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锦衣卫》 正文 第1章 安澜中元 中元节。 天色昏暗,邙山山麓,散布的点点火光是处处焚烧的纸钱,小镇上的男人们散落在各个火堆畔,将早已准备好的黄榆纸钱扔进火堆中,口中念念有词,望游荡的世间鬼物满足于供奉的纸钞,祈愿今日夜家中孩子老人女眷平安度过,不有灾病。 小镇名安澜,离洛阳不过五十里,隐约可见洛阳城高耸的城墙。每年中元节,弱冠以下,花甲之上的老人孩子都要躲藏于屋内,门扉紧闭,不能踏出房屋半步,稍稍富贵的人家会齐聚家内佛堂,拜佛诵经。贫寒之家,也会聚在大堂,手持桃木或是手捧道观中求来的一碗符水,向逝去的祖先烧香祈福,希望得到佛祖祖辈的庇护。 这便是当地的习俗,镇上老人们的口口流传中,是山上的仙人天师们嘱咐,说中元这日是天地阴气最甚一日,鬼门大开,无数凶鬼恶灵从奈何桥涌向天地间,除了血气阳刚的男子,妇孺老幼万不可外出,以免被鬼物们吸了阳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小命有虞。 少年谢玄就站在安澜驿门口的边的大桃树之下,看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远远不及弱冠,头发披散着,高高仰着头,阴沉如墨的夜空下,偶尔有白色的光点掠过,好似划过天际的流星,好生璀璨。 流星是山腰上浩然大气宗门内的仙人天师们,每年中元节,都有仙师去往各地,缉拿或是镇压祸害乡里的大鬼物。 仙师们高来高去,一身仙法高深莫测。刚来小镇那年的中元节,少年有幸见到一次白衣仙师出手,轻轻挥剑,天空飘来一片紫云,里面雷霆涌动,惊恐的大鬼物来不及逃窜就被剑罡劈成两半,消弭于天地间。 当时躲在远处观看的少年谢玄目瞪口呆,又羡慕的紧。 仙师的故事少年听过很多,驿站里面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喝酒吹牛,小半时间往洛阳城送邮的两位驿卒大叔酒后经常脚踩长凳,单手撑住桌子,身形不稳的说起从洛阳城带回来的各种仙家传闻,说得唾沫飞溅,神采飞扬,最后幽幽叹息,“我没那个命啊”,一头栽倒在桌上。 谢玄念念不舍将目光从流星划过的天际收回,叹了口气。少年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不了在自由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仙师的。 他的命并不好,似乎经历过一场厄难,脑门上有道伤疤,记不得三年前所有的事情了。只有的记忆开始,就是一路讨饭,走了很多很多,多到记不清有多少路,受到不知道多少的白眼,来到这个小镇,终于饿的没力气走路了,一头晕倒在驿站前,被好心又疲懒的驿卒留下,开始养马,喂马,很快的发展到厨子,干家务活的杂役。 终究不用讨饭,也饿不死了。 少年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小小年纪便饱尝世间冷暖,他很感激收养他的两位驿卒大叔,两位大叔嘱咐的事情,勤勤勉勉的做好,绝不拖泥带水。少年有时在想,两位大叔即便要他的命来报恩,也是可以的。 两位太平盛世下无所事事的驿卒虽然疲懒,心地却不坏,对于少年生活从不苛刻,对于这位流浪来的知恩图报的少年是打心里眼里的喜欢,若不是他们身份特殊,何尝没有让少年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想法。 少年渐渐养好了瘦弱的身体,去年的二月二龙抬头,在两位驿卒的建议亦或是怂恿下,拎着一壶酒和一只烤鸡,奔上了半山腰的浩然宗门山门前,鼓起勇气大声的喊着要拜师,在山门前整整跪了三日,终于等来了开门。 开门的是位白衣道童,冷冰冰的小脸上写满了傲娇,走到他身前,一脚将他踹倒,咕噜噜的直接从山门前的百多道石阶上滚了下去,遍体鳞伤,如不是两位驿卒及时的赶到,怕是已经丢去了性命。 今年二月二,他再次登山,拎着两壶酒和两只烤鸡,又是跪了三日等到的是一只大手,这次门都没开,大手从门后飞出,狠狠的拍在他的胸口,又将他拍得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他与道门无缘,对方对于他,连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的。 谢玄从身后的小竹箩里取出一叠黄纸钱堆在身前扒出的小土坑里,用火折子点燃,站起身双手合十,一脸肃然的冲着火堆拜了拜:“七月半,施孤隐,各路鬼仙拿上功德钱,取一份阴德,不要扰我家人。” 这句话是两位驿卒大叔口授于他的,本来中元节都是两位驿卒烧纸钱的,今年两位叔不知有何事,下午一同去了洛阳,这祭鬼之事,就交付到他的头上了。 天地间万籁寂静,不知是不是今日中元的缘故,夜风阴冷的厉害,他想起弱冠以下不可出门的习俗,及传说中的诡异可怖的故事,搂了搂衣服,害怕紧张的四处观望,总感觉黑暗里有双眸子在观察着他。 沙沙沙沙,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少年紧张的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道蓝色的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位老头儿,身形削瘦,花甲年纪,胡子花白,穿着蓝色的沾满了油渍,邋遢不堪的道袍,道袍上绣着黑白太极阴阳双鱼,令人无语的是,黑白两色基本混为一体,辨识不清了。一手托着灰不溜秋的铁钵,一手持着签筒,身后还背着一柄桃木长剑。 老头人垂头丧气,步履蹒跚,左脸颊有些红肿,道袍上还有几个黄灰色的脚印,看样刚刚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谢玄松了口气,老头儿是他的邻居,半年前来到小镇,居住在驿站墙角一个临时搭建的破烂棚子里,谋生的手段是给人算卦,看今天的这幅惨样,就可知老家伙忽悠人的手段并不高明,除此之外,还偶尔的客串下驱鬼作法的道士。 “谢小友,”老道士见到谢玄眼前一亮,脚步轻快了几分,“想必小友尚未吃饭,正好老夫也饿了,那咱们共进晚餐,如何?” 谢玄翻了个白眼儿,摊了摊手,“等这堆纸钱烧完了再去吃饭?” 老道士怕是今天一天都没进米水,饿急了,拖着谢玄的手就走,“吃饭乃是人生第一等大事,拖不得拖不得呐,至于这堆纸钱,等着自己烧完,那些小鬼来取就好了。” 谢玄抓起了竹箩,用力抖了抖手,没有挣开,只好无奈道,“道长,镇上的老人说,人走后,未烧完的纸钱是不算的,那些鬼仙们会很不满意。” 老道士脚步不停,扫了周围一眼,怒道,“别听那些王八蛋胡说八道,老夫当道长四十年,也没听过这个说法,走走走,吃饭要紧。” 谢玄只好随着老道士的脚步进了院子,苦笑一声,无可奈何。 落魄老道士算卦大半是黑卦,不靠谱了些,一身的坏毛病,或许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谢玄经常的救济于他,不至于饿死街头。至于两位驿卒大叔,更是对老道士喜欢的不得了,喝酒后吹牛,老道士自称云游四海,见多识广,说起各种传闻头头是道,很对胃口,三人相谈甚欢呐。 老道士和谢玄走后,那个桃树之下,阴风更甚,若是有开天窍的修行者在此,可看到有大大小小七八只恶灵围拢在树下不远处,看着熊熊燃烧的纸钱中没有丝毫的阳间人气所化的愿灵,又去看洞开的驿站大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当真可怜。 朝廷的驿站,可是有无数民众的功德的,虽然现在功德大不如从前,可恶鬼们若是胆敢冲进去一步,灰飞烟灭必然。抛开功德不说,就是那个看似落魄的老道士,就让它们感到无比的恐惧,一根手指就能让他们魂飞魄散。 谢玄住的是驿站的柴房,虽然驿站里面空置的房子很多,但都是留给来往歇脚的官差用的,可不是他这个小杂役能够住的。不过少年很满足,还很喜欢柴房,因为离马棚和厨房都很近,做饭喂马,都很方便。 谢玄很快的从厨房里面端出了饭菜,都是中午剩下的,热热就能下饭。刚刚进入柴房,就被守在一边的老道士抢走了大半,老道士狼吞虎咽,真是饿坏了。 吃饱饭足,老道长满意的打了个饱嗝,走到柴房角落的茅草前将桃木剑摘下扔到一边,背靠墙壁,和衣而睡,不会儿,忽深忽浅的鼾声传来。 天地间又渐渐的寂静下来,少年谢玄执掌油灯放在了床头,借着微弱的灯光,从被子下面抽出一本泛黄色的古籍,认真的翻开起来。 《逆刀》。 这是一本刀谱,是两年前在驿站中住宿的官人无意丢下的,驿卒大叔让他拿这书引火,他没舍得,每次睡觉前都认真的翻看一遍,翻看的次数多了,书角都卷了。 他现在还记得那官人的模样,好看的不似男人,穿着大红色的袍子,袍子上镌有金丝绣成栩栩如生的貔貅,腰间佩一柄上镌刻着一条星河的长刀,举手投足间,都有股让人凛然的寒意。 他不知道那股寒意是什么,但让他感到针芒在背,感觉官人肯定很厉害。 驿卒大叔言语羡慕的说官人是仙师,谢玄也觉得是,那时候的他隐隐觉得官人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可是,无所不能的仙师能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烦心事呢? 如果能当上仙师那多好啊! 他想起镇上茶楼中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说起的山上仙师们快意恩仇c潇洒至极的故事,幽幽叹了口气,暗骂了句自己痴心妄想后,吹灭了油灯睡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安澜时光 两位大晋朝的安澜驿普通小驿卒三更时分从洛阳赶回来的,清晨谢玄起床,利利索索的喂好了通了人性的驿马,做好了早饭给两位大叔端过去,却发现两位大叔的心情并不太好,一脸忧色的坐在大堂的桌前,手摁在佩刀上,微微有些颤抖。 谢玄端着托盘,在门口顿了顿。 坐在南边的是驿长单王信,年纪稍长一些,是来自邺都的燕赵汉子,体格魁梧,来到这里已经有二十年了,曾打了十年仗,家中的亲人,早在战乱的那些年逃难的时候死绝了。 东边的是驿丞郁何,倒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汉子,年过四十,是位鳏夫,据说有个女儿,若是按年龄,也有十四五岁了,不过很小的时候就被山上的浩然宗门的仙师们接走了,说是有修行的天分,近十年了,父女两人也未能见上一面。 两位驿卒怂恿谢玄上山拜师,一方面是为了少年身上的病,另一方面,何尝不是郁何为了想送个消息给自己的女儿,父女两人相见一面,即便是看一眼也是好的。 少年谢玄有病,天生体寒,每年春夏c夏秋交替时分,都会生上一场大病,十余日内身体阴冷,肤有冰霜,神智昏迷,药石无效,镇上的大夫说,只有山上的仙师才能解决这种古怪棘手的怪病。 “谢小子,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单王信见推门的是谢玄,笑了笑,将桌上的佩刀收起,问道。 “我不记得了,”谢玄怔了怔,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单王叔,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起过吗?” 郁何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先吃饭吧。” 早餐是小米红枣粥,加上一碟谢玄亲手腌制的大白菜。 大晋朝对驿卒们的薪水很是大方,一人的月钱,足以抵上普通人家三个月的开销花费,更何况还能从马料钱中苛刻一些,这也是两名驿卒能够留下谢玄当杂役,顺便还能救济门口落魄道士的原因之一。 吃完饭后,谢玄收拾了碗筷,顺便将屋子打扫干净了,郁何从衣袖中丢出一锭碎银,扔给了谢玄,“你这小子,给我去镇上打两壶好酒去。” 谢玄收好了银子,给两位大叔打酒是他每日的必修课之一,看了眼单王信,犹豫了片刻后小声道,“单王叔,昨日下午我去镇上买些纸钱遇上了周婶,说你在她那住上一宿,酒钱就免了。” 单王信笑骂道,“滚滚滚,赶紧打酒去!多的钱就给你零花了。” 谢玄一溜烟儿的跑了。两人目送着谢玄走出驿站的大门,这才笑容收敛,单王信取出刀,重新拍在桌子上,“谢玄这小家伙得让他赶紧远离这里。” 郁何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时间一晃,三年都过去了。” “是啊,”单王信将佩刀一寸寸的抽出,冷艳的寒光映在他的脸上,“不知道这次来的是十二监的还是四司的阉人。” 郁何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惨淡,“管他们来的是谁?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跑得掉?” 单王信将刀插入刀鞘,“反正就是这条命了,当年走上这一路就没想过要活多久,现在已经是赚了。” “如果我们是仙师,”沉默许久后,郁何苦笑,“哪有得这般身不由己啊。” 驿站毗邻官道,往邙山方向不过百丈就是安澜镇繁华地段,因在邙山山脚,邙山上面的青冥宗门经常采购一些生活用品的缘故,小镇颇为繁华,算的上周围三十里乡铺之最了。 谢玄走在官道的边上,避让来往的车队,低着头走的并不快,心不在焉,总感觉今天两位大叔有些不对劲儿,可是皱眉思索,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有些苦恼。 老天爷,但愿没什么事吧。少年暗暗在心中祈祷。 马蹄声阵阵,小镇的方向,迎来了一队风尘仆仆赶路的官人们,有十数人之多,各个鲜衣怒马,身后背着大戟,簇拥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端的是威风凛凛。来往商人行人们,见到过的场面不少,自然知道这些家伙们惹不起,搞不好是兵部的大爷们,连忙匆匆避让。 这条官道是洛阳穿过万仞高山邙山往司郡的必经之路,来往车马极多,一时间车马挪动,混乱不堪。 “咦?好像是燕赵大戟士?”谢玄默默让开路,抬起头,经过几年两位驿卒大叔的胡吹海侃,可以说得上是见多识广,一眼辨认出了这群官人们的身份,有些疑惑:这些家伙要来的话也是从北边的渡口进洛阳,怎么跑这边来了? “你大爷的!你们这群狗屎!生儿子没,生女儿没屁股,生不男不女没卵蛋的玩意儿!” 混乱之中,有人扯着嗓子破口大骂,那些走道的商队镖队的可不敢骂兵老爷,搞不好人财两空,能这样辱骂的,要么是哪家背景雄厚的人物,要么只有不长眼的混不吝家伙才有如此的胆气。 回神的谢玄头疼的扶住了额头,这些脏话再熟悉不过,可是老道长骂人的口头禅。果不其然,前面有个邋遢的老道长跳起来指着那群人骂,身前不远的搭起不久的算卦摊子稀巴烂的在马蹄间飞来飞去。 可怜的老道人,根本没注意到周围人惶惶恐恐的用眼神示意,老脸都气的扭曲了,声音愈来愈大,看样是不骂死对面决不罢休。 似是赶路,那些大戟士们并没有和老道长多做计较,不过兵老爷被人这般辱骂不还手不是他们的脾气,驾驭好胯下的黑甲覆盖全身的战马,侧目怒视,久经沙场的凛凛杀气外露。 来往商队镖队的普通马匹在杀气之下受惊蹬动马蹄,四处乱窜,镖师护卫们只好拼命的拉住缰绳,场面更加混乱。 老道人犹然不觉浓浓杀气,挺直腰板,毫不畏惧的与大戟士们对视,即便是一双眼睛面对十几对眸子,很是吃亏,可气势上决不能输啊。 老道长经常向谢玄念叨,无论打架做事,都要做到输人不输阵呐。 大戟士们感到有意思的哈哈大笑,一行人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刻意的将老道士从都到尾染了个金黄。 “老道长,没事吧?”谢玄快步奔到了老道士的身前,关心的问。 “没事,没事,区区几名小卒,何足挂齿。”灰头土脸的老道士拍着身上的灰尘,顺手摇了摇手中的签筒,算了一卦,然后望着大戟士们远去,嘴角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啧啧,上上签,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少年无语的摇了摇头,敢情老道士深知自己算的是黑卦,还口口声声对那些算卦的人说“断阴阳,知生死,趋福禄,避灾厄。卦象天成,金口横断,不说妄言”,知道老道士根本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也不理会他了,往小镇走去,还要赶紧去镇上买酒哩! 米酒铺在小镇的中央处,一路走来,其他店铺鳞次栉比,各种幡旗招摇,不时的有店家从铺子中探出身,热情的向他打招呼,招呼他进去坐上坐。 谢玄一一的笑着拒绝了。少年虽然人比较温和,但他不傻,知道镇上的人们除了爱屋及乌的周婶婶,其他人并不喜欢他,如此的热情,不过喜欢的是他口袋里两位驿卒大叔的银子罢了。 不喜欢他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两位驿卒一向出手大方,以前镇上的小家伙都喜欢往驿站跑,总能得到一点赏银,可自从他来之后,那些孩子们的赏钱一丁点儿也没有了。又比如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会识字,似乎以前学的东西很不少,每次路过私塾的时候,上任那位迂腐透顶的老先生总是莫名其妙的拉着他问他一些书本上的问题,比如《论语》《大学》,每次都能答上来,惹得私塾里面的孩子们老是挨板子。 小小年纪的他就明白,妒忌,就是天下间最“恶”之一。 “小家伙,今天是要流曲还是红泥?”大通柜上,米酒铺的老板娘周悠单手托下巴,娇媚四生的问走进来的谢玄。 谢玄低下头去,脸颊微红,不敢看周婶婶。 不同镇上的妇人们穿的雍服,将身子都掩在厚厚的朴素无色的衣服之下,周悠最喜欢穿的便是同青楼一般的华服,由江南来的上好的丝绸,或是天府之地来的上好绸缎,在洛阳城量身定做,价格高昂,色彩艳丽非凡,半露酥胸,在周悠低身之下,堪称波涛汹涌。 此般放浪的穿着打扮,也难怪镇上保守的妇人们视她为毒蝎,暗地里恶意的揣测要么是青楼或是教坊司中攒够了银子赎回脏身子的女人,要么是克死丈夫家人的狐狸精。 “两壶红泥。”谢玄讷讷道,从袖中掏出碎银摆在大通柜上。 “雀儿,给谢小子拿两壶红泥。”周悠懒散的伸了个懒腰,顺手将银子纳入衣袖中,动作说不出的娇媚动人,门外路过的男人们眼睛都看直了。 谢玄抬起头,看向穿着青裙的少女走往酒柜,双眸中笑意温柔甜蜜,坐在了大通柜前的长凳上,等着和他年纪一般大的少女取酒来。 少女是周悠的婢女,名雀儿,喜欢果壳类的零食儿。 在少年谢玄流落到小镇不久,这名为“东南枝”的米酒铺便开张了,与周悠雀儿这对主仆一样,这外来人所开张的酒铺也与镇上的其他酒铺大大不同,布置极其简单,几张酒桌,一张大通柜,通柜的尽头有个能够塞下两人的大酒坛,装满了最便宜的“河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少年束发 酒铺中只供应一些花生米儿c茴香豆之类的下酒菜,所有结账都在大通柜前,大通柜既当账台也当酒桌,有些疲懒或是贪色的酒鬼,就在大通柜前就坐,一碗米酒,一碟茴香豆,直勾勾盯着大通柜另头美艳老板娘,喝醉了事。 清晨时分,酒铺中空空荡荡,没有什么酒鬼早晨跑出来喝酒,倒是铺子的门外,有着几位昨夜喝醉了丢出门去的七倒八歪瘫货。 “谢小子今年有十五六岁了吧?”周悠坐在谢玄的对面,白皙的手指轻磕桌面,笑意盈盈的问道。 谢玄笑了笑,对上任老先生形容“放浪形骸”的周悠很有好感,“我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应该是有的吧?” “哟,都这般的大了,”周悠笑意更深,“我家的雀儿再过几日便是及笄,这几日镇上的三姑六婆都已踏破门槛啦,可我对那些人很不满意要不行你就将我家的雀儿娶了?” “不行不行,”谢玄连连摆手,整张脸都羞红了,“我还没束发呢,况且雀儿姑娘这么优秀,我配不上,配不上。” 他微抬起眼角,几分忐忑心虚的瞥向雀儿,清丽动人的青裙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蓦然转身。 青裙飞扬,恰如海棠初绽。眉眼粲然,宛若明月初升。 双目相对,少女羞赧的冲他挤挤眉头,双颊霞飞,转身回去踮起脚尖,去取酒柜上方的红泥了。 “你应当早过了束发的年龄了,”周悠徐徐起身,低声叹了口气,“你长大啦,转过身来,姨给你束发,驿站里的两个糙汉子,就知道让你买酒,喂马,哪里还关心你有多大。” 少年后背靠在大通柜上,正襟危坐,披散的青丝长发拢在一起,在周悠修长葱白的纤纤玉指中梳顺,周悠很温柔,顺理的很仔细,将夹杂在谢玄头发里面的细碎马儿的草料都捡开了。 