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逸事》 正文 一、不束客刘家探母 盟叔侄情深义重 日伪统治时期的哈尔滨。 一天,两个骑马人在一个大门前下了马,在门梁上挂着一面黑色匾牌,上写德兴东油坊五个金色大字,门两侧挂着木刻对联,上联是:榨似蒼松停停立下联是:油如涌泉滾滾流。在油坊看门多年的老张,见二人牵马正要进院,便迎了上去,仔细一打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者四十多岁,大脸盘,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身着长袍,腰系宽带,大襟半开;肥裤宽裆,扎着裤腿,威武雄姿。另位稍矮,约有六旬,发如三冬雪,须似五秋霜;面白透红,二目炯然,五捋须髯飘洒胸前;黑带系腰,青裤白袜。老张看罢老者,觉着在何时何地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他不敢怠慢,笑迎道:“二位爷是找” “张打头的,快报你家刘老爷,就说忘年交张某求见。”这老者声如铜钟,朗朗震耳。 老张急忙去禀报:“老爷太太,外面来了两位客人,一老者说与老爷是忘年之交,姓张,骑一匹五点白的枣红马,同当年老爷在赛马场买的那匹骒马一样。” 老爷一听,定是盟叔到了,说了一声快请便跟老张出了大院,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老者跟前,抱拳躬身:“盟叔!让侄儿好想啊!” “盟侄,我这不来了吗!” 老爷向另位来者道了好,扶着盟叔进了大院,老爷喜爱地边拍着五点白的马边吩咐老张:“把马牵到厩棚,添草加料饮饱,叫马倌儿好生照看!” 老张接过缰绳,这才想起老者是薛家店的大粮户张开明。 刘将二位让进客厅,见屋內别无他人,关门耳语道:“盟叔,外面不便多问,这位是” “噢,他就是当年同我一起杀完鬼子,逃出薛家店的绿林好汉镇江山!” “啊呀!原来是让鬼子闻声丧胆,威震松花江两岸的镇江山‘瓢把子’(当家的)!久仰!久仰!” 二人见过礼,分宾主落坐。这时由太太亲自端茶进来,口道盟叔一 路辛苦。刘又把镇江山介绍给太太,相互寒喧一番坐定,太太道:“请 问盟叔,祖母和超儿可好?” 这一问让张开明倒是一愣:“侄媳,老人家不是就在本府吗?” 刘与太太也是一愣,忙回道:“不是您老打发小超的表兄梅德,把祖孙接走了吗?” “梅德?!我沒打发他来接呀?” 这时,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都在纳闷。刘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同二年(满洲皇帝执政的第二年),刚过三月三,梅德带果点来看奶奶。他说你在龙江县的一家饭馆碰见过,说您叫他把老人家接到龙江县,那儿会更安全。我问过奶奶,她说去那儿也好,哈尔滨有些人都知道刘c张两家的关系,怕日本鬼子找到这来。我看奶奶愿去,便把奶奶带来的东西都给带好,我还亲自把他们送上火车。” “噢——!想起来了。”张开明一听,就沒那么紧张了,他说,“我在龙江县一家饭馆确实碰见过他,我说老人家在德兴东油坊刘掌柜家。他说要接他们来龙江,但我沒让。我说等以后消停了,还准备在哈尔滨城里买一处房子,供小超读书。钱都给他们留夠了,到时候由德兴东给安排。梅德当时没再说什么,吃完饭他让我到他家,我沒去,就分手了。真是亲顾亲顾无亲不顾哇,这小德子还真有心,我真得好好谢谢他!” 刘和太太听罢,方才松了一口气。当天刘家设宴款待不提。 单说次日,张开明二人把马留在德兴东,坐了一夜火车到了龙江县。在县城买了吃喝,雇一辆马车,不到中午,便到了梅德住的柳林镇。二人问坐在树下乘凉的一位老汉:“请问这位老哥,本村的梅德家住哪?” “谁,梅德?” “对!” “別找啦!你们回去吧。人沒了!” “啊?!”两人一听,当时就一愣,忙问,“那别人呢?” “都没了!” 张开明听罢头就嗡地一下,难道日本鬼子找到这来啦?又问:“他家不是有位老太太和一个小男孩吗?” “噢,那老太太呀?好人呐!多咱要饭的来,都不让空手过。听说是梅德姑姑家的老人,老死了。” “老死啦?!”张的心又翻个个,那老汉接着说,“梅德还真算孝心,给老太太修个坟,那坟修得,全县城也得数一数二的,可沒少花钱呐。” “那小男孩呢?” “小男孩,乍来时挺着调。打老太太死后就不行了,不是说鸟随 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德高,近金者赤,近墨者黑吗?这孩子跟一个当土匪的儿子混在一块了,因为这个,他跟表哥吵了一架,就跟那个土匪儿子跑了,至今不见踪影儿。” “那梅德媳妇呢?”张点了一根洋烟递给老汉,“请抽只烟吧!” 老汉看了看张,叭哒两口烟说:“这烟儿不错,比日本的《一只鹤》强多啦!这是啥烟儿?” “这烟叫《一品香》,喜欢抽,这包烟给你啦!” “那那咋好意思!可是,你问我啥来着?” “我问梅德媳妇呢?” “唉呀,烟酒不分家,这烟儿我就收下了。这事儿该咋说呢?咳!反正梅家的人都没了,我就把他家的事跟你们学学。”老汉吸了两口烟儿,觉得挺舒坦,又清清嗓子接着讲,“我也不知你们是啥关系,说重了可别生气呀!” “你只管说,越详细越好。” “好,说来话长了。自打梅德小公母俩到一块,女的就没怀上孩子。俩人着急呀,你埋怨我,我埋怨你,今儿个打明儿个闹。梅德一气之下去齐齐哈尔的大医院一检查,得了,毛病在他这。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媳妇可抓住理儿了,非得和梅德‘打八刀’(离婚)。梅德想,真要离了,这个家不就散了吗?他就劝媳妇在外边找男人‘放青’,将来有了孩子管咋得姓梅不是。这一下可好,媳妇找了好几个男的也沒怀上。那女人也去大医院作了检查,你说巧不?她也不能生育。俩人一寻思,就这样混吧。从此男的着天在外耍钱,最后输得把媳妇都压给別人了。后来老太太来了,他说和媳妇离婚了,老太太还张罗要给他再办一个人儿,可哪个女人愿嫁给耍钱鬼呀!自打老太太走了,小孩也跑了,可梅德却把媳妇赎回来了。嘿,这回两口子还真过富了!老房子被火烧了,人家没费劲又盖起一座砖瓦房。输给人家的地也赎回来了,两口子还想多置些地呐。嗐!是俩人沒福哇,还是在外面得罪人啦?刚住进新房,一天夜里来了一伙人,不知是哪条‘道上’的,人未吵,狗没咬,就听两声枪响。第二天发现两个人都死了,还都光着身子。喘气的就剩下一条大黄狗了。” 二人听完,心如刀绞:“老哥,多谢你啦!想再打听一下,老太太的坟在哪?” “在屯西头那片树趟子里,老太太的那座坟最气派,还有碑,好找!” “那本屯有卖纸码金锞的吗?” “在屯中间儿,有个挂罗圈幌子的大车店,对面就是一个小铺,清明节时沒少进货,可能还有。” 二人买些纸c香c金银锞子,来到老太太坟前,把带来的果点供上,烧香焚纸,张开明锥心泣血地痛哭了一阵。见日偏西,满怀悲恸地搭上顺路马车到了县城,又连夜乘火车回到哈尔滨。 刘见盟叔回来得这么快,脸色又难看,忙问:“盟叔,奶奶可好?” 张开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疼哭起来:“贤侄呀,你奶奶乘鹤归天了!” “啊!?奶奶她!那小超呢?” “小超丢啦!” 刘一听大吃一惊,一时也找不出节哀的话去安慰盟叔 许久,张开明才把心情稳下来,长叹一声,把去柳林镇的经过由头至尾讲了一遍,刘听罢内疚道:“盟叔!这都怪我,当初我不该让梅德把祖孙二人领走,在这管咋也得治好奶奶的病呀!那小超也不至于丢哇!” “盟侄呀,你也不必自责。他娘俩去龙江县也是理所应当的,梅德是小超的表哥,亲戚不远,嗐!人各有命呐可我纳闷儿,小超又不是不听话的孩子,怎么离家出走了呢?我觉得有些蹊跷。” “盟叔,这孩子又精又灵的,不会有多大闪失,迟早他得回这来。当初他娘俩离开这时,小超死活不肯去,他和我的侄子治国c治平都玩恋了。” 张开明半天才说:“人要是死了,万事皆休!这小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在我有限之年,不知还能见到他不?” “盟叔您别难过,咱们都上点心,准会找到的。” 张开明沒有在德兴东多住,说有事要办。临行前他说:“盟侄,小超真有一天找到这,你可千万给我经管着!” “盟叔放心吧,我会的!” 隔日,张开明和镇江山离开了德兴东油坊,打马如飞,不知去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鬼子血染张家大院 义愤填膺家兵顽抗 张开明同镇江山是怎样结交的,他的老母和孙儿又缘何曾落难在刘家?这得从日本鬼子占领哈尔滨的前夜说起: 薛家店是哈尔滨市郊的一个大屯子,有上百户人家,大粮户也多,所以常遭土匪“砸窑”(行抢)。张家大院主人张开明,这名字沒白叫,是这一带被公认的开明乡绅。房有百间,地置千亩,骡马成群,家大业大。这个大院建于一九零四年前后,正是日俄在争夺东三省归属权的时候,为防外寇和土匪行抢,张家才建起这座高墙大院。张家不论男女老少,人人会使枪,弹弹不虚发。 一天,一股绺子(胡子)探知张家“油水大”,想砸这个“红窖”(有枪炮的窖)。当这股绺子把人马压到张家大院附近时,大当家的犯了寻思:听说张财主无论在官场上下,黑白两道,都交得通维得广。如此看来,砸一个不如交一个。大当家的想到这,发现炮台的枪眼闪着亮,这是枪嘴反射的光,断定这里早有戒备。他眼珠一转,跟二当家的说了些什么,便单人匹马来到高墙之下,一勒缰绳,马在大门口转了一个圈。这时,从院内走出一人,年约五旬开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结结实实;方脸大耳,朗目如星,慈眉善面,须髯飘胸。此人对来者笑道:“达摩老祖威风!哪阵香风送架杆(匪头称架杆)光临寒舍?” 那人搬鞍下马,抱拳道:“过奖,过奖!久闻张财主‘缘子好’(黑话:人缘好),名声远播,特来拜会!” “言重了!天下大路万千条,还得说咱们有缘才在这碰了面。人到福至,寒门生辉。为何单人独马?咋不把弟兄们一块带来,厅上共憩,也好尽我地主之意呀!” 来人一听,此人果然了得。三言两语,不卑不亢,既透着无畏又表现一片善意。于是道:“恕我多问,贵府大门不关,小门不掩,难道您就不怕我弟兄来‘砸’吗?” “好汉,我张某,广交天下贤良,钦佩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至于修墙筑堡,是因为日c俄外强,目无中华,欺压国民,方建此院。哪有我中华骨肉相残之理?” “张爷,行得端,做得正,令人敬佩!你我初次相见,当真没有一点儿敌意?” “好汉说话透亮,从字意上,这‘敌’,乃仇也。你我既无仇亦无怨,来者都是客,谈何‘敌意’呢?”接着张开明唤来家仆,“快快洗马添槽,好生照看!” 仆人牵走马,张接着道:“大当家的,恕我冒昧,请报尊号?” “无名之辈,不值一提,在下镇——江——山!” “啊呀!您就是杀富济贫,与日人不共戴天的绿林好汉镇江山!?豁亮豁亮!大当家的,外面非讲话之处,快请弟兄们进‘坷垃’(院子)。” 镇江山朝外边一挥手:“弟兄们,进‘坷垃’!” 呼啦啦二十几人牵马进了大院。镇江山道:“张兄,请给我弟兄们安排个地场。” 张马上叫家人安排房屋,备茶上点。然后一指正房道:“大当家的‘壳啦’(屋子)里请。” 镇江山一看,对方着实以礼相待,也未推辞,便随引而入。 这房屋是典型的北满设计,正房五间,一明四暗,屋是大跨间,足有两丈八,明窗亮厨。张把客人让到东屋,南面为炕,盘坐一位老太太,白发朱颜,二目有神,透着精明,老人家正哄着十几岁的曾孙在炕上玩。张开明道:“娘,这位是我刚交的朋友镇江山大当家的。” 老太太一听报的是匪号,于是道:“噢!快‘台上拐着’(炕上盘腿坐)。请‘草啃’(抽烟)。” 镇江山见老太太使了“春点”(黒话c行话),忙道:“哟!老人家‘招子打得溜道’(黑话说得好)。大娘,我弟兄突然来打扰,恕侄儿莽撞!” “瞧你说的,要是绕门而过,我还得怪你呐!快叫人上‘牙淋’(茶)。” 张开明二人在北墙的地桌两侧分宾主落坐,面向南窗。这时小孙孙喊起来:“太奶,太奶快打大雀儿!” “这孩子,真闹人!” 小孩一指树枝上的两只喜鹊喊:“快打,一会该飞啦!” “这孩子不懂规矩!是贵客来了,喜鹊才登枝的,不能打!” 小孙子一听,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镇江山看老太太腿下压着两把手枪,就知道这个家庭是何等地不好惹。 张家酒宴摆下,罗列杯盘。酒饮三巡,菜过五味。张对镇江山道:“听贤弟是辽北口音,缘何走马风尘,撇家舍业,定有缘故吧?” 镇江山叹道:“嗐!无因不起早,无难不当贼呀!自从日本鬼子占了南满铁路,便增派军队在铁路两侧扩张势力。我冯家宅院就靠近铁路,鬼子强逼我家搬离,家父与鬼子理论,鬼子辩理不过,开枪打死家父,家里人拿出快枪洋炮还击。可那里是鬼子的对手哇!在家的主仆二十几人全部遇难。当时我在宽城子(现在的长春市)念书,听信后,赶回家中一看,房屋全被烧毁,尸体满地,只有我家的一只老‘皮子’(狗)守着二十几具尸体,没被野狗分尸。我一个学生,两手空空,如何收殓得这些尸首?多亏乡亲们你出木板他献席,好歹给不幸的家人安了葬。书念不下去了,只好把耕地卖掉领着狗到处流浪。后来听说江山子(匪号)与鬼子不共戴天,我就‘挂了柱’(入了伙),决心报我冯家之仇!后来,江山子被鬼子打‘花哒啦’(打散)了,我才和几十位弟兄又挑起杆子。” “好!有志气!就冲各位弟兄有中国人的骨气,这‘并肩子’(朋友)我交定了!来,干了这碗酒!”大家一饮而尽,张开明接着说,“既然弟兄们认我是‘并肩子’,我就得做出个朋友的样。往后弟兄们有马高镫短,缺襟少袖的时候,请找我张开明,必当竭力!” 从此以后,镇江山常单人匹马来张家探望,并与张开明结拜为弟兄。 一到数九寒冬,绺子的行动不方便了,按惯例暂时要“拉账分手”(把钱分了,各找地方猫冬)。有的人去伐木营子(林区)干活;有的去“吃快当食”(打鱼棚子);有的去“拉帮套”(拿钱到有丈夫的女人家过冬);有的带钱回家。五花八门,反正干啥的都有。等到来年五月林密河开的时候,绺子再聚到一起。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袭取奉天(即九·一八事变),这时中国驻奉天和东北各地的国民党军队(东北军)接到蒋介石不抵抗的命令,便撤退到山海关之内,使日本侵略军迅速占领了辽宁c吉林和黑龙江大部。到一九三二年一月,东三省唯一没被日军占领的,只有当时被称做“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特别市。 一九三二年一月三十日,鬼子集中兵力从宽城子向北进犯,妄图攻取北滿重镇哈尔滨。这一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日军在双城堡火车站被赵毅率领的自卫军奇袭,鬼子伤亡惨重。于是鬼子又从宽城子增调飞机c大炮和坦克。一时间哈尔滨周边局势十分紧张,自卫军和市民同仇敌忾,阻击鬼子的进犯。薛家店正是鬼子进攻哈尔滨的必经之路,所以百姓家家关门闭户。 大年三十(一九三二年二月四日),一支日军兵扎薛家店待命,准备强攻哈尔滨。鬼子看好了村西头的张家大院,想做临时休整地。张开明哪里容他这个,便同在这里猫冬的镇江山指挥家兵家将开枪向鬼子射击。鬼子久攻不下,死伤遍地,张开明和镇江山在墻头高喊痛快! 张家妇女把过年的酒菜搬到炮台,边吃边打。由未时一直打到申时,张家老少在镇江山的指挥下,真是杀红了眼,张开明把狐狸皮帽子一丢,敞开前胸,那股杀敌不怕死的劲,鼓舞着家兵的斗志。 气急败坏的鬼子,调来小钢炮开始轰门,几炮后,大门被穿透了几个洞。镇江山一看不好,忙对张喊:“大哥,鬼子的火力太猛,赶快带家人‘扯活’(逃跑)了吧!我在这‘顶’着!” “撤不了啦,‘水没脖了’(被包围了)!” 镇江山喊:“快,快把老太太和孙小子藏起来,怎么也得给张家留条后哇!” 张开明一听,急忙跑到正房,一看孙小子猫在墻角,老太太早把窗扇打开了,双手拿枪,准备向冲进大门的鬼子射击。 “娘!快和小超躲躲吧!” “你甭管我,把子弹簸箩给我。有我‘顶’着,小鬼子休想从大门进来一个!” 小志超一见爷爷进来了,央求道:“爷,快给我一把‘家伙’,我‘撂倒’他几个!” “不行,“柴禾”(子弹)不夠用了!”张开明又急忙对母亲说,“娘,带小超躲躲吧?” “躲啥?躲是个死,拼也是个死。杀一个夠本,多了算赚的!” “娘,听儿一句吧,咱张家可得留条后哇!” 老太太一听这话,放下枪,把小超搂在怀里,眼泪就下来了。 “娘,事不宜迟呀,快藏后院的地窖里!” 三人急忙来到后院,打开窖门,让祖孙二人下到窖里,张开明把窖门盖好,留了气眼,培上雪。含着泪回到炮台。 鬼子久攻不下,便加强了炮轰。张家大院的墻倒了,炮台塌了,伤亡惨重。就在这时,日军突然接到命令,停下这里的战斗,马上向哈尔滨进发。 日军丢下被打死的鬼子走了,张家大院一片碎砖破瓦,尸体满地,目不忍睹。除了张开明c镇江山和几个仆人外,其余男女老少全部遇难。 张开明等人把地窖的祖孙搀出,又把亲人的尸体放入地窖摆好,掩好窖门,又培上厚厚的雪。镇江山道:“大哥舍了这个家吧!鬼子死了上百号,他决不能善罢甘休,快“扯活”吧!” 张开明含泪环顾了几代人辛辛苦苦置下的家业,全毀在鬼子的炮火中。他大叫一声:“我张开明不报此仇,誓不甘休!” 说罢对幸存的仆人说:“我张开明不能这样弃你们而去,我要把千亩良田分给活着的和遇难者的家人们,现把地契交给你们,并拜托诸位安抚好不幸者的家属。鬼子不灭,这个家难回啦!各位好自为之吧!” 张开明带上金银细软,同镇江山一行四人纫镫上马,忍痛而去,消失在大年三十的寒夜里 大年初一(一九三二年二月五日)鬼子攻占了哈尔滨,下午三时许,鬼子列成二十人的方队在街上示威,至此东北三省全部沦陷。 张开明同镇江山和祖孙共四人,连夜逃到松花江北岸的妹妹家暂住下来。后来听说日本人扬言要抓张家活着的三口。张开明一看大事不好,便同镇江山商量,决定入伙,要跟鬼子斗到底。可老母和孙孙咋办呢?觉得住在亲戚家不把握,鬼子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思来想去,张开明决定将祖孙委托给忘年交——德兴东油坊的掌柜刘福生。 提起刘c张两家的关系,早在光绪末年,刘的父亲刘万胜与张开明结为盟兄弟。刘万胜去世后,刘福生一直把张开明当亲叔对待。民国元年,也就是宣统退位那年(一九一一年),刘从一个学徒的熬到了永升源粮栈的二柜,赶巧大掌柜要去牡丹江发展,想把永升源粮栈出兑。刘有心兑下,可他把房c地都卖掉也凑不足兑下永升源的钱。他想求助于大财主张开明,于是骑上刚刚从赛马协会买来的西伯力亚奥尔洛夫斯基种马,来到薛家店的张家大院,马见来到生地,扬头咴咴一叫,腔腹共鸣,惊动了嗜马成癖的张开明,急忙来到院中,高声道:“好马好马!哪位贵客驾临?” 仆人忙报:“是永升源刘二柜驾到。” “快请!” 张眼珠不错地端详这匹枣红马,白头囟儿,四个白蹄,宽裆细腰,眼明耳尖,毛管唰亮。于是赞道:“真是宝马啊!” “盟叔可好!侄儿前来探望!” “不必多礼,贤侄,何时得到的这驾宝骑?” “这是从赛马场买来的淘汰种马。” “多大牙口?” “二十岁了。” “贤侄上点心,再碰上这样的好马,给盟叔弄一匹。” “嗐!还等啥,这匹马我就送给盟叔了!我忙生意,也沒功夫遛它。” “那哪儿成呀?你屁股还沒把鞍子焐热就给我啦?” “孝敬您还不应该吗!” “这话我爱听。花多少钱?” “盟叔,您咋还提钱呀?这‘盟’字您若是不要,我拿钱就走,咋样?” “世代之交,怎么不要这‘盟’字呢?” 这时就听屋里喊:“开明啊!你这人可也怪,客人来了,咋还在当 院唠嗑呢?还不快请进屋!” 张开明光顾看马了,把这茬给忘了,忙回话:“娘,我听见了!” 刘进了屋,拜见了奶奶后,二人到隔壁谈话去了。 爷俩谈完马,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摆上酒菜,张问:“贤侄,这回下乡是找盟叔有啥事吧?” “侄儿还真有一事,求盟叔作主。” “啥事儿难住啦?快说!” “永升源粮栈大掌柜的要去牡丹江做生意,想出兑永升源,您说咱该兑不?” “兑呀!做生意的哪有不想当头柜的呢?” “粮栈的大院加上制米设备,还有些余料总共出兑八百银元,我能筹到四百五拾块,还差不到一半。盟叔与永升源傅大掌柜交情甚厚,想请您给说个情,担个保,宽限我一年半载把钱付齐,您看行不?” “还差三百五不就是三百五十块大洋吗?咱不欠他的那份情,我给你拿。只要你不给盟叔丟面子就行!” “谢盟叔!” “说谢就外了!想当初你爹主管三十二屯时,是名振一方的好乡官,可你爹沒嫌弃我张开明,与我栽香结拜,拉扯我几十年,渐渐有了这个家业。虽然你爹乘鹤仙去,可盟义尚存!前人开路后人随嘛,刘c张两家不论世态如何,也要守盟奉义,代代传承啊!贤侄你这是干正业,当叔的能袖手旁观吗?” “谢盟叔器重,侄儿定以企兴业达来奉报!” “我等着!” 饭后刘起身告辞,执意把奧尔洛夫斯基种马留下,张也以良驹回赠。后来这匹马与蒙古良种马交配,产下与此马毛色一样的儿马驹,取名雪里红。张开明亲训这匹马驹,一打手势马就知起c卧c走c停。吹不同的口哨马就知主人要干什么。张开明整日手不离缰,有时午觉都睡在马厩里。良马比君子,后来雪里红几次险境救主,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单说刘兑下了永升源,改名为德兴东粮栈。三年后德兴东有了发迹,从德国购进当时世界最先进的水压式榨油机,又兼营起油坊。 正因为刘c张两家有这样深厚的交情,张家有了难,在走投无路之时,张开明才把母亲和独苗孙子托庇于德兴东刘掌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勤劳奉士暗蔵杀机 日伪保长公报私仇 刘治平,背着行李,一瘸一拐地来到德兴东油坊大门口。看门的老张急忙岀来接行李:“哟!四少爷,这是打乡下来?” “啊。我叔婶在家吗?” “在,都在。” 俩人说着话来到客厅前,老张道:“老爷太太,四少爷回来了!” 刘治平一进屋话还没说眼泪就掉下来了。叔婶一看,犯了寻思:“这是咋啦?是兄嫂容不下咋的?让他背个行李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得找他哥治国说道说道!” 老爷问:“咋啦?” 刘治平半天才噎下那口气:“叔c婶,保长孙大麻子讨好日本人,骗我哥去做国民体检,其实是抓‘勤劳奉士’” “啥?!‘勤劳奉士’?”老爷太太一听,头就嗡地一下,“说得好听,还‘勤劳奉士’呢?那就是抓劳工!去劳工的哪有一个到年头就回来的?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咋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好想个法子?” 刘治平哭诉道:“也沒容空就把人整走了!事后我去找孙大麻子要人,他说有能耐叫我找日本人算账去!” 老爷气得直跺脚:“孙大麻子认贼做父,丧尽天良!仗恃日本人强占邻地,欺邻骂舍,调女戏寡,什么缺德事他都干!得,别哭啦!我马上去托人,想法儿把你哥要回来。”话是这么说,想从虎口夺食谈何容易? 刘治平的父母因吸鸦片过度,前些年先后去世,哥俩就落在老叔家,等到给他哥哥刘治国完了婚,哥俩又回到乡下。叔婶就是哥俩最亲的长辈,不管遇到啥事都找叔婶做主。 刘治平抽噎着说:“俺哥不在家,我又残疾,帮不了嫂子,倒给她添麻烦。所以” 太太一边递毛巾一边说:“这儿不也是家吗?别哭了。过两天我下乡安抚一下你嫂子。” 老爷拍着侄儿的肩膀:“咱家这些年轻人,属你念书着调,能写会算,就在柜上帮把手吧。” 柜上?如今的柜上指的可不是德兴东油坊,因为油坊已被日伪当局强行关闭了。为了生机只好承揽了市豆油组合的三个豆油配给所,豆油组合正会长由汉人担任,而实权却掌握在一个叫江良力士的日本人手里。因为人们都叫惯了德兴东,所以把豆油配给所也叫成德兴东。 为了侄儿刘治国,老爷可沒少托门子,钱也沒少花,结果连治国的下落也沒打听岀来。 提起刘家,祖藉河北省保定府容城县。早在清朝道光年间,刘家的祖太爷携家带口闯关东,跨过清初在关东设的柳条边,在被封禁的清祖发祥地安顿下来。开始是给京城返回祖地的京旗子弟扛活,好歹混口饭吃。可是在京城享贯福的八旗子弟,不愿在这受那寂寞之苦,有一部分八旗人又偷偷地返回北京。把土地租给或是廉价卖给在这里安家的汉人。刘家先是在双城北的“阿勒锦”(即哈尔滨附近)买了点地,又逐年拓荒,两辈子下来便成了这里的大户。到了清朝末年,刘家声誉日隆。刘治平的祖父刘万胜是主管三十二屯的小乡官。传说是马上英雄,在日俄争霸满洲期间,他拉起大排反抗外寇,抵御匪患,维护了一方平安。治平的父亲刘福泰,人称刘四爷,自幼攻学有成,中了清末举人,后来在滨江道任察学委员。此人广交天下才子,曾与双城县的清末秀才莫德惠结拜为弟兄。所以,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刘举人的。 治国小名三才子和治平四喜子本是一对孪生兄弟,可俩人的性格不同。治国老诚厚道,勤恳耐劳。治平聪明伶俐,四书五经,背诵如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以治平得到了四爷刘举人的偏爱。 在治平十七岁那年,当时在中东铁路公司任理事长兼督办的莫德惠来探望刘举人。席间,莫德惠发现刘治平才华岀众,甚是喜爱。此后他在中东铁路公司为刘治平找了个文职空缺。这可乐坏了四爷刘举人,于是大摆酒席,宴请亲朋。刘治平的一些同窗挚友,纷纷前来祝贺。酒兴之余,同学们来到草场骑马追逐,争斗取乐。不料马失前蹄,刘治平一头扎于马下,后马踏身而过,致使面容被毀,胯部落残,到手的任职书便成了一纸空文。真是乐极生悲呀! 治国媳妇姓陈,名玉娥。与治国同龄。其父陈先生是位老学究,才德兼备,在孙家围子屯开了个私塾馆,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因写一手好字而远近闻名。 早在二十年前,刘举人以笔会友,与陈先生交情甚厚。一次,两家人偶聚一起,夫人们都身怀六甲,谈笑间两家指肚轧亲。同生公子则为弟兄;同是千斤姊妹一双;若一男一女便是鸳鸯一对。几个月后,刘家生了一对公子,陈家得一千斤。这一女可咋嫁呀?哥俩生辰八字都一样,两家一商量,决定等闺女大了由她自已选。 既然刘c陈两家成了亲家,逢年过节,两家人带着孩子你来我往彼此相贺。在孩子五c六岁时,受家庭的熏陶,孩子们都能背诗写楷,唯有治平更胜一筹,得到双方家长的喜爱。到十几岁,孩子们对婚姻都处在蒙胧中时,刘家的一对公子都愿去讨好玉娥。而玉娥呢?喜欢治国的厚诚,处处得到他的关护。而对治平呢,她更喜欢他的健谈善辩,才华出众。陈家人对初显文彩的治平暗自赏识,为女儿的择偶早就有了谱。 当孩子十五c六岁时,看得出玉娥多与治平搭讪。到十七岁,闺女还沒选谁作女婿,治平落马致残。刘家决定让玉娥与治国定下终身。治平自觉身残,不会给玉娥带来幸福,嫁给哥哥也理在当然。 治平的父母去世时,小哥俩尚未成年,托付在城里经商的叔父家。按着刘家的排行,人们叫治国三少爷,治平是四少爷。因为四少爷腿瘸,有些人背地里叫他四瘸子。 不幸的玉娥两年前失去了母亲,如今父亲因病又撒手人寰,撇下孤苦伶仃的玉娥。刘掌柜见此情景,抓紧给治国和玉娥完了婚。把家安在陈家,治平也跟哥哥一同去了孙家围子。 围子,一个屯子为什么叫围子呢?这得从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说起。日俄两国为争夺在东三省的归属权,两国在辽c吉两省暴发了日俄战争。战争双方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土匪四起,百姓遭殃。在这种局势下,庄户人家为保护财产不被抢夺,于是以家族或亲朋聚居在一起,高打围墻,张家的叫张家围子,李家叫李家围子,购枪置炮,修筑炮台来抵御内外匪患。 因为治国排行老三,长辈人叫玉娥三媳妇。玉娥不愧是教书先生的女儿,知书达理,纯朴厚道。叔嫂之间虽然都是同龄,相互却有尊有让。嫂子见小叔残疾,什么活都不让他做,可治平却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小叔爱看书写字,她除了把父亲留下的书藉和文房四宝给他用外,还常让人从城里捎些笔墨纸张什么的。一家三人,日子过得很和谐。转年玉娥为刘家生了个男孩,取名运通。孩子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无限的欢乐。可就在孩子不到百天的时候,治国却被保长孙大麻子借去作国民体检,送给日本人当了劳工。 为什么偏偏在本围子抓治国去当劳工呢?这事还得从伪保长孙大麻子那说起:大麻子叫孙天俊,因小时候出天花落下了满脸麻子坑。背地里人们叫他“天牌”(天九牌里的天牌坑多)。他有个弟弟孙二麻子叫孙天才,在哈尔滨姚大把头手下当混混,整天腰别扁担横逛,对工人非打即骂,心狠手辣。大麻子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孙占文,在东洋留学,回国后在哈尔滨日本警备司令部当通事(翻译官),死心塌地为鬼子效命。二儿子叫孙占武,随他爹也是麻子脸,人送外号小九点,比他爹天牌少一个坑。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少麻子横行乡里,逞性妄为,说一不二。孙家是个大粮户,财大气粗,当年这座围子就是孙家建的,孙家围子就由此得名。现在的孙家大院就是在原围子的基础上重新扩建的。 孙家的两个儿子都是陈先生的学生,那小九点最不是东西。狗仗人势,不学无术,在学堂陈先生也管不了。只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九点孙占武念了四c五年书,升大的字不识几斗。他念书不行,可花花肠子生得早。在十三c四岁就逼他爹妈要媳妇。大麻子说:“你这么点儿,要什么媳妇?” 小九点从小就骄生贯养,沒羞没臊地冲大麻子说:“我听奶奶说过,你不也是十四岁就把我妈娶到手了吗?我咋就不行?你们整夜里滚闹,就不兴给我娶一个?那什么我看中陈先生家的玉娥了,我要娶她!” 大麻子急了,指着小九点的鼻子说:“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脸长得七扭八歪的,连鞋拔子都不如,人家陈玉娥比你大好几岁,能看上你呀?” 小九点还在对付:“想当年我妈比你大,还看不上你呐,你不也弄到手了吗!” “这”这噎脖子话,把大麻子弄得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小九点赖皮赖脸地接着说:“那天我看见玉娥的那玩意儿了,打那以后我一闭眼就是玉娥,整夜睡不着!” 九点妈一听,倒有了兴趣,忙问:“你看见啥啦?” “啥?你们女人长的那玩意儿呗!” 他妈在追问,他爹侧耳听:“咋的,你扒障子看玉娥在茅道子(乡下的侧所)撒尿啦?” “不是的!” “那咋看见的?”两个老不正经还非问个水落石岀不可。 “是这么回事,前几天我到江岔子用扣网打山雀儿,刚走到陈先生家的地头,就听江边有女孩地打闹声,就把我勾去了。” “瞧你这点出息!那后来呢?” “后来我顺着高梁地往江边凑,一看,原来是宋大寡妇领她闺女老丫和陈玉娥在洗衣裳。宋大寡妇说:‘丫头,衣裳都洗完了,晒在沙滩上得一会儿才能干。今儿个天儿热,你们俩下水洗个澡,我在岸上给你们看着人儿。’老丫和玉娥脱吧脱吧就下水了,先是坐在水里搓身上,后来俩人站起来打水仗。玉娥全身上下哪都比老丫好看!” 大麻子听到这沒让再往下说:“行啦行啦!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小九点一甩袖子走了,大麻子指老婆的鼻子道:“瞧你养得这玩意儿,精不精,傻不傻,纯粹一个‘半吊子’!” 老婆子不服气:“我养的不好?你那仔种也是个瘪子,长出来不是歪瓜也是劣枣!” 后来,孙家看小九点整天猴挠心,他妈只好托媒婆去陈家提亲。这才得知陈家闺女早已和刘家轧了亲。人的名,树的影,当时刘举人名望大,孙家惹不起,也就杀猪不吹——蔫退了。 小九点得知陈玉娥早己订了娃娃亲,可傻了眼,终日躲进仓房里哭,饭不思水不想。本来麻子脸就难瞧,这可好,熬得都脱相了,都这德性了贼心还不死。 后来陈先生去世了,刘家为治国和玉娥在城里办了婚事,婚后把家安在孙家围子。这时小九点,每天登上草垛,趴在西墻头,隔道往玉娥家看。他爹一看小九点痴迷到如此地步,便找保媒拉纤的四处说媒。可倒好,媒婆跑断了腿也没一家愿把闺女嫁给他的。 有一天,孙大麻子开保长会回来,别提多高兴了。九点妈贱呲呲地问:“老死鬼,今儿个是咋啦?笑嘻嘻的,又上烟花柳巷干美事儿去啦?” 孙大麻子一拍大腿道:“你那个没出息的小占武,这回可有救了!” 九点妈一听忙问:“咋的,有人给媳妇儿啦?” 孙大麻子趴在老婆耳边道:“去那地方当劳工非死不可,以后再想法子把小寡妇往咱家一接嘿嘿” 老婆子边听边美嗞嗞地点头:“小占武随你那个根,麻子脸色大,老少辈沒个好东西!” 老婆子撒了一阵娇,大麻子就不知东西南北了 几天后,大麻子从他所管辖的几个甲长那里抽出五个青年,说是去城里做国民体检,其中就有刘治国。 刘治平回到叔家的第三天,太太要坐车要去孙家围子安抚玉娥,临行前治平嘱咐老婶和车老板:“路上要多加小心,听说有一股绺子,上月‘砸’了村派出所,可沒听说这股土匪祸害过百姓,不管咋样也得小心点!” “绺子的规矩我懂,放心吧!”