岷无法挤进去,只得待上梁之礼行过之后再说,站在一旁观瞧。只见一人来到徐而发跟前道: “吉时将到,请老爷点燃香烛行礼。” 徐而发点点头,迈步上前,取过火种将香烛点着,恭恭敬敬向大堂施了一礼,回头对梁尚说道: “吉时已到请梁师傅主持上梁。” 梁尚向徐而发躬身施礼,迈步来到桌前,轻声念了一句: “鲁班来得早,此刻上梁好。” 然后就香烛上点燃几炷香,向上作一揖,向桌上香炉插了三注香,转身向大门作一揖,在大门前香炉内插一注香,瓦刀底下也放一注香,然后拿起一壶酒,一边洒一边口中念道: “今日上梁大吉,有请鲁班师尊c众神仙齐来享用,一请天地水府,二请日月三光,三请开夯老祖,四请紫薇中央,五请先君先师,六请风伯雨师,七请玄老师尊,八请蒋太真人,九请九天玄女,十请玉皇大帝。” 念罢,放下酒壶,对众人高喝一声: “上梁!” 一些人拉着四条大绳,齐声喝号,慢慢将大梁用滑轮吊起,待高过墙体,又轻轻向下放,待快到墙头,有人吆喝着调整大梁的位置角度,调正后慢慢放下,一在墙头屋架上落实,榫卯相合,栓在梁上的一挂鞭炮立时被点燃,鞭炮声响起,众人齐声欢呼, “上梁大吉!” 上梁礼成,众人齐向徐而发和梁尚道贺。待这阵子乱过,朱岷才挤到梁尚跟前,上前施礼问道: “老伯可是梁尚师傅么?” 梁尚看看这位青年书生,不认识,不知因何找自己, “我是梁尚,小哥找我有何见教?” 朱岷恭恭敬敬的说道: “学生叫朱岷,昨日听知县徐大人告诉我,老伯有个师侄叫上官枚,听徐大人诉说其身世,他应该就是我失散十年的兄弟,我特来向老伯打听他的下落,还望老伯指教。” 这时候,徐而发也看见了朱岷,于是也过来对梁尚道: “昨日在海光寺碰见导江先生,问起来才知道导江先生与你那师侄有些渊源,所以我指引导江先生来找你。” 梁尚见徐而发过来说起此事,连忙向徐而发躬身施礼,又对朱岷说道: “唔,我倒是听枚儿师侄说过,他有个失散多年的哥哥,你是哪里人士?” “我家在江南武进甘家塘村” 朱岷回答,接着就将幼时家遭大难,父母双亡,兄弟二人在老仆的帮助下逃出来,在黑夜之中兄弟二人跑散,后经多方寻找,至今仍不知兄弟的去向的经过告诉梁尚。梁尚听后微微点头说: “你说的经历和家乡所在倒是与枚儿师侄的说法对的上,也许你们真的就是亲兄弟。” 又细看朱岷,觉得与上官枚长的十分相像,心中十分感慨,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兄弟失散十年,相隔千百里,如今相聚只在眼前。” 遂对朱岷说道: “你的兄弟现在可能还在京城,与其义父做洋货生意,也许他们会回到福建漳州家乡。你先到京里虎坊桥找泰西洋货店的郑掌柜,他知道你兄弟的住处。因为上月上官枚来时说,临时在虎坊桥附近租了个地方暂住。不知他们是否另寻住处没有,所以你得先找到洋货店的郑掌柜,向他打听才行。” 朱岷暗暗用心记下京城洋货店的地址,对梁尚和徐而发拱手深深一躬, “感谢梁师傅的指教,找到我兄弟后,再来向知县大人和梁师傅道谢。” 徐而发和梁尚也高兴地向朱岷祝贺, “失散多年的兄弟相逢是大喜事,我们先向你们兄弟道贺了。” 朱岷向徐而发和梁尚拱手道: “如此,学生先别过。” 回到水西庄自己的住处,推开门,只见里面有一小厮打扮的人迎出来,身量不高,清清秀秀的,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望着朱岷躬身说: “先生回来了?” 一听声音,挺熟悉,再细看面貌,朱岷猛然醒悟, “你是秋月,唔,不,芳儿,你怎么来了?” 芳儿看了看朱岷, “芳儿怎么不能来,先生是我的主人,我自然应该来侍候先生。” 朱岷忙回身关上门,向芳儿问道: “老伯母病好了么?” 芳儿笑嘻嘻的说: “托先生的福,请医生诊治服药,母亲病情大有好转,已能下地行走,再加我的嫂子已回来了。母亲有人照料,所以特让我来寻先生。” 朱岷听了放下心来,但嘴上还是说: “那怎么行,你母亲的病未痊愈,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我年纪轻轻怎么好要人侍候?” 芳儿笑嘻嘻的看着朱岷,依然不紧不慢的说: “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先生的奴婢,跟是不是年轻并无关系,不管怎样,我是先生的人,先生到哪里我就得跟到哪里。” 这话说的让朱岷哭笑不得,觉得让芳儿留在这里有些尴尬,只得劝芳儿说: “我这两天要出门,你先回家吧,待我回来,我到刘羊庄去看你和老伯母。” 芳儿倒不着急, “出门去那儿啊?先生出门哪能不带从人呢?那我更得跟着去了。” 朱岷急的只好央求芳儿, “好芳儿,我要到京城去,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不方便,自京里回来我就去刘羊庄找你。” 芳儿听了还是不依, “我还是这身打扮就是了,有何不方便?不知先生为何去京里?” 没办法朱岷只好将自徐知县那里得知了失散多年兄弟的下落,正要去寻找的事儿告诉芳儿。谁知芳儿听了反倒更是高兴, “去找先生的兄弟,那可是大喜事,我自然更要跟去了。” 说的一时让朱岷没了主意。忽听门外有人叫道: “导江先生回来了么?” 原来是查礼,朱岷忙答应一声,开门出来。查礼笑嘻嘻的道: “你的书童来了,见到了吧?” 朱岷只好将错就错, “啊,啊,见到了。” 朱岷一边支吾着,一边回头向着屋内说: “我出去一下,你就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唉”, 芳儿答应着,心中暗笑, “看他拿我怎么办?” 查礼在外面也是暗笑, “你的书童是我领进来的,你还将他藏在里面干什么?” 朱岷出来对查礼说: “恂叔兄,我正要找你,你领我去见心谷兄长,我有话说。” 查礼道: “别急,我来就是我哥哥让我问你找梁师傅问的结果如何?” 二人边往外走,朱岷边将见梁师傅的经过告诉查礼: “已经问清到京城后去找谁也知道地址了,正要与兄长说一下,明天我就去京城寻找。” 说着话,已来到查为仁读书的地方。听到远远的说话声,查为仁已经开门迎了出来, “导江兄,打听到你兄弟的住处没有?” 朱岷赶紧答道: “打听到了,只要到京里找到虎坊桥附近的泰西洋货店,向掌柜的打听他的住处就行。” 查为仁闻听也是很高兴, “好,进来说话。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京去找啊?” 进了门,朱岷显出一脸的为难样, “我倒是想明早就动身上京,只是突然有了件为难的事。” 查为仁觉得诧异, “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唉!说来话长了。” 没办法,朱岷只得将被崔博山请了去,在那儿临摹古画,身边有个丫鬟叫秋月,后来看秋月身世坎坷,自己出头助其脱身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查为仁。查为仁听明白了, “唔,这么说早上找你来的小仆是个女子?” “是的,” 朱岷只得认头, “她叫芳儿,我看她身世坎坷,也想起自己家中的不幸,同病相怜,自然要帮她一把,只是我要上京,怎能带她去呢?” 查为仁问道: “如此说来,秋月是崔博山送给你的贴身丫鬟,而你已将她的卖身契撕毁了,那也就是说你二人并无主仆关系了。” 朱岷认真的点点头说: “是,我是将她当妹妹看待的。” 查为仁突然扑哧一笑,问朱岷: “导江先生,你跟我说实话,你喜不喜欢她?” 这一问让朱岷闹了个大红脸,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看朱岷的一脸的窘相,为仁兄弟俩儿哈哈大笑。停了笑声,为仁又突然问道: “你在崔博山那儿临的可是宋代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么?” 朱岷听了一愣,心说我没说临的是什么图啊? “心谷兄怎知我临的是‘雪景寒林图’?好像我没说明是什么图啊?” 查为仁微微一笑, “我猜的没错,我就知道此图是在崔博山那儿。” 朱岷只好点点头说: “小弟临的那幅图确实是北宋的画。与崔博山探讨此图是何人所画,也并无定论,我只是猜测可能是中立先生的大作,看来心谷兄早知这是范宽的‘雪景寒林图’。” 查为仁见朱岷事先并不知道这是‘雪景寒林图’,定是崔博山有意瞒下。也就确知那窃图的贼儿原来就是崔博山,也就跟朱岷直说: “春天时,安岐的沽水草堂丢了一幅古画,就是这幅宋代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安岐到这儿说起此事,我原也怀疑是崔博山安排高手贼人将此图盗了去,今听你一说,果然是他。” 朱岷一听吃了一惊, “怎么,那图是偷的么?崔掌柜说是自友人处借来的。” 查为仁笑着说: “他要说是偷的,你肯放心临摹么,也亏的他将图还了回去,要不然他这人还有可取之处么?” 说着,摆了摆手, “先不说这些,一是你决定明日上京了?” 朱岷点点头, “是,我是心急如焚,只想兄弟早日团聚。” 查为仁说: “好,我让管家帮你定下赴京的客船。再说第二件,如果你的丫鬟非要跟你去,我看就依了她吧,两人一块儿去还有个照应。” 朱岷嚅嚅着, “那,有些不方便。” 查为仁笑着说: “有什么不方便,没有你这个‘仆人’,我还打算给你安排一个呢。尽管带她去,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查礼在旁边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没办法朱岷只能认头。 送朱岷出去,查为仁对为礼道: “我看早上来的小仆有些面善,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现在听导江先生说她叫芳儿,让我想起王野鹤夫人的侄女就叫芳儿,几年前在香林苑我是见过的。那时芳儿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后来王野鹤夫妇故去,就不知这芳儿的下落了。现在这个芳儿不知是不是就是王野鹤的那个侄女芳儿?” 为礼道: “那好办,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为仁点点头, “今日太晚了,明早见到她再问吧。” 朱岷回到自己房内,见芳儿已经将房内打扫干净,又收拾起两个小包袱放在炕上,见朱岷进来,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朱岷,似乎在说看我像个侍女的样子么?朱岷一见芳儿,又想起刚才查为仁的一番话,脸不禁又红了。芳儿一见不禁莞尔,忍住笑说: “先生,咱们明日何时动身啊?” 朱岷说: “没说让你跟着一块去啊?” 芳儿固执的说: “我是先生的使唤丫头,当然要跟着去了。” 弄得朱岷没法, “你真的非要去么?” “是啊,” 芳儿认真的点点头, “我没跟先生说笑话呀。” 朱岷只好说: “那你就这样穿着男装,像个书童的样子吧。” 芳儿一听朱岷答应了,连忙俏皮的应道: “是,听从主人的吩咐。”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敲门, “先生,给您送晚饭来了。” 开门一看,是一个仆人手提着食盒,进门打开食盒,取出一大碗鱼,一大碗炖肉,又两样青菜c豆腐,两双筋,两大碗米饭,一碗菠菜豆腐汤,另有一壶酒。仆人将饭菜放好后说: “先生请慢用,不够的话,厨房还可以添。” 退出房,将门关上走了。芳儿将碗筷安排好,要侍候朱岷先吃,朱岷忙拉芳儿坐下,芳儿说: “理应由我侍奉先生先吃。” 朱岷拦下芳儿的话头, “说哪里话,我不是主人,你也不是使唤丫头。” 芳儿歪着头看着朱岷, “那我是什么?” 朱岷认认真真的说道: “你是我的妹妹,不,不,出去后你就是我的兄弟。” 芳儿听了嘻嘻的笑着说: “既如此,哥哥请坐下吃饭吧。” 朱岷这才展开笑颜,二人一同坐下吃饭。饭后,又有人送来一套崭新的铺盖来,说是导江先生的书童来了,主人特吩咐送铺盖过来。一想到晚上如何安置,又让朱岷有些头痛,芳儿看着朱岷为难的样子,心道,这个假道学先生,真的是古板,既是你的人,随你怎样?又一想,他的面子薄,先别为难他了。微微一笑说: “别为难,我在西屋睡,不会打扰哥哥。” 将朱岷安置好,将自己的行李拿到在西屋榻上歇息。朱岷嘴上不肯放松,可躺在炕上却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折腾了半宿,听听已是三更,尽管西屋没有门,只是一幅门帘,随时可以进去,但还是强压下冲动,管住了自己,迷迷糊糊的睡去。 芳儿也是久久不能入眠,想到老母亲虽说病情大有好转,已经能够下地走动,生活可以自理,但病终究没有痊愈。自己虽然心中惦念着朱岷,可怎好向母亲开口呢。可巧大嫂自娘家回来,母亲身边多了一人侍奉,母亲这才让她去水西庄找朱岷。其实芳儿心中也知道,母亲早已看透了芳儿的心思,已几次让芳儿去水西庄找朱岷。芳儿心中虽然思念他,可母亲身边无人侍奉,自己怎能一走了之呢,所以强压下自己的思念之情。只是在大嫂回来之后,这才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之下脱身出来到水西庄找朱岷。临来之时,用哥哥的旧衣衫改小一些,备了一身男装,以便出门方便一些。对于水西庄查家,芳儿并不陌生,查家大少爷查为仁与香林苑的王聪王野鹤来往密切,芳儿幼时在香林苑随姑姑姑父习文练武,经常见到查为仁,那时查为仁非常喜欢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每次来时免不了给她带些糖果零食。直到王野鹤夫妇故去,芳儿回到刘羊庄,才再没见过查为仁。 来到水西庄,再见到查为仁,自己已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而且是一身男装打扮,看查为仁眼中似乎有些疑惑,但自己没有说明,也就不便再相认。这次出来找朱岷,母亲就叮嘱说: “虽然朱先生没将你当做丫鬟,可咱们不能不认。你是他的贴身丫鬟,就没那么多忌讳,你去找他吧。” 所以芳儿放心大胆的来到水西庄找朱岷,心里想着这回来了就跟定了他。想着今后二人要长久相处,心里充满了甜蜜。耳中隐约听着东屋朱岷辗转翻身的响动,带着对今后生活的美好憧憬,面露甜蜜的微笑,渐渐进入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进京寻弟 转天一早,查为仁兄弟出来为朱岷和芳儿二人送行,为仁看着一身男装打扮似个书童的芳儿,走过来特意问道: “看你有些面善,你与香林苑可有渊源么?” 芳儿这时见查为仁已看出自己是谁了,也就大大方方的对为仁说: “查叔叔怎能忘了香林苑的芳儿呢?我就是野鹤姑父的侄女芳儿啊。” 为仁这才自其口中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书童’就是王野鹤夫妇的侄女芳儿,心中的疑惑解开,想起与野鹤的多年交情也是十分的感慨,对芳儿也更显几分亲近感, “昨日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有些面善,过后想想,感到你与芳儿小姑娘有几分相似,只是你已长大成人,又是身着男装,终是不敢相认。唉!自你姑父夫妇故去,就没听到你的消息,不知你去了哪里,我也曾问过几人也都不知你的消息。” 芳儿对为仁说道: “累查叔叔惦念,野鹤姑父夫妇故去后,我回到刘羊庄家中,可不幸我家摊上一场官司,可怜爹爹死在狱中,两个哥哥发配到边远荒蛮之地,母亲病卧在床,那时小女子没办法才卖身救母,亏了朱先生有侠肝义胆,出头助我脱了身。” 为仁听了芳儿的话更添几分伤感,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许多坎坷,但最终遇到导江先生也是你的幸运,好好珍惜吧!” 见芳儿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又说道: “以后再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跟我说,我定会与你做主。” 芳儿向为仁深施一礼, “谢过查叔叔,芳儿记住了。” 为仁为朱岷二人备了百十两的盘缠,由管家将二人送到上京的船上。这进京二百多里的水程行了一日夜才到通州码头,夜里二人只能在舱里和衣而卧。 上了岸,码头上人来人往还挺热闹。二人想寻个车子进城,正走着,朱岷忽听后面有人‘唉约’一声,回头只见芳儿一双手正抓住一人的手腕将其拧在背后,一踹其腘窝这人就跪在地上。芳儿对朱岷说: “这家伙要偷咱的包袱。” 这时周围的行人也围了过来看热闹,一个大汉过来,嘴里说着, “小兄弟,你误会了吧。” 一边要拉开芳儿放偷儿起来,朱岷抓紧自己的包袱,要过来帮芳儿。谁知芳儿早看出这大汉是偷儿同伙,手一紧将偷儿按趴在地上,用脚踹住偷儿的脖子,腾出双手,这大汉见没拉开,恼羞成怒,一拳冲芳儿打了过来。围观的众人见状纷纷退后。没成想这瘦瘦弱弱的半大孩子竟有几下子,见大汉一拳击来,放过偷儿,一闪身躲过,双手将这大汉的手腕扣住一带,脚下使了绊儿,只见大汉扑通趴在地上。 大汉随即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挺身向芳儿刺来,围观的众人齐声惊呼,连朱岷一时也惊得僵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芳儿突然蹲下身形躲过刀锋,一个扫堂腿踢在大汉小腿上,大汉又扑通一声向前摔倒在地,这一次是脸先着地,鼻血糊了一脸,立时就成了红脸的关公,匕首也撒手扔出去老远。 起来还要挣扎,倒是偷儿心眼多,见两个壮汉都打不过这半大孩子,还是别吃眼前亏,拉起大汉扭头就跑,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围观的众人齐声喝“好!”,有人过来对他们说: “这二人是惯偷,明抢暗夺,是这里一霸,没人敢惹,今儿个栽在小哥手里,这亏是吃大了。” 众人嘱咐朱岷与芳儿, “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恐怕他们要报复你们。” 芳儿拍拍手又掸掸身上的土,轻蔑的说: “一个小小的蟊贼,我是不怕他。” 朱岷对众人拱拱手问道: “我们要进京,不知在哪里可以雇到车子?” 有人过来告诉他们: “何不早说,向西两个路口,城隍庙前广场就是雇车之处。” 谢过众人,二人去找城隍庙,边走朱岷边对芳儿道: “想不到你的武功这么厉害?” “对付这两个小偷不算嘛,” 芳儿说: “我小时候跟着我的姑姑生活了十来年,武功是姑父教的,姑父原来是武当山出身。” 