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歌之故剑情深》 正文 第一章?万莲塘(上) 璟昭帝光和二十五年,璟国越州翠茜县,晴。 笼烟湖是越州名胜,一年四季皆风光绮丽。此刻是七月中,正是荷花最盛之时,而湖中又以越州盛产的红莲最是夺人。前朝知府在任时在湖边修筑了闻名遐迩的“莲堤”,其名正是由此而来。越人爱莲,每逢此季必举家到湖边游玩,由此便生了一种名为“莲舟子”的行当。莲舟子多是挖藕人家的少男少女,趁着游人多时架舟在水边歇着。若有人想要荷花,便扔数枚铜板至船板上,莲舟子当即便驰舟入藕花深处,不多时便按钱数捧上最饱满鲜灵的花朵来。游湖女眷为衬的自己面色娇艳,几乎个个都会簪一朵于发鬓之上,因而堤上总是红莲攒动。如此不消半月,莲舟子们便可赚得盆满钵满,足够家中一季开支了。 这日晌午刚过,日头正毒,游人大多返了家。莲舟子们见生意清淡,便结伴摇船到湖西码头去买绿豆汤解暑了。他们一走,白日热闹的岸边顿时安静了许多,只余蝉鸣声声。离岸不远的一处苇荡内,一只小船正泊在一片柳荫之下。船上无人撑篙,只有一个人翘着二郎腿躺在船板上。虽然不辨面目,但看身量便知他当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此刻他拿斗笠遮了半幅面孔,嘴里叼了截柳条,腿一晃一晃的,看上去甚是悠闲。忽然间他的耳朵轻颤了颤,慢慢放下了二郎腿,躺得平整了些。片刻后,另一只小舟便沿着前人破开的一路莲花莲叶缓缓驶了过来。舟尾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实汉子在摇橹,船头则坐了个红衣双鬟的娇俏少女。船舱不大,隐隐能看见满舱的莲花莲蓬。小舟经过那条泊着的船时,船夫略略转头瞥了少年一眼,见他似是睡熟了,便也没有在意,竹篙一点便打算绕开他继续前行。谁知才行了几丈远,他突然眼前一花,只觉什么东西从擦着前额晃过。他定睛一看,竟是一截短短的柳条!那柳条本细柔无比,此刻却如铁条般,生生钉在了离他脚掌三寸的地方。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口中一声长啸,抡起竹篙便朝身后虚空击去。电光石火间,空中传来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船夫一看,他手中伪装成竹篙的铁棍,竟被生生拦腰斩作了两截 “何人放肆,拦我去路?”红衣少女闻声转头,自是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那斩断船夫竹篙之人身法实在太快,她还未看清,他竟已不见了!她瞪大双眼,还未及将目触之地仔细搜寻一遍,便听身后传来一句闲闲的话语: “我说姑娘啊,你这反应啊,可着实是慢了些。” 红衣少女全身一凛,迅疾转身,却见刚才仰卧在隔壁船上的那名少年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了船尖之上!他仍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但且不说外衣了,就连他脚上的皂靴都未沾上半点水渍。她秀眉一拧,心知此人决计是高手中的高手,当下也未轻举妄动,只是略抱了抱拳,冲少年恭敬道: “我父女二人打此地过,不知怎的惊动了先生,若有得罪,请您多包涵。只是我们素未谋面,亦无过节,还望先生莫无故予我们不痛快才好。” “噢?我予你们不痛快了吗?”少年一哂,扫了一眼少女身后半掩的船舱,并未接她的话,而是轻巧地笑道: “姑娘可是莲舟子?” “正是。”那红衣少女见他岔话,不由得有几分莫名,但还是迅速地作了回答。少年“噢”了一声,又道: “一个莲舟船夫,竟以铁棍做桨,真是头一回见呢。” “女儿家做莲舟子的常遭人轻薄,我父不过是怕我被人欺负了去,欲保护我罢了。”少女见他刻意绕话,不由有几分着恼,但还是只能强压着怒火柔声作答。少年点了点头,又道: “原是这样。可如你二人只是寻常莲舟子,那船舱内只是堆了莲花莲蓬的话”他略抬了抬眼,露出斗笠下极是锋利的一抹眸光来—— “这船的吃水,怎会这样深呢?我看,莫不是船上还载了什么重物吧?” 他话音还未落,那船夫便已一声怒吼,将手中的半截铁棍向他投掷而来。少年足尖一点跃到半空,只轻巧地一踢,那棍便转了个方向,转而冲着船夫疾射而去,削尖的一端直直插进了他肋下!船夫嚎叫了一声,刹那间轰然倒地,震得船板都抖了三抖。少女见状再也按捺不住,飞身便朝少年欺来。她皓腕上挂着一对金镯,却并非寻常样式,而是表面布满了棱棱尖锥,闪着凛冽寒光。眸光瞥见她一拳袭来,少年不慌不忙地往边上闪了一步,伸出二指,刹那间夹住了她右手的手腕!少女挣了挣,觉得右手像被铁链铐住般动弹不得,不由大怒,反身左拳向后挥出。谁知少年竟一把松开了她的右手,如鬼魅般地一跃,瞬间便到了她背后。少女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后那人一脚踢在了她背心处。她自己挥拳的力道本就十分之大,身后骤然一空,本就有向前冲之势;再加上挨了这一脚,顿时一个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噗通”一声便掉进了河里。幸而她水性也是极好,呛了口水马上便浮了起来,正欲发作,忽觉天灵盖上一沉,似是有重物力灌千钧,压得她脸面又浸进了水里。她奋力挣扎着,却全然无法翻身,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肺也疼得快要炸开。死亡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她几乎要认命地停止挣扎了,谁知头顶上的那股大力竟一下子撤走了!她马上浮出了水面,伸手扒住了船檐,用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呃咳咳咳” “你看看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我发过誓不打女人,今天可算是为你破例了。”刚刚经历了一番打斗,那少年竟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她面前,慢悠悠地说道。饶是少女行走江湖数年c又刚刚逃出生天,此刻听见这般不要脸的言论,也还是两眼一翻白,几乎想晕过去算了。少年见她神色鄙夷,撇了撇嘴,一把伸臂将她捞了起来,顺手就撸下了她手臂上的镯子,“咣咣”两声便抛进了水里。转头见她嘴唇哆嗦着像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少年竟嘴唇一勾,把她往前一扔就扔到了船尾,扬声道: “得了,你爹都那样了,你还惦记你那镯子呢?真没良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万莲塘(下) “爹!爹你没事儿吧!”少女这才意识到,刚刚少年拿来压住她天灵盖的重物不是别的,正是先前插在船夫肋下的那半截铁棍!她一声哀嚎扑到船夫身边,见他半幅衣襟已是通红,整个人瞪着眼睛动弹不得,心下顿时又惊又痛,转头怒目瞪着少年。少年闲庭信步般负手踱了过来,见她恶狠狠瞪着自己,不由失笑道: “姑娘,肋下三寸不足致命,你爹又是习武之人,这会儿子不过是血出得多了些,回去多将养些时日就好了。你瞧着也十七八了吧,怎得连这种事都不懂?你爹也放心让你出来走江湖啊?” “你”听他口气闲闲,以为他对自己有轻蔑之意,少女本来恼怒非常,但听闻父亲没事,心知他是有意放过他们二人,她又觉心下复杂至极。少年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再出言刺激她,手腕一翻射出了两粒小石子,“砰砰”打在船夫胸前二处穴道上。那船夫骤然被解穴,“咳咳”地大嗽了一阵,见自己手脚已能动弹c女儿又全须全尾地跪在一旁,顿时一个翻身跪在少年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一边嗑一边念道: “多谢少侠不杀之恩!多谢少侠不杀之恩!” “行了行了,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跟你说,要不是你们父女俩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出手,我压根就没打算伤你们。”少年再次盘腿坐下,竟顺手从船舱里掏了个莲蓬,三两下剥开,一边嚼着莲子一边含含混混地说: “说吧,这船里压的是什么呀?” “这”船夫父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少年见他们久不做声,丢下莲蓬说: “得了,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船舱里压的,是成箱的紫昀石,对不对?” “少侠,您可千万不能动这批货呀,这是我们父女俩的命啊!”见他已经说了出来,少女以为他是要强抢货物,吓得立时扑倒在了他面前。少年好笑地说: “喂,这么紧张啊,我有说过我要抢吗?若我真要抢,早带着一队人马,在你们进湖前就把你们灭口了,还费得着花那么大力气单枪匹马地划船来劫吗?” “那您究竟是”船夫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年“呸”地吐掉了一口苦涩的莲心,又往嘴里丢了下一颗,“我就是想问你,是谁让你们压这批货的?你们背后的买主又是谁?”见船夫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抿嘴一笑,慢悠悠地说: “我知道你们帮派都有规矩,不能说这些,但你恐怕也受够了自己老婆儿子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日子了吧?”瞥见船夫的手指瞬间收紧,他继续说道: “我既是独自来寻你,就是想让知道这事儿的人越少越好。你放心,这会儿我的人已经救了你老婆儿子,把他们送到你曦州老家去了。我觉得,比起带着闺女过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还是回家过过自己的小日子更有意思些吧?” 船夫闻言,刚开始有些不可置信,但看到少年神色认真不似说谎,不由大喜过望,颤声道: “少侠救贱内犬子之恩,我邢某人没齿难忘!来世就算当牛做马,也必报恩公大德!” “行了行了,不用你来世再报,现在告诉我就成了。”少年挥了挥手,显然很是不屑这套说辞。船夫此时感激非常,也不打算再多隐瞒,捂着伤口便跨前了一步,附身在少年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少年眉心微蹙,自言自语道: “竟然是他们” “少侠,邢某人所知只有这些,再没有别的隐瞒了。”船夫诚恳地说。少年瞥了他一眼,颔首道: “我知晓你已经说完了,其实这些也足够了。”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回身瞥了一眼船舱道: “我猜他自己也没清点过这批货的数量吧?” “却是如此。邢某只是奉命收购市面上已有的货色,并未将具体数目告知过东家。”船夫连忙点头道。少年微微一笑:“他倒也真是信得过你,竟觉得你半点也不会私吞。若你是我的下属,我恐怕也做不到这样,足见你是个可信之人啊。” “少侠取笑了。并不是东家对邢某另眼相看,而是知晓邢某妻儿性命都捏在他手里,我又拿这紫昀石无用,故而让邢某押运。”说起“妻儿性命”这几个字的时候,船夫语气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少年略一沉吟,忽然笑道: “既是如此,那两样岂不是都解决了?” “啊?”船夫听他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自是不明白。少年一拍掌道: “你看,你妻儿已被我救下,你再无把柄在他手中,自可高枕无忧;且你拿这紫昀石又无用,我却有急用,你何不成人之美,将它交与我呢?” “不是少侠,您刚刚不还说您不是来劫货的吗?”船夫顿时傻了眼。少年斜睨了他一眼,奇怪地说:“我本来就不是来劫货的,我是来说服你把货交给我的呀?我都没强抢,怎么能叫‘劫’呢?” “”饶是知晓面前这人是大恩人,船夫父女还是不约而同地起了把他踹进河里的心思。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天可算是见着了!少年见他二人面面相觑,抓了抓腮帮子,从腰间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给船夫,挥了挥手道: “说了我不是抢,我一开始就是预备买下的!不过这钱我也没打算给你东家,毕竟他私自垄断货物,又拿你妻儿威胁你,原本就是他做得不厚道。我夺了他的东西去,也是想给他个教训。这钱你就拿着,做回家的盘缠吧。” 船夫一摸,钱袋沉甸甸坠得他手都疼,心知里面的钱虽不够买下这两大箱紫昀石,但也着实不少,足够他回乡置办两块地皮了。当下心中欢喜非常,郑重地朝少年做了一揖道: “邢某见恩公是个潇洒之人,想必也不在乎我这点微薄谢意。只是日后恩公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在下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既然都是痛快人,也就不说这些赴汤蹈火之类的大话了。我本也没有汤与火要你涉险,只要你们记住,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就行了。”少年见他爽快应允,心情舒畅,嘴角也不由噙了丝浅笑。船夫自是满口应下,又同少年商量了几句,便主动提出同他换船。少年原本也是这么想,自然是十分高兴,拣出船舱里真正的竹篙,划了两下就靠近了自己原本躺的那条船。船夫刚被女儿搀扶着跨了过去,就见少年将竹篙在自己脚边的船板上一点,他脚下的船立刻箭一般轻巧地射了出去。船夫呆呆地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只见他大约是心情太好了,竟忽然发出了一声清啸,接着便背对他们一把摘下了斗笠,抖开了原本用于伪装的破旧外衫。随着他手轻轻一扬,那件外衫便飘飘悠悠地落进了他身后的船舱里。除去伪装,他登时变回了一身潇洒的玄色衣衫装扮,一束乌黑长辫垂在脑后,隐约还可见背上缚着的一只长笛。那笛稍红色的穗子与发丝纠缠在一起,落在船夫眼中,让他骤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原来是他。”他喃喃道。红衣少女莫名,凑近父亲问: “爹,你知道这人是谁啊?” “怪我,竟然现在才认出来。”船夫拍了拍脑袋,对女儿说: “也对,有这样的身手,又有如此胆量智谋,怎会是江湖上一般无名鼠辈呢?是我见识短浅,刚刚竟还妄想与他动手,吃这点亏,也算是买个教训了。” “爹,你说了半天也没说他到底是谁啊!”少女不满地嘟哝道。船夫长嘘出一口气,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他他就是千影教的掌门左使,人称‘踏影公子’的何萧,何三公子啊!” “什么,他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何三公子啊?”少女大吃一惊。船夫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之前就知道东家和千影教的一位大人物来往甚秘,不过看这情形,何三公子与他们必不是同道中人了。他于咱们有恩,咱们不能给他惹麻烦,还是快些回家去找你娘和你弟弟吧。以后咱们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爹再也不带你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嗯!”少女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笑容。船夫抱了抱她,揉了揉她的头顶。她忽然吸了口气,“呀,疼!” “哪儿疼啊?这儿?”船夫赶紧挪开手。少女伸手摸了摸头顶,眼前忽然浮现起刚才的场景:少年伸手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出水面,她脚刚落到甲板上的时候一个站立不稳,向前一冲,几乎冲进他的怀里;他轻巧地一托,扶住了她的手肘,待她站稳后便顺手脱下她的镯子丢进了水里。那时她离他离得很近,抬头时便看见了那斗笠下隐藏的脸孔,清俊的眉眼里含着狡黠的笑容,神采飞扬。只是她刚才只顾着恼羞成怒,竟未意识到那是怎样一番秀色可餐的风景——那是她在其他男子身上从未看见过的风情。现在知晓了他的身份,再将方才的事情细细品来,她这才惊觉,传闻中潇洒无双的踏影公子,竟真的是名不虚传。思及此,再看看他触碰过的手腕手肘,两道红霞突然就飞上了她的双颊。船夫见她忽然愣愣的,不由担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道: “闺女,你咋了,哪儿不舒服啊,跟爹说?” “爹,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少女回过神来,赶紧摆了摆手,立刻跑过去坐在了船头上。船夫用力一撑篙,船慢悠悠地划开水向前走去。少女望着远处的夕阳,手指一下一下在水中蘸着,喃喃念道: “何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合欢树(上) 隐于越州东部的重月山脉,常年烟笼群峰,山间四时风云变幻莫测,是俗人难以踏足之地。其北麓毗邻碧波万顷的星子湖,南部绵延着广袤无边的蓁玉林;前望直通州府的平川道,背靠掷石无声的落辰谷。一道溪流在崖壁上盘成了“之”字形,千百年来日积月累,冲出了一道窄而深的河谷,劈开东西两峰,水流到半山处已变成汹涌的瀑布,最后冲进星子湖,在其南岸冲出了一片浅滩。如此水c陆皆通,形貌上得天独厚,山中又灵气缭绕,除了奇花异草之外,也难免滋养出什么奇人来。千影峰是这片重月山脉中最一览众生的存在,也是无数越州本地志怪故事的发源地。传说百年前,那位初出茅庐便打败了江湖三大门派长老c后来被称为“影尊”的少年洛无双,便是在这片繁茂的深山中长大的。那时他白日枕着山中流水打禅,夜晚听着竹海涛声读书;学猿猱牵枝条于岩壁上跳跃,仿鱼龙衔竹管入深潭沉潜。如此日日观日月星辰流转,见花草树木荣枯,灵气沁入肺腑,心智通明澄澈,再加之其师钟山子的悉心指导,竟令他在十八岁时便练成了前无古人的轻功。因当时千影峰还叫着旧名”瑶台峰“,钟山子便拾了杜甫《花影》诗中“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的意蕴,为这套身法取名为“花影步”。因洛无双自己嫌“花”字太过女气,便弃了这个字,只唤做“影步”,并自行将“瑶台峰”改成了“千影峰”,于是便有了后人传诵的名字。 当然,世人对洛无双二十岁前的这段过往并不甚了解,对曾经声震武林的“盗侠”钟山子是如何归隐山林c又是如何收养并教出了下一个后世传奇的经过也是一无所知。人们所熟知的历史,是从洛无双十九岁出山入世c未携名帖便只身闯入六大门派的武林盟会中开始的。后来的说书先生常常绘声绘色地描摹,讲他当时凭着快若闪电的身法连挑三大高手c技惊四座的场景;也常常添油加醋地嘲弄,讽在见识过他身手后便无人再敢上前挑战c令他从此一战成名的其他三派。只是被后世传得神乎其神的洛无双,那时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虽然天资卓绝,但骤然从山中清净之地一脚踏入了俗世烟云,难免被拉入十丈软红之中纠缠不清。果然,仅仅在江湖上漂泊了三年,还未等到下一次武林盟会,洛无双便因和落霞山庄女弟子容秋水的一段纠葛再次出了名。容秋水是楚山容氏的长女,其早逝的父亲容山河与落霞山庄门主沈青枫是至交好友。沈青枫一生无子,在容山河故去后便收容秋水做了亲传弟子,十多年间视若亲女,倾囊相授,在她长大后又为她的婚事绞尽脑汁。几番斟酌后,他最终选定了菏州毓秀阁的少主叶汲。叶汲与容秋水男才女貌,是当时江湖上盛赞为“一叶汲秋水”的璧人。然而这对璧人和他们背后的门派,却最终因为洛容二人的私情,在婚礼前夕便闹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留下了后世无穷的谈资。 人们无从知晓那位被江湖中人同时畏惧和不齿的侠盗弟子,是如何与一身光明磊落的正派侠女相识又纠缠不清的,只知道年少气盛的叶汲与洛无双相约大战了一场,结果被本就不谙世事c又毫无相让之意的洛无双一掌击在胸口,心脉大损,没过几天竟撒手人寰了。叶汲之父叶屏胜数次追杀洛无双无果,便携儿子血衣闹上了落霞峰,逼迫容秋水要么自愿为饵引出洛无双,要么自裁以命抵命。容秋水宁死不肯选择前者,甘愿自尽,却被将她爱若掌珠的沈青枫关了起来,她无奈地选择了绝食明志。不久,在得知她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后,伤重未愈的洛无双只身闯上了落霞峰,杀伤了落霞山庄众多弟子,最终被迫与沈青枫交上了手。然而本不愿多做纠缠的他面对高手沈青枫凌厉的杀招,难以有所保留,最终一剑刺中了沈青枫要害;而那一幕,却正好被踉跄着赶来阻止的容秋水看进了眼中。 那场轰轰烈烈闹剧的结局,是容秋水当着沈青枫的灵位与洛无双的面发了毒誓,与他死生不复相见,而后便去翠屏山的青玉观落了发,遁入了空门。其后三年,洛无双数百次叩响山门,甚至在山前长跪不起,却再也未能见上容秋水一面。千日过后,他终于心灰意冷,以血在山前青石上手书了“断情”二字,悄然离去。从此他归隐于千影峰,开宗立派,与几个友人一起创立了“千影教”,广收门徒,最终使其成为了在江湖上颇有势力的一个神秘门派。而洛无双终身未娶,只是在弟子中挑选了根骨最佳的一人收做了养子。这个养子,也就是后来同样声名远播的第二代教主洛忘尘。 时光流转,一晃人间已是百年。开宗教主洛无双的灵位早已被供成了教中圣地,而葬于翠屏山中的容秋水坟头青草更是荣枯交替了不知几回。那些恩怨情仇流传到今日,多多少少已变了味道。只是洛无双虽无亲子,那股痴情的疯劲儿却仿佛随着血脉传了下来,让千影教在百年间成了不少江湖纠葛的源头。或许是因为对那种至情至性的不解,或许是对他们骨子里就是盗侠后辈的不屑,又或许是对那股亦正亦邪的力量的恐惧,总之,千影教从未真正得到所谓“名门正派”的认可。千影教中人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因而一贯保持着避世而居的原则,甚少公开插手江湖事务,只是默许弟子到了一定年纪便下山历练。因着这条原则,二十四年前,年轻的前代教主洛戟c掌门左副使何思道与右副使姚岳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被他们的师父一起放出了山,像许多先人一样,一头扎进了滚滚浊浪之中。然而三人开端相同,结尾却是迥异。洛c姚二人全身而退,何思道却同当年的洛无双一样,陷入了与望御门掌门左使玉萧雨难解的情网之中,甚至闹到了双双服毒殉情的地步。幸而最终他们还是远比前人走运。在被救过来后没到两年,萧雨的师妹玉京秋便成了当朝的九王妃;她们的师父玉子规夫人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选择了自尽,而继任门主的大师兄玉樊离暗中应允了两人的婚事。自那以后,玉萧雨被从望御门中除了名。她跟随何思道回到千影教中,与他厮守了余生。只是或许因为二人当年殉情时的烈毒难以根除,他们的“余生”只有短短的十年。最终,这对感情最为一波三折的爱侣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先后故去了,只留下了未满九岁的幼子何萧。 何萧在九岁那年先后披麻戴孝了两次,不能不说是万分孤苦;但幸而洛姚二人尚在,他在两个叔伯的关照下,与洛戟之子洛戎c姚岳之子姚青一起情同手足地长大了。三人长成后,同父辈一样结了异姓兄弟,又各自接替了自己父亲的职务。按年纪,姚青居长,洛戎居中,何萧最幼,但最年轻的何萧于武学上竟是三人中天赋最好的。同是日日在山间奔走跳跃,他的悟性却凛然于众人。到他十八岁时,那套独有的“影步”已被他练得炉火纯青,放眼教中再无敌手。再加之其神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他不知不觉间便成了平辈中最早名扬江湖的千影教弟子。众人惊叹于他施展轻功时的风姿卓绝,赠了他一个“踏影公子”的雅号,又常按他排行唤他“何三公子”。一时间江湖女子皆暗中仰慕于他,关于他长相的传言更是神乎其神。但只有真正见过他的人才知晓,他其实是个随性到骨子里的人,想出一出是一出;而他骨子里那股子飞蛾扑火一般的烈性,更是令他桀骜不驯到了极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合欢树(中) 光和二十五年,正是璟昭帝暮远笛在位之时,也是后世称为“光和中兴”的繁盛时期。此时政通人达,仓廪俱实,百姓安居,就连边塞的狄兰c赤戎c乌昙等国都已数年未有侵扰,朝野内外都是一番怡然光景。与庙堂似乎重山阻隔却又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江湖,此刻也是表面难得的宁静。或许是因为昭帝与玉后早年皆在江湖门派中摸打滚爬过的关系,他们格外善于在国政与武林势力中寻找微妙的平衡。但即使他们再三表明过不会再插手门中事物,昭帝一手发扬光大的出云门和玉后当过五年堂主的望御门还是成了其他门派可望而不可及的巅峰。两派的现任掌门云月行和玉樊离皆已年过不惑,更是在江湖上拥有无人能及的威望。相比之下,刚继任教主不过两年c本人才刚满二十的洛戎,难免受到千影教许多下属的质疑。幸而长兄姚青为人沉稳,又很早接替了右副使之职,对教中诸事甚为熟稔。在他的辅佐下,洛戎总算是稳住了脚跟,渐渐能将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了。 七月十七清早,卯时还未过,洛戎便已起了床,一个人静悄悄地到院中打井水净了脸。刚将毛巾绞干搭在铜盆沿上,他便瞥见丫鬟离离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回廊而来。她似是还未睡醒,头发也未挽好,只是口中咬着根银簪,右手握着梳子,一边走一边伸手将散发挽了个个随云髻,用簪子定了起来。她今日穿了条白底红边的襦裙,素面匀净,神态慵懒,与平日整装肃容的样子判若两人。洛戎鲜少见到这般的她,不由心中一动,面上不自觉地便浮起一个微笑。离离正打算去汲水服侍洛戎起身,冷不丁看见院中站了个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也骤然清醒。当看清是洛戎时,她不由长舒了口气,快步向他走来,轻声道: “教主,您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起了也不喊奴婢,自己就这么在院里站着,连件衣裳都不披,若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离离,现在是七月。我方才就是被热醒的。”洛戎见她絮絮叨叨甚是有趣,不由失笑。离离一噎,又见洛戎白衣散发,眉眼含笑,端的是一派君子如玉,不由脸色微红,嗫嚅道: “那那奴婢去给您准备早点” “先不急。来了正好,你手上又有梳子,不如替我把头发挽了吧。”洛戎自袖中取出用了多年的紫檀簪子递给她,转身一撩衣摆便在石凳上坐下了。离离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走上前,伸手接过了簪子。洛戎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加之身材高挑纤细,从前便常常有人背地里嘲弄,说他比女子还要姣好,内里必定也似女人般软弱无能。但只有离离这样从小贴身服侍的人才知道,洛戎虽然长相偏柔,但举手投足却无半分女气,是个十足坚毅果断的男子。此刻他背向她坐着,一头长发自头顶似乌玉般流泻下来,入手微凉。离离细细地将那头发以左手五指分开,右手将梳子小心地插入他发间,缓缓梳理。洛戎见她久不挽发,有些诧异地将头扭了扭,忽听离离低语道:“教主近日事务繁杂,睡得也比往日少了许多,想必是累极了。趁着现在日头还未起,让奴婢替您多梳梳头吧。”他乍一听有些诧异,但下一刻便在心中暗叹离离的细心,只道自己什么也瞒不过她,干脆不再分辨,闭目养起神来。只是不闭眼还好,一阖上双目,他便忽然觉得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想干脆趴在旁边的石桌上睡过去得了。许是离离觉察到了这一点,她不知何时放下了梳子,纤纤玉指悄然插进他发间,缓缓按摩起了他头皮上的穴位。她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动作熟练,让洛戎一阵舒适,原本紧绷的心弦竟也一点一点松弛了下来。待一套从上到下按完,离离的手指忽然摁到了他的后颈肌肤上。他像触电似地一弹,回头看着她却见离离面色微红,声若蚊蚋:“教教主我只是想帮您按一按天柱穴” “噢噢,好。”洛戎见她神色娇怯,与平日是完全不同的风情,自己心上忽然也莫名泛起了涟漪。他咳了一声,复扭过头去,但耳朵尖儿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离离不敢再继续按摩,只得加快速度替他梳好了发。正当她将簪子插好扶正时,忽听得头上树顶传来一阵悠扬的男声: “哎我家有庭树,秋叶正离离;上舞双栖乌,中秀合欢枝啊” “谁!”洛戎方才注意力全在离离身上,竟没觉察到树上有人。此时闻声,他瞬间便跳了起来,同时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超发声处激射而去。只听“咔”的一声,空中传来瓷杯碎裂的脆声。那人一面击碎了茶杯,一面竟悠悠念完了诗句,这才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假装抱怨道: “二哥,这才半月不见,你就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可好生伤心呐!” “萧弟!”洛戎这才看清面前的人,顿时面露喜色,一面迎上去一面说道: “你也真是,回来不给我个信儿也就罢了,放着好好的院门不走,硬要翻墙上树,真要给你吓出病来”他嘴上似是抱怨着,但手上却没闲着,亲热地挽了何萧的手,拉他到桌旁坐下了。何萧笑道: “我原本可没打算在树上呆着,只是翻墙过来的时候恰巧看见离离在给你梳头呀”他说着指了指头顶的合欢树道: “现在时节倒真是刚好,这花满树都是,喷香。我在顶上看着你们两个,人面合欢相映红的,实在是好看得跟画儿一样,怎么忍心打扰呢?就在上头坐了会儿。可你们俩这头,梳得也着实是慢了些。要不是我打断,只怕离离还能给你拆了再梳一遍”他自顾自说着,却不见旁边的二人皆已面红耳赤。离离脸上似要滴出血来,瞪着何萧小声道,“三公子您您怎么这样取笑奴婢” “啊,我取笑你了吗?我只夸你跟合欢花似的好看,取笑的是你家教主的痴相呀!”何萧笑嘻嘻地说。洛戎脸上泛着可疑的红云,伸手拍了何萧一下,斥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二哥,我怎的就不正经了?”何萧还欲继续说话,洛戎赶紧打断了他,快快地说道: “萧弟,你这么早过来,一定是彻夜赶路,肯定饿了吧?离离,赶紧去厨房整些早点来。”他也没给何萧分辨的机会,冲离离使了个眼色。离离瞬间懂了,立刻逃难似的小步跑开了。何萧“啧”了一声,哂道: “这丫头跑得这么快,就这般厌弃我吗?” “嘁,她哪儿敢厌弃你,她那是怕了你了,躲还来不及啊!”洛戎摇了摇头,神色甚是无奈。何萧看着离离的背影,忽然微笑道: “不过她跟了你这么些年,我倒是今天才第一次发觉,她生得真是一番好颜色。想当年还跟我抢果子吃呢,今天都已经这么高了。” “嗯。”洛戎听了这话,面前不由浮现出刚才的场景:合欢红白相间的绒花纷纷扬扬落下,恍如一场细雨。离离就踏着这场花雨婷婷袅袅地向他走来,明眸皓齿,领如蝤蛴,真的是人面合欢相映红。因为她家世代是独属洛氏的家仆,地位比其他教仆都高,故而她是个女童之时便与他们玩在一起了。姚青和他都比她年长四五岁,总是让着她,但何萧却只和她差了几个月,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的。一晃十多年过去,当年梳总角和丫髻的二人都已长成,他不禁生了许多感慨。何萧看他出神,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 “二哥,你想什么呢,神色这么沧桑,看上去跟个老头子似的。” “跟你相比,二哥可不就是个老头子吗。”洛戎回过神来,看着何萧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脸庞,微笑着回答。何萧“呸”了一声,不屑地说: “二哥,你才二十二岁,这就已经是老头子吗?那你让大哥怎么活啊,他还总当自己是个毛头小伙子呢。” “好了好了,要是给大哥听见你这么说他,仔细你的皮!”洛戎伸手做了个揭皮的动作,何萧配合地“嘶”了一声,装作很疼的样子,逗得他大笑。等他笑完了,何萧突然敛起了笑意,正色道: “二哥,不同你玩笑了。我想跟你说说我这半个月去翠茜县遇到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合欢树(下) “如何?”洛戎也坐正了身子。何萧解下腰间系着的一个小袋子抛给他,洛戎解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小块成色极好的紫昀石。他不由收紧了手指,语气平静地问: “追回来了?” “追回来了。”何萧叹了口气说,“整整两大箱,怕是有近百斤。越州市面上所有能见的紫昀石几乎都在里头了。我和李冲自己不能随身带着,水路又不能直通回来,只能从船换了马车再换船,这才耽搁了这么久。一路上我都惦着你的身体,怕你没了药会压不住,所以紧赶慢赶” “萧弟,我没事。”洛戎这才看清了他眼下的乌青,知道他怕是好几日没有睡好了,心下感动且愧疚。只是他与何萧感情非比寻常,对他甚为了解,所以也未多说感激之语。何萧看了看四周,凑近洛戎,压低声音道: “我查了好久才查到,这批紫昀石,走的是私镖。” “私镖?”洛戎皱了皱眉,有些意外。私镖是璟国江湖上很小众的一个营生,属于上不了台面的暗行。不同于正规镖局人多势众的走镖,私镖通常是镖师独身或携一两个亲眷一起。这些私镖师多是退出江湖的武行,武艺高强,又极善伪装,押镖途中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追踪起来极其困难。只是私镖压运的多是小物件。将上百斤紫昀石交给私镖压运,看上去似乎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何萧继续说道: “走这趟镖的邢三一向带着他女儿一起,做事情手脚干净,口碑很好,在私镖行里是有名气的。这回他们伪装成笼烟湖上的莲舟子,打算走水路直接去脩阳,我划船去湖上才把他们截住了” “等等,你是怎么说服人家把东西给你的?”洛戎皱起了眉头。何萧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挥了挥手说: “我可没有强抢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先做足了功课,知道他让押镖的人把他老婆和小儿子扣住了,就让李闯先带人去把他们救了。果然我想得不错,邢三自己也厌了这种家眷被人拿捏的日子,他又觉得我对他有恩,就痛快地把东西给了我,自己回老家去和家里人团聚了。”他自忖此次用足了心思,洛戎应该是找不出什么错处的。果然,洛戎没有对他的做法多做评价,而是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许久才开口问道: “你可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了?” “查到了。”何萧定定看着他,“是璋州拂月山庄的庄主,刘君泽。邢三是他儿子刘白羽的人,以前经常替他们和同拂月山庄有生意来往的人走私镖。货物这次的下家邢三也不知道,只道刘君泽叫他把货放到脩阳的流马客栈,自会有人来取。” “拂月山庄”洛戎皱眉道: “这倒怪了咱们与他们素无瓜葛,难道他们只是碰巧收购了紫昀石?” “我也这么想过,可又总觉得不对劲。你想,这紫昀石一年才能开出多少矿,寻常人既用不起,又用不上。即便是要入药,可天下像二哥你这样的病又有几人能得?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何萧说着,眉头皱成了一团。洛戎原本也心事重重,但看见何萧皱得跟包子似的脸,不知怎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伸手在他眉间抚了抚,温言道: “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是蹙眉。二哥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 “二哥,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何萧打断了他。洛戎失笑,点了点头道:“好好好,咱们兄弟一条心,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只是萧弟,人在江湖,心既要细,也要宽。拂月山庄同咱们不熟,此番你截了人家的东西,就是跟他们结了梁子。只盼着那邢三自己小心些,不被他们找到才好。”他当然不在乎邢三的安危,但邢三既然能把上家供给何萧,也有可能再把何萧供出去。虽然这种事本就是他们做的黑买卖,千影教实力又不容小觑,即使知道了也闹不到明面上来,但他依然不希望千影教多结仇敌。何萧知道他思虑得多,恐他忧心再影响身体,赶紧岔话道 “对了二哥,我走这半月你未服药,身体可还要紧?” “放心吧。大哥替我寻来了闭月草,暂时替了紫昀石,那药吃着倒同平时也无甚区别。”洛戎回答。何萧又皱眉道: “闭月草我听人说此物药性甚烈,会不会对你身体有损” “萧弟,我真的没事。大哥用柘榴酒把那草叶浸过,又磨成了细粉,药性已去了大半了。况且每次只用一小匙,于身体无碍的。”洛戎耐心地解释道。何萧还是不太放心,拉过他手腕摸了他的脉,见他脉象平稳有力,这才放下心来,同他话起了别的家常。 