少女雀儿已经将红泥取来放在桌上了,两瓶红泥之间的挂绳,还被她顽皮的打了个蝴蝶结。 豆蔻年华的少女并肩坐在少年的身边,玉叉而放,熟稔的从少年袖子口袋里掏出了核桃c瓜子和果仁,在大通柜上堆出了一座小山,眯着眼,磕着瓜子儿,幸福的就像吃着稻米的小麻雀。 雀儿真好看。 少年微微的低头,目光看向门外,心思早已在身边的少女身上,不时的像个小贼,用眼角余光偷偷的瞄上一眼赶紧收回,生怕被雀儿发现。 少年懵懂,此情最诱人啊。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的幸运,在这个小镇中,遇上了两位好心的驿卒大叔,总是被人在后面偷偷唾骂“狐狸精”人却很好的周婶婶,还有好看的雀儿,哦,那个总是蹭吃蹭喝的老道长其实人也不坏。 门外的天空有些阴沉,风吹过对面商铺的幡旗,呼啦啦的,落在幡旗上小憩的乌鸦惊得扑腾的飞起,快要下雨了。 周悠将少年的头发束起盘了起来,是关中大家族中流行的手法,比起小镇上所有的少年束发都要好看,又从自己的袖间取出了一支极为精致的玉簪,插入发髻中,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谢小子,好了。” “谢谢姨。”谢玄站起身,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欢喜的感谢道,“那我先走啦,大叔还等着我送酒回去呢。” “走吧走吧。”周悠浅笑扬起手。 束好头发的少年拎着两壶红泥出门了,脚步很轻快,他要赶在下雨之前将酒送回去,红泥可是两位大叔最喜欢喝的酒。顺便再问两位大叔借点银子,给雀儿当聘礼,等他和雀儿再大一点,自己攒够了钱,就将雀儿娶了,这么好看的姑娘,他可不愿意别人娶走了她哩。 东南枝的主仆二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少年远去,有来往买菜的镇上妇人见到门口的周悠,忍不住低声唾骂了句,“呸,黑寡妇,狐狸精”——她那天杀的男人,被这外乡女人迷了心窍,每次有点余钱,就跑这里喝酒!喝酒! “我就是狐狸精,你咬我呀!”周悠双眸冰冷,笑语盈盈的回应道,领着雀儿,施施然回屋了,不再理会气的咬牙跺脚的婆娘。 雀儿坐在了大通柜上,单手托着脸颊,漫不经心的用手将核桃敲开,心情有些低落。 少年对他情谊深深,她知道,也很喜欢朴实的谢玄,可是她无法嫁人的,她曾向周姐解惑,周姐怅然又愤怒还无奈,咬牙切齿的回答过,“我们想嫁人呐,那就先把这该死的老天给掀翻了!” 她第一次见周姨如此失态,她那时便懂了。 核桃仁很脆,是镇上柳记正宗的炒货,价钱不菲,味道微苦,雀儿很喜欢,可是今日的她觉得,核桃仁突然苦了许多,苦的无法下咽。 少年十五束发。 谢玄走的很快,心中想着如何开口问驿卒大叔去借银子,路边突然的有人喊住了他,“谢小友,天色还早,怎么走这么快呢?” 他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是老道士拦在了他的前面,坐无坐相,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了一副摊子,等着下一个倒霉蛋上钩,正是百般聊赖的时候。 不等他打声招呼,老道士瞅见了他手中的两壶红泥,双眼光彩大作,一个箭步冲上来就将他手中的酒夺走了,大笑道,“谢小友真是天生富贵之人,知道老夫酒虫上钩,就给老夫送酒来了,好好好!” 谢玄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场面他早已习以为常,嗜酒如命的老道士无赖的紧,酒到了他的手里肯定是要不回来,笑骂了句,“喝死你这个老家伙,得了,我再回去买两壶,这次你可不要抢了,再抢钱就不够了。” “谢小友,不要走,老夫可不是乞丐,拿你两壶酒就要有所报答便是。”老道士一把抓住了谢玄的衣袖,从怀中摸了摸,却是什么也没摸出来,悻然道,“既然没什么值钱玩意,那老夫就给你算上一卦吧。” “又来!”谢玄又气又好笑,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知道自己拗不过老道长,也就坐在了卦摊前的小马扎上,摊开了手,“看快点呐。” 老道士低垂头,仔仔细细的将谢玄手心的每一条手纹都看的清楚,这才放下,端正了身子,轻捋长须,终于露出了点仙风道骨的风采,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和往常无异,谢玄根本听不懂的稀奇古怪的句子。 谢玄头晕脑胀的听完最后一句,这才站起身,“谢谢道长的卦,再说一声,等下我取酒回来不要再抢了啊!” “谢谢你个大头鬼啊!去吧,去吧,有这两壶就够了。”老道士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心满意足的重新坐回了卦摊后,打开了酒壶,浓郁的酒香溢出,老道士轻轻一嗅,满脸陶醉。 正巧的,有名貌似外乡人的年轻男子走到卦摊前,一袭淡雅白衣,站在摊前如立云海之巅,说不出的潇洒出尘,俯下身问道,“道长,不知你这卦多少钱,我想算一个‘孤’字。” “不算不算,你没看到老夫正忙着喝酒么,别打扰我喝酒的心情!”老道士头都没抬,挥手赶人。 年轻男人直起身,也没生气,冲着站在老道身边脸上尴尬的谢玄礼貌的点头微笑,往着邙山方向走去,不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谢玄收回目光,无语的轻轻敲了敲额头,折身回去再去买酒。老道长如此,怎能不混的落魄的连饭都吃不上,还好两位驿卒大叔人很好,不然这学术不精,又好吃懒做的老家伙早饿死在了破烂的棚子里了。 老道长向谢玄的背影微微抬眼,双眸中明亮异常,如刀背上的冷艳滟光,喃喃自语,“谢小子,贫道又救了你一命啊” 话音未落,眸子中的神采散去,恢复苍苍老者的浑浊双眸,狠狠喝了口红泥,啧啧道,“红泥小火炉,关中四酿,好酒,好酒啊。” 等谢玄再次买酒回来路过算命摊子的时候,老道士已经将红泥喝去了大半,醉倒在地,就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呼呼大睡,看样中午都无法回去吃饭了,只好塞了锭碎银在邋遢不堪的道袍中,才往驿站走去。 甫一进驿站的大门,他觉得今天的驿站安静的异常,院子里平日里活泼乱跳的一窝乌鸦也不鸣叫,四匹驿站的马儿安静的缩在马棚的角落处,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加快了脚步,径直的奔向屋子。 “单王叔,郁叔,我回来了!” “呀吱”,门被重重的推开了,一股血腥之味冲进了谢玄的胸腔,少年抬眼便见到了趴在桌子上的两位中年男子,两人的胸口似是被利物贯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伤口上有缕缕黑气,猩红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桌面,滴答,滴答的向下滴落。 声声凄冷。 桌子上有两人的佩刀,刀尚未抽出,还有一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之巨,还有两盏上好的毛峰,茶水尚温。 “啪”,脆响,谢玄手中的红泥脱手而出,陶瓷的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少年怔怔然呆立许久,猛然开口沙哑的喊道,“单王叔,郁叔!” 他扑了过去,不过丈半的距离中间还跌了一跤,周悠为他束起的头发散开了,簪子掉落在地,披头散发的像只游荡的孤魂野鬼。他慌乱的扶起郁何,手上沾满了血,脸贴在郁何的鼻尖,却惨然的感觉到没有一点的呼吸,他又扑向单王信,颤抖的将体温尚存的身体扶正,蓦然的发现单王信左手握紧拳头,捏着一样东西。 他靠在单王信的身体上,不让他倒下去,扒开紧握的拳头,才发现是一张白色纸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平地惊雷 陷入巨大悲痛之中的少年几近哆嗦的将纸条摊开,黑色的墨汁像是刀一般狠狠的扎向他的心头。 “马棚正北十五步,有百两白银,拿着钱,走!越远越好!” 这是两位大叔留给他最后的遗言了,他看完最后一个字,茫然无神的站起身,扫视了四周后,眸子中的光芒终于一点点的聚了起来,他猛然抬起头,抄起放在桌面上的佩刀,向门外疾奔而去,红着眼,口中念叨渐至怒吼着:“大叔体温还在,体温还在凶手没走多远我要报仇报仇杀了他!” 啪。 大堂高高的门槛将脚步飘浮的少年绊倒了,佩刀抓不稳,远远的丢开,少年的脸砸在地面上,火辣辣的疼。少年犹然不觉,挣扎着就要爬起身,可是刚刚支撑起手臂,一股森森冷意从心房冲出,就在瞬间,包围住了他。 是那古怪的病! 谢玄整个人如坠冰窖,四肢经脉,如有万蛇撕咬,眉头痛苦的皱起,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低沉的哀嚎着,仅仅片刻后,就再也支撑不过,晕了过去。 “轰”! 远处的天空闪过一道刺目明亮的闪电,像剑一般直插地面,随后,乍起惊雷的巨响声激荡在天地间。瓢泼似的大雨,在阴沉的云层中酝酿了许久后,猛然的顷洒下来,茫茫一片,雨幕中,朦胧的看不清人的脸。 漫天大雨中,有位老道人走进了驿站,撑着一把破破烂烂的黄纸雨伞,徐徐走到昏迷过去的少年身前。 老道士站在雨中,看着屋檐下没有沾上半点雨水的少年,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点点冰霜浮现,叹了口气,“纯阴之体,七杀命格,半生迷蒙,又曾受重创,道心根基被毁,九真山视你为猛虎真是不冤呐。贫道偷偷摸摸谨慎了大半生,将死之年遇上你这样家伙,给我吃的喝的,不知是我不幸,还是你的大幸啊!” 说罢,老道士坐在了门槛上,从怀中掏出法器,懒散道,“贫道给自己算上一卦,如果上天给脸,就救下你这小命,反之亦然。” 他口中念念有词,丢下法卦,低眉看了看后一拍额头,怒骂道,“天杀的老天爷,你大爷的,上上卦,大吉大利!真他娘的晦气,老天都不给你活路啊!” 老道士将法器收起,抬头望了眼天空,冷笑了声,一股凛凛威势,从他身体内迸发而出,威势之盛,连滂沱大雨都为之停顿,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托住了雨幕,“都说天道公允,去你大爷的公允!看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缺德事!这个少年,贫道救定了,有本事你冲下来咬我啊!” 说完,全身的威势散去,重新变成了那个普普通通还经常受顾客欺负打骂的落魄道人,苍老的手轻轻按在少年的背上,少年皮肤上的点点寒芒快速的褪去,口中嘟囔的抱怨道,“唉,折寿啊折寿,救了你,贫道就死定了哦,算了,差点忘了,贫道反正也快要死了,嗯那件事要快点搞定了。” 片刻后,他似是在少年体内发现了一物,隐藏之深,手段之高明,连他都不敢小觑,惊讶莫名,“嗯?咦?有点意思。” 为少年续命的老道长匆匆离开了驿站,撑着破破烂烂的雨伞重新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虽然口口声声骂头顶上的老天爷,老道长混不吝的很,但是他还没有胆大到现在就在天道面前暴露自己,此番出手,已经泄露了天机,他要赶快找上一个地方,布下法阵,重新遮蔽浩然人间之上的那双眼睛。 那双号称洞察天下万物的眸子,想骗过他,殊为不易。 敢于和天道对着干的老道人走后不久,就有跑进驿站躲雨的镖队发现了这桩惨案,吓得赶紧派了个人去快马去洛阳城去报官,先是刑部来了几名捕头和仵作,几名捕头仵作看见尸体上的伤口,及伤口萦绕的黑气,一眼便瞧出是修行中人所为,顿时感到一阵头大。 “不好办,棘手的紧啊。”领头的捕头杵着刀站在两具尸首的旁边,一脸哭丧的愁容,“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一个,怎么摊上这事儿,要是追查下去,几条命都不够送啊。” 觉得根本没有验尸必要的仵作认同道,“是啊。” “这可怜的孩子,是回来见到这幕,要去报仇吧?”一名捕头年级稍长的捕快性情和善,捡起地上的玉簪,重新将还在昏迷之中谢玄的头发束起,插上玉簪,叹息道。 办案多年,这样的怒入心脾而昏迷的少年见到不少,心下怜悯,将少年扶起,不再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回头又道,“要不我们回去找大理寺的大人们出手?” 不同于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平凡捕头,大理寺与镇抚司齐名,和钦天监是朝堂上唯有的三个练气士c修行者机构,涉及到修行中人的案件,大部分由他们经手查办,毫无修行的凡人捕头,自然只管普通的案件。 “他们哪里管的上这事,为了不让镇抚司那帮人插手鱼龙案,他们都忙疯了。”领头的捕快更加哀愁,气道,“好端端的非得较劲,现在可好!” “他姥姥的,第一次希望锦衣卫那群疯狗跑出来,追查修行之人的事儿,天下间没有人比他们更拿手的了。”一直沉默的另外名捕头开口道,忍不住又加了句,“杀修行者也是。” 他们齐齐叹了口气,相视沉默,这案子不办也不是,办下去也不是,无奈纠结的紧。苦恼之余,眼神瞥见在马棚中躲雨的镖队,于是神情不善。 这场大雨真是让他们凉到了心底。 镖队首领心中大呼冤枉呐,他区区一介草民,如何知道犯下凶案的是高高在上的仙师啊,早知如此,冒着大雨也要赶回洛阳城镖局,在这鬼地方一刻也不耽搁。 除此之外,他只好在心里祈祷镇抚司的人快快赶来,自古民不与官斗,即便对方只是小小捕头,拿捏他起来还真易如反掌,在不善的目光下也是坐如针毡。 或许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驿站之外,突然传来火云骑独有的嘶鸣声,几名捕头仵作脸色大喜,火云骑是先帝给锦衣卫定下的独有坐骑,说明锦衣卫来了,他们可以丢掉这捂在手里的烫手山芋。 捕快仵作们可不管镇抚司的锦衣卫哪里得来的消息,只要离开此地就好,离得越远越好。 天大地大朝廷大,可命才是最大,同行卷入修行之人案件中,稀里糊涂死去的前车之鉴可不少。 镖师们见到捕快仵作面露喜色,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总归是好事,脸色同样欢喜起来。 马嘶声停歇。 一袭白色蟒身飞鱼服的中年男子当先走进驿站的院门,凛凛刀意外放,漫天大雨中滴点雨水沾身不得。他似寒芒出鞘的目光冷冷扫了镖队一眼,原本有些焦躁的驮马立即安静,低垂马首,粗气不敢重出。 镖队的镖师们走南闯北,自认也是凶狠之辈,经历过风浪的人,可在这目光中,只感觉脖子上冰凉一片,似是有柄寒刀抵住了喉咙,死亡在即,人人噤若寒蝉。 白衣男子向捕快仵作们瞥去一眼,比起镖队们,这些在刑部中混的人可要识趣多了,几人匆忙的站成一列,低垂下头,以示谦卑,哪敢与白衣男子对视。 这尊杀神怎么来了?他们眼光交错,在心里嘀咕道。 白衣男子便是当今锦衣卫第一人,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指挥使“悍刀”楚白,在刑部流传的无数个版本的传说之中,这位可是个凶名赫赫的大人物,刀法说不出的厉害,修为也说不出的高,大理寺几位大人物,都在他手中吃亏,还只能咬牙吞下。 楚白身后,七八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他们扫了驿站一眼,其中有一人举起了一张黑色铁牌,高声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刑部的捕快仵作们等的就是这句话,匆忙收拾好雨具就走进了院子中,朝着楚白深深作揖,“有楚大人在此,那我等就不打搅大人办案了。” 说罢,匆匆走出了驿站,脚步飞快,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 镖队首领一见捕快仵作们如避凶兽,他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多了去,心思玲珑,当下就猜到白衣男人说不得就是凶名在外之辈,招呼着镖队里面的伙计们即刻启程,即便是镖物打湿了也不管不顾了。 镖队和捕快仵作们陆续离开了驿站,站在中央的黑色锦衣卫一扬手,立即有两人知意的走出院门,守在门外,持刀而立,不许闲杂人等进入驿站半步。 锦衣卫办案向来如此霸道。 楚白在屋中走了一圈,瞥了眼趴在桌面上的两具尸首,抬手摸了摸鼻尖,不屑的冷笑了声,“魔宗七十二路的血饮指,手法不错,今天若不是我亲自来,多半被糊弄过去。” “指挥使大人,这多半又是小黄门的障眼法了。”先前发号施令的锦衣卫抱刀依门而立,说道。 楚白微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在空中虚抚,残存在伤口上的黑气丝丝缕缕抽离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团翻腾的雾球,“温酒,这些年你还是不见长进,杀人者是正宗的道门人物,修为恐已过了道门四境。” 温酒哑然,尔后又觉疑惑,片刻后,惊觉悚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雨中风起 朝廷四个拥有修行人的机构,内十二监阉人们背靠司马太后;大理寺被首辅王长安掌控手中;他们锦衣卫镇抚司不想参与庙堂权争,自成一派;至于钦天监练气士,只归皇帝管,可是今朝皇帝是个白痴,钦天监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们听令不听宣,比起锦衣卫更要逍遥自在。 朝廷四宗,没有哪家与正统道门能够扯上半点关系,而山上的道门,早就在开国之初就被定下了规矩,不可涉足庙堂半步。可这两位看似普通驿卒的死,据得来的情报,没有涉及到庙堂上的权争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 “道门中人怎么也掺和到了其中?”温酒迟疑了会,终是问道。 他并不想问,可不得不问,兹事体大,一旦流传出去,青冥天下与浩然人间,都将有场足以摧毁无数池鱼的巨变。 楚白虚弹手指,悬浮在半空的雾球怦然炸碎,淡淡看了眼自己的手下,说的意味深长,“风起长林,不以去之为之高有我大晋律,道门又如何?” 温酒苦恼的抓了抓脑袋,指挥使大人有时说的太深奥了些,自己怎么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今天来的是季墨那个家伙,肯定明白的。 愁啊。 不等他再问,正在小踱的楚白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瘫坐门口的少年一眼,眉头微皱的收回目光。 下一刻,猛然扭头再看少年,眼神异常锐利,双眉挑起,快步走到躺在地上昏迷的少年身前,俯下身轻轻挥手,一道白色的光芒从衣袖中飞出没入少年的身体不见。 他站起身,道,“啧啧,蒙蔽天机,当真好手段。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将两具尸体收拾下。” 几名锦衣卫立即散开,将两具尸体从桌上抬下,又找来两块白布,蒙上了尸体。 楚白这才点点头,向着少年手指虚点。 少年幽幽转醒,朦胧的双眼刚睁开,他便猛然的坐起身,伸手去摸佩刀,喃喃道,“那个人肯定没走远,我要追过去杀了他!” “你醒了。”耳边有淡淡冷冽的声音传来。 谢玄怔了怔,随即才看清周围的一切。他背靠半扇木门而坐,大堂内,站着七八名黑衣飞鱼服男人,腰中佩绣春刀,一脸冷色。开口说话的是站在门边的白衣蟒身飞鱼服,腰间挂着一长一短两把佩刀的男子,淡漠的眼神中,六角冰霜时隐时现。 锦衣卫。 少年一眼便认出了这几人的身份,两位驿卒大叔谈起的传闻中,有着很多他们的故事,绣春刀飞鱼服,天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堂的中央,桌子已经被挪开了,单王信和郁何的尸体摆在一起,已经蒙上了白布,有血迹映在白布上,如鲜花般绽放。门外的大雨依然不停歇,天色已经昏暗,不时的有闪电掠过,明亮的似刀森冷的滟光。 少年怔怔的凝视两位大叔的尸体,席地而坐,恍惚无神。 “手法是魔宗,七十二路一脉。”白衣飞鱼服的楚白又说道,淡然瞥了他一眼,“事情远比这样的复杂,不说你追不到凶手,若是追到,他也是一刀的事。” 魔宗?少年愣了愣,片刻后忽然的想起来,在两位大叔酒后胡吹中,曾谈论过魔宗的故事,魔宗和仙师们是同样般的人物,穿天入地,排山倒海,简直无所不能,只不过不同于仙师,魔宗中人心狠手辣,手段残忍,为天下正道和天道所不容。 