朱岷对芳儿说: “你将那两个贼人打倒,果然出手不凡,以后要教教我,不然遇到贼人我只是挨打的份儿。” 芳儿听着脸上笑开了花, “好啊,我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城隍庙前,果然有大大小小的车子在此侯客。二人花了一百文雇了一辆青骡子轿车,告诉车把式拉到虎坊桥。近午时才到,果然看到泰西洋货店的招牌。 进门一看,店内只有一位三旬左右的伙计在支应店面,见有客人进门忙过来招呼,朱岷向其拱手施礼问道: “郑掌柜可在?” “郑掌柜出去了,” 伙计又问朱岷, “不知先生找掌柜的有什么事?” 朱岷见郑掌柜不在,只得向伙计说明来意: “我们到此是为了寻访一位亲戚,事前打听到贵店郑掌柜知道我们的亲戚住在何处,所以才来问一问。” 伙计看了看二人说道: “先生不妨说一说,到底打听谁?也许我也知道。” 朱岷说道: “我们要打听的人复姓上官名枚。” 伙计听了又问朱岷: “先生与这上官枚是什么亲戚啊?” “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朱岷说, “可巧近日才在天津得到他的消息,说他在京里。” 伙计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上官家我知道,原就租住在左近,后来在大栅栏西街买了一套房子,已经搬了过去” 朱岷连忙问: “这新搬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还望掌柜的指教。” 伙计摆摆手说: “远倒不远,只是掌柜的不在店里,我不得脱身领你们去。” 朱岷连忙说: “不敢劳动掌柜,请指给我们怎么走就行。” 伙计领他们出来,指给他们, “你们由此出东口,见十字路口向北拐就看见大栅栏西街,上官家新买的房子靠近那条街的中间,与青云巷交口,他那里也是三间门脸,新立了个招牌,叫‘南洋匠作坊’到那儿一看便知。” 二人连忙谢了谢伙计的指点,出来找地方吃过饭,一路打听着,来到大栅栏西街,又打听找到青云巷。一看大栅栏西街与青云巷交口正是临街三间门脸,新油漆粉刷的门面,一块匾额上书“南洋匠作坊”。 门开着,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正在整理着屋内的陈设c物品。二人进去,朱岷向老者躬身问道: “请问老伯,此店主人可是复姓上官么?” 老者回过身来,见进来两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不知二人要干什么, “本店主人正是复姓上官,不知两位小哥有何见教?” 朱岷问道: “请问老伯,有个上官枚可在此么?” 老者打量一下二人,见二人又不似来找枚儿约活儿的王府大臣们府中的管家,道: “上官枚是在此处,只是现在他出去了,不在店里,两位小哥打听他可有什么事情么?” 朱岷一听找对了地方, “我来找上官枚,是有个缘故,说起来话长。” 老者一听只得将二人让进来坐下, “那就进来坐下慢慢说。” 忙喊小厮上茶,二人坐下,朱岷欠身问道: “老伯可是上官枚的义父么?” 上官月道: “是啊,枚儿是我的义子。” 朱岷闻听忙站起拜将下去, “感谢老伯对我兄弟的救助之恩。” 上官月急忙上前将朱岷扶起,连忙问: “这是怎么说起?难道你是枚儿失散的哥哥么?” “是,” 朱岷说: “我叫朱岷,我的弟弟叫朱枚,我们是江苏武进县甘家塘人,十年前,家中遭难,我兄弟二人逃离虎口,不幸失散,一晃已是十年,我多方寻找无果。正巧在天津遇到知县徐大人,在徐大人口中知道了我兄弟的消息,徐大人让我去向正修建县衙的梁尚梁师傅打听,梁师傅才告诉我到此寻找。” 如此这般的将寻找经过告诉上官月。上官月闻听,再细看朱岷,也觉得与枚儿有几分相像,就问: “你与你的兄弟可有什么记认么?” 朱岷答道: “我的兄弟后腰有一块胎记,想来不会有何变化。” 上官月点点头,知朱岷是枚儿的哥哥定而无疑的了,心中也是为枚儿高兴。想着要将这消息告诉妻子,于是站起身来,对二人说: “两位小哥先喝茶,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来到后院,跟雪莹一说,雪莹十分惊讶, “是枚儿失散多年的哥哥找到这里么?那可是真的巧了,我去看看。”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上官月忙拦下, “别急,将他让到后面来吧。” 吩咐小厮将朱岷二人让进后院。二人进了堂屋,只见屋中坐着一位半老的妇人,心中明白这必是朱枚的义母了。上官月对朱岷道: “这是枚儿的义母,见你来寻弟,也是为你们高兴,所以很想见见你。” 朱岷赶紧上前一步,拜将下去,“愚侄朱岷拜见伯母,感谢伯母对我兄弟十年养育之恩。” “快起来请坐,” 雪莹见来了两个英俊的年轻人,后面之人似个仆人,又细一端详,心中了然。笑着说: “枚儿这些年也常念叨哥哥的下落,不知哥哥现在哪里,这下可好了,你们兄弟失散多年又能团聚在一起,实在是大喜事。” “请问伯母,我那兄弟现在哪里?” 朱岷思弟心切,迫不及待的问, “贤侄,你别急,” 雪莹笑笑说, “枚儿在钦天监当差,官身不由己,得申时末才能回来,那时你们兄弟才得相见。” 朱岷听了只得忍耐下,将当年家中遇难与兄弟失散和这次进京来寻访兄弟的经过对上官月两口儿述说一遍, “也亏得知县徐大人救助我的兄弟时听说过我家的遭遇,所以我才能在徐知县那儿得到兄弟的消息,要不然我怎能知道到我兄弟的下落。” 上官月也笑着说: “在天津卫我也见到了这位徐知县,是个不拘小节的官老爷。” 雪莹见朱岷所说的经历与枚儿小时述说的经历相符,其身材相貌又十分相像,心里也就对朱岷认可了,看了看眼前二人,又回身对上官月说: “孩子来了得安排住下,把前院东厢房收拾一下,先住哪儿吧。” 又转脸看着芳儿,问道: “你们是要住在一起么?” 这一问让朱岷和芳儿听了都愣了一下,连上官月也觉得问的奇怪,倒是芳儿先镇定下来,心中知道已被看穿身份,也就大大方方的将头上的头巾扯了下来,露出一头的秀发,向雪莹施了一礼,轻声道: “我是先生的使唤丫头,听老夫人安排就是。” 朱岷见瞒不住,只得说道: “什么使唤丫头,不要听她胡言,她叫芳儿,原是崔家的丫鬟,后来崔家将她的身契交给我,算是赎身出来,我已将她那身契撕毁,如今她就是我的义妹了。” 遂将芳儿的身世简单的告诉了上官月夫妇, “芳儿本不应跟我来,非要扮个书童跟着我,没办法这才一起来到这里。也别说到通州遇到小偷,还亏了有她在,将小偷打跑,不然我们就吃了大亏。” 雪莹听了微微一笑,心道,原来这丫头会武功,可也真够刁钻。回身对上官月说道: “你们爷俩儿到前面叙话吧,芳儿,你随我来。” 说着拉着芳儿来到里屋,屋里翠儿正在偷听,一五一十听了个明白。见妈妈将芳儿叫到屋里,看进来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只是一身男装,很是好奇, “你也会武功?” 芳儿点点头, “会一点,是我的姑父教的。” 雪莹将芳儿拉过来坐在炕边,先指着翠儿说: “这是我的女儿,叫翠儿。” 芳儿与翠儿互相施了个礼,雪莹又对芳儿说: “朱岷将你赎了出来,看来你是要以身相许了。” 芳儿轻声说: “这也是我母亲的意思,并不因为身契毁了就不认账,母亲也看出朱岷是个有担当的好人,可以依托终身。” 雪莹接着又问: “那你自己怎么看?” 芳儿低着头悄声说: “我想母亲的话是对的,他是个勇于担当的好人,值得托付终身,我做奴做妾都认头。” 雪莹笑着说: “傻丫头,你可不能这么想,不要因为当过丫鬟就把自己看的这么低,我看你哪方面都不比别人差,只是现在你心里充满了报恩之念。我且问你,你心里喜不喜欢他?” 问得芳儿一时脸红了上来,手捻着衣角低头无语,翠儿在一旁歪着头看着芳儿着急的问: “喜不喜欢,你倒是说啊!” 雪莹对翠儿斥道: “去,没你什么事,别乱参和。” 又对芳儿说道: “不好意思说不要紧,点头也算。” 没办法,芳儿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雪莹的逼问。 “好,只要你心里喜欢朱岷就好办,我是想,这事是你母亲的不是,循了老观念,将女儿的身世看的低了。不要紧你听我的,一定让你坐着大花轿出门子。你带女装没有?” “我倒是带了一套。” 芳儿点点头,雪莹转头对翠儿说: “你帮着芳儿换一下衣服,我去和你爹爹说句话。” 说着自房中出来,先到前院东厢房看小厮将东厢房收拾好没有,帮着将房子收拾好,又吩咐小厮, “你去将老爷叫出来,我有话说。” 见妈妈出去,翠儿一边帮着芳儿换衣服,一边问: “教你武功的是你的姑父?” 芳儿答道: “是,我自幼随姑姑和姑父长大。” “你的姑父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火居的道士,我的姑父是武当出身。” 翠儿惊讶的说: “哎呀,是武当功夫么?我听说武当有一种极柔韧的拳法。” “是的,那叫太极拳,是一种柔中带刚的拳法,倒是很适合我们女孩子练。” “我只听说过,实在是没见过,好姐姐!” 说到这儿,停顿一下, “对了,还没问你的生辰呢?要不怎么称呼你呀。” 看着翠儿一脸的俏皮样,芳儿只好老实答道: “我的生辰是丁酉年七月。” “呀!姐姐长我一岁,我的生辰是戊戌年三月。以后姐姐要多多关照小妹啊!我还要见识一下武当的太极拳呢。” 芳儿换好了衣服,一边系着扣袢一边答道: “其实武当这太极拳法并无多少招式,只是秉持了道德经中的精髓,取柔弱胜于刚强,以静制动,虚实并济,从而达到以柔克刚的目的,这是太极祖师张三丰所传之要义。所以太极拳其势自然柔和,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而舒展自如,心性安详而动作沉稳。看似出招柔弱无力,实则是外柔内刚。” “呀!听姐姐说的如此玄虚奥妙,让我心中更想着要见识一下了。” 说着,拉着芳儿就往屋外走, “好姐姐,你就施展几招让我看看吧。” 被拉到院子中,芳儿也是哭笑不得,刚来到这里,还没坐稳,就让她逼着施展什么武功。但看着翠儿那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可亲,没办法只得在院中摆开架势打了一套太极拳。 翠儿在一旁看着芳儿轻舒身形,双手似抱鼓状,双眼紧随着手形,脚下舒缓轻盈,可又稳如磐石,手眼身法步,忽慢忽快,身形曼妙似轻歌曼舞,出手快捷稳健,又不失刚猛。一套拳罢,芳儿稳稳的收势,让翠儿看了十分的羡慕,拉着芳儿非要芳儿教她, “姐姐这套拳法真是太美妙了,轻柔而又不失刚劲,不似我们的少林拳法,刚猛有余,而乏轻柔功夫。姐姐,你一定要教教我。” 芳儿只好答应着, “好,好,妹妹只要喜欢,姐姐绝不吝啬。” “一言为定,姐姐不能食言。” 正说着,不知何时雪莹已来到院里,看她们说的热闹,打断翠儿的话, “芳儿远道而来,快进屋歇着,你们跑到院子来干什么?” 翠儿赶紧道: “是我拉姐姐出来的,我是看姐姐给我演示太极拳的。” “咳!你这孩子真淘气,你这芳儿姐姐刚来,怎么就让你逼着演示太极拳?快进屋歇歇吧。” 翠儿只得拉着芳儿进屋,自去说她们的悄悄话。雪莹看着这两个孩子的亲热样子,心中感到十分的欣慰,又有了新的想法,要与月哥商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兄弟重逢 不大会儿功夫,上官月来到东厢房,雪莹笑嘻嘻的说: “月哥,我正要与你商量,我想将芳儿认作干女儿,你看可行么?” 上官月问道: “夫人的意思是多要一个女婿么?” 雪莹点点头, “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太孤单,多一个女儿也好作伴。” 上官月笑着说: “你的这点儿心思我早就猜到了,” 说着连连点头, “夫人只要喜欢就好,其实我也有此意,不过还要问问这孩子自己愿不愿意?” 雪莹一听立时起身, “好,我这就去问。” 上官月忙拦住, “先别急,怎么也得等枚儿回来后再说吧。” 雪莹只好停下, “那好吧,等枚儿回来,兄弟相认之后再说。” “正是,办事总该有个先后。” 说话间,只听外面枚儿已然回来,二人迎出去,雪莹说道: “枚儿回来了,来,你看是谁来了。” 没等上官枚答话,只见堂屋门开处,朱岷早抢出来,叫声: “枚儿兄弟,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上官枚一愣,只见眼前站着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看上去似曾相识,再仔细端详,这不是我的哥哥么?二人虽分隔十年,且失散时还是孩童,如今十年过去,都已成年,但仍然有小时的身影,自家亲兄弟,如何认不出来。家中遭祸,兄弟二人被逼逃散,分离了十年,如今自己的亲哥哥就站在眼前,一时间心中对亲人的思念一起涌上心头,大叫一声: “哥哥。” 上前一步,扑通跪在当地,引得朱岷也上前跪下,与兄弟抱头痛哭。翠儿听见前院的动静,对芳儿说: “是枚儿哥哥回来了,走,我们去看看。” 说着拉着芳儿就向前院跑,一看这哥俩儿正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二人也是喜极而泣。在一旁的雪莹一边檫着眼泪,一边过去将二人拉起来,上官月连忙劝说: “快起来,自家亲兄弟相见,是大喜事,怎能哭哭啼啼的。进屋里说话。” 朱岷擦了擦眼泪,和上官枚一同进屋,上官枚换下官服,与哥哥坐在堂屋互相述说这十年来的经历。朱岷说道: “十年前那夜你我兄弟在老管家的帮助下逃出来,在半路上逃散。兄弟,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访遍了周围乡里和附近州县,没你的音信。这些年你在哪了?” “哥哥啊!这十年来我何偿不想你啊!” 上官枚说: “那时与哥哥失散后,我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在各处流浪了好几天,险些冻饿而死,后来在一个小镇上被上官义父所救。义父带我回到福建漳州家中,路途遥远,你怎能寻访得到呢?何况后来因躲避贼人的追杀,被迫下南洋避难,又到西洋诸国游历了好几年,我和义父直至今年初才自南洋回来。只因为要陪伴两位洋人进京,才来到北方。谁知老天有眼,让我与哥哥在此重逢。” 遂将这些年的遭遇告诉了哥哥,朱岷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兄弟, “那夜你我兄弟逃散之后,正巧我被扬州栖灵寺的元弘大师所救,带我到扬州栖灵寺暂避。十年来我托元弘大师多方打听你的下落,也没寻到半点音讯。后来我只得在扬州栖灵寺和马氏小玲珑山馆暂避了几年,后来元弘大师探知,我家的仇人与江洋大盗勾连干着明抢暗夺,杀人越货的勾当东窗事发,已经伏法,家中的田产已经收回,房屋虽然已经烧毁,但在老家人的努力下已经修复了几间房屋可以暂住,我回到家中有一年多,今年初我参加乡试,落榜后我让老家人回去照应家中,才放心出来寻访我的师傅元弘大师,因为大师来北方访友,所以我才来到天津,巧的是,在天津徐知县那儿得知兄弟你的下落,让我高兴之至,这样才急冲冲赶到京里寻访。” 说到伤心处,二人又痛哭一番,说到如今兄弟重逢二人又喜笑颜开。看着兄弟二人述说自己十年来的经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芳儿和翠儿在一旁也跟着一会儿用手帕擦拭眼泪,一会儿跟着二人喜笑颜开,似将自己也带入其境,上官月夫妇也不禁感慨万千。看兄弟二人说的热闹,雪莹偷偷拉着芳儿来到后院房中,悄悄说道: “芳儿啊,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缘,我有意收你为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芳儿听了,略一思索,就起身向雪莹跪下, “芳儿愿意,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雪莹笑嘻嘻的一边答应一边将芳儿拉起来, “我只有一个女儿,孤单一些,有你做伴儿还好些,你们姐俩儿正好配岷儿和枚儿。” 正说着,翠儿也溜了过来,雪莹见翠儿进来,对她说: “翠儿,你来了正好,正要跟你说,我已将芳儿收为义女,你们就是姐妹了,不知你们谁大些?” 翠儿一听很高兴, “哎呀!太好了,我正想和芳儿结个干姐妹呢,芳儿大我一岁,是姐姐。” 说着过来向芳儿施礼, “见过芳儿姐姐,以后还请芳儿姐姐多看顾小妹一些。” 芳儿连忙回礼,雪莹看着面前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心中十分高兴, “以后你们姐妹二人要互相照应,都不至于孤单了。” 说着话,已近傍晚,上官月来到后院,见娘三儿都在这里,雪莹对他说道: “我已经与芳儿说好,收为义女,你快过来受这一拜吧。” 说着拉上官月坐下,芳儿过来向上官月跪下,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上官月满心欢喜,连忙说: “翠儿快扶芳儿起来。” 回头对雪莹道: “女儿是认下了,该给女儿见面礼啊!” 雪莹笑着说: “这你甭管,我自有主张。” 又对芳儿和翠儿说: “时辰不早了,到前面看看你们的哥哥,召唤他们一下,准备吃饭吧。” 这姐俩儿答应一声到前院去了,雪莹又与上官月商量, “月哥,原来我们就商量着要将枚儿和翠儿的婚事办了,你看正巧枚儿与他的哥哥重逢,也正巧他的哥哥与芳儿也有婚约,既然认了芳儿这干女儿,我看就在年前将这两对儿婚事一起办了吧。” 上官月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但还是有些担心, “是不是有些仓促,婚事还是要有一番准备的。” “是,” 雪莹点点头说: “不过,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只要抓紧一些应该来得及。只是我得见一下芳儿的母亲,有些事要当面商量。” 上官月也说道: “是啊,枚儿哥俩儿父母双亡,我们可以代其做主,芳儿的母亲还在,还需她的母亲答应才行。” “那就说好,我们过几天去天津见芳儿的母亲。” 两人商量好,一起来到前面,正听朱岷对枚儿说道: “你我兄弟失散十年已重逢,我要带你回家乡,到父母坟前祭拜,让父母在天之灵看到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团聚,请他们放心,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雪莹看他们说了这大半天,天色已晚,吩咐小厮在堂屋摆好桌椅,这时在饭馆叫的饭菜已经送来,既是家宴,翠儿等也不必回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着团圆饭。 