太太说完坐上车走了。 太太出生在姜家围子,从小在田间地头长大。她特别留恋小时候猫冬的日子,白天描云刺凤,或是同姑娘们在炕上玩“戞拉哈”(满族女人玩的兽骨)。晚上围着火盆听老人讲外面的故事,讲得最多地是胡子的故事。所以那时候的乡下人,都懂得一些黑话。 马车不快不慢地行在乡间的路上,由城里到孙家围子约有三十里,行至中途,突然从苞米地里窜出几个蒙面人。太太一看打扮是遇上胡子了。蒙面人见车上坐一位太太,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刘伯母,于是喊道:“叫住‘连子’(马)!哪个‘鸡毛店’(村子)的‘大粮户’(大财主)?” “不是‘鸡毛店’的,是‘框子’(城里)的”太太不慌不忙地回答着,“西北兰天一块云,乌鸦巧遇凤凰群,不知谁为君来谁是臣?” 一个蒙面人接话茬:“有话跟我侃儿(说)吧!” “江洋道上一枝花,梅c兰c竹c菊为一家,钱财不可动,衣服不可扒!并肩(朋友)两边站,逍遥走天涯!” 蒙面人道:“这么说太太是‘里码人’(道上的人)?”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是追风扑尘那块料。做个‘并肩子’(朋友)罢了!” 那人一抱拳道:“恕我等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请‘甩个万儿’(报姓)吧?” 太太答道:“辣万儿。” 那人一听不姓刘,于是道:“噢!原来姓姜。但不知姜太太这是去那个‘鸡毛店’子?” “当真人不说假话,我侄儿住在孙家围子,几天前被抓了劳工,撇下孤儿寡母,难以度日,我去看看他们。” 太太说到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绵羊票子(满钞)说:“这一百块钱不多,请大当家的和四樑八柱‘啃个窑’(下饭馆子)吧。礼薄点,请笑纳!” 那人说:“太太,这万万使不得。既然是‘并肩子’,我这还有一些‘飞虎子’(钱),请给孤儿寡母捎去吧!”说罢把钱扔在车板上。转身进了苞米地。 太太忙喊:“好汉!请报个号,留名再走哇!” 苞米地里回了三个字:“小——飞——龙!” “小飞龙,小飞龙”太太一边掂量着那一沓儿“飞虎子”,一边念叨着 到了孙家围子,三媳妇见主心骨来了,抱着小运通大哭起来。太太劝她:“你老叔正在想法子,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治国办回来。别哭坏了身子,孩子正是吃奶的时候,要是把奶吊回去孩子吃啥?” 经婶婆一番劝,玉娥的心情好多了。太太想,治平离开这儿的选择是对的,哥哥不在家,叔嫂住一起多有不便。可玉娥也不能一个人顶门过日子呀?咋办呢?思来想去,在本围子玉娥有个老舅,人送外号杨大倔子,孤棒子一个人,顶两间破草房靠八亩地过日子。太太把杨大倔子接过来给玉娥做伴,一切都安排妥帖,太太才回到城里。 玉娥的老舅是土生土长在这个围子的,年轻时当过炮手,独弹打飞雁是他的拿手把戏,玩枪的人都高看他一眼。当初孙大麻子见他枪管直,想雇他当护院。杨大倔子一摆手,不去!他讲话了:“‘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认给好汉牵马纫镫,不给歹人当祖宗’。我才不给他当护院呢!” 杨大倔子好打抱不平是出了名的,生死不怕,就是孙大麻子也惧他三分。他说过,光脚不怕穿鞋的,谁要惹着他,他就秋后点把火,烧他个净光!那谁敢惹他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魔窟要塞苦难劳工 五人设计杀鬼逃生 深秋的一天,一个衣着蓝褛的人来到德兴东门口,跟看门的老张说有口信要转告刘掌柜。老张马上告知老爷太太,二人听了很纳闷,想了片刻,不管谁捎的信总得听听才是:“请!” 老张把捎口信的人让到客厅,老爷太太一看,不认识。此人大高个,把一顶破草帽扣在胸前,穿一身不合体的粗布裤褂,脚蹬靸鞋;瘦瘦的脸,眼窝凹陷,颧骨突出,唇干腮瘪,面色铁青;精疲神惫,站立不稳,头冒虛汗,无法猜岀他的年龄。刘掌柜边端详边道:“您请坐!” 那人扑通坐在沙发上,人像瘫了一样。老爷一看像是饿的,马上让女仆李嫂沏来一碗浓浓的红糖水,那人很快把糖水喝干。 “是饿得吧?”老爷说,“糖水解饿快,一会就好了。”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欲言未语。 老爷又吩咐女仆给捎信人做些易消化的饭菜,李嫂听罢便拿碗下去了。老爷问来人:“我想问一下,是哪位托你捎得信?” 那人挺挺腰,左右看了,但没开口。老爷看出此信定有避人之处。于是指着太太对捎信人道:“这是我的内人,有话只管讲。” 捎信人压低声音:“我先打听一个人。” “谁?” “刘治国回来没有?” “啊?!治国?他沒回来呀!”老爷太太一听,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急忙接着道,“先生,请到里屋讲话。” 捎信人被让进里屋,尚未坐稳便低声道:“我叫赵百川,是赵家围子的,从治国那论我应称您二老叔婶。我也是孙大麻子骗去当劳工的。” 老爷问:“那治国呢?” “我们从劳工队逃出来一共五人,都是孙大麻子送给日本人的,事先我们商量好了,不管谁逃出来都要给各家报个信。” 老爷问:“这么说治国他们死活还不一定?” “是。不过他们手里有枪,我想他们会活着。” 老爷真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有枪!?哪来的?” 接着赵百川讲述了被抓当劳工的前后经过 保长大麻子孙天俊在四个甲中(当时的村屯都很小,二c三十户的居多,每三十几户为一甲,一保可管十甲左右),骗五个青年交给日本人,得到日本人的嘉奖。五人中,除了刘治国是他别有用心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孙大麻子的眼中钉肉中剌,借此官报私仇。 日本人把各地抓来的上百名劳工经过体检,只要没有传染病,一律装进闷罐车箱拉走。 被抓的劳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不知在什么地方车停了。下车后每个人的头罩上一个黑布口袋,只能从口袋的下沿看到脚前两米多远。接着换上汽车走了大半天,下车时才可以摘掉黑布口袋。此处四面环山,古木参天,雾蒙蒙蔭森森。原来,把他们运到这是给日本人开凿地下要塞的。 劳工每天干多长时间的活,谁也不清楚,只知早晚不见日头。吃的是山野菜参棒子面的菜团子,让你吃饱,目的是让你拼命干活。拿枪的鬼子每隔几步就一个,用剌刀逼着劳工干活。 有一次派赵百川同几个劳工坐上汽车,用黑布口袋罩上头,汽车左拐右拐行驶了几小时,才在一个大院里停下来。摘下黑布口袋才知道这是个粮库,在装粮时有一位搭肩的工人,塞给赵百川一个纸条。赵百川沒敢看,假装提鞋把纸条放进鞋壳里。回来后,他趁去厕所的功夫偷偷一看,头就嗡的一下,赶紧把纸条吞进肚子里。 原来上面写着:日本人为保密,完工后,把劳工一律活埋灭口!看完吃掉! 第二天,被大麻子骗的五个人领了中午饭,躲在山洞的一个角落吃菜团子,赵百川看四下没鬼子,抓紧对同来的四个人说了纸条的事,大家一听当即吓了一跳。这时鬼子端枪过来了:“快快吃的,说话的不要!” “是!”几个人大口地吃起来。等鬼子走远了,一个家住榆树屯叫张文义的忙问:“那咋办?” “走为上策。任可喂虎狼,也不等着活埋!”说话的人叫王勤,五家屯人,都叫他人精儿。 张文义的侄子张宽是个磕巴,憨声憨气地问:“满满山遍野,都都是日本人,能能行吗?” “这工程一年半载完不了,咱们心中要有个数,只能等机会。”人精王勤边分析边道,“劳工队每天都抽人岀去采山野菜,不是抽五人就是十人,咱们五个是226到230号,不论派五还是派十,咱五人都能一块出去,这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如果轮到那一天,大家要穿一双好鞋,多套件衣服,准备长途跋涉。” 没几天,机会果然来了,正像人精预料的那样,刚好派他们五人去采野菜。五人按计划准备好了一切,腰系一根梱菜用的绳子,由两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在后面押着。几个人边走边打主意,心想死活就在此一举了! 农历五月正是采山野菜的旺季,有勾勾菜c刺老芽c黄花菜c老桑芹c柳蒿芽。近处的菜已被采光,只好往远处走,穿过一片密林,发现一大片葱绿的老桑芹。时已正晌,烈日当头,都出了满头大汗。鬼子出得更多,因为他们穿着军装,扎着皮带,顶着钢盔,端枪挎弹,汗水把军衣都溻透了。鬼子把钢盔往背后一推,解开领勾,松开武装带,头上冒着热气,气喘嘘嘘地冲五个人喊:“休息的,饭吃的!”鬼子下完命令,摘下水壶,咚咚咚一气喝个底朝天。 刘治国为分散鬼子的注意力,口里嚼着干粮,碎渣直往外掉,冲鬼子说:“太君,嘴的大大的干,水的要喝!” 两鬼子一边骂一边指着前面的跳石溏说:“八格!菜的采完,那边的水喝!” 吃完饭,几个人一边采菜一边小声商量着,沒多大功夫每人都采了一大抱。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捆好菜,又各自找来三尺多长两寸粗的树棍。鬼子见了问:“什么的干?!” 这时人精把棍子往菜梱里一插,挑起菜梱担在肩上,手压着棍头,嘴里说:“太君,这样的干活,大大的得劲。” 鬼子看明白了:“啊——!哟唏。你的猪脑子的不是。通通的那边水的喝,开路!” 看来鬼子果然山路很熟,五人扛菜走在前面,鬼子在后面指着方向。 当走到跳石溏时,发现两个卧牛石的夹缝,哗哗地淌出泉水。“水!”赵百川喊了一嗓子,五人放下菜,装着去抢水喝。 鬼子大声骂道:“巴格!通通的不准喝!” 原来这里只有簸箕大小的水坑,鬼子怕弄浑水,他两要先喝。五人一听赶忙向两侧闪出一条道,俩鬼子背着钢盔,夹着枪走到水坑旁,一个先蹲下往背壶里灌水,另一个拿壶在后边等着。当前一个灌完水正扬脖喝,另一个鬼子急忙蹲下去灌水,就在这时,五人抽出树棍冲仰脸喝水的鬼子嗙嗙就是两下。灌水的鬼子听后边有动静,刚要回头,嗙嗙嗙!接连就是三棍,两鬼子都倒下了。五人怕鬼子再还阳,于是把鬼子头垫在石头上,一顿乱棍砸扁了头才算罢休。人精说:“把他们扒光,所有的东西咱都带上,以后用得着。” 几个人把鬼子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脚上蹬的,还有枪弹c水壶c手表c干粮c火镜c还有指南针和一把小刀全都带上,又把山野菜苫在鬼子的尸体上。 “走!” “走?往哪走”一时五人拿不准方向。 人精王勤眼珠一转道:“往西走!” “为啥?” 人精胸有成竹地道:“在火车上我看日光总朝前移,证明车是向东走,咱们的家一定在西边!” 赵百川一拍大腿:“对呀!不愧大家叫王勤是人精。没错,快抓紧走!”几个人拿出指南针找好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逃去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赵百川五人一口气走到天黑,才在一片密林中歇下来。此刻又饥又喝,幸好附近有条小河,鬼子的干粮袋里还有一些类似饼干的食品,大家好歹对付了一顿。 五人中只有刘治国和人精会使枪,刘治国小时候常跟二大爷去打猎,练了一手好枪法。而人精呐,枪法也不错,因他爷爷当过胡子,是绺子里的“花舌子”(是出头露面,能说会道,跑腿学舌的人),后来这股绺子被官兵打“花达啦”(打散了),才回了家。冬天没事常带人精儿到荒甸子打山跳(兔子)和野鸡。于是让他俩穿上全套鬼子军装,以防遇到特殊情况。夜深了,大家也都乏了,靠着大树睡着了。当他们醒来时,被眼前的环境吓呆了。 “啊?!这不是昨天咱们走过的地方吗?” “是呀!咋又回来了?” “‘迷线儿了,滑偏了’(迷路,走偏了)!”人精用黑话说完又问张文义,“你咋看的指南针?” “我觉得也没错呀!”他掏出指南针一看说,“唉呀!横竖黑灯瞎火的我把针看倒啦!” “你也真有用?要不发现就回鬼子那去了!” 几个人正埋怨拿指南针的张文义呐,突然从山那边隐约传来狗的叫声。“不好!鬼子追上来了!”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几个人慌忙向西逃去。跑了一程后,发现前面是一条旱河(没水的干河),足有二十米宽。如若下大雨,控山水就从这流下山,便成了河。雨过之后,河道很快就干了,成了现在这样寸草不生的石底旱河,两岸长着茂密的树丛。当他们过了旱河,钻进灌木丛时,人精把大家叫住了:“咱们肚子没食儿,能跑过狗吗?我们不如蹲在这,咱在暗处,鬼子在明处,当他们走到旱河中间,无遮无掩,我和治国‘掐火’(扣动板机c开枪),打他个沒处藏没处躲的。但首先要把‘皮子’(狗)撂倒,那玩意儿厌恶。大家看行不?” 张文义给大家打气:“咋不行呢?死活不就是一条命吗?再打死仨鬼子咱就夠本了!” 人精和治国找好掩体,用树杈当“龙口”(枪架),子弹上膛,全神贯注,只等鬼子露面。 断续的狗叫声由远而近。几个人仔细观察对岸的动态。人精对治国说:“等小鬼子走到河心,你先打‘皮子’,左边的鬼子你打,右边的我打。记住了,千万别乱打!”治国点点头表示明白。这时林子里死静死静的,让人觉着发瘆,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一动不动,像僵在那似的。难熬的时间像把分秒抻长了似的,眼睛都瞪酸了,赵百川心想,怎么没动静了呢?难道鬼子奔别的方向去啦?不能,警犬是不会领错方向的。几个人正在纳闷,突然听到对面有动静。人精和四个人相互递了眼神,作好了准备。 话刚说完,就见对面的灌木枝条在动,接着闪出一条军犬,由一个鬼子牽着跑进旱河,紧跟露岀四个鬼子。看得出他们是跑了一夜,双脚拖着地走。当鬼子快到河心时,后边再没有鬼子跟出来。刘治国和人精早把枪托贴上脸瞄准,咣咣就是两枪,前面的狗和鬼子一个跟头栽在河道里,狗左右翻滚,叫个不停。后面的四个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枪震蒙了,不知枪是从哪儿打来的,正在端枪发愣,咣咣又是两枪。左右两边各倒下一个。剩下的两个鬼子一见大事不妙,转身往回跑,咣咣,最后两个鬼子也趴下了。 治国几个人在观察倒下的鬼子,同时注意对岸有没有再出现鬼子。军犬不叫了,鬼子也不抽动了。当判断确实安全了,人精一声令下:“上!把尸体都拖到林子里来,也给他们扒光!” 三个人麻俐快,把鬼子和狗都拖进树丛。人精和治国始终端枪盯着对岸。等把鬼子全扒光,五人才拖着狗,翻过两道山梁,选个有水的地方停下来。这回好啦,每人都有一套鬼子的军装,又有了枪支弹药,对活下去充满了信心。人精问大家:“小刀在谁那儿?” 张宽拿出小刀:“在在这。” “那就你,把狗皮扒了,大家找干柴,生火烤狗肉吃!” 这条狗又大又肥,五人一顿那能吃得了,每人把烤熟的肉各自揣了一块。赵百川对大家说:“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咱们要想活,就得拧成一股绳,大家说对不?” “对,对!”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咱五个总得有位主心骨,看看举谁当好?” 经大家一呛咕,都说人精有道行,鬼点子多。赵百川说:“王勤呐,你也别推辞。我想好了,只要不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咱就別想回家,回去就等于送死!现在咱们手里有‘家伙’(枪),不会使枪的抓紧跟王勤和治国学,往后这日子咱就得和鬼子打着过啦!” 就这样在人精的带领下,一支“日本巡逻队”开始在茫茫林海中穿行 有一天,几个人通过没人高的芦苇溏,沒走进多远,就听前面哗啦一声,把五人吓一跳。遇上鬼子啦?!细看,前面隐约站起一人,足有两米高。唰,几个人同时端起枪。再细看,原来是一只黑瞎子!人精听爷爷讲过,在深山老林和黑瞎子走碰头,躲不及不要紧,千万不要慌,站定不动。它先站起来看个究竟,只要你不惹它,一般情况他转身就走。可人精他们必须要弄死它,因为要用它的肉来充饥呢!打黑瞎子最至命的地方,是它胸前长白毛的地方。王勤怕开枪暴露目标,于是说:“不到万不得以不能开枪,把刺刀上好,朝长白毛的地方刺!如果它不死,我顶在它身上打闷枪。上!” 呼啦啦五把刺刀一起深深地插进黑瞎子的心窝。王勤喊:“把刺刀在膛里转个个!” 刀这一转个,血就从刀缝喷了出来。黑瞎子挣扎了一会死了。这家伙足有二百多斤肉,五个人十多天没吃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大河拦路急中生智 培土为炉插草为香 人精五人,被一条滔滔的大河把西逃之路拦腰截断,要躲鬼子,必须设法渡过这条河。水深溜急,涉水根本不可能。那咋办?一时把大家难住了,大伙边吃黑瞎子肉边坐下想辙。人精琢磨了一阵说:“有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大家吃饱后,分头去找能抬动的干木头,用三根做成三角木排,这样的木排在水里不打滾,咱们搭木排去对岸。” 大家问用啥绑?人精有招:“用草拧成草靿子捆。” 没用多大功夫就绑好了一个三角形木排。下水前准备一根一丈长的篙杆,用来撑木排。在河下游不远的转弯处,是对岸的浅滩,要是木排能搁浅在沙滩上,就算赢了。五人坐上木排,用篙杆使劲一撑,木排向河西岸漂去。果然,浅在对岸的沙滩上。几人把木排拆解后,继续西行。 过了这道河,就等于给鬼子设了一道水障。几人的紧张情绪也放松了许多,大家顾不上疲劳,顶着烈日往西走。没走多远,来到一处背河。背河是河流改道时甩掉的老河道,因为河床高了,平时无水。一但大河涨水,才会倒灌进来。现在背河己经干涸,但每隔不远就有大小不等的水泡。正走着,发现前面的大水泡闪着银波,大家感到奇怪,一点风丝都没有,怎么有浪花呢? “真是天不灭曹!”王勤脑筋一转,喊道,“水里有鱼!” 大家一听有鱼,撒丫子就往那跑。 “鱼!可‘老鼻子’(多极了)啦!” 水泡子很浅,大鱼的分水都露出水面。这鱼是大河涨水时倒灌进来的,水澈后,把鱼剩下了。水渐渐蒸发,水泡逐渐缩小变浅,鱼也就露出来了。 大家正有些饥渴,人精说:“正好黑瞎子肉吃沒了,这会咱烤鱼吃,大家去拾干柴,不要湿的,那玩意儿沤烟,容易让鬼子发现。” 水泡里的鱼种类很多,有的蜇罗鱼c山鲶鱼c黑鱼c鲫鱼c山胖头c柳根子。想吃啥就捞啥。用火镜点着火,再把鱼用枝条穿上,在红火上翻烤。赵百川说:“我说话不羞口,不知说得对不对?大家别挑理儿。” 人精摘着鱼刺边吃边说:“论岁数赵百川你最大,念过书,识多见广,您说。” “如今倭寇当道,家破国亡,我们有家难回呀!有句话叫逼上梁山。干脆咱们‘起局拉杆子’(拉起绺子当胡子)吧!” 张文义插话说:“行!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洒不了油。咱们‘拉起杆子’,像梁山好汉那样,除霸安良!” “重要地是灭寇除奸!”赵百川接茬说,“既然拉起杆子,不管绺子大小,群龙也得有首哇!我看王勤就是大当家的那块料,大家同意不?” “同意,同意!” 赵百川对人精说:“王勤,大当家的。你就报个号(起匪名)吧。” 王勤犯了寻思,半天才说:“不行!咱和胡子不一样,胡子首要一条儿是为钱。可咱们不是,咱活一天就得和鬼子斗一天。咱该算是抗日的!” “对呀!咱们纯是抗日的呀!斗的就是日本鬼子!”几个人一致又同意王勤的说法。 人精想了片刻说:“可咱不知抗联的都有啥帮规?我看这样,咱五个‘拜把子’吧?走一步看一步。” “行啊!那就拜把子!” 人精见大家都同意,他伸出中指说:“那咱就咬破中指,把血滴在背壶里,再把溶在水里的血喝了,咱就一脉相通了。再培土为炉,插草为香,先叩天,后拜地,末了再拜关老爷。今生今世咱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齐心协力走抗日这条路!” 张文义急着说:“那不行,我和张宽是爷俩,那不整差辈了吗?” “哈!哈!”大家这些天还是第一次开怀大笑。最后赵百川说:“咱几个肩膀头拉齐就是弟兄,张文义和张宽你们爷俩单论!” 咣!咣!咣!五个人把响头磕在地上,成了连香弟兄。人精为抗日队长,赵百川为副队长。人精说:“一个人是死,两人就是活,咱五人响头磕在地,是龙你行雨,是虎你行风。堂堂五尺男儿不能让小鬼子吓倒喽!人为一口气,佛为一柱香。弟兄五个,肝胆相照,为地是跟鬼子斗出个甜酸来!” “对,对!” 经商量决定,这里有鱼吃,就在这待上几日,养养神,补补身体。把小鱼捞出来在沙滩上晒鱼干,大的用火烤或是用钢盔煮着吃。不会使枪的三个人,向人精和治国学放枪,夜里轮流放哨,这一待五天过去了。第六天中午,忽然听到大河东岸有狗的叫声。 “鬼子又追来了!怎么办?” 人精看看风向后果断地说:“咱们不能跑,你跑他就追,沒完沒了?一定是狗闻到了鱼香味。鬼子会同样设法过河,我看咱们这么,这么的行不?”四人边听边点头 于是,五个人悄悄回到河沿,见东岸果然有十来个鬼子正在给两个橡皮船充气。许是军犬发现了西岸有人,使劲地冲河西狂叫。人精马上对治国说:“你马上带两个人去咱登岸的沙滩,等鬼子都上了橡皮船,一离岸咱就‘开克’(开打)!” 刘治国三人在浅滩处找好掩体,全神贯注等鬼子上船。 两只橡皮船下水了,十几个鬼子陆续上了船,当船刚一离岸,橡皮船在河面上像磨盘似的打转转,鬼子拿划板乱忙活。就在这时,枪声像爆豆似地打响了。鬼子慌了神,越是着急,船越是打转,端着枪不知往哪还击。中了弹的鬼子,像饺子下锅一样掉进河里,橡皮船被子弹窜透,在水中冒着气泡,狗中弹后扒在船里嚎叫。十几个鬼子全部被击毙,一只船扣在河里顺流而下,另一只浅在沙滩上,上边死了四个鬼子和一条狗。人精命令把船和鬼子扔进大河,把衣鞋c子弹c干粮c备品及狗带走。这一仗只“开火”不到两分钟,用了四十多发子弹。人精道:“把狗肉和鱼干都带上,马上离开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未岀大山盼岀山 欲岀大山反为难 秋凉了,赵百川几人日复一日向西艰行,风餐露宿,翻岩涉壑。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饿了吃山葡萄c山梨c狗枣和都柿果,甚至林蛙c老鼠都用来充饥,渴了什么水都喝,有人不知吃了什么闹起了肚子,还有的全身浮肿。 一天,五人走到一个小溪边,两岸长着密密的河柳,想把背壶灌满水,便拨开树条往溪边走。小溪有一丈多宽,很浅,清澈见底。抬头往对岸一看,坏了!对岸露出几个鬼子,双方唰地都蹲在草窠里。人精小声对大家说:“把钢盔戴上,把子弹顶上,见我手势行事!” 四人点头,准备一场殊死搏斗。 对面的鬼子并没有开枪,因为这边的人都穿着鬼子军装,也许鬼子在等待口令。人精想,对岸沒开枪,定以为是自己人,如果他们用日语要口令可就坏了!因为谁都不懂鬼子话,咋办?人精急中生智,跟鬼子打起手语来。他先是整理一下军服站起来。一手提枪,一手放在嘴边学几声鸟儿叫。 对面的鬼子看了一会,像似在琢磨,为什么只学鸟叫不说话呢? 人精见对面没有举动,心里有底了。他把枪放在地上,一只手指着西边,另只手示意叫他们赶快过来。 鬼子明白了,手势告诉他们西边有情况,不能声张,是叫他们赶快过河一起行动。于是一个鬼子站起来,人精急忙作个手心向下按的动作,随之自己也哈下腰,顺势把枪拾起来。 于是四个鬼子拎枪哈腰轻轻地淌水过溪。 人精再次给鬼子作手势,让他们再弯点腰和小声点。鬼子很听话,弯腰低头悄悄地趟着水。 “打!”人精一声令下,五杆枪一起开火,当即就撂倒三个。剩一个鬼子转身一拐一瘸地往回跑,几步就钻进柳树丛里。 “别让他跑了!”说时迟,那时快。磕巴张宽几步追到对岸。鬼子受了伤,哪有张宽跑得快,只见张宽来个饿虎扑食,把鬼子按倒在地,双手狠狠掐住鬼子的咽喉,鬼子一手握着步枪,另只手拼命挣扎。这时就听一声枪响,张宽觉得左腿一麻,心想:“坏了,我中弹了!”他知道步枪子弹壳没退出来,打不了第二枪。张宽使足劲掐鬼子的咽喉,鬼子的脸憋紫了,眼珠冒出来了。 “行了!磕巴张,鬼子的魂灵都到日本了,快起来吧!” 张宽的两个大拇指半天才从鬼子的脖子里拔出来,指甲里还带岀一块血肉来。 “血!张宽你腿上有血!” 几个人呼啦啦围上,扒开裤子一看,大家才松了一口气:“老天有眼,只伤了一层皮。” 人精想了一下道:“鬼子的营地不会太远。听到枪声,肯定要采取行动!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赵百川道:“对!张宽的枪支弹药,大伙分着拿。”说完大家带上子弹,又开始了艰苦跋涉 山下白露山上霜,霜打秋叶变红黄。五花山时节,他们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大家顿时兴奋起来,终于要摆脱这个让人窒息的大森林了,有火车就等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啦!他们在一个桃形的山脚下歇下来,好一阵高兴后,何去何从,又成了他们眼前最难的问题,大家沉默了。人精说:“盼着出山,可要出山了,又觉得这大山才是咱们赖以生存和打鬼子的地方!” 几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像到了绝境似的。老半天,赵百川说:“我看唯一的出路就是找抗联,那是正规军,是领导的,又广受百姓拥护。咱们单打独斗,缺衣少食,困也困死在大森林里。甭说别的,这冬天就是一道坎!” 老实巴交的张宽因为是磕巴,一般不说话,今儿个开腔了:“咱们,走了这些天,一个抗联的也没碰上。倒倒” 张宽是说倒是竟碰鬼子啦,可这“倒”字还沒磕巴完,就听对面山上传来一声吆喝:“顺——山——倒!”“扑通!”“哗——!”。赵百川问王勤:“啥?顺山倒?由古至今逢山有盗,遇嶺藏贼呀。这顺山倒是黑话吗?” “不是。在绺子里,这‘倒’字犯忌,不能是黑话。像是山话?还扑通一声,噢!对了,是放树的,这里一定有林场!” “妥!”赵百川说,“有人就不愁打听不到抗联的。我换换装,去放树的那边打听打听,队长你看行不?” 人精说:“也只好这样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赵百川换上一身更生布衣裳,蹬一双鬼子发的胶鞋,离开了桃形山。 看山跑死马,这话不假,瞧着不远,走起来可费劲了。听山的回音,必须抓住声源,否则会把方向弄反了。赵百川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林场的采伐号。这是个半山坡,往前有一条甬道,两侧古木参天,不远处传来清晰的大斧砍枝杈的咣咣声。再往前走,看到放树的掌子面(林区俗语),有俩人在斑号里“作木头”(伐树)。他顺着掌子边隐在树后悄悄地靠近两个伐木工。见四下无别人,他低声道:“二位大哥,您们好?” 这突如其来的语声虽然不大,倒把干活的人吓了一跳。二人猛抬头一看,见树后站着一人,蓬头垢面,生气地道:“你是人还是鬼呀?吓俺一大跳!”说话的是山东汉子。 赵百川急忙躬身:“失礼,失礼!我迷山了,是特来问路的。” 两个山东汉子,把赵百川上下打量一番,才小声地说:“你是从劳工队逃出来的吧?一看穿戴就知道。” 赵百川一愣,方知这身穿戴瞒不了人,只好顺着说:“是呀,哪儿不是人待的地方。才” “这要叫日本人看见,你准没命!” 一个山东大汉弯腰拿起一套粗布裤褂:“老弟,把这套换上吧!秋天早晚凉,俺俩套在外边的,把你那身衣服赶快埋了。这里的日本山林队c警察队经常和抗联交火,你得赶快离开这。俺哥也被抓了劳工,都几年了,到现在也沒个信。你们劳工队有沒有个叫张得福的山东人?” “回二位大哥的话,劳工队里山东人可不少,谁叫啥都不知道,那里的劳工只用数字做代号,不用名字。” “俺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盼着啦!不管咋你还活着,拿,这是俺俩的馍馍,给你一半,赶快走吧,不然叫日本人看见,俺俩也玩儿完啦!” “谢二位大哥,请问怎么能找到抗联的?” “找抗联?那是神军呐,来无影,去无踪。日本人都没办法,你有多大能耐?凭时气撞吧!” “再请问这是啥地方?” “是横道河子。” 赵百川深鞠一躬,道谢后走了。他心想:“这回可好了,只要这一带有抗联。就不愁找不到。”于是,加快脚步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天渐渐黑了。来时的路也看不清了,更后悔沒作路标,又没带指南针。他想,天黑不能瞎走,只好就地歇息一夜。 次日,天蒙蒙亮,他一眼看到了桃形山,抓准目标,很快来到桃形山脚下,可人不见了?他在这一带转了一小天也没找到。次日,赵百川只好下山去找吃的。 据说这个林场,是波兰商人格瓦利斯基在中东铁路建设期间开办的,所以横道河子有很多俄式木板房,五颜六色,独门独院,院内栽种果树和花草。这儿是哈尔滨的俄国人夏天避暑,冬季狩猎的好地方。 在橫道河子东头有一户养奶牛的俄国老毛子,当赵百川经过院门时,一个俄国白胡子老头赶着四个奶牛迎面而来。老头问赵百川:“‘拉抱达’的干吗?” 赵百川一听,是雇工人干活的,忙问:“什么‘拉抱达’的干?” 俄国老头一指奶牛说:“放牛,打扫牛糞。” “供吃供住吗?” “毛斯那(行c可以)!” “给工钱吗?” “刻涅切那(当然)!” “斯果里果节尼克(多少钱)?” “一天的,四个‘格毕’(一格毕合满钞一毛)。” “五个,我的‘拉抱达’!” “毛斯那!” 于是他在老毛子家干了一个月,开了十五吊钱。先去剃头棚剃了头, 又到估衣店买了一套旧衣服和一双靸鞋,他临时决定离开横道河子去哈尔滨。可旅客列车上有日军检查,不敢乘,只好爬进货车箱,偷偷坐到阿城火车站。跳下火车,徒步来到哈尔滨。 李嫂站在门外小声冲里屋说:“老爷,为客人准备的饭做得了!” “进来!” 李嫂推门进屋,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从厨房端来饭菜:“请先生慢用!”说罢退下。 赵百川说:“老叔,现在我已经不饿了。” “红糖水只能缓解一下,吃吧。”老爷说完去了客厅同太太和李嫂分別说了些什么,等老爷回来时,赵百川站起身来:“多谢老叔这样款待!我得走了,时间长了会给老叔惹麻烦的!” “客气了不是,你和治国是患难弟兄,又一个头磕在地上,如同手足哇!你就拿这当家好了。” 赵百川又深鞠一躬:“谢老叔!” 老爷让赵百川坐下,问:“读过什么书哇?” “读了四年私塾。在庄稼院里也沒用场,都就饭吃了。” “一听说话就知你是读过书的,那咱爷俩好好分析一下,你说治国他们四个,能和谁遭遇呢?” 赵百川沒用细想:“但我总觉得不是和日本人遭遇!” “为什么?” 赵百川有把握地说:“老叔您想想,我们五个人杀鬼子都杀红了眼,根本就不怕死。真的遇上鬼子一定得拼到底。可没听到一声枪响,人就不见了,我想遭遇的定不是鬼子。” 老爷听赵百川说的在理,于是又问:“他们遇上胡子啦?” “我在横道河子和当地的牛倌儿谈论过胡子,如今的胡子有这么几种:一是彻底改变性质加入了抗日联军,一心打鬼子救中国;二是有爱国之心,但不与抗联合作,单独同鬼子周旋。这是因为大当家的不愿丢掉他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三是独占一方,保持中立。跟谁都不远不近,自行其事;四是认贼作父,为日本人卖命。治国四人如果碰上土匪,王勤一递过黑话,就不会交火。” “这么说他们一定碰上胡子啦?” “不。如果是胡子,不管和他们合股与否,他们得等我回去,或者事后再派人找我呀?可我在那转了一天多也没见人影儿。” 老爷像猜闷儿似地问:“那许是遇上抗联的啦?” “也难说。不管咋说,我有预感,总觉得他们还活着。” “但愿如此!”老爷听到这,长长出了一口气,把话头一转,“但 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 “如今鬼子当道,我只身难容。此次冒险归来,除报信给各弟兄家,更想见见年迈的双亲。以后就还是那句话,和鬼子打着过!” 门被敲响了两下,是太太拿来厚厚的一沓衣服和鞋袜进来说:“李嫂把水烧热了,请客人去洗澡!” 老爷忙说:“既然他是治国的‘连香’(把兄弟),以后你就叫他百川好了。” 太太忙改口:“噢,百川哪,泡个澡解解乏吧,完了把这衣服换上。” 感动得赵百川热泪盈眶:“谢叔婶!让二老费心啦!” 太太说:“话说外了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洗澡去吧!” 次日早,赵百川告別刘家时,老爷塞给他五百块钱:“贤侄,钱虽不多,可解一时之急。往后难着时,再回家来拿!” 赵百川叩别两位老人后,扬长而去。老爷太太眼望百川远去的背影,一丝牵挂绕在心头:这些无辜的孩子有家难回,流落无期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刘治平巧遇小飞龙 小运通叔侄如父子 大麻子孙天俊,接到日本宪兵队一道密文,内容是:由他送去的五名“勤劳奉士”全是不安分子,现已潜逃,死活不详。如若发现有返家者,速速扭送宪兵队。 这一下可喜坏了大麻子,他估摸这五个人不叫日本人打死,也得困在山里喂虎狼。就是活着也不敢回家。小九点得知此信,可打起精神来了,仰着麻子脸闲逛,在西墙根碰上玉娥的老舅杨大倔子:“哟!这不是老单公(跑腿子)吗?上哪去?还想找个单母咋的?” 杨大倔子掐半拉眼看不上他:“你吃人饭不拉人屎,长人头不说人话?