两人正说着话时,离离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动作娴熟地布了一桌子的早点。何萧闻见食物的香气,这才恍然自己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东西了,腹中空空如也,瞥见那炸得金黄的春卷和乳白晶莹的酥酪,他不由食指大动,待离离盛了一碗后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酸甜绵软,清凉爽口,立刻盛赞道: “好东西,真是好吃!” “那是糖蒸酥酪,里头加了桂花和蜂蜜。我昨晚上熬好了就搁在后头的水晶碗里拿井水浸着,现在尝还是冰凉的,正好解暑。”离离掩口而笑,又拿玉箸夹了一个春卷给他,“您再尝尝这个。” “好。”何萧夹起春卷咬了一口,只觉满口鲜香,直接一语不发地囫囵咽下,马上又夹了一个。离离见他吃得香,很高兴地解说着: “这肉馅里头我搁了鸡蛋,木耳还有虾仁教主不爱吃韭菜,我就没放韭菜” “不是吧二哥,你也有不吃的东西?”何萧闻言,惊诧地抬头看着洛戎。洛戎自幼举止仪态端正妥帖,知书达理,跟何萧这种皮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萧一直以为他是没什么东西不能接受的,没想到他竟然不吃韭菜!离离笑道: “哪儿呀,他不吃的东西可多着呢。什么茼蒿啊,红萝卜啊,蒜苔啊,肥肉啊,他统统不吃,就连青菜炒老了些都不吃” “咳咳,离离!”洛戎脸又红了,马上出言喝止。似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他又尴尬地扯了离离在旁边坐下,拿了块芙蓉糕塞到她手里,低声道: “你忙活了半天,自己还没吃东西吧?赶紧吃点,别多说话,一会儿我的老底都给你兜出去了” “嘻嘻,好好好,我呀,多吃饭,少说话。”离离咬了一口香甜的芙蓉糕,笑得眉眼弯弯,连自称“奴婢”都忘了。何萧正好吃完了一个春卷,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两人互相望着对方微笑,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缱绻的情思。恰巧一阵风吹来,一朵合欢飘飘荡荡落到离离头上,洛戎伸手替她捻下,那情景真是如梦一般美好。望见这番景色,何萧自己也不住微笑起来。但他原本平静的心绪忽然一凛,莫名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想起自己刚刚吟诗时,只想到诗中有合欢树c又含了离离的名字,于是顺口念了出来,却没想到后面两句是“劳思复劳望,相见不相知。何当共攀折,歌笑此堂垂” “萧弟,你怎么了?”洛戎伸手在何萧跟前晃了晃——他喝着喝着酥酪忽然就愣住了。何萧身体一颤,神思归体,看见洛戎有些担心的神色,赶忙连舀几匙将那酥酪喝尽,神色如常地说: “我没事,大概是两夜没怎么睡,有些倦了。” “那你吃完了就快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还约了大哥在明松堂议事。”洛戎搁下了碗筷。何萧点了点头,接过离离递上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起身便向外走去。但他刚走到院门口便回过头来,语气认真地对洛戎喊道: “二哥,离离没比我小几个月,马上就要十八了。你若是喜欢她,不如早些把她娶了,也好叫六叔放心” “何萧!”离离尖叫一声,红着脸把方才那条手巾搓了个团子,用力朝他打来。何萧敏捷地闪身躲过,哈哈笑着一跃而起,轻松地一撑墙头便翻了过去,留下了身后一院的红花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桂子酒(上) 那日何萧回到房中,自己打水稍微洗漱了一下便躺到了床上。但他明明困得要命,却仍无法马上入睡。那种不安的感觉依旧隐隐压在心上,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这种预感的来源。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飞得很远,甚至回到了多年前洛戎还未生病的时候。 说起洛戎的病因,那实在是千影教所有高层的一块心病,而它的直接源头其实还是当年那位初代教主洛无双。据教中长老所说,当年洛无双与容秋水的初相识,其实就是在后来他们断情的青玉观。只因容秋水之师沈青枫与青玉观观主碧霄散人是好友,所以容秋水也时常去那观中打禅修炼。翠屏山以竹海闻名于世,彼时正是漫山青翠的时节。正觉最近插手俗物太多c想要去观中静静心的洛无双,就这样在竹海中,邂逅了谪仙般的容秋水。轻风白裙,让他从此一眼就乱了一生。 其实何萧自己对这些令老辈们唏嘘了百年的轶事并不太感兴趣,只是他实在是不太理解洛无双表达爱意的方式——这个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跟所有愣头青一般别无二致的少侠,想要博取容秋水的注意又苦于无法,只得隔三差五去落霞山庄的地界上寻衅滋事。因他分寸把握得很好,这些事每件都说大不大c说小不小,既不至于要惊动庄主沈青枫亲自出山,又不是一般小弟子能随意处理的,所以最后总是需要呈到几个大弟子处。容秋水的几个师兄弟刚开始还会出面,后来却渐渐摸清了门道,知道他是冲着容秋水来的,于是让小弟子们一遇见跟洛无双有关的事就报到容秋水处。时间一久,容秋水自己也不胜其烦,干脆决定下帖子约洛无双打上一架,以江湖人的方式表达对他的不满。洛无双自然喜不自胜,欣然赴约。尽管容秋水武功在江湖同辈中已是杰出,但与后来成了一代宗师的洛无双毕竟无法相比。即便是在洛无双有心相让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撑过十招。但洛无双的情商在这场打斗中似是和他的任督二脉一样忽然被打通了。面对落败后羞愤地坐在地上掩面而泣的容姑娘,他不仅没有按照以前的路子转身走开,反而蹲下给了她一块手帕,在她伸手来接的时候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怀中。 容秋水是不是在那个瞬间溃不成军的,后来的人们当然无从知晓,只知道从那以后他二人便常常在那翠屏山的竹海中私会。在洛无双的指点下,容秋水的武功日益精进,最终成了落霞山庄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爱她入骨的洛少侠甚至花了两年时间,为她一人写下了一本精妙全然不输“影步”的武学心诀,取名《秋水经》。然而容秋水拿到这本心经后还未及修炼,沈青枫就应下了叶氏的提亲,所以最终它也就和主人偷偷绣成却从未穿过的嫁衣一起,在她的妆奁箱中待了一辈子,直到她死后才被青玉观弟子送到了白发苍苍的洛无双手中。彼时已年过古稀的洛无双看到箱中叠得整整齐齐的数百封书信,每封俱以“无双,展信安”开头,不禁老泪纵横。几天后,他不顾义子忘尘的反对,决意重新修炼自己五十年前写下的《秋水经》,却终因为年岁太大c气血逆施,于成宗瑞祥元年正月溘然长逝,落寞地死在了举国欢庆新帝登基c新春大吉的一片爆竹声中,长眠于越州当年的第一场春雪之下。 洛无双死了,但这本《秋水经》却因此留在了千影教中,成了只传于洛氏弟子的秘籍。自洛忘尘开始,没有一代教主能抵得住它的诱惑,修炼过它的人无不盛赞它的精妙绝伦。然而在巨大的益处面前,它的弊处也是难以忽视的——洛氏数代单传,且几乎无人活过六十岁。多数人最多只能练到八层,若要冲破八层冲向九层,就有极大的危险。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血脉破裂而死。洛戎身为这代洛氏的独子,本该和前辈们一样,在六岁习完教中本经之后便开始修习《秋水经》。但他出生时早产了月余,自幼身体就比同龄人稍弱些,所以拖到九岁才开始修习第一层,进度也比父辈慢上很多。其父洛戟十二岁时便突破了四层,而洛戎十二岁才练到第三层,难免遭人非议。只是洛戎天赋柔脆却秉性刚硬,并不是甘于平庸之辈。眼见兄长姚青的功夫在同辈中已难有敌手,幼弟何萧更被誉为甲子难逢的奇才,他不想令长辈们失望,只得暗中日夜学习,终于在十六岁时追到了第六层,基本平了父亲之前的进度。只是他如此拼命的练功,最终还是伤了身体根基,造成了气血瘀滞。在从七层突破到八层的那个雨夜,一个惊雷引起了他的内气外动乱,令他瞬间经脉大损c呕血不止,几乎丢了性命。幸而姚岳和洛戟二人及时赶到,联手为他压制,这才勉强令他转危为安。只是那次过后,洛戎体内气脉紊乱,需要时时服食珍奇的紫昀石粉末才能调息平气,不然便要呕血。前段时间越州市面上所有能见的紫昀石全部在三日内被收购一空,不知去向,这才引得何萧亲自出山。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何萧渐渐觉得睡意涌来,翻了个身便沉入了梦乡。待他最终睡醒时,已经暮色深沉。他起身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腹中空空,却又懒得下床。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小厮阿钧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子,您起来了吗?教主和大公子请您到白豹堂去用晚饭。” “好,告诉他们我马上就过去。”白豹堂是姚青的私宅,那里的厨子曹师傅是离离的烧菜师父,手艺可算是千影教中一绝,做出的菜香飘十里。一想到能吃到曹师傅做的菜,何萧心中一阵欢喜,跳下床就去旁边的铜盆里掬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心中的犹疑不快也瞬间去了大半。他兴冲冲地跑到白豹堂正厅,看见姚青和洛戎正在厅中圆桌边坐着等他。看见他来,姚青远远地笑着举了举酒壶,高声道: “萧弟,今日你迟了,可得自罚三杯啊!” “大哥你这也太耍赖皮了,你二人本就在一起,要吃饭了才差人来喊我,怎么能说是我迟到?”何萧一把扯过椅子坐下,也不相让,直接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纳入口中,吃得眉毛一抖。仅仅片刻他就把光溜溜的骨头吐了出来,又夹了一片桂花糖藕,一边嚼一边眯缝起眼睛,甚为享受地说: “大哥你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曹师傅做的菜都是我爱吃的。” “可不是曹师傅疼你?听说你回来,中午就开始做了。我跑去一瞧,大半都是甜口的,心想着我和二弟今日可是没法吃饭咯。”姚青打趣道。何萧也不应他,埋头吃得不亦乐乎。姚青看着他的进食速度笑得直摇头,指着他对洛戎说: “二弟,你看看这人,都十八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么爱吃甜。” “爱吃甜的人心思浅,萧弟良善,一贯如此啊。”洛戎微笑着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到他碗里。何萧之母本是江南吴地人,口味偏甜。何萧随母,自幼就比他们二人嗜甜许多,故而每次有何萧在的场合,他们都会吩咐厨子做几个甜口的菜。眼见何萧嗖嗖扒了一碗饭下去,想着他应有半饱了,洛戎搁下酒杯道: “萧弟,下个月十六,你可是不在教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桂子酒(中) “八月十六?是啊,我不是半年前就同你们说了,中秋我在教里过,十六就去陪老云喝酒。怎么,有事吗?”何萧放下饭碗道。他口中的“老云”,指的是还未满五旬的出云门门主云月行。他自两年前与十六岁的何萧意外交手后便对他十分欣赏,再加上两人同样喜好喝酒,几番约酒切磋下来,竟成了一对忘年交。洛戎看了姚青一眼,低垂下眼帘想了想,又复抬头看着何萧道: “我刚刚同大哥商议好了,打算在那天在望天洞布阵运功,争取这次能突破八层。” “不是吧?!二哥你疯啦???!!!”何萧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碗。洛戎早知他会是这个反应,温言安抚道: “萧弟,我不是临时起意,我是早就在想这件事了。你放心,大哥帮我算过了,今年是己亥年,下月十六半夜恰好是癸酉月己卯日亥时,算起来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加上八月十六正是月华最佳之时,月又属阴,阴气大盛。我的病是阳气过盛致邪火冲撞脏腑c气脉不顺,阳气平日都压着阴气,唯有那日阴气可胜阳气。此时布阵,可谓借天时地利,定能驱出体内邪火,从此大好的。” “不管那时候是多好的日子,现在大伯和二叔都不在了,若你出了什么差错,谁来救你!”何萧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姚青看了洛戎一眼,沉声道: “萧弟,此事不宜声张,所以只有你我三人知晓。到时我会亲自在洞外为二弟坐镇护法,若他觉得有何不对,只要摇铃我就会立刻冲进去。虽然我爹的医术我未学足十成,但二弟的身体我却是再清楚不过,各种应急措施我也都熟悉,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可是”何萧还想说话,姚青却打断了他: “萧弟,我知道你有诸多顾虑,但这么好的日子确实难得,二弟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再拖了。此番尝试虽然是有风险,但若成功,不仅能治愈痼疾,功力也能大为精进。你若实在不放心,在亥时前赶回来就行。” “好吧。既然你二人都已商量得如此周密,我再反驳也是无用。”何萧闷闷不乐地坐下,看见旁边有壶桂子酒,拎过来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一仰头灌了下去,结果吞得太快噎在喉咙里,呛得连声咳嗽。洛戎急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缓声道: “萧弟,我们并非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想到你半年前就同云门主约好了,我们总不好要你失约。再说”他轻轻拍了拍何萧的手背,苦笑道: “就像大哥说的,我的身体确实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此番,不成功便成仁。再怎么样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二哥”何萧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那苍白瘦削的脸颊,到嘴边的话却又咽了下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最后闭了闭眼睛道: “好吧,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好在老云那会儿会过来越州,就住在州府的别院里,离得不远。到那天我早些过去,半夜前一定能赶回来。你要等我。”后半句他是看着洛戎说的。洛戎微笑道: “放心吧,有大哥坐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说那八层的心法我已读了无数遍,早已滚瓜烂熟了,你就安心去吧。” “好吧。”何萧见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没再多说,只是心头那阵隐隐的不安又开始了。他并不是不信任姚青——甚至正好相反,姚青应该算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了,但他还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只是究竟不对在哪儿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有团黑云压在他心上,沉甸甸的,堵得他胸口都发闷。 那天那顿饭的后半程吃得沉默无比。何萧一直一语不发埋头吃菜,酒也是自斟自酌,一杯接着一杯。洛戎看在眼里,叹在心里。等吃晚饭时,何萧竟然已经有些一脚深一脚浅了。姚青把他们送到门口,洛戎扶着何萧道: “大哥,你进去吧,我和萧弟一起回去就成。” “嗯,你们走时小心些,仔细脚下,我看他走路都打颤了。”姚青又叮嘱了几句,转身便进去了。洛戎叹了口气,搀着何萧走出去了一小段。待走过院墙拐角,他从袖窿中扯出一个小锦囊,从袋里拈出一粒醒酒的梅子糖塞进何萧口中,一托他的下颌让他咽了下去。见何萧吧唧了几下嘴,原本粘在一起的眼皮打开了两条缝,眼神清亮亮的,他不禁失笑道: “好了,大哥已经进去了,你的酒也该’醒’了吧?” “还是二哥你了解我,一看就知道我在装醉。”何萧笑着站直了身体。洛戎将锦囊塞回袖窿中,挽起他的手一起向前走。此时夜色已深,月华如水,两旁高树上蝉鸣阵阵,愈发衬得道路幽静。两人携手走了一段,洛戎忽然轻声问道: “萧弟,你为何方才要装醉?” “”何萧沉吟片刻,低低地说: “二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早上开始心里就乱得很。刚才我也不想再大哥那儿多呆,只是很想快些走,只能假装喝醉了。” “萧弟。”洛戎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认真地说: “你真的不用那么不安。很多事情,虽然我看着没有主意,但最终的决定,都是我深思熟虑以后才做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反对了。但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很担心你,我只是怕有人对你不利。”何萧不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洛戎叹了口气,忽然岔开了话题: “我看方才那壶桂子酒你喝了不少,味道好吗?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去弄些来给你。” 何萧不傻,知道洛戎是想跳过这件事,或者至少是容后再议,于是配合地砸吧了两下嘴道: “还不错,不过我觉得太浓了些。我还是喜欢离离做的黄桂稠酒。” “你黄桂稠酒能和这个相比吗?”洛戎不由地笑了起来。黄桂稠酒是一种类似酒酿的乳白色甜汤,名字虽叫“酒”,但也只是徒有淡淡的酒味而已。因为洛戎住的青鹭院庭中除了那株大合欢外栽的都是桂树,所以每年离离都会带着小丫鬟们在院中铺满竹席,摇落一地桂花,收起来做成桂花糖芋头c桂花甜藕c桂花糕c黄桂稠酒等物,到中秋那日送给教中各位长老。何萧抽了抽鼻子,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答非所问道: “你闻,大哥这宅子附近种的都是栀子,香是香,可不免太浓了些。我还是喜欢桂花那个味儿,甜甜的。” “离离说过,栀子花拿白醋酿过以后闻起来就像桂花了。”洛戎继续往前走。何萧撇了撇嘴:“可我不喜欢吃醋,我讨厌那个酸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桂子酒(下) “好好好,我记得前几天还看见离离去年收的陈桂花。明儿起来我让她给你做黄桂稠酒。”洛戎哄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哄着何萧,只是心中莫名对他怀着歉意,只想把他当成孩子,顺着他的心意。何萧摇头道: “我不要喝陈桂花做的,我要喝今年的新鲜桂花做的。” “可现在还没有桂花呢呀!”洛戎回头睨他。何萧道: “我当然知道现在还没有,可再过上一个月便有了啊。”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洛戎,认真地说: “二哥,我会跟离离说,要她在八月十七晚上熬一锅黄桂稠酒。待你那日晚上练成,第二天早上咱们就喝酒庆功。到时候你体内邪火祛了,又能喝酒了,可一定不许推脱啊!” “好,到时候二哥一定陪你喝酒,随你想喝多少,二哥绝对不跑。”洛戎笑了。何萧抬起手,他会意,摊平了自己的手掌。何萧在他手掌上清脆地拍了一下,抬眼说: “二哥你答应我的了,一定要做到。” “会的。你看你这十八年,二哥有哪次答应你的事是没做到的。”洛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两人现下差不多高,但何萧毕竟比他还小了四岁,他又久病,以后何萧应该还会超过他。望着何萧那英挺而不失俊秀的脸庞,其父母的面貌精华在他身上结合得淋漓尽致。或许是姚青性子更“独”一些,又或许是何萧幼时总被洛戎之父带到青鹭院和他一起睡,总之他们三个虽然一直兄友弟恭,但他和何萧私底下却总是更亲厚些。想到这些年两人相互扶持度过的日子,自己亲眼看着他从稚子逐步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左使,洛戎忽然心头涌上诸多疼爱之情。他不禁感慨道: “萧弟,你长大了。” “嗯?我本来就长大了啊,我都成年了。”何萧虽不解洛戎为何这样说,但他自觉受到了夸奖,不由得语带骄傲。洛戎语气温柔地说: “不,我说的不是你年岁长大了,而是你心理渐渐长大了以后,你也可以成婚生子,做一个能担起责任的男子了。” “二哥你胡说什么呢,怎么就扯到成婚生子了?”何萧竟然脸红了。洛戎笑着摇头道: “都那么大的人了,说说成婚生子有何不对?说实话,若不是我这身体哎,大哥又受我拖累忙于教中事物,只怕我们俩也早该成家了。不过现在好了,”他垂下眼帘又复抬起,眼神欣悦向往: “待我身体好了,我就同大哥说说这事。” “不会吧,你还操心大哥娶媳妇儿的事儿?你怎就知道大哥他愿意娶媳妇儿呢?”何萧奇道。洛戎失笑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一次大哥不小心喝了北望那小子从狄兰带回来的马奶酒,竟然喝醉了。北望就大着胆子套他的话,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家,结果他竟然真的说有,但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呐。” “不会吧,大哥竟然有喜欢的姑娘啊,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何萧啧啧称奇。洛戎点了点头说: “我也知道大哥心思重,又怕我们担心,很多事都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他也真是累坏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报答他,就只能为他的婚事出一把力咯。” “的确是这样。只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大哥那样的人要是有了媳妇儿,他会是个什么样子。”何萧说。洛戎说:“我也想不出来。但我更想不出来的是,大哥心悦的姑娘,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的确哦。”何萧想象了一下总是眉目沉静c喜形不言于色的姚青与一个女子携手同行的画面,只觉得那女子定然是个很独特的人,不然怎能让姚青倾心于她。洛戎话题一转,忽然又说: “不过,比起大哥心悦的女子,我更想知道,我们萧弟若是有朝一日坠入情网,你又会欢喜怎样的女子呢?” “二哥!你又取笑我!”何萧脸又红了。洛戎敛了笑意,转而平视着前方,语气温和地说: “上午和大哥议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的确是该考虑这些事情了。” “那些事情?”何萧有些摸不着头脑。洛戎顿了顿说: “是我跟离离的婚事。” “嗯啊?”何萧愣了愣,差点喊出来。幸好他很快平静下来,但还是不免语带惊讶: “那个二哥,我是开玩笑的呀!”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可我不是。”洛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离离之父侍奉我爹娘二十余年,我爹让咱们喊他六叔,就是早已将他视作兄弟,其实他们并无主仆高低。当年我爹临去让我照顾离离,也就是存了让我娶她之意。” “那二哥,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何萧又停下了脚步。洛戎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说: “我怎么想?我当然是听从爹的,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还有怎么去跟离离说” “我不是问你这个,”何萧急道。见洛戎不解,他忽然又红了脸,低声问道: “我是问,你对离离可有情?” 你对离离可有情? 洛戎本是缓缓在往前走,闻得此言,心上恍然一动,怔怔地愣在了原地。他抬头望见一轮圆月,面前似浮现起离离那张皎洁的脸孔;她的一颦一笑都在跟前,似乎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嘴角露出淡淡的一抹笑意,回头看着何萧道: “自然,是有的啊。” 何萧原本看见洛戎抬头看月亮,不由得也跟他一起抬头,却不防洛戎忽然转头看向他,嘴唇轻启,语气温柔似水。此时恰好一阵夜风吹来,栀子花暗香盈袖,合着透亮的月华,摇落他满身情思。他的身影虽然还是那样瘦削羸弱,但一双秋水剪瞳却如星子灼灼,脸上有着不同与往日的光彩。那阵风突然似乎吹进了何萧心坎里c吹透了他身上的每处骨缝;那一刻他在洛戎身上,第一次看见了“深情”二字。他忽然觉得,往日每回洛戎拿来打趣他时都令他觉得羞耻不安的男女情事,若是有朝一日也落在他自己身上,那他的入迷程度,恐怕不会输于任何一个痴情的先辈 “萧弟?萧弟?”洛戎见何萧望着自己出神,连着唤了他两声。何萧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洛戎道: “我也不知道我欢喜怎样的姑娘,因为我到现在还没心悦过谁,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若有这么个人,她应当是像我娘那样的女子,心里有股气节,认定了就绝不放手,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姑娘,应该是不少的。”洛戎说。何萧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这样的人不少,但这只是其中一条。别的还有什么哎,我现在也说不清啊。果然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吧。” “嗯,看缘分。会有的。”洛戎拍了拍他的肩膀。何萧忽然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 “二哥,若有朝一日我有了喜欢的姑娘,我一定第一个带她来见你。若我们成亲了,你也一定要做证婚人呀。” “好,一言为定。”洛戎微笑着颔首。何萧高兴地牵起他的手,两人踏着满地月晖,并排朝夜色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望天洞(上) 八月十六,月华如水,越州州府丹桂坊正是香飘四溢。坊中一处幽静的四合院内,一个青衫素履的中年人坐在院中高树下,就着面前数叠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酌。忽然间,他手中玉杯里的酒液轻轻晃动了一下,一朵桂花悠悠飘落在杯中。他举杯的动作略微一顿,头也不抬地朗声道: “既然来了就快出来吧,菜都凉了!” “老云,你也忒不够意思了,都不等我来就自己先喝上了。”何萧从树上轻巧地跃下,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拿起杯子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云月行挑了挑眉毛: “我怎的没有等你,这一桌的菜不是一个还没动吗?” “得,都是我爱吃的,够义气!”何萧扫了一眼面前的盘子,毫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凉拌猪耳丝塞进嘴里,又呷了一大口酒,嚼了嚼囫囵吞下,满足地舒了口气。云月行见他一口几乎喝尽了杯中酒c眼看着又要去倒下一杯,赶忙“诶”了一声,一把夺下酒壶,不满地说: “你来跟我喝酒,都不问候我一声就自己动手,也未免太随便了吧?” “嗨,咱俩谁跟谁啊,你还在乎这些虚礼啊?”何萧笑嘻嘻地说。云月行看见他那张朝气十足的脸,实在是被他逗得发笑,脸绷都绷不住,一边笑一边给他斟了杯酒,骂道: “你这小子,我早晚要给你气死!” “怎么会呢,就你那身体,活到一二百岁估计没什么问题。”何萧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云月行见他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阻道: “哎哎哎,喝快酒容易醉,你赶着去投胎啊,这么着急?” “嘿,不瞒你说,我今日还真的有事,跟你把这壶喝完了我就得走。”何萧搁下酒杯说。云月行瞟了他一眼,皱眉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大晚上的还非走不可?客房都给你备下了,明日一早再走不成吗?” “嗯”何萧其实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怎么和云月行解释,只是一直没想出来。此时见他询问,他自觉坦荡荡的没什么好隐瞒,云月行又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干脆直言道: “其实我今天按理不该离开教里,但咱们有约在先,我不好不来,只是此事我实在应该在场,不然我不放心。”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倒是说啊!”云月行啐道。何萧压低声音说: “其实是我二哥今日要布阵,他想在今晚突破《秋水经》的八层,我得去替他守阵。” “洛戎?那小子怎么想的,怎么挑在今晚练功啊。”云月行奇怪地说。何萧咬了一口蟹黄汤包,含含糊糊地说: “还不是我大哥替他算的,说今天半夜是己亥年癸酉月己卯日亥时,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还说借着今天的月亮布阵能驱出他体内的邪火。他们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也不算是仓促决定,只是我亥时前一定得赶回去。” “这个时辰”云月行闻言皱了皱眉,用手蘸着酒水在石桌上画了几下,思忖了起来。何萧咽下包子,凑过来说: “怎么了,这时辰有什么问题吗?” “姚青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他说这会儿是个好时辰?”云月行把手指在桌上一点,青石上瞬间瘪下去指尖大的一个凹坑。何萧见他神情严肃,心下不由紧张起来,问道: “到底怎么了?这是我大哥挑的时候呀。” “不知你们年轻人会不会觉得是我这老头子神神叨叨但我早年学东西学得杂,算卦我也会一些,”云月行又开始在桌上写写画画,一边画一边说道: “今日是癸酉月己卯日,干坐杀截脚受伤,卯酉冲。若是孩童在今日出生,免不了一生难得业成c整日迁移离别;而且夫妻宫又被冲,姻缘亦不顺遂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洛戎比你大四岁是吧?”他抬头问何萧,何萧急忙点头。他沉吟了一下又说: “比你大四岁,生于丁丑年,属牛。今年是己亥年,肖牛者今年临丧门,命宫有众多凶星混杂,而又无吉星化解;故此今年运势崎岖不平,必须步步为营,切勿轻举妄动”他又在桌上画了颗星,皱眉道: “‘豹尾’凶星照命,他今年容易招怒权贵而惹祸总而言之,今年洛戎这小子命里恐怕有个大劫。若是无贵人护佑,怕是难渡啊。”他皱眉看着何萧,语气严肃地说: “何萧,单从卦象上来看,说不定今日就是他的劫数。我不留你喝酒了,你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守着他吧。” 何萧听见“大劫”这个词时,脸色骤然变得煞白。那阵在他心上已经盘旋许久的恐慌忽然变得异常强烈,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手在隐隐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冲云月行抱了抱拳说: “老云,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喝酒!” “去吧去吧。”云月行压下担忧之色,冲他拂了拂手。何萧一跃翻过墙头,正好落在墙外的马背上。他一拉缰绳,枣红大马一声嘶鸣,撒开四蹄如利剑般地冲了出去。 越州州府很大,索性别院所在的丹桂坊离城门不远,现在城门也还未关。何萧一路疾驰出城,纵马跑在通往重月山脉的平川道上,整个人紧紧贴着马背,几乎和马融为一体。其实他的骑术极其精湛,但此刻除了将身体放低再放低,他没有别的办法阻止心从口中狂跳出来。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洛戎身边,看看他是不是还完好无损。终于,在跑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终于看见了前山蓁玉林的影子。他直接奔马入林,抄了一条僻静捷径往千影峰方向直去。枝叶在他脸上身上刮擦出了道道血痕,他丝毫没有在意。待他万分熟悉的那条直通山顶的羊肠小道出现在眼前时,他立刻双脚离镫站了起来,纵身一跃,在马背上借力踢了两脚,整个人腾跃起来,发足狂奔,一路向山顶而去。 何萧轻功绝世,行走跑跳速度都奇快无比,而这条路也是他走了无数次的,可谓轻车熟路。但他今日心神大乱c真气稍散,走得也比平时慢了些。待他终于见到山门口那块熟悉的大青石时,身体竟然感到了久违的疲惫。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青石定了定神,待体内真气重新平静之后,才快步向望天洞走去。 望天洞是他们兄弟三人幼时常常打坐练功的场所,洞口隐在一处岩壁上,进入后先要通过一段狭长的石穴,接着便能到达一处极其广阔的天然溶洞。因为溶洞上方有一处山壁奇妙地裂了个圆洞,从中可窥天光,所以叫做“望天洞”。何萧走到洞前,忽见石门虚掩c洞口附近草叶狼藉,心中顿时慌乱更甚,一把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石穴里一如既往的昏暗,岩壁上燃着的油灯光焰影影绰绰恍如鬼魅。何萧心中着急,也不顾脚底湿滑,一路狂奔到溶洞门前,却见洞门紧紧关着,门前并不见姚青。他心下惊怖,伸手便去推那石门。谁知石门从里面被锁上了。何萧见推不开,心里越发着急,干脆一掌劈在那门上,顿时一声巨响,那石门内侧的玄铁大锁竟被他生生劈断了!随着门缓缓打开,何萧冲进了洞中,却看见了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望天洞(中) 洛戎面色身形佝偻地坐在洞中的打坐台上,一个白衣蒙面的青年男子半跪在他身后,双掌紧紧贴在他背上,掌上腾起阵阵白烟,显然是在强行运送真气!随着他真气的灌入,洛戎面色正极速地由青白转为赤红,神色痛苦扭曲,却不知怎的完全无法挣脱。何萧见此一声怒吼,一个飞身跃上了打坐台,提掌就向那白衣男子打去。白衣男子见他骤然闯入,大吃一惊,急忙收回双掌,身形迅捷地往旁边一避,堪堪躲过了何萧这一掌,但还是被他的真气掀得衣衫翻动。何萧身形快若闪电,再次欺身上前,迅速出掌,直接朝着他的天灵盖打去。他这一掌灌足了十成内力,简直雷霆万钧,带着呼啸的掌风排山倒海而来。白衣男子惊恐万分,急忙躲避,但到底速度慢于何萧。虽然他扭头避过了要害,但还是被何萧一掌击中了右肩,顿时一声肩骨碎裂的脆响传来,他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一把捂住肩膀,转身向后提气飞奔而去。何萧正欲追上去继续打,忽见洛戎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紧接着便朝前一头栽了下去!何萧惊痛地大叫了一声“二哥!”,立刻收掌奔回洛戎身边。电光火石之间,那白衣男子已经从不知何时存在的一个岩洞中钻了出去。随着何萧伸手扶起洛戎,岩洞外忽然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爆裂之声。何萧甚至不及叫喊,身体就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将洛戎护在了身下。 “轰!!!”何萧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耳膜震荡,头上瞬间掉落了无数碎石,地上腾起一层烟灰,呛得他一阵咳嗽。所幸爆炸声很快就停止了。何萧试探地动了一动,听见身下的洛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急忙撑起身体c却见洛戎口中竟然在汨汨地涌出鲜血!“二哥!”何萧吓得肝胆俱裂,急忙将他半抱起来,让他倚在自己身上,语无伦次地问道: “二哥,二哥,你怎么样?” “萧弟”洛戎眸光已经涣散,但还是强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我怕是怕是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大哥呢,大哥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守着你!!!”何萧几乎是怒吼出声,但却不知不觉泪如雨下。