少年脸色刹时惨白,抿起嘴唇,牙齿几欲咬碎,气恼又无可奈何的重重一拳砸在地板上,地板丝毫未动,他的手背上,猩红的血溢了出来,滴滴凄红。 少年郎缓缓收起拳头,几近绝望的闭上双眼,两滴清泪顺着脸颊滚落,温热如同灼心烈火。 他恨!恨自己懦弱无能,恨自己普通平凡,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为单王叔c郁叔报不了这血仇! 楚白背对少年,温酒和一众锦衣卫好奇的上下打量,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少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与往常查案中遭逢重大变故的少年无异。 这样少年,他们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之数,不知为何一向冷漠寡言的头儿,会对这个平庸的小家伙感兴趣。 散了散了。 温酒打了个手势,其他人深表认同,略有失望的眼光挪开,移到了别处。 半晌后,谢玄缓缓睁开眼,赤红的双眸死死的定在楚白的身上,透着歇斯里地绝望中的一点期盼乞求,微扬起头,沙哑的颤音说,“大人,请问要付怎样的代价,让我找到这个凶手,然后杀了他!即便是命,我也能给你!” 白衣的男子蓦然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狭长的凤眸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好,进入我北镇抚司,答应我以下几个条件,他日缉拿到凶手,我必送予你,让你亲手杀了他!” 谢玄伏地重重叩拜,起身时说话近乎冷酷的平静,“好,大人请说。” 一股杀气油然而起,其气如刀。 少年自是不觉的,七八黑衣锦衣卫却猛然向同时向少年看去,冷眼中浮出惊诧和肃然。 长年刀尖舔血的锦衣卫们对杀气之敏锐,远超一般人,此时少年身上那股杀气,锋锐无匹,远胜他们所见过突遭重大变故的孩子,就连长陵宫日劈千刀的小变态都比不上。 楚白眉头轻挑,没曾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潜伏入瓮,受泽于恩主,他有一日,锦衣令来,暴起斩杀恩主,愿不愿意!若有一日,放马阴山,面对十倍于我的敌军斥候,慷慨赴死,愿不愿意!”楚白徐徐转身,右手按在了狭长宝刀的刀柄之上,一叠声说道,声音愈来愈快,身上气势越发压迫,如有座巍峨大山,慢慢朝少年压去,”天理昭昭,如有一日,锦衣令下,杀亲近之人,愿不愿意!锦衣夜行,凶险难测,假有一日,身陷囹圄,面对百倍刑罚自裁身死,愿不愿意!” 话音落下,万籁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少年,等着他的回答。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在夏日的瓢泼大雨中,进行着人生的抉择。 谢玄低眼沉默了会儿,嘴角露出惨然的笑容,再次重重一拜,“是的,大人,我愿意。” 他低眼在两具冰冷的尸体上扫过,十五岁的少年明白,以后的他,或许这具身子也不属于他自己了。 可他愿意,不后悔! 我,少年谢玄,不后悔! 天地间的声音重新响起,雨水打落在青砖红瓦的嘈杂声,驿站外赶路的驮马嘶鸣声,将这个世界,渲染的不再清冷。 锦衣卫们眸中充满赞许,他们其中有几人就在指挥使大人的这般叠声冷问中进的北镇抚司,在指挥使大人的压迫下,哆嗦的连说话感到困难,哪里像这位少年,冷然面对,还能冷静的做出思考抉择。 好了好了。 温酒暗中又打了个手势,锦衣卫们的目光随之散开。 “好。”楚白淡漠的点点头,收回压迫力十足的眼光,随手扔给少年一块黑色的令牌,“给你三日收拾的时间,三日后,来洛阳北镇抚司找旗官赵斋子。” 话音刚落,他当先一步走进了滂沱大雨中,无数从高空飞落的雨珠落在他头顶一丈之地,似是被无形的壁垒所抵挡,雨珠砰然炸碎,滚落往旁处,不沾上他身上分毫。 七八名黑衣锦衣卫随之跟上,温酒还俯身拍了拍谢玄的肩膀,以作安慰,少年生硬的挤了个笑容回应温酒的善意。 不同于楚白,他们可没有刀意外放到滴雨不沾的能力,穿着蓑衣斗笠,大雨打在他们的斗笠肩头,沙沙作响。 不会儿,他们走出了驿站并不高大的院门,战马的嘶吼声传来,声音有些低沉。 马蹄声响起。 一只黑色的乌鸦孤零零的伫立于枝头,独自面对漫天的雨珠,将刚才大堂中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清楚。 大堂中又剩下了谢玄一人,少年仰望天空,好一场心冷的夏雨! 些许时间后,谢玄擦去雨珠留在脸颊的痕迹,冷厉的目光从雨幕中收回,默默走到两具已然冰冷的尸体前双膝跪地,扯去了盖住他们惨白容颜的白布,开始为自己的两位叔整理遗容。 两位叔生前颇好面子,即是走了,也要爽爽朗朗的,利利落落的前往阴曹地府,不要让那些孤魂野鬼们看轻了,说他们不是铮铮汉子。 接下来三日,他要为两位叔叔送行,要办小镇最大最气派的灵堂,要请整个小镇最好的道士,要选最好的坟冢,坟冢上的黄土要堆得高高的,比镇上韩进士家的祖坟还要高! 单王叔c郁叔,一路走好! 收拾好两位叔叔遗容的少年坐在门槛上,耷拉着肩膀,呆呆出神。 仿佛沉沉死去的驿站墙后,画着红色牡丹的白色油纸伞被周悠撑起,挡住了外面哭泣的那个世界。 周悠换上了一袭紫衣,手指在半空中虚点,雨幕中的一卷透明的幕帘,被她轻轻扯去。 雀儿趴在她的肩头哭成了泪人,在周姐用通灵术传来的画面,他看见少年头顶上的天空塌了,将少年本就瘦弱的身子压弯了,压跪了,半个身子都压进了泥土里,可那位倔强的少年不屈服的高仰头,将沉重的天空,扛在了自己的双肩上。 她想奔跑过去,与少年一起撑起天空,可是,她不能呀不能啊! 她要走了,与周姐一起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去往江南,少年与他笑盈盈谈起,以后执手同老的人间仙境。 江南的烟雨,应该是朦胧缠绵的,不像中原的雨来的迅猛刚烈,冷入心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最苦别离 周悠拍了拍雀儿的肩膀,生死离别,爱恨情仇,百年的岁月中她见得足够多,幽幽叹了口气,“秃驴说世间有七悲,世人由此而论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 “求不得,放不下啊。”她的目光,越过了驿站,看向远处的天际,蒙蒙大雨中,似乎也有道人影。 人影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够看清他腰间的刀,绣春刀,天下间最为瑰丽的刀,“寒食”。 “周姐,我想见他一面。”嘤嘤而泣的雀儿,满脸希冀的看向周悠。 周悠漠然摇了摇头,怜爱的擦去了雀儿满脸的泪痕,柔声道,“不能,他被楚白刻下了光明鉴,你我若是见他都会暴露,那是极为危险的。更何况,人鬼殊途,人妖陌路,他是人,你是妖啊!” 你是妖,他是人 这是浩然人间与青冥天下中妖族们迈不过去的天堑! 小妖雀儿黯然神伤。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周悠低眉看了驿站最后一眼,蹙眉有些愁容。 驿站的两位驿卒被杀稀疏平常,可少年谢玄进入北镇抚司,绝对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先知定下的计划可能就此功亏一篑,她要赶紧将这个消息送出去,以免坏了谋划了近百年的妖族大计。 十几年来,少年就像是街头巷尾杂耍手艺人的提线木偶,本该被操纵着直至死亡的那日,可在今日这场猛烈至极的暴雨中,来自北镇抚司的绣春刀,兀然的将牵扯在少年身上的线,斩断了个干净。 白色纸伞在雨幕中飘然远去,伞下的小妖三步一回首,泪眼婆娑,直至小小驿站,淹没在视线的尽头。 青裙少女挂着少年送予她的铜铃铛儿,“叮咚,叮咚”的响着,清脆不绝,如一首越地长歌。 长歌千年不散,我翘首以盼,灰衣少年啊,我俩何日才能重逢? 与周悠雀儿相反方向,官道之上,北镇抚司一行人快马疾奔洛阳,幽蓝色的火云骑身上的幽蓝火焰熄灭了大半,不停的打着响鼻,作为极有灵性的妖兽,它们很不喜欢下雨的天气。 玄铁所铸的马蹄掌踏落在地,桔黄色的泥水四散飞溅。 黑色斗笠下,温酒开口问道,“指挥使大人,那少年心性的确不错的,大人准备将他放于镇海卫还是虎威卫?” 一马当先的楚白略作思索,开口答道,“不急,先让他进去昭庭卫。” 一众锦衣卫纷纷侧目,露出惊讶神色。 北镇抚司之下有五卫所,镇海卫总旗温酒,虎威卫总旗季墨,雁南卫总旗余长海,飞流卫总旗初九,每个卫所总旗统领三百人,而昭庭卫不设总旗,由楚白直辖,整个卫所中仅有十二人,无不是北镇抚司内最为惊艳绝伦的人物,小小少年谢玄,虽然有些特别,但如何能够进的了昭庭卫? 老大越来越不懂了。 温酒暗中打了个手势,其余锦衣卫们深以为然。 楚白没有管温酒私下的小动作,目光放在远处大雨中隐约可见的洛阳城城墙之上,思绪飘离。 两名驿卒被杀,虽然案件扑朔迷离,疑点极多,但查到最后,定然不过是东厂宦官与首辅大人腥风血雨斗争下的冰山一角而已。他奈何不得大貂寺安静海与司马太后,更撼不动千年世家之最的王氏族长王长安。 相比之下,他更感兴趣的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之前小旗官给出的报告,说镇上的平民只知少年三年前流落在此,不知来自哪里,身份诡秘。少年身上,阴盛阳衰,鬼气十足,更有大妖留下的深郁妖气,体内又曾遭受魔教秘法重创,竟未死去,隐隐之中,似乎还有一缕缥缈虚无的浩然仙气。 天下六道,儒c道c释c妖c魔c鬼,小小少年独占其中四道,他居镇抚司四十年,唯一所见。 更何况,他虽然不懂鉴定根骨天资之法“天行健”,但直觉告诉于他,安澜驿杂役的少年天资应该相当不错。 “温酒,回洛阳你去户部一趟,查清楚这小家伙的底细。”楚白又嘱咐道,谢之一姓在京畿之地并不多见,天下间最出名的便是有七十二牌坊功德林的陈郡谢氏,那可是千年之中,第一儒学家族。 茫茫雨幕,遮住了少年谢玄身边层层谜团,中元节的后一日,北镇抚司楚白,试探的用手中的刀,将雨幕挑起一些。 大雨倾盆,洗涤天地。 在门槛上枯坐了半个时辰后,谢玄终于起身,拖着酸麻的双腿,挖出两位叔留给自己的银两,又从柴房的耗子洞中掏出自己攒下的碎银,装进口袋里往镇上走去,开始忙碌起来。 在此中间来了一拨人,名精瘦的汉子,自称是洛阳城总驿的,查看了下单王信c郁何的尸首,随后冷漠的道明天会有新来的两名驿卒上任,顺便扔给他一锭银子。 少年明白汉子话中的题外意,无非是他与驿站没有什么瓜葛,滚蛋而已,他一言不发的接下了银子,将他们送到了门口,还恭声客气的道了句谢。 名精瘦汉子站在门口,望着神色平静的少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开口欲言,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翻身上马,向洛阳城呼啸而去。 谢玄撑着黑色的油纸伞,先去找了镇上南边的道观里面牛鼻子老道,因为他与落魄老道士关系极好的缘故,牛鼻子老道见到少年并不高兴,冷冰冰的就要下逐客令。 少年从怀中摸出十两纹银放在案上,白花花的银子不愧是浩然人间最好用的物当,牛鼻子老道士立马变了脸色,眉开眼笑,谄媚的都快挤出水来,随后故作高深的问起少年是不是需要做场法事,是不是要寻一墓地,心思聪慧的少年冷冷相望,老道士自讨没趣,带着少年去邙山寻找风水宝地。 一路上,老牛鼻子道士心有迷惑,两名驿卒的死在镇上已经传开了,按理说,这场法师应该是那位道门败类的落魄老道人主持才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怎么少年就找上了自己? 虽然牛鼻子老道打心里看不起落魄老道人,但都是混一行饭的,他可深知那个老家伙比自己高明的多,就说算卦,老道人一口极为古怪的卜辞就超出自己几个安澜镇那么远。 牛鼻子老道在小镇混得风生水起,靠的就是揣摩人心,自然不会蠢到向身边的少年说出心底疑惑的,撑着雨伞,一手缩在衣袖中,十两纹银已被摩挲的温暖。 少年沉默的赶路,大雨仍在顷洒,邙山山路并不好走,几次摔倒在泥水中,又咬咬牙站起身继续走。 他原本也是想让教好的老道士来主持这场法事的,可是他走出驿站门外,发现那个破烂的棚子已经在大雨中倾塌了,里面几件老道士的贴身物件也没有了,他怅然的知道,蹭吃蹭喝的老家伙怕是知道以后再也享受不了免费的酒菜,于是不告而别。 少年大雨中面对木棚,孤零零的站了许久,默然离去,对老道士没有丝毫的怨恨,虽不认同但也表示理解,不过是人之常情啊。 少年打心底还是希望那个疲懒邋遢的老道长日后的过得舒服些的。 订好了三日后出殡的时辰,从邙山上回来,天色近黑,谢玄先去镇上的香火店,砸了一大笔银子,让香火店里面的老板明日早点赶到驿站,备好香烛纸钱,布置好灵堂,又匆匆赶往镇上的酒楼。 镇上酒楼正值吃饭的时候,热闹非凡,食客们相聚桌上,谈论的都是驿卒被杀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宛如就在当场见到驿卒被人一剑捅穿了胸膛,其状惨烈。唏嘘之余,幸灾乐祸的说起驿站的少年杂役,能死乞白赖的靠山没了,免不了又要流落街头,开始讨饭。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径直的找到酒楼掌柜的,又是砸下好大的一笔银子,拜托掌柜的将三日后的酒席包下,顺便带上桌子椅子,在菜色上面,决不能苛刻。 酒楼掌柜笑吟吟的收下银子,说了几句客客气气的安慰话,心下却是欣喜,巴不得少年早点滚蛋。 少年未来之前,驿站的伙食都是酒楼派人送到的,点的菜品价格不菲。少年烧火做饭的三年之间,损失了好多的银子,酒楼掌柜那个心痛,直到今日,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少年走出酒楼,开始在小镇中挨家挨户的敲门,让镇上的人们,三日后来驿站参加两位大叔的葬礼,又免不得又被人奚落嘲笑,更有因他遭受私塾老先生板子的顽劣孩童,手舞足蹈的指着他骂唱,“大灾星,从东来,克死驿卒真是坏!” 少年一言不发的承受了,甚至还挤出笑意,说道让孩子一同前去,给两位驿卒大叔送行。 穿过大半个小镇,谢玄双腿已经酸胀,他走到米酒铺前,微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写着“东南枝”的招牌。 米酒铺门扉大开,酒客却少了不少,长长的大通柜上,几名酒鬼百般无聊的喝着闷酒,心情不快。除了酒鬼,没有慵懒而坐,风情万种的周姨,也没有跑来跑去,青裙飘扬的雀儿,只有一位站在大通柜后,一边翻着账本,欢天喜地打着算盘的中年外乡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葬礼中人 少年心思微沉,收起伞走了进去,向坐在原本周姨位置的外乡人问道,“你好,请问周姨和雀儿在不?” 外乡人闻言停止了打算盘,抬起头斜眼看向满身泥泞的少年,嫌弃道,“叫花子走远点,我这里没有什么周姨雀儿的,早在两个时辰前,这铺子就转给我了,那一对主仆收拾东西走人了!” 走了? 少年如遭雷击,身形重重一晃,几乎跌倒在地。他茫然扫了眼显得空荡的酒楼c喉咙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片刻后,才徐徐回神过来,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他拿伞,没有撑开,继续的向着小镇的下一户人家走去,滂沱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每一滴落在的雨滴,就像刀,狠狠的砍在他的心头。 大雨中的小街上,仅有几名神色匆忙赶路躲雨的路人,望见了少年,嘴角讥讽,当真好生清冷。 少年低着头,看着黄色浑浊的雨水在脚下流走,惨然的笑了笑,颤颤道,“庄周梦蝶,大梦三千呐” 三年,足足三年的时间,仿佛是场无比真实又美好的梦,让人沉醉其中。在今日,似乎冥冥之中有根手指,轻轻一戳,梦境怦然炸裂,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一切,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直到半夜,少年才将小镇中的每一户人家都跑遍了,才把消息送到,站在镇子口,仔细的思索一番,确定没有落下一户人家,这才重新回到了驿站中。 浑身湿透的少年没有换上干净的衣服,孤单的坐在驿站大堂的门口为两位大叔守夜,目光呆然的看向远处。 大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香味,驿站周围农田中的青蛙,呱呱的乱叫着,而院中的夏蝉,声声蝉鸣。仿佛这座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人。 视线尽处,洛阳。 位居天下之中,国祚三百余年的大晋朝的京城东都洛阳西北角,有座不起眼的小巷,巷子幽幽深深不知几许,天底下最让人胆战心惊的特务组织之一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就位于这条叫做“鱼尾巷”小巷子的最深处,而小巷子两侧高耸c爬满了青苔的石墙后,就是臭名昭著的诏狱。 楚白的住于北面不起眼的一栋二叠小楼,小楼被周围荫荫香樟遮去了大半,他的书房正对一顶好大的荫盖,即便是夏天的艳阳高照时候,都没有半点的阳光透射进来,更别说今日如此阴沉的雨天。 书房光线昏暗,端坐的楚白放下橘黄色封面的折子,抬起手,食指轻磕太阳穴,“意思就是说,户部十年前的意外大火烧掉的资料这小家伙的身份户籍恰好的就在其中?” “指挥使大人,按照陆长史的说法,那便是如此了。”上好黄花梨的书案前,黑衣总旗温酒冷笑了声,有些愤愤不平,“意外?当年若不是那个老狐狸拦着,户部早就被我们掀了个底掉,什么意外都能查出来!” “这件事不要再谈起了,”楚白挥了挥手,“对任何人都不要谈起你的想法,若是话被传到了首辅大人的耳朵里,他要拿你我无法挡住。出去吧,顺便给那个小家伙编上一份身世,做的谨慎些,不要出现纰漏。” “是,指挥使大人。”温酒领命而去。 脚步声远去,楚白放下手改为轻磕桌子,双眸微眯。 十余年的那庄旧事,当是每名锦衣卫心头恨事,当时先帝重病卧榻,生死弥留,户部却发生不知由何而起莫名其妙的大火,将户牍所里面的卷宗烧毁大半,时深受先帝器重厚爱,力压宦官外戚c朝堂清流的锦衣卫接手彻查此事。 哪曾想到,首辅王长安大人在暗中百般刁难阻挠,直至先帝仙逝,太子登基,事情尚未查清,有一日新帝突然过问此事,然后龙颜震怒,时任北镇抚司指挥使禹凛不得已自杀谢罪,至此锦衣卫由盛转衰,而到现在一蹶不振。 思绪回来,楚白的手指骤然停下,他抬眼看见窗外他取名“幽府”的香樟的树上,一只黑猫蹲伏在厚密的树叶之后,谨慎的观察着不远枝丫处鸟窝中的灰色麻雀儿,作势欲扑。 一场猎杀悄然而至,身处鸟窝中的麻雀儿犹不可知死亡将至。 庙堂之上何尝不是如此。 楚白低垂目光,并不在意麻雀儿的死活,伸手握拳,拳上刀意纵横,橘黄色的折子,在凛凛刀意之下,如同平民百姓家为作喜庆燃放的烟火,猛然炸裂,化作无数道纸屑。 他站起身轻轻拂袖,清风乍起,纸屑便被扫下了桌面,留下大白如雪。 自接任指挥使十年来,他一直暗暗的在调查此事,才知十年前焚烧掉的卷宗中,有部连禹凛大人不知道c更别谈其中是何种内容的密卷,牵扯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禹大人的死,是那个混账糊涂荒唐了大半辈子先帝留下必死的后手啊。 楚白将拳头展开,负起双手,看向窗外,窗外当是天下间最繁华,也是天下间最为危险的地方,洛阳。 李猿刀已经过去了。 穿过葱葱香樟林,越过人声鼎沸的洛阳城,长长的官道上仍是车水马龙,官道的边上的驿站,正进行着一场葬礼。 驿站宽敞的大堂,早在三日前的清晨时分就被改造成了灵堂,白色的帷幕挂满了大半的墙壁,白色的扎花堆满了墙角,陆续的有人走了进来,跪在蒲团上,朝着放置灵堂在灵堂中央的两具棺椁拜了拜,随即退出屋子。 牛鼻子老道士换上了最好的那套绸缎道袍,头顶道冠,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主持法事。身边跟着两名年级稍轻的弟子,倒是没有牛鼻子道长的精力,耷拉着头,有气无力的附和几句,挥舞几下拂尘敷衍了事。 谢玄一直默默跪在蒲团上,身披白色的孝衣,行的是长子之礼,抓着黄色的纸钱,不时的添进身前的火盆内。 纸钱在铜盆中无声的燃烧,有灰黑的余烬从火中扬起,如孤独浮萍,颤颤的不知飞到何处。 少年心思并不在此,失魂落魄,神色萎靡,憔悴至极。 