上哪?你管得着吗?” 小九点挑着疤拉眼儿,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嘿!你这个老绝户头,吃枪药啦?说话这么冲!” 大倔子把眼一瞪:“分跟谁说,对牲口就这样!小子,积点德吧,免得日后家破人亡!” “老东西,六十多啦,还挺横!” “横不橫咋的?我站得直,走得正。不像你们,积一窝子男盗女娼!”说罢大倔子叼着烟袋背手走了。 小九点咧着嘴看老倔头走远,他噗哧一声笑了。他想这下机会可来了,转身急忙往治国家跑。 陈玉娥正在喂狗,小九点搖头骚脑地在大门外喊:“三老娘们儿,我来看你来了!” 玉娥一听语声,是小九点:“你跟谁说话呢?放尊重点!” 小九点扬腆着赖皮脸:“哟!还挺正经,打这往后你用我的地方多着呢!” 玉娥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各过自家的日子,刘家求谁借谁也轮不到你门下!” 小九点见有狗没敢进院,靠着大门框喊:“三老娘们儿,你可别装假正经。我告诉你吧,刘治国在劳工队不安分想逃跑,早就被皇军给枪毙啦!得唻,别守着啦!还等立贞节牌坊咋的?” 玉娥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骂道:“小九点你要嘴上留德!再敢瞎咧咧,我可放狗咬你啦!” 小九点还在耍赖皮:“我说得全是真话,撒谎天打雷轰。三老娘们儿,你要想开点,别这么干熬了,跟我孙占武过,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玉娥可气急了,一边解狗绳一边骂道:“刘c陈两家哪儿得罪你了,你赤口毒舌咒人?是人说人话,不是人远点儿滚着!” “三老娘们儿,你可别傻狗不识臭。往后你就顺着我点,保你们娘儿俩有好果子吃。来,正好大倔子不在家,咱俩” 气得玉娥把狗绳一撒:“大黄,给我咬!” 那大黄狗像箭儿似地冲出去,小九点一瞧不好,顾头不顾腚地撒丫子就蹽,让大黄狗把裤腿扯下一条子,他跟头把势地捂着屁股钻进了自家大院。 玉娥听了小九点的这番话,心里翻来覆去犯嘀咕,坐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决定进城去找老叔。于是她找回老舅,套上马车,背上孩子自已赶车进了城。 刘太太见三媳妇带孩子贪黑自个儿赶车来,脸色又难看,忙问:“老三家,咋啦?家出事儿了?” 三媳妇儿哇地一声哭了,太太忙问:“玉娥,咋,是谁欺负你啦?” 玉娥哭述:“孙大麻子家的小九点说治国在劳工队不安分,早就让日本人给打死了,还竟说些不三不四的。”说完又放声痛哭。 “哟!我当是啥事儿呢?得了,快别哭啦!是他瞎掰!治国还真的逃出来啦!前几天跟治国一起逃出来的赵百川捎来口信,说治国现在还活着,但都不敢回家,怕日本人再抓回去。你不来,我还打算下乡告诉你呢。别听他瞎说!” “您说是赵百川?!是赵家围子的?” “对呀!你认识?” 玉娥马上就不哭了:“他是俺爹的学生,老婶,这是真的呀?” “千真万确,待一会叫你老叔和治平仔细讲给你。饿了吧?你先歇着,我叫李嫂给你做麦穗疙瘩汤来。” 老叔把赵百川捎来的口信跟玉娥讲了,最后说:“小九点说治国早就沒了,从时间上看同赵百川说的相差太大,別听他的。” 玉娥听了老叔的讲完,才把心放下来。老爷又说:“今儿个这话说到这为止,往后谁都不能再提一个字!要叫日本人知道了,就是灭门之罪呀!” 过后刘家商量,有小九点在,三媳妇是不能回孙家围子的。可现在庄稼都秀完穗了,就等秋收了,那总得有人护秋才行,最终决定,让治平回孙家围子和老舅去看秋。 次日刘治平吃罢早饭,为老舅买了酒c俄式里道斯灌肠c火腿和水果,坐上马车向孙家围子赶去。 农历七月,是夏秋交会的季节,也是庄稼晒穗上漿的时候。大地散发着乡间特有的清香。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治平出了满头大汗,他后悔沒戴顶草帽。马也被晒得像殃打了似的,慢悠悠地移动着四蹄。 治平在想着哥哥的事,虽然赵百川说哥哥还活着,但他总觉得凶多吉少。他心事忡忡,无精打彩地坐在车上,任凭牲口在道旁边掠草边慢腾腾地拉着车。治平索性地仰卧在车板上,望一团团一丝丝的白云在蓝天上掠过,变幻着无穷尽的姿态,他蒙胧中合上了睡眼 老马识途,悠闲地一步步往家走。突然,狂风大作,乌云滾滾,刹那间天昏地暗。刘治平隐约见路中间,背站一人,挡住去路。好眼熟的身影啊!谁呢?他揉目细细端详,“是哥哥!?”治平见哥哥仍然穿着被抓劳工时穿的那身衣裳,不过如今已是襟破袖短,“哥!你可让我好惦记呀!哥——!” 治平边哭边来到哥哥跟前,治国慢腾腾地转过身来,血迹斑斑,面无表情,二目圆瞪,黙黙不语。 “哥!你咋啦?你倒说话呀!嫂子c孩子还有叔婶都等你回家呐!” 顷刻后,哥哥才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又瓮声瓮气地:“如今我被日寇追杀,骨肉离散,有家难回,只能游荡荒野了!孙家父子献媚倭贼,坑害国民,良心丧尽,不惩其不解心头之恨呀!” 说罢,狂风再起,飞沙走石,大雨倾盆。眨眼间,治国的身影不见了,治平四处寻找,可残腿就是迈不动步,想喊,又喊不出来。与此同时,就听咣的一声原来是车轮掉进护田坑里,揉眼细看,方知是黄粱一梦。他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哥哥定是命丧黄泉了,这是冤魂在托梦予我!”鼻子一酸,泪就下来了 治平把车从坑里赶上路,继续前行,不多时来到一个土岗顶,这是姜家围子的地界。此处三面是矮庄稼,只有道北有一片高粱地,高粱穗和肥大的叶子微微泛红,随风摇摆,相互磨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南面齐腰深的大片谷地,掀起层层波浪。 “吁——!”治平勒住马,想进高梁地解手,当他把腰带解下搭在脖子上时,就听远処“咣咣咣!”几声枪响,治平一惊,提着裤子想看究竟。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坡下跑来四个蒙面人,手提驳壳枪,气喘嘘噓。治平提着裤子在发愣,一个人对他说:“大哥,日本鬼子在追我们。要问,你就说跑过去了!” 治平一听是鬼子在追他们,于是问:“你们是打鬼子的?” “是!”四个人说完就往高粱地里钻。 治平急忙说:“不行!不能往这里钻。快猫进谷地!” 四人以为高粱地里有情况,便钻进谷地。 又是一阵脚步声,四个鬼子和四个满洲国兵来到治国面前问:“看见四个蒙面人跑哪去啦?” 治平一只手提着裤子,另只手往高粱地里偷偷一指,鬼子立刻明白了:“快快的,追!”鬼子和国兵钻进高粱地。 听鬼子们走远,治平悄声喊出那四个人。一人对治平道:“多谢大哥,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家住那里,日后登门拜谢!” “免贵姓刘,人送外号四瘸子,家住孙家围子。敢问列位尊姓?” “无名之辈,号报小——飞——龙!” “小飞龙!?”治平一听想起来了,前不久老婶遇见的不正是小飞龙吗?于是道,“有一次我老婶下乡去孙家围子,路上幸遇好汉,您还给我那孤儿寡母的嫂子留下一些‘飞虎子’。” “噢,想起来了,有这事!原来是‘并肩子’!大哥,这有‘跳子’(官兵),‘地皮紧’(情况不利),后会有期!”说完转身要走。 “且慢!以我之见,不如进高粱地!” 四人听了一愣:“进高粱地?” “对!尾随其后,万无一失。必要时,还可趁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岂不更妙吗?” 小飞龙眼前一亮:“着哇!刘兄所言极是,今日幸遇高人,多谢指点,后会后会!”说完四人一抱拳,便钻进高粱地。 治平这时才想起脖子上还搭着裤腰带呢?他也顾不得解手,系上腰带,坐上车向孙家围子赶去。他得意地期待小飞龙消灭鬼子的消息,也算是给哥哥报了仇,解了恨! 从姜家(姜家围子的简称)到孙家只几里之遙,也就抽一袋烟的功夫治平就到了家。老舅见瘸外甥回来了,急忙帮着卸牲口。就在这时“啪!啪啪啪!”四声枪响。四瘸子身上像中了弹似的一哆嗦,“啥响?!” 大倔子慢声拉语地道:“放枪呗。像在姜家那边。” 治平追问:“啥?您说是姜家那边?” “那沒错。想当年,我当大排打胡子的时候,首先得会听,枪响的地方有多远,使的什么枪,弹头朝哪儿飞,是放空枪还是打中了,是拔高还是平射,都能听出来。” 治平心里挂念小飞龙,又问:“老舅,您分析一下刚才这几枪?” “啊咱先说使得是啥‘家伙’(枪),一定是大镜面二十响驳壳枪。这枪听着声脆,不过刚才这枪声少说也得两把以上,有一把枪口松了,音散。但音儿都很短,必是打中了什么。唉呀!现在耳沉了,也许听错了。” 因为小飞龙是四个人,又响了四枪,让治平此刻着实为小飞龙四人捏把汗,因为鬼子兵里也有别手枪的。 晚饭时治平拿出酒和肉制品,爷俩边喝边聊。大倔子给治平讲些胡子的故事:“有人说‘人分三六九等,树分黄梨紫檀。’我看也不全对,身分高的不一定是好人。丢下远的咱说孙大麻子,打我认识他那天起,就没见他干半点好事,人指人骂!可胡子呢?好坏都有。在咱这个地场就有一杆绺子,时隐时现,神出鬼没,抢劣绅,济贫民,砸官窑,灭汉奸。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然是仗义之人啦!” “也不知你老婶跟你学过沒有?有股绺子的‘架杆’(当家的)报 号小飞龙!” “听说啦,还救济我嫂子一些‘飞虎子’呢!” 爷俩一个好说,一个愿听,一直聊到深夜才睡。杨大倔子头一贴枕边,就打起呼噜来。治平心中惦记小飞龙,翻来覆去睡不着。好歹熬到天亮,想去屯里听听小飞龙的消息。可在村子遛了两圈,除了鸡鸣狗吠,什么也沒听到。 吃过午饭,治平好歹睡了一觉。许是昨夜失眠,醒来时天已黄昏。他急忙起来,为做饭的老舅去院外抱柴禾,就听前街有人在聊天。于是,他把柴禾放进厨房,便向人群走去。 村子的前街有一棵老榆树,枝繁叶茂,村民们多在傍晚聚在这儿谈天说地。治平一拐一瘸地来到近前,有个年轻人老远就跟他打招呼:“唉哟!这不是刘四哥吗?啥时回来的?” 治平热情的回着话:“昨个儿过晌。” 那人赶紧问:“过晌经过姜家时没遇见啥事?” 治平一打喯:“没,沒有哇,啥事呀?” 那人说:“你还不知道哇?姜家那边儿可出了大事啦!在那片高粱地的北头,不知谁和谁交了火,丟下四具尸体!” “四个!?”治平一听,坏了!小飞龙正好是四人,心想是他把小飞龙害了。于是急问,“都是啥人?” 这时候有个姓夏的磕巴抢着说:“官官厅(衙门)来人,一一检查,说是,啊是是四个日本人!” “唉呀!”治平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的夏老弟,你倒是唱着说呀!瞧你把我憋的,汗都冒出来了。” 大家一阵笑。治平心中那块石头算落地了,更是解了恨。这时一人问另一个:“这是谁干的呢?” 有位人称万事通的,先是蹲在树根不言语,可到这个节骨眼上,他把烟袋锅一磕,开腔了:“依我看呐,一定是胡子干的。因为‘喷口直’(枪打得准),响四枪‘揭了四个瓢’(打中四个脑瓢)。这就是胡子的本事,练得就是准儿!” 又一个人说:“我听说原本八个人,四个国兵剩下了,命也夠大的了!” 万事通又显摆自已:“你们知道啥?那叫啥人玩啥鸟。玩的就是日本人,才便宜了国兵。敢跟日本人斗,我看这也不是一般的胡子。” 这些人正唠得起劲,来了一位长者,人称“屯不错”(有威望,大事小情少不了的人),像谁家的老太爷,背着手训斥道:“有别的嗑唠吗?要没有,都赶紧回家哄孩子去。少扯那些哩哏愣儿,不怕让官厅抓了嫌疑犯?”大家一听在理儿,呼啦一下散了。 像卸了重负的四瘸子,一身轻松回到家,让老舅多弄两个菜,爷俩喝上了,暗自庆贺。 自这天起,治平天天盼望再见到小飞龙,于是他着天在去往姜家的路旁放马,可是一直等到秋收也没会上小飞龙。 俗话说三春不抵一秋忙,春播几粒种,秋收万颗粮。为给雇工们做饭,玉娥带着小运通回到孙家围子。她第一眼看到又黑又瘦的治平,一时有些心疼。于是,给治平和老舅开了小灶,犒劳犒劳这爷俩。 劳累一天的治平在掌灯后才有功夫稀罕小运通,他亲了一阵运通后,开始在灯下教他念唐诗,虽然孩子不解其意,但他就像跟老叔学唱歌。 玉娥沏了茶送到治平桌前:“累一天了,喝杯茶吧!这孩子就跟你亲,抓住就不放。” “三嫂,你也忙了一整天,歇着吧,甭管我。” 玉娥在灯下拿起老舅和治平干活的衣裳和手套,穿针走线缝补起来。她看运通跟叔叔念得很认真,心想:“这孩子长大能像叔叔那样有才该多好!”她从治平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总能寻觅到治国的影子,她不自主地长叹一声。 治平见咳声叹气的三嫂愁眉紧锁,当然也勾起了他的伤心处。不管哥哥如何,定要把这个家维持下去,把小运通培养成人,也不枉同胞一场。 东屋传来了老舅打雷般的酣声,玉娥见运通恋着叔叔不让离开,她忙道:“运通,叔叔累一天了,让叔叔去歇着,明儿个还得干活呢?” “那我跟叔叔睡!” 玉娥无奈,便让运通跟治平睡去了。 秋收完毕,谷粒归仓。玉娥为老舅备足吃的烧的用的,便同治平赶车回了德兴东油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一朝邂逅幸相识 百日寻缘巧逢今 大年正月,刘治平一直高兴不起来。车上的黄粱一梦,时时浮现。与小飞龙的一次接触,又渴望再见到他们。这阵子他看不进书,字不愿习,整日闷闷不乐。 一天,刘治平想出去散散心,刚一出门,碰上老叔打外面回来,他向叔打了招呼。老爷懂侄儿的心情,于是劝道:“治平,我知道你挂念哥哥。想宽点,出去走走,看看电影听听戏”边说边从口袋掏出一沓钱递给治平。 治平忙道:“老叔,我腰里有钱,老婶给的。” “拿着吧,腰中別空着,缺了就冲你老婶要。”提起钱,治平手头沒缺过,都是老婶给的。这和爹娘给的不一样,总觉得这情分太重! 一拐一瘸的刘治平,怅然若失地走在街上,当他来到一处开张不久的“福寿堂”药铺门前时,被“福寿堂”三个字和两边膏药幌上的对联吸引住了。上联是:南参北芪匣中丸散延年益寿;下联:藏花川贝架上膏丹返老还童。好手笔!好眼熟的字呀!再细瞧匾牌的落款,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是自己的同窗好友陈静儒。心想:“他不是在矫正辅导院做文职吗?年轻轻的怎么写起匾额来了?若日后有暇,定约他切磋技艺。”他正看得入神,就听背后有人叫道:“刘大哥!一向可好哇?” 刘治平转身一看,愣了老半天,不认得。那人微笑道:“刘大哥,您是‘贵人’多忘事呀!我是‘龙’老大呀!”说话的人把“贵”和“龙”字说得特别重。 刘治平突然想起是小飞龙!那天在高粱地头小飞龙他们都带着面罩,如果不提“龙老大”这仨字,他说啥也想不起来。于是忙回话:“啊呀!失敬失敬!原来是小老弟。幸会,幸会!”刘治平差点把“小飞龙”仨字说出来。 小飞龙道:“大哥,我这三位连香弟兄,想必也见过吧?” “啊见过,当然见过!” 那三人忙抱拳见过礼,寒暄一番。 原来在年前腊月,小飞龙去孙家围子酬谢刘治平,一打听,说是搬进城里了。可巧今日相遇,小飞龙道:“大哥,今个不期而遇,真是有缘。外面春风入骨,不是谈话所在,请大哥赏个脸,让弟兄们陪您喝上几盅暖暖身子,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一朝邂逅幸相识,百日寻缘巧于今。刘治平日思夜想,今日意外得见,那有不去之理:“难得今日,愚兄还真有千言待述!” 几个人进了新成大街的宴宾楼,坐进雅间,点了上等酒菜。四人分坐刘治平两侧,掩门恳谈。 小飞龙先介绍了三位弟兄后,又自报家门:“鄙姓张,名志超。我的八位弟兄都是龙江县人,我原本是薛家店人” “啥?!薛家店人?那个张家?” “村西头张家大院,孙不言祖,是张开明家!” “啊呀!贤弟。你可记得德兴东吗?” “当然记得,那您?” “我是刘治平呀!鬼子攻打哈尔滨那年,你和太奶躲难在德兴东,我们在一起玩耍来着。” “那您是三哥还是四哥?” “我是老四。” “四——哥——!”这一声喊后,小飞龙紧抱刘治平,“四哥!我可见到亲人了!伯父伯母可好?” “好!” “大姐二妹呢?” “好,都好!大姐已经出阁了,二妹在国民高等读书。” “四哥你咋瘸啦?脸也变样了?” “不慎落马摔断胯骨的,面骨也被马蹄踩塌了。” “上次在姜家我见您就有些眼熟,看您赶个马车,腿又瘸,脸还作了疤拉,我没敢认。如果没记错三哥的小名叫三才子,你叫四喜子?” “对呀!你叫小超?” “对。四哥,想当年伯父顶着杀头之罪,把我和太奶留在德兴东。如今小弟有心去报恩,又怕我的身份连累了伯父家,所以怀恩待报哇!四哥,我爷爷可曾来过德兴东?” “唉呀!提起爷爷来,可错过你们祖孙相见的机会了!去年夏天爷爷同一位叫镇江山的来看你们,得知被梅德接走了,他们连夜去了龙江。方知太奶病故,你离家出走,去向不明。梅德两口子又死于非命。爷爷在太奶的坟前烧了纸锞后,又回到哈尔滨。爷爷再三叮嘱我老叔,如果见到你,让你在德兴东等他,迟早回来相聚。打那以后再没见爷爷来过。贤弟,你为何离家出走,定有隐情吧?” “咳!一言难尽呐!” 张老太太和小志超被接到梅德家后,方知德子是因妻子不能生育,才“打了八刀”(离婚)。初到时,一日三餐,都由德子下厨房。后来老人家帮他做饭,再后来觉得男人有男人的事,她就把做饭的活揽了下来。这样,德子有时早走晚归,也不知在外做些什么,老人家也不好多问。 一天老太太劝他:“德子,人过三十天过午哇,趁早再办个人儿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抓点紧,我手头有钱,足夠咱们用的。” 德子说:“不是差钱,怕地是着急忙慌再娶个不懂孝道的,岂不冷落了您老人家。” 老太太明白了德子的这番孝心,很是感动。此后,老太太跟德子就更近一层,娘俩几乎无话不谈。 德子把小志超送进一家私塾馆,先生姓张,是伤痨,身体不好。后办个老伴,带来一子,改名张彪,同学都喊他“半吊子”。志超在薛家店时就有先生教过,所以一进私塾就是拔尖儿的好学生。 一天放学回到家,见太奶坐在炕上数钱,他问:“太奶,摆弄它干啥?” 老太太两眼看着孙孙道:“也不知咋的,太奶这头哇,一天比一天沉,总是迷迷糊糊打不起精神来。老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哇。趁我还明白,把一些事得说给你。这五十块银元,是留给你唸书用的,那一百块是等你大了买新房娶媳妇儿的,不到万不得已,这钱可不能动。你自个儿好好放着,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剩下的首饰和钱十多年也用不了。假如太奶有一天沒了,你要跟德子哥好好过,等你爷来接你。要是你想上个好学堂,就去哈尔滨找德兴东的刘伯伯,那儿不会慢待你的。” 孩子小,听不懂太奶的深层含意,只是按奶奶说得把银元藏在一个地方。太奶的钱放在哪,也告诉了他。此后,老人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德子几次进城找郎中来诊病,可谁也沒诊出什么病来,都说年岁太大了。德子东家求医西家讨药,末了,老太太还是与世长辞了。 现在小志超唯一的亲人就是德子表哥了,可德子常不在家,孩子有时就饿肚子。一天,德子给小超买来猪头肉和糖果,这一下可解馋了,小超从心往外感激表哥。 几天后德子又给小超买一些好吃的,他见孩子吃得正香,于是道:“往后想啥吃,就跟哥说,我给你买!” “谢谢哥,你真好!” “小超哇,你太奶英明一世,临走也沒住进个好“房子”(指坟墓),我心里不好受。等我攒上一些钱,给太奶修个漂漂亮亮的大坟。” 小志超一听忙道:“哥,那还攒啥?我这有!” “你有!?哪儿来的?是零花钱攒的?” “不,是太奶留给我娶媳妇和念书的钱,还有那么些钱留着过日子的呢。” “快拿来,我看夠不夠修个好坟墓的。” 小志超从旮旯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往炕上一摊:“哥,你看这些夠用不?不夠还有。” “快都拿来!” 小超又把太奶留得钱也放在炕上,德子都看傻了:“这是多少?” “这包是一百五十个,那包是太奶的,多少不知道,里面还有首饰呐。” 德子眼前一亮,忙道:“那咱就给太奶砌个全屯子第一好的坟?要是钱不夠,我再想法子添上些。” “行!那你就都拿去吧!” 德子买来水泥c洋灰c青砖,雇人为老太太砌了个大坟,并立了石碑。花多少钱,孩子沒过问,只要太奶住得舒心就行。 张彪学习不好,沒人同他坐在一起,可小志超却和他合得来,渐渐彪子的成绩也跟上了。可沒多久,张先生的痨病犯了,喘不上气。有多位郎中看过,也未治好,沒几日一口痰沒咳上来,便一命乌乎了。 苦命的张彪娘,用所有的家私换了口棺材,总算把张先生入了殓。张彪娘见未来的日子没了指望,一着急上火,也卧床不起了。小志超见师娘家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看病呀?于是他想冲德子要点钱给师娘治病。德子说:“哪儿来的钱,那钱不全修坟了吗?往后小孩子少管别人家的事!” 小志超一看德子没给好脸,吓得没敢再说什么。沒几天师娘也死了,彪子把房子买了,买口棺材把母亲葬了。 提起彪子,这命真够苦的,他原姓朱,父亲叫朱永和,靠给孙财主家扛活维持一家三口生活。朱永和起五更爬半夜地干,也沒落下好,动不动还挨上几鞭子。一年秋天,他在场院打黄豆,只因掉地上几粒豆子,就被东家打得起不来炕。朱一气之下,弃家去投胡子“叫天应”。叫天应问:“你懂绺子的规矩吗?” “回大当家的,小的知道当家的惩恶扬善,杀富济贫,我才慕名来投。规矩只知一二。” 接着朱永和讲了为啥入伙的缘由,叫天应听罢道:“噢,你是弃家而来。按绺规,凡来‘挂柱’的,总得有位‘拉句的’(也说支门子的,介绍人)为你担保,或是你作过什么惊天大事,证明你是条汉子。不然谁知你是不是个‘空子’?” “当家的,我可以作。” “作什么?” “我敢把孙财主家的场院烧了,那里有一百垧地的豆谷垛。” “那你敢留名吗?” “敢!我朱永和就是拎脑袋来的。” “好!要是写‘放火者朱永和’六个字,你敢把它贴在孙家的大门板上吗?” “敢!” “那好,你作完回来,我立马为你设香堂‘挂柱’!” “大当家的,一言为定?” “我叫天应吐口唾沫就是钉!” 果然,孙财主家一百垧的收成全部化为灰烬。叫天应沒失信,为朱永和立了香堂。 一九三一年,叫天应被招入抗日将领马占山的旗下。同年十一月中旬,马占山部队在嫩江江桥打响了中国抗日的第一枪,与日寇展开了激烈对抗,朱永和冲锋在前,不幸牺牲。就这样,彪子才随娘改嫁到张先生家。 如今彪子无家可归,小志超讲义气,交而不弃,他把彪子带到家里吃住。可德子不高兴了,气得不在家住,丢下他们不管,只有一条大黄狗与他们为伴。德子偶尔回来一趟还给他们脸子看。后来德子干脆把彪子赶走了,小志超为此同德子大吵了一通,气极之下,拿了几件衣服,到太奶坟前大哭一场,便同彪子一起去龙江县城,当了要饭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梅德子图财害命 张志超拉杆起局 小志超原想在龙江县城讨个路费,去投哈尔滨德兴东。可那有钱讨哇,能要饱肚子就不错了。一天小志超在一家饭馆门前要饭,还没张口,打门里走出一个阔爷,随后跟出一个娇滴滴的妖艳女子,那女子一见脏乎乎的小志超,惊叫了一声急忙闪躲,险些跌倒。那阔爷急了,一撩长衫,抬腿就是一脚,把讨饭罐踢飞。小志超一屁股坐在地上,与此同时,就听噹啷一声,一枚袁大头落地。小志超看花了眼,半天才看清,这不是银元吗?再看那两个人,早就坐上洋车走远了。小志超拾起银元跑回破庙,把拾钱的事跟伙伴们说了,彪子说:“这回大家可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小志超问:“说吧,大家想吃啥?” “上酱肉烧饼馆,那的掌柜心眼好,还许多给点!” 几个小花子来到酱肉烧饼馆,掌柜拿起银元瞧了瞧后,用嘴一吹,就听嗡的一声:“这是真的。孩子,人穷志不穷,这钱要是捡到的,啥话不说。要是摸人家的,赶快送回去,我供你们一顿饭。” “掌柜的,这真是捡的,撒谎天打雷” “得得,甭起誓发怨的,我信。你们买多少?” “都买了。” “哟!把柜上的货都给你们也不够哇。”掌柜的见孩子们不识钱,于是解释道:“这是一块银元哪!你们一天吃一顿,一个月也用不了哇!” 小超脑筋一转,问:“那要买砖呢?” “买砖?能盖两间房子。” 彪子忙插话:“问那个干啥,砖也不顶饿。小超,咱们就吃上一顿解解馋,剩下的钱你做路费,去哈尔滨找亲戚去吧?” “那——那可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吶?” 掌柜的一听忙道:“哟,这孩子讲义气,将来有出息!” 九个小伙伴饱饱地吃上了一顿夹肉饼,高高兴兴地回到破庙。小志超往草帘上一坐,大叫了一声。 彪子问:“咋?扎腚啦?” “不是!我叫德子给骗了!” “咋骗的?” “你算呗,他不但骗去太奶给我娶媳妇和唸书的一百五十个银元,还有太奶留下的一百多块,另外还有那么多首饰呢?我算啦,砌坟立碑也用不了半块大洋呀?” 彪子道:“德子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耍钱把老婆都押给别人啦!” 小志超如梦方醒,突然像长大了,他决心暗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是人小力单,只好等待时机了。 清明,彪子去柳林镇给他娘填坟回来对志超说:“我到太奶的坟前烧了纸,坟都好好的,我只把烂草拾掇拾掇。在屯子里看到德子了,可他没看见我。嚇!好他妈的阔呀!一打听,他不但把老婆赎回来,还身穿绫罗,挂金坠玉。听说还要置地盖新房呢!” “真的?” “屯里人都说德子发财了!” “那是俺家的钱,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对!放把火,烧他个狗日的!” “好,今晚儿咱俩就去!” 夜,伸手不见指。志超和彪子悄悄来到德子家的墻外,见东屋亮着灯。小志超小声吹了口哨,大黄狗一听是小主人回来了,搖头摆尾地跑过来。俩人翻过矮墻,来到窗下,女人声:“咋就这点钱呢?” 德子说:“这还不夠你花呀?那些放起来的钱一是置地盖房子,我还正托人买个保长甲长当呐?哪不得花钱,到时候你就等当官儿太太吧!” “能行吗?” “行!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真能当上官儿太太?” “你喊啥?别让外面人听见!” “怕啥,有人来狗还不叫哇?” 德子说:“怕啥?真的让小崽子知道了可就麻烦了,那小子有心劲,不如当初也给他吃上药,一块同老婆子毒死算啦。” 小超一听:“啊!?太奶是他俩用药害死的!”志超俩相互看了一眼继续往下听。 女人道:“是呀!那你咋不一块毒死他?” “你弄来的那点儿慢性毒药就夠一个人用的,老太婆岁数大了,又不省心,死了也很自然,张开明也不会想到別的,只要把那条后给他保住,他啥也不能说。沒成想这小犊子蹽了,我还真得把他找回来!” “找他干啥?我可不伺候他。一口咬定就说跟坏孩子跑了,全屯人都知道,能把你咋样?” “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张开明也沒让咱去接她娘俩,咱不是图老太太手里的钱嘛?” “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张老头子早就死啦?赶快把买保长的钱放起来睡觉吧。” “先放在枕头下,明儿个再说。” “行!” 噗的一声灯熄灭了,屋里嘻嘻打闹了一阵后,便鼾声大作。小志超俩听罢,气炸胸中肺,锉碎口中牙!急不可耐,当即取出火柴,把房子c柴垛全点着了。顷刻间大火四起。大黄狗一见火,狂叫不止,惊醒了梅德两口子,两人连衣服都沒来得急穿就跑到院中喊人救火,彪子趁势从后窗钻进屋里,从枕头下摸出钱,二人越后墙逃走。 志超道:“彪子,你真行,还拿回这些钱。” “这是德子丧良心匿你家的钱,差啥不拿!” 志超说:“这钱留着,讨不着饭时,咱好买干粮。” 一晃二年过去了,志超成了东城花子帮的头头。一天志超对八个哥们儿说:“我有一肚子话想说,又不知说得早不早?” “说呗,早晚能咋的。” “我有大仇要报,日本鬼子杀了我全家,梅德图财害死我太奶,又逼得我流落街头。我现在一心想报仇?” “那就报呗,咱怕啥,光脚还怕他穿鞋的呀?” “我想起局拉杆子,有愿意跟我干的,咱们一起当绿林好汉。不同意的,随其自便。” 彪子第一个举手:“我愿意!拉起来吧!省得竟吃人家的下眼食。” “拉起来,我也同意同意”八个人一口同声。 志超见大家都同意,非常高兴。打发人买来酒肉,他道:“我本打算带一些钱去哈尔滨,可这儿有仇没报,所以我不能离开龙江县,也舍不得八位弟兄。今儿个咱们起局子,只有我和彪子懂得一些黑话和邦规。既然大家同意,咱们就培土为炉,栽草为香,滴血成盟。咱九人福祸同担,惩恶扬善,杀寇灭奸!弟兄们可能做到?” “能!能!能!” “磕头!” 就这样,大家咣咣咣把响头磕在地上,众人推举志超为“瓢把子”, 因为都是龙江县人,所以九个人的报号都带“龙”字。张志超报小飞龙, 彪子报二龙,一直排到九龙。 拉杆起局子首先得有“炮管子”(枪),到哪去弄呢?一时可难住了刚起局子的众兄弟们。 一天晚上,有一群醉汉在郊外的一个派出所门前打架,这一闹腾,惊动了两个“狗子”(警察)岀来制止,还有一个日本副所长站在门口大骂:“巴嘠!通通的,抓进来的!” 其中有四个人喷着酒气在地上耍赖,警察好歹把他们弄进派岀所。那个鬼子走到最不老实的醉汉跟前,举手要打。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嗓子“动手!”,呼啦啦三个收拾一个,把枪就夺了下来。其中一人用杀猪刀对准鬼子的前胸就捅了一刀,血溅满屋,鬼子哼的一声断气了。两个满洲“狗子”被吓傻了,浑身上下打哆嗦。一人对“狗子”说:“別害怕,我们是杀日本鬼子的。是中国人,你们就要把良心摆正了来做事,如果敢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瞧见沒,就和鬼子一样的下场!” “是!是!不敢,不敢!” 这是小飞龙起局子后“砸”的第一个“威武窑”(警察派岀所),他们就用一把短枪和两杆三八大盖起了“家”。绺子作局事有个规矩,叫“不拉房身”(不在家门口砸大户),也是俗话说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做“局事”时得离家门口远点。可德子这笔账不能不算,大家一合计,让六龙“花舌子”先去柳林镇“踩盘子”。六龙很快回来说,德子住进了新房,但院墙还没砌完,还有一条“皮子”。 九个人研究了小半天,饱饱地吃罢晚饭,三三两两地出发了。不到四更天便来到柳林镇,小超在德子院外,把老黄狗叫岀来,用绳把狗脖子套上,由他牵着,几个人悄悄摸到各个窗下,东屋有鼾声。 哗啦啦!砸窗破门,九个人一起闯进屋里,炕上地下站满了人,用刀枪逼着梅德两口子:“起来!到墻根蹲着!” “各位好汉爷饶命!” 小飞龙把面罩往下一拉:“‘掌亮子’(点灯)!” 六龙花舌子用火柴点亮了油灯,小飞龙指着自已问梅德:“你还认得我吗?” 梅德揉揉眼一看:“哟!是老弟儿呀!咋才回家?这几年可让我好找哇?” “梅德,我今个回来是取钱的,你把我的和太奶的钱及金银首饰通通还给我,咱在钱上算两无事,少一分你俩就别想活!” 梅德见来者不善,后悔当初没把他一块毒死。他颤抖着说:“钱呐,都在,这不,我把房子都给你盖好了,就等给你定亲办喜事儿呢!” “少说那些没用的,赶快拿饯!” “唉!你等着。”梅德光着屁股一边下地一边说,“叫你表嫂穿上衣裳,给你们烙饼,吃点饭?” “少废话,快拿钱!” 只见梅德从土豆窖里取出一个木匣,放在炕上。 “打开,给我数!” 梅德拿出钱,一五一十地数到二百四十个,没了。 “不夠!” “那不是给你盖这房子了吗?” “首饰呢?” “有!都在这。”梅德把匣子里和老婆戴的首饰交出来,“就这些了。” 其实小飞龙也不知道有多少,他把枪顶在梅德的脑门上:“钱不够 就算了。你不是要买个保长当汉奸吗?把祖宗都忘了!你这中国人的败类!” “我我,我要当上保长不是还能保护你们吗?” “少他妈的花言巧语,咱们还有一笔帐,我问你,我太奶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当时梅德的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他怎么啥都知道? 小飞龙一指蹲在墻根的女人问:“你说到底是咋回事?” 那女人哆哆嗦嗦地说:“唉呀!我说,是他听说你太奶手里有钱,就撒谎把你们从哈尔滨骗来,想把钱弄到手。他让我和一个郎中通奸,弄来慢性毒药偷偷地给老太太吃了,打吃药那天起,老太太就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就大爷饶命!我都沒和老太太见过面,主意是他出的!药也是他让我用身子换的。这都是以往的实情,话不应心,五雷轰顶!”说完跪在炕上磕头求饶。 二龙把银元和首饰包好,就听两声枪响,梅德两口子哼都沒哼就断气了。 小飞龙到太奶坟前大哭了一场,便离开了龙江县。有了钱,换了“叶子”(衣裳),买“连子”(马)置“喷子”(枪),在林甸c青岗c兰西和肇东各县活动。一年后来到哈尔滨郊区,兑下一个大车店,改名为义和大车店。小飞龙是店主,其他弟兄有管账的c管吃喝的c也有赶车拉脚顺便“踩盘子”的。