饭后兄弟二人商量着要回乡到父母的坟前祭拜,枚儿也说道: “自逃离家乡已是十年,连父母葬在那里都不知道,实在是孩儿的不孝了。” 这时上官月接过话头说道: “你兄弟二人要回乡祭扫尽孝极是应该的,但如要回乡可待来年开春。一是如今已是暮秋,天气渐凉不宜远行,二是枚儿官身不由自,有差事在身还需向钦天监告假,所以还是等过了年开春再去为好。” 朱岷想想也对,自己刚刚找到师傅,还没能等坐下细聊就匆匆进京寻访兄弟,所以还需回到天津见师傅后再说。上官枚也想到,是啊,自己在钦天监还有差事,不可能撂下就走啊。二人遂商量好,依义父之言,待明年开春动身回乡。见二人已经商量妥,雪莹才道: “你兄弟二人回乡祭扫的事已经说定,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朱岷兄弟二人听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大事要办,静听雪莹说下去。 “岷儿c枚儿c芳儿c翠儿,你们四人都不小了,该趁此良机将喜事办了再回乡才是。” 芳儿和翠儿听了用手帕半遮了羞红的脸,赶紧低下头来,上官月听了大笑, “正该如此,那时你们四人可以名正言顺的一同回乡祭扫,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朱岷兄弟二人恍然大悟,带着自己的媳妇回去,到父母墓前让父母在天之灵看一看,儿子们已经成家立业,逝去的父母会放心的。兄弟二人对望一眼,见对方没有异议,也就表态, “愿听义父母的安排。” 见他们同意了,雪莹说道: “好,那就听我的。如今是九月末,婚期定于腊月,还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芳儿,过几天我要去天津卫见你的母亲,好好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岷儿,你虽在客边,不过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们为你做主。” 顿了一下,雪莹又对朱岷说道: “你那芳儿我已经认作干女儿,她那么执着非要跟着你,你不能以她当过丫鬟就瞧不起她,她足配得上你了,你要将她明媒正娶,好好待她。” 朱岷听了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听伯母的,本来我也是没把芳儿当丫鬟的,更别说让她做妾了,只是我孤身在客边,身无余资,一时无法向芳儿和她的母亲承若而已。” “那好,你可有什么下聘表记之物么?” 朱岷想想身在客边,并无表记之物。只好拿着手中的折扇说道: “手中只有这一把折扇,待我做些表记吧。” “也好,无论什么,也对芳儿有个交代。” 朱岷在扇叶上画了一含苞待放的荷花,上提“芳儿惠存”下款“武进朱岷”,交给了雪莹。 转天刚吃过早饭,只见洋货店的郑掌柜来了,进门就恭喜, “听说公子的哥哥来了,兄弟重逢,可喜可贺。” 上官月将兄弟二人被逼分隔十年后又重逢的经过向郑掌柜说了说,上官枚因为要应付差事所以早早就走了,朱岷过来向郑掌柜道谢, “昨日到贵店打听我兄弟的住处,正巧郑掌柜不在店中,亏了店中伙计的指点才找到兄弟的住处,在此多谢了。” 郑掌柜笑嘻嘻的说道: “不必谢,只要你兄弟团聚,我就替你们高兴,今日我做东为你们兄弟团聚庆贺,待你的兄弟下午回来我来接你们。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咱们下午见。” 郑掌柜走后,朱岷见这宅院各屋还少些字画来装饰,跟上官月打个招呼,出去买了些笔墨纸张和绘画用的颜料,要准备些字画装饰。刚画了两幅山水,写了两幅字,上官枚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洋人,朱岷见这两人高高的个子,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珠,高鼻梁,还从来没见过。 上官枚指着这二人给哥哥介绍, “这就是我陪伴进京的两位洋人朋友,这位叫王致诚,那位叫艾启蒙,这两人的中文名字都是我给起的。今天他们听说我们兄弟重逢,非常高兴,非要跟来看看。” 这两人过来与朱岷拱手施礼, “你好,恭喜你们兄弟重逢。” 朱岷一听原来这洋人会说中国话,连忙拱手回礼, “同喜,同喜,谢谢二位先生。” 这两个洋人见朱岷正在作画,凑过来观赏,一个洋人指着画说道: “先生,这是你画的?” 朱岷恭恭敬敬的回答: “是,我看这房里缺少装点,所以才画几张画,写几幅字装饰一下。” 上官枚告诉哥哥,这两位洋人是西洋画家。叫王致诚的洋人指着朱岷的画说: “你们中国画的构图很有特点,在一幅图上常常不是一条视平线和一个焦点,而是多个视平线和焦点。这简直不可思议。” 朱岷听了纳闷, “先生说的是什么?焦点?什么线?” 王致诚耐心的解释,又在纸上画着, “用眼向远处看去,直至天地相接的天边似一条线,我们将这条线叫做视平线,双眼所看的视平线上的一点叫焦点,一幅图只有一条视平线和一个焦点,那么这幅图就和人眼看到的现场情景一样。” “唔!” 朱岷似乎有些明白,上官枚也对哥哥解释西洋绘画的一些技法, “还有个原则,叫‘近大远小’,本来是同样大小的物体,可在人眼中看起来,离我们远一些的要小一些,离我们近一些的要大一些。” 上官枚指着离哥哥远一些的桌子的一条腿说: “你看是不是比你身边的那条腿短一些。” 朱岷用眼看去,果然如此, “其实桌子的四条腿都一样长短。这也和视平线和焦点有关。” 上官枚解释说。王致诚又在纸上画着示意图,有视平线,有焦点,自焦点引伸出的线上画上家具的示意图。这样一解释让朱岷恍然大悟, “怨不得在画房屋c家具时往往自己也觉得别扭,原来有这许多道理。” 艾启蒙在一旁仔细的欣赏着朱岷画的一幅山水画,指着这幅画说: “构图虽然与我们不同,但是看上去画面还是挺协调的,似乎是人站在高处向下俯瞰,” 想想又说道: “唔,我明白了,我们西洋的画表现的都是两眼所能看到的景物,而中国画在一张图上可能表现了心中想到的千百里的景色,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构图方式。” 朱岷听了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几个人在一起正说的热闹,忽听门外又来了人,原来是郑掌柜带着个人进来。朱岷一看认识,原来是崔博山,这让朱岷很纳闷, “崔掌柜怎么到了京里,又找到这里?” 崔博山哈哈大笑, “哈哈,我怎么就不能进京?我在京里有铺子,你进京时正巧我也要进京,在莲坡那儿听说你打听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下落,要到京城与你的兄弟重逢相会。我来到京城自然很容易就能找到你。今日特来恭喜你们兄弟重逢,要讨一杯喜酒喝。” 郑掌柜过来,指着上官月对崔博山道: “这位是福建漳州的上官月,” 又指着崔博山对上官月道: “这位是‘云峰斋’的东家崔博山。” 上官月道声久仰,崔博山说: “久仰上官兄的大名,嫂夫人进京时我就听说上官兄来到北方,只是那时无缘相见,如今才让我如愿以偿。” 上官月一愣,心中暗道,原来雪莹母子在京里的遭遇就是眼前之人所赐,他倒并不避讳此事,看来此人也是敢作敢当的,心中不但不怨他,反而有几分佩服。只听崔博山又说道: “嫂夫人母女帮了我不少忙,我还没顾得酬谢,今日也借此机会向上官先生当面致谢。今晚的酒宴就由我做东。” 郑掌柜道: “本是我提出做东道的,反是让崔先生争了先,好吧,明天由我做东。走吧,咱们去街西口的聚贤阁饭庄。” 雪莹母女不便上馆子,上官月和朱岷兄弟二人连同两位洋人直至一醉方休。转天又是郑掌柜请,连着热闹了几天。朱岷和芳儿与上官月c雪莹和翠儿告辞回津,雪莹给了芳儿三百两银子添装,拉着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其回去后抓紧准备嫁妆。兄弟二人互道珍重暂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喜结良缘 朱岷与芳儿回到天津,先到刘羊庄将找到兄弟的事告诉芳儿的母亲,又跟刘母说明,上官月俩口儿已经认下芳儿为义女,近日要来天津商量芳儿和朱岷的婚事。与芳儿老母亲商量,让芳儿留在母亲身边,好为自己的出嫁做准备。 朱岷自己回到水西庄,正好师傅元弘来到了水西庄看望查氏父子。朱岷叩见师傅,向师傅讲了自己因思念师傅才来到北方寻访,直至来到天津,滞留在水西庄,在此才结识了津门众多的书画之友。接着又问起师傅近来的动向,元弘将北上访友的经过简单告诉了朱岷。正说着话,查礼寻了来,一见朱岷十分高兴, “哎呀!导江兄回来了,刚才我们还念叨兄台何时回来。” “我是刚刚进门。” 查礼又恭恭敬敬的对元弘道: “大悲禅院的世高大师来了,请您过去相见。” 元弘道: “世高大师来了么?我也想着要去拜望,还没得空。” 查礼道: “是世高大师听说元弘大师来了,特地来此探望。” 元弘转身对朱岷道: “你随我来见一见世高大师吧,他在津门也是一代诗僧。” 随师父元弘和查礼来到查为仁的书房,只见除了世高禅师,还有一人没见过。二位禅师见面互相问讯了,自在一旁盘桓。 “导江兄回来了?” 查为仁一见朱岷连忙问, “这一趟进京结果如何?可找到了你的兄弟?” “此次京城之行已经找到了分离多年的兄弟,” 朱岷心中十分感谢查氏兄弟的相助, “要不是恂叔兄约我游海光寺,我怎能凑巧遇见徐知县获知我兄弟的消息呢?” 众人也纷纷道: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莫非天意?” 朱岷接着道: “在十年前弟弟与我逃散后,在外流浪了好几天,途中险些冻饿而死。幸亏被上官伯父所救,认为义父,随义父到了福建漳州。以后又随义父避难下南洋,以致又到西洋诸国游历了好几年,学习了西洋的机械制造技术,为当今皇上委派了钦天监差事,正在修复一些天文仪器。” 朱岷简单将兄弟重逢的情况告诉了众人。谈到此,朱岷仍掩不住对帮助过自己的人的感激之情, “十年来多亏了元弘大师和上官家的救助,我兄弟二人才不致夭折。” 众人纷纷安慰朱岷: “一人有难,众人相助是人之常情,导江兄不要放在心上。如今兄弟团聚是天大的喜事,可喜可贺。” 朱岷又道: “我兄弟如今团聚,更添一份思乡之情。我们已经商量好,准备在明年开春即回乡祭扫,告慰在天的父母之灵。” 元弘见朱岷如此说,心中甚是欣慰, “你兄弟二人既已团聚,正该到父母的墓前祭拜一番,也可让你们的父母在天之灵心安。” 世高大师在一旁听了也是不住的“阿弥陀佛!”念着佛号。众人也都深以为然。这时查为仁忽然想起来,指着一人对朱岷说: “导江先生,这位麓村兄你还没见过吧?” 朱岷看了看面前站着的这位中年人,轻轻摇了摇头,为仁道: “这位就是天津卫大收藏家,安岐,安麓村。” 朱岷忽然醒悟, “先生就是沽水草堂主人吧?” 为仁又指着朱岷说: “这就是导江先生。” 二人连忙互道久仰。安岐道: “导江先生得元弘大师的真传,画技定然不凡,” 为仁笑着对安岐说: “导江先生曾临摹了你那幅‘雪景寒林图’。” 安岐一听吃了一惊,朱岷连忙向安岐深施一礼, “学生不知那是麓村先生所藏,冒昧了。” 安岐心存疑问, “导江先生怎么看到此图的?” “哈哈,还不是崔博山搞的鬼,” 查为仁连忙接过来笑着说: “当初你那图刚丢失之时我就疑是崔博山干的,只不过没凭没据罢了。后来听导江先生说起在崔家临摹了宋代的一幅山水,我才认定这图的确是崔博山让人盗走的。” 正说到这儿,下人来报,崔博山来访。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安岐和为仁相视大笑。崔博山一进门先看到了两位禅师, “唉约!原来元弘大师c世高大师都在这里。” 两位禅师连忙合掌问讯。 “麓村兄c导江先生也在这里?” 崔博山转过身来对众人说: “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的笑声。” “我们在笑你,” 为仁指着崔博山说: “你这事办的让我们哭笑不得。” 安岐在一旁也无奈的摇摇头。 “嘛事儿啊?让你哭笑不得。” 崔博山嘿嘿笑着装糊涂。 “说的就是那‘雪景寒林图’” 查为仁说。一听到这儿,崔博山明白查为仁和安岐已经知道了。 “原来是说‘雪景寒林图’的事儿,” 崔博山索性往明里说, “麓村兄,我早就说过借来一观么,你非要让我多费一道手。已经观后送回,麓村兄休怪。” “你这贼头,实在拿你没办法。” 安岐也是一脸的无奈。 “麓村兄,我也是没办法,有朋友指明非要此图,我只得请导江先生给临摹一幅应付。” 崔博山又笑嘻嘻的说: “也别说,导江先生这一幅临摹仿作几可乱真,恐怕没人能分辨真伪,今天我来就是想请导江先生再作几幅画的。” 查礼在一旁说道: “那你就将导江先生的仿本拿来让大家看看吧。” 崔博山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 “绢本已经交给朋友,如果要看还有导江先生摹的副本在,明日到我那里,大家尽可观赏。” 安岐见事情大白,原图也已送回,也就不便再跟崔博山较真儿,只好说: “也亏了你将原图送回,不然我绝不会饶你。” “是,是,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崔博山嬉皮笑脸的冲安岐连连打躬作揖。朱岷在一旁看着这几人一边嬉笑着,一边在嘴上打斗,知道他们有着多年的交情,在此事上并未较真,也就放下心来。可就此一来反让众人知道朱岷的画技是非同小可,一时在津门名声大噪。众人留在水西庄聚饮,一醉方休。饭后,查为仁悄悄问朱岷, “你与那芳儿相处关系如何?” 朱岷见没外人在座,也就实说, “在崔家时我就没把她当丫鬟,芳儿家中的不幸,让我有同病相怜之感。芳儿的母亲非要将芳儿给我做妾,我怎能这样对待芳儿呢?自然要明媒正娶做我妻子。在京里,芳儿又认上官伯母为义母。上官伯母的意思要我们在年前成亲,只是有些仓促些,再加我游历在此,居无定所,恐怕怠慢了芳儿。” 为仁听了点头表示赞许,告诉朱岷, “芳儿是我的诗友野鹤道人的侄女,我常在香林苑见到小时的芳儿。野鹤道人故去之后我不知芳儿的下落,你们进京前才认出她来,我也有责任照顾她。” 接着又安慰朱岷, “在年前成亲也好,房子不用愁,实在不行先在这庄里将婚事办了再说。” “谢谢心谷兄的好意,” 朱岷摇摇头说: “我也想了一下,这里是芳儿的家乡,不能亏待了她,所以打算就在这里买下一处宅子安下家来,只是不知天津的房子价格如何?我这里有近来存下的润笔,约有个四五百两。” 说到这里,查为仁一拍脑门说: “咳,你瞧我这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巧昨天乔耿甫还曾提到,城里有一处宅子要出手,要价也不高。” 朱岷一听忙问: “不知房子情况如何?” “昨天他就是顺便一提,我也没太在意,所以也就没细问,明天将老耿找来一问就知道了。” 说着,为仁出来吩咐管家, “明早去告诉老乔一声,让他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告诉他有酒伺候。” 听说有酒,老乔果然早早来到水西庄。朱岷虽然见过乔耿甫,但二人没有直接打过交道。见老乔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总是带着半醉的神态。朱岷就觉得有些好笑,赶紧过去施礼, “五桥先生,今日请先生来,学生是有事情求教。” 查为仁忙将二人让到酒桌前,对乔耿甫说明请他来的原因, “五桥兄曾提到城里的那一处房子不知出手了没有?导江先生正想寻一处住房呢。” “怎么?我听说导江先生来自江苏武进,看来真的要在津门定居了?” 朱岷只好向乔耿甫解释, “本来我到此是为寻访师傅,并无久居的打算,谁曾想在下的婚事应在这里,所以只有做久居的打算了。” “好好,这样一来津门又添一诗画之友了。” 朱岷赶紧切入话题, “听莲坡兄讲,五桥先生知道有一处宅院要出手,所以请先生过来要问明宅院的情况,好做定夺。” 乔耿甫干了一盅酒,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听着朱岷说明原委,自己又取酒壶慢慢将酒盅斟满,缓缓的说道: “不知导江先生想要怎样的宅子?” “不拘大小新旧,能住就行。” “好,条件不高。你问的这所宅子足以够用。” 为仁道: “请五桥先生将宅子的情况讲一讲。” 乔耿甫边慢慢的喝着酒边说: “这宅子在城里,坐落在城隍庙旁的长生胡同。前后两进院落,带一跨院,一共是一十九间房,内有甜水井一口,要价二百两。” 一口气将房子的情况说完,这位老乔赶紧又干了一盅酒。查为仁在一旁点点头说: “似这样的宅院要价二百两还真不算多,特别是还有一口甜水井,那就更值了。” 原来天津是退海之地,地势低洼,地下水多是咸水,甜水井很少,所以有这甜水井也可以多卖些银子。朱岷听了觉得有两进院落足矣,即使芳儿的母亲过来住也是方便够用的了,而且这房价也还能接受,所以点头表示认可, “听五桥先生的介绍,这房子还可以,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房?” “那没问题,饭后咱们就去。” 吃过饭,由查家哥俩儿陪着,乔耿甫领着朱岷来到城里长生胡同。一看这宅院还真让朱岷满意,正房是高台阶,硬山脊,前出廊后出厦,青砖黛瓦,院内方砖漫地,还有几株碗口粗的槐树,门窗还是半新的,似乎没住过人一样。 问宅院的管家,说是这所宅院盖好才五六年,房主姓田,还没来得及住,就因急于用钱要将其出手。乔耿甫悄悄对查家哥俩儿和朱岷说: “回去我再告诉这里的原委。” 朱岷将宅院里外看了看,觉得满意,就让乔耿甫与管家议价。反复争执了几回,以一百八十两说定,连宅院内的桌椅等粗重家什也算在内,当时就以乔耿甫为中人写了房屋买卖文书,交了二十两的定金,说好转天一手交银一手交房契。回去后,乔耿甫才对查家哥俩儿和朱岷道出了田家要将房子出手的缘故, “可知道杨柳青大粮商田丰么?” 查为仁点点头, “虽然不熟,可是知道这个人。” “这是他的产业,因为他最近吃了官司要用钱,他家才急于将这房子出手。” 为仁吃了一惊, “这老田摊上什么官司?” “咳!说来话长,” 老乔卖了个关子, “官司还没结,待日后我再细细讲给你们听。只是现在老田还被关在狱中,家里还在不停地用钱打点,已经用去了上万的银子,官司还没有着落,现银用完了,只好卖房子。