前来的吊唁的人们中,有人实在不忍心见到少年如此颓废,温言安慰几句,少年低着头,“嗯嗯呀呀”的木然回应,出言安慰的人们,也只好叹息的摇摇头,离开了。 这可怜的孩子。 大堂外面的庭院中立着三根丧幡,丧幡下留下了给人祭拜的过道,其余的地方,摆满了酒桌,按照旧俗,白事中请上亡者的亲朋好友吃上一顿“告别酒”,当做藉慰亡者在天之灵,可两位驿卒大叔无亲无故,与人交集也是极少的,处理后事的少年既然决定要办整个小镇最气派的葬礼,就要邀请小镇上所有的人。 少年觉得,两位大叔生前喜好热闹牌面,走了之后,决不可冷冷清清了事,要热热闹闹c风风光光的走。 唯一让少年觉得遗憾又气愤的是,他托任送信的当地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拦在九真山山门之外,没能将消息送到郁何大叔的女儿郁南风的手中。 仙人真是远离了人间,冷酷无情的紧。 镇上的人们在吊唁之后,在流水席上海吃海喝,行酒划拳,或是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谈天说地,毫无悲伤之意,有人甚至满脸喜气,热闹非凡。 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的乞丐左看右看,哪里像是办白事,分明是一桩热闹喜事。 “这群狗娘养的。”乞儿愤愤然低骂了句,随后发现碗里的菜没了,站起身,欢欢喜喜的跑到酒桌上夹菜。 人群之中,有几人与周围热闹景象格格不入,在马棚旁静静仁立的两位白衣少男少女,少女生的极美,气质清雅出尘,痴痴望着灵堂里孤独跪地的少年背影,明眸流转,心思复杂。 年长几岁的男子也是极为英俊,风度翩翩,身着白色镌金的袍子,一脸傲然冷色。他温柔似水的目光放在郁南风的身上,轻声说,“小师妹,看也看了,我们回师门吧。” 在这座尘世之中,谁能想到少女竟是九真山太清峰一脉百年间最不出世的天才郁南风? 短短十年就连破道门三境,惊艳整座九真山的少女摇了摇头,“虽然很小的时候便被师父带上山,小时候的印象已是不深了,可他毕竟是我父亲,大师兄,你先回去,我看他下葬后便自回师门。” 大师兄独孤离叹了口气,飒然一甩双袖负手身后。 修道一途,都说斩红尘,证长生,可人有七情六欲,又有谁,能够将山外的红尘世间斩了个干净? “那少年是谁?”片刻后,郁南风又问。 独孤离笑了声,“那少年就是这两年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在山门前独跪三日的那个傻子,谢玄,倒是可惜了这个好名字。” “哦。”少女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九真山虽然是天下间著名的道门大派之一,但香火着实不盛。整个宗门九脉传承,最多的太玄一脉才堪堪二十人,最少的太清一脉,不过七人,所有弟子,无不是天资卓然之辈,各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自然没有哪位脉主能瞧上天赋平平的谢玄,更别说谢玄还在幼时被人毁去了大道根基。 有个傻子苦苦跪在山门外三日的事儿,早已成了九真山弟子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心高气傲的仙师们见过傻子,可没有见过如此执着的傻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雄城洛阳 在与两名九真山修行弟子遥遥相对的一张酒桌上,四人大马金刀的霸占了原本能够坐上十人的桌子,为首的男子身后背着一副双锏,其余三人皆佩长刀,各个神情阴沉不善。 那些等待就坐镇上的居民见到四人独占一桌,大为不满,有个自恃武力的汉子客气的上前,被想到被一顿饱拳伺候,其他众人再也不敢上前,只能站在远处观望,敢怒不敢言。 “参事大人,不知那少年可知此事,以防万一”佩刀四人中,有人扫视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做出了个屠刀落下的手势。 其他两人点点头,以除后患。昨日的那群废物,居然拐弯抹角的问都没问,真是蠢到了极致。 身背双锏的中年男子瞪了这位新任的安澜驿驿丞一眼,低沉道,“据洛阳来的消息,这少年被楚白看中了,你要是想招惹上那群疯狗,现在就去杀了他。找死的话,我不拦着。” “他娘的,这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少年哪里能被人瞧上眼儿?”驿丞皱起眉头,悻悻然笑了笑,打消了念头,圆话道,“单王信和郁何一向行事谨慎,断然不会讲消息告诉这个小家伙的,是我鲁莽了。” “但愿如此。”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现在首辅大人和司马太后正是你死我活的时刻,后面的时日,我们得加倍小心,不要坏了主公的大计。” 另外三人心中凛然,连连称是。 他们这群庙堂上的小鱼小虾,如果胆敢张扬肆意的活着,说不定哪只过江龙随意拍起的水浪,就能将他们拍死在河石上。 驿丞口中的参事大人不再说话,微微侧头看向门外,眼神冷冽。 而此时驿站门外人才能合抱的大桃树下,一辆马车静静的停靠,几名黑衣仆人凶神恶煞的立于马车左右,手中拎着齐眉短棍,不让来往之人接近马车半步,镇上的居民也识趣的紧,没有人敢来打扰韩进士。 十年前辞官归乡的韩元进士已是花甲之年,他坐在车厢内,依然保持着多年来端正的坐姿,正襟危坐,举止气度非凡,颇有儒家风范。 他手中端着一杯热茶,眉头皱起,正在思考怎样才能让外人不有疑惑的将谢玄收进韩府中,让其当上一名小厮,后面生活无忧。 毕竟少年身份牵扯甚广,不能打草惊蛇,如何的小心也不为过。 “韩大人,”车外有人道,打断了他的沉思,是他新来的管家,“有件事我得和你说道。” “进来吧。”韩元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轻轻挥手。 年过五十的老管家钻进了车厢,一改在车外唯唯喏喏,和善老者的形象,一股比起韩元更盛的威严气势从算得上精良的衣袍内冲出。 在外人眼前掩藏极好的老管家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茶水,一挥手,手中蓝光没过,车厢的厢壁上,数道繁复神秘的花纹浮现,又渐渐消失,已是给车厢内布下了简单的隔音阵法。 老管家略作沉思,道,“从户部来的消息,谢玄被楚白所看中,温酒还向陆庭讨要谢玄的户牍证明。” “哦?”韩元心下一惊,“温酒那条疯狗倒是好打发,可是谢玄进入北镇抚司,当真麻烦的紧,不知道王大人有那边什么看法。” “静观其变,”老管家坐在了韩元的对面,掀开了窗帘,“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不宜出手。” “也好也好。”韩元叹息一声,“现在只能这般了。若不是当年我怕有格外的麻烦,将谢玄收进韩府,现在哪里担心因小家伙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老管家坐在韩进士的对面,沉默不语。 老进士抬起眼,看向驿站的大门,大门在前日的暴雨中被雨水打透,湿气尚未散去,黑如万丈悬崖,一步踏错,可能就会跌下去尸骨无存。 邙山山腰,新立的坟冢隐在葱葱密林之间,靠山面水,镇上的道士看在银子的份上,给两位驿卒选择的阴居之地算的上是一等的风水宝地。 送行的人群早都都散了,人数本就不多,又值雨后,道路泥泞不堪,下山的路上,念在酒菜份上前来送行人,免不得又要抱怨一番。 只剩少年孤零零的跪在新立的墓碑前,撒下了最后一把黄纸钱,等到纸钱燃尽,他才双手握拳抵住坟前的湿土,重重的磕头跪拜,一边道,“单王叔c郁叔,在黄泉路上一路走好,玄儿要去洛阳了,一有时间,玄儿会回来看你们的。” “郁叔,日后有机会见到您的女儿,我一定带上她前来祭奠您,你可要耐心的等上些。好了,不说了,玄儿真的要走了,去洛阳!”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驿站走去,少年觉得,办小镇最大的灵堂c找小镇最好的风水墓,堆小镇最高的坟冢都做到了,只剩下了一件事儿——给两位叔报仇。 少年暗暗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乍现。 谢玄匆匆赶回驿站,新来的两位驿卒一脸嫌弃的指挥人手拆除灵堂,顺便把单王信和郁何两位以前用过的东西呼啦啦的扔了出去,摔散了一地。 少年冷漠相看许久,从中捡起了两位叔珍爱的几个小物件,最后沉默的钻进柴房收拾自己的东西。 两位新来的驿卒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少年的动作,眼神并不友好,少年漠然无视,这种眼神,他见过的已经够多了。 他的东西并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很快的叠好装进行囊里,被翻看的破烂不堪的《逆刀》刀谱也被塞进行囊中,除此之外,便是一枚雀儿送予他的双鱼玉佩,他抓着玉佩怔怔站立许久,终是没有舍得丢掉,小心翼翼的挂在了腰间。 再无他物了。 少年叹了口气,将两位驿卒留下的双刀绑在了背上,拎起行囊,跑到马棚和喂了三年草料的四位老伙计打了招呼后,转身离开,孤身一人向洛阳走去。 三年前,他一人而来,三年后,仍是一人孤独而去。 他在驿站门口顿下脚步,留恋的看了一眼,露出苦笑。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离开小镇,可未曾想到,是如此惨淡离开的,那时候,少年还充满希望的认为,等两位驿卒大叔老了,自己与雀儿一起,几人在人间的某一处,共度余生。 临近黄昏,官道上的路人并不多,因靠近京城,自然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山贼打劫勒索,走的十分平安。 谢玄走的不快,有位路过的商队的头领看他一人沉默赶路可怜,好心的想捎他一程,被他微笑着客气拒绝了。 神都洛阳。 谢玄夹杂在人流之中,越过有十丈之宽,波涛粼粼的护城河,走进瓮城,穿过瓮城长道两侧几座四层神秘的建筑,来到神策门下,即便以前随两位大叔来过洛阳几次,此次入城,仍然被洛阳城的雄伟所深深震撼。 神策门是洛阳十三门中前四的主门之一,仅是门洞,就有三丈之高,门洞下的青石路,足足能够容纳八马并行,人立于门前,如蝼蚁渺小微不足道。 城门之上,三层城楼大气恢弘,烛火通明,却没有一名北府兵驻扎如此,只在城楼“镇山河”三字的牌匾之下,悬有一柄三尺青锋,青锋剑气之盛,周围一丈之内,厉风呼啸,周围烛火投入的光线,都被剑气所伤切割,如碎裂的琉璃,在空中悬浮飘动。 人间的凡夫俗子们,仰头向剑看上一眼,便被剑气所伤,双目灼疼。 据市井间的传说,是开国之初,有名无上仙师,藐视大晋朝定下的“山上之人不可涉足庙堂”的铁律,持剑悍然强闯洛阳城,被朝廷绞杀在神策门外,身死道消,长剑被镇压于此三百年,彰显大晋朝赫赫武功。 高达十丈有余的城墙从城楼两侧延伸开去,如巍峨大山绵延百里,一眼望不尽尽头。城墙通体黑色,在其之上,遍布各种复杂神秘的纹案,历经三百年风雨仍旧崭新如初。似有一股水流,在其中流转腾挪,所到之处,在夜色中,纹路点亮,散发淡淡浅蓝色温润光芒,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角楼马面,布置于城墙各处,女墙后方,有黑甲军士手持长戟巡逻,铁甲交错声,铿锵悠长。士兵手持的火把路过照亮城墙上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这时才看清,或是一张张形体巨大的床弩,或是一架架高耸的砲车,亦或是飞鸦的架床。 天下第一雄城,名副其实。 谢玄收回惊叹的目光。 门洞被设卡盘查的士兵占据了大半,二十余名身披铁甲,腰间佩北府刀的士兵仔细的查看每一名路人,有些带货物的车队,还要打开箱子看看。 二十名余兢兢业业的士兵身后,有名中年男子驻刀而立,气度威严,他的刀不同普通士卒的刀,刀鞘镶嵌有玛瑙翡翠绿宝石,华丽的足以让一名普通富贵人家自惭形秽。他的铠甲也不同,则为深黑色,铠甲上云纹繁复,庄重非常。 中年男子嘴角有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的身边,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娉婷婷,本该及笄少女,却和男子一般束发,眉宇间英气飒爽,一身淡灰色的少年衣服,英姿勃发,神态上倒是和身边的将军有些相似,一副冷峻如山的表情。 前面的人陆陆续续的被放行,终于轮到谢玄了,谢玄一边取下行囊解开给盘查的士卒看,一边问道,“兵爷,请问鱼尾巷怎么走?” javascript: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小巷雪刀 “去去去,我要是兵爷,后面的这位是什么?你喊他兵祖宗?”盘查的士兵扫了眼少年的行囊,没好气的笑骂道。 将军有些无可奈何的微微一笑,身边的少女冷峻的脸色终于绷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 谢玄愕然,以前的北府兵不收暗中塞去的银两,可是对这句恭维,坦然的纳下。 他这时才记起,前几次来的时候,盘查的士卒中没有这位二十许的北府兵,自然也没有后面的一对父女。 笑骂之后,北府兵上下打量了谢玄一眼,看出了瘦弱少年掩盖极好的愤懑和杀气,心中叹息一声,仔仔细细的说明去鱼尾巷的走法。 谢玄重新将行囊背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感谢一声后,向洛阳内城走去,步伐坚定。 “倒是个行伍的好苗子。”少年走后不久,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道,“出身贫寒,遭逢变故没有沉沦,反而锐气十足,可惜可惜。” “爹,可惜什么?”少女好奇的望了眼少年消失的地方,满脸疑惑。 中年男子溺爱的摸了摸少女的头,不等少女撅起嘴像只小猫般的炸作,飞快的缩了回去,“可惜被北镇抚司所看中了。” 少女咬牙切齿怒道:“那群疯子!” “有人骂我疯子?”突然的,排队等候入城的人群中,有人惊奇的应道,摘下遮住大半脸庞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眉宇间与驻刀的将军倒有几分相似。 年轻人腰间佩刀,大大咧咧的从人群里挤出,盘查的北府兵们也不阻拦,反而带着些古怪的笑意,由着年轻男子走到少女前,伸出一根手指,在少女额头上戳戳点点。 “实在忍不住了,忍无可忍!圣人有言,静察己过,勿论人非。好你个李婉儿,几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堂堂镇远将军之女,竟背后议论他人是非,有何教养?”年轻男子居高临下,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李猿刀,你”李婉儿气急,怒道。 李猿刀一瞪双眼,“你什么你?话说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整日抛头露面,流连洛阳,有何仪德?又不喜红妆女红,舞枪弄棒,又成何体统?还小小年纪目无尊长,晦骂不算,胆敢顶撞你兄长,简直礼仪沦丧,道德败坏!” 围观的人群目瞪口呆,心下觉得,这年轻俊俏白脸好生会说,那个小姑娘又好生可怜。 李婉儿终于忍受不住,转头向身边的威武将军喊道,“爹,你管管他!” 围观的群众一片哗然。 这三人居然是一家人,天下间哪有这般欺负自己妹妹的兄长。 作为十万禁军北府兵的统帅,执金吾c镇远将军李振怜爱的拍了拍李婉儿的肩膀,笑着对李猿刀说道,“有时间回家看看。” 李猿刀放下了顶在自己妹妹身上的手指,沉默了会儿,猛然一拍脑袋,又是对着李婉儿一顿训斥,“都怪你这个小屁孩,老疯子吩咐的事儿都忘了,晦气,晦气!” 话音未落,他骤然拔地而起,越过等候盘查的人群,朝着谢玄远去的方向狂奔,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消失不见。 李振将目光从李猿刀远去的方向收回,低低叹了口气。 年轻的北府兵向谢玄说的走法并不复杂,先是穿过三教九流混杂的杏花街,街道并不长,有些狭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臭味。 街道两侧,成群结队的乞丐和衣而睡,在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满身纹身刺青的大汉成群,聚在一起酗酒或是一人打起把式,其他人围观喝彩,闲着没事取乐。 少年穿街而过,有流氓地痞眼尖的瞅见少年头上精致的玉簪和腰间上好的双鱼玉佩,眼热的便要拦着少年,可继而看到少年身后两把佩刀,三思之后,便没了胆子。 谢玄将街头流氓地痞贪婪的目光看在眼里,稍稍加快了脚步。 转过街角,便是杏花街的尽头,从这里穿过一条无名小巷,往北走就是居庸大道,小巷子两旁院墙耸立,院墙背后,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训斥声。小巷没有半点灯光,显得有些阴森。 谢玄抬眼便见到了巷子中央站立的一人,拦着了去路,身穿古怪至极的浅黄色衣服,异常的宽大,头上的发髻,也极为古怪,戴着一张青铜色的面具,手缩在衣袖里,冷冷的看向他。 少年皱了皱眉头,感觉这人身上的气息好生的阴冷,准备快步走过,那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尖细的不似男子:“你是谢玄?” 谢玄停下脚步,站在巷子的入口处,微微一怔,心下有所警惕,“我是。” “那便好了。”那人点点头,又开口道,“郁何c单王信两人前几日下午去了河青镇送了什么信物?” 谢玄心中微惊,想必这就是两位叔的死因了,两位大叔怕是无意送了什么东西引来了杀身之祸。他摇了摇头,觉得这阴冷男人来者不善,不易察觉的向后挪动脚步,如果稍有不对,这种步姿可以让他掉头就逃。 他微微仰起头,有些茫然,又有些愤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谢玄感觉到青铜面具下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尖细的声音变得森然可怖,“小东西,说实话会少很多苦头的。” 谢玄在目光的迫视下,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完全的退到了小巷子外,杏花街虽狭窄,但两旁另外的其他小巷很多,如果逃开的话,是最好不过之地。 少年仔细想了想片刻,一边思索将从何处逃开,“两位大叔真的没和我提起这事,这位高人难不成我两位大叔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 面具男子沉默了会儿,突然阴森森的笑了起来,笑声如夜鸮凄鸣,“那小东西你,是准备吃些苦头了?” 面具男子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手,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中,那只手依然白皙的醒目。手心中,托着一团红线,线头盘绕在指间,线丝细长,猩红如血。 谢玄好奇的看了眼那团红线,感觉情况好生不对,转身欲逃,可没等他反应过来,白皙的手掌蓦然张开,线团散开,五六道细长的红线从手心中飞离,仿佛利箭般飞刺而来,不过短短瞬间,就将他绑成了粽子。 他是仙师? 谢玄惊骇莫名,低眼看着细红小线在身上绑了数十道,线的另头仍在面具男子的手指之间,似乎轻轻用力,细线就可崩断。 惊骇之余,他还有几分的新奇,这种跟变戏法似的东西他闻所未闻,让他大开眼界。 “说!”一声鄙夷的冷哼,面具男子手猛地握成拳头。 红线骤然绷紧。 面具男子抬起手臂,红线牵引,谢玄犹如提线木偶般的被提起,浮在半空中,绑在身上的红线,如一道道钢丝,越勒越紧,几个呼吸后,少年脸色涨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不知道”谢玄艰难的蹦出几个字,惊恐一点点的泛起,直至现在他才知道,仙师们是何等的可怕。 他用力挣脱着,可红线虽细,却不知是什么材料铸造而成,坚韧非常,即便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只感觉一道道似刀的痛感,红线却没有丝毫松动的模样。 喉咙辛辣般的疼,谢玄感觉到,有股温热的液体,从辛辣的伤口中涌了出去,滚落到锁骨里,黏黏的。 少年有些绝望了,感觉越来的难以呼吸,可愈发临近死亡,他反而越发的淡定,原本流露出来的恐惧情感,竟一点点消失。 