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待到今天。 小飞龙把往事讲完后问治平:“四哥,我真想去拜见伯父伯母,您说我以什么身份去好呢?” “如果怕老人家为你担心,暂时不去,等你爷来找你再露面。” “行。我听四哥的!” 刘治平起身,高举酒杯道:“我刘治平今生有幸结识诸位豪杰,乃三生有幸。祝弟兄们‘局事’通达!敬酒一杯,以示诚意!”大家捧杯一饮而尽。 小飞龙道:“自姜家一遇,就觉四哥智谋不凡,定是在做学问吧?” “嗐!自从你和太奶离开哈尔滨,我又落马致残,只好闷在屋里读书写字,虚度人生罢了。” 张彪二龙是绺子里的“砲头”(带头冲锋陷阵的人),低声问治平:“四哥,初次‘碰码’(见面)那天,听了您给‘驶的舵’(出的主意),不但在谷地里巧妙躲过‘跳子’,还建议我们进高梁地尾随敌后,打他个不备。果然不错,把四个鬼子全‘敲了’(打死)。要不是看四个国兵是中国人,也给他们‘透红’(子弹穿膛过)了!四哥您真有招数!” 三龙是绺子四梁八柱中的“粮台”(主管人吃马喂的),接话茬说:“四哥,国兵是中国人,穷人被迫才当兵,图得混口饭吃,实质绝大部分人还不坏。有一次‘水沒脖’了,我们被包围在柳条通里,国兵向我们兜大网。当一个国兵发现了我们时,咱与他相互交换了眼神,点点头。那个国兵装着没看见,把我们‘放笼’(放了)了!这次我们跟鬼子到高粱地北头,他们八个‘亮’给我们,就四枪打死四个鬼子。那四个国兵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我们喊:‘中国人不打中人!’国兵互相一看,活着的都是中国人。我们又喊:‘起来吧!以后遇见打鬼子的人,把枪口抬高点(朝天上打)!国兵起来了,我们也‘亮’给他们。国兵冲我们点了点头就‘蹽岗子’(跑)啦!” 治平好奇的问:“听说鬼子的枪和衣服都沒了?” 半天插不上话的四龙“水香”(是绺子中看家护院,置兵设卡的人)搭上话茬:“四哥,这个您就不知道了吧?咱专打脑壳,目的是叫他死得快,再就是为了得到他那身‘叶子’(衣服)。那玩意儿咱往后用得着!枪弹就甭说了,有多少全拿着!” 小飞龙给刘治平满了酒:“四哥,小弟有几事不明,还求赐教?” 治平谦虚道:“赐教不敢当,您说。” “初见之时,为何让我们躲进谷地呢?” 治平面带微笑,把话音拖长道:“噢,问这个?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这第一和第六计是‘瞒天过海’和‘声东击西’。意思是让敌人在心里产生错觉,看上去越是条件不利的地方,恰是最安全所在。比如谷地,是矮庄稼,鬼子不会怀疑你们猫在那里,定会钻进高粱地去找。” 小飞龙又问:“后来你让我们尾随其后呢?” “那是孙子兵法的‘反客为主’之计。‘攻其不备’出奇至胜!” “妙,真是妙哉!”小飞龙兴奋不已,“天算不如人算。四哥可堪称是当代的孔明啦!如果绺子里有四哥这样操翰成章,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高人,咱绺子可就如虎添翼啦!” 二龙“炮头”忙道:“敢情!有四哥给‘驶舵’(拿主意),管他‘软窑’(沒枪的窑)c‘硬窑’(有枪的窑)还是‘威武窑’,咂一个准‘响’(成)一个。四哥,您‘挂柱’吧?” “对!对!四哥‘挂柱’吧?” 治平感慨地说:“看你们替天行道,惩恶杨善,真是令人仰慕。怎奈我肢体残疾,国仇家恨都难报哇!” 小飞龙一听家恨二字忙问:“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想必四哥有难言之隐?” 治平长叹一声:“嗨!一言难尽哪!”于是,他把兄嫂在孙家围子的遭遇,根脉来历讲了一遍。最后说:“如今三才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孙大麻子父子居心叵测,害得我全家揪着心过日子。” 众弟兄听罢,各个义愤填膺,齐声道:“当家的,‘砸’了这个狗汉奸!” 小飞龙道:“这个‘花盘子’(大麻子)咱们也‘盘过’(探过c了解过),民愤极大,可是,‘砸’这个‘响窑’不容易,深宅大院,有枪有炮,四角炮台,易守难攻。这根骨头难‘啃’呀!何况内情不详,咱们人单力薄,这得‘踩好盘子’,找好机会再下手。四哥,咱这绺子打拉杆子起局到如今,就沒开过香堂,像四哥被褐怀玉,智能满腹,乃天下寡遇,如果不嫌弃弟兄们,今个儿小弟愿破例开次香堂,以后咱这绺子可就壮实啦!” 治平叹道:“那有嫌弃之理,只不过自叹身残,恐误了绺子的大事呀!再者也是家规有所不允呐!” “四哥,这个我理解,可您亲眼所见,我们是背着土匪的名份,却在伸张正义,灭寇除奷呀!更不必为身残而自弃。您韬略过人,多谋善断,这就足夠了!” 治平思量良久方才开口:“那我就‘明非暗随’咋样?” 小飞龙双手一合,啪地一声:“好!好一个明非暗随!四哥,那我就请你当助贤(帮助绺子出谋划策的人)了!” 三龙粮台问:“四哥,那弟兄们咋称呼你?也得报个号哇?” 治平道:“我行四,理当叫我四哥。号嘛?就叫四瘸子吧。” 四龙水香道:“四哥!既然您明非暗随,咱们咋‘踫码’呀?” 这一问可让大家犯了寻思,想来想去,你别说,最后还真想出一个绝妙的碰面好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 明非暗随小飞龙 鬼子命丧代书房 刘治平明非暗随小飞龙,也算在绺子里“挂了柱”,报号四瘸子。又想出了碰面的好办法,约定三天后还在宴宾楼再会面。在酒桌上,小飞龙给四瘸子送来一仟元绵羊票子,打算用这笔钱租个店面,开一处“代书房”,代书房就是替人代写书信c誊写文件什么的。 真是有钱好办事,第二天在一个邮局的对面,租到一处称心如意的三大间门房,宽敞明亮,后院还有正房三间,廂房两间,左右高墻,非常适合小飞龙来此议事。 治平的叔婶得知他要独立做事,非常高兴,拿出一仟块钱给他:“要干,就干得像模像样的,可把代书房兼营些学生用品,反正房子宽敞,一只羊是赶,两只也是放。店面一定要装得眼亮些,钱不够再回来拿!” 老叔给的钱治平不敢不接,怕是露了马脚。实际上小飞龙拿来的钱已足够了。 刘治平按老叔的建议,把门脸装饰一新。上挂一面黑地牌匾,上写“代书房”三个刚劲厚重的金色大字。右下角用行书写了刘治平三个字。单就这“平”字的一竖,那真叫绝:粗而不憨,长而不显,收笔流暢,匀而不倾。在店门两侧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是:读四书习五经学以致用;下联是:书千篇写万信图报平安。横批是:舞笔弄墨。店面装饰完善,备足货,并择了吉日。开张这天,前来祝贺的人虽然不多,可过路的文人墨客却驻足评联赏字,其中就有刘治平的同窗好友,在哈尔滨矫正辅导院的陈静儒。这位风度翩翩的书记官是特来祝贺的。 当年二人在一起读书时,陈家离私塾有一村之遙,遇有风雨,便在治平家吃住,所以二人交情甚厚。陈见治平亲手做的牌匾和对联,高声赞道:“啊呀!治平兄,几年未见,笔酣墨饱,手笔刚劲,超凡越圣,光彩照人呐!” 治平道:“得得,静儒老弟,您早已笔誉盈城了,那‘福寿堂’药房的牌匾害得我久立寒冬不捨离去!本想请书记官操笔做匾,怎奈店小名微,恐屈尊了您的大驾。只好自不量力,现丑现丑了!” “好你个‘代书房’的刘老板,今儿个一见面,你却是挖苦连篇,叫小弟无地自容呃!” 谈笑间二人找回了同窗时的挚感,陈静儒道:“治平兄,挥笔生财,求之有道,这代书房对你再合适不过了。我那儿也有些案外文件,那就送你这来誊写吧。” 治平玩笑道:“求之不得,出家人不贪财,多多益善!” 代书房开张后,生意还真是不错。那个年代识字的人少,有的人认点字却动不了笔。当时闯关东来哈尔滨落脚的人多得是,几乎占哈尔滨人的一半。所以代写平安家信的特别多。再就是有些大粮户发迹了,沒忘祖宗,要把家谱重新誊写,装订成册。再如写个诉状,为婚丧嫁娶写个对联c喜字什么的。这买卖不在呼赚不赚钱,只图摆个样子。 一段时间过后,小飞龙常在这里议事,由四瘸子经心策划,在一天夜里接连“砸响”了两个“荤水”大的“鬼子窑”(日本巨商的家)。一处是加藤忠之亟家,他是日本爱知商事株式会社设在哈尔滨买卖街营业所的总管;另一处是当时哈尔滨最大的日本商号——丸商百货店的经理胜矢幸雄家。这两档子“进项”可不小。满钞和日钞共计十五万,金银手饰和古董八十余件。拿出十万“排片子”(分红),每人一万。其余五万留着济贫,金银饰品压箱底或做经费。 谁也没想到砸这两个“鬼子窑”出乎意料的容易,这是四瘸子的神机妙算。当时日本人自称是满洲头等民族,觉得没人敢惹,沒人敢碰。可四瘸子偏偏就利用日本人高傲麻痹的心理,一夜接连“砸”了两个。等日本人加强防范了,他们也就猫起来不干了。 自“砸响”了两个“鬼子窑”后,治平一见日本兵和警察心就发毛。有时房门突然打开就吓他一跳,睡梦也一惊一炸的。 说来也怪,你怕啥,他就越来啥。这不,本区警察署有个日本警尉,姓武田,个子不高,岁数不大,横行霸道,人见人躲。这几天,武田经过代书房时,总要往代书房看上几眼。治平觉得事情不妙,心慌意乱,煞不下心来做事。 一天,治平见那个日本警尉武田,耗在当街不走啦?他想难道砸“鬼子窑”的事“露馅儿”啦?他正担心呢,武田偏偏就挎着洋刀开门而进。 治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撂笔起身,点头表示欢迎。那武田一边直勾勾地看治平一边摘下白手套:“你的,刘的姓?” 啊!治平先是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姓刘呢?横竖要犯事?他还沒来得及应话。鬼子又问:“你的,名字的,刘治平的?” 治平心在打鼓,急忙回话:“是是的!” 小鬼子咧着嘴说:“哟——唏!你的,匾上的字,写得大大的好!” 治平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这匾牌的字竟然对这小子有勾魂摄魄的引力!治平不会日语,只好搖头表示自已写得不好。 鬼子说:“你的,字的干活,我的给,明白?” 治平忙道:“啊,明白。什么字的写?” 武田见他不懂日语,就比画说:“‘武’字的,写得大大的,你的明白?” 治平不知是哪个“武”字,于是在纸上写了很多个“武”的同音字。武田看了用手一指:“这个‘武’字的干活,大大的。” 治平想麻溜写罢,快打发他走。要不小飞龙来碰上他,那麻烦就大了。于是,拿来一张大幅宣纸,放在大案上展开,再用一对十二寸长的紫铜镇尺把纸压住。研了一大池墨汁,操起大号毛笔蘸饱墨掭匀,把字位定好,找准起笔点,将身子摆正站稳,气沉丹田,大笔一挥,一个“武”字眨眼间写完了。 “啊!哟——唏!大大的哟唏!” 治平赶紧拿来芭蕉扇,不停地对“武”字扇风,这是让墨汁快干,好打发他走。几分钟后字干了,再把纸捲成筒交给小鬼子。武田接过字说:“我的,字的学,你的,先生的干。” 治平听明白了,鬼子是要在这学写毛笔字,这不是添乱吗?于是说:“我的先生的干活,不行的。” 武田把两眼一瞪,像下命令似的:“行!” 治平一看鬼子急了,赶紧道:“行行行,我教,我教!” 武田说:“我的,常常的来,明白?” “明白,明白!” “哟唏!”武田拿着字离开了代书房。 鬼子武田的出现,给治平带来了麻烦。本来租房子的目的,是在这同小飞龙商量“局事儿”,那成想半路蹦出个武田来。此后,武田隔三岔五就来代书房一趟,一坐就是几小时。这谁受得了哇!人家王子入学还与庶民同例呐?这倒好,他大搖大摆地往案前一坐,还得茶水伺候着,治平一腿长一腿短在案前一站就几小时,边研墨边教他写字,这先生当得多窝心! 受些窝囊气,忍着点倒没啥。要暴露绺子的马脚那还了得?得,赶紧去找小飞龙商量。经大伙一合计,最后决定换个地方。可找了好几天,楞是没有合适的。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治平接个寿字活。他把宣纸放在案面上展开,把那对紫铜镇尺放在纸中央,再把两个镇尺向左右移到纸边,目的是让纸面平整和不易移动。这对镇尺,那是刘举人的连香弟兄莫德惠送给的。尺上不但有山水花鸟的图案,还刻有尺寸,每只足有二斤重。 治平在大硯池中研了一池墨汁,觉得浓度够了,提起笔还沒来得及蘸墨,这时门开了。写大字的人最怕打扰,特別是买手笔的,心中不可有杂念,要全神贯注一气呵成才行。门声响过,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四哥,治平转头一看,是二表弟,忙道:“景春儿呀!我以为是那个日本‘学生’呢?他要来了可啥都别想干了。” 表弟问:“四哥,写啥呢?用这么大一张宣纸?” “今天接个寿字活,后天人家等着用,明儿个就得把字裱出来。我正着急呢,得!你来得正好,快帮下手吧。” “上午我把功课都作完了,下午有得是功夫。我还从来沒裱过,这回跟四哥学学裱字。”景春又把话转到武田身上,“你说的那个小鬼子还总来呀?” “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点声。那鬼子沒准儿,说来就来。” 景春听完做个鬼脸,俩人都笑了。 德兴东的人都叫张景春二少爷,是太太三姐的二儿子,进城读国民高等,吃住在德兴东。治平他俩都是念书的人,很谈得来,二人又同住一个房间,兴趣相投,一闲下来相互探讨学问。一天张景春在偷偷写抗日标语,被治平看见了。他二话沒说,操笔写了起来,把对鬼子的一腔恨发泄在笔端。他还对景春说,以后有这样的事只管找他,写三天三夜也愿意。从此二人几乎无话不谈,但与小飞龙的事,却只字未提。 治平把毛笔在砚池里蘸饱墨,掭好笔,运好气,一挥而就,当在收笔的一刹那,站在旁边的景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好! 与此同时,门开了,人沒进声先到:“什么的好!” 治平一听是武田的语声,心想幸亏先写完了,不然他来一闹腾,啥都别想干了。 武田到案前一看:“啊!寿字的,大大的好!这个的,我的要了!” 治平支吾了半天指着景春道:“字是给这位写的,正等着拿走。” 武田打量一下张景春,只见这个学生打扮的人二十来岁,身穿黑色c仨兜c立领c樱花铜扣的学生服;头戴一顶硬遮的学生帽,黄灿灿的“国高”帽徽镶在帽遮正上方;笔直的裤腿下露出一双油黑锃亮的皮鞋;再看此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材。武田看罢一指寿字问:“这个的,你的?” 张景春不荒不忙用日语回答:“是的,是为祖父六十大寿准备的。” 武田道:“啊呀!你的日语发音太标准了。” “我的老师是东京人,本人也正在努力学习日语,请多指教。”景春指寿字说,“警官先生,如果您喜欢,我愿奉送。” 武田见到景春很高兴:“谢谢!你是‘日满一家’‘共存共荣’的典范!” 景春原想早点打发他滾蛋,可武田问他在哪个学校读书?何时足业?是否愿去日本留学?嘿!唠起家常了,这可把治平急坏了。张景春呢,还不得不搭理,也在干着急。就在这时,门又开了。治平一看,头就嗡地一下,心想这可坏了!小飞龙呀小飞龙,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这个节骨眼儿来了,这不要“作瘪子”(要坏事)吗? 张景春一看,进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位像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飞龙三人一进门见有警察,不由得有个小小的停顿,也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引起武田的注意。他们已经进来了,想退回去是不可能了,只好逢场做戏。治平急中生智,顺手拿起一卷画轴忙道:“这位爷,您怎么才来,早就裱好啦!” 一位打扮阔绰的人很机灵,知道治平是啥意思,于是忙应道:“噢,那什么,太忙,没腾出功夫来取。” 张景春仔细一打量说话人,他突然想起来了:“啊!?这不是小飞龙吗?” 小飞龙接过画轴,转身要走 “站住!”武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三人喊住。这可把治平和张景春吓坏了,这不要出事吗? 武田冲着治平说:“他的,钱的,还没给的!” 啊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治平这才放下心来,忙对武田说:“啊这位先生事先付过了!” 武田听完点了点头。小飞龙三人转身要走武田又喊:“站住,画的拿来,我的看看!” 小飞龙慢腾腾转着身子,同另二人使了眼神,又看了看治平c和景春,他满不在乎地把画轴递给武田。 武田把画轴打开一看啊!?大家都傻了!这画轴是个空白!武田瞪眼问治平:“这个的,怎么回事的?” “啊啊!”治平用手指着自已的头道,“你瞧我这脑筋,忘性太大,给拿错了。”于是又选了个裱好的画轴交给小飞龙。 武田转身问小飞龙三人:“你们的,是干什么的?” 三人一看,这小鬼子是把他们“盯”上了,小飞龙干咳了一声,这是暗号,告诉六龙和八龙准备“操傢伙”(拿武器)。其实两个人早就把“青子”(刀)握在手了。小飞龙用手往脖子上一抿道:“我们是宰牲口的!” “什么?”武田听不太懂,但觉得很不中听。 治平和景春都觉得这话太刺耳,一定会激起鬼子的反感。果然,武田大叫一声:“把手举起来!”同时去掏枪,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站在武田身后的治平,一看大事不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操起一只镇尺冲武田的后脑拍去,就听噗的一声,打得武田迷登登的直打晃,张景春手疾眼快操起另只镇尺,“啪!”又狠狠地拍在鬼子的头上。噗通!武田应声倒地。六龙拾起枪,八龙急忙去插门。 “快!拖后院去!”小飞龙c六龙和景春急忙把武田拖到后院。这时屋里就剩下面色苍白的治平,双手拿着镇尺,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当他清醒过来时,浑身一点劲也沒有,他拖着腿来到后院。 景春道:“四哥,咱给三哥报仇了!” 治平喘着粗气问:“他还能醒过来吗?” 六龙花舌子笑道:“四哥,你俩可真用上劲了,立刻就‘窝老了’(没动窝儿就死了),那还醒啥!” 叭哒一声,治平手里的镇尺重重地掉在地上,把地面砸一个坑。小飞龙拾起镇尺用手掂量着说:“这镇尺好重呀!四哥,这小鬼子的后脑都被你两给拍塌了。你是扁着拍的,要是立着砍,准‘开瓢’!” 说完四个人笑了,可治平笑不起来,他悄声地问:“这,这尸首咋办?” 花舌子说:“那还不好办,往麻袋里一装扔了他不就结了。四哥,兴他不仁,莫怪咱不义。今儿个要不杀了他,非坏大事儿不可!” 八龙马号(是绺子里管理马匹的)装上一锅烟点着,递给治平:“四哥,抽口烟压压惊。杀鬼子这玩意儿解恨又上瘾,四哥你信不?打这往后你见了鬼子不杀,手就发痒,心里总琢磨着在哪下‘家伙’!” 小飞龙检查了三遍,确认武田着实死了,他对八龙说:“你马上回‘老窑’(驻地c家),天黑后赶一辆车来,带几身鬼子的‘叶子’和两条麻袋来。” 待八龙走后,小飞龙问治平:“四哥,这位小老弟是‘里码人’(自己人)?” “不,算是‘并肩子’吧。我的表弟,在国民高等学校读书。他有时和同学们上街贴抗日标语。” 景春这时抢着说:“四哥,这位大哥救过我和玉琢。他是小飞龙!” “啊!?”治平一听忙问,“景春,你认识他,我咋没听你说过?” 小飞龙一听景春在街上常贴抗日标语,也想起有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于是问:“小老弟,你和一个女学生贴反日标语,是不是被鬼子追过?” “是呀!是你把鬼子毙了,我们一起跑到正阳河才分手。我问您贵姓,您说叫小飞龙。” “小伙子真是好样的!”小飞龙转过头又问治平,“四哥,这位老弟是” “噢,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他是我三姨的二儿子,住在德兴东念书,那个女生学生是我二妹,叫玉琢,也在国高念书。” 张景春一把握住小飞龙的手:“啊呀!你们真让我羡慕哇!如果能像今天这样同你们一起杀鬼子,该多好哇!四哥,你瞒着我,我也入伙!” 小飞龙拍着景春的肩膀:“小老弟儿,你是念大书的,何况年龄还小,暂要慎行才是。四哥和我们一起做这档子事,没告诉家里任何人。今天你赶上了,也就不瞒你了。你刚才的举动令人敬佩!想杀鬼子,以后会有机会。” “嗯,有这事儿,可别忘了我!” 小飞龙亲切地说:“老弟,现在局势很紧,你要多加小心,不可莽撞,这儿的事有我们来处理,你赶快离开这!” 景春冲着四哥道:“那寿字还没裱呢?” “这儿再没别人打扰了,我自已能做。” “要不明天我告假,来帮把手?” “不必了。要记住,今天这事就得烂在肚子里,跟亲爹都不能说!听见沒?” “记住了!” 张景春应了一声,整理一下制服后,走出代书房。 夕阳西下,就像鬼子的太阳旗坠入大海一样。景春迈着轻快的步伐,哼着歌曲儿向德兴东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按下葫芦起来瓢 灭了这拨灭那拨 小飞龙和六龙花舌子把武田的警服扒下,把尸首放在厢房里。天将黒时,治平把店铺的所有栅板上好,闩上门,在店铺里等八龙赶车来。他在解恨,但更是害怕。寿字还沒裱,顾客后天就要来取于是他来到案前点亮电灯,把打鬼子的镇尺重新放在宣纸上,看看寿字有没有不足之处。可他眼前看到地不是那个大大的寿字,而是武田的影子,他心不在焉,只好放弃装裱,坐在椅子上,紧闭双目尽量想把情绪稳定下来。时钟敲了八下,六龙花舌子买回吃的,治平心亊满满的,那里吃得下,嚼什么都沒滋味。九点钟,心乱如麻的治平铺房坐立不安。就在这时,鬼子的巡逻兵发现代书房的灯光从栅板缝隙透出,便向这边走来。 治平听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他想这肯定不是八龙,接着有人喊:“屋里的什么的干?灯的这么亮?防空防空的,灯的不要?”接着就是敲门声。 治平一听是鬼子,后悔没把防空灯罩罩好。他急忙同小飞龙打了招呼,把后院的灯关掉,他刚回到代书房,就见仨鬼子踹门而入,气势汹汹:“防空防空的不明白?你的什么的干?” 治平浑身在打哆嗦:“我我那什么,我在写字。” 一个鬼子到案前察看,另两个鬼子去了后院。 在鬼子还没闯进后院之前,小飞龙和花舌子就把灯关闭了,分别躲在去后院的门两侧,当第一个鬼子进了门,第二个刚一露头时,小飞龙一个箭步把刀捅进头一个进来的鬼子后胸,跟上来的鬼子刚一愣,花舌子用左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右手用刀捅进鬼子的心窝。啪啦啪啦!鬼子的两杆大盖枪掉在地上。这一下惊动了代书房的鬼子,他刚转身伸脖子往后院看,治平操起镇尺劈头盖脑砍了下去,就听哦地一声,鬼子抱着枪趴在地上。他不像上次那样站那发愣,而是用镇尺沒完沒了地砸鬼子头。 花舌子赶紧插上代书房的门,见治平还在用镇尺砍鬼子,他忙说:“四哥,别费劲儿了,他早就摸阎王爷鼻子去啦!” 治平咬牙切齿地说:“痛快!痛快!” 二人把鬼子拖到后院,治平想,头个鬼子还没处理掉,这又来了仨,他问:“当家的,这一大堆可咋办?” “咋,犯愁啦?我高兴还来不迭呢?等八爷赶车来,给他来个‘一勺烩’!四哥,后院的事由我和六爷处理,您在代书房等八爷。” 治平回到代书房,闭了电灯,坐在椅子上细听外面的动静。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他的心跳却在加速,到这时候了,八爷咋还不回来,是不是路上碰到了麻烦?于是他来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是戒严了吗?真要戒严了,这四具尸首可咋办? 他拨开门上的窗帘向外看,一片漆黑。于是悄悄地把门敞开一道缝,一股潮湿的凉风扑到脸上,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把头慢慢地探出门外天阴得很重,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街口那遥遥欲坠的路灯在不停地摆动,偶而有身影在路灯下匆匆走过。“噢,没有戒严!”他又探出身子仔细聆听隐约有唰唰的脚步声,这是鬼子巡逻队用带钉子的鞋底击打石头路面的声音,是故意地向中国人示威。脚步声渐渐远去,夜又恢复了宁静,可他的心却是翻江倒海。 他退到屋里,回手把门插好,坐在椅子上,闭目静听时钟依然慢腾腾地走着 咣!咣咣咣!咣!突然响起敲门声,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今儿个是怎么啦?鬼子又来了?”心都快蹦出来了,门又被敲了一遍,他这才听出敲得是暗号,自己人!急忙去拨开门闩,门刚一开,八龙夹着麻袋就挤了进来。 “我的八爷,你可把我急死了!咋才到?” 插上门,两人边往后院走,八龙边说:“我和五爷一看‘地皮紧’(路上不太平),绕道来的。” 两人到了后院一看,小飞龙俩人把四个鬼子扒个溜溜光。八龙一看多了三个,忙问:“咋?咋还‘长猴’(增加)了呢?” 花舌子道:“八爷,这把瘾你可沒过着,刚才又来仨送死的,咱给他来个‘一勺烩’!” 小飞龙见拿来四条麻袋,他道:“你咋拿四条?” 八龙说天阴了要下雨,多拿两条,一条当屁股垫一条披着。小飞龙道:“正好,麻溜快,一条麻袋装一个鬼子!” 确实鬼子长得小,两头一扣很容易装进了麻袋,扎好袋口。小飞龙c八龙和花舌子换上鬼子军装,治平看了说“像!可以假乱真。” 赶车的五龙“翻垛的”(是四梁八柱中的军师),事先沒敢把车停在代书房门口,便赶进胡同里,调过车头,等八爷来领车。他把枪“叫上大狗”(压上枪机)以防不测。 忽然在路口有个鬼子的身影向这边走来。五龙忙隐在马后,把二十响驳壳枪担在马屁股上。他心想:“我这二十响喷出去,別说你一个鬼子,就是一个班也全送你们回老家!” 一声夜猫子叫(猫头鹰叫),五龙一听是“窝里人”(自已人),他又回了一声,当八龙来到近前,五龙小声说:“我当你是鬼子呢,我把大狗(枪机)都叫上了,你这身‘叶子’咋唤得挺快呀。” “快把车赶到店门口。今儿个真‘快当’(得手),在我回去这功夫,他们又宰了仨!” “这事儿我咋沒赶上?” 二人把车赶到店门口,小飞龙他们早把装鬼子的麻袋堆在路边,几个人麻利快,把鬼子的尸首扔上了车。 “开路!”仨“鬼子兵”押着马车直奔松花江边。 浓云密布,远处响着轰轰的雷声,湿漉漉的空气扑打在四个人的脸上。街上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马蹄和胶轮碾压地面的沙沙声。几个人边走边向四周看,提心吊胆地奔向江边。从代书房到江边约有三里路,说来这不算远,可他们却觉得这段路特别禁走。 当前的时局很紧,中华大地的抗战节节获胜,太平洋战场,鬼子又屡遭败仗。这段时间,警察和宪兵不分昼夜地走街串巷,缉民查户,乱抓无辜。虽然小飞龙几个都穿鬼子军装,但谁能料到会不会碰上鬼子巡逻兵呢?何况他们都不会说鬼子话,所以倍加小心。 车赶到最后一条街口,突然从街口里跑出四个人来,险些撞到马车上。几人一看有日本兵,便没命似地往南跑。小飞龙想,后面准有“跳子”。躲,来不及了,只能随机应变。接着从街口传出说话声:“我说今晚有运气吧!跟他妈我混没错,这叫抓赌放徒,才能捞到外快。这也是得了实惠又积德!” 另一个说:“跟您出来真长能耐!” 原来是三个抓赌的巡官,他们看见街口有马车,便大声喊:“站住!三更半夜,干什么的?” “吁——!皇军去船坞。”车老板儿一提皇军,仨警察看了看皇军急忙点头哈腰地让了过去。 一关闯过,继续催马前行,经过一处草甸便到了江边。西侧有一片低洼地,杂草繁生。他们在深草处,挖了个大沙坑,将四个鬼子尸体扔进坑里,填沙掩埋后,便悄悄绕道回了“老窑”。 几天后。八龙放牲口来到江边,发现麻袋被撕开,尸骨滿地,一片狼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伪保长良心丧尽 四瘸子岀谋划策 北满的农民常说一句谚语: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可年头再好,除了给日伪当局交出荷粮和苛捐杂税,农民还能剩下什么呢? 一天,孙家围子来人对刘治平说,保长孙大麻子要没收陈老先生留给玉娥的两垧地。理由是刘治国拖欠出荷粮和几年的各种捐税,想以地顶税。刘治平一听火冒三丈,也沒同三嫂打招呼,便骑马去找孙大麻子问个究竞。可孙大麻子盼的就是刘治平能过问此事,他一见刘治平笑了,一边殷勤让坐,一边叫仆人上茶。刘治平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那两垧地的事。大麻子听罢笑了:“刘治平你来得正好,你听得没错。收地是上边的事,可你不必担心,这事儿让我给压下了,就沒进城找你们。” 刘治平一听,犯了寻思:他给压下啦?孙大麻子包藏祸心,还能干出好事来?我还真要看看茅房里喂大的狗——能吣出啥粪来? 孙大麻子道:“你哥的岳丈陈老先生是筑围子时的老户,又隔道与我多年为邻。我两个少的都是陈老先生给启得蒙,如同父子呀!真格的玉娥家里摊点事,我能袖手旁观吗?我是重义气的人,这忙我不帮谁帮?可倒是那年你哥当劳工,你门误会我了,哪成想送去做国民体检,倒出了劳工呀?话又说回来了,当今日本人做的事咱也插不上嘴!事后觉得怪不得劲的。嗐!现在说啥都没用啦!你嫂子孤儿寡母不容易,不是说好狗还护三邻呢,我不护谁护?” 此时刘治平可不像前几年了,沾火就着,经过在社会上地磨练,如今沉稳多了。他既不喝茶也不接言,专心听着。 “老四,既然咱爷们儿把话都唠到这份上,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说出来你可要禁得住哇?” 刘治平心中一颤,但表面没有丝毫流露:“还有啥事,你说吧,我禁得住!” 孙大麻子压低声音:“你哥在劳工队想要逃跑,叫日本人给打死了!” 刘治平腾地站起来,可脑子又一琢磨:想要逃跑?这意思是说还没逃跑就被日本人打死了。这谎撒得同赵百川说得相差太大啦?这定是在蒙人!于是治平问:“听谁说的?” “那还有谁?上头呗!我实话告诉你,你家是要受罚的,我可是好话说了三千六,总算沒罚。说不定日本人往后还找啥麻烦呢?” 治平装着无奈的样子:“真的再来找麻烦,那可咋办呀?” 孙大麻子一听,心中暗喜,他装作关心的样子道:“我早就想好了一个办法,可你们搬走了,没机会说。” 治平听到这,心想这大麻子又要使啥坏水儿?于是他像没主意似地问:“啥办法?” 大麻子吸了两口烟:“说起来这也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嫂子玉娥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闺女命苦哇,早年丧母,与父相依为命,前年陈先生也走了,如今年轻轻的又守了寡,咳!怪可怜的。过日子沒男人不行,还拉扯个孩子,熬到啥时是个头哇?我打算把玉娥娘俩接到大院来,和俺家二少的成一个家。往后所有的事,由我给挡着,孩子我给拉扯着,长大了是你刘家的后。至于那地,春种秋收不用你伸手,到秋你擎干的,贤侄你看咋样?” 听了大麻子一番话,可把治平气炸了肺,真想把腰里的“自来得”(手枪)掏出来崩了他!可是他忍住了:“保长,你的‘仁德’有目共睹。但我家尚末得知家兄的准信儿,更不知家嫂听了后,将来有何打算,这事情非同一般,总得由她自己做主才是。我当小叔子的,尊从家嫂的选择!” 大麻子见治平没表示反对,心中暗喜,于是满脸堆笑道:“当然。还得请贤侄费心撮合才是。” “孙保长,你尽为我刘家着想了,费尽了苦心。保长所提之事,我当竭力。不过,女人出一家入一家不容易,就是家嫂同意,也要容上一段时间不是?” 大麻子忙接话:“那是,理所当然!” 治平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起身告辞。孙大麻子忙道:“此事请贤侄多加美言,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孙大麻子一肚子高兴,亲自把治平送到大门外,並帮纫镫上了马。等治平出了村口,他才抿着嘴得意地进了大院。 刘治平骑在马上,心中大骂孙天俊仗势欺人,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磕镫加鞭,不多时来到义和大车店。和小飞龙“碰了码”,约时间在代书房一会。 傍晚六点多钟,小飞龙和几位弟兄准时来到代书房。大家穿得挺时尚,还带着酒肉熟食。四瘸子见了:“哟!各位打扮得如此阔绰,除了来这,还有别的去场?” 六龙花舌子事事好抢先:“四哥,咱们是啥人儿,啥衣都得会穿,啥样的人都得会装,什么场合的话都得会说,总而言之,就像唱‘蹦子’(二人转)的,俩人唱出男女老少千军万马,得会‘赶角儿’(一人拌多个角色)!”说完做了个有钱人的架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飞龙说:“本想大家去‘啃窑’(下饭馆),我说四哥有事要商量,就不去“啃”了。这不,我把吃喝都带来了,咱们边吃边唠。” 随来的还有二龙炮头,三龙水香,五龙翻垛的。小飞龙说:“老规矩每人二两酒,烧鸡c猪头肉c驴马烂儿铆劲啃。先让四哥说说叫咱来有啥事?” 治平把此去孙家围子的事学了一遍,最后说:“孙大麻子属疯狗的——叼住谁就不撒口。