因为是人命官司,恐怕最终也难逃厄运。” 查为仁和朱岷听了也是有几分感慨, “俗话讲,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田家摊上人命官司,恐怕是要家破人亡了。” 转天,朱岷由乔耿甫陪着,带了银两,取回了房契,先将房门封锁。正想要雇人去将这所宅院粉刷整修一下,忽然上官枚领着上官月夫妇和翠儿来到水西庄,要朱岷领着去见芳儿和她母亲,雪莹要与芳儿的母亲商议他们的婚事,朱岷只好先放下手中的事,领着他们来到刘羊庄芳儿家中。 雪莹看着刘家住的这三间土房,心中替芳儿难过。翠儿自去与芳儿叙话,刘母将雪莹让进里屋,二人商量着芳儿与朱岷的婚事。雪莹劝了劝刘母,不能将芳儿送出去做妾,要让孩子明媒正娶出门子。刘母边听雪莹说边频频点头, “芳儿这孩子懂得孝顺父母,要不是卖身当丫鬟替家里解难,我当然希望孩子能做着大花轿出门子,也亏了朱岷这孩子心眼好,没把芳儿当丫鬟。” “我听芳儿说,现在家里还很困难,老姐姐也别为难,既然我已经认芳儿做干女儿,他们的婚事就由我帮着准备,喔,刚才在路上我听岷儿说,已经在城里置下一处宅院,只要粉刷一下就可以做新房,现在老姐姐只需给芳儿准备嫁妆就行,我来找老姐姐,一是商量他们的婚事,二是要给老姐姐留下些银两,好给芳儿添置嫁妆。” 说着取出银票交给刘母,刘母看看是四百两,连忙推辞,雪莹拿起银票放在刘母手里, “不要推辞,要不然就是见外了,芳儿也是我女儿啊,给孩子添装可是我们做母亲的一片心意。” 见无法推辞刘母只好含泪收下。二人又商量了一番婚事的细节问题,看了黄历,定下腊月二十六是娶亲的吉日,离婚期还有两个月,紧手准备还来得及。 朱岷已经悄悄将置下宅院的事告诉了芳儿,芳儿听了心中很高兴, “那我可得先去看看。” 朱岷陪着上官月一家回到城里,雪莹也非要朱岷领着看看新购的宅院,这样朱岷只好领着来到城里。 雪莹里里外外看了看,也觉很满意,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将上官月叫到一边说: “月哥,我看不如将他们兄弟俩的婚事都安排在这里办吧,反正我们在哪儿都是客边,这样免得在京津两地办两次了。” 上官月听了点点头表示认可: “娘子的想法倒是有道理,你是说这宅子满可以安排开么?” “是啊,我们只是临时住一下,可以安排开,婚事办完我们就可以回京城,你觉得行,咱们就和岷儿商量一下。” 听说要将兄弟俩的婚事都放在这里一起办,朱岷和上官枚自然很高兴,就此定了下来,约好腊月初来准备婚事,这样雪莹又给朱岷留下二百两银子,让他给新房添置应用家什c衣物被褥,上官一家自回京准备。 这天,朱岷正要进城去看正在粉刷的新房,忽然芳儿找了来,要去看新买的宅院。本来在婚前这段时间新人是不能相见的,可芳儿不管那一套,自持自己曾是朱岷的丫鬟,又换上那身男装,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就进城来找朱岷。倒让他吃了一惊, “你这‘新娘子’怎么偷偷跑来了?不怕人家笑话你么?” 芳儿白了朱岷一眼, “你看我这一身象新娘子的样子么?” 朱岷只好忍住笑,告诉她,哥俩儿的婚事都在这里办,连带在此过了年,弟弟他们再回京。芳儿一听更是高兴, “那当然更好了。” 领她来到城里的宅院。芳儿兴奋地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一边看一边嘴里还叨咕着什么,看着兴致勃勃的芳儿因为太兴奋,脸上露出一片红晕,朱岷在一旁有亲一下的冲动,看看青天白日的,粉刷房子的匠人还在院子里干活,勉强按捺下,问她, “这宅院还满意么?” “两桩婚事都在此办,也还安排的开。” 芳儿似乎答非所问,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朱岷一眼,忽然问: “买这宅院用了多少银两啊?” “一百八十两,我又谢了老乔二十两。” 芳儿点点头,然后自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一共是二百两,递给朱岷, “给你,拿去交房钱吧。” 朱岷一愣, “你哪有这些银子?” “这都是你给我的,我一直存着没动。” 朱岷抓过芳儿的手将银票还给她, “给你的钱是让你给母亲治病的,谁让你又拿来交什么房钱?快拿回去,你还要准备嫁妆,有许多用项。买房的钱我已经给完了,用的是近来存下的润笔。” 芳儿又将银票塞给朱岷, “你拿着,就是房钱给了,房内还要添置应用家什,用钱的地方还挺多,你手里不能没有点富余钱。” “我手里还有三百多两,足够用了。” “好吧,” 芳儿将银票收起,看了看朱岷耍起了赖, “既然你不肯拿着,那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帮你置办屋内的用品。” “那可不行,” 朱岷立时慌了神, “将银票给我,你快回去吧。不然让人们知道了你这新娘子还没成婚就跑了来,会笑掉大牙的。” 芳儿看看朱岷,笑着说: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看把你吓的。” 说着将银票递过来, “你身边也没个人帮忙,这么大的事,准备起来也是挺麻烦的,看来我得多跑几趟了,我过几天再来。” 想想又不放心,对朱岷嘱咐道: “两起婚事都在这里办,义父义母也要在此住一段时间。那就更要好好准备一下。天津这里冬天冷,将安排住人的房屋都盘上火炕,多准备些薪炭。就是被褥也要厚实一些,这些都是用钱的地方。” 千叮咛万嘱咐的又交代了一番其他该购置的物品,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归乡祭扫 两兄弟一块办婚事,让天津卫的文人墨客们传为佳话,临近喜期,查家送给朱岷四个丫鬟,又安排两个熟悉事务的仆妇过来帮忙。给了朱岷三百两银子,说是给芳儿添装。崔博山也过来忙前忙后的帮着张罗婚礼。安岐c张坦c金玉冈c汪沆c胡捷c周焯c吴廷华c徐文山c乔耿甫等纷纷到场致贺,雪莹娘家哥哥也让翠儿的表哥自福建莆田赶来道贺,梁尚c高掌柜连同京里两位洋人c杨柳青的冯掌柜和章老夫子也都过来喝喜酒。 兄弟俩儿的父母已故,在堂上立了牌位,兄弟俩儿和新妇给在天之灵磕了头,上官夫妇受了礼,听着四人叫着“爸爸c妈妈”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徐而发这个县太爷一贯好热闹,也忙里偷闲,到此喝了几杯喜酒。这才是连娶媳妇带过年,喜上加喜,津门这些文人墨客着实热闹了一番。 上官月俩口和枚儿翠儿俩口在这里过了年,直至正月十六才回京,与朱岷说好回去略作准备,准定在二月初回武进祭拜父母。 上官枚回京后到钦天监告了假,皇上听说后也赞其有孝心,给了一年的假,特赏银三百两作川资。上官枚和翠儿到天津卫与朱岷c芳儿汇合后,搭乘那放空回南的漕船,一路顺运河南下。 漕船是济宁帮的,只能到济宁后再换船南下。直隶和山东段运河河道狭窄,水浅,特别是过了德州后地势升高,船是逆流而上,春季又多刮西南风,所以沿途常常需要纤夫拉纤。好歹船行至山东济宁,四人只好将行李物品搬下来另雇船。 济宁是大码头,河道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可兄弟二人在码头上问了许多船,都摇摇头说不搭客。二人觉得奇怪,向船家仔细问了问,都说前头两省交界处不安宁,有水贼打劫, “你没看官府的兵丁对来往船只盘查甚严么?我们还自顾不遐,哪还敢载客?” 二人在码头上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只肯搭客的客船,船家是个三十多岁,瘦小枯干的汉子,一双三角眼紧盯着他们,见他们带的箱笼行李多,对兄弟二人又言明, “前方不安宁,客官带这许多箱笼行李,我可保不了客官的安全,你们自行看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 二人年轻气盛,不怕这些,言明到扬州下船,船家又多要了些银两。这是客船,有六个船舱,因为带的行李箱笼多,又有丫环仆妇,所以他们包下了四个船舱,将行李物品搬上船,见其他那两个船舱已经有了客人。 早上天还没亮客船就升起帆,两个壮汉撑着篙,船家掌着舵开了船,走了不远,天刚亮就被官府稽查的船拦下,官兵们上来将各个船舱翻了个遍,船家陪着笑脸往一个当官的手中塞了些孝敬才放行。 不久就驶入一个大湖,水面烟波浩渺,放眼望去,远处的湖岸仅见一线,几只打渔的小舟在湖上飘荡。芳儿自小生活在天津,从未见过这么大片的湖面,在朝阳的照射下,湖面波光粼粼,披上一片金黄,湖岸边新长出的芦苇和莲藕新叶儿青翠欲滴,芳儿和翠儿探手摘下一片新叶嗅着阵阵清香,陶醉其中十分的惬意。芦苇丛中时时惊起野鸭c大雁之类的水鸟,芳儿和翠儿兴奋的数着。沿着湖岸连续行了一整天才过了大湖又进入运河水道。 晚上,船泊在一个小镇的码头,码头上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只船泊在那里,后面陆续还有船停靠过来。 半夜人们睡得正香,一只小船悄悄的傍上了客船,睡梦中,芳儿忽然惊醒,隐约感到船有轻微的晃动,似乎有人上了船,仔细听了听,还不是一个人,他们的舱靠后,前面的舱已经有了轻微的动静,芳儿一边披衣起来一边推推身边的朱岷轻声说: “岷哥,快起来,恐怕是有贼。” 正好隔壁的枚儿和翠儿也听到动静醒来,朱岷起来要去开舱门,芳儿忙拦下,示意他躲在一边,自己拿起了棉被站在门边。这时只听有拨动门插的声音,很快门开了,一个黑影手举着钢刀探头进来。还没等他看清舱里的情景就被芳儿用棉被蒙住头,拿刀的手腕被狠狠的击了一下,脚下被绊,立时倒了下来,没等刀落地,芳儿就接在手中,将冷森森的刀锋架在这人的脖子上,直到这时都没顾的喊一声。 朱岷上前解下贼人的腰带,将其双手捆住。隔壁的枚儿和翠儿也过来轻声问: “没事吧?” 原来他们也擒住一个贼人。芳儿摆摆手,轻声说: “小心还有贼人。” 果然又过来两个黑影,手持钢刀恶狠狠向哥俩儿砍过来,上官枚用贼人的刀将砍过来的刀击飞,当胸一掌将其击倒擒下。只见另一个贼人已经满脸是血的倒在舱板上,芳儿过去一脚踩住其拿刀的手腕将刀夺下,将这两个贼人擒下。 贼头听见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借着淡淡的月光哥俩儿一看,眼前的贼头原来就是那瘦小枯干的船家。见自己的徒众被擒,船家的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的盯着四人,阴森森的一阵冷笑, “让我看走眼了,原来是练家子。” 上官枚将哥哥挡在身后,手指着贼人喝道: “好大胆的贼人,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敢持刀抢劫,还有王法么?” “哈哈!你敢教训我?” 贼人一边大笑着说: “小娃娃,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以为自己是个豪杰么?” 朱岷也指着其喝道: “你不过是见不得阳光,只会打洞偷盗的鼠辈罢了。” 船家的脸色立时由白变青, “今天我让你们这些小娃娃认识我‘出水蛟’。” 说着,将手中的一条黑影击了过来,枚儿挺身上前挥手中刀格去,只听‘噗噜噜’几声响动,原来是一段缆索缠在刀上已经寸断。紧接着又听到‘啪’的一声响,再看‘出水蛟’,腮边已是一片红肿。也就在‘出水蛟’动手的一瞬间,翠儿抛出事先拿在手中的一只木屐,正拍在船家的脸上。 虽觉得一侧脸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受伤不重,可这脸却没地方放。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让木屐打在脸上,这口气可咽不下去。船家这脸已经一阵白,一阵青,现在又红了半边,明明看到这小姑娘抬手向自己投出了暗器,愣是没躲开。船家恼羞成怒,吼了一声, “好,小娃娃们,岸上宽敞,咱们上岸见真章。” 说着带人退出去。上官枚正手痒,觉得还没过瘾,他可不在乎船家这一叫板,四人相继上了岸。船家一边已经有四五个人相侯,上官枚轻声对芳儿c翠儿嘱咐了一句: “保护好大哥。” 抢上前去,与船家打了照面。这出水蛟不等上官枚站稳,一个黑虎掏心向上官枚的胸前击来,上官枚见其偷袭,急忙将身躯一侧,刚刚将这一拳躲过,出水蛟的手腕可就被上官枚伸手抓住,往怀里一带,脚下使劲踢在他的迎面骨上,一撒手出水蛟向前摔出了有一丈多。几个贼人齐声惊呼,却见这出水蛟一咕噜爬起来,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照直向上官枚刺过来。见来势凶猛,上官枚不敢大意,稳住身形,见刀尖已近胸前,急向右闪身,伸左手推了出水蛟的持刀手腕一把,让过其身形,随后伸右手在其后背拍了一掌。这一掌虽没将出水蛟击倒,可让出水蛟的心里一阵翻腾,觉得口中有股腥味,“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个贼人急忙将他扶住。 “住手!” 突然一声大喝,在众贼人身后转出一人,月光下只见这人也是个瘦小枯干的人, “小娃娃倒是有两下子。” 说着已经来到四人面前。上官枚正要上前,却被身后一只手拦下,在他们四人身后出来一人,四人忙转头一看,一起惊呼: “爹爹!” 只见上官月已迈步上前对贼人道: “怎么?还不知难而退么?” “哼!” 这贼人冷哼一声, “挡了我的买卖哪能就这么算了,今天谁也甭想走,报个腕儿吧。” “漳州上官月,” 上官月也冷冷的道: “将你的字号也亮亮吧。”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爷我是麻面赵六,江湖上称作‘微山大总管’,听说过吧,想打此处过,不留下点嘛儿,哼哼!那就得拿命换!” 上官月一声冷笑,怒喝: “呸!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个角儿么?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狗屎人渣,小子,今天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着话,只见对方的刀锋已经到了面前, “好快的刀法!” 上官月赞了一声,闪身躲过,回手劈了一掌,麻面赵六虽然被打的一趔趄,但马上又站稳脚跟,提刀瞄着上官月准备再出手。这当口,上官枚和芳儿c翠儿齐动手,早将其他的贼人打翻在地擒住。 上官月见将众贼拿下,立时放下心来,专心和麻面赵六周旋。这麻面赵六见众贼被擒,心里也有些着慌,一时脚下有些慌乱,二人走了几个回合,让上官月瞅个空,一掌劈在赵六的手腕上,钢刀落地,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肘击将赵六击倒,不等他起身,上官枚早上前将其擒下。 这时天已放亮,看赵六果然是一张麻脸,倒是名实相符。这一番打斗早惊动了相邻船只,只是黑暗中众船家谁也不敢出头,只是躲在船舱里悄悄的看着,见已经将众贼人擒下,众船家们才出来取绳索帮着将众贼人捆绑好,地方也连忙去报案。这时翠儿才拉着上官月问: “爹爹怎么也来到这里?难道还不放心我们吗?” “你们快上船看看吧,我们要不来,你们的行李早让贼人劫走了。”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雪莹站在他们乘坐的客船船头正向他们微笑着招手。翠儿欢快的一边尖声叫着, “妈妈!” 一边飞跑上船,三人也跟着跑了过去。雪莹将翠儿和芳儿拦在怀里,笑着说: “好女儿们,你们这些顾前不顾后的小娃娃,要不是我们跟在后面,你们都上了岸,行李物品早就被劫走了。” 四人相顾愕然, “是吗?” 朱岷猛然醒悟,懊悔的说: “我们都上了岸,这不中了调虎离山计了么?” “就是,” 上官月说: “贼人已经安排了人,你们四人一离开船,就有贼人要将船驶离劫了你们的行李。亏了我们在你们这只船的旁边停泊,才没让贼人得逞。” 四人只得认头, “只怨我们年轻没经验,丢了行李要想找回来可就不知又要费多少周折了。” “妈妈!” 翠儿又急着问: “是不是不放心我们才跟了来啊?” “你们四人最大的不过才二十岁,毫无江湖阅历,出远门怎么能让我们放心呢?” 雪莹拍着翠儿的肩膀说, “你们前脚走,我和你的爹爹随后就跟上你们了。” 原来是在上官枚和翠儿前脚一走,雪莹就心中懊悔,不放心,觉得不该让这几个年轻人自己走。于是跟上官月商量, “月哥,你看这两个孩子走这么远的路倒不憷头,但孩子们太年轻,出远门带着这么多的行李物品,不知路途艰险,我实在是不放心。要不我们也跟着去吧。” 上官月想了想说: “跟着走一趟也可以,但我们只需跟在后面,没事就不必露面,让他们自己闯一闯,历练一下对他们有好处。” 二人遂商量好,暗中跟他们走一趟,只要沿途没什么事,二人也就不露面了,借此机会回福建漳州家乡,处理一些家中事务。这样他们单独雇了船只,尾随着他们四人的船南下。 一路还算平静,可在济宁换船之时,打听到山东江苏两省交界处不太安宁,二人就留了心,夜间泊船时要船家就贴着他们四人的客船停泊。后半夜客船一有动静二人立时惊醒,见贼人正在行劫,二人先悄悄看着贼人的动向,后来见贼头自舱里出来,安排人在旁守候,贼头正是要引上官枚四人出来上岸,好让守候的贼人劫走客人的行李。贼人正要将船驶离时让上官月二人看的明白,上前将贼人制伏擒下,留下雪莹看守船只,上官月才上岸帮着四人将贼人拿下。 这时地方巡检闻讯赶来,因上官枚有职衔在身,所以将自己的帖子交给巡检,让其持贴将众贼人押解至县里。四人的客船没了船家,又要等待知县下来勘案,只得暂时住下。 知县见捕获了这些劫盗人犯,为地方除了一害,又见有上官枚的帖子,不敢耽搁急忙赶来。见了众人一再的打躬作揖致谢, “下官被这些劫盗所累,已经受到停职留用的处分,兄台今日助我拿下这些贼人,实在是我的救命恩人。” 上官枚虽说只是七品官,与知县相当,可终究是京官,何况知县已经受了处分,虽见上官枚年纪轻轻,可还是恭恭敬敬的一再恭维着。众人的行李虽然没被劫走,但这些贼人有聚众持械的情节,也算持械行劫未遂。知县安排人将船上被劫客人的行李列了清单,录下众人的证言证词,收缴了客船作为贼赃。知县这才帮着安排了南下的客船,众人才离开。 他们帮知县擒住了劫盗,保住了知县的顶戴,知县当然高兴,回去忙着一边向上司申报,一边审问贼人,追捕贼人同伙,清剿贼人巢穴;为地方除了这一害,船家们也十分高兴,口口相传,让来往的船只都知道,这一带已变通途。 到了扬州,上官月俩口儿对孩子们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与孩子们分手转道回漳州。