洛戎用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声音仿佛是从残破的风箱里发出来的—— “不不要找他”他闭了闭眼,满是血丝的牙齿紧紧咬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让何萧如遭雷击的话语: “今天今天害我的人,就就是姚青!” “什么?!”何萧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洛戎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虚弱但肯定地说道: “今日姚青今日在我布阵前,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让我运功到一半就就手脚僵劲不能动刚才那白衣人才会趁机出现” “不不会的怎么会是大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何萧的双手颤抖着,眼泪却是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洛戎粗重地喘息着说道: “我我也不愿相信可是可是的确是姚青趁我打坐锁上了门,然后然后自己从刚刚那人炸掉的那个洞里钻了出去然后那白衣人就就出现了” “不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何萧痛苦地摇着头。洛戎忽然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吐出了几大口血,在何萧惊恐的叫喊声中,他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二十二岁的青年的身体里,起初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疼痛;慢慢的连这种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逐渐蚕食身体的冰冷和无尽的空。他觉得自己在缓慢地下坠,意识渐渐抽离身体,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在他那破碎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昏暗的,唯有何萧用手捂着脸c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让他感受到最后的温度。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抚摸了一下何萧柔软的额发,用极轻的声音喊道: “萧弟” “哥,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何萧忽然抬起头,用力地喊了一句;他的脸上泪水纵横,那大概是他从九岁那年过后流的所有眼泪的总和。伴随着他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洛戎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在他临近死亡的这一刻,短短人生中所有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滑过,所有拼命追求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唯有何萧与离离的面孔格外清晰。他忽然觉得心被剖开了,胸膛里在不断地淌血;他们是他对这苦难世间最后的眷恋,然而这深沉的眷恋和因难以兑现承诺而产生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由地落下了眼泪。他泪眼迷蒙地看着何萧,断断续续地说道: “萧弟走吧你快走我,我怕你有危险” “不,不要二哥,我带你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何萧哆嗦着爬起身,努力地试图把洛戎背上背去。但洛戎推开了他,嘴唇颤抖着说: “听话快走走“ “不要不要哥,你跟我走,我求求你了,你跟我走”何萧近乎崩溃地哀求着去拉洛戎的手,但摸到的手却如同寒冰。他哽咽着抬头看向洛戎的脸,却发现洛戎的脸如同一张白纸。洛戎带着疲惫的神色握紧何萧的手,缓缓合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帮我照顾好离离” “二哥!!!二哥!!!!”何萧眼睁睁地看着洛戎的一只手从胸前滑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忽然疯狂地冲上头顶,面颊滚烫,但身上却一寸一寸凉了,如坠冰窟。一瞬间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眼泪也凝在了眼眶里。他近乎疯狂地把洛戎的手拉起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不停地喊着“二哥,你起来,不要走不要走”,但一切只是徒劳的。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他枯坐了许久,忽然缓慢地将洛戎平放在地上,俯下身,用平静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 “二哥,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砰!”何萧话音刚落,刚刚紧闭着的石门忽然再次被大力推开了。何萧猛地抬头,却见教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李德言和莫衷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赫然就是姚青!当看见坐在练功台上浑身是血的何萧时,两位长老都下了一大跳。李德言惊讶地喊道: “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弟你二弟?二弟你怎么了?!”姚青拨开两位长老看向练功台。当看到平躺着毫无生气的洛戎时,他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疾步向他们走来,作势就要去碰洛戎。何萧“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猛地一把挥开他的手,目眦欲裂得高声吼道: “别过来!!!!!!!!” “萧弟!你到底怎么了?!”姚青倒退了几步,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莫衷平几步上前护住了姚青,对李德言使了个颜色。李德言会意,缓慢地走上练功台,一边观察着何萧的反应,一边蹲下去探洛戎的鼻息。当他将手洛戎的鼻前时,他像触电似地收回了手,大惊失色地喊道: “教主教主他,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望天洞(下) “什么?!”姚青和莫衷平闻言,都露出如遭雷击的神情,不约而同地朝练功台上冲来。何萧在李德言靠近时原本站着没动,但姚青一靠近,他忽然闪电般地跃起,一掌向姚青拍去!姚青大吃一惊,连忙一边叫喊着“萧弟,你这是做什么?!”一边闪身躲避。何萧一语不发,但手下招式狠辣,招招直取姚青要害。莫衷平实在看不下去,飞身上前,冒险猛击了何萧身后的一处穴道,在他身形稍滞时从背后架住了他,大吼道: “三郎,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三叔公,你放开我!是他,是他杀了二哥,我要杀了他替二哥报仇!!!”何萧拼命挣扎着,一手指着姚青,面容扭曲地大喊。李德言神色悲戚,但头脑还算清醒。他厉声喝道: “三郎,你冷静点儿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青是你,你故意趁着我不在,让二哥在今天布阵练功,假意要替他守阵,实则故意在他身上下药,然后找人害他!!!”何萧声嘶力竭。姚青扶着身边一块凸起的石头站住,一脸惊魂未定地说: “萧弟,你在胡说什么呢?不是二弟忽然身体不适,临时要在今日练功突进,你自告奋勇在这儿照顾他,然后叫我去找二位长老来替他守阵的吗?怎么怎么我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变成这样了?” “你撒谎!!!你明明说的是自己替他守阵,然后找了杀手来暗杀他。要不是云门主提醒我要我早回来,我根本就不会撞见那一幕,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所有人了!”何萧怒吼。姚青皱起眉,神色哀戚地说: “萧弟,你为何要这般诬陷于我” “你还在这里装好人,你这亲刃手足的畜生!!!” 如果说刚刚单听洛戎的遗言,何萧还对姚青抱有一丝幻想的话,现在他却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嘴脸——那伪善的面孔令他作呕;他几乎想扑上去将他撕碎。莫衷平拼命压制住他,吃力地说道: “三郎刚刚确实是青儿叫我们来替教主守阵的啊你先冷静一下” “三弟,你看三叔公都这样说了,我不可能在自己行凶的情况下还立刻叫人到现场来吧?再说望天洞只有一个门,可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人。假如照你所说,我是找了个莫名其妙的人来害二弟,而按他那样谨慎的性格,不可能没有锁上门。那这个人又是从哪里进来和离开的呢?”姚青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着。何萧讥讽地笑道: “呵,还不是你给自己留好了后手,那杀手杀了二哥以后就从那边的一个洞里跑了,一出去就把那个洞给炸塌了!” “三弟,你越说越浑了。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没有听见什么爆炸声!”姚青站直了身体。何萧大笑道: “呵,你们当然听不见,因为他是把炸药丢进了洞里!望天洞天然隔音,即便是在这里杀人放火,也没人能听得见”他几乎想仰天大笑了。云月行说的那句“‘豹尾’凶星照命”与那晚在白豹堂的谈话细节涌入脑海,之前与姚青相处的一幕幕都浮现在他眼前;他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晰——原来之前的点点滴滴,他和洛戎以为的来自兄长的无限关怀,都是精心布置过的漫长陷阱! “萧弟你该不会”姚青望了一眼李德言和莫衷平,见他二人都一脸震惊和无措,定了定神,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 “你该不会是自己害死了二弟,见被我们撞破,然后临时编谎话陷害我吧?!” “你放屁!!!”何萧用力地想挣脱莫衷平的桎梏,拼命向姚青的方向向前移动,莫衷平几乎用尽毕生所学才勉强控制住他。见李德言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何萧凄厉地吼道: “姚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哥和我都对你掏心掏肺,你这样对我们你猪狗不如!!!” “够了!”李德言呵斥出声,打断了何萧的话。他在何萧与姚青脸上各扫了一眼,沉声道: “你二人各执一词,我们一时也无法判断。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教主后事,缉拿真凶至于你,三郎,”他语气沉了沉,正色道: “你现在怕是头脑不太清楚,还是先去链阁冷静一下吧。” 何萧听见“链阁”二字时,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链阁是千影教中的一处暗牢,专门关押犯错的弟子以示惩戒。何萧幼时顽劣,免不了三天两头被几位师父关进去思过,那里的幽暗逼仄与寒冷潮湿给他年幼的内心留下了极为恐怖的印象,直到成年后也无法摆脱。一听说李德言要将他关进链阁,他立刻猛烈地挣扎起来,尖声叫道: “不要!我不要去链阁!!!” “三郎,你别闹叔公们不会害你,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的,你且冷静些”莫衷平趁何萧挣扎,猛地将他往山壁上一推,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又从袖中掣出一条绳子,紧紧捆扎住他双手。何萧全身酸软,心中更是万分痛恨,无奈言语的穴位也被封了,舌头僵直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莫衷平半拖半抱将他挪出洞口。待经过石门时,他听见李德言的声音传来: “青儿你也先回白豹堂去呆着。在查清真相之前,没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准去。” “是,二叔公。”姚青立刻恭敬地回答。何萧听在耳中,只觉百爪挠心,却无能为力,只能任莫衷平将他带到了链阁的暗室里。那暗室是何萧多年来一直被关的那一间,只有一丈见方;一边是成人手臂粗细的桐木栏杆,一边是仅仅在高处开了个方寸小口的厚墙。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恭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莫衷平将何萧放在床上,解开了他的穴位和手上的绳子。何萧全身酸麻,但还是一骨碌爬起来,用含混的声音问道: “三叔公你相信我吗?” “三郎,并非是叔公不相信你,但此事事关重大,青儿和你又都是我和师兄看着长大的,我们一时也无法决断,你得谅解我们。”莫衷平和缓地说道。何萧垂下头,眼眶又隐隐红了。莫衷平见他神色哀切,想到英年早逝死相凄惨的洛戎,心中也是一阵悲凉翻涌。只是想到教中即将面临的动荡浩劫,他又不得不尽力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起身说道: “我先回去处理教主那边的事了。三郎,你放心”他走到门外落了锁,隔着栏杆对何萧说道: “我和师兄一定会查明真相。若你真是无辜的,我们一定会还你清白。但你若是撒了谎”他顿了顿,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杀害教主的人,我们会让他生不如死。” “好。”何萧坐在床上,低低地应了一声。听着莫衷平沉重的脚步渐渐远去,他无力地倒在床上,只觉得心乱如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追云剑(上) 那天在莫衷平走后,何萧一人呆在幽暗的牢房里,觉得身体就像被掏了一个大口子,刹那间空荡荡的;心不见了,胸腔里在生生滴血。到了傍晚,来送饭的侍女开口唤他,但他不仅没有起身,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面朝墙躺着,就像一个沉默的偶人。侍女以为他睡着了,也不敢再惊动他,只得静静地将碗递进栏杆放在了墙角,转身离开了。 何萧其实没有睡着,但他也完全不觉得饿。他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头发塞在脑后总觉得硌,身上的薄被也热得令人发慌。他一身接一身地出汗,身上的每道骨头缝都在疼。虽然躺着,但完全辗转难眠。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强迫自己睡着,但越想睡就越清醒。眼前晃动着他和洛戎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耳朵里灌满他的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留下一大片湿濡的痕迹,烫得几乎灼伤他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天便亮了。虽然一夜未眠,但何萧也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直到耳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公子?公子,您醒了吗?” “阿钧?”何萧坐起身来,果然看见他的小厮阿钧蹲在门外,把脸贴在栏杆上。他赶紧起身过去,听得阿钧小声问道: “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现在外边情形怎么样?”何萧蹲下急切地问。阿钧跟了何萧多年,算得上万分机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言简意赅地答道: “李长老和莫长老昨天召集所有长老们,在明松堂议事议了一整晚,还把大公子提过去问话。不过大公子坚持他什么也不知道,所以长老们只好又把他放回去了。” “这个混蛋!”想到姚青昨日不仅不认罪c反而还朝他倒打一耙的恶劣行为,何萧就恨不得捅他一刀。阿钧又说道: “我人微言轻,进不得明松堂,但听李闯他们说,昨日长老们吵得不可开交,而且”他忽然吞吐起来。何萧看了他一眼,自己接话道: “而且,多数长老相信姚青,对不对?” “是。”阿钧垂下了脑袋。何萧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其实这个结果虽然令他难受,却并不意外。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互相之间都很了解。洛戎体弱,不能劳损太多精力,最多只能应付教内的寻常事物,而每每代表教中与江湖其他门派周旋c平衡千影教势力的,却是姚青这个右使无疑。他性格沉稳手段高明,无论处理起教内外的事都是游刃有余c令人信服,故而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德高望重。再加之教中几乎所有长老都曾是他们三个人的老师,从幼年时,聪慧懂事的姚青便是长老们的心头爱。要他们相信姚青是个表里不一c心狠手辣的恶棍,已经不单单是不容易了,简直就是不可能!想到这里,何萧又在心里嘲弄了自己一把——其实他知道,长老们应该也不认为他是凶手。但出于对姚青绝对的信赖与偏爱,在被迫二选一的时候,他们便不得不让他出局了。阿钧见何萧冷笑,着急地说道: “公子,您说现在应该怎么办呀?” “阿钧,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教主的尸首?”何萧忽然答非所问道。阿钧愣了一愣便答道: “好像好像说是秘不发丧。因为天热放不住,这两天就得下葬了,只有教里的人参加。” “好我知道了。”何萧微微颔首,忽然又对阿钧说: “阿钧,你有办法帮我出去吗?” “嗯啊?”阿钧回过神来,听得此言不由惊诧道: “公子,您要走?” “对。”何萧没有丝毫犹豫便大方承认了。阿钧拧眉道: “可是现在教里刚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您还在被关禁闭呢。这要是忽然一走,不就坐实了您是凶手吗?” “阿钧,你可信我?”何萧又是一次答非所问。这次阿钧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了点头,肯定地说: “信!” “你看,即便我说我要走,你也没有因此就觉得我是凶手。清者自清,愚者自愚。若是真正相信我的人,从头到尾就会跟你一样,从来就没有片刻怀疑我。” “可是”阿钧还是很犹豫。何萧一屁股坐下,正色道: “阿钧,并非我不敢与姚青正面对峙,我本就问心无愧。但姚青心思缜密又手段狠毒;既然他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想必是筹谋已久,早已把伪证做足了。若我乖乖留下,我不但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说的话,还会被他反咬一口,甚至有可能再也走不了了。我的名声不要紧,关键是我得保住自己这条命,留待将来给我二哥报仇啊!” “”阿钧听完何萧的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 “公子,您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去总有生路,不能留下来坐以待毙。您且宽心,我这就去想办法救您出去。” “好。拜托你了,一定要快啊!”何萧急切地说。阿钧点了点头,打开身边的一个食盒,将几碟早点递进门下的小洞里: “公子,您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吧?要走的话,保存体力最要紧。” “好。”何萧看见其中的一碟金黄春卷,不由得愣了愣,问阿钧道: “阿钧,这是谁做的?” “是宝琴。”阿钧嗫嚅道。何萧“哦”了一声,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宝琴也是洛戎的丫鬟,阿钧暗恋她少说也有一两年了。阿钧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声道: “公子离离昨天听说教主的事,就就晕倒了不过大夫看过,说只是痛极攻心,休养几日便无大碍。现在青鹭院是宝琴在张罗着,您不用担心。” “知道了。”何萧闷闷地坐下,咬了一大口春卷。春卷已经凉了,表皮有些硬。他默默咀嚼着,忽然眼眶又有些发酸。阿钧看了他一会儿,说了句“我午时再来看您”,转身离去了。何萧等他走远,又一下将剩下的两个春卷一起塞进嘴里。嚼着满口冷掉的馅儿,他默默地捂住脸哭了起来。 跟何萧预料的一样,昨晚审了姚青一夜的长老们心力交瘁,暂时没有来管他。到了午时,阿钧果然又提着一个食盒来了。他坐在栏杆边,与何萧一起吃尽了食盒中的饭菜,这才小心地从最底下的夹层里掏出两个纸包,拿起一个对何萧说: “公子,这是禄来钱庄的一千两银票。他们家保密性好,您去提钱也不容易被查到。”又拿起另一个说: “这里面有堂上藏的各种药,黄的祛风寒c绿的解毒c红的止血c黑的治跌打损伤,我都拿了一些。您千万收好了,关键时候能保命的。” “知道了,阿钧。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何萧将两个纸包都揣在胸前。阿钧站起身来,四下环顾了一圈,走到牢门前。链阁为了防止弟子用武力破开牢门,门锁都是特制的胳膊来粗的大三簧锁,但这并难不倒阿钧——这个在千影教中除何萧外无人知晓来历的少年。他在十四岁被何萧救下带回教中之前,曾是越州著名锁匠世家“万钧记”的少东家,有一把祖传的秘钥“百事和合”。那钥匙首屈如钩,其柄节节相衔,可以伸缩,不论大小粗细锁都能开得。尽管它也为万钧记带来了灭门之祸,但死里逃生的阿钧还是把它带回教中封了起来,直到今日才为救何萧又开盒启封。阿钧抬起大锁端详了片刻,从袖中抖出“百事和合”,将钥匙插进锁眼,只轻轻巧巧地一斗,那大锁便“咔哒”一声被斗开了。饶是何萧清楚他的底细,此刻也还是忍不住叹道:“好功夫!” “公子过誉了,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阿钧打开牢门,压低声音对何萧说: “公子,现在外面有两个人守着,都是李长老的人。李长老昨晚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暗示了他是站在大公子那一边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何萧已然明白了。他深深看着阿钧,忽觉有千言万语压在心中,却难以表述,半晌才说出一句: “我知道。阿钧你,自己保重。” “是,公子。阿钧一定好好活下去。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阿钧微笑着说。何萧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向门外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追云剑(中) 那日天色阴沉,虽已至午间,却无一丝日光。厚重的云层压在重月山上方,将天地染成一方潮湿的天青色。那将雨未雨的模样,看在何萧眼中,仿佛就是在为枉死的洛戎哽咽。或许是长老们对那把三簧大锁太过自信,何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晕了那两个守牢的弟子出了链阁,一路飞奔着下山。昨日莫衷平点了他几处大穴,解穴时亦有所保留。虽然何萧自己又调息解了,到底气脉运行不如平时顺畅。但他自幼在这片山中长大,对所有秘径暗道都了若指掌,一路躲躲藏藏,竟也巧妙地避过了所有巡山的人,成功地下了山。 那日晚间,越州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内,二楼的一间中房在窗口点着朦胧的灯光。一身白衣的何萧站在窗口,静静凝视着楼下的街景,胳膊上的一条黑巾分外扎眼。突然,门口传来三声轻微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声响起: “三郎,是我。” “来了。”何萧听出那是云月行的声音,马上走过去开了门。云月行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何萧的脸,见他虽然神色憔悴,却也不是心如死灰的模样,当即安下心来,进屋解下兜帽搁在桌上,随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才说: “嗨,这马不停蹄地过来,可把我给渴死了。看到你没事,我这就放心了。” “老云,多谢你。”何萧转回桌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云月行搁下茶杯,瞟了眼何萧的脸色,思忖了片刻措辞,却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瞥见何萧看着自己,似乎在等他开口,只能清了清嗓子,憋出了一句话: “三郎你要节哀。” “我知道。”何萧低头,轻笑了一声,复抬头看着云月行,认真地说: “老云,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些什么,那些话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就此消沉,也不会急于求成。我要留好自己这条命,练好一身武功,将来我一定要替我二哥报仇,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唉”云月行看着何萧沉静的双眼,只觉得他似乎与以前很是有一些不同了。他深知这短短的一天一夜已经让这个少年的心性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说得上是一件好事,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以前那个笑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感到惋惜。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何萧又是一阵苦笑,“不瞒你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想这事儿想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但是老云”他垂眼,不自觉地轻抚着臂上的黑纱,轻声道: “这世间,除了千影教中的人以外,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只是你身为一门之主,我绝不可能把你也卷进这件事里来——实际上,我今日约你前来,就是想同你告别的。” “你要走?要去哪儿?”云月行皱起了眉头。何萧微微摇了摇头说: “我还没想好,大概是去璋州一带吧。总之越州这里,我是不可能再呆了。二哥和我先后离开,教中能承大任者唯有姚青一人,他掌权是早晚的事。我得先走得离千影教远远的,其他的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云月行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三郎,有些话,虽然现在说可能不那么是时候,但我还是想对你说” “无妨。你说,我听着。”何萧抬起了头。云月行轻轻用指关节敲着桌子说,缓缓道: “你知道,当今皇上是我的远房表弟吗?” “”何萧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云月行继续说道: “皇上的生母云昭仪,是我的表姑母,也就是我们的老掌门c我叔祖父云覆雨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因为被卷入后宫之争而死。皇上为避祸,借为母守陵之名投奔我叔祖,从此化名云宸,在门中习武当然,这是我们这辈的旧事,本同你无关。我真正想说的是”他忽然坐正了身体,肃然看着何萧道: “皇上为夺权,亲手杀了他舅父和表兄的时候,也才不过十五岁而已。” “”何萧温言如遭雷击,瞬间愣住一动不动。云月行叹息道: “我并无袒护姚青之意。但是三郎,江湖同朝堂一样,自古血腥残杀从未停息,手足相残,也是常有的事。活到我这把年纪,勾心斗角已经见得太多了,我自己的手上也未必干净。你可以恨姚青,可以想着为洛戎报仇,但千万不要将它作为你此生唯一的目标。你才十八岁,以后的路还很长啊。” “”何萧低下了头,像是陷入了深思。云月行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将缚在背上的一个长条形包裹解下,推到他面前。何萧惊讶地抬起头问道: “这是何物”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云月行抬了抬下巴。何萧解开包袱,发现里面是一个深红的木匣与一本薄书。他拿起书,看见上面写着的几个字时,忍不住叫了出来: “《追云剑谱》!!!” “嘘,你小声些!”云月行赶紧喝止。何萧赶紧闭上嘴,压着激动的心情打开木匣,只见一把长剑横卧其中。剑柄是青铜制成,其上细细雕着流云纹样,古朴大方。他拿起剑用力一拔,但见一团寒光爆出,一段莹白剑刃显露在他眼前。那剑约长两尺,剑身不知是何材料所铸,薄如竹片,锋利无比,真正担得起“刃如秋霜”四字。何萧回剑入鞘,难掩兴奋地问云月行道: “老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追云剑和它的剑谱,是我叔祖所创,可谓是他毕生最得意之作。可惜的是直到今日,所习者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云月行缓缓说道。何萧年纪虽轻,但见识倒也不少。出云门前门主云覆雨那套“追云剑法”声震武林,他也算如雷贯耳。今日真正得见,他不由激动万分。但他激动归激动,头脑却还算清醒,疑惑地问云月行道: “你这是何意” 云月行见他似是有所感应,但又不敢贸然说出,干脆直言道: “'追云剑'是我出云门中至宝,但其奥妙就在于千变万化的身法,要求执剑者身若流云,剑如月光,刚柔并济,缥缈之中含千钧之力。然出云弟子多自幼习我门中心法‘天照真气’,内力虽得以巩固,却耽误了轻功修习,以致厚重有余c灵活不足。除却叔祖之外,最得其要领的,便是当今皇上。只是他登基时决意退出江湖,便将此剑与剑谱都交与了我保管。这二十多年来,我竭力修习此谱,但始终也不得其精髓,至今不过修到第七重而已”他长叹一声,看着何萧道: “江湖诸门派得以立足,不过靠的是各家不外传的心法秘籍。但我出云门如今却不幸至此。我执掌二十余年,每隔数年便会从一批新学成的弟子中挑选天资最佳的几人修习此谱,但他们中竟再未出一个如叔祖或皇上那般的武学奇才我本不欲将它传与外姓之人,但我更不希望看这绝世武学后继无人啊!”他猛地盯住何萧,正色道: “何萧,这本《追云剑谱》虽人人皆可习得,但要走到登峰造极,却是勤学与悟性缺一不可。江湖中年轻一辈,你是我心中天赋第一人。只是你过去顽皮了些,并未一心放在武学之上,故而成名虽早,离威震江湖却尚有千里之隔” “老云,你太抬举我了。从前我的那些声名,不过是仗着千影之盛c父兄之威,自己又有几分小聪明,别人胡乱说的罢了。其实我哪有这么厉害,稍微遇见些风浪就成了纸糊的船,哪里都进水。”何萧匆匆打断了他,垂头黯然说道。云月行看着他的神情,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兀自继续说道: “你先别着急自谦,先听我说下去。你可知百年前,璋州翠屏山有座青玉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追云剑(下) “自然知道。”当年容秋水和洛无双在青玉观断情,武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萧只觉云月行的问话多此一举。云月行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幽幽开口道: “我要讲的不是你们千影教那位祖师爷,而是关于青玉观观主碧霄散人一脉的事。” “碧霄散人?就是那位传说中最后羽化升仙的道长?”这位道长据说道行颇高,民间传说也算神乎其神,据说在璋州当地还有人供奉。云月行点头道: “他有没有成仙我不知道,但我所知道的他不仅是青玉观之主,更是穆宗朝的剑术第一人,他的徒孙海平道长也颇得其真传,曾是一代宗师。只是青玉观毕竟是道观,我等俗家人不欲出家,便不可能以师徒身份拜入门下,只能辛苦求见一两面,希望得他一招半式的指点。我年轻时曾和许多同辈的武林弟子一样,慕名前去青玉观拜访,结果足足在山门外盘桓了一个多月才得到他的接见。海平道长为人其实还算和气,刚开始也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后来熟了之后就对我还算不错,我只要去他便会见我,也真的教了我不少东西。我自幼在出云门里就是拔尖的,那时见他愿意教我,难免觉得他待我与别人不同,故而颇为自满,大有以他俗家弟子身份自居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他叫了另一个来拜访他的年轻人同我比武,且要我们两个必须用到他教的招式。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输了?”何萧原本心情颇糟,但听到此处,也不由地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云月行点了点头,但语气却并无半分不满: “是,我输了,但输得心服口服。他将海平真人教的几招剑法同他自己的轻功结合了起来,把它完完全全变成了自己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在武学上那么有悟性的人,当场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跟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他忽然笑了笑,抬头看着何萧道: “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何思道。” “我爹?!”何萧完全没料到云月行兜了个大圈子,竟然是扯到了自己的父亲身上,不由惊叫出声。云月行叹息道: “当时我与你爹交手了一场,只觉他年纪虽同我差不多,悟性却远在我之上,尤其是那一身影步,再加几年,恐入无人之境。他为人又潇洒不羁,赢后也完全没有沾沾自喜的样子,反而大大方方约我饮酒,我当时就存了与他结交的念头。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第二天他就匆匆忙忙地下山了。我听说他是为了你母亲去出云门大闹了一场,后来就没了消息。等我再听说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竟已和你母亲一起英年早逝了,实在是可惜啊,太可惜了。” 云月行这一番话,言辞恳切,语气中满含着只有英雄才能有的c对另一个英雄的惋惜,而也正是这种惺惺相惜的沉痛深深打动了何萧。云月行看着何萧的面庞说道: “三郎,两年前我在重月山第一次看到你,莫名就和你打了一架,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何思道的儿子。虽然我仗着年高胜了你,但你也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还爬起来认真地跟我说,将来你一定会有胜过我的那一天。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虽然一身桀骜,但有如此绝佳根骨,心性又明朗澄澈,将来必成大器啊 后来我知道了,你是何思道的儿子,而且他把毕生所学都留给了你。倘若从今以后,你能把你所学的‘影步’与这追云剑法同练,双剑合璧,必能到达威力更甚的武学巅峰!” “可是,我” “三郎,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我也有私心,你或许会觉得我强人所难。但是”云月行苦笑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实不相瞒,我虽还未到五十,但这半生,过得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几年前内子过世,我便已失了雄心,身体精神都大不如前,也再无余力亲自教出下一批弟子了。原本我想着,再过个几年,我把门主之位传给我的大弟子翩鸿,然后退出江湖,去竹海守着我妻子的坟头度过此生”看到何萧悲悯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只是我平生心愿皆已了,唯有这本剑谱的传人却一直无下落。可惜你是千影教中人,我无福亲自教养你长大。既然做不了师徒,那我便做你的友人。