这事我没敢跟叔婶和嫂子说,他们真的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呀!约各位来是让大家给四哥拿个主意。” 二龙嘴里边嚼肉边道:“我上回就说‘砸’了他,还留这个祸害干啥?” 几个人也跟着嚷嚷:“可不呗,早就该‘砸’!” 小飞龙看大家都憋着一股劲,于是道:“心急吃不了热粘糕,咱们以前也打过这个汉奸的主意,又确实是块肥肉。只是‘大底’沒摸清,加上咱们绺子小,怕‘压’不住他。” 四瘸子说:“我想起来了,有个人最知这个‘窑’的底细!” “谁?” “那得当属我大姨父,在鬼子还沒占领哈尔滨的时候,他就给孙家大院当炮手,都称他张炮,这二年回家做豆腐去了。要不我再下乡走一趟?从大姨父那一定能兜岀孙家的老底!” 小飞龙道:“对。我再叫弟兄去踩踩‘毛店子’的周边情况,摸清后,咱再做下步打算。” 六个人一直聊到很晚才散。 次日下午,代书房提前打烊。治平锁好店门,到食品店买一篓好酒,带上俄罗斯里道斯灌肠和俄式火腿,骑上马直奔孙家围子。 农历七月,恰是瓜香四溢的季节,可他顾不得吃上一口甜香瓜,一气儿来到孙家围子。一进村头就听一声吆喝:“大——豆——腐——!”治平一听是大姨父的叫卖声,于是打老远就喊:“张炮这嗓门儿挺豁亮呀!来,买几块豆腐!” 张炮担着豆腐挑子,腰上扎着白围裙,来到骑马人跟前抬头细看:“噢!你呀?小兔羔儿子!又气我来了?” 刘治平甩镫离鞍下了马:“我哪敢惹您呀?大姨父,身子骨还挺结实?” “还中,担百十多斤跟玩似的。干啥来了?孙家这屯子还有啥恋头咋的?” “想大姨了,就来围子看看!” “中!你姨没白疼你。就想你姨一个人呀?” 治平像小时候调皮的样子道:“还想你——做的豆腐。” 张炮一听觉得不对劲:“治平,你小子不对呀?怎么学得说话大喘气呀?” “咋啦?大姨父。” “咋啦?噢,想你大姨,还想我做的豆腐,合着我家就这三样,我连豆腐都不如?我看你的皮又作紧了吧?该给你熟熟皮子啦!” 刘治平一听乐了,从褡裢里掏出一个酒篓。张炮一看,眼前一亮,鼻子眼睛一起笑。治平道:“大姨父,我惦记你不?还熟我的皮子吗?” “先喝酒,皮子今儿个不熟了!”说完俩人开怀大笑。 “大姨父你先在这儿喝两口,这还有老毛子的火腿。在家我大姨连个酒星都不给你!” “老外甥说的对。不过我是不跟你大姨一样的罢了。”张炮说完,大口小口地喝了一会。 治平道:“得了,少喝点吧。卖完豆腐,回家我陪你喝。” “不卖了,你不是喜欢我做的豆腐吗?得咧!这几块豆腐咱留着吃。走,回家!” 张炮老两口无儿无女。有人说,他年轻时用枪伤过有道行的狐黄二仙,枪打得太绝了,所以才沒了后。治国和治平就像自己的孩子,小时候每年都在大姨家住上一个月。孩子一惹祸,姨父就扒光屁股撩两下,这就叫熟皮子。张炮是个酒鬼,沾上酒就没夠。老伴当家,管得严,有时看他累了,才给他二两,喝得甜嘴咂舌的。 大姨一见外甥来了很高兴,忙着洗手做晚饭。 “哟!咋这么大酒味?准是老鬼偷着灌酒了?” 张炮一听,吓得赶紧往外溜。治平忙道:“大姨,是我给姨父买的酒,酒篓的盖不严,洒了一些。” “唉哟!这要是老鬼听说酒洒了,能疼他三天睡不着觉!” 大姨知道外甥爱吃啥。烙油饼,腊肉炖粉条,醬茄子,咸鸭蛋,外加小葱拌豆腐。沒多大一会,饭就做得了,张炮借外甥的光过上一把酒瘾。 刘治平是有目的而来,拐弯抹角把话头往孙大麻子那引:“大姨父,当炮手多好,开豆腐坊太辛苦。” “嗐!当真人不说假话,做豆腐这活贪黑起早,是累点,可自己说了算。吃人家的下眼食不易,这多好,除了你大姨管我,旁人谁敢!”这不,两盅酒下肚说实话了,“自打日本人来,孙大麻子靠他大儿子给日本人当通事(翻译),花钱买个保长当,管十几个甲长,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你哥三才子就糟践在他手里!我还能给他这号人干?” 治平问:“你回家开豆腐坊,大麻子那不就沒炮手了吗?” “炮手还有几个。可‘着紧蹦子’(关键时候)仨不顶一个。原来的几杆快枪早让日本人收去了。看他当保长,准他养四杆‘把装药’(放一枪装一枪的老洋炮)。前两天大麻子找我去给他修枪,我一看,发条都锈得沒劲儿啦,干脆不开炮。到如今也沒买到发条。” “那大院严实,沒枪也沒事。” “这是真话,赶上个小城池了!大门两侧有暗堡,四个“转角子”(炮楼),那可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呀!头进院,正房七间,客厅就占三大间,东西厢房各五间。二进院和头进一样格式,住着家眷。再往后是个花园,东西两边是配院,西配院是马厩,磨坊和仓房,东配院是伙房和女仆住处。墙高户严,从来沒有哪个绺子‘砸响’过!” 刘治平捧着说:“那时候有大姨父当护院,哪个绺子敢来‘砸’呀!” 张炮道:“你小子会奉承人,赶花舌子会说啦!说真的,大麻子用我的地方多着呐,昨天孙大麻子叫我在农历七月十四做两板大豆腐,和四十斤干豆腐。” “那干啥?” “干啥?七月十五是孙大麻子的六十大寿,要大操办。” “七月十五?那是鬼节呀?” “可不呗,你瞧他这生日赶的,不早不晚,和鬼混到一块啦!”爷俩唠到日偏西,治平给大姨扔下一百块钱,骑马回了城。 这几天小飞龙弟兄也没闲着,把孙家围子周边“踩”个遍。一天,大当家的c二龙c五龙c六龙c七龙c八龙,赶巧张景春也来到代书坊。治平对景春说:“今个众位弟兄来这商量‘砸’孙大麻子这个‘响窑’,是为给三哥报仇。咱人手少,你愿意去,就算你一个。” 张景春一听高兴了,忙道:“众位大哥我先谢了,杀鬼子除汉奸我一百个愿意!” 接着治平把孙家大院的平面图展开在案子上,他说:“七月十五鬼节这天,恰好是孙大麻子的六十大寿,操办可不小,估计四面八方的七姑八姨c狐朋狗友c溜须捧场的c掇臀捧屁的都来贺寿,人多必杂,互不相识。这天正是瓜熟蒂落‘砸’孙家大院的好时机。贺寿的人越多,咱越容易混在里面‘坐探’,混进去的可以‘啃富c搬山子’(吃饭喝酒),但不可贪杯,要成了‘山窜子’(喝醉了)就要毁了大事。有情况要随时到外边‘碰碰码’(沟通情况),对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下傢伙’(动手)的时间,初定在‘掌亮子’(点灯)以后。‘生门’(返回的安全方向)是‘毛店子’东边的柳条通。‘连子’(马)就系在柳条通里,暂由景春看着,必要时景春再‘出马’。‘告捷’后,到柳条通里‘集码’(集合),一起‘回营子’(回住地)。” 小飞龙一拍大腿:“好!四哥想的真细。” 治平又补充道:“事情千变万化,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把化装的道具全带上。一定要作到遇事不慌,沉着冷静,应变得当,不可盲动!” 为谨慎起见,大家又进一步商酌了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七月十五盂兰盆会 鬼节大闹孙家大院 农历七月十五这天,大麻子家头门张灯,二门挂彩,东呼西应,鼓乐齐鸣。两伙吹鼓手,分列大门两侧,你吹一曲,他对一调,相互叫劲,腮邦子鼓得像个球,累得满头大汗。 那些做小买卖的,也真算灵通,不约而同像赶集似地扎集在孙家门前。好家伙!有挑挑的,担担的c卖葱的c买蒜的;卖瓜果梨桃c花生瓜仔的;摇拨弄鼓卖针头线脑的c哼着小调卖十三香的;吹糖人儿的c剃头的全了!来祝寿的还真不少:有骑马的c坐轿的c穿红的c挂绿的c戴花的c挂坠的c有说的c有笑的c打情的c骂俏的。好嘛,比那烟花柳巷还热闹!还有一个真可乐,就是卖金银锞子c香c蜡c烧纸的。边卖边唱着小曲儿带吆喝: 唉——来了呗! 买的买来,瞧的瞧咧! 金条银条堆的高咧! 黄钱纸,黄又黄, 一刀足有上千张。 有粗香,有细香, 孝子坟前烧高香。 几吊钱来不算多, 化到阴间有一车。 七月十五鬼节日, 大鬼小鬼乐呵呵, 乐——呵——呵! 还有一伙人,主人你轰不得,赶不得,打不得,还骂不得。谁呀?是打鱼鼓唱春曲的c打沙拉鸡数来宝的c打哈拉巴靠门框要饭儿的。这些人中就有几位是小飞龙的弟兄。 还有一件事比啥都可乐,村子里有位孤寡老婆子,赶上今儿个是鬼节,又有卖烧纸金银锞的,便拄着拐棍用鸡蛋换了一刀纸,因为行动不便,去不了坟地,就坐在孙家大院西路口烧上了。边烧边叨咕着:“老头子收钱呐,你找个好地方儿享福去啦!丢下我孤苦伶仃在阳间活受罪呀!”老太太不叨咕便罢,这一叨叨就想起了伤心事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嚎啕大哭起来。过路的人不知咋回事,站那还瞎猜:“这家丧事办得不小,院内没地儿哭了,都排到大门外来啦!” 孙家人见了也奈何不了这位穷老婆子,可也是呀,许你七月十五过生日,还不许人家在鬼节烧几张纸吗?一直等到把纸烧完,老太太也哭累了,扑啦扑啦屁股拄棍走了,你说着乐不着乐! 孙家仗着势力大,凡是他管辖的保甲村屯都告诉遍了。百姓不敢不来,谁得罪了保长就得给谁小鞋穿,像派官工c出劳工都是保长说了算,那敢不来?大家也想好了,套车全家去吃!钱都花了,不吃白不吃! 混在大院里的小飞龙戴着墨镜,顾盼神飞,仪表堂堂,彬彬有礼。孙家人都以为是大少爷在城里的朋友,别人更不知他是那门子亲戚。要说混得最活的当属六龙花舌子,这嘴没白长,可派上用场了。他花说柳说,能把死人说活了。客人以为他是劳忙的,大支宾以为是东家派来跑腿学舌的,东家以为是大支宾找来的帮手。就这样他左右逢迎,八面玲珑。不管是南北屋,东西厢,左右挎院让他遛个遍。 那年月,在乡下一年四季也没个热闹看。得!这回有瞧的了,大人小孩围着看两拨吹鼓手。有的小孩拿着棒面大饼子,准备站那看一天,吹鼓手不收他不回家! 大约在中午时分,两拨吹鼓手为得到东家的赏钱,彼此摽劲儿,相互拉锯看谁曲子多。有一伙拉败了,一着急把出殡的大悲调吹出来了。劳忙的一听不对劲儿呀?咋吹着吹着咋变味啦?急忙出来制止:“停,快停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知道不?你们咋啦?脑袋进水了还是让驴踢啦?噢,看那儿边烧纸,你这边就吹大悲调哇?还想吃这碗饭不?快换曲子!”逗得围观的人捧腹大笑。 突然有人边喊边往大院这边跑:“日本警备司令部的车来了!”看热闹的一听日本人来了,呼啦一下全散了。你说这鬼子都凶到啥份上啦?吓得小孩叼着大饼子往家跑。 一辆黑色轿车扬起一条土龙,像箭似地开到孙家大门口,吱嘎一声刹住车。车是停下了,可跟上来的灰尘淹沒了轿车,淹没了吹鼓手,灰尘把吹鼓手们呛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哪还能吹呀?好半天这股灰尘才飘散,黑轿车棚上落了一层灰,变成了土驴子色。再看那满脸淌汗的吹鼓手,浑身上下挂了一层霜。 灰尘消尽了,轿车的四个门才啪啦啪啦地打开,从车上下来四个人,有一个穿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的人在前边引路,他就是去东洋留学四年,如今死心塌地为鬼子效命的孙家大公子——孙占文。随其后,是三个跃武扬威全副武装的日本军官,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地迈着八字步。 老汉奸孙大麻子一听贵宾驾到,急忙摧眉折腰,一态奴才相出来迎接。三个鬼子根本就沒理他,他只好灰溜溜地像跟腚狗似的搖尾乞怜。 这一幕幕都沒躲过小飞龙弟兄的眼睛,他们“碰了码”,觉得这根骨头要难“啃”!做梦也沒想到会蹦出三个全副武装的鬼子? 孙大麻子为炫耀门庭,还特意请来一伙二人转班子。这一下可好,来人一听有二人转,腿就不愿动了。任捨一顿饭也看二人转,这话不假,不管是远屯的还是近村的,吃完这桌吃下桌,就等天黑看二人转。 在大厅里,三个鬼子由翻译官孙占文陪着,当然他知道鬼子喜欢什么,啥?女人呗!陪鬼子当然得是时尚的女人,这对孙家来说不愁,现成的,有翻译官花枝招展的太太;有给姚大把头当编外姨太太的孙家大小姐;还有在埠头区中国十三道街日本歌妓舘当学员的孙二小姐。有这仨女人陪着,鬼子能不高兴吗?八仙桌摆上八个冷荤,八盘熘炒,还有四个大件。随吃随添,十分钟一回勺。巧的是,农历七月十五也是日本人纪念逝人的盂兰盆会(节)。三个鬼子让孙占文找来毛笔和纸,写了祖宗三代的牌位,摆在寿字前的桌案上,鬼子在祭祀亡灵时,还按日俗唱经跳舞,闹个不停。孙家人看日本人这样闹腾,心中大为不悦,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让他们把祝寿堂变成了祭祀亡灵的地方。 日本人祭祀完毕,打开留声机播放日本歌曲,女人们又点烟又斟酒,扭腰摆臀殷勤献媚,让鬼子飘飘然忘乎所以。翻译官见太太跟日本人如此这般,心里一阵酸溜溜的。鬼子满口吃肉大口灌酒,吃撑了,便搂着女人跳舞。跳热了,解下武装带,把枪刀和上衣搭在椅背上。跳累了,坐下来重新开桌上菜。 天暗下来了,花舌子趁乱去各炮台探个虚实,还没到炮台门前,先喊:“炮手呢?” 里面搭话了:“干啥?在这儿疙瘩呢!” 花舌子一听,还真有人,他顺梯子上了炮台:“我说炮手,吃的咋样?” “吃个屁!竟闻味啦!我在这捂着瘪肚子从炮眼看,都吃过好几拨儿了,我整整等了一天。你这劳忙的,也沒把我们看在眼里呀!” “别生气炮手,那是端盘子地给忘了,这回我亲自送来。”说到这一指那枪,“你别摆弄那玩意儿,我害怕。” “怕个啥?老洋炮又不好使,‘着紧蹦子’(着急时)还不如烧火棍呢!” 花舌子问:“那咋回事?” “四杆洋炮的发条都沒劲了,干脆打不响。得了,别扯这些没用的,快弄点吃喝是真格的,‘槽空’(饿)了,老肠老肚在里边直打架。” 花舌子道:“好咧,这回您瞧好吧!” 四个炮台他走个遍,情况都一样。花舌子到灶房一讲,老师傅二话沒说,就用方盘给装了酒菜。花舌子又多拿了些酒送到各个炮台。炮手一看端来酒菜,高兴了:“这还像个劳忙的!” “这回吃吧,这是酒,那是肉,管夠呛。多喝点沒事,日本客人来了不少,都带着真‘家伙’,比你们这玩意儿管用。喝吧,等一会我再给你们添点酒肉” 还沒等花舌子说完,炮手早就喝上了,哪有功夫听他瞎摆话。 天黑了,鬼子兴劲不減,搂着三个女人又唱又跳,沒完没了。 大门的南面,是孙家的场院,在那搭起二人转的戏台,掛上两盏汽油灯,把场院照得通明。演员为养家糊口多挣几吊子,真买起力气。看热闹的围得里外三层,笑声掌声不断。 花舌子又上炮台看了究竟。嘿!四个全喝倒了,踢都不醒,于是他偷偷地把洋炮都给藏起来了。 治平一直和景春蹲在柳条通里,这时小飞龙来“碰码”,说院里院外的人不散,鬼子恋着女人不走,看样子今个难下手。 真像治平预料的,情况果然有变,幸亏他多准备了一手,决定按第二套方案行动。 场院里的二人转演员唱完一段下来,累得满头大汗,特别是唱“包头”(旦角,那年头都是男扮女装)的,穿的多,汗都把行头溻透了。 孙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和有头有脸的,都坐在前两排。这时舅爷子装大方摆阔气,从腰里掏出一张满钞,扯着破锣噪子喊:“领班的,来个《王二姐思夫》,唱浪点!” 瞧热闹的看发殡——不怕扎彩大,一个劲儿地跟着喊:“唱浪点,加点荤的!”领班的接过钱冲着后台喊:“包头的,唱丑的,文武场,打家什的,都听清了,舅爷子出海手了,点一出《王二姐思夫》,‘粉’点唱,赏钱十块——!” 唱旦角的同乐师调了嗓,接着又打了一通鼓,才开了腔: 王二姐我苦闷房中, 眼泪汪汪哪, 手拿着(那个)金簪划粉墙。 哥哥你走一天我划上一个道儿, 哥哥你走两日我划一双。 哥哥你一去就是(那个)六年整, 我橫七竖八划满了墻哪。 这时台下的人喊了:“唱‘粉’的!” 旧社会的苦艺人挣的是钱,让咋唱就得咋唱。他能豁出耳朵,我还豁不出嗓子?挑他们喜欢的词现编现唱: 王二姐睡房中, 好不孤闷哪呀。 想起了情郎哥, 我的(那个)小冤家。 二更里想来, 三更里盼哪, 一熬熬到五更天。 左边(那个)冷来, 右边(那个)寒呐, 盼与哥哥共枕眠。 哥哥你一去六年整, 害得我比寡妇(那个)还难, 叫我好情伤哪! 唉咳唉咳哟 院外热闹,院内也不含糊。客厅内戏匣子放着歌曲《满洲姑娘》c《樱花》c《桃花江上美人多》c《开拓团之歌》,还有像哀乐似的一些不知名的歌曲。鬼子醉得都站立不稳,还在缠着女人跳。酒在胃里发烧,汗流 过腰,敞开内衣,露出胸腹,散发着难闻的狐臭味。 临近午夜,搁往日劳累一天的农民早就进入梦乡了,可孙家围子却是热闹非常,瞧这劲非闹个通宵不可。 突然,一伙警察闯进了大院,关上大门,所有的人不准出入,原地站那不准动。前院有四个警察提枪进了客厅,孙占文一看,是一拨贵宾驾到,但不认识。还沒来得及说话,忽啦啦上来三个警察,把鬼子搭在椅背上的枪刀夺下来。屋里的人都愣了。鬼子还在耍威风,晃动着身子去拿枪,一看,椅背上的枪刀没了:“你们的什么的干!我们的皇军的!” 一个戴眼镜留着小胡的日本警官用日语说:“有人举报,孙占文无视‘日满协和’‘共存共荣’,竟然勾结浮浪(社会上的无业游民)冒充皇军,扰乱社会,罪无赦!” 孙占文和鬼子听得明白,孙用日语解释道:“警官大人,误会误会,他们是日本警备司令部的军官!” 小九点也听懂了一些,在旮旯里插嘴道:“他们不是浮浪,是纯种日本子!” 日本警官指挥警察:“快!通通的逮捕!” 鬼子霸道惯了,以为警察不敢把日本军官怎样,举起椅子,就听啪啪啪三声枪响,三个鬼子应声倒地。吓的女人魂消魄散,鬼哭狼嚎,钻进桌下。翻译官哭一般地说:“警官,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呀!我如何向警备司令部交待呀?” 警官严肃地说:“不用你去交待,把话留在肚子里吧!” 就在这时,打外面闯进两个人,一个是“老寿星”孙大麻子,后边跟着一个拿枪的警察。孙大麻子一看三个日本贵宾躺在血泊里,忙道:“警官大人,这是咋整的?我们孙家老少辈打骨子里愿为皇军效劳哇!你看这,这可” 一个警察跟警官耳语了几句,警官指着孙家爷俩说:“这三个人冒充皇军,该当何罪你们清楚。你,还有你与其同流合污,为非作歹,坑害良民,罪不容赦!”说罢啪啪又是两枪,两个汉奸应声倒在鬼子的尸体旁,腥臭的血水混在一起。 警察又给鬼子c汉奸补了枪,确认死了,大喊一声“开路!”呼啦啦一伙警察撤出了孙家大院。 当院内响起枪声时,可把看二人转的人吓坏了:“日本人喝醉了!动‘家伙’啦!”看热闹的眨眼间跑散了,找人的,喊叫的,东奔的,西逃的乱作一团 事后,警察厅和日本警备司令部的人都来到现场,把鬼子的尸体运走,草草地处理完毕,也没有说法就了事了。 两口大棺材並列摆在孙家的大门口,除了孙家人,沒人来吊唁的,更沒劳忙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狐朋狗友,溜须捧场的,此刻都消声灭迹躲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拨吹鼓手,真就吹响了嚎丧曲 孙家岀了这档子事,村里人说啥的都有:有人说是抗联干的,铲除鬼子汉奸;有人说是胡子干的,因为抢走了不少财物;还有人说,是狗咬狗一场误会。玉娥的老舅杨大倔子,叼着烟袋唸闲嗑:“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那时是此时!” 孙大麻子爷俩罪有应得,小九点被吓得神精错乱,疯疯颠颠不知去向。大麻子的死可乐坏了一个人,谁?就是他的亲弟弟二麻子孙天才。他光棍儿一个,放弃在城里当混混,回到乡下继承了家业,霸占了嫂子,成了孙家的当家人。二麻子贼心不死,一心要接替保长这个官,花重金到处托门子,东求爷西告奶,结果钱没少花,保长还是给了别人。愁得二麻子闷在家里吸大烟。第二年秋天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杨大倔子又念起闲嗑:“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呀!” “砸响”了孙家大院这个“窑”,多亏跟去了张景春,他这鬼子警官装得好,可立了大功!后来治平和小飞龙商量,打算以后让景春教大家学日语,作起“局事”也方便。于是,在一个礼拜天,他俩把景春叫到代书房,景春问:“二位哥!叫我来。是不是又有‘痛快’事要作呀?说真格的,干这‘玩意儿’有瘾,我一见鬼子,就琢磨从哪下手!” 治平俩人笑了,小飞龙道:“‘活儿’得碰机会。今儿个找你来,是请你给弟兄们当日语老师。” “学那屁玩意儿干啥?说出话来叽哩哇啦像拉稀似的。” 治平道:“砸‘花盘子’的大院那天,多亏你那小鬼子装得像,才“砸响”了!所以大家懂点日语有好处,说不定哪桩‘买卖’就用上。” 景春笑了:“是为这个?那行!只要对杀鬼子有利,我就教。” “好!一言为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百川病卧赵家老店 母女熬药胜过亲人 且说赵百川,从德兴东走后,带着刘掌柜给的五百元钱,偷偷回家探望双亲,却被孙大麻子发现,告发到日本宪兵队,赵百川发觉日军来抓,从后窗逃出,一路艰行,逃到吉林省境内。一天,来到一个叫十字街的地方,虽然这个镇子地处偏僻,却是商贾密集之地。此地有人叫它三不管,因为这里东接农安县,西临长岭,南有太平镇,北靠镇国公府,距周边各县镇皆在百里左右,所以,不论是骑马的赶车的,推车的担担的,都得在此打尖住店。 连日困顿的赵百川,见镇西郊有个挂罗圈幌子(这是车马客栈的标志)的,在大门横梁上挂着“赵家老店”的牌匾。由于饥饿难耐,赵百川拨开珠帘进了店房。 帐房坐着一位五旬开外的老先生,鼻尖上搭着掉了一肢腿的老花镜。见有客人进来,急忙离座:“来啦您呐,请问您是打尖呐还是留宿呀?” “留宿。肚子饿了,先吃点饭。” “得,快请坐!吃什么马上让厨房做。” “做些快当的饭菜。” “炸醬面快,怎么样?” “行,多煮点,饿了。” “快。马上就得!”老先生说完便去了厨房。 赵百川打量一番这个大屋,转圈是大炕,少说也能容下三十几号人。炕上有的地方放着行李卷儿,那是常留客的行李,大多铺头都闲着。地当央,放着两张长条桌和几把长条凳,是供客人吃饭喝茶用。 “这位爷,面以下锅,保您吃出京味的炸醬面。”说着便把一盆水放在凳子上,“一路风尘,先净净面吧!” 赵百川看这位老先生一团和气,顿感亲切:“老先生贵姓?” “免贵姓赵,百家姓里头一个字。我是店主。” “晚辈也姓赵,叫本初。今儿个有劳前辈了!”这名字是他临时改的。 “嗐!甭客气,店家店家,来店就到家了。一笔写不出俩‘赵’来,咱们总比别姓更近一层不是?” “晚辈称您大叔不介意吧?” “不敢当,不敢当。请问您是从那儿来,想去那儿呀?” 这一问让赵百川打了个喯儿,他灵机一动,把日本人用一个村子做鼠疫实验的事临时编了一段话:“我是松花江北岸的,前不久日本兵面带鬼脸(防毒面具)把我们村子圈起来了,说是村子有鼠疫,不得出入。因为我到外村的舅舅家帮着干几天活,结果回不了家。后来全村人都得鼠疫死了,尸体送到专门的地方火炼了。整个村子毁于一场大火,土焦瓦裂,无一生灵,更无人敢靠近村落。无奈之下,我到江南来投亲完婚,不料嫌我一贫如洗,便毀约罢婚,将我拒之门外,浪迹于此,那还有什么去处。” 赵老汉见这年轻人虽然如此失意落魄,但谈吐有序,举止适度。赵老汉眼里闪着怜悯的光:“噢!原来这样天下何处无芳草?甭愁。人涉于世,少不得志气二字。常言说得好,人凭志气虎凭威,人若无志,创不了大业;人无气节,难立众雄之首。小伙子,困极生智,智能生谋,谋助其志,志成大业呀。休记烦脑事,宽心奔前程!”说罢捋髯微笑。 赵百川抱拳施礼:“谢大叔谆谆教诲。让晚辈受益匪浅!” “听讲话你是读过书的,寒窗几何呀?” “乡下孩子,只坐了四年私塾炕。学无用处,都荒废了。” 这时就听后堂一女子细微微地喊:“玛玛(满人称爸爸),客人的面做得了!” 赵老汉急忙到厨房用小方盘托来大大一碗炸醬面,四小碟咸菜和一碗甩秀汤。边放桌上边道:“女孩子家蹙头,直接端来不就结了。请趁热吃吧!” 赵百川端起大碗,如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吃个碗碟皆空,还甜嘴咂舌的。 老汉见了忙道:“看来您是真饿了,缓一缓,晚上再用,食多伤胃呀!” “大叔,贵店除了这便炕还有小房间吗?”赵百川身上带着盘缠,怕睡便炕不安全。 赵老汉见百川的穿戴,虽然俘尘满至,却都是上等衣料。于是答道:“有哇!这便炕一宿两毛,单间五毛。” 百川说:“我睡觉有毛病,不便打扰他人。况且身感疲惫,还想好好歇息一下。” “得,您就住最东边的单间,那安静!您别看白天店儿里消停,到 了傍黑儿,投宿的就奔来了。” 赵百川先付了两天的店钱,来到小单间,也是太乏了,头一贴枕头,合衣大睡起来。 傍晚,店房的人渐渐多了,有担挑剃头的c卖针头线脑的c赶车的骑马的反正五花八门做啥的都有。 赵老汉是百年前八旗子弟由京返回清祖发祥地的后代,依然说一口京腔。自幼读书,经论满腹,大比之年,几次乡试名落孙山。清末时的读书人在此地无用武之地,务农吧,韭麥不分,草谷不辨,肩不能担担,手不会使镰。于是卖掉田亩,来到三不管的镇郊置下这个车马客棧。虽然进项不多,但一家三口过得满是溫馨。赵老汉为人和善,平易近人,所以往来客商大都落脚此桟。 晚饭做好了,赵老汉几次喚不醒赵百川,掌灯时,见赵百川起了满嘴大泡,身在发烧,唉约不好,事不宜迟,马上请来郎中一瞧,是心火所至。开了几剂草药,由店家母女煎汤熬药,细心照料,数日方愈。这让赵百川对店家感激不尽,百谢不迭。他付了一切费用,刚要动身,就听赵老汉道:“请留步,恕我多问,您想去往何处呀?” 赵百川被问得无从答起,半晌方道:“草尚有维生之壤,可我却求生无门呐!听说西边儿大草原能找活干。” “小伙子,哪可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呐,牛壮羊肥,是个好地方。可山猛野兽随时岀没,或许走上一两天也见不到一个蒙古包。就算你碰不上狼群,就是这饿”赵老汉的话没往下说。 赵百川长叹一声:“嗐,难呐!” “我有一言出口,不知当讲不?” 赵百川转身望着老汉:“您请讲。” “大病初愈,求生又无着落。刚好本店后院缺人手照管,不如暂屈就本店,等有机遇再走不迟。” 赵百川一听没加多想:“大叔恳留,晚辈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赵百川留在了赵家老店,活计不外是打扫院落,喂马添料,清理马糞什么的。庄稼院长大的孩子,这些活当然做得来。他还听说,三不管很少有日本人来,正可在此暂避一时。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赵老汉给百川发了首月劳金:“本初哇,这十五块是当月的工钱。活儿干得挺地道,你就刹下心来在这干吧!” “谢谢大叔,您放心,我会好好干的。不过这工钱我不收,能吃饱就得,又没什么用场。” “该咋就咋,劳金劳金,劳作就该得金,快收下吧!”二人推让一番,赵老汉还是把钱塞给了百川。 百川忙完上午的活,抽空去了一趟十字街,用这钱买了两块布和一副老花镜,又买了水果和酒肉。 赵老汉见本初抱着东西打街上回来,便问:“你干嘛拎包挎篓的?” “大叔,我这命是您一家人救的,买点东西,微表心意,请笑纳!” “你这孩子有心,懂事理儿,既然你买回来了,那我就收下,不过不可有下回啦!” “我见您老的花镜度数不夠用,还少条镜腿,我给您买一副,看合适不?” 老汉满面堆笑,把眼镜往耳朵上一挂连声说好。 “这两块布料也不知大婶和小姐相中不,我也不会买东西。” 老汉手拿两块布大声喊:“凤,你娘俩都快过来!” 娘俩正忙着做饭,老汉叫得急,只好边用围裙擦手边道:“忙着那,还一对儿一双儿地叫。” 老太太吴氏,也是旗人,把发髻梳在头顶上,用一根大银簪別着,浑身上下总是那么干净利落,旗人妇女不缠足,走起路来一阵风。跟在后边的彩凤十七岁,体态轻盈,黑黝黝的一根辫子垂过腰间,面如敷粉,唇若涂朱,齿白如玉,柳眉杏眼;聪明能干,打小就跟母亲描云剌凤,刷锅洗碗;在店里跟父亲学三字经百家姓,掸尘侍店。母亲共生了六个孩子,最后站住彩凤一个,所以她就是爹娘的心肝宝贝。 近两年孩子大了,媒人接二连三踢门槛,都让老两口拒绝了。一是捨不得,二是沒合适的,就这样拖到如今,转过年就十八了。赵老汉这次留下赵百川也有此意,他看赵百川读过书,懂事理,既精明,又单身,更巧地是也姓赵。这么合适的人那找去?可就两件事让他不落体,什么呢?一是不知他确切的年龄,看起来是大一些;二是身世不明。这都是藏在老汉心里的事,就连老伴也没告诉。 赵百川买的礼物,让老汉特高兴。礼品这玩意儿不在贵贱多少,看送礼人有没有心计。就拿这副老花镜来说吧,顶多值十几个大仔儿,可就能打动赵老汉的心,乃谓礼送嗜者。 赵老汉喊老伴和孩子出来,也是想看看他娘俩对赵本初的印象如何。娘俩过来一看,闺女先操起一块花布往身上一罩,高兴地问父亲:“玛玛,这是哪来的?” 这时老婆子操起了另一块布,正纳闷呐,赵百川礼貌地说:“大婶,这是我孝敬您的。我在生病期间,大婶和小姐烟熏火燎地为我煎汤熬药,觉得很不过意,才特意” 老汉插话道:“好啦,你们就收下吧。本初这孩子挺懂事,我也挺喜欢他,打这往后就别外道,都在一个槽头上吃饭,就得像一家人似的。” 吴氏道:“可不呗,本初一个人在外边奔波,不易呀!自打这孩子留下来,婶就沒把你当外人儿!” “我年轻,做事有不周的地方,请叔婶勤说着点。” 吴氏道:“这孩子多好哇,就是命苦!我要有这么个大儿子多好!” 彩凤听了把小嘴一撅:“额额!我女孩咋了?我也能撑起这个家!玛玛,您说呢?” 老汉忙道:“啊——能呀!这个家就是我彩凤的,你不当家谁当家?” 突然吴氏大叫了一声:“哟!傻闺女,锅里正熬着菜呢!咱娘俩唠叨起没完了!”娘俩各拿一块布跑回厨房。 “喂!老婆子,本初还买来酒和肉呐,多做两个菜!” 百川睡在马棚一侧的两间小草房里,养了三条狗护院。忙完活,他就训狗,按毛色或长相给狗起了名字,分别叫傻子c四眼和虎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百川把狗训得一听口令就知道干啥。 一日三餐,赵百川一直打饭回自己的小屋来吃,日子久了,凤他妈跟老伴说:“凤他玛玛,我看本初这孩子挺规矩,又懂事。就叫他到桌上一块吃吧。” “这事我想过,可在一张地桌上吃,你说咋坐?让闺女挨着他不成体统,让他们对面坐?闹得谁都不敢抬头要不就拖一阵子再说吧。”就这样,把这事搁下了。 一天中午,百川还在马棚清理糞,就听彩凤喊;“我玛玛让你停下活,饭都快凉了!” 百川回头边用袖头擦汗边应道:“唉!就剩几锹了,干完再吃吧!” “可也是,还得洗两遍手。要不我把饭菜放笼屉里馏着?” “不用了小姐,怪麻烦的!” “谁是小姐,咋那么难听呢!” “那就叫大姐?” “唉呀,那更难听!”彩凤把辫子一甩,捂住耳朵跑回去了。 百川难住了,一个当仆人的管她叫小姐不行,叫大姐又不中,总不能叫姑娘的名字吧? 赵百川三下五除二,把活干完,回到门口一看,门墩儿上放一盆水,在盆沿儿上搭着一块白毛巾,他住厨房门口瞟了一眼,见彩凤靠着门框对他微笑。 百川忙低头洗完脸,可他没用那块白毛巾擦,而是进屋用自已的毛巾擦了。接着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拿着盆和毛巾来到厨房。彩凤见赵百川过来,忙掀屉盖往外端饭菜。赵百川放下脸盆,手拿毛巾冲彩凤道:“小”这时就见彩凤瞪他一眼,但脸且含着笑,百川接下来的“姐”字就没敢说岀来,“那那什么,这好毛巾我都使糟践了,没用”说了半截话,放下毛巾转身往回走。 “回来!”闺女像下命令似的叫住百川,接着声音变得溫和了,“这手巾是给你留着用的,干活时搭在脖子上,省得用袖头擦汗!” 这话既像训斥更像体贴,百川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滋味。他拿着毛巾道了谢,转身要走 “你咋?不吃饭啦?” “唉!”百川这才急忙回来端走了饭菜。 彩凤千针万线把百川买来的那块花布做成上衣,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对着一块不算大的梳妆镜孤芳自赏,把辫子捋在胸前,用梳子梳着辫稍和齐眉的刘海。姑娘从未发觉自已是这么美!她那颗青春萌动的心在剧烈地跳着,胸在膨胀,呼吸短促,她的脸红了 “哟!闺女,这件花衣裳可真打扮人!”妈妈来到女儿跟前,觉得有一股热气扑来,一摸女儿的头,“呀!孩子,咋发烧啦?” “额额,我咋也沒咋!” 母亲若有所思地看彩凤那胀红的脸,片刻她恍然大悟,对女儿耳语道:“我的孩子,你知道想‘事儿’啦!?” “您说啥呀?我不懂!” “孩子,额额高兴。额是过来人,额懂女儿的心!” “额额!” 当天晚上老婆向老汉谈了女儿,老汉说:“闺女小时,咱盼她长大,大了又怕她出飞儿。闺女很少和外人接触,如今青春萌动,我想和一个人有关。” “谁呀?” “本初呗。” “本初哇?那小伙可不错,论长相c人品沒地挑,又识文断字,可就是没家业!”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穷不扎根,富不保夜。贫富莫论,首要的得看人品。当初我把本初留下,就是看中他的人品。不过他的来历还没弄清。嗐!如今凤儿还不算大,终身大事,不同儿戏,拖一拖吧!” 自打那天小凤给百川一块白毛巾,百川懵了,白天心不在焉,丢三拉四的。夜不成眠,目不交睫。几天后他渐渐明白过来了:“俺是个被鬼子追杀的逃犯,说不定那一天就落到鬼子手现在决不该有这非分之念!即使东家同意,也不能因我而毁了彩凤的一生呀!”此后,百川尽量躲着彩凤,每次去厨房打饭他总要提前些。可有几次彩凤早把菜饭为他盛好等他来拿,百川总是发现碗底放着好菜。 一天,从大门外进来两位骑高头大马的客人,穿着长袍,腰带像在腰间缠了几圈似的,大襟半敞着,像蒙古人的打扮。