四人在扬州停留了几天,朱岷去天宁寺去访郑板桥c黄慎等人,听黄慎说,板桥先生已经去了江宁,准备参加乡试,朱岷只得作罢。 四人又雇船直抵武进甘家棠村,家里勉强搭建起的几间草房有老管家照管着,虽说破旧,但还能将就住人。见朱岷和弟弟都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家,老管家已是老泪纵横。 兄弟二人一见已近六旬对朱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连忙以父执之礼叩谢当年老管家救命之恩。失散十年的兄弟带着新婚妻子回家,左邻右舍都过来探望,提起当年的事,人们还叹息不已。 转天由老管家帮着置办了祭拜之物,领着两兄弟带着芳儿和翠儿来到其父母坟前。兄弟二人想到十年前那个月黑风高之夜,父母死于非命,只有尚处幼龄的兄弟二人逃得性命,孤苦无依,若不是有人搭救,也活不到今日。四人不由的跪在坟前嚎啕大哭,朱岷哽咽着说: “天可怜见,我兄弟二人失散十年,如今已经团聚,今日带着您们的儿媳一起来到二老面前,爹爹和母亲在天之灵也请放心,现今我兄弟二人再也不分开了。” 祭扫回来,老管家问朱岷兄弟: “二位少爷回来就不会出去了吧?休息些时日,好好将这院子修整一下,家中还有着百十担谷子的地,日后二位少爷在此也可以过安生自在日子。” 朱岷对老管家说: “我兄弟二人也曾商量过,家中就请老管家照应着,我二人恐不能经常回来,您老就如我们的父母一般,收上来的谷子就请老人家自行安排处置,祖坟的四时祭扫就有劳老管家了。” “少爷们还要走么?” 朱岷道: “是,在京津两地都有些事务,特别是枚儿兄弟还在京中任职当差,一时还不能回来。” 老管家只得点头应道: “是,是,枚儿少爷现在是京官,官身不由自,家里的事二位少爷就放心吧,我会照料好的。” “还有一事,” 朱岷掏出几张银票对老管家说: “我们带来些银两,麻烦老管家帮着安排将宅院整修一下。” “是该整修一下了,好好盖上一座瓦房大院也是对老主人在天之灵的安慰,原来是没有余钱,现在既有了银子那还不好办么?” 有老管家帮着张罗,只不到半年就在原来的一片废墟上盖起了一套宅院。这时芳儿和翠儿都已有孕在身,兄弟俩儿怕二人路途劳累,家里的事儿一了,就连忙安排动身回去。 给老管家留下些银两,以备家中用度,又托付过四邻,向乡亲告别,兄弟二人同芳儿翠儿启程返回北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展蕉轩 回到天津已是初秋时分,上官枚和翠儿不再在天津逗留,直接回京城。临别时兄弟俩约好,过年在京里相聚。 朱岷回到自家在城里长生胡同的宅院,刚将几件箱笼行李搬进去,还没等安顿收拾,小厮就来报,有人来访。一看是查礼, “恂叔兄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朱岷很纳闷,刚进门就有人知道了。 “自有通风报信人,” 查礼笑着说: “你在三岔河口码头下船的时候,正让我家的管家看见,回来马上就告诉了我。” “好快的消息,” 朱岷也笑了, “我是进了门连行李都没安顿好呢。老伯和莲坡兄这一向可好?待我安顿好我就到府上给老伯请安。” “劳兄台动问,一向都好,” 查礼连忙说: “倒是大家时常念叨起导江先生,不知何时再相聚。唔,我这是来告诉兄台,三天后,徐知县要在新建好的县文庙举行祭孔大典,兄台知道吧,县文庙就在原来的文庙西侧,到时可不要缺席呦。” 朱岷连忙问道: “唔,县里的文庙修建好了?” 查礼道: “刚建好还没半个月,正好赶在秋祭大典之前完工。” “这工程还真挺快,” 朱岷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说: “瞧我这记性,我答应徐知县为文庙画一幅孔夫子画像,走前已经绘好草稿,原想回来后有充裕的时间完成这幅画像。想不到县文庙工程进展这么快,看来我这两天要赶紧完成,别误了大典。” 查礼也笑着说: “是啊!我前两天见到徐知县还听他说,文庙已经竣工,要举行秋祭大典,如果兄台赶不回来,只好先拜孔夫子的牌位了。” 朱岷心道,幸亏还有两天时间,要不然岂不辜负了县尊所托,连忙说: “好,好,我这两天就赶紧画。” 查礼又说道: “兄台,这两天我就不打扰你了,其实我也正忙,因知府李大人请了吴廷华和汪沆主持修天津府志和县志,他们住在水西庄,也就在那儿做了修志的场所,所以我还要帮助他们搜寻天津的有关资料典籍,忙得很,我就先告辞了。” 朱岷一边送查礼往外走,一边道: “原来是东壁先生和西灏兄在主持修志,去南方之前我倒是听说过知府大人要找人主持为天津修府c县志。怎么?快完成了么?” “还差的远,现在刚刚完成七c八卷,预计需要二十多卷。” 查礼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对朱岷道: “喔!对了,西灏兄还提到,待兄台回来后请兄台给府c县志题写个封面。” 朱岷连忙道: “西灏兄的话,兄弟敢不从命?” 查礼一走,朱岷也顾不得整理这些行李物品,跟芳儿说了查礼的来意, “我得赶紧将知县交代的孔夫子像画好,别误了祭孔大典。这些行李物品先让丫鬟帮你慢慢收拾吧,反正到了家,不用太着急。” “好吧,县尊交代的事该赶快办好,你不用管这里的事儿,去忙你的去吧,” 芳儿应着, “我让丫鬟帮着慢慢整理收拾这些行李。” 芳儿只好拖着八个月的身孕指挥着两个小丫鬟整理带回的行李物品。 朱岷来到跨院的书房,一眼看到,书房前小庭院内栽种了许多花卉,自己从未见过,叶子有些象芭蕉,但植株小一些,看开的花不像,心想许是北方特有的。在回江南前,曾托查礼让查家的花匠帮着在自己的宅院里种些花草树木。花把势种下的这些花让书房平添了几分生气,花开正盛,姹紫嫣红十分赏心悦目,让朱岷心情十分兴奋。顾不得进书房,急忙回到前院对芳儿说: “娘子,你随我来,看看咱们的书房。” 看朱岷一脸的兴奋,芳儿不知朱岷有什么新花样,问道: “咱们的书房怎么了?让相公这么高兴。” “你看看就知道了。” 朱岷说着就扶着芳儿来到跨院。 “哎呀!好漂亮啊!” 一进跨院芳儿看着这一片盛开的花卉就惊呼,朱岷也兴奋的问道: “娘子,你知道这些花叫什么名字么?” “这花叫美人蕉。” 芳儿边回答边走到花丛跟前,手捧着花朵嗅着花香,将脸贴近花朵,似要与花儿比美,笑容满面的说: “在香林苑时,姑父每年都要栽一些。” “美人蕉?” 朱岷点点头说: “好,这名称还真贴切。” 朱岷歪着头欣赏着站在花前的芳儿,看着近一年来由于生活稳定,心情舒畅,原来略显消瘦的芳儿,已经有几分丰腴,两颊添了些红晕,挺着孕肚,在美人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的娇艳。看着芳儿两颊那微微显露的酒窝突然说: “娘子,我想起了一个词,正应此景。” 芳儿回头冲朱岷笑道: “相公想到什么词儿啊?” 朱岷摇头晃脑的说: “笑靥如花。” “瞎比喻,” 芳儿扑哧笑出声来, “怎么我的脸就像这花儿了?” 朱岷倒不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的芳儿正配称作美人儿,与这花儿并立岂不正应此景。” 这话倒让芳儿心中暖暖的,甜甜的,又有些扭捏起来, “看你说的,倒叫人不好意思了。” 朱岷看看花儿和芳儿,又看看书房,忽然似想起什么,兴奋的指着这一大片美人蕉,对芳儿说: “屋前有这一大片美人蕉相映,这书房还没有斋名,我看咱这书房斋名就叫‘展蕉轩’吧。” “展蕉轩?” 芳儿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 “嗯!这斋名儿取的很贴切,书斋有这一大片美人蕉相衬,增色不少,好,就叫展蕉轩吧。” 朱岷十分兴奋, “咱这书房还要有块匾额,喔!对了,我想不如请乔耿浦题写这个匾额,还是他的字功力深厚。” “对,” 芳儿点点头, “该有个斋名匾额,可以让五桥先生写,早就听说他的字写的好。” “好,待我将孔夫子的像完成后就去找他。” 芳儿也兴奋地说:“那我们每年就在这里栽种美人蕉。” “每年?” 朱岷觉得纳闷,问: “这美人蕉需要每年现栽种么?” 芳儿点点头说: “是啊,这是宿根的草本花卉,每年不等上冻就要将它的球根自土里刨出来,在屋内用土盖好,待第二年春季再栽种下去。” “喔!原来是这样,” 朱岷点点头说: “那咱就年年在这里种这一片美人蕉。” 朱岷借着心情兴奋,连夜就将孔老夫子的画像画好,转天托人装裱好,送到县衙。张书办见了朱岷很高兴, “这几天县尊还提到,不知导江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幅孔夫子画像如果完不成那就只能供孔夫子牌位了。” 朱岷连忙说: “我刚到家,恂叔兄就来告诉我,这两天要祭孔,我才知道县文庙已经完工。想起县尊的嘱托,所以赶紧将孔夫子的画像画好送来,险些误了祭孔大典。” “还好,明日是大典的正日,正赶得上。” “我还想,县文庙工程不会完成这么快呢?” “是,按说工程不会这么快完成,” 张书办道: “一是县衙完工后,梁师傅就把人力抽调到文庙工程这边来,所以工程进展加快,此外也是县尊带头为修建文庙捐了银两,各界人士捐款踊跃,经费得到保证,才能在秋祭之前顺利完工。” 祭孔典礼是个很庄重很复杂的事,是历朝历代朝廷的重要祭祀,特别是近年朝廷将其列为与祭祀宗庙一样规格的国家祭祀大典。曲阜孔庙每年四次,于每季仲月的上丁日举行,所以谓之“丁祭”。州县文庙每年只有春秋两祭。 因为这是朝廷定制的祭祀仪式,所以各地方都有一笔专用经费,用于置办祭品c乐舞器具等,这样仪式也就更显隆重。 天津城原来有孔庙,最初是明正统元年由天津左卫指挥使朱胜捐出其在东门里的住宅改建为卫学,后历经多年的扩建,至嘉靖四十四年,名宦和乡贤两祠落成,天津文庙才算修建完善。入清以后由卫改州,紧接着又改为天津府附廓天津县,原有的孔庙就做为府庙,因还有附廓的天津县,府c县又不能同祭一庙,徐而发才自己带头捐了银两,在众乡绅和盐商们的资助下,借修建县衙之机在府庙西侧将县庙建起来。 县庙略小一些,但规制还是一样。朱岷来到文庙前见已经是人山人海,正陆续进入庙内。阖县的地方乡绅c长老c社会名流c举人c生员都到了场,朱岷进了礼门,迈步过了泮池的石桥c棂星门c大成门来到大成殿前的月台,见自己画的孔夫子像高高悬挂在大成殿正中,前面有孔子牌位。 朱岷遇到了不少熟人,一一打过招呼,远远见崔博山过来,朱岷知道他也有生员身份, “导江先生多晚儿回来的?我们大家经常念叨先生。” 朱岷向崔博山拱手应道: “我回来才三两天,忙着将县尊交代的事办好。” “交代的嘛事儿啊?这么着急。” “就是这次祭孔大典要用的孔夫子像,是我走之前县尊交代要我画的。” 崔博山说: “唔!我看见了,原来那就是导江先生的大作啊!正好我还要请先生作几幅画呢,近来有朋友找我要画,我还说不知导江先生多咱能回来,不好就答应他们。” “好吧,” 朱岷笑着说: “前辈的吩咐我一定尽心竭力,过两天我就到府上去。” 说着话只听赞礼官高声唱道: “请肃静!天津县祭孔大典开始,请各位参礼人员就位。” 朱岷和崔博山挤到前面,与查家兄弟c金玉冈等人站在一起。前面一排是典礼的执事c司仪c主祭c陪祭等官员们,大成殿内的祭台上放着牛c猪c羊以及干鲜果品c米c豆c酒等祭品。供案上竖着一块祝牌,上面是颂扬孔子功德的祝文。 这时候,在乐正的指挥下,钟磬齐鸣,笙c管c笛c箫奏响礼乐。一队队执着仪仗的童生边歌边舞,来至人群面前。赞引官引主祭和陪祭在殿前面向北站好,赞礼官唱道: “有司谨具,请行事。” 神采奕奕的徐而发是主祭,县教谕殷俨c典史崔天机是陪祭,三人连忙正了正衣冠肃穆而立,赞礼官又高唱: “迎神!” 早有执事将孔子及四配的牌位请出,徐而发和二陪祭在牌位前进香,行三拜九叩礼,乐生奏昭平之章。赞礼官又高唱: “行三献礼!” 徐而发又在陪祭的协助下,分三次把三牲礼及干鲜果品c米c豆等祭品奉祀到孔子像前。“三献”时分别奏宣平c秩平c叙平之章曲,用六佾舞,台上三十六名舞生分文c武两班跳起祭孔乐舞。真正是乐曲金声玉振,舞姿刚劲舒展,吟颂着孔子德侔天地c道冠古今的千秋美德。 行撤馔c送神礼后这场祭孔大典才算告成。典礼一散,查礼就将朱岷拉到一边悄悄说: “导江兄画的这幅孔夫子像太好了,前两天我还与哥哥商量着,要请导江兄画一幅水西庄图呢。” 朱岷连连点头答应, “好,好,我正要去给老伯请安,到时我们再商量吧。” “那我就随时恭候导江兄。” 朱岷想了一下说: “正好明天有空儿,就定在明天吧。” 崔博山听他们说话也凑了过来,“导江先生明天去水西庄么?” “是,刚回来,久未见老伯了,要去给老伯请个安。” 崔博山接过来道: “好吧,明天午后到我那儿,接风酒还是要喝的。” 正说到这儿,朱岷见乔耿浦在身边过,一把拉住他, “五桥先生慢走,我要求先生一幅字儿。” 乔耿浦笑嘻嘻的说: “导江先生的隶书功力深厚,怎么还要我写。” 朱岷忙对老乔解释说: “我是想请五桥先生给我的书斋题写个匾额。我的书房原来没斋名,这次自江南回来后,见书房前有一片美人蕉开花正盛,原是托恂叔兄请水西庄的花把势帮着栽种的,自江南回来后,看这美人蕉为书房增色不少,忽然想到这斋名就叫‘展蕉轩’吧,我一向很钦佩先生的字,因而才想着请五桥先生为我这书房题写匾额。” 查礼在一旁也说道: “你那房前的美人蕉是我让花把势种的,已经开了花么?我还没顾的去看看。导江兄,正好借此机会领我们去欣赏一番吧。” 朱岷连忙说: “好吧,五桥先生,听见了吧,今日不但赏花而且还有酒伺候。” “有酒么?” 乔耿浦立时来了精神,笑着说: “好,那就拿酒换字。” 金玉冈也凑过来道: “五桥先生的字在津门首屈一指,导江先生正该让五桥先生为书房题写匾额。” 崔博山连忙接过来说: “我看也正好借此机会在导江先生的新书斋小聚一下,既算作给导江先生接风,又可算作咱们的小小雅集。” 众人听了齐声附和,都不肯放过这赏花品酒雅集的机会。崔博山c查为仁c查礼c金玉冈c胡捷c周焯等几个人拉着老乔来到朱岷宅院的跨院书房。众人见书房前一片美人蕉花开正盛,姹紫嫣红十分娇艳,果然为书房增色不少,众人看了也纷纷赞道: “叫‘展蕉轩’,这斋名倒十分贴切。” 三盅酒下肚,老乔精神焕发,在书案上铺开宣纸,提笔饱沾浓墨,凝神贯气,一挥而就,‘展蕉轩’三个大字跃然纸上,果然是入木三分,刀刻斧砍般苍劲有力,让众人赞叹不已。崔博山在一旁对朱岷说: “将这幅字先交给我,我让李权给你制匾。” 朱岷冲崔博山连连拱手, “那就有劳前辈了。” 为仁见乔耿甫只顾喝酒,凑过来问: “五桥先生,别光顾喝酒了,我问你,那田丰的案子现在到底怎样了?案子结了没有?上次你提到田丰时,说是还没结案,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到底怎样了?” 众人见问到田丰的案子,也都纷纷道: “我们也是零星听到一些传闻,不知结果如何?你要知道就说说吧。” 乔耿甫只好放下酒盅说: “好,好,我就将田丰的事说说,” 又指着崔博山说: “其实这案子老崔也知道,我们都是田丰的酒友,田家委托我们几个人帮着托人打点,所以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我们知道的很清楚,老崔你说吧。” “五桥兄,还是你说吧,你知道的比我多。” 崔博山忙推辞。 “那好吧,” 乔耿甫说着将面前酒盅里的酒一口干掉,抹了一把嘴边,接着道: “本来徐知县接手这案子没找到破案的线索,只能按常理推测这是件雇凶杀人案。也想到这是因奸情事发才导致出了命案。可是并无实证,要查下去让徐知县着实犯了难。倒是让那被害车夫尤三的老婆解了这个难题。” “怎么?尤三的老婆怎么会解开这个难题呢?” 众人听了十分纳闷,尤三的老婆不过一妇道人家,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这话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于是乔耿甫就将田丰的案子细细的讲给众人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黑道 那时命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案子没有新的线索,田丰还没回来,徐而发正为此犯愁。忽然有一天,尤张氏要见知县大人,徐而发吩咐将尤张氏带进来。 尤张氏由娘家哥哥陪着进来,见现场只有张书办在场,尤张氏才道: “小妇人特来报知大老爷,杀害我丈夫的人是谁,已探听到一些消息。” 徐而发一听吃了一惊,心说这尤张氏怎么会有这样的神通,连忙问道: “是何人所为?” 尤张氏回答道: “到底是谁干的,小妇人一时还说不好,但杀害我丈夫的人可能与码头脚行有关。” 徐而发又追问一句: “你怎么就认定与码头上有关系?” “小妇人有一娘家大伯曾在码头上混事由,与码头上的人极熟悉,近日已探听到一些消息,特地要小妇人来禀告大老爷,差人细细查访。” 尤张氏这才细细将缘由告诉徐而发。尤张氏在娘家时行四,小名叫四凤,原是一敢作敢为性格泼辣的女子,因丈夫生性懦弱,不善交际,因此家中有事常由尤张氏出头。现在尤三身遭横死,尤张氏看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心中凄苦,悲痛欲绝,想着孩子没了爹爹,家中没了顶梁柱,今后的生活可如何是好?办完丧事,亲友们散去,只有自己的娘家哥哥要她回娘家住些日子。 她娘家是城南炮台庄,到了娘家,众亲友也是一再劝慰。她娘家有一大伯,行四,人称张四爷,在天津码头上混了一辈子,黑白道通熟,也是天津卫响当当有一号的人物,如今已是近古稀之人,早已不再过问世事。如今听了尤张氏的不幸遭遇,心中也是十分的同情,不忿,劝慰了一番。回家就将族中几个晚辈叫来,对他们说: “四凤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虽说四凤是嫁出去的人了,可终究还是咱老张家的人,不能让人家这么欺负老张家。你们都跟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要将四凤的事当成我们老张家自己的事来办,你们分头在城里城外的仔细打听打听,看看这事是谁干的,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安排了亲友们四处探听,自己又亲自在黑道上安排人分头打听看市面上有何异动。不出三天,就有消息传来,只有归贾胡同码头上有两个扛大个的突然间手头宽裕,在花街柳巷里挥霍。 侯家后的妓馆柳仙班崔妈妈也有消息说,有两个小子可能犯了事,手中宽裕,每天在花街柳巷里混,有一次喝醉了酒,透露说,曾卖了辆大青骡子轿车手里才有了钱。