他不说话了,平静的双眸隐隐有风云起,让人感觉可怕。 这时,寒风大作,一道刀光蓦然亮起,夹杂着无数飘落的六瓣雪花,映亮了整个小巷,凛冽的刀光斩在红线之上,红线寸寸断裂,面具男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跌落在地的谢玄捂着被勒出血痕的喉咙,抬起眼,看到有位俊朗的男子从院墙上高高落下,手中有把绣春刀,指向青铜面具男子,冷冷道,“你一个小黄门,最近吃了熊心还是豹胆,说不定未来是我的师弟也敢动?” 救人的正是李猿刀,他回头瞥了眼自己在暗中保护了三日的谢玄,未等谢玄去想“黄门”是何种称呼,咧着嘴笑道,“来晚了来晚了,一时嘴贱耽误点事了,不好意思。” 说罢,扭过头,徐徐扬起手中的绣春刀,怒气横生,又道,“你大爷的,趁我不在就动手,真当我吃干饭的?小貂寺本大爷惹不起,但欺负欺负你这玩意儿,谅他们也不会说个屁字!” 话音刚落,又扭头对谢玄道,“来来,看看可能是你的十二师兄怎么欺负人的!我们昭庭卫的从来只有我们欺负人,没有人欺负我们!” 谢玄一脸懵然,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个这样的师兄,更不知道“昭庭卫”又是哪里,觉得莫名其妙。 发懵之余,他小有欣喜,睁大眼看着。 李猿刀手中的绣春刀朝着大内禁宫的小太监遥遥挥出一刀,谢玄这时才看清,一阵寒风从刀身涌出,无数的雪花也一齐飞出,随着刀光,斩向了巷子尽处。小巷子骤然冷意盎然,零星的有几片六角雪花掉落在地,坚实的青砖地面,竟生生的扎出了极深的小洞。 少年目瞪口呆,傻子都能看出,这一刀比起黄衣古怪人的手段要高明的多。 原来仙师之中,也有像贩夫走卒与帝王将相的区别,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锦衣昭庭 更让少年惊异的是,那凭空生成的雪花,竟比自己用过最锋利的柴刀还要锐利,仙法的奇妙,简直不可理喻。 早在李猿刀出现的一刹,平日中总被小貂寺呼来喝去的黄门侍事就暗叫不妙,顾不得掌印大人嘱咐自己的事情,连忙一挥衣袖,驭使“胭脂丝”欲逃,可无奈的发现,李猿刀之前劈出的一刀之内,还极为阴险的隐藏了一记“神仙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当头而来。 刀气凛凛,小太监如坠冰窖,这一刀躲不过,只好闭眼等死。 刀光近到离黄门侍事的身前三寸之内,戛然而止。刀气散去,小太监睁开眼,见李猿刀拎着绣春刀一脸坏笑的走来,走到他身侧,举起刀柄,跳起来朝着他天灵盖狠狠砸下。 可怜的小太监有一种自己要倒大霉的预感,早就听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护短极甚,今日看来传言不假了。他暗中悔恨自己蠢得可以,不过是截住一位凡人少年,问几句话儿的事情,难怪监内那些家伙纷纷推辞,自己却欢天喜地的接下,以为自己受到了掌印大人的赏识了呢! 不过二境的小太监此时若能行动,说不得当场就跪下,向李猿刀讨命求饶了。 “嘭”!一声闷响,小太监头破血流,整个身子被狠狠砸进了地面一尺有余,李猿刀仍不收手,举起刀柄,又是当头砸下,一边道,“让你偷袭,圣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昭庭卫所看中的人也敢招惹?” 直到将小太监整个身子都砸进泥土中,只留下血肉模糊的脑袋在外,李猿刀才心满意足的收回绣春刀,阔步走到已经看傻了的谢玄身前,傲然道,“谢玄你小子记住,不管日后在镇抚司哪里,别人冒犯我们锦衣卫一尺,我们还他们一丈!” “哦。”回神的谢玄痴痴道,“我知道了。” “那便走了。”李猿刀拉着还在云里雾里的谢玄就走。 还没走出小巷,少年忽然才想起,所谓“黄门貂寺”,是宫里面太监的称呼,在两位叔的口中,那可是黄紫贵人,可是拿着皇帝昭令的大人物,惹不起更惹不得,少年抬起头,有些担心的问道,“十二师兄打了他没事么?” “一个区区小黄门,揍也就揍了。”李猿刀停下脚步淡然道,冲着他挤了挤眉头,表情期待,“小家伙,刚才你师兄帅气不?” “帅气!”谢玄咧嘴笑了笑,伸出大拇指。 他笑的很开心,一如十五岁灿烂年华的少年。虽然少年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多了这位话唠倾向的师兄,可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位师兄对他真心的好,就像两位驿卒大叔一样。 口口声声自称是自己师兄的家伙,那双眸中,是真真切切的关心,饱尝人间冷暖的少年知道,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少年把大拇指翘的高高的。 那便是真的好了。 李猿刀随之也笑了起来,似是猛然的记起一事,放弃了带谢玄穿过洛阳的打算,笑意深长,“听说你很向往山上的那些狗屁道人?” 谢玄怔了怔,思索片刻后才明白过来,顿时愕然,怎么山上的那些神仙,在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师兄口中,变成了“狗屁道人”? “是啊。”他仰头说。 “大道三千,其实不用上山,也可以成为凡人仰慕的神仙的。”李猿刀徐徐道,表情认真肃穆,体内气机流转九周天,在气海丹田窍穴之中汹涌如澎湃大海。手中的绣春刀蓦然光芒大作,如烈阳升起,将小巷映照宛若白昼,珠毫可见。 李猿刀驻刀而立,豪气干云,“我们霸刀一脉,哪里输道门半分!” 他缓缓将绣春刀下压了一寸,小巷之内,天地气息骤然大变。由刀锋为中心,一尺寒冰迅速蔓延开去,无数的雪瓣从天而降,洋洋洒洒,仅仅几息间,小巷已然雪白,积雪漫过脚踝。 谢玄瞠目结舌,双眸中神采明亮,向往至极,双眸眼底的阴郁之气,悄然散去了几分。 “小师弟,我们走了。”李猿刀将少年眸中的惊愕收入眼底,张扬的大笑了几声,将绣春刀抱握怀中,大喝一声,“起!” 冰随刀起,雪随刀聚,不过顷刻间,冰雪相聚在一起,凝成了长达丈许的晶莹雪刀,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幽幽蓝芒,从刀锋中透出,宛若宝石。 小巷重回先前的模样,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根本没有下过半分。 谢玄大开眼界,眼前所见的一切,比起安澜茶馆里面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还要玄奇,还要精妙,让人无法想象。 李猿刀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刀背之上,微笑着俯身向谢玄伸出了手,“上来,师兄让你见识见识绝顶风光。” 谢玄微愕,随后爬上了雪刀,雪刀冰凉却不刺骨。他静静的站在了李猿刀的身后,好奇的观察着脚下雪刀上神秘繁复的图案,似是一只形象极为怪异的飞禽。 高大俊朗的男子护住了他,抬头望天,潇洒至极的挥开衣袖,大手一指,雪刀拔地而起,冲天而去。 “站稳了。”狂风呼啸中,李猿刀大笑道。 脚下便是洛阳,夜色中万家灯火通明,泱泱烛火宛若大海,少年纵目所望,看不到尽头。 谢玄紧紧抓着李猿刀的衣角,怯生生的探出头四下张望,初次在高空俯瞰洛阳,更感震撼惊叹,洛阳,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尽管处在百丈之高的夜空中,郁厚的夜云触手可及,耳畔的狂风呼啸刺得耳膜生生的疼,脸颊吹得生硬微麻,少年浑然不惧,双眸中隐隐的透出兴奋。 仙师,驭风而行,这几乎是大晋每名男子所向往的,不分富贵贫贱,不分年少年长,整个大晋国,传阅极广的神鬼志异小说,无不是平凡人越过浩然人间,踏入青冥天下的故事。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青冥天下的修行中人,那便是杰中杰,雄中雄! 少年谢玄自然是其中之一,行于高空之上,年仅十五的少年,觉得心胸好生的宽阔。 少年不知道,他早已身在青冥天下中,不在浩然人间。 雪刀在一座七层阁楼前停下,触土即融,阁楼虽高虽雄,造型颇像佛家用来镇妖伏魔的舍利佛塔,但谈不上奢贵,勾檐雕栋,倒是平常人家所见的风格,所用材料,也不过稍好一些。 谢玄抬起头,朱漆红门上方的门匾,在黑暗中,仍有“昭庭”两个鎏金大字灼灼生辉。 “呀吱” 厚重的木门被李猿刀轻轻的推开了,各个角落中的烛火随之点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足足有谢玄两人之高的黄花梨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籍孤本,有崭新如初,有残破不堪,更有薄薄的只剩下有过焚烧痕迹的目录,琳琅满目。 谢玄随眼一瞥,便见到一本书脊之上,有着三个大字“古灵剑”,听上去倒像是某部剑决的样子。 走在琳琅古籍间,他的目光扫来扫去,在书脊上的文字上停留,双眸中迸发出新奇和热切的神采,比安静燃烧的烛火更加明亮。 这里满满的都是仙法! 李猿刀低垂着头,目光却异常锐利,机敏的扫视着书架间的每一个角落,领着谢玄没有逗留,也没有丝毫介绍的打算,穿过一列列的书架,轻车熟路的往着北边的木梯走去。 方才行事还恣意张扬的李猿刀,进了阁楼,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如初入婆家的小媳妇般的拘谨,仿佛这座雄楼中藏着了不得的凶物,动作稍微重点,都可能将她惊醒,引来灾祸。 谢玄觉得好生奇怪,心中纳闷,却没开口去问,随之放轻了脚步,纵然有迫不及待想翻看这些书籍的打算,便也放弃了,紧紧随着李猿刀的步伐,踏上了二楼。 阁楼幽静,只有两人轻蹑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响起。 少年哪里知道,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十二师兄此时不亚于与六境人物厮杀前夜,心中忐忑,手心里满满的都是紧张的汗珠。 若是平常白日,李猿刀定当好好向少年吹嘘这座昭庭楼,为洛阳第三楼,仅次于白马寺的九层浮屠“天下第一塔”的涅磐塔与钦天监的摘星阁,里面汇聚锦衣卫监察浩然人间和青冥天下时所得的无数法决和宝物,每部法决和宝物,可都有大大的来头。 你口中的神仙,可对这座楼里面的东西眼热的紧哩! 可现在的他着实没这个心思,一直默默祈祷那道永远恬淡的青衣不要出现。嘱咐过的事情他可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做到,只不过稍稍过了些而已,比如暗中保护不要出现,极有可能未来是小师弟的家伙受到生命威胁,这才不得不出现嘛。 比如不要出手,那可是风雨楼的杀手,该杀!区区小黄门就敢欺负我们锦衣卫的人,这绝对不能忍,该揍! 又比如切不可闹出动静,我看小家伙心有郁气,帮他开阔心胸,只是小小露了手,这不算过分吧? 李猿刀有千百个理由解释,可他依然惴惴不安,因为那位安静如处子的女子,从来不需要理由! 玩过头了,栽了载了。谢玄的十二师兄暗中哀叹,脚步很轻盈,心思很沉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昭庭夜中 第十一章二楼之中,如一楼一般,摆置满了两人之高的架格,上面摆满了各类珍宝,造型各异,稀奇古怪,比如当头的架格上,就摆有琉璃玉笔c青铜古镜c翡翠葫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谢玄甚至见到角落里居然还有个金光闪闪的小方凳。 少年眼花缭乱,如入大观,自是猜到这些奇珍异宝当是玄奇故事中的那些仙家法宝了,一些物什倒是能猜出一二用途,可是另外的古怪玩意,比如那张方凳,怎么也想不出这法宝有何用处,不禁疑惑。 他抬起头,见身前的李猿刀师兄脚步飞快,只好移开目光,扫过那些仙家法器,将重重疑惑按捺在了心底。 再上三楼。 三楼与一楼二楼大大不同,长长的回廊畔是七八间厢房,门扉紧闭,里面也无灯光,看样早已空置。 李猿刀站在门口微作思索后,便领着谢玄径直走到南边的一间厢房,轻轻推开门,挥手点燃了蜡烛,轻声道,“小家伙,这以后可能便是你的住处了。” 谢玄道了句谢谢,走了进去,比起在驿站中所住的柴房,这里无疑好上许多,虽然布置较为简单,不过是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张案台而已,在架子床的对面墙壁上,挂有一幅大字,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静”。 少年扫视小小的屋子,神情有点恍惚。 这样布置的厢房,安澜驿站中有很多很多,可都是歇脚的官人们住下的,少年没有想过,仅仅只是驿站杂役的他,有朝一日会住进这里。 恍惚出神的少年忘了,他从三日前便不是烧饭打杂喂马的小杂役,而是两座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锦衣卫,且是北镇抚司的昭庭卫。 “小家伙,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便喊我。”李猿刀面露笑意,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说道。 “哦哦。”谢玄回神过来,“谢谢十二师兄。” “早点睡吧。”李猿刀道,关上了门,倚在门框之上,眉头高高的挑起。 他受楚白和纳兰若的嘱咐,在暗中保护了少年三日,起初心中颇不以为然,看住一个小屁孩,哪有欺负大理寺的那帮家伙们有趣,对楚白执意要收下的少年,更是态度消极,极为不满少年的平庸。 可是观察愈久,越感到有趣,少年身份之复杂,连亲手办理过无数离奇案件的他都感到诧异。先是在暗中截住了两名来自鼓浪屿风雨楼丙字号杀手,风雨楼杀手不愧是青冥天下中的大麻烦,没等他问出个东西,自爆丹室殉死。 再然后在葬礼之上,见到了九真山那位天才少女,洛阳总驿的头领韩山林,连首辅大人七十二门徒韩元都现身,前去吊唁的人群之中,他甚至感觉到有股缥缈的妖气。 相比少年的神秘身份,让他感到满意,并认同楚白的是少年的心性,几日来,他将少年的落寞看在眼底,少年并未因此消沉,仍然锐气十足,骨子里透出的坚韧让人动容。 真是不错的小家伙,三师姐那关该是很容易过去的。 他贼头贼脑的扫了眼头顶,发现没有任何的动静,长长舒了口气,眉开眼笑,知道今日这一劫终算是躲了过去。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折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口中嘟囔着:“幸运幸运呐!” 旁边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谢玄这才将行囊和两柄长刀解下,准备洗脚,可扫视了一周,并没发现木盆热水,又不好意思打扰李猿刀,只好脱下衣服整齐的叠在一起,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 床榻柔软,被褥温暖,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少年从未睡过这般舒适的床榻,手搭在胸口,仰面望着床顶上的青花云纹木雕,怔怔出神。 短短三日,少年从驿站的小杂役转身一变,成了锦衣卫,其中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从有亲人好友还有挚爱的少女,变成众人离去,孤独一人,再而可能多了十多位师兄,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少年回想今日的一切,感觉好生离奇,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随后便想着李猿刀师兄挥出的刀法,双眸中满满都是悠然神往,紧紧的握住了拳头,轻声念叨着:“单王叔,郁叔,小谢子也要成为仙师了,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黑暗像温柔的女子,抱住了少年,天地间一片肃静,只有窗外夜鸟欢快的鸣叫,声音悦耳。 没过多久,早已身心俱疲的少年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倦意,终是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渐深,北镇抚司中大部分的院落屋子中,仍然灯火明亮,人影晃动。但在昭庭楼后方小小院落中,却是黑暗一片,院落中的千年古桂之下,青衣飞鱼服女子和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老者隔空而峙。 千年古桂枝叶凋敝,兀秃的干枝像无数张张开的大手,抓向夜空。 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的院落中阴风狂嚎,缕缕黑气从院落的各个地方涌出,化作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男子或女人,或书生或走卒的面目狰狞扭曲的鬼脸,森然可怖,大抵有数千之多,将青衣飞鱼服女子团团围住。 世间有众生万相,幽冥地府中,自然也有万象众生。 青衣飞鱼服女子盈盈仁立,手按绣春刀,与刀身如雪,刀柄镌刻七朵冰霜雪花的李猿刀佩刀“晴雪”不同,这柄绣春刀极为普通,只在刀锋之上,刻有古意悠然的一行篆书铭文。 蜀素神起。 群鬼环伺,青衣女子犹然不惧,清丽面容恬淡,狭长好看的秋水双眸中却是冷意盎然,刀意纵横。 她便是让一向天大地大我老四的李猿刀畏惧不已的昭庭卫三师姐纳兰若,她向黑袍下看不清面容的老者淡淡道:“玄冥,你若再生出一丝贪念,信不信我拆了这座九幽锁?” 唤作玄冥的老者桀桀笑了声,“你不敢。” 纳兰若双眸之中的刀意骤然涌出,轻轻翻动纤细葱白手腕,竟有数百道霸道刚烈的刀罡从青袖中掠出,片刻间,就将垂涎人间阳气的鬼物们斩了个干干净净,“我不是前面的那位守墓人,有何不敢?” “哪怕整座洛阳为之殉葬?”老者森森的声音不似来自浩然人间。 纳兰若淡然道,“哪怕整座洛阳为之殉葬!” 老者默然,漫天的阴风消散,飘浮在半空的鬼脸重新化作黑气,钻入了地面中,转过身,负手看向紧紧隔了六尺小巷的昭庭楼,心中大恨。 作为存在了千年的鬼物,对天下间的阴气敏锐程度远非天下间的修行者们可比,就连擅长各种探查之术的楚白也远远比不上。他远远就感觉到纯阴之体向昭庭卫而来,其汇聚的鬼气之盛,不亚于采阴汇气千年之久的鬼道,更有人间之躯,简直为他脱离九幽锁量身定制。 这可是意外之喜,天载难逢! 他为此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万数鬼魄,离开九幽锁想夺舍少年身躯,可是仍被纳兰若所发觉拦下,这名往日中极少露面的女子,一出手便是最为刚烈的手段,不惜折损修为寿元,两败俱伤或是你死我活。 老者自然是百般个不愿的,他愿意也有耐心的等,等到有一日终将少年夺舍,走出这座九幽锁,去那片天高地阔的天下。 玄冥黑袍帽子下的双眸缓缓浮现,继而慢慢隐去。 纳兰若越过鬼气森森的老者,款款向院门外走去,刚刚跨出门槛,扬手一挥,腰间的绣春刀豁然出鞘,凌空而起,以雷霆之势落下,深深插入门槛前的青石地板中。 坚硬的青石地面,以绣春刀为中心,裂纹蛛网般展开,蔓延到老者的脚下,才堪堪停住。 刀名“蜀素”。 “你以后越出长刀一步,我就拆九幽锁一分。”纳兰若渐行渐远,“你若不信,便试试。” 青衣飘然远去。 玄冥的黑袍微微抖动,这任的守墓人,真是蛮横霸道的不讲道理呐! 老者将目光从纳兰若的背影移开,望向谢玄所在的厢房,相隔不过百米,但这其中好似有座巍巍不可逾越的高山。 过了片刻,他才转身,步履蹒跚的往屋子中走去。 脚步落下,看似轻盈无力,可周围三尺之内的地面,猛然陷下,过了片刻,方才冉冉复原。原本花叶凋零的千年桂树,随着老者每落一步,枝头上一叶生出。 在昭庭楼之上,同样的有目光从玄冥的身上挪开,那竟是一只全身毛发亮丽的黑色猫儿,扩散的黑色瞳仁中,似是有星河流转。黑猫疲懒的趴在檐角上,尾巴扫动,天知道三层高楼他是如何上去的。 黑猫嘴巴动了动,喃喃自语,竟是人语,“真是自寻死路的老东西。” 说罢,躬身站起,伸了个懒腰,咧嘴无奈道,“那群糟心的玩意,就不能让本大爷休息个十年百年?唉,真累。” 他抬起猫爪,一团水球蓦然出现在上方,顷洒而下,将浑身浇了个通透,看上去凄惨不已。 