一位大高个,略显微胖,骑一匹豹子花的灰马;另一位白发红颜,老当益壮,骑一匹枣红马,那马细腰细腿,四个蹄腕好似弹簧。咴咴一叫,显得威风无比。百川看罢,急忙迎上:“二位爷,一路幸苦,请下马屋里歇着!” 二人没有搭话,骑马在院内兜了一圈,当马转回时就听赵老汉高声道:“马在叫,贵客到!本初,快拿下马凳请二位爷下马!” 百川不敢怠慢,急忙拿来一个不太高的方凳,还没来得及放下,二人早已搬鞍下了马。赵老汉见二位不含呼糊,忙上前搭话:“二位爷,一路风尘,人疲马惫,快请房内歇着!本初,你先把马好好遛遛,然后饮马,添槽加料,好生照看着,记住,人不离马,听见没?” “听见了!” 二人把马缰绳给了百川:“我们住不住还不一定,不卸鞍,不松肚带。好好经管着,有小柜赏!” “请二位爷放心!” 赵老汉头前引路,边向二位介绍道:“本店有几个单间,南面临街,北面的靠院,任二位选。” “要靠后院的。有后窗吗?” “有!” 老汉开了单间的门,高挑门帘,把客人让进。二人一看,小屋收拾得挺干净,透过后窗能见到伙计正在遛马:“好啦,就这间吧!” “好嘞!二位爷想必也饿了吧?本店有京味的特色醤肉,家常小炒,主食有油饼c荞面饸饹和炸酱面。” 二人要了店里最好的菜饭,不喝酒。老汉去厨房关照老伴要精心料理,因为他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客人,同时关照百川要小心伺候。 不多时,娘俩忙活了一桌菜,摆在客人的炕桌上。嘿!这醬肉可吃出独道之味了,那饼烙得外酥里嫩,几样小菜清香适口,二人很快吃罢。那位年长的到后院散步,见马倌儿正往马槽添草加料,自己背着手沿着四尺高的土墙东瞅瞅西望望,走走停停,一共走了三圈。赵百川始终没离开这两匹马,眼睛一直盯着这位老者,心里琢磨:“怎么越看越眼熟 呢?啊呀!难道是他?!” 老者来到马前看看马肚带松沒松,又把缰绳从栓马杆上解开,重新系好,留出一个绳头,百川不知何意。接着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什么,分别给两匹马吃了,百川在一旁仔细瞧着。 老者带着微笑,习惯地捋了须髯,走到百川跟前,拿一吊钱对百川说:“小伙子做事很精心,拿着,这是给你的小柜。” 百川沒有接,只是捧着老者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爷爷,我是小超的盟弟小川子呀!” 老者不由一愣:“小川子?!是我家东院的外孙子吗?” “是我,张爷爷。” “孩子,快起来!你怎么在这?” 百川左右看了,低声道:“爷,一言难尽呐!请爷进屋。” 老者一看是家乡人,还真想了解一下家乡的情况,于是跟他进了小屋。 原来赵百川的姥姥家是张开明的东邻,邻里相处得很好,两家的孩子固然也合得来。小百川常去姥姥家同表兄弟玩耍,少不了西院的张志超,几个孩子打成帮,炼成块,形影不离,也学着大人磕头拜了把子。其中百川最小,都叫他老疙瘩。张家的院子大,玩的东西也多。像秋千呐c抖嗡呀(响竹)c玩具刀枪等。张开明惯孙子,孩子们在那打闹他瞧着乐。就这样小百川随着表兄弟叫他张爷爷。记得有一次百川在姥姥家过年,吃完初一饺子,他们去西院找志超玩,他见到张开明便跪在雪地磕了个响头:“张爷爷过年好!”别的孩子也跟着磕头拜年。张开明给每人一吊压岁钱,孩子们都接了,只有百川没接:“谢张爷爷,我不会花,要它干啥?” 张爷爷笑了,用手摸了一下百川的脖颈:“不会花不要紧,攒着,等长大了再花!” 小孩天真,第二年(一九三二年)他还想到姥姥家过年。可那年,日本鬼子正要攻占哈尔滨。因为时局紧张,百川的爹娘沒让他去,为此他还哭了一场。到了年初二,父亲带他去孙家围子给姥姥拜年,才知道张家大院被鬼子用炮轰成废墟。后来鬼子在张家的地窖中,发现惨遭杀害的三十具尸体,但沒见张开明c小超和太奶奶。 如今百川认出了张爷爷,他老人家在干什么呢?噢,刚才掌柜的偷偷关照过他:“这俩人有来头,小心伺候,可能是‘响马’。” 是响马?如果真是,我不但要认,还要入伙呐。百川主意已定,这才跪地认了张爷爷。 百川简述了如何被抓当了劳工c如何逃出c又怎样杀鬼子c最后去了德兴东 张爷爷一听忙问:“德兴东!?老刘家吗?” “是呀!” “你咋又到了这?” 百川把离开德兴东以后的事又简单说了,最后他说:“我一心想找个打鬼子的地方,可哪找去呀?最后落到这里吃劳金,暂避一时。” “苦命的孩子,我看这里还算僻静。” “爷,我想您也一定在逃难。带上我吧!” “孩子呀,你说的对。我们都在逃亡,有今个没明个。孩子我明说了吧,我们是胡子,闯荡江湖十几载,可咱没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这次我是‘踩盘子’来的,顺便在这打尖,还真巧,竟碰上你啦!” “爷,让我‘挂柱’吧?” “別忙。现在入伙一沒‘喷子'(枪)二沒好‘连子'(好马)。你先在这‘猫’着,等‘家伙’备齐了,我自然来接你!” “谢爷爷!” 张开明觉得不能在这耽搁太久,便道:“我得回去了,你千万别说咱们认识!” 张开明认了盟孙,百川当然高兴不已。天近黄昏,就听外面人吵狗叫,一个卖黄烟的从镇上跑回客栈:“冯大马鞭子带一伙治安维持队,在十字街撒野呢!” 冯家是三不管的首富,冯大马鞭花钱买了个冶安维持队的队长当,手下有几十号人,常有两个日军教官来给他们上军训课。今天冯大马鞭出来是勒大脖子的,勒到的东西用来给日本教官打溜须。这伙人横行三不管,百姓怨声载道。 张开明二人一听有情况,结了帐,手握马鞭,来到后院,打了一声口哨,就见雪里红(枣红马)激灵一下,扬起脖子用牙咬住马缰的绳头,往下一拉,绳扣被扯开,跳着步来到主人跟前。张开明又从口袋里抓一把什么,送到马嘴里。有人说喂的是茶叶,马吃了茶易出汗,跑不坏马。 百川一看张爷爷要走,急忙搬来上马凳,可老爷子已纫镫上了马,他给赵百川使了个眼神,百川领悟了。马打盘旋,在院子兜了半圈,两匹马把身子往前蹿了几蹿向北墻奔去,马到土墙前向上一纵,人借马力向上一提缰绳,嗖!嗖!两匹马越墻而过,一溜烟消失在红彤彤的夕照中 百川望两匹马消失的方向,一丝失落感油然而生,痴而久立,像僵在那似的。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吓了百川一跳:“你咋啦?那么喊你吃饭都听不见?” 百川一听语声,便知是彩凤姑娘,一转身二人目光相撞,蹦发出强烈的青春火花。姑娘的脸红了,像西天的晚霞。 “你在看啥?”姑娘问完,把头微微垂下,手扯那件新做的花衣襟。 “我我在看彩霞。” “我也喜欢彩霞,和我这件衣裳的颜色一样。” 赵百川听了,心花怒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支支吾吾地说:“我那什么我该去打饭啦!” “饭我都给你端来了,放在你的外窗台上。快回去吃吧,別让狗吃了!” “谢谢小大姐!” “谁是你大姐,咋那么有意思呢?” 百川急忙回到窗前,把饭端进屋里,从小窗看到彩凤蹦蹦跳跳地向厨房跑去,当她到了厨房门口时,彩凤才发现母亲一直在盯着她 百川见母女俩进了屋,刚端起饭碗吃上两口,又发现饭的下面盛得全是肉? 近日,他从彩凤的表情看到有一种微妙的东西在拨弄他那颗难以抑制的心。他贴近小窗向外窥视,见彩凤端着小簸箕在院子里撒土粮喂鸡,时不时把头扭过来瞟上百川一眼。当两人的目光再次相碰时,他们都像触了电似的,把脸转向一边。 深夜,月光透过窗子投在百川的脸上,一双沉思的眼在闪闪发光。他责怪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可他又无法去摆脱现实,他失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小鬼子为非作歹 赵家店血溅客房 一天早饭后,赵老汉对百川说:“今儿个有大集,你把小车套上,咱爷俩去十字街给厨房备些食材。” 百川应一声去套车,老汉把褡裢搭在肩上,老伴拿来一把菜刀说:“凤玛玛,这刀刃太厚了,钝得沒法儿用,找磨刀匠给抢一下。” 赵老汉小心地把刀放进褡裢里,带好钱,与百川坐上车往十字街赶去。 店房到十字街不足半里路,道两旁有铁匠炉c木匠铺和皮铺。刚走没多远,迎面来了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鬼子,腰间别着手枪,跟着两个背步枪的治安队员。百川想,是不是抓他的呀?不由一阵心慌。就在这时听鬼子问治安队员:“路的远吗?” “教官,不远,马上就到!” “花姑娘的,一定有的?” “有!大大的漂亮!”他们只顾说话,没注意车上的人。可车上人听得真切,老汉想鬼子是不是要去客栈?因为过了客栈再往西就沒有几户人家,而且各家都沒有闺女。想到这,一指自家的北菜园道:“快,顺咱的土豆地回家!” 百川往里侧一带缰绳,把车赶进土豆地,顺地垄沟很快把车赶到后墙根,二人从小门进了院,就听屋里吵吵嚷嚷。两人觉得大事不好,赵老汉背着褡裢急忙进了厨房。百川直奔小房,在行李下抽出一把锓刀,领着三条狗冲向厨房。这时就听彩凤娘俩哭喊救命,赵老汉开口大骂。百川闯进厨房,见两个鬼子在与彩凤娘俩撕扯,两个治安队员拉着赵老汉。百川指着穿黄衣服的鬼子:“傻子c四眼c虎子给我咬!” 这三条狗见有人欺负主人,疯了似的扑向鬼子,赵百川冲一个鬼子的咽喉就是一刀,血溅满屋。百川又把锓刀捅进另一个鬼子的心窝,把刀一拧个,再往外一抽,一股血喷将出来。百川见那兩个治安队员要跑:“虎子c傻子咬那两个!” 两个治安队员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狗给扯住了,狗晃着头咬死了口,赵老汉从褡裢里掏出菜刀大喊一声:“我砍死你这两个狗汉奸!”话音没落,就听喀嚓一声,一个狗汉奸沒气了。别看这菜刀不快,可砍汉奸好使。赵百川杀红了眼,说时迟,那时快,扑向另一个治安队员,把刀狠狠捅进汉奸的胸膛。 赵老汉砍完了汉奸,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百川又回到厨房,见彩凤妈用菜刀像剁肉馅似地砍鬼子的头。百川对愣在锅台角的彩凤说:“彩凤,你身上沒血,赶快出去把店幌摘了,闩上所有的门!” 彩凤像被惊醒了似地跑了出去,店房里静下来了,百川问:“大叔大婶,这尸体咋办?” 老两口傻呆呆地愣在那没主意,百川说:“要不把尸体扔到饮马井里,然后再把井填死?” 赵老汉一听恍然大悟:“对呀!快,齐下手!” 四个人每人拖一个尸体扔进井中,就在这时三条狗像发现了什么,向北院墙的小门冲去,狗一看墙外是自家的小马车,又窝头回来了。百川觉得不对劲,亲自到北墙外转了一圈,发现外墙根有两人的新脚印,心中犯了寻思,于是领狗顺着脚印追到苞米地,细一看,脚印没了,只有马蹄印。百川回来没有把事情告诉东家,他只指使彩凤娘俩,清除屋内的血迹,他接着把枪支弹药藏进小屋的黑天棚上。院内无土用什么填井呢?百川突然想起用马糞。赵老汉说只要不出乱子,填啥都行! 百川告诉大家,马上把血衣连同带血的褡裢通通扔进井里,大家都依着做了。差不多快填满井时,又盖上一层厚土踩平。接着用马拉倒井架,把饮马槽拖到食用井旁摆好,又叫彩凤用水把狗身上的血洗净,四个人一直忙到快中午才算了事。庆幸这段时间没有人来,百川说:“现在一切恢复正常,就像一场梦,全当什么事情都沒发生过,不要怕,怕也沒用。” 赵百川像个指挥官,调动着赵家军,三人乖乖地听从指挥。赵老汉此刻沒了家长的威严;彩凤娘对百川由好感升至敬慕;而彩凤对百川的智勇和事后周到地处理,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已到了敬畏的程度。 百川把罗圈幌重新挂好,店门打开,当夕阳西坠时,赶集的三三两两向各村散去。做生意的喜忧各异,同平常一样,陆续回到店房。 赵老汉依然在客房应酬着,彩凤娘俩忙着为客人做饭。过路的客人对店房没啥感觉,可常住的客人却觉得店主今儿个格外热情,店内也比往常干净了许多。百川担心屋里的气味,便把狗放到大客房里,用狗皮的气味去混淆血腥味。 一夜无话。第二天赵老汉早早就起了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屋里院外徘徊着,心乱如麻,他去找百川:“本初哇,你说我该不该到十字街听听风声,顺便再买点什么回来?” “我看该去,可千万别主动问!”赵老汉应了一声,带钱出了店门。 一脸憔悴的赵老汉,惊恐未消地走在去十字街的路上,几乎没碰到行人。眼前反复出现昨天殊死拼杀的场面不知不觉地来到十字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店铺都关着门。他只好进了一家漿汁馆,买了漿汁大果子,坐那慢慢地吃起来。吃罢,又点上一袋烟,吧哒吧哒地吸着,一边仔细地端详着每位吃早点人的表情。客人出出进进,可谁也没提及鬼子汉奸失踪的事。他一直耗到各家店铺开了门才起身走岀漿汁馆。他在各家铺子看看这瞧瞧那啥也沒买。有一家卖估衣的掌柜和赵老汉挺熟,两人只唠了一阵闲嗑。 赵老汉又走进一家布庄,买了一块帆布,准备回去再作一个褡裢。 他夹着布在街上遛了俩来回,啥消息也沒听到,只好到菜市买了些肉和鱼,用棍子挑着回了家。 赵一进店房,见客人都出去了,只有百川和彩凤在处理犄角旮旯的零星血迹。百川见东家回来,接过鱼和肉小声地问:“外面有动静吗?” “一点没有!和平时一样。”老汉看了一眼窗外接着说,“咋?这屋还沒弄净?” “啊,我正在和小姐” 老汉见女儿低着头,赵老汉觉得女儿不愿听这个称呼,于是接话道:“本初哇,往后你就叫她彩凤吧!咱这个家庭也不适合这个称呼,是吧?” 彩凤听了道:“可不呗,听了心里不得劲!” 百川低下头没言语,赵老汉看了一眼女儿道:“凤,把这鱼c肉给你额额拿去闷上,今儿晌午好好吃上一顿。” 还沒等小凤去接,百川道:“我送吧,别弄脏了衣服。” 百川拿鱼肉走了,老汉冲女儿道:“小凤行了,现在有帮手了!” “玛玛——!”女儿害羞地低下头。 “好了好了,抓紧用这块布再给我再缝个褡裢。” 彩凤妈做得午饭,百川一如既往地来厨房打饭,见地桌上杯盘罗列,赵老汉意蕴深长地对百川说:“本初你坐下,今儿个我有话跟你说。” “唉!您说。”说完挨着老汉坐下。 “打今儿个起,我们都在一张桌上吃饭。我赵家三口,多亏你捨身相救,这重恩难报哇!今敬水酒一盞,以表一家人的感激之情!来,干了!” “大叔,请慢!”百川立刻拿起酒壶,找来两个酒杯分別给彩凤娘俩满上,举杯过头,激动地说:“难得今日的场合,先允我说上几句掏心窝的话,我本初所以有今天,是多亏您一家人救了我!这酒当我先敬叔c婶和彩凤姑娘。昨日之举,是我该做的!请先喝了这杯感恩的酒!” 接下来你言我语,句句透着真诚,老汉道:“本初哇,今儿个我想借这酒劲,斗胆说一句话。” “叔,您说,晚辈恭听。” “好!我是读书人,肩无担担之力,手无擒鸡之能。昨日,你的仗义之举,令俺全家钦佩。为咱爷们更近一层,”赵老汉稍停了一下,看看老伴又接着说,“我有意认你作干儿,你可愿意?” 赵百川听罢,先是一愣,紧接腾地离坐,跪地扣头,称道:“干爹,干娘在上,受孩儿一拜!” 这可乐坏了老两口:“好孩子!快快起来!” 当百川轮到向彩凤说话时,却哑了口。老汉看得清楚,忙道:“从此就一家人了,当然要以兄妹相称啦!” 百川道:“彩凤妹,往后哥哥有不周之处,还要多多担待!” 彩凤羞而不语。 “女孩家要学得外场些,你本初哥识多见广,往后要多多讨教。”赵老汉接着又对干儿说,“本初哇,我人老了,抽空帮我管管前屋。一入冬,前后院可就忙了,我准备雇个人,把你替下来到客房侍客。” “俺听干爹的!就怕做不好,请干爹多指点。” “生意有本经,一点你就通!子曰:‘后生可畏'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冯大马鞭欲娶彩凤 张老英雄设计解难 鬼子被杀在赵家老店的第三天下午,常住店的小贩们老早就从十字街回来,惶恐不安地嚷嚷:“十字街这买卖没法做了,一个冯大马鞭就夠受了,这又来了一群日本人,背枪挎刀,还领一条狗到处窜!” 赵老汉和正在烧炕的百川听了,心马上一颤,几呼同时问:“日本人来这儿干啥?” “干啥?听说前两天丢了两个日本教官和两个治安队的,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日本人和冯大马鞭都急地像疯狗似的,见谁都不顺眼。” 有一人在猜:“唉呀!这来抗联的啦?” “瞎扯,抗联的都在大山里呐。” “那是谁干的呢?” “不管是谁,反正这儿的买卖做不下去了,小孩拉屎——挪挪位吧。” 你一言他一语,呛呛了好一阵,等消停下来,百川偷着对老汉讲: “干爹,听那意思鬼子一点线索也沒有,咱就沉住气。不过,我总觉得这屋里有血腥味,鬼子有警犬,那玩意儿嗅觉特别灵,若领进咱店,可就麻烦啦?” 老汉一听,当即吓一哆嗦:“那咋办?” “听我爷爷讲过,说有一个母狼让猎人打死了,撇下一窝小狼崽,刚生下没两天,正好我家养了一条母狗也刚下崽,只活了一个。我爷爷好事儿,便挑了一个体壮的狼崽抱回家,可我家的母狗不认。可能是气味不一样,我爷把酒洒在狗窝里,再用酒给狗崽和狼崽擦了身,偷偷的送进狗窝。还别说,那母狗真就认了。我看把咱这屋子洒上酒,警犬也 许就闻不出来了!” “那就洒!洒多少都行,不出事儿就中。” 说话间赵老汉把烟口袋掉在地上,烟末撒了些,百川让叫四眼儿的狗捡起来!狗搖着尾巴去叼烟口袋,哪成想,烟末把狗呛得一个劲地甩头打喷嚏。百川一拍大腿道:“干爹,烟末好使,您看把狗呛的,到现在还没过劲儿呢!” “好哇!那就两样都用上,明天客人一出去咱就着手。” 十字街出了这么大的事,冯大马鞭被刚进驻的日本关东军小分队队长,狠狠地扇了一顿耳光,命令他一定要找到失踪的日本教官和查出嫌疑人!冯大马鞭赌气胮腮,配合日本人在十字街寻找失踪的鬼子。 果然沒出百川所料,冯大马鞭领着鬼子兵牵着警犬和几个治安队员,像篦头发似地把十字街搜个遍,同时在农田里拉大网,但毫无结果。 在事发的第八天,冯大马鞭领人闯进赵家老店,不容分说鬼子牵着警犬在店里到处乱闻被烟末呛得一个劲地打喷嚏,闻了一阵又去了别处。赵老汉见警犬在屋里没闻出来,心想是这法子灵呐,还是时间长了狗鼻子不管用了呢? 冯大马鞭傲睨自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赵老汉急忙拿火柴给点着:“哟!冯队长,您发福了!瞧您脸胖得。” 冯大马鞭用手摸了一下被日本人打肿的脸:“那来的福,整天忙得屁股不着炕。咦?这屋咋这么大的酒味?” “哟!您瞧我,早上喝两盅,忘盖酒坛子啦!”说完把事先敞开的坛盖扣上。 冯大马鞭道:“我先问问你,几天前你见到两个皇军和两个治安队员沒有?” 赵老汉有些心慌:“沒看见呐!凤他额额,备茶!贵客冯大少爷来了!” “老赵头,我在问你看见没有,甭往别処折了,有人可说你看见了!” “啥?是谁瞎掰?看见看不见那有啥瞒的!” 这时候彩凤给他妈挑门帘,吴氏托着茶盘走过来。冯大马鞭一眼看到了彩凤,心想,啊呀!这女孩长得这么招看,像出水的芙蓉!大马鞭腾地站起,急忙来到厨房,瞪着死羊眼看彩凤。这可吓坏了姑娘,缩到墻角打哆嗦。 “这孩子蹙头,怕见生人!”赵老汉急忙跟过来解释,并对闺女说,“别怕,孩子呀。这位是冯队长,论屯亲你得叫他冯大哥呐。” 冯一下子挂上笑脸:“啊对,别怕,论屯亲是该喊我大哥!妹子多大了?” 老汉抢着说:“才十七了,不懂事,乡下女孩就这样。” “好,好!” 就在这时来人报吿:“队长,没发现什么。” 冯大马鞭听了,抻抻懒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这是犯大烟瘾了,忙下命令:“快!回十字街!” 呼啦啦,鬼子汉奸走了。可赵老汉两腿一软又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彩凤急忙喊回在院子干活的百川。 “干爹,咋啦?” “没事儿,这劫躲过去了,不知咋,腿一软就坐地上了。” 吴氏见了忙道:“这咋还作下病根了呢?一害怕腿就软!” 百川想把干爹扶到炕上,赵老汉自个儿扑啦扑啦屁股,伸伸腿:“沒事啦!今儿个还得吃个喜儿。凤他额额,把鸡给我宰俩!” 一波将息,一波又起。在冯大马鞭走后的第二天上午,赵家老店门前停下一辆宝马香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油头粉面,挂金佩玉,身穿肥袖肥腿衣裤,手拿一根一尺六寸长的烟袋,迈着一双尖尖的小脚,走一步扭三扭地进了店门。 赵老汉一看认识,原来是本地出了名的何媒婆。此人靠保媒拉纤儿为生,凭二寸不烂之舌能把死人说活了。那年头凡有未婚儿女的家长,见媒人上门,总得高看一眼。赵家老两口点烟倒水地恭敬了一番道:“何妹子,咋这么闲着?” “大哥大嫂,你们心都明镜似的,我还能干啥?是给丫头保媒来啦!” 彩凤妈说:“瞧您,这大热天可难为您啦!” “别客气,咱们谁跟谁,都认识这些年了!”何媒婆把嘴唇噘起老高,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咱这丫头有福哇,有个财主惦记上了!” 老两口问:“谁呀?丑丫还有人惦记?” “还有谁家能用这样的好车送我来?咱三不管的首富冯满仓的独生儿子冯贵呗!” 老两口一听是冯大马鞭子,心就咯噔一下。赵老汉忙问:“冯家少爷不是娶两房了吗?” “嗐!你哪知道,这两房都不争气,沒一个怀上孩子的,冯满仓家大业大,冯贵又当了官,你说咱丫头到了冯家,不就掉进福堆了吗!” 赵老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是。命薄八升难求一斗哇,可惜俺那闺女沒那个福哇!” “咋?” “闺女已经定婚了!” “啥!?定了!瞧,咱们还唠得这么热闹。行了,我回去告诉老冯家,就别惦记啦!”何媒婆说完,坐上车离开了赵家老店。 送走了媒婆,赵老汉拍桌子大骂:“冯贵不要个脸,都四十出头了,花心不死!他甭想打这个主意!” 吴氏道:“冯贵财大势大,又仰仗日本人,我看这事咱得多想想。” 赵老汉脑子里像一锅粥,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赵老汉送走了客人,觉得全身乏力,便躺在炕上打个盹,睡得正香,被老伴唤醒:“当家的,大马鞭子派俩治安队的来找你。” 赵老汉听了一轱辘起来,觉得事情不妙,急忙到客房应酬。治安队员说:“我们冯队长请赵老爷子马上去治安维持队一趟,有事商量。” 赵老汉料到冯大马鞭为啥找他,想不去,胳膊又宁不过大腿。于是同老伴说了些什么,便跟着走了。 治安维持队设在一个不太大的四合院里,赵被带到正房,室内明窗亮几,陈设阔绰。冯见赵老汉进来,急忙迎上,寒暄一番后,让坐上茶,微笑道:“大叔,今天把您老请来既有公事也有私事儿,咱爷俩先谈哪一桩呢?” 啥事都在老汉心里呐,他回答:“你问啥我就答啥吧!” “好!我爹说过,大叔是读书人,明事理。那我就先公后私吧?”冯一脸严肃地问,“有人证明你确实看到了失踪的四个人,甭说别的,就知情不举这一条,你就有掉头之罪!” 赵老汉暗想:他说我看到了那四个人,却没说是我杀的,这是在诈我,也更证明了他根本就没掌握实情。可话又说回来了,鬼子汉奸什么屎都拉,就是不拉人屎呀!他要给谁安上个罪名,谁都难抖落。事到如今,只好见机行事了。 冯大马鞭见赵老汉神态自若,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上面按着红手押。 “这是证词,你可要知道活人死在证人手!或许那四个人的死还和你有关!”冯见赵不动声色,又和缓地说,“你和家父多年相识,虽然往来不多,可我总得网开一面吧。我土生土长在三不管,俗话说:好汉顾三村,好狗护三邻。真格的大叔家摊点事儿,我能不护着吗?可大叔沒替侄儿想想,我有意娶令爱为妻,也是看得起你赵家。再说冯家虽然比不了帝王豪门,可也是足登富贵,享尽荣华呀!听媒婆说,妹子已定了婚,既然是定婚,解除婚约不就结了吗?至于还给人家的财礼等事由我冯家出,这岂不成全了咱两家的秦晉之好吗?我再把这些证词毁之一炬,这不就万事皆休了吗!” 赵想自己在三不管开店三十余载,与人和睦相处,从未因半点小事与他人争执过。证词一事,定是一诈,借此刁难与我。既然这样,我不如来他个将计就计。于是说:“冯少爷,天下父母哪有不盼儿女荣华富贵的,只是红纸黑字与人家有婚约在先,私评文书官评印,这毁约之事实难向男方开口,请冯少爷容我想想,最好让对方先主动毁约,你看如何?” “哟,太好啦!那就难为大叔了,越快越好!” “这事不能过急,毀约之事肯定要犯些周折,咱既要把事办好,又要不失我赵家的体面才是。” “那是当然!” “冯队长执事一方,秉公施事,法不徇情,所谓证人,信口雌黄,说我与失踪者有嫌,损我声誉,我要与他对簿公堂,还我赵某的清白!” “大叔,君子不与小人置气,那些事情暂且搁置,不去理会罢了!” 赵心中明白,冯大马鞭也找不出那个人来。于是说:“冯队长,你想到沒有,如果我背着杀害日本人的黑锅,你冯家还敢与我赵家成亲吗?我一定得知道是谁在我背后捅刀子!” “这”冯大马鞭骨鲠在喉,半天才说,“啊是这么回事,举报人只说那嫌疑人的外形像你,尚待调查核实。” “那好。希望冯少爷尽快核实,待洗清我赵某的为人后再谈,那我就告辞了!” 冯心中暗想老赵头真要对簿公堂,我上哪找证人去?于是满面堆笑:“赵大叔,说实在的,您的为人我还不了解吗?我也不信那张证词,请您放心,我马上烧了它!专等您老的好消息!”说完立刻把那张证词用火柴点着。 “既然如此,若没别事,那我就告辞啦!” 冯大马鞭殷勤地把赵老汉送出大门,并再三嘱咐此事办得越快越好。 赵老汉低头走在回家路上,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连熟人向他打招呼他都没理会。脑子一直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他想到全家逃离不成!远处无亲,近处又是冯家的势力范围;再不把女儿寄托别处?不行!一个女孩到哪都不方便;再不有了!不如把女儿许配给本初,给他们多带些钱去江北成家。在那买房置地,等把客栈兌出后,老公母俩再去投奔本初。赵老汉主意已定,便加快了脚步。 日已西斜,一家人倚门而望。总算把老爷子盼回来了,老伴急不可耐地问:“咋整啦?” “暂时沒事儿了!回屋再说。” 等到把店里的事料理完毕,已是星繁月朗了。 赵老汉把一家人叫到内室,当然百川也在场。赵老汉把去治安队的经过学了一遍,娘儿俩听罢咿咿泣哭,当说到让彩凤和本初成婚逃走时,百川道:“干爹干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咋?难道彩凤不配?” “嗐!干爹干娘,我何尝不愿意同干妹成亲呐,只是” “只是个啥?都火燎眉毛了,咋还吱吱唔唔的?” “干爹干娘,我实说了吧!”接着赵百川把逃亡的事简诉了一遍,最后他说,“我随时都有被日本人抓走的可能,而且必死无疑呀!干爹,我就是打灯笼也难找像彩凤这样的好姑娘!我喜欢彩凤,可我不能毀了彩凤的一生呀!” 一番话,让赵家人沒辙了,哭的哭,叹气的叹气。 “哈哈哈哈!一家人哭有啥用?” 这一声把赵家人吓了一大跳,四人往北窗一看,原来是上次打尖的那位老者。百川忙道:“张爷爷,您可来了!我们遭难了,快给出个主意吧!” 赵家人都愣了:“本初,你们认识?” 百川忙解释:“我们是乡亲,张爷全家被鬼子杀害了,被逼上梁山,马踏松花江两岸,灭鬼子除汉奸。上次来就是‘踩’冯大马鞭的‘盘子’!” 赵老汉一听,原来是杀鬼子除汉奸的好汉,忙道:“快请,老英雄!” 张开明也沒客气,一片腿从窗户上了炕:“你们的事我全知道,几天前四个鬼子汉奸奔你们这来,我们正在暗处跟着,准备‘插’了他们,可让你们得了手,我佩服你们的胆量!” “张爷爷,事发时是您和另一位在院墙外?” “对!我看你们做得挺麻利,我们就没上手。” “是骑马来的?” “对!马放在苞米地里。” “当时我到墙外看了,料到肯定不是冯大马鞭的人。” 赵老汉插话道:“本初,你咋没跟我说?” “当时是怕你们经受不住,所以瞞着。” 老英雄张开明说:“刚才我在窗下都听明白了。别怕,三天之内我叫冯大马鞭见阎王,这不就结了吗?” “多谢张老义士!”赵老汉一边说一边拉老伴和女儿跪地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赵掌柜,我还得求你办一件事。” “啥事?只管吩咐!” “你明天去一趟治安队,告诉那个姓冯的,就说你己经想通了,想对男方以增加彩礼为由,若对方不同意,就借由退婚。此去的主要目的,是了解一下治安队大院的内情,那有多少鬼子和治安队员,都住在那些屋子里。探清院内结构,明天晚上我来听信。” 张说完动身要走,百川忙道:“爷,我那还有两杆大盖枪和两把‘眯雷艮’和‘仔子’(子弹)。” “好!我拿两长一短,另支短‘家伙'和仔子你留下防身。” 说罢百川取来枪,交给张开明。只见张把两杆步枪往鞍鞯两侧一掛,搬鞍上马,两脚一磕镫,那雪里红眨眼就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张开明悄然而至。赵老汉摊开一张图道:“冯大马鞭每天晚十点前在治安队,约有十几个鬼子,住在正房东半边。治安队不足二十人,有十人住在东廂房,有一人放哨。西廂是伙房,。院墻高约七尺,西墻内是茅房,旁边有棵树,一粗枝探出墻外。大概就这些。” “这就足夠了。我把图揣着,回去再研究一下。噢,我还得说一句,灭了冯大马鞭后,抓紧给两个孩子办喜事。”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沓钱塞给彩凤,“闺女,如今我是川子的唯一亲人,这点钱不多,权当给你的聘礼!” “爷爷!我不” 沒等彩凤说完,张开明转身跳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当天夜里,显得格外宁静,月隐星繁。忙了一天的客商早已进入梦乡。突然十字街枪声大作,半个钟头后又恢复了平静。被惊醒的客商在店里议论纷纷,久不成眠。 次日,做小买卖的带着猜测陆续地走出店房。赵家人同往常一样,在打扫房间。当然他们清楚昨晚枪声的来历,可不知结果咋样。赵老汉正准备到十字街探个明白,刚要出门,就见做生意的都回到店房:“唉呀妈呀!可不得了啦!十字街这生意做到头了!”几个人把生意挑子一放,坐在炕沿喘粗气。 彩凤妈一边干活一边问:“这是咋啦?像鬼追了似的。” “可別提了,治治安队的冯冯大马鞭子和日本小小分队,不知叫谁全全给‘揭盖’(脑袋开瓢了)啦!” 赵家人听了,悬着的心一下子全落了底。赵问:“这咋还吓磕巴了呢?是谁干的,抓着一个沒有?” “抓个屁吧!日本人和治安队全死了,谁抓去呀!听人议论,探出西墻外的一个树枝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腰带子。” 坐在炕沿儿抽烟的人道:“得,啥也別说了,准是胡子干得!” 赵问:“为啥呢?” “为啥?那腰带子,黑话叫‘救生条子’,长的有两丈多,扎在腰上,大襟里还可装东西。用这‘条子’可以登高过墙,也可从楼上顺下去,那用处可大啦!” 有一位插话:“对了,是胡子干的,说是在墻上还留名了呢!” 赵百川一听忙问:“留啥名?” “叫‘镇江山’!” 赵家人听罢,心中暗喜,彩凤娘俩杀鸡宰鸭,庆贺一番。 从此,十字街的人都知道这一带有一股与鬼子不共戴天的绺子,叫镇江山。 赵老汉选了吉日良辰,敲锣打鼓为百川和彩凤办了婚事。沒隔几天,当局又派来了军队,要在这一带剿匪。赵家人刚刚放下的心,又为镇江山一伙担起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刘掌柜被陷入狱 刘治平计上心头 自打德兴东油房被日伪当局强迫停产后,只好为豆油组合经营三处豆油配给所,他兢兢业业,得到豆油组合的好评,特别是得到日本副会长江良力士的赞誉。 江良力士听说刘掌柜家中有一套雕龙壶,沏出的茶馨香滞口,他迫不及待要瞧瞧这把壶。一天傍晚,江良来到刘家,刚一拉客厅的门便道:“刘桑在家吗?” 刘掌柜一听“刘桑”二字就知是江良会长,心想,小日本儿这么晚是为何而来呢?他边想边回了一声:“在。请进!” 江良说着话迈进客厅:“这么晚来打扰,刘桑不介意吧?” 刘掌柜道:“那里那里,未迎尊驾光临,失礼失礼!” 主客落坐,江良彬彬有礼地道:“刘桑,是我多有冒昧,听说贵府有一把雕龙壶沏出的茶独有一品,特来讨扰。” “那里那里,您惠临陋舍,蓬荜生辉。欢迎还来不迭呐!” 刘掌柜方知江良是为茶而来,当然不敢怠慢,吩咐李嫂马上备茶。刘素不嗜烟酒,但茶且是他一大癖好。只要提到茶,他的话匣就打开了,谈话间,李嫂在茶几上放了两个青花瓷盖碗,碗口约有三寸,高两寸半,壁如纸,润如玉,声如钟。李嫂随后在茶几旁放一个方凳,接着提来一把金灿灿的大铜壶,轻轻放在凳上。此壶要比常用的大得多,壶嘴是龙头,高高杨起,张着大口,龙舌是出水口,向外探出,双须分开,二目圆睁。龙颈由两只五指爪支撑着,兩后爪抱着左右壶腹。从侧面看龙身绕壶半周,龙尾是壶的后把柄。无论从前后左右哪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刘掌柜见江良对茶具极感兴趣,于是道:“这壶除了有精雕细刻的外貌,腹内更是奧妙,内装保温层,内套悬吊一网状茶叶嗉囊,就是再细的茶末也不会混入水中。” 说到这,见李嫂左手托碗底接近龙嘴,右手微微提高龙尾,水从龙口流出,再提高龙尾,则水溜细长,划出一道弧线,这接茶过程虽然只在一舜间,但能看得出李嫂一整套操作地熟练,让江良瞧得目瞪口呆。刘见江良如此欣赏自已的爱器,甚是高兴:“会长您请用茶!” 江良仿着刘的拿法端起碗小心地咂了一口,咦?热而不烫,又喝了一口道:“啊呀!好香的茶呀!刘桑,这茶水刚刚倒出为何不烫呢?” “噢,因为壶内有保温层,水本来是很烫的,当水经过龙颈从龙嘴倒出,那段细长的水溜就把热量散掉了,所以,茶是不会烫的。” 