张四爷问尤张氏, “尤三的车子是用的大青骡子驾辕嘛?” 尤张氏点点头说: “是,车子是硬杂木车厢,枣木车轴,红木车轿,青布帷幔。” 张四爷语气肯定,对众人说: “好,那就是了,如今事情有了线索,凶手已经露了头,这仇就好报了。但这事不好暗做,因为咱还不知事情原委,恐怕背后还有主使之人。所以我想这事儿只有明着办,将这些线索告诉县衙门,让官面上来为你报仇。” 听说寻找自己丈夫的凶手有了线索,报仇有望,尤张氏也是心中也是悲喜交加,不由得哭出声来。在大家的劝慰下,停了哭声,咬咬牙说: “我听大伯的,您说怎么办吧?” 张四爷这才将如何将消息透露给衙门嘱咐了一番,然后由其娘家哥哥陪着来到这临时县衙,将探听到的这些消息告诉徐而发。 徐而发闻听心中暗道,“也是我现在手下人手短少,不敷使用,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先探听到这些消息。不过倒亏得她娘家大伯有此手段能探听到这些消息,省了衙门许多事儿。”心中想着随口又问道: “为何你那大伯不亲自前来?倒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来报这些消息。” 尤张氏回答道: “因为这事儿关系到小妇人的丈夫,我是当事人;再就是我那大伯年高体弱,出门不便,所以只有我的娘家哥哥陪着我出头。” 徐而发听了点点头道: “念你为自己丈夫雪冤能不辞劳苦,说不得本县也要亲去拜访你那娘家大伯。” 第二天,徐而发换了便装,轻装简从,带着张书办和刘四来到城南炮台庄,打听到张四爷的住处。只见一座小小四合院,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正房堂屋端坐一位身穿青布短裤褂,白发苍苍的瘦弱老者正在品茶,倒是显得清闲自在。见徐而发几人进门,忙放下茶杯,扶着拐杖站起身来,微微弓了弓身,拱了拱手算是迎接。徐而发也拱手道: “老先生,久闻大名,今日特来拜访求教。” 张四爷一边咳嗽着,一边说: “我一快入土之人,怎敢劳动知县大老爷亲自前来。” 徐而发连忙说: “我因尤三被害一案事有蹊跷,今日特来向老人家求教,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我一粗鲁俗人,又多年不问世事,可能对大人没什么帮助。” 徐而发连忙恭维道: “那里话,老先生在天津卫也是有名有姓,叫得响的人,只为令侄女婿身遭横死,蒙不白之冤,想必老先生已经对凶手是谁胸有成竹,还请老先生指教。” 听到此,张四爷也就不再客套,缓缓说道: “我还说不好凶手到底是谁?但是已有一些蛛丝马迹,知县大人只需先从马车下落查起,事情必会逐渐清楚。此外,归贾胡同码头脚行中有俩扛大个的似有嫌疑,因为这两人最近经手卖了一辆大青骡子驾辕的轿车,与我那侄女婿用的车好像一样,至于车子卖到哪里?还需大老爷安排人手查访。我只知这些,草民不便插手太深,还请知县大老爷查访凶手为我那侄女婿伸冤。” “是,这是本县之责,” 徐而发深知道这位老者在天津卫黑道上有些势力,自己这次亲自到此,就是想借一借这股势力,以补县衙人手不足之处,所以话说到这里也就挑明了说: “老人家,天津初次立县,我刚到任,手下人手不足,还望您老多多协助。” 张四爷见徐而发态度诚恳恭敬,略想了想说: “我有个徒弟,多年在码头c脚行c车行里混,早年也曾在衙门里当过差,他对天津卫里里外外的事儿挺熟儿,朋友面儿也挺宽,如果有需要协助的事,大人找他就行。” 徐而发问道: “不知您这位徒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他叫孙四合,家住北门外肉架子胡同,他在那儿开了间肉铺子,到那儿打听孙胖子就行。” 徐而发见目的已经达到,站起身向张四爷拱拱手说: “好,好,老先生如此仗义,本县就先谢谢老先生了,告辞。” 出来后,在路上刘四就对徐而发说: “老爷,那钱胖子我认识,以前打过两次交道,人是精明的很,不过办事倒是挺够板的。他在肉架子胡同开着一间肉铺子,手底下有两个伙计,他的徒弟不少,朋友也多。他在市面上混了这么多年,在天津卫黑道上也能排的上位子。唉!别看他在市面上吃得开,可到了家里,可是个出了名的怕老婆,那也是有一号的。” 徐而发笑着拦着他道: “你管他怕不怕老婆干什么?又不用他老婆。” 刘四嘻嘻笑着说: “嘿嘿,是,我说多了,不过孙胖子在天津卫的确不是一般人物。” 徐而发想,张四爷推荐了孙四合,而刘四都知道这这人不简单,看来我得亲自见见他,于是对刘四说: “明天你就安排人去查访码头那两个人,小心一些,不要露了风声让人跑了,有了消息及时来报。” “是,”“还有,你去找孙胖子,让他帮着查访那辆骡车的下落。” “是,我现在就去。” 徐而发忙拦下说: “慢着,你跟他先别说什么,你只是将他约来,喔,约个适当的地方,我跟他说。” “是,老爷。” 下午,徐而发换了便服,由刘四领着来到北门外侯家后的一家茶馆,名叫明月轩,上楼寻了个雅间,不一会儿,只听得楼梯咚咚的响,上来一位大胖子,年约四旬,胖胖的大圆脸上,眼睛被挤成一条缝儿,似乎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下巴光溜溜的没留胡须,看上去倒是一副佛像,挺着大肚子,双手已然够不着肚脐,一身短打扮,这身衣服足够别人做两身的,脚下一双靸鞋是实纳帮皮脸皮底,要是一般的鞋,就他这分量,还不得两天就一双。徐而发一看,心中估摸着,这个大胖子足有三百多斤,不知他老婆在他身下是否承受得了,想到这儿,心中不禁莞尔,脸上已露出一丝笑意。不等刘四引见,大胖子向徐而发拱手道: “小民孙四和,拜见老爷,不知唤小民来有什么吩咐?” 徐而发也站起拱拱手, “不要如此客气,我也是初到津门,对地方上的事还要依赖父老乡亲们相助,来坐下说话。” 三人坐下,茶馆伙计沏上茶来,徐而发吩咐伙计, “我们在此有事要商量,不听呼唤就不必过来。” 伙计应声退下,徐而发道: “我听张四爷说,老哥对天津卫的事挺熟悉,也曾在衙门里当过差。我初来天津,对地方民情还不甚了了,有事还得请老哥相助。” 孙胖子忙站起应道:“我是一介草民,县尊老爷有嘛吩咐尽管直说,只要我办得到的定会尽力而为。” 徐而发伸手示意孙胖子坐下, “好,那我就直说了,近来出了个命案,一时摸不着头绪,后来还是张四爷给提供了一些线索,本县需据此访查下去。只是本县刚到任,天津又是新立县,衙门里人手不足,原想着请张四爷出头帮忙,可是一看张四爷年纪高大,身体有病,不便出头,张四爷这才推荐你老哥帮着破案。今日请老哥来,就是要与老哥商议下一步如何依据这点线索将这案子破了,不知老哥可肯帮忙么?” 孙胖子点点头说: “既是四爷说了话,我自然要尽力帮忙了,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也不知案子现在查到什么程度了?” 徐而发见孙胖子痛快答应下来,心中很高兴,遂就将这件案子已经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孙胖子,临了又问: “我有意请老哥到县衙执役,不知可否?” 孙胖子一听连忙站起身向徐而发拱拱手说: “唔,老爷这么看得起小民,小民自然不能驳老爷的面子,但小民现在还经营着一个肉铺,一时不得脱身,再说小民也是一身的病,恐怕会误了老爷的公事。这事儿待小民细细考虑一下,再给老爷答复吧。眼下先帮老爷破案再说。” 徐而发见孙胖子这么说,也只得见好就收, “好吧,想好了给我回个话。” 三人又细细的商量了一下,孙胖子答应先暗访那辆骡车的下落,有了消息再说。不出三天,孙胖子就回应,骡车有了下落,说是在青县城南五里王家堡一户姓王叫石在的财主家。 原来孙胖子早就在张四爷的授意下,安排了几个办事精细的徒弟,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追查那辆车的下落。沿途打听的结果,发现往南去有人见到过这辆大青骡子驾辕的轿车。沿途查下去,直到青县,打听到有个姓王的财主新添置了一辆骡子轿车。查清了王家的地址,看清了这辆车的样子,回来报告孙胖子。说青县这财主叫王石在,家中趁三百多顷地,在青县城里又开着几家铺子,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虽说是个土财主,却学着城里富人的活法,要显摆自己的阔气,羡慕城里富人家都有精美的骡子轿车,一直留心要置办一辆。可巧有人来到这里,要低价卖车,王石在见这辆大青骡子驾辕的轿车还真漂亮,大约有八成新,水曲柳的车辕,红木轿厢,嚼口c车具都是黄铜的,磨的锃光瓦亮。只是这轿厢的青布帷幔自己不喜欢,心说,这不要紧,过后再换亮丽一些的布料重做就是。看这匹青骡,也就是六岁口,正当使。真的是越看越喜欢,一问价钱又不贵,这一套车恐怕要值个五六十两银子,但卖车的二人张口要四十两,说是说是沿途遭了劫,身无分文,又有急事要回老家,身边没了盘缠只好卖车。跟卖车的二人一番讨价还价,只用了三十两成交,就是买这匹骡子也不会低于这个价儿。王石在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回头光顾了高兴,也就没换车上的车棚c帷幔,倒让孙胖子的徒弟探看了个实在。 得到这个消息,徐而发十分高兴,挺佩服孙胖子的办事能力,又想到拘拿收赃人收缴赃车是在邻县,还要费一番周折。所以急忙来到府衙见知府李大人,将案情禀报,请李知府给青县发下拘拿人犯收缴赃车的公文,派刘四带两个人赶赴青县,知会青县衙门将赃车收缴,将买赃之人锁拿到案。 只几天功夫,已然将买赃人犯及赃车提到府衙,由徐而发提审。徐而发先将车行掌柜和尤张氏传来,当面认清,这就是尤三租用的那辆大青骡子轿车。 将王石在提上大堂,两旁的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喝着堂威,这位土财主虽然有钱,可这辈子也没见过这阵势,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还没等逼问就赶忙将买车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出来。这位本想着炫耀一番的土财主,听长工说大路旁有两个人赶着辆骡车要卖,要卖车换盘缠回家。王实在一看这车的确不错,大青骡子驾辕,一番讨价还价,他只花了三十两就买了下来,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哪知道是有案子的赃车。说着就声泪俱下,捶胸顿足的后悔不迭,连声讨饶, “大老爷,小民实在不知道这是赃物啊!要知道这是赃物,就是打死也不敢买啊!” 哭号之声让徐而发烦躁不已拍案喝问: “你好大胆,不问来历,要价又不合常情,你就敢下手买赃物,你可知买赃该当何罪?” 吓得王石在不住的在地上磕头,嘴里不住的叫: “小民知罪了,实在是不知是贼赃啊!求老爷开恩!” “我且问你,销赃之人何在?” “小民不知道,那二人拿了银子已回乡去了。” 徐而发又喝问道: “你且说说那二人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年龄大小细细的讲来!” 王石在只好老老实实的说: “卖车的那二人年约三旬,身量挺高,身材雄壮,操山东口音,我问过他们,说是家住胶东登州,自京里出来回山东,半路遇劫,已身无分文,只好卖车换盘缠好回家。” 徐而发又追问一句: “那二人卖车后去了哪里?” “他二人说要先回城里准备自水路回山东。” 徐而发问到此处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吩咐一声将王石在押入牢中,将赃车扣押下,待结案后再行处置,青骡子由车行先牵走喂养看管,作为赃证,不得随意转让。 徐而发心想,凶手还没有消息,只有抓住凶手后这案子才能算完,先看看刘四他们有没有消息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田丰 这时候,刘四前来禀道: “老爷,码头上那两个可疑的扛大个的已经被捉拿到案。” “好!” 徐而发吩咐: “提上堂来!” 刘四连忙道: “老爷,恐怕现在审他们还不行,这俩人喝醉了,还在昏睡。” 徐而发纳闷,忙问: “怎么?还在沉醉中?” “这是孙胖子使了一计,” 刘四回答道: “是他找人将这二人灌醉,轻而易举就将其拿了来。要不然拿这俩人还要费些周折。” 徐而发只得吩咐道: “即这样那就将他们先押入大牢,明日再审,记住将二人分开关押。” 接着又问刘四: “孙胖子来了么?” “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那就叫他来后面二堂回话。” 孙胖子一见徐而发身穿官服端坐堂上,不由要屈身跪下行礼,只是身躯庞大不便,徐而发急忙笑嘻嘻拦住, “老哥身子不便,免礼了。” 孙胖子就坡下,向徐而发略弯弯腰拱拱手,接着就将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向徐而发做了禀报。 原来这孙胖子在津门也是在号的人物,黑白道都熟,因为胖,人们直呼其“孙胖子”他也不以为忤,认可了这一称呼。这次打听害死尤三的凶手,他早已受张四爷的委托将徒弟们派出去探听消息。 他的徒弟多,在各行各业都有,很快就将这事儿打听出了一些眉目,追踪赃车的一拨人当时无法确定卖车人的身份,而另一拨人在市面上发现了一些线索,将可疑凶手锁定在码头上的两个人,只是还需等待官府的话,自己不便动手。孙胖子已经知道这二人不但有一身蛮力,还有一身武功,恐怕还是有些来历的,而且又是把头张二麻子的人。孙胖子与张二麻子倒是挺熟,但这件案子牵扯这俩人,怕也有他的事儿,所以又得瞒着他。 为此孙胖子想了个主意,找了自己两个徒弟,原与这二人相熟的,找词儿与这二人喝酒,设法将其灌醉后,由一班衙役一拥而上,捆绑锁拿擒住,二人烂醉无力反抗,束手就擒。 听到这儿,徐而发叫刘四去提王石在,去辨认卖车给他的可是这二人。不一会儿刘四回来禀道: “王石在看了这俩人后,辨认正是这俩人卖车给他的。” 徐而发听了微微点点头,觉得破案在即,心中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与顾师爷商量着,先问明凶手的口供再说。 次日将其中一人提上堂来,喝问道: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 “俺叫吴三,不知老爷为何将俺捉了来?” 徐而发闻听大怒,拍案喝问: “混账,是老爷我要问你,可知为何案被捉?” 吴三眨眨小眼,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俺不知道。” 徐而发又一拍惊堂木喝问道: “我且问你,你卖出的赃车来自哪里?” 吴三摇摇头说: “俺没卖过什么赃车。” “好你个嘴硬的囚徒,赃车已经追缴回来,就摆放在大堂之外,现有买车之人指认你,还不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说着让衙役将王石在带上堂。王石在一上堂就指着吴三说: “正是他将车卖给我的。” 吴三本来见廊下的车子就有些嘀咕,还心存侥幸,想抵赖一番,可一见王石在上堂来指认,也就无法辩驳,只得认头招供,将自己与同伙郑卫受把头张二麻子指使,如何先杀了赶车的车夫,又假扮车夫将所接之人杀死前后经过如实招来。徐而发喝令其在供状上画了押,将其押下去后,又将另一人带上堂来。 见这人生的五大三粗,脸露凶相,徐而发喝问: “你可知为何捉你么?” “俺不知道。” “看你这凶恶之相就知你非善类。我且问你,是如何连杀两人,劫得骡车,将其卖掉的?” “大老爷,俺冤枉,并没这回事儿。” “好你个嘴硬的凶徒,你仔细看好,旁边之人就是买车之人,你还有何话说?” 郑卫还要支吾,早让徐而发喝令衙役将其拖翻在地,着实打了三十板子。这郑卫只好低头招供。徐而发又问道: “为何要杀害这二人?” “到底为的啥,俺实在不知道,只是听说要杀的是车子要接的人,可赶车的人必须先干掉,才能骗所接的人上车将其做掉。” 徐而发点点头,又喝问道: “唔,看来你们二人也是惯犯,还在何处有命案?从实招来。” 这郑卫听了一怔,只得供道: “俺与那吴三都是山东登州人,只因在海上打劫客商犯了案,才逃到天津卫,投奔张二麻子,在码头上混口饭吃。” “我再问你,你说是受张二麻子指使,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他告诉俺们与那坐车的有仇,让俺们收拾他。” “你要想好,他说的可是‘收拾他’么?” 郑卫一听,低头想了想,说: “是这么说的。” “好,待查明你们的前科,看你还嘴硬么。” 退堂后,吩咐刘四带人将张二麻子拘传到案。转天刘四回道,已将其拘传到案,徐而发吩咐将张二麻子带上堂来。只见这上堂之人年约四旬,中等个子,身材魁梧,虽说是短打扮,却是灰绸子裤褂,衬着一张麻脸跪在堂下。徐而发喝道: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 “小的张二贵。” 徐而发又问: “张二麻子可是你么?” “正是小的,因小的行二,又不幸生了一脸的麻子,人们就光小的叫张二麻子。” “你可知为何拘传你来么?” 张二麻子摇摇头答道: “小的不知道为嘛?” “我且问你,吴三c郑卫二人你可认识?” 张二麻子闻听一愣,心道他二人被抓住了,看来此事要坏。暗骂:这两个混蛋,犯了事儿还不远远的躲一躲,又回天津卫瞎逛嘛?真他妈的是个砸锅匠!虽然心里这么骂着,可嘴上也无法否认认识这俩人,只得回道: “小的认识他们俩,他们在码头上扛大个。” “那我问你,你指使二人干了什么不法之事?” 张二麻子硬着头皮应道: “小的一向守法,不曾指使这二人干犯法的事儿。” “好你个嘴硬的光棍,现有吴三c郑卫的招供在此,” 回头吩咐书办, “念与他听。” 张二麻子还要强辩,徐而发吩咐将吴三c郑卫带上堂来与他对证。二人上堂跪在一边,歪头看着张二麻子说: “二哥,我们都招了,你就认了吧。” 气得张二麻子真想立时给这二人一刀,心中想着,这俩贼人全无一点骨气,悔不该用这二人干事。无奈之下,只得认下自己是主使之人。徐而发问道: “你为何要吴c郑二人去杀害那被害之人。” 张二麻子一怔,心思万转,如何回答才能让官府相信?迟疑半天才回道: “小的与他们有过节,要报复他们,但没说要杀了他们啊?” “你与他们有何过节?” 略一迟疑,张二麻子答道: “他们与小的争过盘子。” 徐而发闻听冷笑一声,心道,一句谎言怕你要用百句谎言也无法圆上。话锋一转问道: “你一再说‘他们’与你有过节,可被害二人,一个是衙门里的书办,一个是赶车的车夫,并无关联,你又作何解释?” 