他走到谢玄的厢房前,轻轻推开了窗户,纵身一跃,跳窗而入,环顾四周后,找个比较显眼的角落里,满意的扫动尾巴,蜷缩身子,呼呼大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修心清心 不过清晨时分,窗外有人中气十足的大骂声,将熟睡中的少年吵醒,少年抬起便见到了角落中酣睡的黑猫,心下微讶,看猫儿浑身湿漉漉的可怜的紧,便将猫儿轻轻抱起,放在了温暖的床上。 黑猫慵懒的睁开眼睛,瞥了眼少年后似乎兴趣阑珊,向前拱了拱,整个身子都钻入了被褥内,又呼呼大睡起来。 谢玄穿好衣服走到窗前,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煦如春。 天,终是晴了。 少年探出头向下看去,见有名身着黑色小旗官飞鱼服的年轻男子仰着头,冲着三楼破口大骂,“李猿刀,你大爷的,有你这么缺德不?领谢玄那小子回来不告诉我一声,让我足足等到午夜!你就不怕损了阴德,日后断子绝孙?” 谢玄心下有些歉意,这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很厉害的白衣锦衣卫,来洛阳让自己找的赵斋子了,当下开口准备道歉一声,旁边的窗户打开了,李猿刀不耐烦的伸出个半个脑袋,冷笑一声,同样中气十足,“姓赵的,我李猿刀一心求道,没兴趣找什么道侣双修,倒是听说你最近和南边阙月楼的清倌人打的火热,你就不怕损了阴德,断子绝孙?” “十二师兄早。”谢玄打了个招呼,李猿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赵斋子望见谢玄,和善的点头示意。随后将目光挪到李猿刀的身上,面露促狭,声音更大了一些,“嘿,这等私密都被你发现了?大家听听呐,不知谁进入阙月楼,连清倌人的手都不敢摸下,花了百两银子,和姑娘秉烛夜谈了一晚上的大道至简!笑死了,笑死了!” 一边嚷嚷着,一边极为夸张的捂住肚皮,就差在青石铺砌的地面上打滚了。 李猿刀大怒,手腕翻动,“晴雪”绣春刀横在窗沿之上,刀锋凌然,“圣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姓赵的,上来寻死!” 赵斋子脖子一横,“来来,姓李的,朝这砍,我要是皱下眉头我是你孙子!” 谢玄瞧着好笑,这位小旗官那副光棍模样,倒是和不知所踪的老道长很是相似,泼皮无赖的紧。 李猿刀气极反笑。 昭庭卫四楼之上,有扇窗户打开了,一张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探出头,先看了眼谢玄,随后奚落道,“小十二师弟,你道心之坚定,让师兄好生佩服啊。” 李猿刀向上看了眼,勾起嘴角,“七师兄,小弟最起码还进过阙月楼,而你三十多年来,怕是连阙月楼门朝哪个方向开的都不清楚吧?” 昭庭卫七师兄钟离昧被李猿刀戳到痛处,眉头高高的挑起,一挥手,“神起”刀握在手中,刀光凌厉,森冷道,“那师兄就要看你这几日修为长进了没有?” 李猿刀根本不惧,懒洋洋道,“等我上了第六境。” “怕是等不了了。”钟离昧眉头舒展开来,再次看了眼谢玄,爽朗的大笑道,“你就是小师弟谢玄吧,今日让你见识下意气区别,可要看仔细了。” “七师兄好。”谢玄点点头,脸上茫然,所谓“意气”,双脚站在修行之外的他根本不明所以。 就在钟离昧准备“校验”李猿刀修为之时,一楼之中,传来了淡淡清脆如叮咚山泉的女声,“聒噪。” 钟离昧和李猿刀相视一眼,脸色微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绣春刀,缩回头紧闭了窗户,站在楼下的赵斋子更加夸张,转身就跑,只是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谢玄一脸懵然,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片刻后,便听见有人敲门,是李猿刀,“小家伙,下楼随我去修行吧。” 谢玄关上了窗户,推开门,见李猿刀换上了飞鱼服,腰间并未挂刀,站在了门外,面容严肃,领着他往楼下走去,一边道,“你要随着三师姐修行,切记勤勤恳恳,修行之路,万不可浮躁心切,急于求成。” “谢师兄,我记住了。”谢玄重重点头,一边好奇的问道,“我们的师父呢?” 李猿刀脚步未停,颇有些自嘲,又有些黯然的道,“他早已经死了,前任北镇抚司指挥使禹凛。” 少年愕然,黯然的低头专心走路,不再问话了。 两人很快便下了一楼,李猿刀站在楼梯上,并没有下去的打算,拍了拍谢玄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勉励道,“下去吧,自求多福。” 谢玄诧然的下了楼梯,走了几步,在层层叠叠的书柜间,见到了坐在朱红书案前静静看书的恬静女子,女子面容清丽,如芙蓉出水,身着青色绣蟒飞鱼服,不显英气,反而有种如道门仙子的淡雅脱尘气质。 李猿刀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咧起嘴角,笑容无声,经过三日的观察,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身份不明的少年绝对能入三师姐的法眼。 大师兄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呐!我恐怕真是要多出一名小师弟喽! 纳兰若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古籍,看向慢慢走来,有些拘谨有些紧张的少年,露出个温和的笑意,“小师弟,我是你三师姐,纳兰若。” 谢玄恭敬作揖喊道:“三师姐好。” 纳兰若伸手请谢玄坐下,少年有些拘谨的坐在了纳兰若对面的蒲团上,甫一坐下,他几乎要跳了起来。也不知蒲团是何种东西制成,竟如排刀,痛感直刺心扉,可少年见到纳兰若眉眼中淡然瞥来的不可置否后,咬了咬牙,强忍着坐稳。 两人相对盘膝而坐,阳光穿过半掩的扉扇,洒在两人身上,如覆金辉。 “小师弟,修行之路是逆天而行,天下间最凶险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你可想好了?”纳兰若细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古籍上的一行蝇头小字,轻声问道。 蝇头小字随手指划过,有几个小字,从书中剥离,疾速射入少年的身体之内,动作之快之小,少年毫无察觉。 谢玄眼前浮现起两位大叔静静趴在长桌上的画面,重重点头,面容肃穆,“我想好了。” “不,你并没有想好,因为你不知道大道一路,是何等的凶险恐怖。”纳兰若浅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笑容说不出的好看,宛若清风拂面,温润人心。 少年怔了怔,扪心自问,他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时刻,如果修行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的闯进去。 纳兰若瞧见了少年眼中的坚定决然,自顾微笑,从书案的下方书箱中取出三本泛黄的古籍放到谢玄的眼前,“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朗朗天下间,有谁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了!这三本古籍,你且看着。” 《清心》c《南禅》c《孤平解》,谢玄双手微颤,激动的翻开《清心》,里面的内容却让他大失所望,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仙法,与他以前在路边书摊中所看过的书籍差不多,只是讲述心性心境,稀疏平常的很。 他抬起眼,眼神疑惑询问,纳兰若拾起了放下的古籍,目光不移,徐徐再问,“你可想好了?” 谢玄沉默了会儿,重重点头,眼神坚毅,“三师姐,我想我大概想好了。” 说罢,强忍着身下传来的剧痛,开始逐字逐句,认真的翻看着《清心》,不敢懈怠半分。 少年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在金色光辉中,就像是邙山古亭峰的一方顽石。 纳兰若秋水长眸中闪过一抹赞许,手指在书间滑动,不知何时,射入少年身体内的几个蝇头小字重新飞回,她挑起手指轻轻一按,便将那几个小字深深按进了字里行间中。 根骨上乘。 相比道门探查天资的“天行健”以气机强灌,行走各大窍穴筋脉c丹室心房的光明正大,她所用的“人不息”讲究的是润物细无声。 她极美的柳叶双眉轻轻挑起,虽说少年的天资不如昭庭卫其他众人,也算勉强能够不堕昭庭卫的名气。对于少年心性,她三日来一直与李猿刀以飞鹤保持交流,自然是全然了解不过了。 青衣纳兰若随手摘下附在青衣之上的一抹霞光,放入书页之中,柳眉落下。 对面少年。 少年遭逢变故,外圆内方,心有仇意,刚毅远胜常人,锐气更盛,可修道一途,何其艰难,需要的不仅仅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气魄,更要有水滴石穿,徐徐渐进的水磨工夫。 不同其余师弟初次修行便观习驭刀心决《寒食录》,纳兰若为谢玄所选的三本,都是讲述修身养性书籍,为的就是按捺下少年的过盛的锐气和太过急切的进取心,如若不此,少年日后修为突飞猛进之际,也随之踏入深渊,终有一日陷入心魔,万劫不复。 修道修身修心,首先当修的便是心性,若无心性,即便是天资异禀,惊艳绝伦,又有何用! 昭庭卫的一楼重回清净,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朱红书案上,两人静静看书,纳兰若风轻云淡,谢玄则坐如针毡,大汗淋漓,身下的痛感宛若大海惊浪,绵绵不绝,他的意识就像一座孤礁,倔强的矗立,几次差点被海浪淹没,可仍然露出小小石尖。 少年之刚毅坚韧,让人动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意气刀意 钟离昧早早便下来了,和李猿刀在楼道两旁各自倚柱而立,默默注视着楼下少年,用传音密法交流,可不敢扰了下方那位祖宗的清净。 两人以几枚上好的丹药为赌资,钟离昧信誓旦旦的保证谢玄在“行刀蒲”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李猿刀登时大喜,自信满满的说少年能至少撑过一炷香。于是两人静等谢玄何时支撑不住晕去,赢得对方的赌本。 作为谢玄的师兄,两人早已吃过“行刀蒲”的苦头,这看似朴素无奇的蒲团,实则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器,由来自遥远西域的天山凝蚕蚕丝所制,里面蕴有历代昭庭卫授道人烙刻的凛凛刀意,坐在蒲团上,无异于时刻感受历代授道人霸道无匹的刀意。 于此,那时还在求道之中的李猿刀苦中作乐,笑言日后遇到骂不过也打不过的老家伙,直接将蒲团扔过去,里面的刀意也能将对方活活吓死。 除去参悟刀意之外,行刀蒲更为重要的是以刀意淬经脉,洗窍穴,炼丹室,这便相当于山上道门开天魄,相比开天魄用丹药温养c在灵气浓郁的福地数名五境以上的修行人用修为强开的温柔手段,要霸道无理的多。 霸刀一脉,当真从里到外,都透露着霸道。 半柱香已过,钟离昧从衣襟的方寸物中取出几枚晶莹剔透的丹药,李猿刀毫不客气的伸手抢过,喜气洋洋。 钟离昧倒也不气恼,只是有些诧然,意料不到看似平庸的少年居然能撑如此之久,想当初他在行刀蒲之上,也就堪堪撑过半个时辰。至于李猿刀,他足足撑住了两个时辰之久,至于原因,李猿刀作为将门之后,从小就淬炼身躯,相对他们要占便宜的多。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过,谢玄全身止不住微微颤抖,紧捏拳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吱吱作响。豆大的汗珠滚落,剧痛让少年的脸颊都扭曲了,全身的衣服已被汗水所湿透,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可他身形依然稳固,没有丝毫可能倾倒的模样。 身下的地面也已被流下的汗水所打湿,泛着灰色的石板中,隐隐有刀的破风呼啸声。 连汗水都饱含刀意。 站在楼梯口的两人不禁悚然动容,可以想象,还保持着肃坐的少年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楚,可偶尔睁开的双眸中,没有丝毫的惧意和退缩,仍然流露出绝不屈服! 这是何等坚毅的心性! 身着杂役灰衣的少年郎,仿佛是终南山顾顶峰的顽石,朴实无华,也毫不起眼,可褪去饱经霜刀雪剑的石皮,露出的是坚硬如刚,刀剑不侵的金刚石心! 两人唏嘘感叹,不论天资,仅凭这份心性,远超自己两人,大道一途,这名安澜驿的小小杂役,绝对有所成就。 赌约已过,于木梯口而立的两人静静观察许久,见谢玄没有昏阙的模样,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兴趣,便是闲着有些无聊了,当李猿刀提议去找六师兄魏安君,钟离昧忙不迭的点头认同,在昭庭楼里实在闲的身上都长虱子。 两人此时全然忘了魏安君曾一脸阴沉的告诫他们不要插手自己的事务,即便记起,两人恐怕也是当做放屁。 让整个洛阳城头疼的两个家伙,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的窗户处,推开窗户,纵身一跃,稳稳浮在空中,继而化作两道虹光,飞天而去。 纳兰若微低眉头,李猿刀和钟离昧的离去自然是瞒不住她的神识,柔荑轻翻书页,没有阻拦,更没有丝毫找李猿刀责备的意思。 她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在刀意中挣扎的少年,伸手再摘一缕阳光。 让生性跳脱的李猿刀暗中保护眼前的这位少年,是她略作一番考量所决定的,李猿刀所做的一切,她何尝没有顺水推舟的心思。李猿刀虽然行事大大咧咧,张扬恣意,心思却细腻缜密,绝不会闹得太过出格,若是让魏安君前去,必然一丝不苟的暗中保护,这位被楚白所看中的少年,来到昭庭卫之时定然心神郁郁。 至于钟离昧,说不得在驿站的时候,便去找风雨楼的麻烦了,弄的满城风雨,不好收场。 昭庭卫十二人,人人性情皆不同。 纳兰若再翻一页,她手下的古籍是魔宗的一卷密法,名为《求魔》,翻开的一页,正是书中最为核心的部分,《祭己》。 几是同时,谢玄也翻到《清心》的最为核心部分,《立心篇》,汗如雨下的少年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不时捏紧的拳头止不住剧烈的颤抖,青筋兀出,几乎是要从手臂中跳离飞出。 倔强的少年咬紧牙关,已是强弩之末,仅凭自己的意志强撑和一口余气,看似读书,实则眼前虚影重叠晃动,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纳兰若不易察觉的微皱眉头,自是看出了少年的灯枯油尽,虽说少年意志可嘉,但如此强撑,无异于竭泽而渔,对日后修为极为不益,她抬起眉头,便道,“谢玄” 话刚刚说起,少年眉头痛苦的蹙在一起,牙关松开,一口猩红鲜血喷出,将身前《清心》,染成血红。 鲜血凄红,落在书页之上,如繁花点缀,有冷冷森森寒意,从鲜血中飘起,仅在刹那间,鲜血已然成冰。又在瞬间,有凛然刀意,破冰而出,将《清心》一书炸的粉碎,向四周激荡射开。 淡然恬静的纳兰若终是微变脸色,屈弹手指,凝成实质的银色刀罡从指缝间飞出,笼罩住了炸裂的孤本。一手抓住谢玄的衣襟,将他提起,顺便将行刀蒲扔到远处,从衣袖间的方寸物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温润青光的丹药,塞进了谢玄的口中。 这一切不过石火电光之间,纳兰若将少年放下,收手冷声怒道,“你这是在寻死么?” 青丹入口即融,一股温煦暖意,顺着喉咙而下,沿筋脉通往各处窍穴,所到之处,原本刀劈斧刻的痛意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股柔和的酥麻。 青丹便是青冥天下间最为珍贵的几种丹药之一,“固元”。 顾名思义,固本培元,修行之人进入大境界根基不稳,亦或是遭受心劫境界大跌之时,用此丹来温养境界,修复筋脉窍穴,亦或是护住丹室不失,对于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修行人,无异于浩然人间凡人的救命药,弥足珍贵。 纳兰若仅仅以此丹药来温养谢玄受刀意淬炼的经脉与窍穴,可谓奢侈。 谢玄茫然的睁开眼,望见纳兰若的怒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低下头讷讷道,“三师姐,对不起。” 纳兰若一挥手,银色的刀罡没入了衣袖的方寸物中,她将手中的《求魔》合上,叹了口气,“小师弟,日后不可如此鲁莽了。” 天下间行事,讲究适可而止,盈满则亏,修行亦是如此。刀意淬体,不可一蹴而就,需长年累月,孜孜不辍,直至刀意浑然天成,谢玄初入修行,不过区区凡人的身体,如何经得起刀意千万次锤炼,方才吐血,便是刀意太过,伤了经脉窍穴。 不过此事也全然不能归罪于谢玄,谢玄初入大道,哪里知道有如此的讲究,连纳兰若都不会料到,少年意志之坚韧,没在刀意淬体中昏阙,反倒是身体率先支撑不住。 这可是昭庭卫共六代所有的弟子们唯一所见的,即便是风华绝代的扶余二师兄,在初次在行刀蒲上足足端坐三个时辰之久,最后也便是昏迷过去。 少年点了点头,怯生生的看了眼《清心》消失的地方,他虽然瞧不上《清心》一书,却也知道那是极为贵重的古籍,心中极为愧疚的。随后伸出手,便要去取《南禅》,不想耽误了修行。 纳兰若随手便将《南禅》推至一边,淡淡道,“今日不要看了,师姐为你说道意气之争,这才是你日后修行根本。” 谢玄抬起头,双眸明亮,这远比观摩修性古籍有趣的多,缩回手,安安静静的坐好,恭听纳兰若讲道。 青冥天下间大道三千,儒c道c鬼c妖c魔c释六大流派占据十之八九,旁门左道分其十之一二,修行法门,更是种类繁复,有万千之数,神通各异,可归根到底,不过是意气区别。 气,指是修行中人体内之气机,练气士以眉轮为天,丹室为地,心房为世间万物,一具皮囊便是一方天地,大修行者体内气机蓬勃,气海浩瀚,演化的神通足以拨云见日,呼风唤雨,反之亦然。 意,指是凛凛之意,不同于练气士万千法宝我皆可用,皆可修,与修行之人所用厮杀之器戚戚相关,如霸刀一脉,佩用绣春刀,所炼取之意,便是刀意。以刀意淬炼身躯,以刀意生刀罡,以刀意证长生。 天下六大流派以练气士为主,所习功法无不与此有关,得天独厚,比起修意人更加契合天地间的大道,境界攀升也更快,天地共生的手段更让浩然人间的凡人们顶礼膜拜,视作神仙。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六派之中,自然也有不练气反而修意的怪胎另类。 修意者讲究是以己身为熔炉,没有天地同生的手段,自然要低调的多,可是论战力,绝不比练气士逊色,若是同境界的练气士和修意人捉对厮杀,十之六七,修意人会占上风,若是生死决斗,练气士仅有一二分的胜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天下魔宗 原因无他,不过是修意人境界更稳,毅力更胜,生死抉择之际,稳扎稳打,需时常与人近身搏杀生死的修意人当然意志更加坚定。 如空谷幽兰的声音在清净的昭庭楼中回荡,纳兰若说的不徐不疾,寥寥几言,就将天下间的意气之争说的明了。 纳兰若又道,任你有百座宝象,千种法术,万般法宝,我只有一刀,一刀足矣! 三师姐的声音并不激昂,表情依然恬淡,却有一种不可置否的霸道,侧耳倾听的少年悠然神往,想到李猿刀在小巷间劈出的两刀,忍不住开口问道,“就像是十二师兄那般的么?” 纳兰若瞥了眼少年,淡淡而笑,“李猿刀学的是练气。” 少年愕然张嘴,认真听道的他听得明白,自己将要修行的一脉,正是修意人,可李猿刀师兄,为何偏偏是位练气士? 纳兰若并未解释,重新翻开了手下的《求魔》,自顾而看,挥了挥手,“今日功课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日后让钟离昧带你四处看看,你这几日便不要四处走动了。” “是,三师姐,谢谢三师姐的教言。”少年站起身作揖谢道,用的是安澜镇上私塾里面孩提向先生行的大礼,纳兰若眉眼不抬,坦然受之。 谢玄往二楼走去,这时他才蓦然发现,窗外的天色已黑,黑暗像一头森然可怖的凶兽盘踞在门扉之外,被灼灼烛光所挡下。 少年上楼,再上楼,站在三楼的木梯口,好奇的向楼上看去,明明四楼烛火明亮,他却什么都看不到,心中暗暗疑惑,折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少年何曾知道,昭庭七楼,楼楼大境界,楼楼皆不同。 