只是,无论是出于对你父亲的欣赏也罢,对你的情义也罢,我都愿意将这《追云剑谱》传授给你。总有一天,我会望到你站上这武林山巅的的时候” “老云”听了他这话,何萧内心万分动容。云月行见他不说话,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何萧接过展开,见上面写着“曦州之南,伏骥山北;青骢峰顶,红梅树下”几个字。他抬头道: “这是?” “这是皇上修练时曾呆过的草庐所在。当年他与玉后就是在那里定情的。”云月行说。何萧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老云,你是想?” “皇上走后,就把那个屋子也托给了我。我每年都会派曦州的弟子定时去打扫一下,所以一直很干净,布置什么的,也都跟他们当年住的时候一般无二。最重要的是,那草庐极隐秘,一般人难以寻到。若你需要一处清静之地避世修炼,那里可以说是最好的去处了。”云月行说。何萧听到云月行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早已感动得不能自已。他默默将纸条卷好塞进信封,又将信封揣入怀中,忽然单膝一跪,冲云月行做了个大揖,郑重地说道: “晚辈何萧,谢过云门主出手相助之恩!” “哎,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赶快起来!”云月行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扶起了他。他见何萧眸中隐隐有水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硬壳小香包递给何萧说: “只是我今日送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其实从前,我有过一个孩儿,但他出生时身体就不好。内子为替他祈福,亲手求来了俞州眠枫寺迁容大师画的护身符缝进香包里,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只可惜那香包刚刚绣完,还没能给他戴上,我那孩儿就夭折了若他活了下来,如今,也该同你一般大了。 “老云”何萧一整个晚上都眼眶发热,但他又不能在云月行面前流泪,只能硬生生憋着。云月行继续说道: “后来我们没能再有孩子,内子一直深感遗憾,故而将这香包藏在妆奁盒中保存了多年。虽然有些旧了,但至少可以有些睹物思人。如今你要离开,我们怕是许久不能再见。希望你能收下这个护身符,也算是我同她一番心意吧。” “谢谢,真的谢谢。”何萧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云月行拿起兜帽,何萧见状惊道: “老云,你这便要走了吗?” “门中有事,云舒今天上午来了信,叫我早些回中州去。我本已收拾行装,但一接到你的消息,我就想着我无论如何也得来见你一面。现在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也该动身了。”云月行戴好兜帽,转身拱了拱手,郑重地说道: “三郎,天高海阔,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何萧又是深深一拜。云月行勾唇笑了笑,转身出去合上了门。何萧在窗边看着他的马车离去,自己吹熄灯,解衣在床上躺下。一手将那护身符捂在心口,一手抚着枕边追云剑温凉的剑身,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渐渐沉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腊梅花(上) 曦州是璟国第一大州,占地广而狭长,南起璟国都城雍京,北接狄兰汗国的秣马城。滚滚耘江穿流而过,联通南北商道。自二十五年前狄兰汗国北山王即位为怀荣可汗以来,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好通商的关系。狄兰的宝马c胡刀c矿石c烈酒源源不断流入璟国,璟国也报以大量丝绸c茶叶c织锦与璟瓷。五年前,怀荣可汗嫡长女卓凌公主嫁与璟国太子暮子忆,两国亲上加亲,贸易互通更加频繁,狄商入关甚至只需一张通关文碟即可。他们不仅带来了塞北的烈酒,更带来了曦州胡汉混杂的盛景与川流不息的财富,令曦州一跃成了璟国除雍京之外最富庶的地方。仅十年间,曦州十四城就大大小小开出了近千家狄商食肆驿馆,各类商会集市也是层数不穷,可谓盛极一时。 璟昭帝光和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六,天色阴沉。尽管这日分外寒冷,但曦州骐骥城乌骓坊马市街还是跟往常一样人头攒动。这天是每月固定的“鉴马大会”,所有的宝马良种都在当日竞拍,引得各路马商集结于此,翘首以盼。过了晌午,天上忽然落起了雪。寒风夹杂着鹅毛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在街市上肆虐,吹得街旗猎猎翻滚,几乎要被撕破。见天气恶劣,掌管马市的马贩头不得不宣布提前闭市。众商虽然不免怨声载道,但也实在是耐不住严寒,纷纷裹紧身上的大皮袍子,顶着寒风涌入了街边的驿馆。店小二忙碌地在厅堂里疾走,先是送上擦脸的热毛巾和捂手的汤婆子,然后是热气腾腾的奶茶c乳白的羊肉汤和焦香四溢的烤肉。商人们把斗大的海碗倒满马奶酒,解下锋利的随身佩刀,一边高声笑嚷,一边从烤羊腿上一块块割下肉来大啖。而此时此刻,在驿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年轻的汉人男子。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汉人普通的青布面绒袍,棉帽扔在一旁,露出一头玄色丝带系着的乌黑长发和一张极清俊的面孔来。与满屋的腥膻辛辣完全不同,他面前搁着的是几碟看上去便精致清淡的江浙菜,还有一壶青瓷莲花壶装的米酒。他似是在等人,故而面前的菜肴一筷未动,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的方向。终于,一直到菜中的热气渐渐消散殆尽的时候,门帘终于被人“哗”地一声掀开了。伴随着一阵冷风和狄商们的抱怨,一个满头落雪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结实,眉目刚正,一看便是个耿直侠义之士。他拂了拂头上的雪,紧接着环视了一圈,在角落看见那青年,登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大步向他走来。青年赶紧起身把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他,一边让他坐下一边说道: “舒兄,我可把你给盼来了!” “可不是吗,外边大雪封了道,水路也给冻住了。我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天才到。”那男子拂尽头上的雪花,抱着汤婆子焐了焐冰凉的手,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情年扬手召来小二,叫他把酒菜都再热一下,自己则起身取来堂屋中的铜壶,给那男子斟了碗热水。男子见他行走间步履奇异,虽是刻意压制,但还是比寻常人轻盈许多,在他坐下后不由感叹道: “长天,两月未见,你这武功是越发精进了。” “舒兄过奖了。实际上我最近练功正遇到瓶颈,心里郁结得很,借着见你,正好下山来散散心。”青年顺手给自己也倒了碗热水,捧着茶碗说道。那个姗姗来迟的男子,是云月行的二弟子云舒;而他对面被称为“长天”的青年,则是已经在越州消失了整整三年的何萧。自他三年前得云月行相助远走,就一直隐姓埋名在骐骥城外的伏骥山青骢峰上修行,每隔一个月才会下山采买一次物资,顺便与云舒接头探听武林局势,其余时候则概不与外人接触。骐骥城在曦州最北方,临近狄兰,冬季气候极其寒冷,青骢峰更是早在十一月就已经大雪封山。何萧虽已提前置被好了足够一冬用的柴火与食粮,但寒冷的天气让他无法出门,在深山中自然深感孤寂,干脆提前两天到城中来散心。云舒知他应是等了许久,心中不免抱歉,连忙安慰道: “这有何妨,练功遇到瓶颈是常有的事,过程虽然难熬,但过了便有大长进。你现在已练到第七重,突破了就已超过我师父,在江湖中可谓是第一人了。” “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置身其中,难免落寞些,其实说出来倒也还好了。”何萧言语间,瞥见店小二端着热好的酒菜上来,于是伸手捞过酒壶,给自己和云舒各倒了杯热酒。那酒芳香甘甜,热过以后更是暖人肺腑。他呷了一口,觉得心里久等带来的烦闷似是舒缓了许多,于是开口问道: “舒兄,这两月,越州那边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倒是没有,各门派现在都在准备新年事宜,就连摩擦都少了许多。不过小事倒是有一桩。对其他人来说是小事,对你,我就不知道了。”云舒酝酿了一下措辞,见何萧抬头望着他,于是鼓了鼓气接着说道: “我听说明年正月,姚青就要娶亲了。” “!”何萧原本以为他会说千影教中的杂事,但这个消息却着实令他猝不及防,几乎打翻面前的酒杯。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失态,皱着眉问道: “他要娶谁?” “这个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名门千金,似乎就是你们千影教中的一个婢女,好像叫什么秦离?”云舒对何萧的过去了解甚少,所以并不知道这句话在他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他见何萧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似乎满心愤懑,不由担忧地问道: “长天,你认识那女子?” “不仅仅是认识而已。”何萧喝了口热酒定了定神,强压着心中怒火说道。云舒“哦”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非她是你的心上人?” “?”何萧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由愣了一愣,呆了一会儿才说: “不是的,她是我二哥的未婚妻,不过并未下聘,只是父辈口头之约。”云舒又“哦”了一声,在脑海里理了理关系,忽然明白过来,惊讶地说道: “不会吧,那按你的说法,姚青不仅害死了洛教主,现在还要娶他的未婚妻?!”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样了。这个败类,害死了二哥不说,现在竟连离离都不放过!”何萧气得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的杯盏都晃了三晃,引得周围狄商纷纷侧目。云舒赶紧摁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道: “我听李冲说,姚青似乎以前就中意那个秦离,在洛教主去世一年后就曾向她提过亲。不过秦离说她是洛教主的婢女,至少得为他守孝三年,所以就拖到了现在。如今姚青做了教主,洛教主孝期也满了,她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只好同意,但内心似乎是不大情愿的。”云舒与千影教明松堂的李冲李闯兄弟是不错的朋友,而后两人正是何萧昔日的得力干将,直到现在也常常通过云舒传信给他。何萧想起洛戎昔日说过的话,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不由恨恨说道: “离离在我二哥身边服侍多年,同我们几个都青梅竹马,如同兄妹,但她与二哥早已心意相通。若我二哥当年没有无辜枉死,他们本该结为伉俪。那时我就听我二哥说过,姚青曾酒后失言,说他有一心爱女子,但求之不得,想来说的就是离离了。真想不到,他不但蓄谋害死了二哥,现在还要夺他未婚妻,真是可恨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腊梅花(中) “是啊,这般行径,实在是卑劣可耻。”云舒为人最是正直,此刻也难免义愤填膺。但他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说: “只是姚青现在已执掌千影教,那秦离不过一介小小婢女,想必也是受他胁迫,身不由己吧?”他想到姚青上位一年来无形扩张千影势力的举动和他在江湖上有意无意掀起的纷争,深感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不由拧起了眉头。何萧摁了摁额角,忽然说道: “舒兄,你可是明日归程?” “呃,却是同车夫说好了明日傍晚启程,白天我还要采买些东西带回去。”云舒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说道。何萧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 “如此,请你让我扮作随从,我同你一道返回越州。” “你要回去?”云舒不由大感意外。整整三年了,何萧就没离开过骐骥城。云月行怕他练功练到疯魔,几次表明想见见他,都被他婉言谢绝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想回越州。何萧点了点头道: “没错,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是为了那个女子吗?”云舒问。何萧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说道: “舒兄,我知道你觉得我此举莫名其妙,但我二哥临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照顾好离离。这几年我被姚青恶意中伤,在江湖上声名狼藉,完全自身难保,更别说照顾她了。可是此番情势危急,我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这个狼子野心的恶棍。即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我也一定得救她出来。”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能救得她出来,以你目前的处境,你要让她到哪里去呢?”云舒忍不住开口问道。何萧眼神黯了黯,轻声道: “我还没有想好,我还得和离离商量。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那对她太不公平了。” “唉”云舒叹了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这样,我姑母在曦州这边开了个绣坊,正在招年轻绣娘。若这位秦姑娘能吃苦,我可以写信给我姑母,让她收留秦姑娘一段时间,一直到你替她找到更好的去处为止。” “若真能如此,何萧真是感激不尽!”何萧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作揖。云舒拦住了他,又同他说了些之后的细节。两人慢慢吃尽了酒菜,接着便分道扬镳了。 第二天傍晚,已经回山收拾完东西的何萧提着包裹,在人来人往的东岳客栈前找到了云舒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人拿着早已备好的文碟顺顺利利出了骐骥城,一路向越州而去。或许是运气好,他们出城后雪就停了,走得比云舒来时快了许多,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花了四天半才到了越州边境。何萧记得四年前自己是走水路去的曦州,当时是初秋,天高云淡,行程一帆风顺,他从越州州府码头出发,仅仅用了不到两天便到了骐骥城。时过境迁,当他再次看见那条覆满了白雪的平川道时,竟有了恍然如梦之感。他掀开马车帘坐到赶车的云舒身边问道: “舒兄,云掌门现在还在青城?” “是啊,最近要过节了,门中事情多,虽然大师兄已经基本接手了,但师父还是走不开。我已经派人给他去信了,但想来他即便知道了,几天之内也赶不过来。”云舒紧了紧缰绳,在小雪中大声说道。何萧微微点了点头,又听云舒说道: “但师父人不在,那个丹桂坊别院却是空着的。我们今晚便宿在那儿。” “好。”何萧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他心底对于云月行不在这件事有些隐隐失落,但想到云月行若在,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定有诸多阻挠,也就不再往下想了。 丹桂坊别院和他三年前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变化,里面的下人都是经过精心训练的,对于他的突然到来没有一句多问,只是默默奉上了餐食并两份食具,又手脚迅捷地打扫好了两间客房,将他们的东西拿了进去。云舒是出云门堂主,事务繁忙,中午用过饭下午便出门处理事情去了。何萧见他走远,自己取了个遮面的斗笠,披上遮掩身材的大氅,从后门出了别院,直奔白兰坊的荣芳街而去。 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平日繁华的荣芳街上行人,许多做吃食的摊子都收了,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卖春联绒花的摊子,而且几乎都门可罗雀。裹得像球一般的摊贩们坐在布帘搭的摊子底下哈欠连天,一开口便哈出一团白气。何萧掩紧领子,匆匆走进了一家名叫“芳草斋”的小药店里。那店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十分明亮整洁。屋中央燃着旺旺的炭盆,弥漫着一股陈皮与甘草静谧的苦香。一个年约三十的皮袍男子正倚在柜台上拨算盘,姿态儒雅。听见有人进来,他先施施然问了句“您要些什么?”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谁知一看清面前摘下斗笠的何萧,他便惊得一下打乱了算盘,又惊又喜地喊道: “三公子竟然是您!!!” “秦翊,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可好?”何萧嘴角含笑,静静问道。秦翊刚想回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先走到门口,撩起门帘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关上了门落了锁,这才走回柜台边,一边收起算盘一边说道: “托您的福,小人过得还不错,只是依旧苦于三年前那桩事罢了”见何萧脸色微变,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地说: “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上里边去吧。” 荣芳街的店铺都是前店后屋,“芳草斋”也是如此。店后面的小门连着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何萧跟着秦翊走过回廊时,忽然驻足抽了抽鼻子,问秦翊道: “这是腊梅香” “是啊,这是去年北望从江南带来的种子,我栽了一年就开了”秦翊还没说完便自知失言,不知该怎样说下去。何萧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 “无事。不要说是北望带来的,就算是姚青亲手交给你的,我也不至于现在就拔剑砍了它们吧?” “这倒是。”秦翊松了口气,领着何萧来到东厢房前,伸手叩了叩门,柔声道: “娘子,你在吗?” “在,进来吧。”厢房里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秦翊推开门,与何萧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何萧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背对着他的熟悉的女子身影。她穿着件水红色短袄,碧青色湖绉的长裙,头上用一支简单的翠玉簪子簪着家常的反挽髻,正倚在桌边的软榻上专心地绣花。那衣服里露出的脖颈手腕依然纤细,但腰腹却隆起浑圆的曲线,显然已有了少说五月的身孕。听见身后响动,她又绣了几针,打好结剪断线,这才施施然回头看。当看到何萧时,她脸上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但那神色仅仅持续了片刻而已。她很快便站起身来,动作缓慢却仍不失优雅地欠了欠身,浅笑道: “不知是三公子前来,奴婢真是失礼了。” “琳姐,好久不见。”何萧回了个礼,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她隆起的腹部上。秦颜氏感受到他探询的目光,不由抬头看了看秦翊,伸手抚着腹部,脸上露出温柔甜蜜的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了。若是您再晚几个月来,您就能看见孩子了。” “看来我真的是太久没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有身孕了。”何萧上前了一步,神色柔和地看着她隆起的腹部说道。秦翊是离离的堂兄,颜琳则是从前青鹭院里的大丫鬟。在洛戎之父刚刚去世c洛戎和离离又都年少的时候,正是他们二人以兄姐之身照料他们,一直到他们能独当一面。何萧记得三年前他刚离开时,他们二人还未正式成婚,现在却不想已有了孩子。秦翊上前抚了抚妻子的手,温言道: “娘子,我和三公子久别重逢,有事要谈,你替我们去沏壶茶来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腊梅花(下) “哎,不用麻烦了,琳姐身子不方便”何萧正欲出言阻止,却见颜琳摆了摆手说: “公子,无妨。您很久没喝奴婢泡的茶了,这点小事不打紧。你们谈吧。”说完这话她又欠了欠身子,转身便走了出去。秦翊拉着何萧在桌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公子,您此番回来,可是为了离离的婚事?” “却是如此。这也是我来找你商量的原因了。”何萧知秦翊向来为人谨慎,说话多有三分保留。只是此事涉及离离,想来他心里也是纠结许久,于是也十分直白地问道: “你问完了我,那我也来问问你。秦翊,三年前那桩事,你可也认为我二哥是我杀的?” “不认为。”秦翊斩钉截铁地回答,但马上又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色。他皱了皱眉头,似是思索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 “我这样说您莫生气。可是三公子我的确不相信是您做的,可我也同样不愿意相信,是大公子做的。” “我明白。”何萧苦笑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其实不要说是秦翊,就连三年前亲眼目睹了真相的自己,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仍会有一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他相信大多数了解他和姚青的人都同秦翊一样,既不相信是他做的,也不认为是姚青做的。尽管心里糊里糊涂,却又宁愿想不明白,只因无论真相如何,他们心中那个三人曾经兄友弟恭的美好回忆都会被打破,而身为教中人的他们又无法偏袒自己的立场,从而不得不陷入纠结的深渊里。其实这些事在他三年隐居的时光中,早已在他脑海中滚动了千百遍,他很早便看得透彻,也全然不会为此动气。尤其是当他看见身怀六甲的颜琳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c安稳的幸福。若此时此刻他是为替自己辩白而来,他相信自己宁愿放弃辩白,也要维护他们夫妻二人这种平和的心境与平静的生活。只是此时此刻,为了让秦翊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他不得不说出真相。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举起右手竖起三指,看着秦翊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秦翊,我以亡父之名向你起誓,我绝对没有杀二哥。你们不知道真相,是因为姚青并不是自己动的手。若非那日我提前返回教中,亲眼看见那一幕,相信我也会被蒙在鼓里。此番若非事关离离,我万不会来打扰你。可你是离离的堂兄,是她唯一的亲人了。长兄如父,她的终身大事,我不能不同你商量无论如何,请你都要相信我。” “这”秦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过去的何萧常常面带笑容,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他几乎从来没看到过他如此严肃的神情。他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 “三公子,其实你都这么说了,我心里已经基本相信了。只是,即便您说的都是真的,离离也知道了真相,但我们这种势单力薄之人,如何能反抗教主呢?再者,即便您将她带了出来,她一个弱女子,您又要如何安置她呢?” “我知道你和琳姐现在不能走,所以我不会麻烦你们收留她。我已同我的友人商量好,带离离去曦州,让她在一个绣坊里当绣娘。那里日子虽清苦些,但好歹我还能照拂她。等再过一两年时机成熟,我回来杀了姚青了结恩怨,再把她接回来。”何萧道。秦翊听罢思忖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 “现在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三公子,既然您已经想到了这一步,那我就直接问了:您今日来,想让我和内子为您做些什么呢?” “你同姚北望关系最好,我想问问你,他可有同你说过大婚细节?越多越好。”何萧急切地说。秦翊微微蹙眉道: “北望没有说过太多事,我只知道大婚的礼堂是明松堂,婚房则是白豹堂不过三公子,您是想在大婚当日动手吗?” “是。姚青是个谨慎之人,婚期将至,他一定会派许多人到处把守。若是我一人倒没什么,但离离不会武功,要带着她实在困难。我想在大婚当日礼成之后动手。那时宾客都在明松堂,护卫们也会集中在那里。姚青要应付宾客,必定要饮酒,也势必会放松警惕。到时我便乔装混到白豹堂,借机带离离出来。”何萧笃定地说。秦翊听着,不时微微点点头。何萧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琳姐现在身子不方便,但我还是想请你们夫妻二人最近常去找离离走动走动。一来你们得告诉她我要干什么;二来得在婚礼那天想尽办法在她身边安排值得信任的人;三来请你们告诉离离,婚礼那天让她在嫁衣里穿一层丫鬟的衣服,发饰妆容也尽量简单易卸。对了,还请你们再替我弄一身小弟子的衣服来,到时我便扮作普通弟子混进去。”何萧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 “对了,还有离离在白豹堂哪个房间,婚礼时辰的安排,这些细节越多越好。我知道这很麻烦你们,但我已经太久没回去,教中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为了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只能多劳烦你们了。” “我明白了。您不要这么说。离离是我妹子,我对她还没有您那么上心,实在是很惭愧。”秦翊诚恳地说。何萧抿了抿嘴,又艰难地开口道: “我知道离离年岁已经不小了,我这么做,或许会耽误了她。但她对我二哥情深至此,宁可顶着重压以婢女之身为他守孝。如此坚贞,令我这个男子也感到汗颜。她本就是二哥未过门的媳妇儿,如果要她嫁给杀害心上人的凶手,对她这样的好女子,实在是不公平。所以请你们理解我的决定。” “我明白。”秦翊轻声道。何萧笑了笑,站起身道: “没有别的事儿了,我先回去。我现在住在丹桂坊的云氏别院,你有消息了便递个信儿,我自会来见你。” “好。”秦翊也站起了身,跟着何萧走到门口。在何萧推门的一瞬间,他忽然开口道: “三公子,我可否再问您一个问题?” “嗯?你问。”何萧回过身来,觉得有些奇怪。秦翊踌躇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你对离离可有情?” “” 你对离离可有情? 在秦翊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何萧仿佛忽然就回到了三年多以前的那个栀子花香缭绕的夏夜,重新看见了洛戎那双星子般灼灼的秋水剪瞳。那句无限温柔的“自然是有的啊”浮上心头,让他忽然心尖一痛,眼圈瞬间就红了。秦翊以为戳到了他的伤心事,暗叫不好,赶忙罗织语言想安慰他,却不料何萧拭了拭眼角,平静地说: “有,不过只是寻常兄妹之情罢了。二哥临终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我照顾好她。此时我所作所为,并无私心,你大可放心。” “是。”秦翊听见这话,不由略感失望,却也因此更生出几分感动来。何萧推门出去,恰逢颜琳托着茶盘款款而来。见何萧迎面走出,她急道: “哎,三公子,您这就要走?不喝奴婢泡的茶了吗?” “抱歉啊琳姐,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刚刚我同翊哥说的话让他再转告你吧,我们下次再见。”何萧冲她抱了抱拳,又说了句“不送”,转身便匆匆离去。颜琳看着他的背影,对走过来的秦翊奇怪地说道: “三公子好像跟以前很不同了啊” “是啊,他真的变了很多。”秦翊接过托盘,和妻子一起走回屋里。颜琳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 “刚刚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秦翊在心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地说道: “娘子,麻烦你明日同我一起去趟千影教。离离快出嫁了,咱们必须要好好去’拜访拜访’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攒珠簪(上) 重月山千影教中的人们今年开了个忙碌的头,大部分的人刚刚从新年的悠然喜悦中脱离出来,便马上投入了教主大婚的紧张筹备之中。千影教之前建造的房屋大都风格统一c清淡质朴,在将其分为数个别院安排给长老们之后,这些房屋不自觉得便带上了主人的样子。姚青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间,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姚氏的私宅白豹堂中,对这个雅致的庭院感情深厚,故在继任教主后依然长居于此,只有处理事物时才会去明松堂。离离作为青鹭院的丫鬟,本该从青鹭院出嫁,但因洛戎死后姚青便下令封掉了青鹭院,故离离只能听了他的安排,从幼时仆从聚居的梅香院出嫁,由八抬大轿抬着从白豹堂前经过,在整个千影峰上绕山一圈,最终再绕回白豹堂,风光嫁入,正式成为千影教新一代的教主夫人。 昭帝光和三十年,癸卯年腊月廿九,万物回春,宜嫁娶c订盟c纳采c祭祀c祈福c求嗣。那日除了是个罕见的黄道吉日之外,也是姚青大婚的日子。离离暂住的梅香院芳草斋早已修缮一新,红绸锦缎一路从屋门口铺开到了院门外,房檐廊角c梅枝桂树上也都高挂了红绸大花。晨起有些雾色,烟笼群峰,整个世界一片红光潋滟。此时众宾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开始陆续进山。姚青性格谨慎,数月前便已确定好所有宾客的名单,此刻更是派了教中最聪慧的几个年轻弟子在山门口把守,按着喜帖一个个审核放行。何萧一身普通弟子便服,避着巡逻列队,从从山间小路偷偷摸摸地开始向千影峰进发。虽然几次差点被发现,所幸他轻功比三年前益发精进,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上了山。他按照计划在白豹堂外的树林里潜伏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暮色四合时,才终于听见梅香院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他知道吉时已到,离离要出阁了,赶紧凝神屏气注视着白豹堂方向。果然,把守白豹堂的弟子们听见声响,忍不住纷纷从屋内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往前凑着看热闹。何萧数了数人头,和之前秦翊打听来的守备人数吻合,心下大定,一个飞身便跃进了后院,随机跳上二楼,轻轻拨开新房的窗子,在确定房内无人后立刻翻身而入。他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连一点轻微声响都未发出,自然也是无人觉察。何萧进屋后,先是小心地拭去了窗台上的脚印,然后拂净靴底尘土,轻手轻脚地躲进了旁边的大柜子里。 就在何萧埋伏柜中之时,另一边的离离坐在轿中,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她头上蒙着红盖头,绵滑的丝绸仿佛一片红云,随着轿子的上下颠簸在她眼前浮动。她在回想这半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她根本没有想到,身怀六甲的嫂子表面上忽然因为“想她”而跑来找她谈心,带来的却是何萧归来的消息。何萧让颜琳转告的话在她心头盘旋,虽然瞬间拨开了三年来她眼前的迷雾,但她在再一次为洛戎之死肝肠寸断之余,竟还感到了一丝千不该万不该存在的犹豫。所幸这份犹豫没有存在太久。在宝琴带着婚礼当天要替她上妆的喜婆来见她时,她看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妆发册子,心头一颤,手指避过了华丽繁复的牡丹头和凌云髻,毅然地落在了最简单的随云髻上。当时姚青正好走进来,看着喜婆为难的神色,他探身过来,眼神在离离脸上流连了片刻,温言道: “你喜欢这个我瞧着,不怎么隆重啊。” “奴婢当下人当惯了,太隆重的,我瞧着不自在。”离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但还是尽力很自然地说道。姚青皱起了眉头,隐含着责备,但语气还是很温柔: “说过多少遍了,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必自称‘奴婢’” “是。”离离微微垂下头,咬了咬嘴唇。姚青看了看她,伸手接过册子看了看,思忖了片刻,最终微笑地对喜婆说: “夫人喜简朴,这样也好。反正她容貌美丽,怎样的妆发都合适。你就完全按她的意思办吧,不必再过问我的意见了。只是再简单你也得上心些,大婚那天,我希望能有些惊喜。” “是,是是。”喜婆忙不迭地点头。恰逢北望来找姚青说事,姚青说了句“我先回去,晚些再来看你,”抬脚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忽又返了回来,从袖中取出一支金丝八宝攒珠凤簪来,插到离离髻边,替她理了理鬓发,端详片刻,满意地说道: “简朴虽可,也别太过素净了。到底是新嫁娘,不可叫别人看了咱家的笑话去。”那时离离抬头望见姚青含笑的眼睛,心头忽然一阵疼痛。一种恨意交织着不舍的感觉汹涌而来,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姚青见她涨红了脸,以为她是羞涩,便收回了手,同北望一边说话一边离开了。离离听见他的脚步渐渐远去,马上推说自己累了,拂了拂手便打发走了喜婆,自己向后一仰,瘫倒在湘妃椅里。宝琴见她神色颓唐,不由担心地问道: “夫人,你怎么了” “不要叫我夫人。”离离用手掩住脸,忽然嘶哑地出声,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似的。宝琴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也不怪她惊讶,需知自两个月前秦翊形式上地代离离之父受了聘礼之后,姚青便开始让下人们叫她夫人,而离离自己也没有拒绝。加之离离性格素来温柔,她忽然这样严肃,着实让宝琴觉得陌生。离离见她神色无措,连忙缓了缓语气,低声道: “你还是叫我离离吧。叫‘夫人’总觉得怪疏离的。” “好。”宝琴虽然嘴上应下,但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古怪。离离看了看她,忽然觉得身心都万般无力。她顿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宝琴,若我有一天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不在了?什么意思??”宝琴立刻警觉起来。离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圆道: “我是说,你也不小了,总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你对自己的将来可有何打算吗?” “我”宝琴本想说永远跟着她,但忽然想到了什么,俏脸一红,赶紧埋下头去。离离轻叹了一口气道: “算了,你不说我也明白。阿钧是个好人你真的,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阿钧他是三公子的人”宝琴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闷闷地说。