逼得张二麻子头上已冒出汗来, “唔,是小的一时口误,是那坐车之人与小的有仇。” “那坐车之人姓甚名谁?” “姓高,叫高庆。” “这么说你是要将这主使之责认下了?” “是,此事是小的指使。” “那好,待拿住真的主使之人时看你还嘴硬么?” 喝令衙役: “将人犯押入大牢。” 退堂回到自己的临时县衙,刚沏上一壶茶,坐下要好好理一下这案子的头绪,打探田丰消息的刘四来了,向徐而发禀报了探听到的田丰的一些消息。 这粮行的商人田丰,现年约五旬,是杨柳青的老住户,自祖上就在此做粮食生意,到了他这一代已成了津西杨柳青数一数二的富商。家中有运粮的对漕船十多艘,有百十垧地,他不管田地的事儿,一向做粮食生意,在天津和京城开着好几家货栈。真的是有吃不完的粮,花不完的钱,在杨柳青建了前后五进院落带跨院的大宅院,住着自己的一妻三妾,另外在城里和通州还有宅院和小妾,已育有三子一女。 他这人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女色,二是喜欢喝酒。已然有一妻五妾,还不罢休,仍在到处寻觅美女,只是由于嗜酒多年,糟蹋坏了身子,虽说是妻妾成群,却已是力不从心。他又极好面子,唯恐人说他不行,所以到后来就全靠壮阳药顶着。 在西沽住的是他去年到江南办货买回来的小妾,芳龄才一十九岁,名叫阿凤,带来天津后,藏在西沽一座小小的四合院中,连他大老婆都没告诉。 出了这案子的时候,他已出门二十天,说是到江南办货,要两个月多才能回来,现在算起他出门已经一个半月,再有一个来月就可回来。徐而发听了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等他回来再说,于是对刘四道: “你去告诉杨柳青巡检,务必上心盯着田丰,待他一回来,立即拘传到案。” “是,小的知道。” 悠忽一个月过去,果然田丰如期回来。不等他住下脚,杨柳青巡检带人上了门,手中晃着拘票,一条锁链将田丰套住,就要将其带走。急的管家一边叫人去告诉主母,一边拦着巡检说: “巡检老爷且慢着,我家老爷刚回来,还没落脚,求老爷宽限一时。” 说着将巡检叫到一边,在袖中递过一张银票, “不成敬意,叫兄弟们拿去喝碗茶。” 巡检瞄了一眼银票,见是三十两,脸上的肌肉才松了松,用眼神示意衙役们将田丰松开,自己大模大样的坐下说: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不要耽误了公事。” 管家连忙又冲巡检打躬作揖的道: “兄弟们也辛苦了,先歇息一下,我让厨房备下酒饭,吃过再说不迟。” 大娘领着一群眷属又哭又闹的来到前厅, “我们老爷怎么了,为嘛要抓我们老爷?” 田丰虽说强作镇定,可不免也露出些许慌乱,只是呵斥众妻妾, “你们哭闹什么?老爷我还没死,都给我滚回去。” 大娘只得示意众人退出去,自己向巡检央求, “求巡检老爷放过我家老爷,我家是本分守法的人家。” 巡检冷着脸回道: “这不关我的事,是县太爷批了拘票要传他到案,我只是奉命拘传,有什么话到大堂上去说。”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顾,只得央求巡检在此吃过饭再走,又送上三十两银子,求巡检免去枷锁。田丰随衙役进了城,在府署东箭道快到知府衙门时,衙役道: “田掌柜,在这儿我们得给您那戴上锁链,上大堂不能坏了法度。” 说着,一抖锁链套上田丰的脖子,拉扯着来到衙门门前。一名衙役上前跟门前衙役道: “请传话进去,田丰已经拘传到案。” 衙役禀报进去,徐而发吩咐, “将田丰提上堂来。” 徐而发仔细打量田丰,只见眼前之人约近五旬年纪,中上等的身材,身体微胖,圆脸上留着一字胡,身穿灰绸长衫,外套青缎子马褂,头上的瓜皮帽被摘下来,上了堂,跪在徐而发面前。徐而发拍案喝问: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 “小民田丰。” “田丰,你可知为何将你拘传而来么?” “小民不知道,小民一向安分守己,做生意不曾亏欠国家税负,也不曾干违法纪之事。” 徐而发又喝问: “田丰,你不要装糊涂,我且问你,你可认识张二贵?” 田丰略一迟疑,见问到张二麻子,知道这是不容否认的,也就老实答道: “是,小民与张二贵认识,原是生意上有往来。” 徐而发有意先诈他一下,拍案问道: “好,我再问你,张二贵手下二人指证你出钱要人性命,你怎么说?” 田丰一听急忙连连摇手, “小民冤枉,并无此事。” 徐而发嘿嘿一声冷笑,转了话题问道: “西沽可有你的外宅?” 田丰一愣,心道: “不好,看来此事瞒不过了。” 只好点头应道: “是,西沽有我的外宅。” “你那外宅夫人有了外遇你可知道?” 田丰摇摇头回道: “小民出门经商有两个月,刚回来,尚未到西沽去,家中的事怎会知道。” “看来你是要嘴硬到底了,你是聪明人,不要等动了大刑再说实话。” 田丰又是一愣,低下头来不语。徐而发突然拍案高喝一声: “大刑伺候。” 衙役们齐声高喊堂威,手中的大板点地,田丰不由打了个寒战。徐而发看着他道: “田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说还是上刑后说?你要认真想一想,你是如何与张二贵商量派人去杀死高庆二人的,从实招来。” 衙役们又是一声呼喝,田丰不由的冷汗直流,自己这半生养尊处优惯了,从未吃过苦头,见两旁的衙役手持大板,口中呼喝,一时吓的俯伏在地,颤声道: “别动刑,小民愿招。” 徐而发见田丰愿招遂吩咐: “书办,小心录下口供。” 到此时,田丰的心理防线已失,只得一五一十的将如何探知小妾外遇,如何安排人收拾高庆的经过如实招来。 田丰的小妾原是江宁秦淮河畔的歌妓,叫阿凤,生的身材娇小玲珑,风情万种,吴言哝语实是叫的人骨软筋麻。在秦淮河畔时就哄得田丰心痒难耐,所以才花钱将她赎出来,带到天津安置在西沽一处小四合院中。由于妻妾众多,难免就顾及不到她,而且常年用药顶着终究不行,不能让阿凤满足快意。这阿凤年纪正当青春年少,又历经风尘,自然耐不得寂寞,天长日久也就免不了出了这尴尬之事。 田丰好酒,平日有几个酒友,一个是直沽烧锅的陈掌柜,一个是经营古玩的崔博山,还有一个是书坛浪子乔耕浦,再有就是张二麻子,几个人常在一起聚饮。 这一天,与这几个酒友在北门外一家酒楼,自巳时喝到申初,田丰已是烂醉,让自己的车夫拉到西沽阿凤那里。 阿凤一见,心中一惊,因为没料到田丰今日会来,这个时候已没法儿告诉高庆别来了。没办法,先扶田丰躺下,白天她这里有个厨娘为其安排饭食,过午就回自家,到了这时厨娘不在,只得自己安排汤水为田丰醒酒。看看天色已是掌灯时分,田丰起来要水喝,问阿凤晚饭吃什么,阿凤忙说: “已经在馆子里叫了菜。” 田丰迷迷糊糊的也没多问,正要躺下,忽听有敲门声。阿凤道: “你快躺下吧,是馆子送饭来了。” 说着急忙出去也不支使小丫鬟,自己亲自来开门,在门口给提食盒的高庆使了个眼色,轻声道: “当家的来了,你送完菜就走吧。” 高庆闻听也是一愣,但马上回过神儿来,轻轻的点点头,跟着阿凤将食盒提到厨房。田丰此时探身在窗前看了一眼,见一身材魁梧高大的青年男子随阿凤进来,然后又提着食盒退了出去,虽说是在酒中,还有些迷糊,但一见这个情景心中也是有些疑惑,原来这田丰心思极细,又有十二分的嫉妒心。功夫不大,阿凤和小丫鬟将热好的酒菜端了进来摆在桌上。田丰起身问道: “刚才可是酒店伙计送酒菜来么?” “是,我估摸着你会来,才在馆子里叫了酒菜候着,快起来再喝两盅吧。” 田丰嘴里说着: “还是你有心计” 起来勉强又喝了两盅,推说不饿, 回里屋自去睡下。 谁知这一夜可苦了高庆,送他的车子已经走了,他又不知身在何处,在胡同里转了好一会儿,才碰上一个卖夜宵的老头,问清了回城大道,直走到小半夜才来到北门外,找到宴宾轩,敲了半天门,值夜的伙计才披衣起来给他开了门,将食盒交给伙计。想寻个客店暂住一宿,谁知客店伙计见他未带行李,不知他是干什么的,不肯容留。好说好歹,言明自己是运使衙门的人出来公干回来晚了,城门已关,无法进城,才寻客店就和一夜,又掏出腰牌让伙计验看,伙计才留其住下。 次日田丰酒醒,回想昨夜的事觉得有些蹊跷,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在眼前直晃,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暗道:这事定要查个清楚,不要戴上了绿帽子自己还不知道。 想到这儿,也不动声色,趁阿凤出去之际装作不经意的问小丫鬟: “昨晚的酒菜很和我口味,是在哪家饭庄叫的啊?” “回老爷,是在北门外宴宾轩叫的。” “你们天天在哪儿叫菜么?” “是,老爷。” 田丰听了微微点点头,口中道: “好好,以后我还要尝尝他们的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离开西沽,田丰暗暗使人打听宴宾轩和西沽那边的动静。很快就得到回报,宴宾轩仍然每天送饭到西沽曹家胡同九号,都是同一个人送去,只是送饭之人当时不见出来,而车子就回转了。 田丰心中明白,又安排人在黎明之前看可有人出来。果然报告说,黎明之前送饭之人自此出来,而接他的车还是夜间之车。至此田丰已经十分清楚,他头上的帽子已经是绿油油的了,心中恼怒,然而脸上却不动声色。 转天将码头上的把头张二麻子约了来,在密室里田丰对二贵毫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小妾与人通奸的事告诉他。张二麻子听了也是心中不忿, “什么人这么大胆?我替哥哥废了他。” 田丰连忙说: “我找兄弟来商量,就是要兄弟你叫人教训那个高庆,只是他是盐运使衙门里的人,所以这事一定要做的隐秘。” 二人如此这般细细的商量了一番。定下来田丰远避,离开天津,由张二麻子安排人去教训高庆。约好在田丰出门十天后再动手,田丰又将三百两银票递给张二麻子, “不能让你的弟兄们白幸苦,事成我还有重谢。” 这码头上的把头张二麻子,大号唤作张二贵,祖上也是自安徽来的军户,当初是明朝燕王朱棣自安徽带来的军卒,后来落户天津,已历十代。到了他父亲一辈,也只是靠做小买卖糊口。这张二贵兄弟姊妹四人,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他算长子,下面还有个兄弟。为何叫二贵呢?并不是他在家中男孩中行二,而是依天津的风俗,家中男孩排行老大是自娘娘宫中栓来的娃娃,称作娃娃哥哥,家中的长子行二,被称为二爷,所以在天津称二爷c三爷的可以,没有叫大爷的,因为大爷是娃娃哥哥。 这二贵小时候出天花,落了一脸的麻子,以后就有了张二麻子的绰号。在他十四岁上,父母先后病故,不但家中失了依靠,而且欠了一屁股的债。虽有已经出嫁的两个姐姐照应着,但终究不是长法,一来二去就混到缺吃少穿的地步。他倒是挺疼爱照护比他小两岁的弟弟,那时虽然自己才十五六岁,可强挺着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没办法,就去码头扛大个,人小,挣不了多少,兄弟二人只够勉强糊口的。这样混了几年,二贵已经二十岁,身体长成,在码头吃苦受累,可出力长力,已然长成膀阔腰圆的汉子。兄弟二人在码头上混,也只能顾了自己的吃喝,顾不了成家。 这一年,他的兄弟在码头上出了事故,一脚踩空,扛着麻包跌下跳板,落入河中。虽说立时被救了上来,却因为闪了腰,让麻包压断了脊骨,又呛了水,人已是九死一生,没钱救治,躺在炕上等死。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偏偏天无绝人之路。这事让粮商田丰知道了,麻包是田丰的货,伙计将伤了人的事禀报给田丰。田丰这人原也是挺讲义气c讲面子的人,听说了这事儿,就让管家拿了几吊钱来二贵家探望,又延医为他兄弟治病。无奈已是无力回天,他兄弟在炕上躺了几天就一命呜呼。 尽管田丰的帮助未能救活自己的兄弟,但他还是很感激田丰,于是到田家致谢。田丰长二贵五六岁,看眼前站着膀阔腰圆的这条汉子,虽说是一脸的麻子,可透着十分的精干,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条汉子!生心要结纳与他。不但安慰一番,而且详细问了他的处境,告诉他,今后再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一来二去,二人越走越近,遂以弟兄相称。 过了几年,在一次争码头地盘的争斗中,二贵直接用钢刀插入自己大腿,吓退了对方,占据了归贾胡同附近的码头,成了大把头。因为一直感恩田丰,所以田家有什么事,他绝对敢两肋插刀。田丰也拿他当过命的兄弟看待。因此,田丰遇到这不能与外人道的事儿,自然就想起他。 张二麻子手下有两个亡命之徒,是半年前才来投奔他的。据他们自己说,是在山东登州犯了事,逃了出来,在此隐姓埋名避风头。 二人一个叫吴三,一个叫郑卫,原是登州海边的渔民,自幼就不是安分良民,后来又做海盗,自持有武功在身,一贯的胡作非为。官府将他们这一伙海盗抓了个十之七八,二人幸免逃了出来,辗转来到天津卫,在码头上混躲避风头,后来投奔到二贵手下。 听说有三百两银子可分,二人心中不禁痒了起来。本来二人眼中就只认得银子,哪管什么人命,所以一口应承下来。 也是二人心黑手辣,轻而易举的就将尤三和高庆做掉。先是趁尤三将高庆送到地方要回去之时,自黑影中转出一人向尤三搭讪问路,另一人自尤三后面用木棍狠狠给了一击,尤三滚落车下,被二人用绳子勒死,用床破被包裹扔上车,拉到丁字沽河边小树林里埋掉。 黎明前,由一人打扮成尤三模样赶车来接高庆。待高庆上了车,早被车中的候着的贼人用绳子套住脖子勒住,只挣扎了几下就呜呼哀哉,被扔入河中。 二人看这大青骡子轿车挺好,能值些银子,不禁贪心又起,于是赶车绕开城,由城西转城南,赶到青县,将车卖了三十两银子。有了银子,回来后就大肆挥霍,不成想在妓馆喝多了泄了底,透露出曾卖过一辆车,结果才露了马脚。 供到此处,田丰恨恨的说: “高庆与我的小妾通奸,让小民戴绿帽子,换了哪个男人都不会罢休。” 徐而发道: “有道是抓奸抓双,你不去抓奸送官,却自作主张,不但要了高庆性命,还饶上尤三性命,你眼中还有国法和官府么?” 田丰只得低头认罪, “那时小人也是出于一时气愤,做事鲁莽,如今大错已筑,小人认罪伏法。” 录了口供,让田丰画了押。随后又将张二贵提上堂,问道: “田丰与你二人合谋将高庆c尤三二人杀害,如今案情明了,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田丰看了看张二贵,抢先回道: “小民生心报复高庆,实是因那高庆与小民的妾侍通奸,出于一时不忿,此事都是小民的主意,与张二贵没关系。” 徐而发道: “虽说你是主谋,生心要害高庆性命,可实则是由张二贵安排人去杀了高庆c尤三二人。那吴三c郑卫是此案的直接经手杀人者,当然也是罪无可赦。张二贵,你还有何话说?” 张二麻子一时哑口,半晌才回道: “田掌柜既然已招了,小民更无话可说。” 退了堂,徐而发对迎上来的顾师爷道: “好,这案子算是真相大白了,田丰的主谋,张二贵经手安排,吴三c郑卫是杀人凶手。” 顾师爷却笑笑说: “县尊,案子真相也许是这样的,但这案子还不能这么快就结了,里面还有可疑和可斟酌之处。” 徐而发觉得很纳闷,不知顾师爷为什么这么说, “还有什么不对么?明摆着这是田丰雇佣凶手杀伤人命,而且他们也都招了供。” 顾师爷笑笑道: “县尊,您想想,这么快就结案,那让衙门里这么多人吃什么?”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所以先别急,将案子先放一放,等几天看,后面还有戏。” 徐而发听顾师爷说到这里,也是恍然大悟,会心的说: “唔,怨我心急了,这案子的确还需细细斟酌一下。” 顾师爷见徐而发明白过来,又道: “譬如说,高庆和田丰小妾阿凤的奸情,虽说田丰的供词是这么说,那只是一面之词,得将他们的奸情审实,这事才能落笔。可阿凤如何审?就是个棘手的事儿,高庆已死,常言道死无对证,奸情的事儿,你没抓奸在床,她就可以不认头。” 徐而发点头表示认头顾师爷的说法, “是啊!她不认头,这通奸的事儿就不好说了,田丰的罪名可就不好定了。” “不,还有那阿凤的小丫鬟。” 顾师爷提醒他, “对,对,” 徐而发连忙说: “那是个重要的证人,明日再拘传这小丫鬟。” 顾师爷出来,见张书办迎面走过来对他悄声说: “老夫子,请随我来,有人有要事求见。” 顾师爷心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心中自有了一番盘算。路上二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番。随着张书办来到一座饭庄的雅间,一掀门帘见里面有几个人站起相迎,只有一位是田丰的大管家,倒见过一面,其他人都不认识。张书办连忙给顾师爷介绍,指着一位五旬左右,身体肥胖的人说: “这位是云峰斋的大掌柜崔博山,崔掌柜可是天津古董鉴赏的行家。” 又指着一位年近五旬的高高瘦瘦的人说: “这位是直沽烧锅的陈掌柜,陈掌柜的烧酒可是天津一绝啊!” 拉过身边一位四十多岁,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人说: “这位是天津卫有名的书法大家乔耿甫。” 指着一位老者和一位年轻人说: “这是田丰府上的大管家和田家大少爷。” 众人互道了久仰。崔博山连忙招呼顾师爷坐下说话,酒菜上来,由乔耿甫先对顾师爷将来意说明, “田丰与我们在座几位是老朋友,田丰出事儿,让我们始料不及。直到衙门拿了他,我们才知道他摊上人命官司。这不,田家大少爷和大管家在这儿,田家托我们出头为他说情。我们想也只有求教于顾师爷,看看这事儿是否还能转圜,田家愿倾家荡产换来田丰活命。” 说着向大管家使了个眼色,大管家连忙掏出一叠银票放在顾师爷面前说: “这是给先生上下活动时用的。” 见顾师爷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崔博山也向顾师爷拱拱手道: “久闻先生熟悉律例,又与府衙师爷关系莫逆,还望先生施展神通,救田丰一命。” 这时候,顾师爷放下手中的筷子,把那叠银票往回推了推,先“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对众人说: “我何尝没想到田丰是出于男儿不甘受辱,一时气愤才出此下策的。但田丰这事儿办的太鲁莽了,不但杀了高庆,还害了尤三的性命,这是两条人命啊!恐怕这案子要惊动上司,不大好办啊!” 说到这儿,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见都盯着他听他说,又接着道: “康熙五十一年,我在山西曾接过一件案子,那只是一条人命的官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上万的银子才留下案中人的性命。” 