一楼名为“瀚海”,二楼名为“珍古”,三楼名作“青云”。瀚海中,青衣纳兰若在白纸上写下“上绝”两字,轻呵笔尖,换了另张白纸,写下“新鉴”两字后,放下毛笔,轻弹手指,一股刀意笼住了两张白纸,白纸叠起,变作两只纸鹤,乍然飞起,破窗而出。 白鹤远去,在深色的夜空中消失不见。 “上绝”两字送往楚白,乃是对少年天资心性评定,少年虽然道心根基被毁,可修意不是练气,即便没有道心根基又如何?少年修意上的天资,不能说惊艳绝伦,但也能称得上上佳之资。少年的心性,更是举世罕见,一个绝字,足以概括。 “新鉴”两字飞往钟离昧c李猿刀c魏安君三人,表示她已经认可这位少年,这座昭庭楼,当有新瓶装旧酒。 还在上楼的少年不知,他这一刻,才真正的成为昭庭卫中一员,昭庭十三人中的小师弟。 回到自己厢房的少年点亮了蜡烛,橘红色的光芒驱离了黑暗,少年疲累的耷拉肩膀,坐在桌前,拎起茶壶晃了晃,茶壶空荡。 饿意袭来,一日米水未进,刀意淬体更是耗费心神,谢玄站起身四处搜寻一番后,最后失望的重新坐回镌刻八仙过海的木椅,托着下巴,怔怔出神,以发呆来扛过饥饿。 对面青花蚕丝被褥之中,黑猫仍在安睡,露出两只尖尖耳朵,怕是一日来,都未曾挪动半分。 少年改双手为单手托腮,饿肚子着实比行刀蒲上的凛凛刀意还要可怕,肚子里胃水翻滚,躲不开也撑不住,愁啊。他不敢去找三师姐,少年心思敏锐,深知纳兰若看似笑意温和,实则却是极为难处的性子,这饿肚子,说不定便是她定下的磨练。 这更愁啊。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间,房门被人重重的推开了,一股让人垂涎的烧鸡香味,随着三道人影飘进了屋子。 李猿刀将那柄晴雪背起,拎着从荣北斋买来的烧鸡,神色郁郁,钟离昧紧随其后,脸色也不太好看。走在最后面的是一名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瘦高男子,发冠不同于李猿刀的游龙戏珠,也不同于钟离昧的寻常武夫的简单发髻,则是夫子青冠,相貌平常,双眸炯炯,格外有神,一张脸上几乎阴沉的能挤出水来。 李猿刀将手中的烧鸡丢到了桌上,露出一丝笑容,“小师弟,饿了罢,为兄给你带了点吃的,荣北斋的正宗货!” “谢谢师兄!”谢玄感谢道,看了眼烧鸡暗暗的咽了口口水,这时反倒没有着急火燎,只是把目光看向最后面的瘦高男子,带有询问的看向李猿刀。 李猿刀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六字,随后向下一翻,两根手指向下点了点。 瘦高男子不满的斜睨李猿刀一眼,向前走了步,阴沉的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开口道,“你便是谢玄吧,我是你六师兄魏安君。” “见过六师兄。”谢玄恭敬的一拜。 钟离昧大马金刀的坐下,伸手去抓水壶,晃了晃后,一脸嫌弃的丢开了,向谢玄道,“看你这家伙饿坏了吧,跟我们不用见外。” 谢玄这才笑吟吟的道了句谢,伸手接过烧鸡,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油纸,不愧是洛阳城著名酒楼的菜品,烧鸡卖相上佳,嫩而不肥,肥而不腻,金黄色的油珠如珍珠点缀,让人瞧上一眼便食欲盎然。 谢玄在一旁狼吞虎咽,三名师兄先后落座,魏安君从衣襟的方寸物中取出一根白意森森,有淡淡黑烟萦绕的枯骨,放到桌上,随后又掏出一卷泛黄色的古朴画轴,徐徐摊开。 画卷展开,正在撕啃鸡腿的谢玄好奇的瞥了眼,觉得上面的图案好生古怪,过了片刻,才蓦然惊觉,这幅画卷竟是整座洛阳的堪舆图! 李猿刀拿起白骨,仔细端详一番后,皱了皱眉头,“魔宗血炼堂的手段,那个逃掉的家伙与鱼龙案有关?” “正是。”魏安君点头。 魔宗? 正在大啃鸡腿的谢玄双手一滞,头低的更深了些,耳朵却竖起,听得仔细。 少年记得楚白的话的,涉及到魔宗,他无疑十分的上心,在两位驿卒大叔坟头发下的誓言,少年必然会说到做到的。 窗外月明,银辉凄冷如泪。 硕大的洛阳城,有蝇头百姓的祥和安逸,也有富贵大家的歌舞升平,可在这片盛世气象之后,在寻常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是云诡波谲,腥风血雨。 今日早晨,少年在行刀蒲上苦苦支撑之际,李猿刀与钟离昧两人离开昭庭楼,去寻魏安君。魏安君正在洛水边的南苑渡口领着雁南卫总旗余长海及数十名锦衣卫布下天罗地网,截杀一名身份暴露,正欲北上的魔宗中人。 见截杀魔人,说不定从其口中掏出点什么东西来,让大理寺的家伙们吃瘪嫉妒,两人顿时好生的欢喜,难得的没有招摇过市,小心翼翼混迹在人群中,静等时机抓人。 直至午时,那名商贾打扮的魔宗中人才领着小厮才现身,浑然不觉自己落入昭庭卫数十双眼眸之中,不疾不徐的坐上小舟,前往洛水北岸。 河岸杨柳依依,小舟行至洛河中央,随魏安君一声令下,锦衣卫们一齐出手,令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不过五境的魔人惊觉不对,立即逃遁,各种稀奇古怪手段层出不穷,钟离昧c魏安君两位六境的大修行者及身处五境的李猿刀,三人合力沿洛水追杀了数十里,最后居然让他逃了去。 堂堂北镇抚司昭庭卫三名太保,连七境修行者都可杀,竟然奈何不得区区一名五境魔宗,怎能不让人心生郁闷。 若是此事流传出去,给大理寺那班人听进耳朵里,怕不是被他们笑掉大牙? “两日前我就截杀过他一次,这根白骨便是他桃代李僵所留下的。”魏安君冷声道,手指按在堪舆图中洛阳城中大明湖上,脸色更加阴沉,“据大理寺来的消息,此时潜入洛阳的魔宗中人有数十人,图谋甚大。” 桃代李僵?仙魔法?少年暗暗记在心头,日后有机会,定然了解这魔宗的法术。 钟离昧和李猿刀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与忧色,过了片刻,钟离昧哈哈大笑,“怕什么,反正天塌下来有大理寺的那群蠢货先顶着。” 李猿刀击掌附和道,“是极是极!” 魏安君瞪了眼两位从来不嫌事儿大的师弟,手指在堪舆图上点动,“长明巷c飞鸢桥c小灵山c诏狱都发现了魔宗中人的踪迹。” 每点一处,堪舆图上便有一抹明亮的光芒亮起,钟离昧和李猿刀收起了嬉笑神色,认真的观察其中规律,毫无收获。 “十师兄那里传来了消息么?”李猿刀双眸在堪舆图上扫动,神色严肃。 魏安君摇了摇头,“未曾有过消息,魔庭此次行事极为缜密谨慎,大师兄猜测,可能是那位魔主定下的密策,并未支会魔宗圣女。” 钟离昧沉思了会儿,开口道,“要不行我去趟终焉山,此事魔宗下了这般血本,若是指望大理寺那群蠢货查出个一二,还不如吃屎来的果决些。” 魏安君沉声道,“不急。” 他看了眼全然没有心思吃饭的谢玄,收起洛阳堪舆图,歉意的一笑,“小师弟,青冥天下的高远,凡人仰望不可触摸,瞻仰羡慕。可青冥天下间的生死险恶,阴谋诡计远胜浩然人间,站在青冥天下中,就该肩负浩然人间的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谢玄神色肃然,放下了手中油腻的鸡翅,双手抱拳,“师兄,师弟记住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少年锦衣 “小师弟,别听他那些啰里八嗦的大道理,都是放屁!”钟离昧站起身,将白骨收入方寸物中,毫不客气的拆台道。 李猿刀伸出大拇指,“七师兄高明!” 魏安君淡淡瞥了两人一眼,眼神中有责备之意,又扭头深深看了眼少年,走出了厢房。钟离昧也随之走了出去,手中按着绣春刀,一边嘀咕道,“哪天抓住了那条滑不留手的小泥鳅,要把他屎都打出来。” 小小厢房内只剩了李猿刀和谢玄两人,李猿刀懒散的将整个后背都靠在椅子上,从腰间的方寸物中取出一套叠的整齐的黑色飞鱼服,放在桌上,道,“从今日起,小师弟你便算是入了大道,进了这座青冥天下中了,也便是我们锦衣卫中的一人,这是你的衣服。” 谢玄微怔,随后重重点头,面露喜意,匆忙的找出一块无用的破布,将手上的油渍擦拭的干净。 “这件飞鱼服你且穿上,一日入昭庭,今生为昭庭。”李猿刀又道,坐正身子,语气郑重,“谢玄,第六代昭庭卫,第十三弟子。” 谢玄面色肃然的站起身,并没有扭捏,脱下寻常杂役所穿的粗布青衣,工整的叠在一起,换上了绣蟒飞鱼服。 这件飞鱼服为司礼监的大太监量身定做,虽然大太监百般个不愿意,用百般借口理由推脱,可奈何不住李猿刀阴测测的一手抽出腰间晴雪,一手抓着百两黄金,要钱要命,自己看着去办。 毫无修为,又不受其他十一监待见的貂寺双眼一闭,表情毅然决然,葱白细长如女子的双手貌似极为不情愿的接过足足是他月奉百倍的金子,其不愧为禁宫监掌裁剪龙袍凤衣的匠人,当金子入袖之后,立即招呼来十余名宫女,不过半个时辰就已做好。 或许是金钱推磨的能力,大太监对这身飞鱼服极为上心,用料是江南百年寒蚕丝所制,辅以蜀地出产的渊明金丝,几乎是按照朝廷官服最好的标准,工艺极好,极为贴身。 少年挺胸而立,换去了原本宽大的灰衣,更显削瘦。原本少年就眉宇端正,双眸锐利,只不过被仆人衣服所遮掩,显得稀疏平常。乍然换装,少年笔挺身姿宛如九真山悬崖上的千年古松,干练至极,英气迫人,又因经历太多磨难,英气之余,更有种沉稳如磐石的气质。 李猿刀上下打量,甚为满意,拍了拍少年肩膀,爽朗道,“这才是我们昭庭卫们该有的模样,就差一把绣春刀了!” 少年涩然一笑,满心的欢喜。 他既是喜欢这件帅气潇洒的飞鱼服,也是喜欢飞鱼服所代表的身份,身如浮萍c饱尝冷暖的少年觉得,只有有了个身份,才能屹立在天空之下,即便是一名小小驿站的杂役,他也是非常满足的。 李猿刀推开木椅,腾身站起,极为庄严肃穆的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飞鱼服,扶正游龙戏珠冠,向前走出几步,傲然站在谢玄身前不过三尺处,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枚方印,一手按腰间绣春刀晴雪,轻声道,“昭庭卫六代十三弟子谢玄,接印!” 方印玉身金底,玉身玲珑剔透,上坐一头栩栩如生的獬豸,双目传神,极具威严。方印底方,镌刻有两个古篆大字:“昭庭”。 若说这座青冥天下间,哪座道门哪脉传承底蕴最为深厚,北镇抚司昭庭卫必当是其中之一,虽然传承不过三百年,但是藏有的各种法决宝器,足以让无数传承千年的道门羡妒。 这枚方印便是用玄天极玉所雕琢,辅以天衍琉璃金,由九境大修士所炼制,更在宝印成型之时,生生镇入应龙神魄,以前是历代镇抚司指挥使的掌印,行文号令,传檄天下。 宝印传至第五任北镇抚司指挥使禹凛手中,那位外表木讷的汉子,对这件东西嫌弃至极,随手丢给了自己的第一个弟子楚白,仅仅起了保护符的作用。 未曾料到,当扶风踏入昭庭楼之时,楚白一脸淡漠的扔给了新来的师弟扶风,身袭红衣的扶风是何等的恃才傲物,从未佩戴,等到禹凛收下第三位弟子纳兰若,又反手丢给了恬静的纳兰若。 昭庭印便这般一番一番的向下传递,直至今日,李猿刀又将这方宝印,赠予少年谢玄。 谢玄同样脸色肃然的双手接过,捧在手心之中,当昭庭两字印在手中之时,少年突有所想,豪气满怀,扬起双手将方印举得高高的,大声的呐喊,“我,谢玄,昭庭卫六代第十三弟子,已接印!” 清风徐来,推开了窗户,皎洁清冷的月光撒洒进来,落在方印之上,温润的方印,亮起温润白芒。 此时,昭庭楼七楼宝顶之上,钟离昧脚踩黄色琉璃瓦,俯瞰洛阳城万家灯火,手按神起,夏日的夜风吹得飞鱼服哗哗作响。他挥开衣袖,面向明月,亦是面向这座青冥天下,豪气干云的高声宣告,“这座天下,你们且听着,少年谢玄,是我昭庭卫六代第十三弟子,若是有胆敢对我师弟图谋不轨者信不信我杀你们全家,灭你们宗门啊!” 整座洛阳所有练气士c修意人的都听见了,无数人仰望星空,一片哗然,有人惊愕莫名,有人腹谤,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心思沉重,却没有一人敢站在凛凛高空,针锋相对的骂他们狂妄。 昭庭卫行事,从大晋开国三百年来,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说是杀你全家,多一人不杀,少一人不杀,便是连鸡犬都不放过,从莫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行事比起魔宗更要狠辣。 “昭庭卫六代大弟子楚白,代师收徒。”又有一道声音在朗朗乾坤下响起,那是楚白站在诏狱密牢的门口,仰头望月,轻声道。 在朱雀大街最为临近皇城的一座府邸,王府之中,天下间权柄最重的首辅王长安听完身边供奉沉声的转述,微露笑容,挥动毛笔,在宣纸之上,留下龙飞凤舞c气象万千的一个“意”字。 “昭庭卫六代二弟子,扶余。”昭庭楼七楼之中,有淡淡声音传出,一袭红色飞鱼服的俊美男子凭栏负手而立,长发随风而起,风华绝代。 少年谢玄曾路过的杏花街旁,一名短小精悍的汉子推开窗户遥望昭庭楼,他脸色煞白,一道新生刀疤横贯整个脸颊,正是那名从昭庭卫三人手中逃脱的魔宗中人。咬牙切齿的说道:“风雨楼那群废物!” “昭庭卫六代三弟子,纳兰若。”纳兰若翻开一页古卷,衣袖轻抚,竟是挽起一片月光放入古卷之中,贝齿轻启。 离着鱼尾巷不远的一个小客栈二楼厢房中,不过十五岁,背着长剑,身着紫色衣服的少女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他怎么成了锦衣卫了呢?太难了,太难了老天爷,求求你,让我杀他一次就好,一次就好!那样我就可以进入风雨楼啦!” “昭庭卫六代六弟子,魏安君。”身处昭庭四楼的魏安君把目光从洛阳堪舆图上抬起,面露笑意,“小师弟,大道前行,互勉。” 九层浮屠第九层,有位打坐的老和尚缓缓睁开眼,九层门扉顿时大开,老和尚一眼望千里,见到昭庭楼中的谢玄,双手合十,颂了句佛号后,轻声笑道,“谢玄小施主,别来无恙。” “昭庭卫六代十弟子,秦风。”洛阳城总驿,黑衣飞鱼服的秦风蹲站在义堂殿的屋顶之上,嘴中嚼着狗尾巴草,脸色哀愁,模糊不清的说道。 他的身边,同样飞鱼服打扮的美艳娇娘怒气冲冲的拎着他的耳朵,一手举着鸡毛掸子一边低声骂道,“姓秦的,你是不是瞧上那位小姑娘了?我呸!老牛吃嫩草不要脸,你要是真嫌弃我,便将我休了,将那狐狸精娶回去暖房!” 秦风连连叹气,愁的都快哭出来了。自己瞧得那姑娘风姿不凡,应该是东海武夷摇光宫的弟子,就是多看了一眼,一眼呐! “昭庭卫六代十二弟子,李猿刀。”李猿刀径直的冲到了窗户边,将头探出,向着外面大声喊着,“哈哈,我终不是最小的那个了!小师弟,以后师兄罩着你!” 身处洛阳城的昭庭卫七位师兄,向青冥天下宣告了他们的态度,这日大雨初晴的夏夜,少年谢玄名动京城,尔后,天下皆知。 少年自己是恍然不觉的,他看向突然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李猿刀,脸色疑惑,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方印。 昭庭卫七人,所用的是一种传音密法,与传音入密大抵相同,名作“蚊呐”,方圆百里三境之上修行中人可闻,谢玄初入修行,哪里听得见他往日口称“神仙”们的对话交谈。 李猿刀缩回身子,将桌上的晴雪重新佩挂于腰间,笑着对谢玄道,“这方昭庭印我便用不上了,小心的收好,日后遇上自己不可力敌的危险,便五指抓住獬豸,灌入其中一缕刀意,我们昭庭卫这些师兄便有所感应” 说到这里,他豪气的大笑,“那便没有什么麻烦了,你十二师兄打不过的,你七师兄定然打得过,若是你七师兄打不过的,三师姐二师兄大师兄出手,还不是轻松写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豪气满怀 “从今日起,谁胆敢欺负你,”李猿刀大拇指顶在胸口,“先问问我们昭庭卫十二太保愿不愿意!” 谢玄惊愕莫名的看着手中的这方宝印,实在想不出这方好看的宝印竟有如此的神妙,想必就是两位驿卒大叔说起的“仙器”了。 仙师的东西,果然都与众不同。 玉器贵重,可谢玄觉得,比起这尊方印更加贵重的是李猿刀潇洒豪气的话儿,一句一字,暖了少年的心脾。 待少年抬起头,李猿刀已经昂首阔步走了出去,黑色的背影,在少年明亮深邃的双眸中,渐渐的与这座昭庭楼化作了一体,仿佛幻化成了一把撑开的伞,护住了他,为他遮风挡雨。 少年的眼角微湿,他抿着嘴唇,呆呆的见着李猿刀扬手一挥,厢门合上,身影消失不见。许久后,少年展颜灿烂一笑,向这座昭庭楼,重重的作揖一拜,“谢谢,谢玄谢谢诸位师兄!” 话音未落,隔壁的房间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小师弟,北边最角落的厢房便是厨房,烧水做饭会吧?自己解决。” “我会!”少年高声应道,声音欢喜,忙不迭的推开门奔向了走廊北边。 脚步匆匆,如铃铛般的清脆欢快。 谢玄方一出门,原本蜷缩在被褥里酣睡的黑猫终是睡醒,睁开惺忪睡眼,极为鄙视的瞧了眼打开的窗户,窗外圆月正明,”呵,一群白痴大声嚷嚷什么,扰人清梦,有本大爷在此,这座洛阳,有谁伤的了这个乳臭未干小家伙的半根毫毛?“ “出了洛阳本大爷就不管喽,那堆废物狗屎,可没说”他舒展百骸后,换了个姿势重新趴下,喃喃自语,声音渐小,直至细不可闻。 少年很快的便捧着一盆热水回来,洗完脚脱下衣服,抱着昭庭印躺在床上,这时才想起被窝里来历不明的猫儿,想给黑猫寻点食物,可见到黑猫仍然大睡,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只猫儿好生的古怪。 谢玄暗暗的想着,以前他也养过一只猫儿,活泼淘气的紧,哪有这只黑猫暮气沉沉的模样,他也从未见过一只猫儿一睡一整天,且不挪动半分的。 但在这仙师修行之人居住的昭庭楼,又有什么东西不奇怪的呢?少年将脑海中的想法抛出了脑外。 谢玄怀抱方印,心中暖意盎然,尚有几分婴儿肥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沉沉睡去。 如在驿站中的那些时光一般,谢玄早早地便醒来,洗漱完毕后去北边的厨房做了几份早餐。劈柴做饭喂马,关心粮食和蔬菜,这可能是少年最拿手的事情了,他端着早餐站在李猿刀的门前敲了几声后无人回应,便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不知道李猿刀师兄何时已经离开了。 也不知道七师兄六师兄醒来了没有?少年心中暗咐,想起纳兰若的嘱咐,却又不敢上四楼,只好端着饭菜下了一楼。 纳兰若一如昨日,兰兰青衣端雅坐在书案前恬静观书,见谢玄端着饭菜而来,微愕之后,面露温和笑意。 青冥天下间修行人有九境之分,她身居七境,那可是神仙中的神仙,早已不食人间烟火,自从李猿刀不再日观书海之后,有八年之余,再未吃过半点浩然人间的食物。 少年有些拘谨的将饭菜放置在书案之上,笑容真诚,“三师姐,开饭了。” 纳兰若淡然点头,放下手中古卷,拿起木勺轻尝一口,杂蔬瘦肉粥味道竟是极为不错,比起李猿刀曾暗暗让赵斋子从鼎食楼买来,却大言不惭说自己所烹调的红枣花生黑米粥更胜一分,轻声道,“小师弟,味道不错。” 谢玄脸色欣喜,三师姐既然满意,那是极好不过了。 待少年收拾了碗筷,便在纳兰若轻声提醒下,坐上了行刀蒲,以刀意淬炼躯体,一边观阅《南禅》,这次少年不再蒙头蒙脑的莽撞,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之时,不再强忍,果断的起身离开了行刀蒲。 纳兰若随后便放下了古卷,为谢玄讲解锦衣卫的历史渊源。 身袭飞鱼服,腰悬绣春刀。锦衣天下行,谁人不识君。这句不知出自何人的五言小句,说尽了锦衣卫的显赫声名。 锦衣卫设立于大晋开国之初,起初是为了监察打杀青冥天下间以武犯禁的修行人和各种祸害人间的妖魅鬼怪,绞杀来自北方草原的魔宗中人。 设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负责登记山上道门的道统流传和道门门下弟子的人员报备,以及刊录魔宗流派c妖魅族群c鬼道据图的详解,北镇抚司则是用绣春刀来解决所有不遵从大晋律的修行中人,更是对妖怪精魅c霍乱人间的鬼物c魔宗中人赶尽杀绝。 第一任北镇抚司指挥使要离,正是当时青冥天下第一人,以一人之天资,创立了昭庭卫霸刀一脉。 说到这里,纳兰若波澜不惊的声音微不可查的提升了几分,天下的修行之人,无论是练气还是修意,谁不想自己能够冠绝这座青冥天下,一览巅顶风光? 时天下方定,青冥天下的道门对一统半座浩然人间的大晋瞧不上眼儿,更是对大晋律“山上之人不可涉足庙堂”的铁律嗤之以鼻,以武犯禁,不服朝廷官员,截杀道场当地命官的事件屡屡发生。 大晋朝廷为此震怒,朝野上下,无不上书谏言。 要离领军令,领万余锦衣卫,前往一处处道门,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无数道统被灭。就连当时道门第一人,九真山掌教灵隐都被绞杀在洛阳城外,整座青冥天下不由为之胆寒,自此之后,再无哪座道门胆敢不服大晋铁律,只得龟缩在山上洞天福地,做起了凡人口中的神仙天师。 