离离苦笑了笑,知道她在想什么——自三年前洛戎身死,姚青一口咬定是何萧所为。教中人本还将信将疑,但姚青一派问心无愧的神色言辞,何萧又偏偏在受审前逃走,难免让人觉得前者无辜而后者可疑。那之后一年,莫衷平在一次醉酒后不幸跌入山涧中身亡,教中只剩下李德言一位长老最有实权。他本就偏爱姚青,后来更是力排众议,扶姚青登上了教主之位,更加坐实了何萧的罪名。阿钧是何萧过去的贴身小厮,更是协同他逃跑的主犯,按教规本该被废去一只手c逐出教中,但姚青初登主位,为显出他的宽容大度,仅仅只是将阿钧调出了本教,放到外面的分舵去办事。阿钧原先是洛戎极度看好的人,本该有望在二十五岁前就升上堂主,但一夜之间就沦为分舵的一个小头目,实在是云泥之别。宝琴和阿钧心意相通已久,但身为青鹭院的丫鬟,她对洛戎的仰慕比对何萧更甚。只因她不知道真相,以为何萧是杀死洛戎的真凶;阿钧作为他的“帮凶”,连带着就成了她又爱又恨的对象。离离在这场兄弟相残的闹剧中挣扎了三年,现在总算知道了真相,当然不忍再让宝琴也跟自己一样错过,于是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她幸福,自己才能毫无牵挂地同何萧离去。 转眼间就到了大婚。虽然之前秦翊夫妇暗中多次传递了情报,何萧也细致地规划好了所有事,但离离还是觉得惶恐不安。她在一种魂不附体的情况下被宝琴和诸喜娘精心打扮了两个时辰,直到要穿喜服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喜娘们轰出了房门,身边只留下了宝琴一人。之前她花了许多力气艰难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好不容易让宝琴相信了真相,并同意协助她逃跑。此刻宝琴掩上了门,取出早已备好的丫鬟服饰,但递给她时还是显得有些犹豫。离离颤抖着接过,深吸了一口气,换上那套衣服,又把喜服披在外面,细细整理好衣襟。所幸现在天气寒冷,她又身材纤细,在宽大的喜服中再加上一层,也不觉得有异样。宝琴帮她盖上红盖头,将一个苹果塞进她手里,捏了捏她的手,扶她走出了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攒珠簪(中) 轿子在山上绕行了一圈,最终渐渐接近了白豹堂的大门。此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且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雪。离离听见越来越接近的爆竹声,不由手心出了层薄汗,指甲嵌进苹果里,在上面留下一个个半月形的印子。终于轿子停了下来。离离听见一阵喧闹起哄声,紧接着一阵凉风扑面,轿帘被掀起,几点雪花飘了进来。她被喜婆和宝琴扶出轿子,才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盖头底下停了一双崭新的皂靴。她微微抬起头来,还未及看清喜服上的刺绣,右手就被从宝琴手中拉了出来,被牢牢包进了一只男子的手里。那手手指修长有力,但麦色的皮肤有些粗砺,布着许多薄薄的茧子和深深浅浅的伤痕。她被那手牵着往前缓缓走着,忽然便想起了从前——那时也有一个人曾这样拉过她的手,在如水的月色中前行;他的手也是修长的,但肤色更白皙些,也没有这样多的伤痕想到那时的场景,她忽然眼眶一酸,两滴灼热的眼泪骤然滑落,重重地砸在了雪地上。她怕旁人看出异样,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之声。忽然,她感到姚青的脚步缓了缓,声音轻轻地飘进她耳朵里: “怎么了?手为什么这么凉?” “没什么,觉得有些冷。”离离吸了吸鼻子,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没有露出声音里的一丝哭腔。姚青“哦”了一声,脚下并没有停,只是悄悄把她的手攥得紧了些。离离忽然感觉到一阵暖流从他们交握的手掌间传了过来,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她知道是姚青运起内力在为她取暖,立时心头一阵慌乱,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手。谁知姚青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牢牢扣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炙热,烫得离离心头一颤。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飘进她的耳朵: “不要再逃跑了离离。” “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三年了。” 直到迈进礼堂c在司仪的主持下拜完天地,姚青那句喟叹般话语还是萦绕在离离心头,让她眼中溢满了泪水。她的思绪飘飘忽忽,不由地便飘回了十三年前的节——璟国人笃信姻缘是娘娘所赐,她以丝线连接尘世间的男男女女,故而每年的节,少男少女常以丝线为戏,将一大把丝线装入盒中,只露两头,群男在左c群女在右,同时牵起两头,拉到同一根丝线的便被视作有缘,要相携共游一日。那时离离不过九岁,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被一群顽皮的教中少女撺掇着去拉丝线,拉起的瞬间觉得不对,抬头却看见了一片错愕的眼神——谁都没有想到那根丝线会莫名出了岔子,同时和两根丝线缠在了一起,而那两头分别就在姚青和洛戎的手中。她娘见兆头不好,赶紧上前去解,熟料却越缠越紧。最终实在解不开,只能一剪刀剪开了三根线。时光久远,离离本来早已将这事忘在了脑后。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剪刀剪开的,竟然真的是他们三人的缘分。 灯影绰绰,人声鼎沸。众人的喧嚣起哄最终被关在了新房门外,留待姚青一个人去应付,而离离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安宁。听着众人的脚步渐渐远去,她再次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宝琴一人在房里。在确认喜娘们都走开了以后,离离“笃笃”敲了敲桌子,低声唤道: “三郎三郎,你在吗?” “在。”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大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何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到了离离跟前。两人定定对望了片刻,都觉得百感交集,一时竟相对无言。最终还是宝琴看不过,跨前一步道: “三公子,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何萧应了一声,目光却还是在离离身上。她的红盖头已摘下,露出画得极漂亮的一张脸孔来,只是眼中隐隐含着泪,神色是脂粉也遮不住的憔悴。想到这幅如花的妆面不是为洛戎而画,他不禁有些怅然;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他还是马上背过身去沉声道: “时间紧迫,以后再好好叙旧。离离你先把喜服脱了,咱们先出去才是要紧。不然一会儿姚青回来,可真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好。”离离心一横,迅速地褪下喜服,又在宝琴的帮助下取下满头饰物,洗尽一脸铅华,重新变回了素净的婢女装扮。等她重新盘好头发,宝琴已将喜服叠好,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离离有些怅然地摸了摸喜服,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摆在上面。何萧瞥见上面写着“于蓝亲启”,心知“于蓝”是姚青的字,这封信是离离留给姚青的,心下长叹了一声,别过脸去对宝琴说道: “宝琴,离离应该同你说了吧为了洗清你的嫌疑,我只能先打晕你了,你勿怪我。” “三公子,难为你们这样想着奴婢。你们放心去吧,奴婢自己会好好的。”宝琴握了握离离的手,神色恳切地说。何萧想了想,又轻声说道: “若以后姚青容不下你,你不妨去璋州瑾琨城的明琮坊找阿钧我虽久不见他,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你。” “好。”宝琴垂眸笑了笑,退后一步,站到何萧身侧。何萧小心地把控着力度,迅速地以掌为刃,向她颈侧一砍,宝琴一声不吭地就晕了过去。何萧扶她趴在桌子上,回头冲离离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取出早已备好的绳索,利索地系在床腿上,转头对离离说: “这楼太高,我不能带着你跳下去。你先自己滑一段,差不多的时候,我会在下面接着你。你只管往下爬,信我,不要害怕!” “好。我信你。”离离点了点头,向他走过来。何萧猛地一推窗户,霎时间一股北风夹杂着小雪飘了进来,冷得离离一激灵。何萧轻松地一跃跳了下去,站稳后拍了拍手,示意离离下去。离离咬了咬牙爬上窗台,顺着绳索颤巍巍地滑了下去。天气寒冷,绳索又粗糙,她滑到一半便觉得手心生痛。好在何萧见离地高度差不多了,立刻运功飞跃而起,在半空将她揽腰一搂,带着她落在了雪地上。他长舒了一口气,拉着她正欲再去翻墙,忽听得一声大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紧接着一股凌厉杀气便迎面逼了过来。何萧暗道不好,赶忙吼道“躲开!”,将离离往旁边一推,迅速一个回身。他只瞥见面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擦着他的喉咙刺了过去,削落了他几绺发丝。 “好快的身法!”何萧暗自心惊,回头看去,但见那持剑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面目甚是俊秀;但凤眼上挑c眉唇皆细,于男子少有的艳色之间,又含着三分凉薄。当他看清离离的脸时,惊异地叫了一声“嫂夫人?!”,身形稍有迟缓;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何萧迅速地从背上的剑鞘里掣出了“追云”,执剑迎了上去。两剑相击,发出了一声脆响。何萧本不欲恋战,奈何那白衣男子武功也甚高,他一时间竟也占不了上风。他瞥见离离跌在一旁,生怕有人听见响动赶来,心里暗急,当下起了杀心,下手瞬时由快攻变为狠厉,招招直取那白衣男子要害。他的武艺较三年前本就大为精进,白衣男子渐渐露出了疲态,格挡都变得分外吃力。何萧见他招式渐乱,故意露了个破绽,在他一剑刺来时迅速一闪,一肘猛击他前胸。他这一击灌了十分气力,白衣男子瞬间喷出了一口血,踉跄了几步,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何萧欺身上前,正欲一剑结果他性命,忽见他衣袍翻动,两掌间隐隐有白烟腾起。他猛地一抬头,两眼中精光乍现,一掌便向何萧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攒珠簪(下) “三郎小心!”离离再也按捺不住,嘶吼出声。何萧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再躲闪已不及,前襟被那男子一把抓住,一只手掌瞬间贴上了他胸口。刹那间丰沛的内力惊涛骇浪般朝他筋脉中疯狂灌入,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但这难以忍受的一痛,却忽然让他觉得万分熟悉;他瞬间回想起了三年前那刻骨铭心的一天,那个蒙面人也有这样一双细长凉薄的凤目 “是你!!!!!” 何萧看着白衣男子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一声怒吼,面目扭曲。白衣男子见他双目赤红c齿间含血,不由悚然心惊,手下一滞。就在这刹那之间,何萧已经抡圆了手中剑,将剑身一转,从背部猛地扎进了他的右肩!那男子一声凄厉吼叫,掌间瞬间没了气力。何萧一把卡住他咽喉,顺势拔出了“追云”,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前一步踩住他前胸,咬牙切齿地说道: “痛吗?” “啊!!!”白衣男子捂着右肩,面色惨白c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清了,只能发出一阵阵呻吟。何萧森然一笑,冷声说道: “痛就对了。三年前,你这里”他伸手在那人的右肩上用力捏了一把,见那人痛得一阵痉挛,恨声道:“整个都碎了是吧?哼,就是被我打碎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你用那么阴毒的手段害死了我二哥,这三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到你。你倒好,今天竟然自己撞上来!我这就杀了你给他报仇!” “三郎,你你说什么?”听见何萧的控诉,离离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衣男子问道: “刘公子你你竟然是害死了教主的凶手?!” “嫂夫人别听他胡说,你救我”那男子被何萧踩着胸口动弹不得,只得把头转向离离的方向,慌乱地向她伸出左手c在空中乱抓着。何萧偏头看向她,蹙眉问道: “离离,这畜生是谁?” “他是璋州拂月山庄的少庄主,刘白羽。他父亲刘君泽和”她噎了一下,最终说道:“和于蓝是朋友。” “拂月山庄呵,我想起来了,当年收购紫昀石的事,也是你们做的吧!!!”何萧心头怒火万丈,忍不住将“追云”一把提起,高悬在刘白羽面门之上,眼看便要落下。刘白羽见离离怔怔站着不来救自己,心知自己今日难逃一死,忽然冲她惨然一笑,神色诡谲地说道: “算了,都到这一步了,我再否认也没用了。只是嫂夫人呐,我刘白羽确实是杀了洛戎教主没错——听说他还是你的心上人对吧?可你要知道,让我去杀他的,正是你刚刚拜了堂的好夫君啊!” “你!事到如今还有脸说这种话,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何萧愤怒地高举起了剑。离离堪堪回过神来,还未及制止,就见何萧已经一剑插进了刘白羽的胸口!刘白羽瞪大了眼睛,想开口呼救,一张嘴却只涌出了汨汨的血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唔噜唔噜”几声,须臾便断了气。何萧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沫子,见离离神色凄惶地看着刘白羽的尸体,不由清醒过来,暴怒的心情瞬间平复下了几分。他跨过刘白羽的尸体向她走去,伸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柔声道: “对不起离离,我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些的,但实在是忍不住了好啦,我现在把血擦干净了,不脏了。我们快走吧。” “好。”离离心里惊魂未定,但何萧温柔的声音让她忽然觉得有了依靠,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何萧拉着她正欲走了几步,突然神色一变,低声吼道: “不好,又有人来了!” “啊?!”离离刚来得及说出了这么一个字,便被何萧拉住衣袖一扯,瞬间就被他护在了身后。她定睛一看,只见一大群人正举着火把蜂拥而来,而站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姚青!但姚青还没开口,先有一个紫袍的中年男人大叫着冲了出来,一把抱起地上的刘白羽,伸手便去探他鼻息。见刘白羽已经断了气,他立刻肝肠寸断地大吼道: “羽儿,我的儿啊,你怎么了???!!!你起来啊,你睁眼看看爹啊!!!” “他就是刘君泽?”何萧一惊,下一刻就已经把“追云”紧紧攥在了手中。他看了看场上的人数,心知自己一个人或许还能突出重围,但带着离离的话,是万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心下顿生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凄凉之意。但他知道自己已走到了这一步,根本无路可退,也就不能再有惧意。且他现在已杀了刘白羽,只要再杀死姚青,便可彻底报了洛戎的仇怨。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朗声道: “姚青,我现在依然喊你一声大哥,但为的不是我自己,是离离。她是无辜的,不管怎样,今天的事都跟她没有关系!”他又转向刘君泽道: “刘庄主,我何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杀了你儿子,你大可找我来寻仇。只是刘白羽做了什么才会死,你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我提醒你!即便今日我不杀他,他自己也会有报应的!!!” “住口!!!”刘君泽双目赤红,眼看就要朝何萧扑上来,谁料却被姚青一把摁住了。姚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君泽竟然愣怔了一下,眼神虽然还是疯魔般地盯着何萧,但脚下却奇迹般地停住了。他这一扬一抑,让何萧霎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身体绷得如同一根坚韧的弓弦。离离原本看着姚青与何萧进退两难,冷不丁身后闪出了一个人,一把扣住她肩膀,把她用力往后拖去。离离在挣扎的一瞬间,看见对面的屋顶上寒光一闪,一个黑衣人举起弓箭对准了何萧,而他身边还有整整一排的黑衣人!!!刹那间她已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只能大吼一声道: “小心,有弓箭!!!” “!”何萧听见她声音的一瞬,屋顶上那些黑衣人的头目已经一声令下,瞬间数十声金石破空的尖锐之声响起,何萧身体在他思维运转之前便已自动做出了反应——他腾跃而起,凌空翻滚了几圈,而三支乌油油的利箭在这一瞬间擦着他的肩背划了过去,深深钉进了雪地里。何萧单膝跪倒在地,还未来得及喘出一口气,下一批利箭又呼啸而至。他一把挥起“追云”,叮叮当当挥开了数十支箭,但奈何那些黑衣人不知疲倦的发射令黑翎箭几乎形成了一场箭雨,把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只能苦苦支撑。他刚刚与刘白羽交手时本就受了内伤,现在更是疲累不堪,有几只箭甚至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袍。离离见何萧招式已乱,又看见姚青抬起了手似要挥下,心头一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身后那人架着她的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抵在了自己喉间,大声吼道: “停手,叫他们停手!!!” 姚青刚才本来安排手下偷偷靠近离离c将她拖到了安全的地方,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让弓箭手放箭。但他完全没想到离离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晴天霹雳,赶紧一边吼道“住手!住手!”,一边朝离离飞奔而来。但离离彻底推开了身后那人,将簪子整个横过来对准了颈侧,高叫道: “你别过来!!!” “好,好,我不过来。离离你别冲动,你先把簪子拿开”姚青停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神色惊惶c言语急促地说道。离离却把簪子往前又送了一点,凄厉地叫道: “你让他们把弓箭都扔下来,放三郎走!!!快点!!!” “不行!姚教主,他杀了我儿子,不能放他走!!!”刘君泽闻言一声怒吼,一把扣住了姚青的手腕。离离见姚青神色犹豫,心中愈发痛不欲生,忽地将簪子朝脖子上一划,瞬间血珠迸溅。姚青见状几乎魂飞魄散,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将刘君泽一搡,高声吼道: “停下,都停下!!!把弓扔下来,放他走!!!” “三郎,快走,快走!!!”离离见黑衣人们面面相觑后纷纷扔下了弓箭,知道姚青心里确实是有她的;但此情此景,鱼死网破,让她深感自己终是走到了悬崖边上,不由泪如泉涌。何萧见离离捂着脖子c指缝间鲜血淋漓,心头一阵剧痛,声音颤抖地喊道: “离离,我今天就是来带你走的,我怎么怎么可能丢下你呢?!” “够了三郎,已经够了。求求你了,你快走吧,快走吧”离离跪倒在地,一头青丝披拂在身上,眼泪滑在失了血色的唇瓣上,看上去是如此孤立无援。那一瞬间,何萧只觉得洛戎死时那种胸口空荡荡的疼痛又来了;他真的很想冲过去把离离背在背上,带着她杀出重围,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周全。但他残存的一丝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果那样做,他和离离今日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那才真的是同归于尽的结局。一时间他近乎心如死灰,眼泪在眼眶里盘旋许久,最终还是砸到了脚背上。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困兽般压抑痛苦的嘶吼,泪流满面地对离离喊道: “离离,我对不起你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来带你走的!”说完这话,他一剑刺中了失控扑上来的刘君泽c又一脚将他踢开,深深看了离离一眼,一跃飞上屋顶,几招便逼退了身边的黑衣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离离见他安然离去,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了一个微笑;她闭了闭眼,喃喃说了句“好,我等你”,脸上含着笑,忽然高高举起手中的簪子,冲自己的心口用力扎了下去! “离离——!!!!!!”姚青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也不再顾着受了伤的刘君泽,飞身便扑了上去,将离离抱进了怀中。离离原本就穿着单薄的衣裳,这一扎又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只剩簪花还露在外面;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就染红了她整个胸口。姚青迅速地连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又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丸,一手托住她后脑就想塞进她嘴里。但离离伸手阻了他的手,嘴唇颤动了好几下,最终用很轻的声音叫道: “于蓝” “离离,你先不要说话。听话,把药吃了,我很快就救你,你不要怕”姚青刚刚面对何萧时还如同一个地狱修罗,但听见这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他周身的杀气忽然一泻千里,瞬间便溃不成军。离离见姚青竟像个孩子一般涕泪交加,忽然心头一软,那个陈年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了。她伸手摸了摸姚青的额发,在头皮上一块凹陷的旧疤上用指腹摁了摁,轻声说道: “这里是当年为了救我摔到的吗?” “你还记得?”姚青抬起迷蒙的泪眼,声音喑哑。离离缓缓合上了眼,低低道: “当然记得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滴滴点点地,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只是于蓝”她长长的睫毛下涌出了泪,满含悲悯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情起天定,过不由人。我这里,只有一颗心,自己也无能为力于蓝你你终归是做错了啊”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姚青流着泪捂住离离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源源不绝的血。他不是没有杀过人,甚至可以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从未发觉,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有这么多的血,而这血可以这么烫c又这么凉。离离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而这一咳令她的嘴里也涌出了温热的血。她在姚青惊恐的喊声中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说道: “求求你放过三郎” “离离!!!!!”姚青眼睁睁看着离离的手腕滑落,目眦欲裂;他近乎疯狂地拔出了她胸口的那支簪子——那正是他几天前亲手插到她发髻上的那支金丝八宝攒珠凤簪。那时他在首饰铺中看见这支簪子,觉得它流光溢彩,满心欢喜地买了下来,想用它装点自己美丽的新婚妻子。但他怎没想到,到最后,它竟成了收割她生命的利器—— 她竟然用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亲手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到最后,姚青终于确定她死了。她已经没有了鼻息,皓腕上的脉也不再跳动了。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枯坐在雪地上,白雪飘落在他头上,染白了他的眉睫与乌发。他坐了那样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凝固成了雕像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啊————————————!!!!!!” “姚教主”刘君泽方才被何萧刺了一剑c心窝上又挨了一脚,此时受伤也不轻。但他听见姚青那痛彻心扉的一吼时,还是忍不住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冒着火上浇油对姚青急道: “姚教主,我知道你现在心痛万分,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儿是在你们千影教的地界上丢的性命,若你不能把何萧抓回来处死,那我就只能亲自动手了!” “刘庄主”姚青没有回头,但声音却骤然冷却了下来,重回了往日无比的沉静。他背对刘君泽定定坐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咬着牙对匆匆赶来的姚北望大声吼道: “给我去找到何萧,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蓝羽鸟(上) 当何萧得知离离的死讯时,距离那场喜事忽然变了丧事的婚礼,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坐在骐骥城马市街的一个茶棚里,愣怔怔地听着邻桌两个越州口音的江湖人士一边喝茶一边唠嗑。那两人嗓门奇大,口齿也很清楚,所以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被何萧听进了耳朵里: “唉,你说那千影教教主怎么那么倒霉呢,先是兄弟内讧死了个义弟,这回又死了老婆,也真是忒惨了!” “要说倒霉,还是那个拂月山庄庄主更倒霉吧?老婆死了还能再娶,人家可是独生儿子死了!这下好了,可不是要绝后吗” “是啊,听说那个少庄主才二十二岁,还没娶亲呢这下好了,参加个喜宴,一下子就把命给送掉了” “可不是吗。好好的大过年的,谁知道喜事会变成丧事呢?那何萧也真不是个东西,为夺权杀了他义兄也就罢了,现在还去强抢教主夫人,被发现了还杀了不相干的人一个人呐,竟然白了两座山头啊” “对啊,早几年还说他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c未来的一代大侠,谁知道不是大侠,分明是个魔头啊” “”何萧的右手缓缓收紧。他听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握着的茶杯已经出现几道清晰可见的裂痕。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叹了口气,干脆将那杯子往地上一摔。随着清脆的“咔啦”一声,那两个江湖人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回头向他看来,谈话声也戛然而止。何萧站起身来,将一个小银锭往桌上一拍,对匆匆赶来的店家冷冷说了句“赔你杯子,不必找了”,一把拿起黑布罩着的“追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新年还未过,家家户户都贴着春联,门前的积雪上散落着爆竹的红纸。北风裹挟着一股酱肉的香气拂过何萧的耳畔,但带给他的只有刻骨的寒冷。他走了几步,忽然茫然地抬起头,望着突然开始落雪的c灰蒙的天空。一片冰冷的雪花坠进了他的眼睛里,很快化成了温热的水,从眼角滑了下来。他抬手拭了拭,突然跑了起来,最终跑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他双手颤抖着从胸口掏出一个刚买的馒头塞进嘴里,狠狠咬下了一大口。含着满嘴的白面,他缓缓沿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离离死了。 都是因为他。 他本来想的是要带她走。即便苦一点,至少能离千影教c离那些纷争远一点。如果将来她实在找不到人娶她,那他代替洛戎照顾她一辈子也无妨。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但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等他有了能力,他一定会重返教中,给她一个无忧的下半生。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她会死。 她去找洛戎了。她没有等他。 哭过之后,何萧默默咽尽了口中的馒头,缓缓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兜帽戴在了头上。他知道现在自己在江湖上的风评——杀兄夺嫂,殃及他人;不忠不义,丧尽天良。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千影教里听命于姚青的人想杀他了——拂月山庄往来的伙伴遍及江湖不说,单说武林中那些自诩豪杰的正义之士,提起他便无一不是咬牙切齿,一个个恨不得食他肉寝他皮的模样。曾经的那段少年风流的岁月,最终被葬送在了仇怨与逃亡之中;现在的何萧已经不是那个受尽瞩目的奇才了;他是丧家之犬,是无恶不作的魔头。他不得不流着泪,蹒跚着c咳嗽着缩回到那被大雪覆盖的草庐中去,守着一豆微弱的火光,继续他那最后一点卑微的坚持。 冬尽春回,转眼就入了三月。古人有诗云“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因何萧呆的这座山上种满了青绿之色浓淡深浅皆有的树木,山脊又在东头隆起,远望仿佛一匹青白杂色的狮子骢,故而得了这么个文气的名字。天气回暖,山中冰雪消融,流水潺潺。何萧在蛰伏了将近一个半月之后,终于得以走出草庐二里开外的地方,带着些许雀跃的心情回到他常去的悬崖上打坐。那处悬崖甚高,旁边挂着从山顶轰鸣坠落的瀑布,底下就是云气缭绕的深谷,看着甚是险峻,但崖边偏偏有一块光润的青石,上面正好有一处天然的人形凹凼,是打坐运功的绝佳去处。何萧的武功大致由千影教教中本经心法所授的内力掌法c“影步”轻功c童年时亡父何思道所授碧霄散人一脉的剑法和云月行所赠的追云剑法四部分构成,本经心法需日日运功回顾,剑法则要不断突破。自打离离死后,何萧心里便存着一团火,难免练得比过去更激进些。为了能同时练习剑法和影步,他在崖边的两棵松树间悬了一条仅有一掌宽的白绫,每日强迫自己运功在薄如蝉翼的重绉上提气练剑,尝试着将影步与剑法融合。开头难免常常跌落或踩破白绫,但后来修炼却也渐入佳境,使那柄寒光凌凌的“追云”逐渐有了些翩若惊鸿c矫若游龙的意味。 光阴如梭,转眼就到了四月中。虽然山中比尘世里凉爽,但天毕竟是渐渐热了起来。这日何萧练完功回到草庐,身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等他沐浴回来,心血来潮数了数墙上竹片上代表时间的划痕,才猛然发现自己竟已经有两个多月未曾下山了。原来云舒之母之前生了病,他不得已滞留在青城照顾母亲,故而已经许久未来曦州。何萧在入冬之初便遗了山下村民数十两银子,让他们隔一段时间便入山为自己送些米面肉柴,因而生活无忧,也就已经一段时间没有思量去骐骥城购置物资之事;再加上自从离离死后他便心情郁郁,有意避世而居,也就更不想与外人打交道。何萧在心中一盘算,觉得自己这般实在有畏缩厌世之疑,不免心中一动,决定借着风头初过,去城中转悠一圈,也好探听一下外面的情况。想到这里,他当即褪去身上的习武劲装,换了身朴素的白袍,将“追云”用黑布袋装好覆在背上,取了些银子便出了门。 那时已经黄昏,浓酽酽的一个太阳正缀在远处的山尖儿上,将天空染成一方橘红色。何萧算着进城时刚好能去城中的“天然居”酒楼分号喝上一壶新出的桃花酿,连日来阴沉的心情不由轻松了些,顿时足下生风,走得飞快。谁知刚踏上下山的小径,他忽然想起明日是洛戎生辰,当下猛地刹住了脚步。原来三年前洛戎尸骨虽被葬入千影教的墓地,何萧离教时又分毫未取,可他心中实在是万分惦念,遂将从前洛戎赠他的一块玉佩和自己的教服一起埋在了崖边的一棵大树下,为他立了一个简单的衣冠冢。尽管洛戎已经故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但何萧每每看见那墓碑上自己亲手书写的“洛戎”二字时,胸口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还是会隐隐约约地泛上些许暖意。有时他深感孤寂难耐,甚至会拿着壶酒到那衣冠冢前自斟自酌,絮絮叨叨地倾诉心中苦闷,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尤其是在他生日与忌日这两天,他是绝对不会忘记去同他问好的。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掉了头,匆匆朝悬崖方向赶去。 洛戎的衣冠冢是个很朴素的小土包,坟头刚刚冒出了些嫩绿的草芽,还长着几朵金色的小花,看上去甚是生机勃勃。何萧走近时,忽然发现冢前的木牌上停了一只麻雀大小c蓝背橙腹的小鸟。“青鸟?”他心下惊喜,连忙轻手轻脚地靠近,一边缓缓蹲下边伸出了手。令他惊讶的是,那鸟非但不怕生,反而还跳到了他手上,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很是亲昵的样子。何萧看着那鸟青蓝丝缎一般的羽毛,忽然有些失神,不由轻声问道: “二哥是你吗?” “啾!”那鸟儿听了这话,忽然清泠泠叫了一声,在何萧手掌上跳了几跳,“啵”地吐出了一粒乌黑的果实。何萧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接住那果子。幸好他反应敏捷,以二指夹住了它,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粒闭月草的种子,不由笑了出来,奇道: ”古人云‘青鸟衔钰往之,大吉也’。你倒好,不衔玉就罢了,还给我一粒有毒的果子。这是想做什么呢?报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蓝羽鸟(下) “啾!啾啾啾!!!”那鸟儿似是能听懂人话一般,忽然振翅飞起,在何萧头顶上不断盘旋着。何萧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抬头望着它道: “你究竟” “啾!——”何萧话音未落,那鸟儿忽然凄厉地叫了一声。何萧忽觉不对,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不远处似有数十人杂乱的脚步在迅速靠近!他身躯一震,立刻迅速地去解背上缚着地的“追云”。但他还未来及将剑抽出,一支黑翎箭便呼啸而至,直扑他面门!何萧来不及解开布袋,干脆用袋子反手一挡,“铛”地一声挥开了那箭,但还是被那股大力震得虎口发麻。他倒退了一步站定,终于抽出了剑,抬头定睛一看,但见握着铁弓对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姚青的亲信姚北望! “住手,北望。”眼看姚北望又要搭上第二支箭,他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下了他的手。随着一声熟悉的低沉呼声,一身白衣的姚青拨开人群向他走来。何萧一望,只见短短三月时间,姚青竟然整个人都消瘦得脱了形,整个眼窝都深深凹陷了下去,手上骨节凸起,鬓边也有了几缕银丝。他右臂上别着一块黑纱,看上去分外刺眼。