说着还摇摇头, “难啊!” 大管家见顾师爷说到这儿,连忙接过来说: “请先生放心,我家主母说了,为救主人出来,花多少钱都认了。” 田家少爷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陈掌柜也接过来说: “顾师爷,田丰的性命也只有您老人家才能救他,” 说着又把那叠银票推到顾师爷跟前, “这是两千两,您先拿着上下活动使用,不够时田家随后就送过来。” 顾师爷看了一眼张书办,说: “这可让我为难了,答应你们吧,这案子实在很难翻过来;不应吧,几位又是好大的人情面子,” 说着又看看张书办, “张兄,你看呢?” 张书办当然是有这眼力的,立时心领神会,忙接过来说: “先生说的是,这案子已经很明了的了,要救田丰性命实在是有些风险。可在座几位的人情面子也不能视而不见。” 说着站起来看了一眼顾师爷,又冲众人拱拱手,说: “我在此斗胆替先生应下此事,只是有些丑话要说在头里。” 众人见有了希望,连忙说: “尽管说,我们先应承下来。” 张书办这才不慌不忙的道: “既然将此事答应下来先生定会尽力而为,不过人不能与命争,如果命该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事儿办不成可不要埋怨先生;二是这案子牵涉衙门上上下下不少的人,还要经直隶总督府和刑部,难免花费要大一些,你们要想好了,不然的话就当我没说这一番话。” 说完又看看顾师爷,顾师爷不动声色的看着众人。众人一叠声的说: “是,是,我们知道。” 陈掌柜又站起来,对田家大少爷说: “大侄子,你也听清了,你老爹的事儿全依仗顾师爷了,还不过来谢谢顾师爷。” 田家大少爷连忙站起来冲顾师爷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陈掌柜又对田家大管家说: “你也听清了,回去跟你家主母说,不要疼钱,先将人救出来再说。” 这时,张书办才将桌上的银票拿起来,说: “我先用这些上下活动着,待顾师爷想好了对策,再告诉你们怎么办,恐怕你们要赶快回去准备银两,事情越早办越好。因为这案子还要申详上司,各衙门都需要打点,太迟了定了案就不好办了。” “是,是,回去就赶快准备银两。” 众人连连答应。 顾师爷和张书办回来见了徐而发,顾师爷笑嘻嘻的说: “县尊,如何?果然有些曲折。” 二人将饭桌上的事儿简单的告诉了徐而发, “这案子原本就不是那么简单,” 顾师爷说: “田丰买凶害了两条人命不假,可终究事出有因,因那高庆有错在先,这就有了可斟酌的地方。” 徐而发点点头说: “先生看下面该怎么办?” “先要将高庆和阿凤通奸的事落实,然后,” 顾师爷凑近徐而发小声说了一番,最后说: “救活不救死,死的已经死了,不能再坏一条人命了,这是办案的俗例。” “好,就这么办,明天拘传阿凤和她的丫鬟,先将通奸案审实再说。” 十来岁的小孩子不禁吓唬,立时将自己知道的事全说了,阿凤见不是头,只得哭哭啼啼的如实交代,录了口供画了押,徐而发心道,这事儿算是落实了。 张书办和顾师爷背后又一番运作,徐而发在府衙升堂再审时,田丰大声呼冤, “老爷,前一次的供词我没说清楚,虽说是我让张二贵派人去教训高庆,可没让杀人啊!我只是说的‘教训’他一下。” “那为何结果是将他杀死呢?” “为嘛是这个结局,小人也不知道。” 又提审张二贵,也说是, “我交代吴三c郑卫二人去教训高庆一下,并没有让他们将高庆杀死,必是他二人见财起意,将高庆杀害的。” 提审吴三c郑卫,二人供称: “实是张二贵交代我们去教训高庆,并没说将二人杀死。因我二人见财起意才将高庆和赶车人杀死的。” 录了口供画了押,这案子就算定了。申详的案卷上顾师爷将此案写作: “田丰因小妾阿凤与高庆通奸,一时不忿,让张二贵派人去殴打教训高庆,所派之人原系有前科的盗匪,在教训高庆时,又见财起意,不顾田丰和张二贵所托,杀死高庆和赶车人后劫掠骡车贩卖。” 这样案子就成了劫匪劫财杀人案。将案卷报送到刑部,批回:“吴三c郑卫杀人劫财该当凌迟,田丰c张二贵雇凶伤人,但其事出有因,且凶手杀人二人实不知情,故杖五十监禁三年,沈元礼c尤二姑做事荒唐,有伤风化,判站街示众三个月。”事后又罚田c张两家各出了一百两银子给尤三的老婆孩子养家。 乔耿甫感慨的道: “这场官司让田家先后破费了差不多一万五千两,逼得他家又卖房子又卖地,但终究保住了性命。只是田丰的小妾自觉没法再在田家活下去,自绝身亡了。” 又转身对朱岷道: “现在你买的这所宅子就是田丰的,田家一出事,田家主母就让在外的小妾搬回杨柳青老宅,他在西沽的外宅当然也就瞒不住了,急着用钱,也就将那所宅子也卖了。” 众人听了田丰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感叹人这一生如摊上官司就如羊入虎口,俗话讲:‘杀人的知州,灭家的县令’田丰经这一场官司几近倾家荡产,但能留得性命已是不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苦尽甘来 转天,朱岷来到水西庄探望查日乾,查礼迎出来, “导江兄来的正好,家父正说着成衡大师圆寂的事呢,兄台来的再晚些我们就都去海光寺了。” 朱岷吃了一惊, “怎么?成衡大师圆寂了么?” 查礼点点头说: “是,今天一早寺里派人来告诉的信儿,兄台来了正好,咱们一块去海光寺吧。” 朱岷随查礼来到查日乾的书房,见查日乾正要出来,也就不便在此久待,请了安,将自江南带来的土谊留下,顾不得说话,随查家父子直奔海光寺。 寺里正在为成衡大师做法事,百十个僧人都披上袈裟,围在大殿前院内诵经,大师的法体躺在院中间已经堆好的木材堆上,僧众已经准备好在此将大师焚化。 众人将手中的香点着插入香炉,默默祝愿大师早早升入西方极乐世界。看着木材堆燃起熊熊的火焰,钟磬齐鸣,响起一片‘阿弥陀佛’的佛号。僧众们微低着头,双手合十,口中颂着经围着焚化大师的火焰转着。 几位诗友,将回忆抄写的成衡大师的诗稿扔向大火,口中大声吟诵着大师的诗作。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听着众僧一声紧似一声的诵经声,让朱岷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那一个漆黑的夜晚,自家的房子升腾起了熊熊的大火,强盗们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父母就消失在这火光中。这时朱岷耳边仿佛已没有了诵经声,而是父母和家人们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声,那是个令人刻骨铭心的夜晚,在自己幼小的的心灵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大火渐渐熄灭,随着几声哀怨的钟磬声,众僧停了诵经,几个执事僧在灰烬中查看是否有大师的舍利留下来。看自己的师傅元弘大师也在众僧之中,法事一停,朱岷赶紧过去想安慰安慰师傅。见师傅却仍是一脸的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见朱岷走过来,元弘问道: “自江南刚回来么?” “是,师傅。刚回来三天。” “在扬州见到板桥先生了么?” “没有,” 朱岷摇摇头说: “我去访过板桥先生,听宗扬先生说,板桥先生去了江宁,准备参加明春的乡试。” “唔,” 元弘似有所思,转身向南,双眼望向远方,似乎要让板桥先生听见: “板桥先生一心要混迹官场,以他的性情恐不能长久。” 这话听来让朱岷一脸的迷惘,元弘接着又说道: “正象现在众僧要我接替成衡大师担任海光寺的方丈,但每个人的性情不一样,似我这性情怎么能做的好这方丈呢?” 正说着,查为仁过来了, “大师不做这方丈何其逍遥自在,不如到水西庄多住些日子?我们也可以多受些教诲。” 元弘微微点头说: “好,我倒是愿意与这些书画之友在一起,不过以我的性情是不能久居一处的,以后我还要云游四方。” 朱岷自海光寺回来,一进门,见堂屋中坐着两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芳儿正陪着说话。见朱岷回来,芳儿站起身笑容满面的指着这两人对朱岷说: “这是我的两个哥哥,刚遇赦回家就赶过来探望。” 朱岷连忙躬手施礼, “原来是两位哥哥回来了,这一向两位哥哥受苦了!” 二人连忙起身回礼, “回来后才知道,家中全赖兄弟你照顾,让我们这做哥哥的心中十分惭愧。” 原来是逢新皇就位大赦天下,刘家哥俩才在受苦役两年后得以回家,老母将这两年芳儿的情况告诉他们,嘱咐他们过来探望。 哥俩儿见芳儿已近临盆,嘱咐了一番急忙回去告诉老母。芳儿对朱岷说: “哥哥告诉我,我家的官司另有隐情,他们是在狱中听说的,虽然尚不知底细,但狱卒曾透露,有仇家勾结了太监,蓄意栽赃陷害。” 朱岷惊问: “什么?是有人栽赃陷害?” “是,” 芳儿接着说: “本来我家的年画历年都是这些题材,宫里并没有挑毛病,谁知这回不但不再要我家的画,而且诬陷我家的画是‘有伤风化c妄言世事’将我爹爹和我两个哥哥抓进大牢,害我爹爹死在狱中,哥哥被流放。就是现在还不知是谁和我家有这么大的仇恨,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陷害我家。” 说起这往事就让芳儿气愤得掉下泪来,朱岷连忙安慰道: “好芳儿,不要为此着急生气了,你还有孕在身,保重身体要紧。我们以后要慢慢留心查访这仇人是谁,有朝一日定要将其绳之以法。” 二人又商量着,二位哥哥回来,不如帮着将画坊再开办起来,好在芳儿手里还有些银两,恢复作坊还是足够的,更何况有朱岷在,可以帮助出些画稿。 自江南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回娘家,芳儿要回刘羊庄看看老娘,身子笨重不方便,朱岷雇了车子,在车箱里铺了厚厚的被褥好让芳儿坐得舒服一些。 到了刘羊庄见老母亲身体还好,二人取出些银两交予两位哥哥,商量着将破旧的房子翻盖一下,再盖几间厢房,要不也住不开。 为了给兄弟二人腾出地方,方便房子的翻盖,芳儿将老母接到城里暂住,也是为了自己快到了临产期了,有母亲在跟前心里还不紧张。 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月,芳儿生下一个女儿。这弄瓦之喜也是喜啊,朱岷与津门众朋友连吃了几天满月喜酒。 这时,上官枚在京里捎了信儿来,说是翠儿也是产下一女,让芳儿很高兴, “又是一双小姐妹,待孩儿过了百岁儿,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好,好,我也正想着要去看看他们呢,原说好大家在京里过年,孩子过了百岁儿差不多是腊月二十几儿了,正好去京里过年。” 朱岷也是挺惦念兄弟一家。虽然京津两地相距不远,但现在有了孩子,要出门还真需费一番思量。 这一日想起来,查礼让自己以水西庄为题绘幅‘水西庄图’,至今还没动手,遂静下心来想了想,将水西庄的诸般景色在心中过了一遍,有了腹稿,在展蕉轩关起门来,展开纸,就以水西庄书斋为题,将庄园的诸般景色汇集于图内,题为‘秋庄夜雨读书图’。给查家送过去。为仁兄弟十分高兴,精心装裱好,悬于为仁的书房‘竹间楼’,以便好日日欣赏。 听查礼说,汪沆和吴廷华修志事务繁忙,朱岷过去说了几句客套话,应下了汪沆要他给府县志题写封面的要求,也就不便在此过多的打搅他们。 回来想着该去沽水草堂拜访安岐,听说他正在对收藏的古籍字画做了许多考证和鉴赏评论,不知完稿了没有,这样,转天又来到沽水草堂。 一进门,朱岷见安岐虽是笑脸相迎,可看的出来,他是心里有事儿,笑的并不自然,连忙问道: “看麓村先生面露忧色,莫非有怪罪学生的地方么?” “不是,” 安岐连忙解释, “并不是有怪罪导江先生之处,倒是我自己又遇到一件烦心事儿,叫我生气。” “先生一向心宽,有什么事儿让先生烦心?” “唉!” 安岐叹了口气说: “导江先生听说过家兄因埋藏金银财物惊动皇上的事吧,为此皇上还下旨禁止埋藏金银。因为这道旨意行文八旗及各省督抚,并且让各地方官在城市乡村出示晓谕百姓。这一下让普天下都知道了家兄的宅院里埋藏着大量金银,人人都盯着这金银窝企图染指,只是内务府对这所宅子看守甚严,一时不得机会。偏偏我这里有个管家叫陈顺,起了贪心,这混账东西仗着对这所宅院熟悉,与人合伙盗挖地下存银,被内务府查出来将他抓了去。亏得内务府知道陈顺是背着我干的,要不我也就得牵扯进去吃官司。这不,内务府昨天才把他带走。” “喔!” 朱岷这才明白, “还有这等事儿,原来麓村先生为此事生气。我看只要先生与此事无关,能脱身事外,就不要为此烦恼了。” “虽说是这个理儿,但终究心里不甚舒服。好了,不说这些,导江先生来了正好,我正想让先生对我的这些稿子做些评判。” 说着,拉着朱岷来到后院藏珍楼。来到二楼,朱岷见室内陈设古色古香,壁上挂着前人的字画,让朱岷目不暇接,欣赏了古字画,见书案上摆着安岐的书稿,看来他正在修改汇集自己的稿子。朱岷看了几篇,果然是考证有据,品评有见地,遂连连赞叹, “麓村先生对这些字画的鉴赏品评太有价值了,这些古籍书画都是先生收藏经手的么?” “是啊!都是我仔细看过,才对这些字画做了这些考证和品评,这么多年了,有的字画现在已不在我手中,这些稿子也是我多年积累下来的。” “真叫人钦佩,” 朱岷连连称赞, “这些稿子十分的珍贵,这对古籍字画的鉴赏品评太有帮助了。先生一定要尽快汇集后刊刻出来,也让后人有所借鉴。” “是啊,” 安岐点点头说: “我一生喜好收藏古籍字画,这些稿子是我的鉴赏考证心得,也是费了一番心血的,我原来就打算将其刊刻出来的,我倒是想好了,这个集子就叫‘墨缘汇观’。” 朱岷品味了这名称,连连点头称好, “盼着先生的墨缘汇观早日问世。” 接着又对安岐道: “我来此也是有意对先生说句致歉的话,临摹那幅‘雪景寒林图’之时,学生的确不知那是盗来的,请先生不要怪我。” 安岐笑一笑说: “这事儿是老崔干的,与导江先生无关。见了古画不临摹反令人觉得奇怪了。倒是由此让我知道导江先生的画技是十分了得了,以后还望得到先生的惠赐啊。” 朱岷连忙逊谢,又告诉安岐,自己临摹范宽的‘雪景寒林图’时暗中做了记号,以便与原图区别。安岐取出图,让朱岷仔细看过,朱岷确认现在安岐手中的是原图,不是自己的仿作,这样安岐也就定下心来。 朱岷俩口儿给孩子过了‘百岁儿’,要进京之时已是腊月二十,运河已经封冻,不能行船,只好走旱路。到了京城正好翠儿的女儿过两天也要过‘百岁儿’,两家人在一起准备好好热闹一番。 上官枚还在钦天监当差,只是现在没有要紧的事,平常挺清闲,他的作坊倒是十分的兴旺火爆。 上官月回漳州处理安顿了家乡事务后,回京还是经常跑广州办洋货进京,回来告诉枚儿,南洋的张老琬已经在小岛上建立了自己的贸易公司,拥有了自己的武装,俨然就是一个小国,不再听命于荷兰东印度公司。 阿潘起了个大号叫潘振承,被安排回到番禺,如今有了自己的商行,已经是广州十三行之一了。虽然还年轻,可他的生意已是风生水起,前程是不可小觑的了。 梁尚在县衙和县文庙工程完工后,也应雷家的召唤,带着徒弟们来到京城参与圆明园的修造工程,所以也来此吃百岁儿喜酒。 酒席上还是少不了上官枚的两位洋人朋友。两人已经换下来时穿的牧师长袍,穿上了中国的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可黄头发蓝眼睛还是不可改变的,让朱岷看来十分的滑稽可笑。一进门就学着抱拳作揖,连连说: “恭喜!恭喜!” 两人送来的礼物是一幅画,上款儿题的是“幼儿戏犬图”,看字体是行书,没十年以上的功夫写不了这么娴熟,想必这是他们请画院中的老画师题写的。王致诚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 “这是我们俩合作用中国画技法画的,他画小孩儿,我画的两只小狗儿。我们的中国画技法可能还不太熟练,请朱岷先生多多指教。” 艾启蒙接过来指着画中两个小孩儿说: “你看像不像你们的两位小姐?” 朱岷见这幅幼儿戏犬图是用熟宣画的工笔重彩。上面画了两个小女孩正与两只小狗玩耍,无论人物和小狗都采用写真技术,画的栩栩如生,十分的逼真,让朱岷看了不住的赞叹, “看来,两位先生不但掌握了中国画技法,还结合了西洋画法。” “是的,” 艾启蒙也不无得意的说: “这也是郎世宁先生一再告诫我们,来到中国一定要掌握中国画技法,因为中国画技法是与西洋画技法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一直随老画师学习中国画技法,并且象郎世宁那样,尝试着将西洋画技法与中国画技法糅合在一起。我们尝试了一下,效果还是不错的。” 王致诚也接过来道: “开始用毛笔时画的一塌糊涂,毛太软了,怎么也控制不好,几个月之后才好一些。” 朱岷听了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心中对他们刻苦学习中国画技法的坚韧毅力十分钦佩。又记起上次见他们时那一番议论。心中想到,他们能虚下心来学习中国画技法,并没存门户之见,所以能有心得和收获,而且能将这两种绘画技法融会贯通,使绘画技艺得以提高,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改变一些不合宜的老观念,学习一些西洋绘画技法呢? 据说连宫里的画师们也都在学习西洋的绘画技法。如将中国画技法与西洋画技法融会贯通,也许能让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中国画技法有所创新,更加发扬光大。由此看来,这些洋人勇于探索的精神是该我们学习的。 沉思中的朱岷又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看着欢乐相聚的两家人,朱岷心中感到欣慰,尽管自己兄弟俩的童年遭遇不幸,经历坎坷,但现在苦尽甘来,兄弟俩的生活是安定的c幸福的。失散多年的兄弟团聚,又都已成家立业,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看着哄着女儿睡觉的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忽然又想到,现在只有芳儿心中的一件憾事了。来这里之前芳儿对自己说过,刘家的案子是被人诬陷,致老父病死狱中,两个哥哥被流放,虽然已遇赦回家,但已给刘家造成深深的伤害,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那陷害刘家的人又是谁呢?“咳!这世道!”朱岷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