昭庭楼中有无数修行古籍c法器宝物,自然都是从青冥天下掠夺而来的,昭庭卫藏品之丰富,举世罕见。 直至谢玄这一代,已有六代,在第三任北镇抚司指挥使之时,大晋皇帝下令撤销南镇抚司,南镇抚司职责并入大理寺和户部,独留北镇抚司。 十五年前,先帝尚且在位,先帝对锦衣卫极为信任,扩编北镇抚司,将户部c兵部c吏部一些职责分润于北镇抚司,更是让北镇抚司接近取代了大理寺c司礼监的责任,旗下十万余锦衣卫分散于天下各地。 当时锦衣卫以区区北镇抚司一司力压朝堂兵部c士林清流c封疆诸王,内监察天下士族,奸佞宵小,外压慑青冥道门c刺探边疆,可谓权倾朝野,浩然人间与青冥天下,无人不惧,声势达到巅顶。 李猿刀便是这一年,进入昭庭卫的。 少年谢玄听得目瞪口呆,以一司之力,力压浩然人间c青冥天下两座天下,这是何等的昌盛与霸道?难怪李猿刀师兄行为处事,都蛮不讲道理的很呐! 五年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在朝堂之上的各方势力的共同排挤打压下,指挥使禹凛自裁谢罪,北镇抚司几是一夜之间大厦倾塌,十万锦衣卫,仅仅剩下了千余人。 说到这里,谢玄忍不住义愤填膺,纳兰若却面容平静,轻声道,“盛极必衰,盈满则亏,天下间的事情不过如此,修行亦是。” 少年闻言沉默了会儿,捏紧的拳头松开了。 谢玄心已在昭庭,荣辱与共。 此后半旬时光,大抵都是如此模样的,谢玄整日都在昭庭楼内,不外出一步,白天在瀚海之中,端坐行刀蒲之上,日日观看《南禅》c《孤平解》之类的修性古籍,刀意淬炼身躯,勤勉之至,从最开始的仅仅撑过一个多时辰,到后来已近两炷香的时间。 少年心境愈发的祥和平静,对修行法决之事绝口不提,似乎比起纳兰若还要不急,每日途径二楼无数珍宝,心中好奇更甚,也不伸手触摸,更未向纳兰若提起心中的好奇。 性情温和的少年觉得,三师姐既然不说,那绝对有她自己的道理。 其实他这般早已可以修习《寒食录》,凛凛刀意早已浸入了筋脉窍穴,行为举止间,皆有刀意暗涌。不过纳兰若并不着急让他修行,当谢玄离开行刀蒲之时,她便开口向少年说道一些天下之事。 昭庭卫可不是山上那些双耳不顾天下事,一心求得长生锁的道门弟子,既顾浩然人间,也在青冥天下。 这片朗朗乾坤之下,便是有浩然人间和青冥天下两座天下,在铮铮大晋律下,山上人说道上山事,人间的凡人自尝凡间苦,双方进水不犯河水,三百年来如此。 在大晋边关以北,有一雄国盘踞草原大漠,与大晋朝相峙,号称“大燕”,不同大晋内道统视魔人为仇寇邪异,大燕却尊奉魔宗为国教,国家大事,不过祭与戎,魔宗便执掌大燕祭祀之礼,身份何等的尊崇。大晋内的魔宗中人,绝大部分便是北方魔庭遣来的。 谢玄听得瞠目结舌,少年之前只是小小杂役,头顶上只有安澜镇的那片天空,若是说的远些,也不过仅止洛阳而已,他忍不住低声自嘲,安澜镇那个刻板老先生说过的井底之蛙,多半就是喻指自己了。 而在大晋以西,有十六佛国,尊大晋为宗主,佛家巨擘悬空山大灵寺便在其中楼兰国内,大晋内各处佛寺,所传承的大乘c小乘两派佛法,皆是从大灵寺流传而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一日悟道 天下六道,道居中原,佛坐西域,魔据北漠,儒家却是立足于浩然天下间,却超然入青冥天下,大晋之内,有六座遐迩闻名的学宫书院,其中以莲池学宫最为著名,在陈郡之中。 至于妖族c鬼道,妖族大隐于世,因其本身异族身份,应了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圣人言,被人族四道所不容,其踪迹缥缈,颠沛流离,并未有何闻名道场。 鬼道更是人人喊打,人人皆可杀,踪迹更加难寻,只得隐匿在浩然天下间。 纳兰若向少年说的仔细,少年也听得认真,谢玄未曾想到,这座世界竟是这般的大,远比两位驿卒大叔的口中c安澜镇酒楼说书人的世界恢弘许多,以往自己口中所说的“神仙”,也是有诸多不同的。 十五岁的少年没有丝毫对未知世界的畏惧,反而悠然神往。 谁说少年不远游? 纳兰若将谢玄的向往尽收眼底,双眸微闪无可奈何的笑意。少年想远游,那便随他去,昭庭卫的十二弟子,为何个个惊艳绝伦,修为境界之稳固,境界提升之速度,远远超过山上的道统宗门的弟子? 并不是霸刀一脉的心法如何的超然,霸刀一脉的修行心决甚至远远比不上青冥天下九大道统排位最后的青城山。也并不是霸刀一脉的弟子们各个天赋秉异,远超那些宗门弟子,论发掘天资之才,仅仅开派三百年的昭庭卫远不能和那些传承数千年的道统相比。 原因无他,昭庭卫的所有弟子只要晋升三境,便要前往边关,与魔宗弟子c大燕的探马斥候周旋对抗,甚至于,以独身一人,面对滚滚铁蹄! 那是何等的危险,日里提马扬刀,夜中枕戈待旦,无时无刻,面对着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从何而起的生死搏杀,对大道参悟c对刀意的理解,如何是那些有长老庇护c有珍贵丹药护体的道统宗门弟子能够相比拟的? 儒家有人日读夜观圣人言,读出了万千气象;道家有人面壁枯坐数十载,一夜顿悟,一步一境界;佛家有人苦行万里,行出了佛陀金身,可昭庭卫,唯有一次次置死地而后生! “这便是昭庭卫。”纳兰若轻叹。 身后阳光灿烂,藏去阴影下的刀光剑影。 少年没有听见纳兰若的喟然感叹,每天在天黑之后,准时的上楼将整个三层打扫一番,随后生火做饭,给回来的几位师兄打牙祭之余,又端送给纳兰若。 除了不劈柴喂马买酒,他几乎和驿站中那些时光一样了,利索的就像是个跑堂的伙计,引来了李猿刀的嘲笑,说堂堂昭庭卫的十三弟子,净会这些仆人做的事情,若是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少年随口便说让人笑便去笑,依然我行我素,看到几位师兄狼吞虎咽c风卷残云,满心的都是高兴欢喜。 已将众位师兄当做亲人看待的少年觉得,自己即便为师兄们能做上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极好的。 有一日,钟离昧好奇的问起少年厨艺,少年说的头头是道,所用主材辅材配比c火候拿捏程度c如何形色具备,自豪的说了一通。 窗外月光清冷,屋内原本谈话的几人顿时缄默,面面相觑,小小厢房肃静,落针可闻。 李猿刀沉默了良久,忽的站起,笑的极为夸张的拍着钟离昧的肩膀。 性格爽朗的钟离昧罕见的脸色沉郁,说出自己在未进入昭庭卫之前是名厨子,自嘲自己当厨子的六年时间,竟比不上小师弟区区三年。 李猿刀便在一旁落井下石的感叹,“圣人言有教无类,有教没有,无类当真是一等一的确切。” 钟离昧登时怒然,站起身与李猿刀相对而立,双眼冰冷,刀意森森,李猿刀毫不客气的按住腰间晴雪,针锋相对。 整间小小厢房被凛凛刀意所笼罩,桌上的碗碟砰然炸碎,更有无形的刀风,在四处游走,冷意森然。 魏安君冷眼观看,一手护住了谢玄,一边寒声道,“十二师弟出自将相之家,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倒也正常,我这乡下巴人今日到也想见识将相之后的阳春白雪。” 李猿刀脸色一变,六师兄和七师兄虽同为六境,但其中差距用洛阳城外的澜沧江之宽比拟也不为过,若是六师兄出手,说不得就要躺上个十天半月,立即缩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收敛风起云动的外放气机,偃旗息鼓。 满堂刀风随之而散,李猿刀见到满地的碎碗碎盏,又见魏安君的冷然目光,哀叹一番后,打扫个干干净净。 少年不由莞尔,话题由此展开,谢玄才知道,十二师兄出自将门之后,是执金吾大人的爱子,六师兄魏安君以前是位私塾的先生,从十二岁开始,便年年参加科举,可是年年名落孙山,直至二十一岁被禹凛带回昭庭楼,仍是没有半点功名伴身。 三位师兄回来的时日并不多,时常相聚在谢玄的厢房中,吃饱喝足之后,探讨案件,毫不避讳少年,少年便在一旁听着,端茶送水,不插一话。 他们谈论最多的便是鱼龙案,追捕在洛阳城中隐匿的魔宗中人,不时的提点一些追捕的的法门诀窍,少年暗暗记在心头。 这一日,几位师兄不在,谢玄和往常一般端着早饭下了一楼,却见往日中恬静看书的三师姐拂袖端坐,她的身前书案上,仅仅只有一本泛黄的古籍,上面仅有三个大字:“寒食录”。 “小师弟,从今日起,你便只看这本《寒食录》。”纳兰若接过皮蛋瘦肉粥,轻声道。 谢玄微怔,心下了然,脸色依然平静,如前些日子般在行刀蒲上坐定,翻开《寒食录》,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与纳兰若有几分的相似。 这是一本驭刀心决,大抵与道门的入门心法相似,措辞直白明了,道理也极为简单,起先一步,仅仅是修行者排除万念,悟出一丝刀意,如此,才算是真正入了大道。 说起简单,可在行刀蒲的凛凛刀意无时无刻的侵袭之下,要做到道台空明,心无杂念,是何等的艰难,要意志极佳,更要懂得舍弃与放下。 修行便是一场舍弃与放下,为何山上的道门正统领新入弟子上山,足足数载不出山门一步,直至三境之后方可下山游历,为的让弟子暂时舍弃忘却浩然人间的安逸舒适,放下心中的爱恨情仇,不让红尘世间的俗气沾染了无垢道心。 虽说霸道一脉与道门正统大大不同,踏入一境之后,便要提前的在红尘俗世中磨砺自己,但这入道一事,皆是相同的。 少年按照书中所说,双手握拳放在膝上,闭上双目,努力的将脑海中的一切抛之脑后,去寻找那一抹虚无缥缈的刀意。 在谢玄闭上双眼的一刹,纳兰若气势骤起,神色凛然,挥手在谢玄的四周布下了禁音阵法,一手扬起,虚空握爪之势,随时准备出手打断少年的沉心悟道。 世间红尘,红尘劫。 来自浩然人间的爱恨情仇,是入道之时最大的阻绊,与红尘牵扯越深,越是难以入道,为何山上道门喜选择稚童传道,因稚童懵懂,与红尘羁绊较少,容易心无杂念,寻到隐匿于世间万物的一缕道机。 少年经历远超常人,与红尘世间暂时来个一刀两断的困难,更是远甚,极有可能陷入历历往事中不可自拔,最后被大道遗弃,不说悟道不成,还可能伤及心脾,落下不可挽回的病根。 少年闭目,强忍住身上各处的痛楚,尽量的让自己不去想其他一切,可越是不想,往事越是幕幕在脑海中呈现,有两位驿卒大叔的举酒高谈论阔,有雀儿的嫣然笑容,有邋遢老道士的泼皮无赖,也有周幽的慵懒风情。 这些人,那些事,少年忘不了,也斩不断红尘在他身上萦绕的万千青丝。 清晨阳光明媚,洒在少年的身上,淡淡的,附上一层神圣金辉。 少年的面庞在阳光中变幻,有欣喜感激,那是见到了好心的两位驿卒大叔端着米粥,将他从饿晕中唤醒;有甜蜜笑意,那是看到青裙飞扬的雀儿依偎在他肩头,畅想未来岁月;也有悲愤暴怒,两位驿卒驿卒大叔静静趴在木桌上的场景久久不散。 谢玄的喜怒哀乐被纳兰若看在眼中,纳兰若轻声叹了口气,挥手便要将谢玄从回忆中唤醒。 这一次悟道,已然失败。 不过那又何妨? “呀吱。” 一声轻响,昭庭楼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袭白衣胜雪的楚白,背对阳光,徐徐走来。 “大道三千,至简为上,”楚白淡然的看了眼正陷入巨大悲痛之中的谢玄,手按腰间九歌,轻声道,“红尘三生,舍得至善。” 幽幽话语,穿过了禁音法阵,落在了少年的心头。少年脸色顿时茫然,嗫嚅数次后,终是一句大声的喊了出来,声音悲愤,“我不想忘!我也不能忘!” 楚白与纳兰若相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少年的重情重义如斯,竟成了此时最大的阻碍。 少年喊完这句,两颗滚烫泪珠从眼角滑落,脑海中的两位驿卒大叔朗朗笑着,撺掇着少年将雀儿娶回来,两人凑上一份大大的聘礼,给他这个贫苦孩子凑足面子。 如回驿站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 “佛言常是道,诸苦以爱为本,得爱则喜,犯爱则怒,失爱则悲,伤爱则恨,爱尽苦灭,得安乐处。”脑海中,一道敦厚祥和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似是还有句佛号,“既然放不下,忘不却,那如何不将这些背起,抬起头来,去见未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一日一境 脑海中的场景砰然炸碎,黑暗的虚空,蔓延开去,不过片刻后,一抹亮光撕裂了黑暗,一把狭长绣春刀随着明艳的白芒,端端静静悬浮在无尽虚空中。 光华尽散,绣春刀朴素无华,刀身刀锋,都有几处锈迹。仿佛是人海中一粒苍栗,毫不起眼,就像是少年杂役,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一边畅想自己能够当空而立,潇洒出世,一边只能暗骂自己痴心妄想。 谢玄握住了刀,提在手中。 他握住了自己的刀意。 原本朴实的绣春刀握于手心的刹那,铅华洗尽,蜕变的锋利异常,冷冽的刀锋仿佛可以斩开一切阻拦在他身前之物。就像少年心性,坚毅刚强,即便面对前方高山大海的阻隔,也绝不屈服,也绝不认输! 人如此,刀亦如此,心中刀意就是一个自我。 一股温暖气机,突兀的从丹室被毁的道台游出,像是顽皮的孩子停留在道台外游荡,片刻后,重新钻了进去,七游八窜,将原本就支离破碎的道台切割的一片狼藉,这才心满意足的分出百千缕,顺着各大经脉,钻进了窍穴。 少年睁开眼,从行刀蒲上缓缓站起,黑色而深邃的双眸中,有刀意翻涌,他看见了站在身前不远处的楚白,也看见了楚白腰间的绣春刀。 “大师兄好。”谢玄拜道。 “小师弟,好久不见。”楚白轻声道,手中九歌抽出刀鞘,向少年扔了过去,“小师弟,接刀!” 谢玄扬手接过,将九歌紧紧握在手中,平举于胸前,九歌刀柄温软如女子的手心,刀身狭长,冷艳刀身上镌刻有数百道古怪铭文,似篆非篆,似图非图,也并不算重。握在手中,如同有位挚友,在他耳畔轻声呼喊,“劈下去,劈下去。” 那是楚白的声音,楚白以自己的刀意为引,助力少年完成“悟道”之后,“开山”这一步。 悟道开山登大道。 纳兰若身边所放的绣春刀,意也在此。 少年一脸茫然,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内怎么就多了股自己说不清c道不明的古怪气机,更不知道如何的挥刀,劈柴砍树十分熟稔,可绣春刀不能像那样粗鄙不堪的砍下去吧? 随后想起自己曾日夜观看的《逆刀》中的“望断”一式,心念一动,说不得试试也好。于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九歌,朝着前方的阳光,按照《逆刀》书中所绘的招式,先将九歌刀背抵在脊骨之上,随后向前重踏一步,刀高高扬起,划过头顶,重重一刀斩落。 刀从背后而起,向前而落,弧如弯月。 楚白嘴角慢慢勾起,赞许微笑。少年观习《逆刀》他是知晓的,除了少年神秘莫测的身份,他对三年间的少年午餐吃的什么,都了如指掌。 这一刀已神似七八分。 楚白看向纳兰若,青衣女子微微额首,示意少年日后的主修刀决便是《逆刀》。 少年双眸中翻涌的刀意散开了,一股凌厉无当的气势,从削瘦的身体内涌出。周身经脉窍穴之内,那股活泼顽劣的刀意砰然散开,涌出无数刀意,涓涓刀意如河流汇聚,最后都顺着手心少府穴,涌入了九歌之内,本就锋锐无匹的九歌更显锐利,刀身的神秘铭文一分分的亮起起来,紫色光晕浮现,流光溢彩,一道刀罡,从刀身喷涌而出。 长刀其势如仙人劈山,势不可挡,刀未坠地,清冷寒芒的刀罡便斩落在青石地板之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青石地板上,有无数温和的淡淡萤光亮起,如蛛网覆地,四散蔓延。 整个瀚海楼中,蓝芒大作,当最后一抹蓝芒亮起,一楼地面,显现出了一头巨大神武的霸下图案。霸下匐地以镇压之势,龟背上有一座巍峨仙山,仙山上有各种亭台榭阁,奇珍异宝,仙气祥云翻滚汹涌,将这一切包裹其中。 霸下紧闭的双眸睁开,极为不耐烦的看了眼愕然握刀的少年,似是责备少年惊醒了它的沉睡,随后又抬起头看了眼楼上,龟背仙山之上一座亭台明亮几分,这才闭上双眸,光芒尽散。 区区猫妖而已。 昭庭三楼檐角,正懒洋洋晒着太阳的黑猫同时向下方瞥了一眼,猫脸上露出几分恍然,继而有几分的疑惑,“九幽锁锁心为那座镇压山水c内有乾坤的小院,锁身便是这座昭庭楼,可昭庭仅有七层,剩下的两幽又在哪里?” “我了个大爷,本大爷想这些做什么?这是魔庭那位丑八怪头疼的事情。”黑猫嘀咕了几句,露出人性化的狡黠笑容,“你只是神魂,能奈我何?” 说罢,闭上继续小憩。 今日阳光如此灿烂明媚,来一场大梦三千才是人生最惬意的事情,才能不辜负这绚烂夏日啊。 少年收刀而立,身体各处的刀意收敛,他有些欣喜,又有几分的诧然。 欣喜是自己挥出这一刀,怕就是以前自己所说的“神仙手段”了,诧异是一刀声势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师弟,你已踏入了一境。”楚白轻轻挥袖,九歌从谢玄的手中分离,重新落回刀鞘之中。 青冥天下间的道门练气士们将修为分为九境,九乃穷极之数,寓意修行无所穷尽,每一境的判定,有极为严格的标准,升境之间更是有大关卡,大磨砺。相比之下,修意人境界之分要简单无理的多,只要以全胜之姿战胜某境练气士,便算入了那一境。 谢玄这一刀的威势,仅仅略懂练气c行法皮毛的一境练气士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挡,不说一人,就连三名一境练气士摞在一起,在这一刀下,也是全砍了。 少年一日悟道,一日生刀意,一日入一境。 一日悟道生一境,这若放到山上道门内,恐怕被宗门长老惊为天人,千年不世出的天纵之才。可少年三年来夜夜观习《逆刀》,早已对书中刀势揣摩的七七八八,就差一缕刀意。进入昭庭楼的近二十日,又整天以刀意淬体,身躯之内的筋脉窍穴,已经有了大道根本,今日入一境,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一境? 少年微微张嘴,不明所以,随后便高兴起来,欢喜的问道:“大师兄,三师姐,那我也算是神仙中人了吧?” 楚白微怔,无语的抬手扶额,自顾笑了笑。纳兰若也是莞尔一笑,轻声打趣道,“小师弟,这么快便想着做神仙呐。你离神仙,还差着一座北镇抚司那么大,那么远呢!” 谢玄哑然,默默想到自己在昭庭楼上看整个北镇抚司,都没有看到尽头,不由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了。 纳兰若随后便与少年讲起大道九境之分,启明c摇光c渐台c玉衡c天枢c六甲c太白c大理和紫薇,皆取自天上星辰名字,道门正统认为浩瀚璀璨星辰便是天地大道。少年口中的神仙,就是对四境玉衡境以上的称呼,以此来看,少年差的还远呐。 纳兰若为谢玄讲述道门九境分别,楚白便坐到谢玄的位置上,随手翻看《寒食录》,《寒食录》初篇说的是悟道,中篇为养意,下篇为击刀。 霸刀一脉不同于大部分修意宗门注重皮囊身躯及膂力万钧,讲究金刚躯体刀枪不入c水火不侵,一拳破万法,和山上道门一般注重筋脉窍穴,只不过对道门极为重视的丹室和心房嗤之以鼻。 养意一篇,讲述的如何淬炼体内经脉窍穴,温养刀意,此间的道理,好似人如铁匠一般,身体既是剑炉也是剑胚,不停的用刀意打炼经脉窍穴,直至整个躯体都化作一柄宝剑。同样,躯体愈发精炼,刀意也愈发强盛,这便是养意。 下篇击刀,写的是刀意流转运行,及出刀之时的窍穴闭合c刀意涌动的讲究,刀意虽是自己所养,却也霸道异常,若是以后出刀之时不注意,极有可能伤了自己的经脉窍穴。 “噫,今日大门怎么开了?”昭庭楼外的天空,传来一声惊讶的轻咦。 李猿刀从半空中落下,见到了楼中的三人,收起晴雪,摆了摆手,“大师兄,二师姐早!小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呐!” 纳兰若点头示意,谢玄恭敬的作揖,“十二师兄早,吃过早饭了没,我做了三份了呢!” 楚白抬起头瞥了眼,将《寒食录》合上,道,“若要出去,把小师弟也带上。” 李猿刀脚步一滞,深吸吸了口气,有些不可置信,“今日是小师弟悟道,且入了一境?” 昭庭卫的弟子入了一境,便要参与查案断案。 他随后面露恍然,谢玄曾夜习《逆刀》,他是知道的,加上近二十日的淬体,一日入启明境,也不算奇怪,呵呵笑了起来,“恭喜小师弟一日悟道,比你那足足七八日才悟道成功的废物七师兄强多了!” 谢玄怔了怔,双目微眨:钟离昧师兄有七八日才悟道成功? 未等他说话,李猿刀用手指敲了敲脑袋,又道,“小师弟等下,我拿件你的衣服去去就回!” 说罢,抽出腰间晴雪,稳稳落在刀背之上,双手负起,轻喝一声:“起”,极为潇洒的破空而去。 清晨的微风入楼拂面,少年的双鬓随风而起,心思飘远,想必有一天,我也如十二师兄这般驭空而去吧? 不大会儿,李猿刀驭刀当空飞回,不复去时的潇洒出尘,神仙气度非凡,则是微佝偻身子,撸起袖子,低着头冲着下方破口大骂,“姓赵的,你就死了这条心!想借协助查案为由,跑去和你那老相好私会,门都没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