何萧下意识捏紧了剑柄,却见姚青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 “萧弟好久不见了。” “”何萧看见他这幅苍白枯槁的模样,又冷不丁听见这一声“萧弟”,忽觉胸口一痛,万般复杂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闷得无法呼吸。他顿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道: “你我兄弟情分已断。我不再唤你大哥,你也不必喊我‘萧弟’了。” “”姚青听了这话,没有立刻接,而是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看着他道: “萧弟,你可知道,本来我没有打算对你下手的。” “我知道。”何萧听此一言,不由再次心头火起,望着他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愤恨。姚青继续说道: “你我兄弟二十余年了,即便是二弟,我对他感情也很深,更不必说是你了” “一派胡言!”何萧再也忍不住,冷冷地打断了他。他执剑指向姚青,怒道: “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嘴上说着兄弟情深,背地里却用那样阴毒的手段加害二哥,败露了又嫁祸于我,这就是你说的兄弟情深?!放屁!!!” “可这人世间本就是如此!!!”姚青忽然声音也高了起来。他瞪着何萧,目光就如鹰隼一般——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是这样!二弟本就身体孱弱,能力又不如我,你看看他在位的时候,教中的实力都被削弱成什么样子了?!就因为他是洛家的儿子,他就能稳坐教主之位,而我只能永远屈居二位,就连心爱的女人都要被他抢走” “可离离所爱的人原本就是二哥啊!”何萧叫道。姚青冷笑了一声道: “离离自幼没怎么离开过教中,为人单纯。她喜欢二弟,也就是朝夕相处c日久生情罢了。二弟不过是在青鹭院中长大,就能轻易获得所有人倾慕的目光,我实在是不服啊!!!” “你”何萧想继续反驳,但想到这些年来众人对洛戎的偏心,又忽觉有些理解姚青的苦楚,不由说不出话来。姚青继续说道: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划,在你外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杀了二弟——反正他身体也不好,活着也是受苦,还不如早点走,是不是?然后伪装成他练功失败气血逆施而死的样子,风光地葬了他,同你继续兄友弟恭地活下去,好好地把千影教发扬光大。可你实在是运气不好,偏偏要提前回来,打乱了我全盘的计划原本我想着,你跑了就跑了,只要不再回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回来招惹离离!!!” “我”想到离离的死,何萧心中那个尚未结痂的疤又被血淋淋撕开了,心头一阵剧痛。姚青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忽然垂下眼眸,平静地说道: “虽然同你反目非我所愿,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姚青,也并不后悔!” “”何萧听见这句决绝的话语,心知这层在风吹雨打中强撑了三年的窗户纸终于被彻底捅破了,两个人都不必再有一丝一毫的保留,不由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默默扔下了剑,摆开了千影教武功的招式,目光灼灼地落在了他脸上,做出了邀请的姿态。姚青闭了闭眼,缓缓走上前来,在离他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忽然轻叹一声,凝视着他的脸低低地说道: “萧弟,你还是太年轻了或许再过上几年,你会更明白我现在的心境。只可惜啊你没那个机会了。”话音刚落,他忽然一阵风似地掠向何萧,提掌便向他打来! “!!!”何萧本就精神高度紧绷,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回应,一个下腰躲过了他劈来的手掌,同时一掌挥出,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起来。姚青带来的都是教中亲信,对教中的武功也不可谓不熟稔,但此时观他二人对战,竟觉得他们的招式都像是闻所未闻一般。尤其是两人的影步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动起来快如闪电,几乎只能看见空气中的残影。如此过了数十招,何萧寻了个破绽,反手一把抓住了姚青的前襟,以爪为钩,一爪便向他的喉咙抓去!他这一招是在其幼年时,见亡父何思道与他人打斗时用的招数,多数情况下能一招制胜,不可谓不阴毒。但他本来就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当然是用最狠辣的招式。谁知姚青竟并未闪躲,只是微微松松偏了偏头,避过了咽喉。但绕是这样,何萧那一抓还是雷霆万钧,重重落在了他肩膀上,五指几乎没入肩骨,登时鲜血迸溅,血珠子直飙到了二人脸上!何萧没料到自己会这般轻易得手,心中悚然一惊,正觉不好,忽见姚青森然一笑,一把扣住他手腕,周身忽然罡气大盛c衣袍翻涌,四周草木都被劲风刮了起来,不由悚然高叫道: “《秋水经》???!!!” “别了,萧弟。”姚青似是没有感觉到肩上剧痛那般,勾唇笑了笑,拉开了何萧的手,一掌向他胸口送来。何萧只觉那一刻时间忽然被无限拉长了,姚青唇边的那个笑凝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无比诡谲。直到那一掌重重落在他胸前,他才觉得自己仿佛被万斤重的铁锤迎面击中。绕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提气护住了心脉,但还是顿时胸骨碎裂c五脏皆损,一口鲜血瞬间喷了出来。姚青见他吐血,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朝着同一个地方接连击出两掌,在把何萧逼到崖边之后,他重重一脚踢出,将何萧如同一只布袋一般,轻飘飘地踢的飞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何萧最后看见的是崖边姚青的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在那张方才还在冷笑着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悯。但很快就连那张脸也离他远去了。他只觉得大脑中便一片空白,大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他看见在面前掠过的山壁和上面生长着的藤蔓草叶,看见扭曲变形的岩石裂缝,看到被横生的枝桠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他觉得有看不见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身体,他要从胸口被撕扯成几块。一股晕眩的感觉翻涌,他的泪水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眶——所有爱的人的脸孔在面前一一滑过,求生的最终被将死的现实吞没了。 何萧这短暂的二十二年的人生,有过潇洒恣意的日子,但多数时候,却一直在不断地失去c不断地颠沛流离。他常常觉得自己很矛盾——明明是别人眼中光芒万丈的人物,其实却又如此卑微。他根本无力反抗天定的厄运,也留不住任何一个他深爱的人。 好在他还算是坚韧,好在他不断地在尝试反抗。 可他的这一点反抗,最终也还是被命运,无情地压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酿青梅(上) 何萧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眨巴了好几下眼睛,试图缓缓地坐起来,却忽然感到胸口以下一阵疼痛,根本就难以自由活动,不由地“哎呦”了一声。此时恰好门“吱哟”了一声,随即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干什么?快躺下快躺下。” “你是” 何萧呆呆地看着说话的人,想要开口,却觉得喉咙干涩疼痛,几乎说不出话来。那女子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坐到床沿上,一手便来托何萧的背。何萧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听她耐心地说道: “来,喝杯水吧。你昏睡好几天了,现在说不出话是正常的。” “”何萧听了这话,也不再躲闪,任那女子轻柔地扶起他,在他身后加了个垫子,把杯子塞在他手里。他抿了一口,甘甜的水涌进喉咙,瞬间缓解了他的干渴。他不由一边喝水一边暗暗打量起了那个女子。只见她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一身艾绿色的折枝山茶纹对襟长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右偏髻,发髻上装饰着三支素雅的叶形银托玉簪,眉目秀丽,眼神干净温和。虽然何萧喝得很慢,但她也没有出言催促,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等杯子见了底,她又轻柔地问道: “还要吗?” “要。”何萧的声音虽然还是嘶哑浑浊,但毕竟还是发出了完整的音节。那女子微笑了一下,又给他倒了一杯。何萧接过来一口喝完,却在女子伸手来接的时候没有立刻给她。那女子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何萧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开口说道: “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这话说得不按常理啊。你不是应该先问我是谁这是哪儿吗?”那女子不由失笑,素白的颊边漾起两个深深的酒窝。何萧愣了愣,很快便回过神来,轻咳了一下说: “江湖人最忌多言。姑娘救了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敢多问。” “你倒是个懂分寸的人,看来我没有救错你。”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何萧手里的杯子搁回桌上,微微笑着说道: “你不问,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的。好不容易救了个人,若是你以后想报恩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我,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姑娘说的是。”何萧见她语调虽轻快活泼,姿态却是从容娴雅,透着一股落落大方的气度;身上的衣服首饰款式颜色皆不张扬,但料子装饰却又都素雅别致,料想她必定是出身名门。但她一直坐着,一时之间又探不出她是否有内力,难以判断她的身份。那女子见他暗中打量自己,莞尔道: “我原本打算从洛州经曦州去俞州的,但翻骐骥山太累了。我为人懒散,所以就跟这里的老乡们打听了一下,知道这谷底还有条路,就想直接从这儿穿过去。谁知道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你在一棵树底下躺着,身边还卧着只梅花鹿。我看你虽然伤得不轻,但心脉倒还稳健;鹿又有灵性,护着的想必不是坏人,所以就倒回去叫来了老乡,把你弄到了这里。你也倒真是运气好,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竟然砸到了树上。不但捡回了一条命,也没再受什么新伤,真是命硬得出奇啊。这里的人都说,梅花鹿是神使。你一定是有山神的庇佑才会大难不死的” “竟是这般奇遇吗看来我真是,命不该绝啊。”何萧低头听着,沉吟了片刻,忽然嘴角一勾,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和着一串咳嗽,肺部仿佛一只破旧的风箱,发出异常大的轰鸣声,但脸上却带着雪霁初晴般的爽朗。那女子已经在何萧身边照拂了他数日,但他一直昏睡着,梦中多半时候也是眉头深锁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所以她虽然与之朝夕相对,心中却只有悲悯之情;但此刻见他这般一笑,虽然神色依然虚弱憔悴,但笑容间竟透着不合年龄的洒脱,难掩眉宇间那股俊朗,不由愣了一愣。何萧笑过以后,忽觉肋下一阵刺痛,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伸手摁住了那处。那女子回过神来,赶紧拿了个软枕垫在他背后,焦急道: “快别笑了。你肋骨断了差点刺破肺,我没办法,只能给你那里划了个小口子,好不容易才把骨头正好。这段时间你必须好好将养着,若是乱动乱动的骨头移了位,以后可就长不好了!” “姑娘懂医?”何萧顺从地依着那女子的手半靠下去,忽然开口问道。女子一怔,点了点头道: “那是自然,不然你觉得你的伤是谁治的?” “如此,想必姑娘也一定是江湖中人了。”何萧抬眼看着她,语调却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十分笃定。女子抿着嘴瞥了他一眼,干脆地说道: “是。但你不也是吗?既然如此,我觉得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的确。”何萧垂眸,微微一笑。那女子安置他躺好,替他掖了被子,顺口说道: “对了,照顾了你这么些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下萧长天,越州人。因为在家里行三,所以亲近一点的人都叫我三郎。”何萧沉吟了片刻说道。“萧”是他的名不难理解,而“长天”其实是他的字。一年前他弱冠时,云月行代长辈之职替他拟了这个字,托云舒捎给了他,故而云舒多数时候都会这样称呼他。那女子点了点头,轻声道: “‘长天’真是好名字啊,听起来就洒脱得很。” “是吗?那姑娘你又如何称呼呢?”何萧问道。见女子没有马上回答,他又立刻补充道: “如果姑娘不想说,当然也可以不告诉我。” “啊,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女子咬着唇笑了笑,温言道: “我姓叶,名从恩,菏州人士。” “叶从恩”何萧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三个字跟她的主人一样,读起来温和平静,让人说不出的舒服。他看着开始弯腰整理衣物的叶从恩,目光在她的松绿色腰带上停留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叶姑娘是千姝山望御门中人吗?” “你怎么知道?”叶从恩停下了正在折衣服的手,转头看着他,语气有些惊讶。何萧道: “望御门旧称玉兰宫,门中人从前都随掌门姓玉,故而会在右手上带一个刻玉兰花纹的白玉戒指。你方才扶我的时候,我在你手上看见了。” “哦,原来是这样?”叶从恩回过身,不自觉地抚了抚右手上的戒指,抬头看着何萧,目光却沉肃了许多。她平静地问道: “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母亲就是望御门中人,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何萧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目光炯炯,让叶从恩心中忽然动了动。她微微偏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是吗?那令堂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不会。你年岁太小,我母亲又在多年前就嫁人出山了,你不会知道她的。”提起过世的玉萧雨,何萧不由神色有些黯然。叶从恩拉了个凳子坐到床前,双手交叠着搁在膝上,闻言微微偏头道: “那可不一定。我拜师都快十年了,我师父同我说过不少门中旧事,我也看过很多教中的卷宗。你说出令堂的名字来,我十有知道。” “还是算了吧。我母亲已经过世多年,我不太想谈她的事。”何萧垂眸道。叶从恩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连忙岔开话题道: “那你自己呢?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何萧一时语塞,心思飞快地转了转,很快地接话道: “在下是出云门弟子。” “哦?出云门?”叶从恩的眼光在何萧脸上流连了片刻,神色微微有些莫测地说: “出云门势力深厚,弟子们更是出了名的严于律己c行事磊落。你既是出云弟子,怎不好好在青城呆着,反而在这深山之中与人斗殴,还弄到自己坠落山崖的?” “这门中之事,家丑不可外扬。”何萧毫无惧色地迎上她的目光,见她微微一蹙眉,又马上接道: “我跌落山崖之时,身上的佩剑也落在了悬崖上,不知是否被人拾走了。但在下可以以性命担保,那确实是云掌门送给在下的无疑。”他这一番话半真半假,但要用性命担保的那句偏偏又是真的。叶从恩听了这话,心中半信半疑,于是忍不住追问道: “可是出云门弟子皆姓云,你怎么没有从师姓?依然叫自己的本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酿青梅(下) “这个”何萧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道: “实则是我父亲与家师,也就是云掌门,很是有几分交情,所以送我入山的时候就同师父说了,叫我不要改姓,师父也同意了。实不相瞒啊,从小因为身边的师兄弟妹都姓云,就我一个人姓萧,我可是被欺负得很惨呐。”他说这话的之前并没有想欺骗叶从恩,但考虑到自己现在岌岌可危的声名,他还是理智地决定隐瞒自己的真名和身份,而不是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对这个看上去温柔和善的“救命恩人”和盘托出。叶从恩闻言,竟然没有继续质疑他谎话的真实性,而是忽然“噗嗤”一声,拿袖子掩着嘴笑了起来。何萧有些不明所以,连忙问道: “姑娘,你笑什么?” “我呀,我是笑你你说的这些话,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干脆也就信了。但你说你被人欺负?怎么可能呢,你看上去就不是个小时候听话的主儿。”叶从恩一边笑一边说道。她笑起来样子也极是动人,雪白的牙齿在红唇中若隐若现,鹅蛋脸配上两枚酒窝,眉目舒展,坐姿挺秀,与何萧以前认识的那些江湖女子完全大相径庭。何萧眨了眨眼睛,觉得郁结许久的心头竟似被疏通了一般,透进了几缕光线。他不知如何应答,只是不由地也咧开嘴笑了起来。正在此时,忽然又有人敲了敲门,紧接着一个曦州口音十分浓厚的女子声音响起: “叶姑娘,叶姑娘,你在伐?你的药煎好了。” “噢,在的。马上来。”叶从恩起身去开了门,从一个农妇手中接过药碗。那农妇探了探身,见何萧半靠在床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道: “哎呀,这位公子醒啦?不容易啊,这么重的伤都能醒过来,叶姑娘你年纪轻轻,医术可真是了不得啊!” “哪里哪里,也亏得大姐你们帮我,他才能这么快醒过来。”叶从恩又同那农妇唠了几句嗑,接着便以何萧刚醒c需要静养为由将她打发走了。何萧暗自庆幸伏骥山连绵不绝,山脚下的村落也有好几个,索性叶从恩带他来的不是他常去的那个,否则他还真不能保证那些认识他的村民会说出什么来。这厢他心里打着小算盘,那边叶从恩已经掩了房门,端着药回到了床前。何萧见她拿起药碗轻轻吹气,忽然面上不自觉地一红,赶忙伸手去接药碗,一边伸一边说道“还是我自己来”但话还没说完,便不慎牵到了伤口,肋骨下又是一阵刺痛,疼得他“嘶”了一声。叶从恩微微瞪了他一眼,短短地吐了口气,揶揄道: “算了,别逞强了。你呢,就好好养着,还是我来吧。” “嗯,多谢。”何萧难得带上了三分羞赧低下了头,想抓头,手却抬不起来,只能抓了抓床单以示局促。叶从恩吹凉了药,拿调羹舀了一勺递到何萧嘴边。何萧闻了闻那可怕的气味,略带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但看到叶从恩那双清亮的眼眸,他又实在不好犹豫,只能硬着头皮凑近,一口喝了下去。谁知那药不仅闻着冲,喝着更是少有的又苦又辣,顺着食道滑下的瞬间,简直像生吞了一口辣子炝苦瓜,让何萧几天没吃东西的肠胃瞬间一阵痉挛,实在没忍住,瞬间就反了上来。虽然他在电光火石间用力闭紧了嘴,成功地阻止了自己一口把药喷出来,但还是免不了呛得一阵咳嗽,药汁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叶从恩大概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吓得赶紧搁下药碗,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但何萧本就肺部受损,眼下一受刺激,更是咳得惊天动地。叶从恩刚拍了两下,就发现他使劲地闭着嘴在咳嗽,赶忙从袖中扯出了一条丝帕递到他跟前。何萧像是得救了一般,也顾不上什么了,一下子摁着她的手把丝帕捂在嘴上,将那口药尽数吐在丝帕上。嘴里的辛辣一去,他立刻觉得好了许多。叶从恩倒了杯水给他,看他喝了几口以后咳嗽渐渐平息,这才松了口气。哪知何萧一顺过气,立刻嘶哑着嗓音对她说道: “叶姑娘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叶从恩原本因为自己擅自用了这么冲的药材而满心愧疚,冷不丁听他这么委屈的一声歉,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何萧咳得泪水外溢,此刻低垂着微红的双目,抱歉地说道: “我弄脏了你的帕子” “你哎,算了算了。”叶从恩哭笑不得,扔下帕子坐回床沿上,想了想道: “我本来想说,因为你睡了很多天也不醒,我只能加大药量,想让你赶紧醒过来。没想到正煎着药你就醒了,还对这药反应这么大。是我考虑不周,你又何错之有呢?” “”何萧没有立刻说话。他只觉得这个陌生女子非常非常特别——除非是她在做别的事,否则只要是面对面相处,她说每一句话都会抬头看着他。她的眉睫皆浓黑,目光柔和而真诚,似乎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里去。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何萧只觉得一切重复的感谢和歉意都是多余的。叶从恩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然,咬了咬唇撇过头去。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拈出一粒乌黑的梅子递给何萧道: “来,吃吧。” “这是什么?”何萧嘴上发问,但手已经接了过来,没有犹豫地纳入口中。叶从恩自己也拈了一粒咬进嘴里,津津有味地说道: “是酿梅。我家乡菏州那边,端午前会有人用菖蒲c生姜c杏c梅c李子c紫苏切成丝,用蜜糖渍了,纳入梅皮中,再封起来就成了。我前两日刚来这里,发现他们竟然在春天就采青梅做,只是把菖蒲换成了甘草而已。你不觉得很好吃吗?” “真的好好吃。”何萧感受着嘴里酿梅的味道,只觉那梅子虽然还未完全成熟,却已被蜜给浸透了,梅皮用舌头轻轻一碾就破,溢出了酸甜的汁水,瞬间盖下了他口中苦涩的药味。叶从恩见他吃得开心,自己也露出十分欣悦的样子,拍了拍手站起来说: “好啦,现在不苦了吧?你别看这药难喝,但它对你的伤却是大有裨益的。我现在去找严大姐给你煮碗粥,你喝了粥再喝药,肠胃不那么刺激,就不会吐了。” “啊,还是要喝啊”何萧看了看放在旁边那大半碗黑乎乎的药汁,脸上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他从小喜欢吃甜,对一切苦味的东西深恶痛绝。他觉得眼下要他吞了这碗药,还不如干脆把他的肋骨全打碎了来的痛快。叶从恩不容分说地站了起来,端起药碗道: “等粥煮好,药也该凉了。我先去找碗热水给你温着,过会儿再喝。” “哎,等等!”何萧见她要走,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叶从恩诧异地回头,却见何萧吞了口口水,嗫嚅道: “那个能给我的药里加勺糖吗?” “”叶从恩愣了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说道: “萧公子,敢问你今年几岁了?” “虚岁二十有二。”何萧猜到她要说什么,面上一红,呐呐回答。叶从恩继续说道: “你都二十二了,还这么怕苦?又不是小孩子了。” “其实是二十一” “好吧,那你都二十一了,已过弱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那又如何?”何萧顶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叶姑娘,你几岁了?” “我?”叶从恩对他跳脱的思维还没完全适应,下意识地答道: “十七快十八了。” “你看,假使你十七岁的时候喜欢吃辣,到了二十一岁,难道你便不喜欢了吗?”何萧反问道。叶从恩没料到他一下子扯上自己,一时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这人啊,真是奇怪。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我给你接骨的时候,你在梦里哼都没多哼一声,现在醒了,倒为这一口苦药跟我缠来缠去的。” “男子汉大丈夫,骨可碎,口腹之欲不可亏。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何萧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过分贫嘴了,但他有些无法自控,仿佛这才是他的真正内在,而他已经太久没有把这压抑的天性释放出来了。叶从恩因他的胡搅蛮缠笑得肚子疼,赶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败了,端着药碗走了出去。何萧看着她高挑清瘦的背影,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离离娉婷的身姿;但等他清醒过来,他又真切地感觉到,这个少女和离离之间,又有着太多的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桃花林(上) 伏骥山谷中的日子宁静又祥和,转眼间十天就过去了。叶从恩带何萧来的这个村子名叫碧湾村,坐落在青骢峰山谷入口处的山麓上。村子不大,一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他们住的这户人家由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妇c三十来岁的儿子儿媳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孙儿组成,上慈下孝,热情好客。因为这里的人们一年也难得看见几回银子,只有去山外赶集的时候才会用上,再加上叶从恩热心地给他们把脉诊病,又教他们分辨草药,所以虽然她仅仅是给了几两银子,但村民们还是今日你送一只鸡c明日我给几颗蛋,每天嘘寒问暖,将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何萧每日固定要为在药里放糖这回事跟叶从恩纠缠一番,但叶从恩怕影响药效,从没妥协过,逼得何萧只能每天早中晚捏着鼻子皱着脸地灌下一大碗,再闪电般地从叶从恩手中抢过一颗酿梅,解一解那股辛辣的苦味。但那药难喝归难喝,药效却是好得出奇,让他每一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在恢复。何萧在与姚青对决时,全身运着内力,本来一般招式几乎伤不了他。奈何秋水经威力太过强大,伤了他的根基,让他不得不忍着寂寞卧床静养。只是卧床也有卧床的好处,除了吃喝不用再自己操持之外,他也难得的有了好好休息和静心思考的机会。 何萧从小便是个很闹腾的人,至少在大部分人看来是这样的。但只有何萧自己才知道,他的本质其实是喜静的。或许是他自幼失了父母的缘故,他比任何人都敏感而好胜,因此也就常常做一些看似出格c却又无伤大雅的事情来博取目光,而这也的确使他常常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c令他不至于太过孤单地长大。但每当夜深人静c众人退散的时候,他总会静静坐在黑暗中想很多事。起初那几年,他总是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念起父母,甚至很多次悲伤得情难自已,哭着睡去。与别的孩子相比,他过早地品味了丧失亲人的悲苦,也不免过早地开始思考生与死的问题。但随着他渐渐长大,父母逝去的悲伤日益减淡,他的思考问题便由生死这类玄妙的事转变成了白天学过的武功这种切实的问题。人人皆以为何萧的武功造诣源自他的天赋异禀,只因他白天习武并不比姚青洛戎更用功,却常常比他们更快参悟。但他们并不知道,何萧的脑子跟别人不同,每天转动的时间总是要多出那么两个时辰,即便入睡,他也一直在反复思索不明白的地方。这诚然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但天长日久,不免令人疲惫。但这回自他醒来,坠崖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便深深留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在亲自历了一回生死后,颇有了些大彻大悟的味道;他以为自己会夜夜噩梦,却又惊奇地发现,这是他三年多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他并不是个蠢人。刚开始,他不免觉得是身体休养后带来了精神的放松;但仅仅几天后他便明白,睡觉固然使他安稳,但真正令他感到宁静的,却是他在睡醒后能看见的那个人。 这日清晨,何萧反常地早早醒了。在他缓慢坐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一种想要下床的强烈冲动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不顾一切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脚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这间农舍很简朴,所以地面是最原始的泥土。四月的土地并不凉,带着一种温润潮湿的触感,倏地钻进了他的心里。他吐了一口气,慢慢地扶着床站了起来。肋下用以固定骨头的竹板没有挪动,断骨也没有疼痛,这让他有了许多勇气。他就这样赤着双脚在屋里慢慢溜达了一圈,最终走出了这间他躺了好几天的屋子,向着院子里走去。 或许是因为这家的婆婆和儿媳都是能干的人,何萧面前的院落虽小,却收拾得整整齐齐。院墙下是青绿的菜畦,向阳晾着一家老小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和床单;院中有一棵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树,顶上有鸟儿衔枝驻巢,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何萧刚在屋门外站了片刻,便见女主人严大姐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菜粥走过来。看见何萧,她露出十分的惊讶的神色道: “萧公子,你怎么起来了嘛!” “无事,我只是实在躺得乏了,就起来走走。”何萧答道。严大姐是个粗人,压根儿就没觉得摔断了骨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很爽脆地说道: “是啊,床上都躺了那么多天了,褥疮都该捂出来了。我早跟叶姑娘说了,又不是断了腿,要是能动就让你走走,没什么的。” “还是您心里明白。”何萧笑着一边答了,一边用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最终按捺不住地问道: “大姐叶姑娘呢?怎么没看见她?” “噢,叶姑娘啊,她每天早上这时候都去屋后那个林子那边练功夫去了。我正好要去找她回来吃早饭呢。”严大姐笑呵呵地说。何萧一听“练功夫”三个字,心下甚是惊奇,脱口便对严大姐说道: “大姐,若你还要忙的话,不如就让我去叫她吧?” “啊你行吗?”严大姐吃惊地说道。见何萧笃定地说自己没事,她便也没有过多坚持,只是进屋放下了粥盆,转身拿了个篦子出来,对何萧说道: “萧公子,既然你想去,我当然觉得好。只是你这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不如我去替你先打盆水,梳一梳头发吧。” 当何萧梳完了头c穿着一身干净的长衫走向屋后的林子时,他觉得自己简直焕然一新。他这几天受了伤不便洗澡,仅有的几次擦身还是在严大姐五大三粗的丈夫的协助下完成的,故而之前叶从恩坐在他床边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有些畏缩。眼下虽然还是没有洗澡,但到底收拾得整洁了些——至少不是披头散发的了,脸也擦了,口也净了,这让他觉得十分适意。当他快走到时,才发现严大姐说的“林子”竟然不是普通的树林,而是一片桃花林。四月中,山外的桃花都应谢尽了,但这山中的桃花开得却是正好。何萧在林外稍稍驻足了片刻,听见林中隐隐有金石之声,便伸手拨开树枝,朝发声的地方走去。那桃树长得不算甚密,中间更是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叶从恩穿着一身浅蓝裙衫,正在那空地上练剑。何萧与她相识这几天,只见过她端茶递水,心中也不自觉地将她当成了一个大夫而不是侠女;此刻观她舞剑,他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不仅仅是个温柔似水的普通女子,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千姝山望御门弟子。叶从恩练得十分专注,一时间并没有发现何萧的到来。何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见她身法轻盈灵巧,剑招密集多变,颇有些翩若惊鸿之感,想来轻功不俗;结合年龄,悟性也算得上乘。只是她再聪慧,也不免受了女子身份的制约,灵巧有余,刚劲不足;只可快取,不宜缠斗。若是遇上力量强大的对手,使些流星锤c狼牙棒之类粗陋却气贯山河的武器,怕是撑不过十招便要败北。等叶从恩使完一整套剑法,何萧终于开口道: “底子很好,但到底力气还是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桃花林(下) “!”叶从恩这才发现了何萧,心中一惊,险些一个踉跄。何萧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虚扶,才意识到叶从恩离他尚有十几步之遥,不由又尴尬地收回了手。叶从恩没有意识到他的小动作,自己拿剑撑了下地面,堪堪站稳后便急问何萧道: “你怎么起来了?还到处乱跑?” “我只是想出来走走我已经没事了。”何萧向她走过去,在距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但叶从恩却一个箭步上前,蹙着眉头道: “这才几天就没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这伤又非比寻常,一百天都未必能养得好” “我能养一百天,但你能在这里陪我一百天吗?”何萧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话一落地却惊觉不妥。果然,叶从恩听了这话,脸“刷”地便红了,瞬间话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来。何萧知晓自己这话说得轻狂,心中登时后悔不迭,赶忙说道: “那个严大姐把早饭做好了,我是替她出来喊你回去吃的。” “噢我知道了。”叶从恩红着脸转过头,拾起地上的剑鞘将剑插入,默默擦拭着剑鞘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何萧咳了一声,好半天才开口道: “你的剑法”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对,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叶从恩擦完剑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何萧说道。何萧第一次站着同她说话,才发现她个子的确算得上高挑,转身的瞬间,额头几乎撞上他鼻梁。何萧呼吸一窒,眼睛眨了几眨,却见叶从恩面红耳赤地急急退了一步,手中的剑都“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神色慌乱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何萧原本心中也有几分窘迫,但见她这羞怯的模样,心中竟不自觉泛上几丝从未有过的涟漪来。