江良赞叹道:“设计者真是煞费了苦心,绝妙处处。但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个嘛无法查证,但从壶底和碗底上只能看到,是大明万历年间所制。” 江良眯着眼用手掐算着:“大明万历年距今约有三百九十年,亏刘桑保护得这样完好。是祖传吗?” 刘道:“江良会长对中国历史这样明了。此物本不是祖传,是家兄偶然得到的,他见我喜爱便给了我。” “这套茶具毫无缺彩之处,可要好好保护,尽量少用才是!刘桑可讲讲壶的来历吗?” 有人夸奖他的爱器,倍加兴奋,于是讲了这壶的来历: 那是光绪二十九年(一九零三年)农历八月,刘掌柜的哥哥刘福泰,去宽城子(现在的长春市)乡试途中,在一等车箱里,有幸结识了芳兰竟体,儒雅风流的双城堡才子莫德惠秀才(后在民国政府奉职),巧得是莫秀才也是去宽城子应试。二人一见如故,相识恨晚。 到了宽城子,二人在贡院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次日带着推荐信到学政衙门报到,领取入场号牌。数日后,各地来的莘莘学子,吃罢晚饭,陸陆续到贡院列队走进三道龙门,有众兵把守。头道门掛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明君取士;下联是:为国求贤;横匹是:榜求俊逸。二道门的上联:铁砚磨穿五百白丁争羞耻;下联:寒袍刺破三千浪里占鳌头;横匹:天开文运。各路生员通过每道门,都要脱衣受查。进了三道门后,再按号牌对号入锁围。在油灯下按题论写试卷,一连三天,考生不得离开。三天下来,考得众生员各个疲惫不堪。 试后,还要煎熬数日等待放榜,进了九月,方在贡院墻外,张放桂花榜(桂花开放的季节)。看榜者人山人海,刘c莫二人挤得满头大汗,到榜前一瞧,二人蟾宫折桂,刘福泰中举人第二名亚元(第一名称解元),莫德惠中第七名以下的文魁。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二人此时心情何等的舒畅,难以言表。当二人回到客棧门前时,有一群人敲锣打鼓,热闹非常。未等二人走近,就听客栈的掌柜大声喊到:“二位中榜的公子爷回来了!”忽啦啦人们涌向刘c莫二人。跑在前面送榜帖的两个差役,一时不知把榜帖送给谁。这时客栈掌柜又喊:“高个的是刘公子!”两个送榜帖的这才分别送到中榜者的手中。刘c莫二人掏出龙圆赏了报喜的差役。 次日二人到贡院取了中榜公文,但二人並沒马上回家,而是想逛逛宽城子,解脱一下一个多月的辛劳和煎熬待榜之苦。一天二人在客房谈古论今,突然莫德惠把话题一转:“仁兄,小弟突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否?” 刘举人道:“有何想法,请讲。” “如不见弃,您我结盟,方不负彼此之逸契,您意如何?” 刘举人一拍大腿:“啊呀!我们想到一块啦!只是你抢了我的先儿。既然如此,咱就免设香堂,一切从简,先写个庚帖吧。” 于是两人各自写了生辰八字。莫年纪二十,刘长他五岁。莫跪地称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刘福泰忙扶道:“小弟快快请起!从此你我如同手足,不可多礼!” “大哥,你我榜上有名,今又是结拜之始,理当去饭庄庆贺一番!” 刘举人赞同道:“所言极是,说走便走!” 二人刚要动身,忽听栈内人嚷吵吵,不知出了何事。二人出来一看,原来客栈老板正往外驱赶一人,二人上前细问缘由,方知被赶之人是付不起店钱。刘c莫见那人好生可怜,于是对掌柜说:“让他住下好了,记在我们账上。” 掌柜一看有人付店钱,忙对那人说:“还不赶快谢过乡榜题名的二位公子爷!” 那人背着一个鼓鼓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扑通跪地叩头:“多谢二位公子爷解难!” 刘c莫急忙扶起那人,带他回到房间,问他为何落到这步田地?那人说他是旗人,姓那,祖辈在京城为官。一百多年前,乾隆爷下了一道圣旨,令三千户八旗子弟,由北京返回清祖发祥地,在拉林阿勒楚喀一带跑马占荒,拓垦农田。几十年后,那家成了一庄的大粮户。可近年来由于父辈几人都吸上了黑疙瘩(大烟),就十几年的光景,便抽掉了所有家当,如今家贫如洗。其有一子,学习上进,考中了吉林一洋学堂。愿其子成材,将来为国效力。但无钱供子就读,若放弃又怕毀了孩子的前程。无奈之下,把乾隆爷御赐给先辈的明宫御用雕龙壶拿到宽城子来卖。谁料无人识货,所带盘缠早已用光,才落此难。 二人听罢,心生怜悯,便问孩子读书需用多少钱,那人答,三年读下来至少也得二十银元。刘举人听罢从囊中取出一沓钱来:“我弟兄都是读书人,很同情你。我这里有俄国羌帖三十卢布,可兑些银元,暂拿去供孩子读书吧。” 那人一听,跪地叩头不止。二人又将其扶起,那人激动得泪流满面:“真是老天有眼,让我遇上怀瑾握瑜的二位恩人。可我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如何收得这么多钱哪?” 刘道:“当今列强欺我中华,国家正须安邦治国之材,来扬我国威。这钱不多,暂可维持上学,只管收下,让后生将来报效国家是了。” 那人举起装壶的袋子说:“这钱我可收下,而这壶定要奉送恩人。如恩人拒绝,这钱我定然不会收的!” 刘c莫二人见此情景,便收下了这套茶具。 刘掌柜概略地讲了这套茶具的来历,可讲者无心,且听者有意。谁料到这段平常的故事,日后却惹出了杀身之祸 刘治平有个堂弟叫刘治昌,排行老九。老九从小失去父母,也落在老叔家。读了一年私塾,就认识自己的名字。可有一样比別人强,什么呢?玩马!不管怎样烈马,只要经他训过三天,一准被训服。老叔一看既然不愿读书,那就当马倌儿吧。后来大了,就给老叔赶一挂俄式三套马的斗子车。 叔婶为他定了亲,固然要操办一番。不办则罢,要办就小不了。因为老爷经商多年,又广交善维,宾客当然不少。也有外国朋友,俄国人c德国人c波兰人,还有日本人,当然也有那位豆油组合的副会长江良力士。 老九结婚后的第三天,刘家还沉醉于喜庆之中时,突然家中来了一伙警察,将刘掌柜五花大绑抓进矫正辅导院。伪满洲国的百姓都知道,那矫正辅导院是日伪当局设的人间地狱呀!凡抓进去的九死一生! 这一下可急怀了刘家人,刘治平突然想起他那位同窗好友,矫正辅导院做文职的书记官陈静儒。于是用电话约他在道里区中国大街逸民西餐饭店会面。 刘家人经常光顾逸民西餐店吃俄式大菜,店老板张逸民是龙江县人,北京大学地质系的高材生,才华横溢,曾受业于李四光的师门,参加过‘五·卅’运动。后去德国攻读地質勘探。回国后在东北黑吉两省勘测矿山。‘九·一八’事变后,他放弃了勘测,又担心日本人得到他的勘测资料c图纸和矿物标本,便偷偷送到他北京的同学家保存。并把张毅民改为张逸民,绝然不为日人做事,专营这处俄式大菜馆。 德兴东刘掌柜与他交情甚厚,早年刘掌柜同外商谈生意就在他的饭店,由张逸民作翻译。后来德兴东建油坊,是他帮助从德国引进几十台水压式榨油机。 当张逸民得知是请人解救刘掌柜时,他做了妥善按排。 陈静儒来到西餐店尚未坐稳就道:“治平兄,你我同窗多载,亲如手足,何须到这高雅之处?” 治平道:“此店是叔父的挚友开设,我们可尽意享用。” 饭店的服务生上穿白色衬衫,套黑色西式马甲,领系黑结,下着青裤,胳膊上搭着板板整整的白巾,彬彬有礼地将酒菜摆上。张老板过来关照:“请二位慢用,有事请按电铃。”说完走出房间,把门严好。 二人先聊了代书房的生意,当酒菜用了过半,陈静儒发现治平没了那以往的谈笑,却是眉头紧锁,于是问:“治平兄,今日言迟语淡,必有心事吧?不妨说出来,小弟为你分忧。” 治平长叹一声,把老叔被押之事讲了一遍。陈静儒听罢大叫一声:“啊呀!原来豆油配给所的刘经理就是老叔哇?!不是经营油坊吗?” “嗐!油坊早被当局给强制关闭了,才经营了豆油配给所。静儒,这么说你知道这个案子?” “是呀!我整理文件时看过这案卷,是一个日本人举报的,叫江良什么来着?” “江良力士?” “对,就是这个名字!听说老叔被打得遍体鳞伤。可什么也沒承认。” 治平问:“是以什么罪名?” 陈静儒低声说:“告老叔身为豆油配给所经理,擅自占用统配豆油,为其侄儿大办婚宴。触犯了大满洲国的豆油统治法,此属经济犯罪。” 治平道:“静儒,老九结婚是操办了,可用得都是油窖里的陈豆油,不在统配之内呀!” 静儒问:“他与老叔有恩怨吗?” 治平搖头道:“沒有。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哇!老叔事事都敬着他不过老叔说过有一件事沒应他。” “啥事?” “大概去年初,江良找老叔商量要租用整个豆油加工设备。可这设备是哈尔滨仅有的德国最先进的水压式榨油机,是老叔的命根子,当时被老叔宛然拒绝了,但事后沒看出他对老叔有什么不满。” 静儒分析:“我想恰恰就是因此而引起的,在满洲谁说了算?人所共知,是日本人!他想要的,无不得到。你想他是老叔的顶头上司,现在老叔的命就握在他手中。他寡廉鲜耻,先把人抓进矫正辅导院,再通过他保释出来,从中诈取钱财,归期末了不知真情的还得感激他,这比绑票还狠毒哇!” “静儒,你我兄弟一场,这件事愚兄就仰仗你啦!” 陈靜儒沉思片刻道:“既然是江良,咱一定在他面前装作不知是他所为,求他出头保释老叔,不管他要多大代价,索性都依他,只要人出来就行。另外矫正辅导院里的事由我去做,让老叔免受重刑。” 听到这治平从腰中掏出一沓钱:“静儒,拿去打点上下吧!” 陈忙打断:“治平,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这不也是我陈静儒份内的事吗?今天就喝到这,你马上想法儿满足江良的要求,一定得买服住他。我马上回矫正辅导院,事不宜迟,咱分头快办!” 二人分手后,刘治平马上赶回家中,把情况跟老婶学了一遍。气得太太咬牙切齿:“江良的心让狼吃啦?咱家月月给他送礼,年年进贡。可到头来,好心换来驴肝肺!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你弟弟又小,一时我也没了主意,现在你就是咱家的主心骨,你说该咋办?” “老婶,我看就按陈静儒说得那样,不管江良提岀什么苛刻条件,咱都应他,只要老爷子能平安回来就行。” “钱财乃身外之物,救人要紧,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老婶,咱今晚就去江良家。他住在那儿?” “开出租车的吴德成知道,逢年过节都是他拉你叔给江良送礼。” “那我马上去找吴德成。” 吴德成,外号小山东。原是德兴东油坊的技械师,自打油坊被日伪当局强制关停后,他也没了事作,便从刘掌柜那借了一部分钱,买了一台小汽车跑岀租,就住在德兴东院内。 当晚,吴德成开车来到南岗区车站街(现红军街)与大直街交叉口,在喇嘛台(圣·尼古拉教堂)的西边停下了。这有一栋二层小楼,与新哈尔滨旅馆(现国际旅行社)为邻,江良家的门是在门洞的左山墻一侧。 按响电铃,片刻门灯被点亮了,门上的观望窗也随之打开。从外往里只能看见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太太上前问道:“请问,这是江良先生家吗?” “啊呀呀!是刘太太驾到啦!”江良开了门接着说,“刘太太,我正想去贵府拜会刘桑呐,想同他商量一件事。沒想到,刘太太您来了!” 治平和老婶相互看了一眼,暗示江良是在装腔作势。太太指着治平对江良说:“这是我的侄儿,陪我来的。” “噢!失敬失敬,都快请进!” 客厅很宽敞,在一面墻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武”字。在“武”字下面,有一窄窄的桌案,案上放着作工精致的檀色刀架,架上平放一把战刀,据说是日本天皇所赐;另一面墻上挂着一幅江良的半身军照,挺胸昂首,挂满勋章;重眉之下的一对眼睛闪着凶光,相框下面,摆放着军服和战斗帽及领章,屋内透着一股杀气;另一个屋门半开,能看到屋里整齐地摆放着博古架,上面陈列着玉瓷和青铜器等古董。刘治平看罢心想:“这小子不但是杀害中国人的凶手,而且还掠夺满屋的古董!” 落了坐,刘太太接着进门时的话茬道:“会长,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用商量二字?” “啊,我是想与刘桑磋商一件事。” “啊呀!会长,晚了!” 江良一听晚了二字,显得非常着急:“什么晚啦?” 太太看了治平一眼方说:“恐怕您一时半会儿见到俺家掌柜了。” 江良一本正经地装糊涂:“为什么?” “您还不知道吧?警察说他是经济犯,把他抓进矫正辅导院的‘巴篱子’(哈尔滨人称监狱是巴篱子)了!” “什么!?为啥不早来说?”江良表演得滴水不露。 “嗐!我一个妇道,遇事不知如何是好,这不,我是来求您帮忙的。” “刘太太,您别着急。明天我就去托人,无论如何也得把刘桑要出来,马上就要给市民放豆油了,没刘桑哪那成呢!” 刘太太和治平一听,心想这事就是他一手办的,还要去托人,这不是在卖关子吗?太太忙恭维道:“您是他的朋友,这事就仰仗您了!” 江良显得很自信:“太太只管放心,我会尽快地去办。当然我也着急和他商量事情。” 太太问:“但不知您找他有啥事儿?” 江良像是在归纳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他拖着长音道:“啊——,是这样,根据‘日满亲善’‘日满一家’共同建设新满洲,达到‘共存共荣’,满洲政府给日人一系列优惠政策,让日人来帮助振兴满洲经济。于是,我想到了贵号的榨油设备,如今还在闲置,我有意把它买下来。” 啊!二人一听心想,他去年要租赁榨油设备不成,今年又想买,他这葫芦里又装得是啥药呢?突然,太太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连治平也难料到的办法:“您是要买榨油设备呀?” “是呀!” “您早说呀?” 江良一听,心就翻个个。忙问:“怎么?难道卖出去了吗?” 太太说:“是这么回事,就在我家掌柜没出事儿的前两天,有位新京来的人要租这套设备。您是知道的,这榨油设备不想租,但也不能总闲着不是,掌柜的对那人说只能卖,那人也同意买了。他说他是大臣张景惠的亲戚,要回新京同他商量。” 说到这可把治平急坏了,如果江良沒了指望,他还能救老爷吗?可江良一听更是着急:“谈成了吗?” 太太看着江良的表情,心想他越是着急,老爷出来得越快。于是道:“事情都谈到八成了,掌柜的就被抓了。” 江良听罢长长出了一口气。太太看了接着说:“那人见我家掌柜摊事儿了,怕买不成设备,他很是着急,临走时,对我说他回新京求张景惠给说个情。” 江良当然知道张景惠总理,在满洲国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太太看了看江良又说:“我想,人家大臣哪有功夫为一个草民分心呢?所以才来求您。话又说回来了,凭咱们的关系,榨油设备当然得先由着您不是。” “那是,那是!” “不过”太太又把话拉了回来,“卖设备可不是件小事,我一个妇道也做不了这个主,您得和我家掌柜的谈才是。但有一样,您必须要在新京来人之前把人办出来。如果晚了,要是总理大臣插上手可就” 没等刘太太把“不好办”三个字说出来,江良忙道:“太太言之有理,我明天就把刘桑办出来!” 这样一来,刘太太就变被动为主动了。刘治平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真沒想到老婶急中生智,来个“反客为主”,把狡猾的江良绕进来了。 江良去书房拿出一沓纸:“请刘太太放心,明天我求人一准能把刘桑保释出来!这是我起草的一份协议,请回去先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教堂钟声响夜空 江良雨中被招魂 婶侄回到家,看罢江良起草的协议书,险些把太太气晕。协议的大意是:一c暂由于资金不足,所购榨油设备之款项,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三年还清;二c租用原址厂房,租金年终一次付清;三c仍使用德兴东之宝号,法人改为江良力士;四c刘桑是不可多得的经商巨将,诚聘为德兴东经理,薪资初定为纯利的30;五c豆油配给所可由家庭成员继续经营;六c七c 不难看出,江良是想作无本生意,他用刘家的设备c厂房,甚至商号的声誉,还让刘为其效力,这正像陈静儒所说的那样,先安赃陷害,再由他保释出来,从而达到他要诈取油坊的目的。 刘治平的肺都要气炸了,心想:这小鬼子家中的照片,满胸勋章,不定在军中杀了多少中国人,如今仍在为非作歹,心狠手辣,此人不灭后患无穷!怎么办?治平心中己经有了小九九。 次日中午,江良打来电话让刘太太去豆油组合。刘治平回话说婶母已卧床不起,难以支持,可否由他去豆油组合,江良同意了。 下午,江良在豆油组合热情地接待了治平,他说:“我已经托人为刘桑跑出眉目了。中国是礼仪之邦,当然要回谢人家,不过此人是视金钱如糞土的人,我看还是送些礼物吧!” “您说送什么好呢?” “啊呀当然是礼送嗜者喽!” “但不知那位先生有何嗜好?” “嗜好吗?他只对古玩感兴趣。” 刘治平一下子全明白了,江良家有一屋子古董,这明明就是他自己想要的。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于是说:“是送古物件吗?” “对!” “可一时哪儿淘弄去呢?” 江良假惺惺地在帮着想,突然,他一拍手说:“有了!你叔父不是有一套喝茶的铜壶吗?权当古物送他算了,刘桑喝个茶用啥还不行,你说呢?” 刘治平想:铜壶?说的轻巧。那是明廷御用之品,可谓是国宝哇!这小鬼子早就打好了算盘那我就顺水推舟,来它个将计就计!想罢道:“会长,只要把我叔父先办出来,我立马就把铜壶送到贵府,烦您转赠。” “好爽快!” “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好!我马上求他放人。”江良操起电话哩啦哇啦地说了一阵后,让治平马上告知家人去矫正辅导院接人。 治平打完电话,江良殷勤地送刘治平至豆油组合的雨搭下,望天空乌云滚滾,刘治平道:“看样子要有一场暴风雨!” 江良也望了一眼道:“就是下冰雹也得接回刘桑,不是吗?” 刘治平看着江良面带微笑道:“只要叔父能回家,老天就是下刀子我也要把铜壶送到府上!” 二人相对一笑,握手告别。此刻刘治平的手是滚烫的,而江良却是冰冷的。 沉雷远鸣,乌云翻滚。一场骤雨即将来临。街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来去匆匆。在繁华的买卖街,家家店铺见天己晚,都在准备关门上栅,街道顿时显得萧条冷清起来。可治平的胸中却燃起熊熊烈火。他离开了豆油组合,顺透笼街来到新成大街路口,拐进电话局,分別打电话给小飞龙和张景春,约他们马上到代书房有要事商量。 遍体鳞伤的刘掌柜被接回家。刘治平看了,心痛万分,泪尚未干,便匆忙赶到代书房。 小飞龙,二龙炮头和张景春三人先后来到代书房。张景春见治平双眼红肿忙问:“四哥,老爷子咋样啦?” 治平道:“老爷子可遭了大罪啦!不堪忍睹哇!”说罢又痛哭不止。 小飞龙递过毛巾道:“四哥,我们的心情都不好受。你说吧,我们该咋办?” 治平把江良如何安脏陷害,又如何用恶毒手段妄想霸占油坊,还变本加利讨要明代御用雕龙壶等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说:“这些苛刻条件可怎么跟老爷子说呀?他听了非气死不可!” “是可忍,孰不可忍!”张景春把帽子往桌上一摔,“四哥,不把这小子‘插’了,老爷总不会安生,你快拿个主意吧!” 二龙砲头道:“对。事不宜迟呀!” 治平操起电话拨通了豆油组合,话筒里说着日语“毛西毛西?”治平道:“您是江良会长吧?我叔父己回到家了,多谢您鼎力搭救,甚是感激!我已把那铜壶准备好了,不知会长何时回到府上我说过老天就是下刀子也要把壶送到好一定,一定!” 治平挂了话筒,把事先想好的行动计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遍。最后又强调说:“江良他晚六点到家,这小子鬼得很,横草不过。这回又得看景春的了!” 小飞龙三人听罢,各自准备去了 下午五点多钟,乌云由西向东滚滚压来,像一口天大的锅,罩在哈尔滨的上空。夹杂泥尘的雨滴大颗大颗地斜落下来,像故意用力敲打着轿车的车棚,雨滴落在风挡玻璃上摔开了花,刮水器不停地左右搖摆,刮出一个扇形。这台小轿车驶过霁虹桥,经过哈尔滨火车站,顺着车站街直奔圣·尼古拉教堂。汽车靠在莫斯科商场(当时哈尔滨人称它拐角楼,是现在的博物馆)的路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人,撑着伞同车上的人指指点点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人躲在莫斯科商场的雨搭下。 而这辆小轿车绕了半个圈,停在西大直街江良家的路边,车头朝东对着圣·尼古拉教堂。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暗,雄伟壮观的尼古拉教堂被这烟雨笼罩着,教堂穹顶上的十字架已无法看清。一条条闪光的雨丝,倾注在石头铺的路面上,流动的积水接连不断地跳起水泡。 不知这天是东正教的什么日子,教堂的钟声慢悠悠地穿过雨丝向四外传送。虔诚的俄国东正教信徒们,冒着大雨走进教堂,过路的信徒面向教堂在胸前划着十字,说不清是在祈祷还是在忏悔。 日军巡逻队扛着枪大步穿过街道,溅起水花,被雨水淋湿的军服紧紧地裹着那短小的躯干,但仍然装岀一副无所畏惧的“尚武精神” 停在江良家路边的黑色小轿车,始终沒人下车。偶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烟头忽明忽暗,映红了几张模糊的脸。 关门雨,下一宿。谁也难料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行人稀稀,且又匆匆忙忙。在灯光明亮的新哈尔滨旅馆门前,有几台小汽车来去匆匆,旅馆门外的雨搭下,站着穿一个身豆绿色的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大胡子外国人,他彬彬有礼且又不厌其烦地为出进的客人拉开那扇大大的玻璃门 六时许,一辆小轿车射出两道光柱,画了一条弧线,向江良家门口驶来,吱地一声刹住了车,激起一片水花,停在黑色轿车的前头。接着后门被打开,先是探出一把崭新的雨伞,随后伸出一只短腿,把脚踏在马路牙子上,伴着教堂的钟声从车里闪出一个小个子。他,正是江良力士,送他来的那台出租车驶向了秋林商场方向。 江良撑着伞回头望了一眼敲着晚钟的教堂,他好像厌恶这追魂的钟声,但又无可奈何。回身看了停在路边的轿车,也许他在想这是送壶的车吧?他脸上似乎带上一丝微笑。这时在这等了许久的黑色轿车的后门打开了,下来一位警官,非常有素地走到江良面前,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您好!江良先生,请留步,我们警正大人在车内恭候您多时了。” “警正,哪位警正?”江良问。 日本警官压低声音在江良耳边说:“是新荣升的警正,您一看便知。” 江良在想是谁荣升了呢?很快在他脑子里闪出多少个为天皇效命的狂徒。这时从车门里伸出一只穿着警官制服的胳膊:“江良老弟,別来无恙啊?”说完又把手往车外探了一下。 江良左手撐伞,忙伸右臂去握手:“您是”江良这话还沒说完,车里的人紧握住江良的手,用力往车内一拉,与此同时,在外面的警官,顺势在江良身后往车里一推,就把小个子江良塞在车上人的脚下,外面的警宫紧跟上了车,坐在前排的警官冲司机用抢一指:“伊及!卑斯特捞(俄语大概意思是快走)!” 原来开出租车的是个老毛子,被枪一逼,吓得手忙脚乱,车在马路上直画龙。 在莫斯科商场雨搭下避雨的那个人,见黑色轿车开走,他马上截了一辆出租车按原路反回。 教堂的钟声依然不紧不慢地响着,江良的那把雨伞在马路上翻滚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却在小小的车箱内进行着。江良一边挣扎一边喊:“你们什么的干?我是圣战的功臣!快放开我!” “噢?这么说你原先是个军人?” “是。我是因残退役的关东军少佐,是清剿哈东匪徒的功臣。” “你杀过抗日的?” “当然杀过,那是日本军人的天职!快放开我,我要向警察厅控告你们无视大日本帝国的功!” 江良话音刚落,警正左手揪住江良的头发,右手把枪顶在江良的太阳穴:“小日本儿,你他妈的听清了,你祖宗杀你们这些败类才是天职!” 就听呯地一声枪响,老毛子一脚刹车停在马路中间,发动机熄火了,他先以为是爆胎了。当闻到火药味时,老毛子才知道是枪响,吓得他傻呆呆地坐那发愣。 “快开车!” 一声令下,老毛子晃晃头,清醒了,他重新起动发动机,可几次都沒起动着,这可急坏了车上的人。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发动汽车一次次失败,最后蓄电池沒电了,车上又沒带起动搖柄,怎么办?几个人想跑,不成!迎面来了五人组日本巡逻兵,荷枪实弹向汽车走来,车上人一看不好,把子弹上了膛,做好一拼的准备。 巡逻兵还沒到车前,一警官下了车,礼貌地打了个手礼,用日语说: “大雨天,辛苦你们了!我们的警正要赶回警察署,汽车熄火了,拜托各位推一下车,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个日军说:“听你说话像东京人?” “在东京留学。” “我是东京人,来!大家帮一下。” 六个人沒费劲把车推着火,警官再次谢过后,上车走了。 好傢伙,几个人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前排坐的警察指着行驶路线,顺大同路(现建国街)一直向西行。经过的地方,南高北低,哈尔滨人叫它偏脸子。过了通达街再往西行,靠北一侧是一片大糞晾晒场,臭气熏天,这一带几乎沒有人家。车子开上一个大慢坡到了毛子烧锅,这里沒有路灯,一片漆黑。车停下了,坐在前面的警察掏出一沓满钞递给开车的。老毛子原以为警察不能给车费,可接过钱一数是一百元。他左一个“斯巴稀巴”(谢谢)右一个“斯巴稀巴”谢个沒完。当他发现死倒还在车上时,三个人早就消失在夜雨之中了 想必老毛子后来会明白,这几个警察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 这场戏的拌演者是张景春c小飞龙和二龙炮头。治平见他们回来,便问:“快当?” “快当!”小飞龙回答,“多亏小老疙瘩去了,不然今儿个就‘砸锅了’(坏事儿了)!” 一周后,德兴东刘掌柜得知江良失踪的消息。一个月后,仍未有下落。 就这样江良起草的那份协议书,也就化为灰烬了。刘治平和老婶也一直沒向老爷提起过协议这桩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外甥离家八余载 舅父责怪一语休 一天,一位大高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足蹬皮鞋,一副墨镜压在高高的鼻梁上。此人看了德兴东油坊的牌匾后,欲进未进。看门的老张发现外边有人,出来仔细一瞧:“唉哟!这不是大少爷吗?” 那人摘下墨镜说:“张叔!您好?您一点不见老,身子骨还那么结实!” 老张对离家多年的大少爷道:“结实着呐,这得感谢老爷太太不是!您一走就这么些年,咱家上下都挺想您。快,老爷太太都在呐!” 此人叫陈维然,打小就离开乡下的家,住在德兴东的舅舅家上洋学堂。一九三零年以前,他在市立二中读书时参加了反帝大同盟,上街游行,反对日货,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在东北开矿修铁路。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弃笔从戎,去参加马占山指挥的“江桥抗战”。哈尔滨被鬼子占领后,他转入地下。一九三二年加入了中国,两年后谎说去苏联留学,改名张德,被地下党派往驻莫斯科共产国际工作。一九三六年回国,在哈尔滨特委工作,一九三七年“四·一五”大搜捕,哈尔滨特委出了叛徒,党组织遭到破坏,他的身分被暴露,无法在哈尔滨开展工作,便参加了东山里的抗日联军。所有这一切都是秘密的,至今亲人们都不知道。 本来舅甥久別,今得一见,当亲热一番才是。可舅舅却大训特训了一通:“小维然,十多年的书,你念地是驴马经啊?你那孝字给我念那去啦?自打康德二年你去苏联留学,就一直没着家,音信皆无,在外放任自流。可你妈盼了今儿个盼明个,这些年,你妈把头发熬白了,眼睛也要哭瞎了!” 陈维然扑通一声跪在舅舅面前:“舅——!是我不孝哇!对不起养育我的爹娘,对不起舅舅c舅母。可我可我有我的事业要做,真的难以两全呀!舅c舅母,容我把事情说完,您二老会理解我的!” 大少爷几乎是趴在舅舅的脚上哭诉着。老爷太太听了,是什么事业能让老人去理解呢?看孩子跪在那抽泣,心中一阵酸楚。孩子都三十岀头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问个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脑地数落一顿,也觉得过份了。 太太边拉起维然边说:“起来吧!孩子,你舅哇,是疼你娘呀,也是想你呀!你可要知道,人想人真能把人想死呀!你舅前天去乡下给你娘送药,可仙丹妙药也治不好你娘的这块心病呀!这回好了,你回来了,你娘可有救啦!” 老爷含着泪拥抱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外甥哽噎地说:“別怪舅数落你,是舅太想你啦!” “舅——!我也想家呀!” 原来老爷并不是陈维然的亲娘舅,维然的母亲是老爷的叔伯妹妹,兄妹是同年同月生,妹妹小半个月。当时刘家是大户,哥哥的父亲排行老三,妹妹的父亲排行老二。哥哥生下来母亲滴奶不生,而妹妹那边还吃不了。二娘心眼儿好,就把老三家的男孩抱去一块奶养,左边奶哥哥,右边给妹妹。奶到七个月,二娘的奶不夠俩孩子用了,二娘果断地给女儿戒了奶,留给侄儿吃,这一奶就是两年。兄妹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形影不离,分开就哭。哥哥一直在二娘家待到七岁,该上私塾了才回到自已家。 这一奶兄妹之情远远超出了同胞之情,况且妹妹体弱恰又是戒奶过早所致。所以,自打哥哥懂事之日起,对二娘极其孝敬,对妹妹的关怀无微不至。二娘膝下无子,是他为二娘养老送终。维然打小就在舅舅家,又比刘家的孩子大,所以德兴东上下都称他大少爷。 平静下来后,维然悄悄地说:“老舅,舅母。今天我不得不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二老。” “身份?!什么身份?” 维然向四周看看后,才小声地说:“我是,在东山里抗日!” “啊!?”老爷一听三个字,脑袋嗡地一下,险些晕倒:“维然呐,为啥要告诉我这个,这不是叫我担心吗?” “老舅,因为还要告诉另外一件事,就不得不说出我的身份。” 老爷太太几乎同时问:“还有啥事?” 维然说:“一年前我看到治国了!” “啥!?治国?他真的还活着?”老爷太太惊喜万分。 “是呀!活着。我到第三军开会被治国认出来了,他从劳工队逃出后遇上了抗日联军。我见到他时,他是排长。” “阿弥陀佛!”太太双手合十道,“这回病在床上的三儿媳妇可得救啦!”太太说到这,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老爷问:“除治国还有別人吗?” “有哇!一个姓王的,还有姓张的叔侄两。听说还失踪一个。” “对!那个人叫赵百川,到咱家送了信,说他们逃散了。” “老舅,此次回来,是上级调我去新疆伊犁工作,才顺便回家来。” “维然,新疆那么远,遍地又是鬼子” “老舅,放心吧。太平洋战争打到今天,鬼子四面楚歌,溃不成军,已是日暮途穷啦!此去新疆如果能通过晉北再渡过黄河,就到中国的革命根据地延安了!打那再去新疆就顺利了。” “何日动身?” “五日内办完事就走。” 就在陈维然回来的这天晚上,玉娥哄睡了运通,打盆温水,正在灯下洗脚。突然,房门咣当一声,闯进一人。玉娥妈呀一声,手脚一炸撒,脚盆咣当落地,来人也被吓了一跳,忙问:“三嫂,咋啦?” 玉娥手捂胸口,见是治平,才长出了一口气,边擦脚穿鞋边想,四喜从来沒这样莽撞过,今儿是咋啦?于是问:“出啥事啦?慌慌张张地吓我一跳!” 治平拾起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活着三才哥还活着!” “你说啥?!三才哥他” “他还活着!”治平双泪齐下,“我曾跟你提到过的那位陈维然大表哥回来了,他在抗日联军里见到了三才哥,还当了排长呢!” “真的?” “千真万确!” 玉娥听罢放声大哭:“三才哥,你可让我惦记得好苦哇” 两个人都在哭,惊动了熟睡的小运通。玉娥急忙拍哄孩子,治平小声道:“老叔告诉咱,我哥的事千万不能让孩子知道,要传出” “这我知道!” “详情等明儿个老婶对你学。今儿个先让你高兴高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维然和舅舅几乎唠了一夜,舅舅第一次听到那么多新名词和革命大道理。同时为错怪了维然感到内疚。 第二天,老爷打发堂侄刘治昌起个大早,用车偷偷地把维然的爹娘接进城。母子相见,感人场面不言而喻。 