他蹲地拾起了剑,却没有马上还给叶从恩,而是朝她微微招了招手道: “过来。” “怎么”叶从恩虽有些迟疑,但还是向他迈了一步;想了想,又缩回了半步去。何萧轻笑了一声,一步上前绕到了她身后,手臂一送,那剑柄就到了叶从恩手中。叶从恩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道: “哎,你不可使内力,你的伤还没好” “放心,我不使内力。我只是想教一教你。”何萧话音未落,右手已经握住了叶从恩的手。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叶从恩像是被烙铁烫到了手背一般,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瞬间心若擂鼓。佳人在侧,暗香盈袖,何萧到底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难免一时间心神荡漾;好在他定力非常,瞬间压制住了思绪,强迫自己将神思放到手中剑上,刻意肃然道: “武林常说’刀走黑,剑走青’。刀走黑者,说的是刀之术常常是猛砍勇剁,所以用刀者多为壮年男子;剑走青者,常用轻巧之力,剑走一偏,寻机制敌,一剑锁的,击中要害。你是女子,且是个身量纤弱的女子,若是遇上体格力量胜过你的对手,尽可能地不要拖延,最好能够一招制敌。这些,想必你师父从前也是这样教你的吧?” “是。”叶从恩微微颔首。何萧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从前我也是这样想,因为我小时候也见过我爹娘一起练剑。我爹功夫要高过我娘,因为怕她受人欺负,所以教了她很多杀招,多是一击即中。我开始觉得我爹做得很对,但后看多了就发现,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为什么?”叶从恩疑惑地问道。何萧本就是在等她发问,当下顺着答道: “因为我爹教我娘的,包括你师父从前教给你过的,都是快招,而非杀招。快招快招,全然胜在出其不意,而如果第一次未能成功,后面对手便有了防备”他把着叶从恩的手,在空中迅即地刺出一剑,沉声道: “用剑之道,自古无非三字,快c准c狠。若是实力不敌,怎样的招式都是无济于事。我方才看你那套剑法,击c刺c格c洗,统共四十八招,应是很齐全了,只要灵活应用,对付一般武林中人是绰绰有余了。但你少一个招数,适合你的招数——一击即胜的招数。”他说着这话,忽然握着叶从恩的手拉到她身后,一边附耳说道: “看前面,想象你的敌人就在那里,他正拿着一把刀,一杆枪,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朝你欺过来你要引诱他,把你的右边,你握剑的这侧门户空出来,用你女子的身份让她轻敌,让他得意地向你扎过来”何萧肺部的伤还未完全好,说起话来仍是声音沙哑,此刻压低了嗓子,虽是在讲解惊心动魄的战事,但闻者心动,听在耳中,只觉润若酥雨,竟有三分说不出的旖旎味道。何萧浑然不觉,尤自说道: “待他向你冲来,身势迅捷c仿佛避无可避之时,你便忽然举剑,自下方斜撩而上,再进左步复成右提撩——记住,如果对方躲开了,你不妨顺势滚地,进步刺杀。视其高矮,上刺喉颈,中刺腰腹,下刺阴踝”言语的片刻之间,他已握着叶从恩的手,在空中划着“之”字迅速刺向了臆想中对手身上的八大要害之处,剑式之刚猛迅捷,让叶从恩一向敏慧的头脑都有些发懵,愣了片刻才领悟过来。何萧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一步道: “这是我自己悟的招式,引子是东洋人左右撩刀*(注1)之法,我将其改成了剑招。其路乃先虚后实,诱人乘虚轻蹈。欺轻冒昧,便落圈套。倭奴身矮力弱,故而与我中原人角斗时往往重技胜力。此二势精妙之处有二:其一,出击角度可高可低,灵活至极;其二,原招岁平平无奇,却存有变招。武人出刀,常在对手之上,但此招却在对手之下,其位可撩c可劈,亦可刺。你虽不矮,但若与男子交手,这招还是极其适用的。若是勤加练习,威力无穷,可成绝技也。” “是这样?”叶从恩思忖了片刻,回身退了两步,看了何萧一眼,忽然发足前冲,提剑便向他刺来!何萧眸中精光乍现,并未躲闪,而是右手忽然向下一撤,猛地扣住了她握剑的手腕。他这一抓极重,自己却并未察觉。叶从恩虽只是作势,但对何萧快如闪电的反应还是始料未及,心中大惊之下,只觉手腕生痛,似是被铁夹夹到一般,痛得她生生刹住了脚步。何萧低声道: “此招剑势虽利,运招路线却是太长。若是不能练到剑由心生,速度不够,对手便极易防御”他说着说着,却见叶从恩垂头不语,顿时疑惑道: “叶姑娘,你怎么了?” “好痛”叶从恩微微抬头,眼中竟已是泪雾蒙蒙。何萧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她的手腕,连忙松开了手。叶从恩闪电般地缩回了手,将剑回了鞘,转身背向他。何萧见她这样,一时竟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叶从恩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片刻,最终放下了衣袖,闷闷地说道: “回去吧。” “哦啊?”何萧此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声,却见叶从恩已经大步向前走去。他心中一急,一个箭步便跨上去,绕到了她面前,但一瞬间却是张口结舌。叶从恩抬眼瞪了他一眼,眸中波光潋滟,目光看似恼怒,却又偏偏带着三分嗔怪,让何萧心中忽然生生漏跳了一拍,刹那间呼吸都有些窒住了,让他下意识地喘了口气。叶从恩见他突然拦住自己,张口却没有一句话,心中隐隐跳得震耳欲聋,匆匆便想绕过他往前走。谁知何萧刹那间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她衣袖,语无伦次地说道: “叶姑娘你等等,等等,让我看看你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叶从恩话音未落,手已被何萧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何萧掀起她衣袖,见那手腕上一圈青紫,顿时心中又惊又悔,慌乱地说道: “对不起我很少跟女子交手,下手没轻没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好了,我没事。”叶从恩着实是被他弄痛了,本来不可能不含着三分气,但此时见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心中一软,顿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下意识便反过来安抚起他来。她见何萧蹙着眉,似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不由失笑道: “我真的没事了,毕竟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还会放在心上吗?回去涂点药就好了。”说着,见何萧还是一动不动,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故意语调轻快地说道: “回去吧,严大姐做的饭都要凉了,一会儿她一准数落我。” “嗯。”何萧应了一声,迈步跟了上去。两人走着走着,叶从恩似是觉得那相对无言的氛围有些尴尬,于是主动问道: “哎,萧公子,你刚刚说你很少跟女子交手是吗?” “啊?哦,是啊。”何萧如梦初醒,连连点了几下头,顺口接道: “你不是也很少跟男子交手吗?” “诶,你是怎么知道的?”叶从恩觉得有些意外。何萧脱口而出道: “不用想了,你没跟我说过,我自己猜的。其实也根本不用猜。你这样的女子,只怕你师父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让你去跟那群五大三粗的男弟子们对打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师父会舍不得我呢?万一他对我很严格呢?”叶从恩被他的话逗笑了,眉宇间的不豫之色也一扫而光。何萧想了想,微微颔首道: “其实,我这么说也并非全无依据,是我曾见过你师父。” “你见过我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谁?”叶从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她迅速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确定自己并未对何萧说过自己的师父是谁。何萧神色莫测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你是望御门掌门玉樊离的大弟子,不是么?” “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你,不是么?”叶从恩停了下来,抬头,定定地盯着何萧说道。何萧轻笑了一声,缓慢地说道: “当然不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腰上挂的玉佩告诉我的。” “这块玉有什么特别吗?”叶从恩拿起了腰上的玉佩。那是一块鹅蛋大小的羊脂白玉,雕着成片的“流云百蝠”纹样,顶端刻着细细的“君琦”二字,入手温暖。虽然外观精美,但羊脂玉随处可见,流云百蝠也是常见的吉祥纹样,乍一看还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何萧道: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我认得它”他见叶从恩皱起了眉,匆匆解释道: “其实我幼时随我娘回千姝山探过一次亲。仅仅只有这么一次,也只有几个人来见了她,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我记得她有一位师兄曾抱过我,当时他的腰上,就挂着这么一块暖玉。我娘说这玉佩大有来头,是当年玉后的兄长赠给她c她又转赠给那位师兄的。那位师兄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已经是掌门了。既然此配是玉后所赠,想来珍贵无比。现在它明明白白地挂在你的腰上,可见你不仅是玉掌门的弟子,还是他的爱徒了。” “这块玉我一直带着。这么说你很早就知道咯?”叶从恩抿嘴道。何萧轻轻点了点头: “对,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但我又不是望御门中人,你是掌门弟子,或是随便哪位长老的弟子,对我来说并无分别。” “那倒也是。但你不也是掌门弟子吗?我们俩算是扯平了。”叶从恩说这话,并非出于骄矜,而是缘于璟国江湖的传统。每个门派掌门终身都只收几位亲传弟子,悉心教导。这几人中通常有一人继任为下任掌门,其余人便成为大长老,故而身份远高于其他弟子。何萧还想说些什么,严大姐家的屋舍却已经到了。他见严大姐倚在篱笆后冲他们招手,当下也未再多言,而是和叶从恩一起加快了脚步,一起向那小院走去。 *注1:“撩刀”是中国双手剑刀法中的一招极其重要c犀利和有效的刀术技法。本章中招数部分描述摘议自明代著名武术家程冲斗记录中国双手剑刀法的重要典藉《单刀法选》中关于左c右撩刀技法的内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入梦人(上) “大姐,叶姑娘呢?” 严大姐原本在院中的鸡笼旁掏蛋,闻言略略抬起头,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笑意道: “萧公子,你这几日看见我,十句里有八句是问我叶姑娘在哪里。实际上咱这村子也就这么大,你要找她,自己去找便是,总问我作甚?” “我”何萧一时语塞,竟也不知如何作答。严大姐站起身来,冲厨房努了努嘴,把两颗鸡蛋在布上擦了擦,笑着递给他说: “叶姑娘帮我包饺子,我已经包了大半,现在她在收尾呢。你来得正好,诺,帮我把这俩鸡蛋给她,正好再做个汤。” 厨房里烟气缭绕,锅里正嘟嘟地烧着热水。何萧跨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叶从恩系着围裙c站在灶台旁忙碌。她灵活的手指迅捷地将饺皮对折,在边儿上捏出一圈漂亮的波浪来,包好的饺子整整齐齐地堆在案板上。因为是七个人的分量,规模着实壮观。何萧咳了一声走过去,叶从恩转头看见了他,放下手中的饺子问道: “饿了吗?过会儿就能下了。” “还好,你定心些,不急。”何萧原本以为她会问“你怎么来了”,谁知她开口就问他饿不饿,语气之亲近熟稔,问得他心口都发酥。他晃过去看了看灶上的饺子,夸奖道: “包得真好。” “是吗?”叶从恩一听竟然兴奋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家乡那边,原本是只吃馄饨不吃饺子的。包饺子还是我住在我舅舅家的时候,他府上的厨子教我的。我很多年没包了,还以为自己手艺退步了,没想到今日严大姐再教了教,包出来竟然还挺像样子” “原来如此,那你舅舅家在哪儿啊?”何萧倚在灶台上,随口问道。叶从恩用没沾面粉的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撇嘴道: “唉,别往这上面靠,全是灰,脏得很。” “哦哦哦。”何萧赶忙直起身来,用手掸了掸衣服后摆的灰。叶从恩端着一箩饺子走到灶前揭开锅盖,回头冲何萧扬了扬下巴道: “这么闲啊?这么闲的话,替我把你手里那两颗蛋打了呀。” “好。”何萧闻言,立刻意识到叶从恩是在打趣他,但他非常喜欢他们俩之间这种相处的氛围,所以立刻欣然拿了碗筷,风生水起地打起蛋来。他独身隐居了也有三四年光景,天天都是自己弄吃食,手艺虽算不上多精妙,但为了过得好一点,自然也不会十分糟糕。叶从恩见他动作娴熟,不由深感意外。她见水烧开了,正要往里放饺子,忽听何萧喊了声“等等”,接着便见他放下碗筷朝她走来。她不自然地拢了拢鬓边垂下的碎发,却见何萧越过了她,拿起旁边的盐罐子,抖了几小勺盐下去,拿大勺在水里搅开了,这才转头对她说道: “好了,现在可以下了。” “为什么要放盐?”叶从恩抬头问道。何萧微微笑了笑说:“这火烧得猛了些,一会儿容易烂。放些盐不会粘。”叶从恩听了,轻轻点了点头道: “没想到你看着是个纨绔子弟,会的东西倒还挺多,就连做饭都会” “那可不是等等,我怎么就像纨绔子弟了?”何萧瞪大了眼。叶从恩“噗嗤”笑了一声,乐呵呵地说道: “萧公子,你去屋门外的那条小溪边照照自己,你那鼻子那眼睛,看着就是一幅公子哥儿的样貌。就算你现在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那通身的气度还是改不了的啊。” “真的吗?”何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前在门中的时候,因为有个真正绮容玉面的二哥天天在眼前晃着,何萧对自己的皮相总也没个概念,只觉得跟洛戎一比,自己痞里痞气的;此刻被叶从恩一说,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专心抄着饺子的叶从恩说道: “叶姑娘,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啊。”叶从恩盖上锅盖,回头专注地看着他。何萧脸上一红,轻声道: “往后你可否不要再叫我’萧公子’了?听着怪生疏的。” “哦?”叶从恩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虽有些惊讶,但想到两人认识也有十来天了,成天公子来姑娘去的,叫着确实怪疏离的。于是她点了点头道: “好啊。那你想我叫你什么?‘长天’?” “我身边亲近之人都喊我三郎。”何萧的脸上绯色更甚。从前,这样喊他的人不是长辈便是兄弟,唯一会喊的女子便是情同兄妹的离离,所以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但如今一想到这二字是从叶从恩口中叫出来,难免就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叶从恩咬了咬嘴唇,细细地应了声“好”,脸上也添了薄薄一层红云;她埋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说道: “那礼尚往来,你也莫唤我’叶姑娘’了。”她见何萧犹豫着难以开口,于是补充道: “不要叫’从恩’嗯事实上,基本上没人这么叫我。我娘,我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们,他们都叫我的乳名’宁儿’。” “‘宁儿’?”何萧重复了一遍,“很好听,但这同你的大名没什么联系啊?” “谁告诉你’从恩’就是我的本名了?”叶从恩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缓缓说道: “我从前的名字叫做’叶予宁’,是我爹给我取的。因为他在江湖漂泊半生,三十多岁才娶妻生子,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希望我予他安宁。可惜啊,虽然他后来确实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但之前的几十年风雨还是伤了他的身体,所以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 “那既然是你爹给你取的,为什么又要改呢?我倒是觉得’叶予宁’这个名字更适合你些。”何萧见叶从恩提起亡父神色有些黯然,聪明地想把话题引开。叶从恩垂着眼睫,神色温和地说道: “这是我舅舅替我改的。我爹去世后,我娘没有再改嫁,但她是个很美的女子,独身一人在一个大家族中,难免招人闲话。她为了避开那些闲言碎语,就带我回了璋州娘家,在我舅舅家长住。后来我八岁的时候,我师父到舅舅府上做客,相中了我,要收我为徒。师父嫌我的名字太拗口,舅舅当场就替我改了现在的名字,是听从恩人之言之意。” “原来是这样”何萧点了点头,遗憾道: “你舅舅有求于人,所以替你改了这个名字。但我还是觉得‘予宁’更适合你些。” “我也觉得。其实我很喜欢自己从前的名字,但也确实是不太好念。”叶从恩微微笑着。何萧很喜欢她的这个神情,因她眼睛生得很好看,笑起来便如两弧弯月,温婉娴静。叶从恩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不仅有几分羞涩,赶忙说道: “唉,萧三郎?” “嗯嗯?”何萧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心中却是刹那间如开了花一般欣悦不已。叶从恩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羞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瞟,只能岔开话题道: “对了认识这么多天了,我都没问过你。你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何萧知道她问的是坠崖之事,心中暗叹自己还是躲不过去。好在她是个良善之人,许是怕他不便,所以在心中憋了足足半月之久才问出口,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打好了完整的腹稿。他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 “其实这件事跟出云门并无关系,是我自己的私事。简单地说呵,就是我家中大哥和二哥争夺家产,大哥害死了二哥,被我发现,他便嫁祸于我;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不说,最终还要杀我灭口。我被他追杀,实在无法,便躲藏在这深山中修练,谁知还是被他找到。结果打斗中不敌他,被他推下了山崖。” “竟然还有这等事?”叶从恩虽然早就知道何萧坠崖之事不简单,但也并未想过后面竟还有此等血淋淋的内幕;更让她心惊的是,何萧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指关节却是不自觉地收紧了。她自己幼时辗转三地,但其本家c舅家和师门皆是大族,其勾心斗角的复杂程度,她早有领略。何萧三言两语勾勒出的,实则是其中最为惨烈的兄弟相残。想想他这几日与自己言谈时的从容舒朗,真的难以想象他是刚刚在这样的大劫中幸存。何萧见她眉头紧蹙,神色似哀似怜,连忙出言宽慰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在我命硬,现在还能好好站着跟你说话,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们是你的亲兄弟吗?”叶从恩红着眼圈,忽然问道。何萧愣了一下道: “不,是我叔伯的儿子。我是独子,但我爹娘过世早,我是叔伯们养大的,所以也就跟亲兄弟差不多了。” “竟是这样”叶从恩看着何萧,眸中水汽更甚。她并非是多愁善感之人,但她幼年失怙,原本对此事就比常人敏感,想到何萧竟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长大还要经历手足相残的惨剧,心中除了哀怜之意更甚之外,也不由生出了许多敬佩之意。她拭了拭眼角,低声道: “如此,你竟然大难不死,等伤好了,可还是要回去替你二哥报仇?” “自是要的。我二哥一生光风霁月,却年纪轻轻就去了,还不得善终。那个我曾经叫着大哥的人,利欲熏心,做出如此不义之事,我怎甘心看着家产被他操控!”何萧一说起姚青便心中痛恨,不自觉地咬牙切齿起来。叶从恩闻言,嘴唇轻颤了一下,低声问道: “你二哥走时多大了?” “二十二岁。他比我年长四岁,若是现在还活着,想必也该有孩子了。”何萧想到故去的洛戎和离离,心头刺痛,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得了他们在天之灵的庇佑,才能侥幸存活。叶从恩轻叹了一声,回身掀开锅盖,无意识地搅着锅里的饺子,喃喃道: “怎么会这么巧呢?我兄长被人杀死的时候,也是二十二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如梦人(下) “你兄长?亲兄长?”何萧有些惊诧地问道。叶从恩摇了摇头,“不,是表兄。是我舅舅的独子。” “什么时候的事?”何萧缓缓收紧了手指。叶从恩放下勺子,静默了片刻,有些伤感地说道: “正月初出的事,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我此番正是去舅舅家奔丧,又在璋州住了一段时间,原本打算抄近路回俞州去的,但因为碰到你,干脆就缓了几天。” “你舅舅的独子在正月初被人杀了?”何萧忽然庆幸叶从恩是背对着他,不然她一定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在怎样难以自控地颤抖。他似乎已经有了某种预感,但还是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努力平和地说道: “你方才说,玉掌门曾经亲自去你舅舅府上拜访,想必你舅舅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是啊。他是璋州明月峰拂月山庄的庄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叶从恩见饺子浮了起来,拿起盘子打算盛出来。何萧闻言双眼圆睁,简直不可思议地叫道: “你表兄是刘白羽?!!!” 他这一声叫得着实是突然,吓得叶从恩差点打翻手中的盘子。虽然她及时稳住了,但其中一个饺子却掉回了锅里,滚烫的汤水瞬间溅了起来,烫得她手上瞬间就红了。她也不顾疼痛,惊讶地回头看着何萧道: “你认识我表兄?” “不,不认识。只是这件事太有名了,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何萧慌乱地否认着低下了头,觉得胸口骤然收缩,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叶从恩点了点头,捂着被烫伤的手幽幽说道: “我表兄和我一同长大,后来我拜师远走,我们虽一年也见不上几回,但感情还是很好的。两年前,我舅舅还做主给我们立了婚约。只是他这一走,我等同于守了望门寡虽然只是口头之约,我也不用服丧,但我还是很难过。”她抬头看着何萧,神色黯然地问道: “三郎,你说,我该去找那凶手何萧,杀了他替我兄长报仇吗?” “我我不知道”何萧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瞬间失了全部的力气。他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却不慎撞到了身后的碗柜,顿时木柜子发出一阵乒零乓啷的响声。他觉得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地滑倒在了地上。叶从恩惊慌地奔了过来,急急地问道: “三郎,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何萧强撑着叶从恩的手站了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却瞬间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栽了下去。他听见叶从恩着急地喊着严大姐,又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听见严家人纷乱的脚步声,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心口传来,他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叶从恩觉得很是疲倦,所以她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她在梦里却并不安稳,一直看到许多她不愿想起的画面。从墙头上一跃而下c把花递给她的刘白羽,笑吟吟牵着她的手放在刘白羽手中的舅舅,还有那在庭中水榭里紧紧相依的男女无数回忆纠葛在一起,缠绕成混乱的画面,最终是舅舅在棺木下葬时凄厉的咆哮。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石破天惊,将她瞬间吓醒了。她“刷”地从桌边坐起,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却听见面前有人着急地问道: “宁儿,宁儿,你没事吧?” “三郎?“叶从恩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何萧。此刻他只穿了白色的中衣,神色焦急地半蹲在她跟前,一手搭在她肩头。她回过神来,心里惊讶,也没在意他悄悄变了的称呼,只是匆忙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急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一会儿了。我没事了。倒是你,睡个觉也不安稳,梦里居然哭了起来,可把我吓得不轻。”何萧直起身来给她倒了杯水,见她伸手接过,乖巧地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眼睫上还沾着泪水,心中柔软,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轻声问道: “可是梦魇着了?” “是。”叶从恩缓过气来,也没对他逾矩的抚摸表示异议,只是安静地喝完了水,捧着杯子坐着,神情犹带着三分愣怔。何萧问: “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舅舅了还有我表兄。”叶从恩低垂着眼帘。何萧的手顿了一下,淡淡地说: “你说你之前同你表兄有过婚约,是吗?” “是”叶从恩回过神来,将杯子搁到了桌上。何萧收回了手,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道: “那他死时都已经二十二岁了,你也不小了,你们为什么先前没有完婚呢?” “是啊为什么呢?”叶从恩抬眼看着窗外的山峰,端坐许久后才露出了一抹苦笑,自嘲般地说道: “其实两年多以前,我舅舅就给我写了信,遣我表兄亲自送来了俞州,让我看了信就随他回去,同他成亲。我本来已经打点了行装,只是在犹豫怎么同师父开口。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何萧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旁边。叶从恩摁了摁眉心,疲倦地说道: “那天我做了我表兄爱吃的糕点,想去送给他,结果在他住处湖心的水榭里,竟然看到他抱着我的师姐” “那你怎么做的?”何萧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叶从恩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道: “我还能怎么做呢?我转头就走了,只是把那碟糕点交给了他的侍从。后来第二天我表兄就告辞回去了,临走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他与我师姐却有私情,却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未作出逾矩之事,让我气消了便回俞州,到时我们再按约成亲。”她无奈地笑着说: “其实现在想想,我能有什么气呢?我只是觉得我早该看出来了。从前我表兄每年都要来望御门小住几日,既是来看我,也是代表拂月山庄来走动走动。我师姐本就是落霞山庄的小姐,同我表兄也是自幼相识,两人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她看着何萧,喃喃说道: “我觉得那时我还是太小了,还不到十六岁,对这男女之情,又懂什么呢?我父亲的本家已经不行了,但落霞山庄却正值鼎盛,娶我师姐比娶我有用多了。我那时就应该追上我表兄同他挑明了,让他娶了我师姐。两年多了,说不定都能有孩子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他人走了,连个后代也没留下,不但让我舅舅绝了后,还耽误了我师姐” “宁儿,你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何萧觉得喉咙口涩涩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叶从恩苦笑着说道: “你放心吧,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有在胡乱自责。只是我表兄这一去,刘家这一脉便断了,我舅舅又不想把庄主之位交到堂房手中,所以他正在同我父亲那边交涉,让我改从母姓,入刘家的宗谱,将来招婿入赘,好继承拂月山庄” “你父族究竟是哪一家?”何萧知道今天叶从恩已经同他说得太多了,但他实在控制不住地想知道更多。叶从恩坦然道: “我父亲是菏州毓秀阁的十二代阁主,叶士诚。现在的阁主是我堂叔士钊。他不算庸才,但这两年毓秀阁境况确实大不如前,我觉得也撑不了太久了。说句不中听的,叶家对我从未尽过养育之恩,我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让我改姓,我倒也没觉得有太多的顾虑” “毓秀阁?你是叶汲的后人?”何萧心中震惊,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叶从恩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微微点了点头道: “是,他是我的曾曾叔祖。我们毓秀阁传了两百多年,竟然只有他这个早夭的先辈最为出名,也不知道是幸是憾。”她想了想,又含着淡淡讥讽说道: “说起来,那杀了我表兄的何萧,是千影教的人。从前杀了我那曾曾叔祖叶汲的影尊洛无双,又是千影教的开山祖师。他们当年争的死去活来的容秋水是落霞山庄的弟子,我师姐沈墨翎又是落霞山庄的小姐,是容秋水师父沈青枫的曾侄孙女——你说好笑不好笑。一百多年过去了,先辈们早就作古了,这些纠缠来纠缠去的,却还是他们的后人。看来疯病这回事,真的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她长叹了一声,又说道: “我听说那何萧从前同我表兄并无交集,是因要在婚礼上带走其嫂被他撞见,这才起了杀心。说来真是可笑,千影教代代出名满江湖的痴情种子,看来也不是浪得虚名。” “”何萧听得心中揪痛,却无法替自己辩驳,只能干哑地说道: “那何萧几年前我也曾见过,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我觉得他不似传闻中那般穷凶极恶之徒。” “谁知道呢?”叶从恩淡淡笑了笑,垂眸道: “其实此事我已思考了许久,开头自然是恨透了那何萧,但后来想想,人非木石皆有情,旁人着实是参不透的。他若真是有胆量单枪匹马闯进千影教去带走心爱的女子,也算是有几分胆色。虽然这么说对不起我表兄,但比起何萧那样的人,他对男女之情敢做不敢当,一躲便是两年,我心里,其实是看他不起的。”她一撑桌子站了起来,又道: “至于其他的传闻,说他们千影教教中夺权风云的,我觉得倒也不可全信。胜者为王,眼下是那姚青坐了教主之位,自是他说黑便是黑,说白便是白。这种事情,我见得也算多了” “这么说,你是相信何萧了?”何萧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叶从恩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我又没见过他,谈何相信不相信?我只是不想轻信人言罢了。只不过”她顿了顿,又笑着摇了摇头说: “算了,不说了。方才我进来前还答应大姐,要帮她去择菜的。这一觉也不知耽搁了多久” “不过什么?”何萧打断了她,急急地追问道。叶从恩正转身向外走去,闻言在门口停了停。片刻后,何萧见她推开了门,同时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 “——不过,他依然是杀了我表兄的仇人,是我拂月山庄的敌人。若有朝一日我见了他,大概还是忍不住要兵戎相见吧。”说完她便走了出去。何萧听了这话,顿时无力地跌坐在桌边,呆呆地看着窗外,只觉心乱如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玳瑁钗(上) 叶从恩刚上山拜师时,她师父玉樊离掌门为她的教养方案颇是费了一番脑筋,而这纠结的缘由又得追随到很久以前了。话说开山祖师玉斐兰创立望御门的前身玉兰宫时,曾将玉兰宫分为青c白c朱c玄四玉堂,分别司教习c医药c暗杀c情报,而玉樊离的师妹c当朝的皇后玉京秋,年轻时就曾是朱玉堂堂主。虽说昭帝年轻时也曾是出云门的前任门主,手并不比玉后干净,但门主到底听着比司掌暗杀的堂主好听些。故而玉樊离一接任掌门,昭帝便命他收编了四堂,且从此不许再接暗杀的活计。虽然这直接促成了望御门由亦正亦邪向名门正派的过渡,但后来再收弟子时,最初四堂挑弟子的仪式还是被很大限度地保留了下来,成了衡量弟子学习除武艺外第二技能的试金石。 九年前,叶从恩初入望御门,虽已成了掌门钦定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但除武艺外,按律还得再修另一种技艺。彼时她尚年幼c武功低微,虽在起初青玉堂的测试中表现平平,却在后来白c朱c玄三门测试中均鹤立鸡群,让三位长老争着当她的二师父。玉樊离思索许久,最终以她秉性温良仁厚为由,让她跟随司药长老玉凌霜习医术。叶从恩自己也很满意这个决定,从此便开始一日隔一日地交替修习武艺与医术。眼看一晃近十年过去,她于二者皆有所成,而医术更精。因她天资聪颖,且同当年的玉后一般记忆力惊人,为人又谦逊刻苦,玉凌霜对其甚为疼爱,只是一直遗憾自己争不过掌门,让叶从恩始终只能喊她一声“二师父”。叶从恩对她也甚为敬爱,故而每年玉凌霜生辰时,都要和其他弟子一起抽出一整天亲自为她祝寿,以谢教导之恩。 不知不觉,叶从恩逗留在骐骥谷已经一个多月了。这天清晨,她刚睁开眼坐起来,一个念头忽然就清楚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该走了。 是的,她留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往常她常常回舅家省亲,但每次住也不会超过两个月。此番虽是刘白羽新丧,但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况且她算了算日子,玉凌霜的生辰就快到了,再拖下去,难保玉樊离不会起疑。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极乱,决定去院中的井边打桶凉水洗把脸,清醒一下头脑。她穿好了衣服,翻身下床,走到院中,却见年迈的严奶奶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叶从恩心中好奇,轻轻地走过去看了看,却见严奶奶拿着绣绷,正在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花草。听见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拿剪刀剪掉了多余的线,用她那惯常乐呵呵地语调说道: “叶姑娘啊,这么早就起来啦?饿吗,老婆子一会儿就给你去做饭吃啊。” “没事,奶奶,我自己能做饭吃,您坐着就好了。”叶从恩想了想,又问道: “奶奶,大姐去哪儿了啊?” “啊,她呀,来葵水了,我让她歇一歇。”严奶奶又捻了根线,眯着眼睛,吃力地穿了起来。叶从恩知道她是个疼爱儿媳的慈爱婆婆,为人极其和蔼,所以对她一直非常亲近;此刻见她怎么都穿不进去,连忙道“奶奶,还是我来吧,”接过来把线抿了一抿,很轻松地就穿了过去。