维然回来的第三天,治平和景春方才同大表哥肺腹恳谈。维然对他二人背着家人做了许多除奸灭寇之事,给了赞扬和鼓励。治平说:“表哥,我俩同小飞龙一伙人,如饥似渴地想找到抗日联军,这回好了,有你我们就不愁了。” 维然思索了一下,握住二人的手意蕴深长地说:“抗日可多种方式,有明的,有暗的,有打进敌人内部的,撒传单贴标语等等,像你们这样更是难能可贵,抗日的星火大有燎原之势。此次我是路过哈尔滨去新疆,但我会设法与抗联为你们联系,你们都有公开身分,恰是抗联最须要的,要消灭敌人,首先要保护好自已。如果顺利,明天我去地下联络站,就把你们的意愿汇报给上级。” “表哥,办事安全吗?” 维然笑了:“鬼子已是四面楚歌,强弩之末了,正是丧心病狂,垂死挣扎的时候,据息日伪当局正在搞大搜捕,危险是有的。” “我们可保护你。” “不必,人多容易暴露目标。” “那那我们听表哥的。” 次日下午,维然穿上一套凡尔丁灰色西装,外面罩了一件宽松的青兰长衫,戴上一顶灰色礼帽和一幅墨镜,大步流星地走出德兴东。他这是准备去联络站送一封信,碰头时间是下午五点。 他一招手截了一辆洋车,去了道里区中国大街。很快他在中国七道街下了车,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轿车吱嘎一声停在洋车的后面,但没人下车。维然在报摊买了一份远东时报,接着进了一家咖啡厅。厅里的留声机播放着优美的俄罗斯歌曲,只有一对文雅的俄国老夫妻边喝茶边哼着。 厅內有些暗,老板把灯点亮。维然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位漂亮的俄罗斯女服务生礼貌地来接待,维然只要了一杯咖啡。很快服务生将咖啡和方糖放在桌上,说了声请先生按自己的口味放糖,维然点头道了谢。 这是一家老咖啡厅,维然从莫斯科共产国际派回哈尔滨搞地下工作时,常光顾这里,对咖啡厅的前台和后院都很熟悉,不过现在的服务生都不认得了,到这里来喝咖啡是因为他所去的联络站就在咖啡厅的对面。他用糖夹放杯子里一块方糖,用茶匙边搅拌边看街对面的一家时尚成衣店,两面厨窗陈列着华丽的服装样品。维然咂了一口咖啡,看看表后,展开报纸假意的看着,其实他是在窥视对面的成衣店。在他注视外面的时候,发现原来停在洋车后面的那台出租车刚刚开走,与此同时店门开了,进来三个二十多岁身着西装革履的人,其中年轻一点的戴着墨镜,他领引另二人坐在维然背后斜对面的座位上,让服务生上了牛奶和点心,三人边吃边小声地谈笑着。但维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是因为他的专注力是街对面的成衣店,在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内就有十二位男女顾客进店,却没有一位走岀来的。而且成衣店门前的电柱下有两个穿便装的人,在仔细地观察进店的每一个人,还有时从兜內掏岀什么看看。维然想,进店的人只进不岀,显然是被里面的人控制了。如果联络点遭到破坏,那外面的两个人也许就是便衣特务。 坐在维然背后的三个人,始终注视着维然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所观察的成衣店,也让三个人人注意到了。这时维然见事不好,正准备付钱,就在这时成衣店外的一个便装人开门进来,叼着烟一屁股坐在维然的对面,毫无修养的高声喊:“服务生,上一杯红茶,加糖,快点!”此人头戴鸭舌帽,身穿中式裤褂,一幅无赖相。维然怕暴露自已,就用报纸把脸挡得严严的。 漂亮的俄罗斯女服务生用茶盘托来红茶和糖,那人把鸭舌帽往上一撩,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俄罗斯姑娘。这一刻除了维然一直在看报,屋内所有的人都在看戴鸭舌帽的人。姑娘见此人举止不雅,急忙放下茶转身要走,那人一把抓住姑娘的手:“唉!别走哇?我还没给钱呢!” 姑娘用力抽出手说:“三毛钱。” 那人从兜里掏出一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摊在桌上,有零碎钱盒哈德门香烟c还有一张二寸照片。他吸着烟歪着头,找出三毛钱给了服务生。姑娘拿钱转身要走,他又拉住姑娘的手:“再来一瓶葛瓦斯汽水。” 姑娘说:“每瓶四毛。” 那人从乱钱堆里找出四毛钱,笑嘻嘻地交给姑娘,看得出姑娘很不耐烦。很快她送来一瓶葛瓦斯,启开瓶盖后转身走了。那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姑娘的背影。维然从报纸的下边沿看到桌面上的那张二寸照片。啊?那不正是几年前他的照片吗?!鸭舌帽望了窗外的同伙一眼,见那人正往咖啡厅这边看,他急忙喝干红茶,把剩下的一块方糖扔进嘴里,同时糊乱地把桌上的东西装进兜里,拿起葛瓦斯,一边还盯着俄罗斯姑娘,一边往外走,险些撞到门框上,他下意地回头看了对桌一眼,刚巧维然这时移开了报纸,两人打了一个照面。鸭舌帽当时愣了片刻,接着便匆匆地去找另一个人。 维然见成衣店门前那俩人,冲着咖啡厅指手画脚,维然放下报纸,走向巴台,丢下一元钱,说上后院侧所,便从后门去了后院。 那三人将钱留在桌上,立刻起身走向店门,刚巧鸭舌帽和另一人要进咖啡厅,三人欲出,两人要进,一时谁也出进不得,互不相让,片刻后,二人好歹才挤进咖啡厅,一看人不见了。急忙去问服务生:“那个穿长衫的人呢?” “去后院侧所了!” 二人急忙追到后院,男女侧看个遍,也没见到人。又追出院外,果然见到穿长衫戴礼帽的人匆匆走进了中国大街的秋林商场。二人也跟进商场,紧接着又有三人跟进。来商场购物的人很多,鸭舌帽二人跑遍了三层楼也没看见穿长衫的人,二人突然想到去了卫生间,当来到卫生间门口时,从男侧陆续走出几个人来。但没有穿长衫的,二人进了男侧,犄角旮旯找个遍,没发现有人。但在高处的蓄水盆上,露出一个布角,二人骑肩才取下,仔细一看,正是被跟踪人穿戴的长衫和礼帽。一人忙道:“打这出去的有一个大个,穿着一套灰色西服,很像他。”另人急道:“那咋不早说,快追!”二人拨开人群冲出店门,左右寻找,发现左前五十米处隐约有个穿灰色西装的人上了出租车,因天色暗淡,看不清车牌号。二人截了一辆反向来的出租车,从新调头,紧跟不舍。于此同时,又有一辆出租车紧紧尾随第二辆车。头辆车走街串巷,怎么也甩不掉第二辆车。第三辆车鸣笛晃灯示意超车,可第二辆车就是不肯让路。 天黑了,路灯已被点亮。三辆车绕来绕去最终在顾乡区西河沿的杂巷里停下车,这里没有路灯,巷道交错,头辆车下来的人,直接钻进黑巷子。第二辆下来的两人刚要去追,却被司机拦住:“先生,车费还没给呢?” “等我们回来再给。” “那不行,谁知你们还回来不!” “我们是警务厅的!”说完二人把枪掏出来了。 司机吓得没敢再说话,第三辆车下来三个人对二人说:“怎么回亊?我们是第四军管区的,是抓前面那个人的,快让开!” “我俩是警务厅的,也是抓他的!” “那好!一定要活的,追!” 五个人追进黑胡同,跑在最前面的是三人中的一个说:“快!向顾乡火车站跑去啦!” 四个人紧跟,约五分钟后,来到铁道旁,正有一列火车由东向西驶过,一人说:“快!钻进了小挢下!” 五个人都提着手枪摸到小桥跟前,一人大喊:“投降不杀!”几人钻进小桥,在火车隆隆的声中,就听两声枪响。接着从桥下走岀三个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苦等八年断肠日,乐在一日成婚时。 刘家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只等维然回来。时钟敲响了八下,还是不见回来,这可急坏了老爷和维然的父母,难道让他们最担心的事发生啦?老爷坐立不安,几次岀门张望,总是失望而归。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城里的人己经习惯了戒严,不论正街背巷都没行人,这个世界像凝固了似的。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杂巷里渐渐靠近德兴东油坊,此人就是陈维然。他在巷子里边徘徊边在想,能回舅舅家吗?那会给舅家带来麻烦,所以这些年没回家,不正是怕这个吗?他正在犹豫,就听后面有嚓嚓的脚步声,不好!有人跟上来了。他正要隐蔽,就听“表哥,我是张景春。”维然想他怎么会在这?这时景春接着说,“没事儿啦!那两个小子让我们干了!”说完他朝后一招手,马上过来两个人。 这时维然才恍然大悟:“你们是咖啡厅的那三位?” “对,这二位就是小飞龙的弟兄,专来暗中保护您的。快回家吧,老爷子肯定惦记着。”接着他对二位说,“谢谢二位哥哥,快请回吧。” 维然向二位道了谢,方才分手。维然对景春道:“回家就说咱是在家门口碰上的。” “我明白。”说完二人进了大门。 老张见了说:“老爷见大少爷没回来,很是着急。岀来看了多次,快去客厅吧!” 大少爷安全回来了,重新回席摆宴,高兴之余,老爷说:“维然呐,我和你爹娘商量了一天,想叫你见一个人。” 维然立刻在想,这时候我还能见谁呢?于是问:“舅,这非常时期,我尽量少见人吧!” 老爷看看维然的父母,把声音拖长说:“这个人和我们一样,也一直在盼着你。” “谁?” “还能有谁,是振英呗!隔三岔五就看你妈一趟,亲闺女也难做到呀!” “是英子?她” “她一直在等你呀!” 提起王振英来,她是维然表叔的闺女,二人是同龄,又同在二中读书,一起参加了反帝大同盟。鬼子占领哈尔滨后,一同搞地下抗日工作,二人志向相同,情投意合,经双方老人同意订下婚约。一九三四年,二人正处在热恋的时候,上级组织秘密安排他要瞒着所有亲人,谎说去苏联留学,其实是地下党让他去莫斯科共产国际工作。为了绝对保密,要断绝一切亲朋的书信来住。一九三六年,维然改名为张德悄悄回到哈尔滨,在哈尔滨特委工作。一九三七年《四·一五》大搜捕,维然的身分被暴露,无法在哈尔滨继续开展工作,便加入东山里的抗日联军。至今八年多了,为了亲人和振英的安全,他一直坚守秘密,所以亲人们都以为他仍在苏联留学。 漫长的八年,煎熬着所有亲人,振英的父母,见年近三十的女儿神丢日瘦,更是着急,可忠贞不移的振英坚信维然一定会回来。 当舅舅提到振英,维然是何等的想见呐,这些年来真难为她了,于是说:“真是对不住她,一定要见!” 次日,振英及其父母不知为什么刘家用车来接他们,当他们进了刘家的客厅,维然迎门噗通跪倒表叔婶的面前:“叔婶,请原谅侄儿久未问安,让二老操心惦记啦!” 表叔一家人,方知接他们来的原委。表叔急忙扶起多年不见的维然,表婶流着泪道:“孩子呀,你这一趟苏联去得不要紧呐,可可苦了英子啦!” 当维然看到站在爹娘后边消瘦而憔悴的振英,她痛泪双流。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神似朦胧,站立不稳。维然见此,一个箭步向前抱住振英:“振英,振英!我是表哥维然呀!我回来啦!” 维然似乎在哭诉,振英突然紧紧地抱住表哥,像怕他再走掉似的,她哇的一声,把埋在心中八年之苦同泪涌泉般地流了出来。老人们无不泪下,老爷见此情景忙道:“维然,快搀振英去里间,这些年可难为她了,好好给振英道个歉吧!” 八年来,振英确信维然一直在做抗日工作,让她担心地是安全,越是没有维然的消息,越让她心神不安。在维然去苏联后,日伪当局频频大搜捕,振英所在的地下组织遭到破坏,只好闭门不出,渴望表哥回来一同再做地下工作。可她那里知道,维然到莫斯科共产共产国际后,所有人都要更名改姓,彼此间都不得了解对方的家庭c住址和一切社会关系。所以,在一九三七年的《四·一五》大搜捕时,虽然张德的身分被暴露,但亲朋却没受到株连。 老人们悲喜交集,刘家备了酒席。双方老人必谈及孩子的婚姻大事。老爷说:“维然好不容易才回来,又要去新疆伊犁,何时回来也是难料,两个孩子年已三十,婚事不能再拖了,就此完婚,亲家您看如何?” 亲家公道:“再好不过啦!” 维然忙起身道:“谢老人家厚爱,结了婚,我又去新疆工作,相距甚远,这岂不又冷落了振英吗!” “不!”振英坚定地说,“我要和表哥一同去新疆工作,为了我们共同的志向,那怕是火海刀山” 维然一把握住振英滚烫的手,激动地说:“英子,你依然是当年那股劲,我们又能为光复中华一起工作了!”两人的目光对视着,心中倾诉着千言万语,抗日的烈火在燃胸,席间此时无声胜有声。 还是舅舅打破了片寂:“人各有志,更难得你们有共同的理想。今儿个,我毛遂自荐,做你们的证婚人,事不宜迟,此宴就是你们的婚宴,一切从简,何日合婚何日好。快,两位新人快向双方父母叩首!” 二人牵手含笑,叩拜了双方父母和舅父舅母。老爷说:“那右间的房屋就是你们的新房。时不容延,三天后你们登程去新疆。” 苦等八年愁断肠,乐在今宵喜完婚。 父母为启程的儿女备好行囊,依依不舍地送上了远行的列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廿一、国大疤拉拜黑瞎沟 兵合一处将打一家 冯大马鞭死后,虽然十字街除掉了一个祸害,可这里并沒平静。日本关东军和伪国兵百余人开到这里,整整拉了一个月的大网,末了毫无结果。 赵老汉按张开明说的,给百川和彩凤办了婚事,老岳丈两袖一甩,把赵家老店交给小两口,自已得了轻闲。 单说张开明和镇江山,见鬼子兵扎三不管,便率一杆人马,东经德惠c榆树县扎进山河屯和舒兰一带的黑瞎子沟,在那选址设了“营子”,搭“地戗子”(用木料借着山体斜搭的一面坡窩棚),砌灶安锅,三十几人暂时安顿下来。 立足不久,几个“瞭水”(放哨)发现从山下走来一人,牵着马别着枪,左脸有一道大刀疤。“瞭水”的隐在一块卧牛石后面喊:“你是谁?” 那人站住了,两手半举道:“我是我!” 一听答话像似在“道上”混的,“瞭水”接着问:“‘压着腕’(压 着枪机)呢吗?” 那人答:“闭着火呢!” “也是吃这碗饭的?” “山河破碎,家毁人亡,逼得我捧了绿林这饭碗。” “这么说你是‘里码人’,是来‘借道’哇,还是‘耗着’(常住)?” “我既不过路,又不久耗。此来是拜山的!” “既然如此就甩个‘万儿’吧?” “太平天万儿。” “噢!姓国。摸那个山头的,报个号吧?” “名不亮,誉不高。营扎响水河子,都叫我国大疤拉,报号灭东洋,特来拜山会友!” “噢,原来是国大当家的,久仰久仰,带‘崽子’(随从)啦?” “单人匹马。” “想见俺大当家的,那得按规矩办事,可要委屈国大当家的了。请把‘冒烟儿的家伙和青子’都交出来吧!” 那人把双枪和腿插子(刀)放在地上,然后举起双臂。 在卧牛石后面站起两个人,用腰带蒙上灭东洋的眼睛堵上嘴,搜了身,便押上了山。 在地戗子里,镇江山和张开明正躺在“桥上”(黑话:床上)想事情。突然弟兄来报,说响水河子的灭东洋国大当家的前来拜山。二人一听,一轱辘从“桥上”坐起来,相互看了一眼,张开明低声道:“难道是国大疤拉?他可是有名气的人。” 镇江山道:“咱和他从来没‘碰过码’,小鬼子可什么诱降手段都使,都把抗日联军的军事委员长谢文东拉过去了,这灭东洋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拜山,咱可得防着点!” “嗯,人心莫测呀!”说到这忙喊一声,“请!” “带溜子!”话音刚落,就见弟兄们押进一人,个头不高,是个车轴汉子。 镇江山道:“快‘摘帘子拔塞子’!” 弟兄们给来人解下蒙眼和塞嘴布,镇江山和张开明见此人左脸果然有道大疤痕,初断此人就是灭东洋。 “委屈‘相府’(尊称)了!” 那人眨眨眼,看了看北墙供俸的释迦牟尼第二十代徒孙,十八罗汉之一的达摩老祖,二话沒说,急忙上了香,跪地就拜,口中唸唸有词 镇江山和张开明站在一旁看着,灭东洋拜罢起身,将左臂往右腕上往右臂上一搭,翘起拇指,施了个绿林礼:“西北蓝天一块云,乌鸦拜会凤凰群。不知谁是君来谁为臣?” 镇江山忙还礼:“敝人镇江山。不知国大当家的驾到,恕未亲迎!请多包涵!” “是我惊扰了宝山,还请见谅!” “久闻国大当家的威名,佩服您带众在矿山起义,拉起杆子抗击日寇。大长我中华志气!敝人早有‘碰码’之意,只因初来乍到,落脚未稳,今得一见,三生有幸!” “大当家的客气了,镇江山号震松花江两岸,又有张助贤之协,兵精将锐,杀奸灭寇,令人敬佩。时闻虎卧宝山,特来拜会!” 相互客套一番,镇江山设宴款待,席间谈的不外乎拉杆起局的往事。 张开明起坐敬酒:“一家人说话不分岔,你我与鬼子不共戴天,但不知国大当家的日后有何打算?” “助贤问得好,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天下人要管天下事。如今你我各有三十几号弟兄,办起事来,实感力单,不如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不知冯大当家的和张助贤意下如何?” 冯c张相互看了,张道:“不知国大当家的是打算‘靠窑’(把两个绺子合一)还是傍起来合伙做‘买卖’?” “鄙人尊从二位之意。” 冯思索片刻道:“国贤弟,我这样称呼,您不介意吧?” “如此称呼,小弟倍感亲切!” “那好,往后我们就兄弟相称。”冯开始回答所问,“此次营扎黑瞎子沟,尚立足未稳。人疲马惫,缺粮少草,何况还要筑窨子猫冬。待万事齐备后再商大计,您看如何?” “冯大哥言之有理,日后有用得着老弟的地方,请尽开尊口。” “往后少麻烦不了!” 宴罢,灭东洋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冯c张一路相送至沟口,二人抱拳道:“国兄弟回‘营子’一路小心,‘再碰盘’(再见)!” 国大疤拉搬鞍上了马,飞驰而去。 三日后,灭东洋亲押二十匹马,驮三十斗粮食c百斤粉条c白酒八罈c米面油盐,一应俱全送上黑瞎子沟。 镇江山同张开明下山迎接:“啊呀!国老弟,这可叫我们如何感谢呀!” 灭东洋一边擦汗一边道:“二位大哥,这礼薄了点,请收下,赏老弟一个面子!” 谈话间把灭东洋让进大厅,吩咐弟兄生火做饭。 灭东洋像到自家似的,宽了外衣,端起大碗“牙淋”(茶水)一饮而尽:“哥,我这人心实,事先也沒送个‘海页子’(送个信)就来了。” “真是雪中送炭呐,解我燃眉之急,兄弟如此仗义,令我感动!我们初到,地面不熟,还请兄弟‘罩着’点!” “客气了不是?镇江山规严矩明,有神侠之美誉,让鬼子魂飞胆散。小弟巴不得二位大哥以后给‘把一把舵’(出出主意)呢?” “客气了,老弟久盘此地,威振一方,渴望您介绍一下‘地面上’的情况?” 宴上,灭东洋把本地的形势讲了一遍,最后他说:“沟口往西五十里,有个老道庙,叫静宇观。百年来香火旺盛,渐渐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小镇,都叫它庙街。鬼子来了以后,说静宇观的道长窝藏抗联,不但抓走道人,还烧毀了道观,这里的香火从此断了。有一股绺子盘踞庙街,当家的叫寇瞎子,报号独眼龙,绺子最盛时,有百十号人。前不久独眼龙自做主张投靠了鬼子,改称治安维持队(简称治安队),甘当鬼子的走狗。一些有民族气节的人借由纷纷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有二十几号,多数是烟鬼c赌徒c色狼之类。在此张扬跋扈,横行庙街,吓得妇女单人不敢下地干活。‘拉线的’(探子)回来说,前几天来了一支日本小分队,同独眼龙强行住进曹家大院,曹家人不肯,鬼子开枪打死一家九口。二位大哥,您说这个‘威武窑’该‘拔’不?” “该呀!”镇江山一拍桌子把碗震起老高,“又是一家子惨遭杀害!这钉子咱不‘拔’谁拔?国老弟你说,咋个‘拔’法?” 没等灭东洋回答,张开明手捋须髯道:“‘拔’是得‘拔’,但必须得‘盘透亮’(彻底弄清楚)。比如说有多少人,其中多少鬼子,多少枪,都是什么枪;从哪进‘疙瘩’;‘生门’什么向;什么时候动手所有这一切都得考虑周到。既然他们驻进曹家大院,一时半会撤不了,待‘盘清’后方能动手!” 灭东洋道:“张老哥哥,智深谋远,所言极是!那我就派弟兄去‘采盘子’。” “好!” 酒罢灭东洋带弟兄回了响水河子。 张开明所以不同意马上行动,原因有二:一是两次同灭东洋会面,尚缺乏对灭东洋的全面了解;二是对庙街具体情况还未掌握,有待进一步探明。在灭东洋走后,二人立刻商定,先由镇江山回拜响水河,以一套雕花镶玉的鞍韂回赠,借此了解一下灭东洋的“营子”。随后张开明扮成“拉网子”(算命先生)的,去了庙街。在那走街窜巷,果然庙街曾有一度繁华,但现已随风而去,留下的却是一片冷落萧条,也遇见一伙治安队员在街上横行霸道,欺侮百姓。 两天后张开明回到黑瞎子沟,向镇江山说了庙街的情况,与灭东洋所说不差。镇江山也说了响水河那边无诈,于是二人决定再访响水河。 灭东洋又见镇江山和张助贤来拜山,设宴款待,席间张开明献计,把事先设好的两套行动方案,详细地讲了一遍,灭东洋听罢拍手叫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廿二、独眼龙投靠鬼子 大个子坐探敌营 一天,庙街的治安维持队正愁沒菜开不了饭,就在这时,有一农夫头戴破草帽,身穿灰不灰黑不黑的更生布衣褂,绾着裤腿,光着脚,担一挑菜,抻着脖子喊:“卖黄瓜c茄子c辣椒c西葫芦咧——!”这位嗓门儿还挺高,沒几声就把治安队的人喊出来了,卖菜的一看是挎枪的,想躲开,却被治安队揪住了,沒容分辩连人带菜弄进曹家大院。 “他妈的,这小子想跑,把扁担c筐子都给他烧了!” 那农夫是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急忙作揖求饶:“大爷开恩,我是个穷光蛋,瓦无一片,地无半垄,我是从河北逃荒来的,就靠这付挑子对付口饭吃,请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正嚷嚷着,独眼龙站在房门口问:“想混口饭那倒容易,这院所有的零活你能干吗?” 大个子一看说话的人像个管事的,忙回话:“这位爷,只要供饭吃我啥都能干!” “那好,扫院子c挑水c买菜c喂猪c打扫茅房都能干?” “能!得让我吃饱了。” 独眼龙心想这傻大个属猪的,就认吃。于是道:“告诉你,只供吃饭,没工钱!” “中!谢谢老爷!” 一个喽罗对儍大个说:“这是寇队长,以后叫队长!” “是!谢队长!” 此人叫张发每天扫院子c清茅房c挑水c喂猪c买菜撂下耙子就是扫帚,天天如此。 近日,镇江山探明曹家大院有治安队二十六人,伙夫一人,住在前院的西廂房。东廂房住十三c四个鬼子兵,其中一个炊食兵和一个摩托兵。正房五间,中间开门,日本小队长大岛一夫住东侧两间,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是卧室。西边的两间,是独眼龙的办公室和卧室。鬼子的武器装备精良,每人除一杆三八大盖枪外,还有手榴弹。而独眼龙的喽罗兵使的都是杂牌枪,鬼子给他们每人配上两颗手榴弹。 张开明根据敌情,与冯c国两位当家的商量,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一天夜里,治安队放哨的喽罗突然听到门板啪的一声响,开门一瞧,啊!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一把飞刀带着一封信扎在门板上。这喽罗向四周看了看,急忙拔下飞刀,闩上门,急忙跑向队长室:“报报告!” 队长独眼龙刚从张寡妇家回来,正要熄灯睡觉,一听有人喊报告,心想这么晚了一定有急情况,便喊了一声:“进来!” “报报告,队队长!不知谁用‘青子’送来一张‘飞篇子’?”说完把刀和信放在办公桌上。独眼龙忙把信打开,大眼瞪小眼一个字也不认识。问喽罗兵认字不,喽罗直搖头。 “你他妈巴子的跟我一个样,快把耗子叫来!” 耗子是副队长,叫马家驹,张寡妇的表弟,他借这个光当上了副队长。这小子长着一对贼溜溜的鼠眼,有点小聪明,又识几个庄稼字,就这样矮子堆里拔大个,让他兼队里的文书。在治安队除了独眼龙,就他说了算。当天晚上,伙房的老师傅张有财,给他炒了两盘菜,喝点酒,迷迷登登的睡下了。喽罗兵好不容易才把他唤醒,他骂骂咧咧的还要揍喽罗兵。你別看他在喽罗面前飞扬跋扈,可一听是队长叫他,可不敢怠慢,急忙来到独眼龙办公室:“队长,您叫我?” “快看看这张‘飞篇子’写得啥?” 马家驹见桌上有把刀忙道:“搁‘青子’送来的?这来头不善哪!” “你先別说那些没用的,快唸!” 办公室只吊着一盞洋油灯,灯罩把灯光拢在办公桌面上,屋内四周漆黑一片。马家驹把信拿到光圈内,磕磕巴巴唸:“寇队长,你损阴丧德,卖国求荣,认贼做父,罪不容恕!但念你必竟是炎黄子孙,现在悬崖勒马,尚不迟晚,若反戈一击,可立功赎罪!倘良言逆耳,仍一意孤行,定在近日端掉你的狗窝!”落款是“抗联”二字。 马家驹虽然看不太董,但把大意告诉了寇瞎子。独眼龙听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傻了。半天他才一拍桌子,把独眼一瞪高声喊道:“他妈巴子的,我独眼龙怕啥?有皇军大岛一夫为我撑腰助阵,何怕之有?让他来吧,我擎着!” 独眼龙正喊着,就听房门咣噹一响,黑乎乎闯进一人。由于灯光拢在桌面上,四周漆黑一片。独眼龙手急眼快,唰地抽出手枪,咯嘣一声叫上枪机,说时迟,那时快,冲进来的黑影,啪!就是一枪,只见进来的人栽倒在地。独眼龙还真不含糊,一个箭步来到那人跟前,踩住那人的脖子,手枪顶在天灵盖:“什么人?” “巴,巴嘎牙路!我大岛的是!” “啊!?是太君?怎么是您?” 大岛一轱辘起来,晃晃头摆摆屁股,觉得身上没中弹。没容分说,抡起巴掌扇了独眼龙几个耳光。把独眼龙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 马家驹一看,赶忙把灯罩向上一提,全屋都亮了:“太君,太君,队长是为了防空,把灯光都罩住了,屋內太暗,没看清是您,误会,误会!” 原来独眼龙从张寡妇家回来时,大岛已经睡了。当独眼龙拍桌子大噪大嚷,惊动了大岛,所以大岛才怒匆匆踹门而入。而独眼龙是做贼心虚,以为是刺客进来了,才开了枪。可当时大岛看灯下的独眼龙要开枪,于是他来个就地十八滾,这一枪才打空,留下了这条狗命。 受了惊吓的大岛能饶了独眼龙吗?这顿嘴巴可让独眼龙吃透了苦头。 “哈咿!哈咿!大岛队长,我实在没看清是您!”独眼龙指桌子上的伩说,“这不,是抗联送来的信。我一生气拍桌子,惊动了太君,实在对不起,让你受惊啦!” 就在这时,曹家大院人嚷马嘶,乱作一团。大岛和马家驹赶忙跑到院中喊:“不要乱,不要乱!是大当家不,是队长的枪走了火,都回去睡觉吧!” 大岛也让日军回到营房,好半天大院才消停。 马家驹同大岛回到独眼龙的办公室,发现独眼龙仍站在挨打的原地没动。直勾勾地望着墻角,呆若木鸡,嘴角在流血。大岛走到独眼龙面前,变狰狞为和善,赔礼似地说:“寇队长,我的,那个的,沒敲门的闯进来,误会的,对不起!”他亲自为独眼龙擦去嘴角的血,这才叫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鬼子这一招还真见效,独眼龙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事儿得先怪我,不该惊扰太君!” “寇队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刺客呢?” 马家驹接了话茬:“太君,不知是谁用这把飞刀送来一封信,劝寇队长反戈。寇队长看了很生气,才大骂了几句,沒成想惊扰了太君,是一场误会。” “噢!原来是这样,我的看看信的!”大岛拿过信在灯光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先是在喘粗气,接着脸变白,又变青,最后把信往桌子上一摔,“巴嘎牙路!我的把他们的,通通的消灭!” 独眼龙噘起红肿的嘴问大岛:“太君,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岛把两手插在马裤兜里,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又把信看了一遍,用拳头狠狠地压着信紙:“寇队长,我们的明处的,他们的暗处,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对我们大大的不利!我们应该这么这么的,这叫有备无患!” “对,太君远见!” 八天后,曹家大院筑起六座炮台。不到十天,独眼龙又接到了第二张“飞篇子”,内容和上次大致相同。独眼龙和大岛做了周密布属,加强防范。决定每个砲台由喽罗和鬼子兵各一名守台。这六个炮台一班岗就得用十二个人,每斑守两小时。鬼子兵只有十二个,每人每天要守台十二个小时。喽罗兵人多,每人每天六个小时。开始喽罗兵和鬼子还有点精神,可到了第四天,鬼子就熬不住了,开始打蔫,只好抱着枪打盹。又过几天喽罗兵也顶不住了。这就是张开明的“熬人”战术。 一天深夜,阴云密布,雷声滚滾,整个庙街漆黑一片。只有曹家大院的厨房显得格外明亮,笼屉冒着滚滚热气,这是为喽罗兵做得夜班饭。做饭的师傅张有财,河北人,他原是来庙街担挑卖馄饨的。自打独眼龙投靠了日本人,成立了治安维持队,他的买卖也干不下去了。他听说治安队要雇一名厨师,便毛遂自荐,到这当了厨子。一个人做二十几人的饭,很是辛苦,而且还要为两位队长开小灶。自张发来了以后,有些活就帮张有财干了。因为二人是老乡,又同姓,就认了一家子。 张有财听外面雷声渐近,就去外边抱干柴禾,当走到磨房的窗下时,闻到一股吸旱烟味,“怎么张发还沒睡?”他好奇地从破窗棂往里看,只见烟袋锅在闪着亮,照红了张发的那张大脸。低着头,手里像摆弄着什么。突然一道闪电射进屋里,把张发照个清清楚楚,手里的东西也随之一亮。“那是什么?”张有财正揣摩着,又是一道闪电,这次他看清了,是一把枪!像德国造大镜面匣子枪,苗子长,射程远,是当时最上数的一款枪。他看罢,急忙躲开窗口,心想:他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枪呢?他偷的吗?不会,如果大院丢了枪,早就‘炸窝’了!这大院沒几支这样的枪,寇队长有一支,都快老掉牙了,日本人用得都是‘眯雷艮’手枪。这肯定是张发带进来的?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抗联派来“卧底”的?一个大大的问号在张有财脑中闪过 “‘卡子时’(换岗的时候)到了!开夜班饭了!”张有财喊完,抱柴禾回了厨房。 张有财开完夜班饭,回到铺上翻来覆去在想张发的事。自打张发来,治安队就没消停过,让独眼龙和日本人如坐针毡。他回忆,在修好炮台的第二天晚上,独眼龙去找张寡妇寻欢,张伺候副队长一人吃饭,炒了马家驹爱吃的两样菜:“马队长,在想啥呢?酒菜都凉了,趁热‘咪唏’(日语:吃)吧!” 马家驹操起酒杯刚要喝又放下了,张问:“马队长,咋啦?今天这菜不对口味?想吃啥您说。” “不是。这不,又来一张‘飞篇子’,说抗联的要攻打咱大院,忙得我顾头顾不了腚。” “可不呗,您太辛苦啦!” “张师傅,你也忙活完了,拿个杯陪我喝两盅。” “嘿嘿!我还真有点馋酒了!可有规矩,不敢喝!” “来吧,少喝点,‘沾包’(坏了事)算我的!” 张沒敢贪杯,喝了几口便说:“马队长,您慢慢用,我还得为弟兄们准备夜班饭呐。” “对,这事不能耽搁。张师傅,你一个人昼夜连轴转,够累了。” “没修炮台前我还能睡个囫囵觉,可现在不行,开完夜班饭,眨眼功夫就得起来做早饭。” “明儿个我跟队长商量一下给你配个帮手。” “那敢情,我得好好谢谢马队长!” 也是张会来事,把马家驹哄的懵头转向。 隔天晚上,张伺侯俩队长喝酒,独眼龙看张坐在锅灶前拿着烟袋打盹,便对副队长说:“我说耗子,那两张‘飞篇子’可搅乱营了,把‘崽子’们都妈巴子的熬耷拉脑袋了。你看大师傅也蔫了,要不叫新来的傻大个替他热夜班饭?” 原本是马家驹想先提这件事,可让独眼龙先说了。他犹豫片刻道:“行是行,不过我看傻大个这小子是个丧门星,自打他来,咱大院就沒消停过!” “那你‘码着啥须子’(看岀啥问题)啦?” “那倒沒有,不过我得好好‘盘盘’(弄明白c盘问)他。” 说到这就听吧哒一声,二人顺声音一看,原来张手里的烟袋掉在地上。独眼龙道:“真把人熬‘靠楞’(挺不住)了!”于是唤醒大师傅。 张机灵一下,朦朦胧胧地道:“啊?是菜凉了,回回勺吧?” 独眼龙道:“不用啦。大师傅,我打算给你配个人热夜班饭的,要不?” “要哇!那敢情好啦!队长,谁呀?” “傻大个,中不?” “行!不就热个饭呗。谁都行!” “一两天就派他过来。” 张有才自打看见张发有枪,他暗中琢磨,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大个,怎么会带一把枪来呢?那两张“飞篇子”和傻大个是否有关系呢?听说“飞篇子”的落款是“抗联”二字,沒有部队番号和签名。这不像正规军发出的通牒。那又是谁发的信呢? 第二天晚饭后,张发把厨房的水缸挑满,问张有财:“大哥,还有啥活我帮你干?” “兄弟,队长答应让你到伙房帮厨,你乐意不?” “唉呀!那太好了!咱哥俩最对劲儿!” “兄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往后啥事你都要小心些。” “咋啦?” “还不是那‘飞篇子’闹的,马队长对你不放心,要盘你的‘根脉’(来历),你可要想好了!” “谢大哥关心!” “回去好好捋顺一下,把祖藉c人口c何时因何来到满洲c在何地干过啥c又因啥来到此地,都要百说如一,如若盘短了你,后果”虽然张有财没把话说完,儍大个频频表示听明白了。 张发回到磨房,暗谢老乡多亏提醒。果然,次日马队长找了张发,经一番盘问,张发对答如流。马见“盘”不出什么,也就让张发去伙房帮厨了,但以前的活还得照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