严奶奶见她熟练地打好了结,羡慕地说道: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眼睛亮,手也巧。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再过两年,就做不得这种东西咯” “哪儿的话。您绣的东西真好看,我看呀,比外头年轻绣娘们做得好多了。”叶从恩看了看绣布上细腻明艳的红色花朵,由衷地赞叹道。严奶奶接过针线,一边绣一边说道: “嗨,你又哄我了。我这么大把年纪,要不是为了我那老头,干啥还要做这种事啊” “老爷子?他为什么要您做这个呀?“ “我那老头,再过两天就要七十了。我跟他成家这么些年,每年到这会儿,都要给他绣块新帕子,五十年了都没重过样。这不,又得开始绣了” “五十年了,都没重过样?”叶从恩原本蹲在了她脚边,闻言惊讶地叫了起来,也不知惊讶的究竟是绣了五十年,还是绣了五十件不重样的。严奶奶点点头道: “可不是嘛,你别看我那老头可不讲究的样子,这心呐,可细着呢。我年轻时候女红做得好,在这一片的几个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当时同他定了亲,正好赶上他二十岁生辰,我就亲手给他做了双鞋,绣了块帕子,他说喜欢,我就随口说,那以后每年都给你做。结果后来成了亲,他就年年管我要,还规定每年花色都得不一样,稍微不上心点就要闹别扭” “是吗?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这么有趣啊。”叶从恩也乐了。严奶奶细细走着针,慢悠悠地道: “是啊刚开头那几年,小夫妻感情好好的,我自然是乐得给他做。可后来,盖了房子,有了孩子;这绣活精细,每次我得断断续续地绣上半个月才能弄完。这又要顾家里又要干农活,事情一多,我就不大高兴了。可是又过了好些年,我才终于明白,我那老头在这件事上,还真有几分聪明。” “为什么呀?”叶从恩顺着问道。严奶奶慈爱地看着她说: “村里人都说,媳妇儿这么大把年纪了还给当家的绣花的,也就我们这一对儿。他们个个都羡慕我们,一辈子都没吵过嘴,更别说打架了。我老觉着,每回我们俩感情淡了,只要我给他绣条新帕子,他就又心疼我了,我也会多想着他。只能说,做夫妻啊,一辈子都得有点儿念想。这念想一没,人就容易散了。” “”叶从恩听着听着,抱着膝盖沉默了起来。严奶奶打好结搁下绣绷,用一种老人特有的洞悉一切的目光凝视着她,慢慢地问道: “叶姑娘,你是不是要走了?” “啊?您怎么知道的?”叶从恩猛地抬起了头。严奶奶笑了笑说: “叶姑娘,你才十七岁,可老婆子我都快七十了。莫说离别,就连生死,我见得也多了。你现在脸上都是分别前的不舍,你当老婆子看不见?” “嗯我在这儿呆得太久了,家里长辈都该着急了。”叶从恩叹了口气。严奶奶道: “当初,如果不是在谷里捡到了萧公子,你早就回去了吧?” “是啊。”叶从恩回忆起自己初见何萧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被砸断的树荫之下,浑身是血,面色惨白,胸口却还微弱地跳动着。他身旁的梅花鹿始终守着他,见她过来,它站起来蹭了蹭她的手,用湿漉漉的眼睛求救般地看着她,眸光之澄澈温软,让她心中瞬间涌出了医者悲天悯人的情怀。就是那一瞬间心头的颤动,让她不顾一切地救下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严奶奶微微晃了晃头,缓缓地说道: “命啊,都是命。他大难不死,你救他一命,这是极深的缘分。我看那孩子长得好,心眼也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们俩只是恩人的缘呢,还是老天给的姻缘呢?” “奶奶,您您怎么这么打趣我?”叶从恩“刷”地站了起来,登时满面通红。严奶奶抬头看着她,略带着几分促狭道: “我可没有打趣你。我看那孩子这段时间天天搁我们问你,只要你一在,他眼睛就粘在你身上不动了。老婆子是过来人,他那点儿心思还看不出来?依我看,你对他呀,心思也不浅” “奶奶,我饿了,我去做饭了。”叶从恩匆匆打断了她,逃难般地转向厨房,抬脚就想溜走。谁知严奶奶竟然抓住了她的手,面色诚恳地说道: “叶姑娘,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婆子一个外人,也不能多话。我只是想告诉你,自己的事,可得想清楚了。不要现在弄得不明不白,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明白。谢谢奶奶。”叶从恩握了握严奶奶布满沟壑的手,转身向着厨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玳瑁钗(下) 灶上的粥咕嘟咕嘟地开了,笼屉里的包子散出诱人的香气。何萧走进厨房,见叶从恩正打开笼屉准备夹出包子,连忙上前说了声“我来吧”。叶从恩顺从地把碟筷给了他,自己垂眸不语。何萧一边夹一边问道: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叶从恩静了好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抬头缓缓道: “三郎,我该走了。” “”何萧手一抖,手中的盘子险些翻了。他稳住了手,装作镇定地说道: “是吗?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我想去骐骥城一趟,替严家人买些礼物,跟大家一起吃顿饭,也算好好道个别。明天一早我就启程。”叶从恩轻声道。何萧静了片刻,默默笑了笑说: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样吧。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这样长久地逗留在外,想必你师父要担心了吧?” “嗯。”叶从恩起锅盛出了几碗粥,又道: “你的伤还没好透,但已经能自由行走了。我走之后,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养伤,也可以回别的什么地方去。只是千万小心,半年内不要动武;如果要复仇,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把伤养好了再说。还有,我之前给你配的药丸快吃完了吧?今天我先去城里抓药多做些,再写个方子给你,以后若是吃完了就叫大夫再按着去抓,碾成枣子大小的丸子,还是一日三顿地吃上半年,可以疗伤,还能固本培元”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却忽然觉得难过起来,声音不知不觉有些哽咽了。半晌,她听见身后的何萧一声轻叹—— “宁儿,我陪你一起去城里吧。要买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得动呢。” 五月的骐骥城人声鼎沸,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狄商络绎不绝。叶从恩换了身淡雅的丁香色长裙,同何萧一起走在街道上。一路上她都神色郁郁,低着头寡言少语。何萧心中也并不舒朗到哪里去,但他到底比叶从恩年长好几岁,经历得又多,所以此刻也并未流露出过多情绪,不想再助长叶从恩的感伤。他们去马市街买了药材,又陆陆续续带了些给严家老小的礼物,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两人走过一个首饰摊子,那老板见叶从恩发髻素净,连忙吆喝道: “唉,姑娘,我这儿有好多新出的珠花,要不要随便看看啊?” “哦,不用了”叶从恩刚想拒绝,何萧已经说了句“看看吧”,径直走了过去。叶从恩见他低头在看,提脚走过去道: “唉,不用了。我平时也不怎么戴这些东西,走吧。” “你年纪轻轻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喜欢这些呢?我觉得成色还不错啊,花样也好看。诺,这支就挺适合你。“他目光流连了几圈,拿起了一支钗递给叶从恩。叶从恩一看,只见那是一支素雅的银钗,顶端用温润的淡紫色玉石薄片雕成了海棠花的样式,垂下三根缀着墨色珠粒的流苏来,质地晶莹剔透,颜色颇为柔和明亮。她本对这些东西无意,但何萧随手挑出的这支竟然甚美,让她瞬间没了拒绝的话语,有些惊讶地伸手接了过来。摊主见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钗,顿时颇为自得地笑了笑说: “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一下就把我这摊上的宝贝给挑走了!这钗呀,看着没那么金灿灿的晃眼,但那海棠花可是用正儿八经的西海玳瑁磨的片,可稀罕着呢!” “哦,是吗?没想到我眼光这么好啊。”何萧从叶从恩手里抽了那钗,不容分说地插在了她发间,又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了几眼。叶从恩有些脸红,微微低下头,伸手正了正那钗的位置,竟觉得何萧插钗的位置也颇准,都不需要她自己正了。何萧看了好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果然是不错。样子好,也配你今日的衣裳。”他上前了两步,直接向摊主道: “老板,就要这一支了,多少钱?” “唉,我是小本生意,不贵不贵,一两银子。”老板笑嘻嘻地说。何萧在心里估了估价,说了句“行”,爽快地掏钱便要买。但叶从恩上前一把摁住了他的手,皱眉道: “这么贵?一两银子,都够一家人吃上半个月了。” “唉,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支钗要在菏州俞州,那是不值这个价,可咱们曦州都靠近塞北了,海里来的东西卖贵一点,可不是应该的吗?”老板赶忙说道。何萧略微点了点头,对叶从恩说道: “他说得对,原先我在越州的时候,玳瑁也是值这个价钱的,不算坑。”他见叶从恩神色还是有些犹豫,干脆直接把银子递给了老板,把钗拔下来塞在了她手中,认真地说道: “好了,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不用这么计较这些小东西。倒是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耽搁归期照顾我这么久,原本我就一直盘算着要送你个礼物。现在这东西虽然不算多贵重,但难得和你相衬,你就收下吧,也好让我心里安慰些。” “”叶从恩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听见那句“原本就一直盘算着送你个礼物”,忽然心口一涩,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她默默看了何萧一眼,忽然把钗往他手里一塞,转头便跑。何萧吃了一惊,连忙一边追一边喊道: “宁儿,你跑什么?” “啊!!!”叶从恩跑得突然,没怎么看路,冷不丁直直撞上了面前的一个人,顿时叫了出来。那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关切地问道: “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从恩连忙站直了,冲他抱歉地行了个礼。那人宽和地笑了笑,正绕过她往前走,却冷不丁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 “舒兄?” “???!!!”这一声喊叫石破天惊,落在风尘仆仆的云舒耳中,无疑于天籁之音。他无比震惊地抬起头,却见数月未见的何萧真的站在他面前,离他不过几步之遥。此刻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虽然明显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但精神气色还算不错,且全须全尾,衣着干净,这已经足够让云舒喜出望外了。他一时震惊得嘴唇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向前跨了一大步,伸手便想去抱何萧。谁知何萧竟然出乎他意料地朝旁边闪了一步,躲过了他的手,同时压低声音道“明日申时,老地方见”,不动声色地便错开了他,迅速地向前走去。云舒尚沉浸在惊讶中,没有及时反应;待他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却见何萧竟走到了方才撞他的那名女子身边,抬手把一支发钗插到了她髻边。那女子低着头任他插好,这才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何萧道: “你认识他?” “没有,我认错人了。”何萧低头答道。两人并肩朝前走着,隐隐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方才怎么了,怎么忽然扭头就跑?东西都不要了。” “没什么,别问了。” “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你不喜欢这钗子?” “没有。” “那你怎么这幅表情?” “走吧走吧,还要去给大姐带东西” “这个女子是”云舒眯起眼睛,盯着叶从恩背上的剑鞘看了许久,喃喃自语了几个字。当他看见何萧说话时微微向她侧倾的身体时,脸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绝命书(上) 那天下午,何萧同叶从恩一起骑马回到碧湾村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他们牵着马走进严家的院门,恰好看见这家的小孙子严喜跑回来。看见两人,他急忙站住了脚,高兴地喊道: “叶姐姐,萧大哥,你们回来啦?” “阿喜,这么匆匆忙忙的做什么呢?”叶从恩笑着问他。严喜亮了亮手里的纸包道: “方才家里没盐了,我娘让我去村头买了些来。” “好好好,我们刚刚从城里买了些卤味和烧鹅来,你一起拿进去给你娘吧。”叶从恩接过何萧手中的几个纸包,一并递给了严喜。严喜一听说有烧鹅卤味可以吃,登时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欢天喜地地“唉”了一声,蹦蹦跳跳地捧着就往厨房去了。何萧问叶从恩道: “你不去帮忙?” “不了,我先回房去收拾东西了。”叶从恩轻声道。何萧点了点头道: “好吧,那你先去休息吧,一会儿吃饭时候我来叫你。” “好。”叶从恩应了一声,把缰绳交到何萧手里,自己转身向屋里走去。何萧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的晚餐很是丰盛,严老爷子还特意开了他酿了多年的米酒,配着自家的腊肠花生米,别有一番滋味。何萧伤重未愈,不能沾酒,故而叶从恩为了不扫严家人的兴,自己倒是连饮了好几杯。等到一顿饭吃完,她已从脖子到脸渐渐蔓上了一层红云。严大姐见她不胜酒力,连忙扶着她回了房,留下何萧帮着严奶奶一起收拾。严奶奶在厨房里刷着锅,见何萧端着一叵罗碗碟调羹漫不经心地擦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老头酿的酒看着淡,喝起来后劲却是足。叶姑娘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我怕她喝多了头疼,万一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这样吗?”何萧停下了手中的活,回头看向严奶奶,很希望她把这充满了暗示的话说下去。严奶奶倒掉了刷锅水,朝旁边的角落抬了抬下巴道: “我们这儿的人不兴拿什么橘皮橙皮的解酒,那多麻烦——大白菜叶子洗干净切碎了,加水煮熟,再加些盐啊c醋啊c姜末啊什么的,趁热喝一碗下去,解酒又健胃。我估摸着叶姑娘还没睡,你赶紧给她烧一碗送过去,也好趁机跟她再说两句话。免得她明儿要是一早就走了,你可得后悔死。” “好,我现在就做。”何萧一点就透,毫不迟疑地拣了颗大白菜,“刷刷”剥了两片叶子下来,很快就按严奶奶说的那样,做好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醒酒汤。他先给严老爷子和严大哥送了大半锅,最后舀了一碗,拿盘子托着,小心翼翼地捧着到了叶从恩房门口,轻轻叩了两下门,柔声道: “宁儿,宁儿,你睡了吗?” “她不在,有什么事儿吗?”正巧严大姐拿着脸盆路过,看见何萧敲门,她直接在背后应了一声。何萧转头看见了她,连忙道: “我怕她醉了不舒服,给她煮了碗醒酒汤来。她人呢?” “哦,她刚刚洗完了澡,说身上燥得慌,想去外头走走凉快凉快,过会儿就回来睡了。”严大姐哈欠连天地答道。何萧思索了片刻,把盘子往严大姐手里一塞,快快地说道: “大姐,麻烦你放回厨房去,我上外头把她找回来。”话音刚落,他便掉头往院外走去。严大姐“唉”了一声,却见何萧不知怎么的速度奇快,竟然瞬间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是困糊涂了,于是奇怪地端着盘子往厨房去了。 何萧出了院门,像是心里有人指引一般,直接便向屋后的一棵大树走去。果不其然,那树茂密的枝叶间正垂下叶从恩衣服上的一根丝绦,在夜风中轻轻荡着。何萧抬头一望,见她坐在几根枝丫的分叉处,在心中略微一掂量,足间一点,一跃便翻上了树梢,坐到了叶从恩身边。叶从恩着实吓了一大跳,尖叫了一声,险些掉下树去,所幸何萧拦腰一捞,将她稳住了。叶从恩坐正了身体,堪堪舒了口气,看清是何萧,脸立马“腾”地红了。何萧笑道: “胆子这么小的吗?要不是我,你就掉下去了。” “你还不是你先吓我?!神出鬼没的,还恶人先告状。”叶从恩气愤地嘟哝道。何萧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搂在她腰上,不由脸也是一红,呐呐地把手缩了回去。叶从恩红着脸,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你你怎么用轻功了?我不是叫你半年内不要动内力的吗,你” “好了好了,我也是偶尔为之,况且这树又不高“何萧吃瘪,赶紧辩驳。他忽然嗅到叶从恩身上有股甜丝丝的酒气,与方才严大爷开的酒味道很是不同。他抽了抽鼻子道: “你在喝酒?” “是啊,嘻嘻。”叶从恩右手抓着树枝,左手捏着个小坛子,笑眯眯地说: “是严大姐藏在衣柜里的黄桂稠酒,被我找到,就拿出来喝了。” “偷酒?你你果然还是喝醉了吧?”何萧第一次看见她这幅模样,下巴都快惊掉了。叶从恩一边喝着一边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道: “什么偷酒,我只是拿来喝喝嘛,留些银钱就好了。再说,那酒我才喝了几杯,怎么可能?我可是从小跟着我师父练过的,这种酒,我怎么也得喝到一两斤才醉吧?” “可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醉了。”何萧借着月色凝视她的脸,只见那白瓷般的皮肤下透出胭脂般的红,眼波迷离,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纠缠着酒香,搅得他心中波澜起伏。叶从恩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扯开前襟,在何萧震惊的目光中伸出手,从中衣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略带几分得意地说: “你看,我有自己做的解~酒~丸~要是我醉了的话,吃一颗就好啦。可我现在不难受呀,所以还不用吃。” “哈,原来你有这种东西啊。亏我刚才还忙了半天给你煮醒酒汤。“何萧假装生气地弹了下叶从恩的脑门,让她轻轻地”哎哟“了一声,气鼓鼓地瞪着他。何萧看着她泛着水光的嘴唇和衣襟里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忽然心猿意马,头脑一热,情难自禁地身体前倾,向着她的脸就靠了过去。 叶从恩原本头脑确实有几分昏沉,所以才会反常地露出少女稚拙的一面。但她忽然看见看着何萧闭起了眼,缓缓向她凑来。那眼睛上生着寻常男子没有的长长睫毛,此刻轻轻颤抖着,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他的气息涌来,恍如夜风拂面,将她包裹其中。就在那一刹那,忽然浮现的理智让她的头脑无比的清醒,难以自控的却禁锢了她的躯体,让她动弹不得。就在两人的嘴唇几乎碰到时,何萧垂落的发丝忽然蹭到了叶从恩的鼻子,让她突然鼻子发痒,不由自主地扭过了头,“阿欠”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事出突然,何萧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但见她登时捂住了嘴c窘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叶从恩羞窘无比,恨不得立刻跳下树c就近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转头一看,何萧竟已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她连忙推拒道: “不用了,我不冷” “还是披上吧。你喝了酒,容易寒气侵体。你明天还要赶路,要是染了风寒就麻烦了。”何萧拢了拢那外衣,目光落在她微松的衣襟上,忽然下意识地咳了一声,严肃地说: “叶从恩” “嗯?”叶从恩第一次听见何萧喊她全名,不禁吓了一跳。何萧认真地说道: “无论你身上带没带醒酒的药,下次千万不要在别的男子面前沾酒了,酒酿也不行,知道了吗?” “我”叶从恩一时语塞,胸膛里隆隆的心跳还未平复,脸上热得发烫。何萧轻咳了一声,和缓地说道: “对了,白天你为什么要生气?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呢。”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叶从恩低下了头。她见何萧不说话,转头瞟了他一眼,看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于是拔下头上的发钗举到眼前,轻声说道: “‘何以慰离别,耳后玳瑁钗’你没听过这句诗吗?” “听过。”何萧依稀记得这句话来自繁钦那首哀怨动人的《定情诗》,他在幼年时读过,但记得最牢的其实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叶从恩叹了口气道: “原本玳瑁钗就是离别所赠,海棠又是离别之花。你送我什么不好,偏偏要送一支海棠玳瑁钗。那种情景下,我怎么能不伤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绝命书(中) “”何萧听了,一时无言,只是盯着她手中的那支钗看了许久,忽然静静开口道: “宁儿,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有个义妹,闺名叫作’离离’?” “啊?没说过。”叶从恩第一次听他主动说起他的家人,不由抬起头,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何萧叹道: “她爹是我二叔的副手,没读过几天书,在她出生时取不出名字,就拿了本我兄长们的唐诗集子随便翻了翻,哪知第一眼就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那句。她爹图省事,干脆就取了开头那两字,给她取名叫‘离离’。谁知她出生没几年,她爹娘就接连过世了。我二叔叫人替她一算,说是她名字取得不好,虽然’离离’二字有茂盛明亮之意,却也有悲伤分离之意。”他叹了口气道: “但离离那个丫头很倔,她不像你,她对那名字看得很重。我二叔要替她改名,她死活不肯,说那是她爹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我二叔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哪知我二哥一听,立刻找人在院子里种了很多合欢树和桂树。他说,合欢主和睦,桂树为团圆。只要有那些树木守着她,她就不会再经历分离了。” “你二哥人真好。”叶从恩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早已英年早逝,不由感到十分惋惜。何萧笑了笑道: “对啊。可惜那些树也没能让她真的一辈子不再经历分离,因为我二哥在她之前就走了。”他在叶从恩困惑的目光中转向她,缓缓地说道: “合欢桂木不一定能守住团圆,玳瑁海棠却也不一定象征离别。说到底,这些还是事在人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什么也不信;不信天,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宁儿,你也要信我。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知道。我知道。”叶从恩听了这话,忽然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声音刹那间便哽咽了起来。她侧过脸看着何萧,强忍着泪意说道: “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可明天我走后,你会去哪里呢?如果我想见你了,我我又该去何处寻你呢?” “我也不知道。”何萧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 “其实,今天你在街上撞到的那个人,我的确认识。他是我在出云门的朋友。明天我送走了你,下午就要去见他,同他说说最近发生的事,再做打算。” “那他可信吗?”叶从恩含着眼泪,语气却霎时严肃了起来。何萧轻点了点头道: “可信。前几年我被我大哥追得东奔西跑的时候,就是他帮着我在这里安身,又是他想办法帮我传来消息,我才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这样啊那你要同他一起回出云门去吗?”叶从恩问。何萧摇了摇头说: “不,不会。说到底,这些恩怨都是我的家事,同出云门并无干系。我十五岁就开始在江湖上奔走,甚少回门中去,我师父也不怎么多管。此番我大难不死,定是上天念我大仇未报,让我去尽未了的心愿。我想牵扯其中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吧。” “”叶从恩听罢沉默不语,微微低下头去。何萧安抚地说道: “我是男子,总有办法自己安身立命。倒是你,宁儿,你准备怎么办?” “我?”叶从恩抿了抿嘴唇道: “我这次回去,也不知还能住上几个月。我觉得我舅舅怕是已经启程去菏州,要同我父亲那边商量我改宗的事了。” “也就是说,你改了宗,他就要替你招婿了?”何萧追问道。叶从恩咬着嘴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何萧轻轻笑了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看来,我得抓紧了啊” “啊?”叶从恩隐隐听见他说了什么,惊诧地抬头望着他。何萧突然伸手揽住她的后脑将她拉近自己,在擂鼓般的心跳中凑近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会去找你的,宁儿。” “哎,客官吃点儿什么呀?” 乌骓坊马市街的东岳驿馆跟往常一样人声鼎沸,何萧一走进去,热情的跑堂立刻迎了上来。何萧微微笑道: “哦,先不忙,我找人。” “客官是找中原客人吧?我看见二楼靠南边窗子那里坐了一桌。”那跑堂在鱼龙混杂的乌骓坊混久了,惯会察言观色,此刻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当下恭敬地答道。何萧拱手说了句“多谢”,抬脚便往二楼走去。他噔噔噔上了楼梯,果然看见南边靠窗的桌边坐了两个人。侧对着他的正是云舒,背对着他的却一时认不出来。何萧大步走了过去,少见开怀地说道: “舒兄,好久不见了!” “长天!”云舒高兴地冲他招了招手,而他旁边的那人听见声音,立刻转过了身来。何萧看清了他的脸,当下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道: “阿钧?!” “三公子!!!真的是你!!!”眼前的青衫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已经快四年未见的阿钧无疑。见到何萧,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忽然重重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道: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公子,真是阿钧之幸!” “好了好了,快起来快起来。”何萧赶紧上前扶起了他,半是喜悦半是埋怨地说道: “你看你,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一上来就行这么大的礼,真是要折煞我了。” “不,不,是阿钧见到公子无恙,实在是太激动了。”阿钧神色喜悦c语无伦次地说道。云舒见身边的狄商们纷纷回头在看他们,故意咳嗽了一声,走过来压低声音道: “长天,我和阿钧住在三楼客房,咱们去房间里再叙旧吧。” “哦哦,好。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房里说。”阿钧抬手招来了小二,让他把酒菜送到房间里。他们进了客房,支走小二,又把门窗关紧,这才一同回到桌边坐下。何萧再见故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此刻终于难掩激动地问道: “阿钧,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上次路过瑾琨城办事,遇到了点儿麻烦。阿钧阴差阳错地帮我摆平了事情,我一问,他竟然从前是你的人。正好我要来骐骥城寻你,就带他一起来了。”云舒刚说完,又马上接道: “我们还没问你问题,你倒是先问起我们来了?你知道我这一个多月有多担心吗?李冲说姚北望得意洋洋地讲你被姚青杀了,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你” “好了好了,你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都不知道要先答哪个了。”何萧赶紧打断了他,吸了口气说: “这些事,还得从我二哥冥诞那天开始说起” “所以,昨天我在街上撞见的就是这位叶姑娘咯?” 听完何萧的讲述,云舒拿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何萧点了点头说: “是,就是她。” “那她今日已经回俞州去了?” “对我早上送走了她才来的。”何萧想起自己与叶从恩分别时的场景,她的眼神深深烙在他心上,让他想起便觉得心口暗疼。阿钧后悔地说道: “早知如此,昨日我就该跟着云堂主你一起去了,也好亲眼见一见那位叶姑娘” “你要见人家做什么?”云舒挑了挑眉。阿钧调笑道: “自然是要看一看她生得如何,同我们公子相不相配” “你小子!”何萧抄起筷子就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阿钧“哎哟”了一声,也不生气,捂着手笑嘻嘻地说道: “公子,原本我听着可揪心了,但想不到您不但大难不死,还有了这么一段奇遇,可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是啊长天,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掉下青骢峰还能不死的人了。”云舒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对阿钧说道: “你放心吧,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我也知道那姑娘长得甚是秀美。同你家公子走在一起的时候,真乃一对璧人也。” “你舒兄,你怎么也如此不正经起来了!”何萧羞恼地和道。云舒啐道: “哪是我不正经!你自己老实说,难道你对人家姑娘没有动心?鬼才相信。” “‘难道你对人家姑娘没有动心?’”云舒这句话一出口,何萧整个人如遭雷击,霎时间心神震荡。他顿时想起了这段时间他们点点滴滴的相处,想起叶从恩时而含笑时而含泪的双眸,想起她温柔的呼唤,想到树上那堪堪止住的一吻往事种种,虽不过就是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但此刻一齐涌上心头,竟已有了沧海桑田之感。他低头笑了笑,声音哑哑地说道: “是啊,我动心了。其实,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对她动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绝命书(下) “”云舒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趣他,眼下见他虽坦坦荡荡承认,神色却并不轻松,想他大约是因为自己大仇未报c又四处漂泊,无法给心上人一个好的生活,顿时又觉得十分歉疚。他拍了拍何萧的肩说: “不过长天,这无论如何是件好事。我们混江湖的,有个牵挂总比没有牵挂要好” “舒兄,阿钧的事我是知道的。你呢,你可有过心上人?”何萧忽然抬头看着他问道。云舒一愣,下一刻忽然笑了出来,大方地说道: “我好歹还比你们痴长两岁,如果连一点儿风月之事都没经历过,那这二十几年也算白活了吧。” “那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何萧追问道。云舒目光飘了飘,轻叹道: “有缘无份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有缘无份”四个字,放到寻常人眼中,或许是话本子上常听见的戏文,但落到同样揣着心事的何萧与阿钧耳中,听着却是苦涩万分。阿钧闻言,头几乎垂到臂弯里,片刻后终于按捺不住地说道: “公子,虽然我不该多嘴,但这会儿还是想劝您一句——常人说缘分这个事可遇不可求,但很多时候,散就散在这‘不求’二字啊!须知女子同我们男子不一样,最好的年岁就那么一段。若男子总想着要自己干出一番事业再去迎娶心爱之人,十有,她们是等不起的。”他这一番话出自肺腑,情真意切,说到最后都有些呜咽了。何萧知道他说的是他与宝琴纠缠这么多年c相守还是遥遥无期之事,心情不由有些沉重。他长叹一声道: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因为自己的现状而生了退却之意。其实不是的”他抬头摁了摁额角,无奈地说道: “仇怨也好,漂泊也罢,这些我迟早都会解决,这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从恩她她是刘君泽的外甥女啊!” “什么?!”云舒和阿钧一听,俱是大惊。何萧往后一仰,瘫倒在椅子里,无力地说道: “没错,我刚听到的时候,比你们还要震惊。可她虽然出身菏州毓秀阁,却是长在璋州明月山。那刘白羽是她嫡亲表兄不说,还曾同她有婚约说来说去,我杀了刘白羽,绝了拂月山庄的后,同她就是正儿八经的仇人。眼下她不过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知道了,难保我们不会兵戎相见。” “竟然是这样”云舒听罢摇了摇头,唏嘘道: “老天爷可真是惯会开玩笑,竟派这么个人来救了你。这下子,不管你有没有能力,你对拂月山庄都不能赶尽杀绝了。” “”何萧低头不语,神色黯然。但一旁听着的阿钧忽然开口道: “三公子,刚才听你说这些事,我都有些忘了。实际上,我这回来找你,是有要事禀报的。” “什么事?”何萧见他忽然正色,自己也暂时撇开了儿女情长,做出聆听的姿态。阿钧蹙眉道: “其实,自打三年多以前我被姚青逐出教中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不知道公子你们想过没有——那拂月山庄家大业大,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是什么让刘君泽冒着被发现后身败名裂的危险,一定要与姚青勾结c害死教主呢?”何萧还未及接话,他又接着说道: “那之后,我被下放到瑾琨城,在明琮坊的分舵里干活。那里的人看我好歹是从本教出来的,也不敢太欺负我,就分了我一个在藏书室晒书的活计。因着事情清闲,我就在闲暇时间看了很多记载教中秘辛的古籍。结果——您猜我看见了什么?”他在何萧和云舒惊讶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用手小心地揭开了封面。何萧二人这才发现,这本书竟然另有乾坤,它的封面里外还套了一层一模一样的封面,不拨开的话根本无法发觉。阿钧用手指从两层封面中夹出了一张纸c摊在桌面上,两人凑近一看,只见上面皆是娟秀的笔迹,但那字不仅因年代久远而墨色减淡,字形更是异常古怪,根本难以辨认。云舒皱眉道: “这是什么?” “这是前朝的文字,同我们现在的不大一样。但我爹从前喜欢收藏金石,认识古字,我幼时也学过一些。虽不能全解,但也七七八八认识一些。”阿钧凑近那张纸,又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笃定地说道: “这张纸我已前前后后读了十多遍,感觉上面大致写的意思是:‘无双,展信安。闻近日越州骤冷,晚来风疾,君可安好?吾自觉身体日衰,恐将不久于人世矣。忆吾此生,诸事皆作尘土,未了之愿,唯君一人而已。昔年君作《秋水经》赠我,至今五十载已矣。当是时,吾叹斯文奥义之深,乃天下武学之至,实非吾辈可以习得;然金无足赤,近年启匣重读,直觉细枝末节,仍可精进;其法刚烈,损人身心,亦可消解,遂起意做一书相克以还汝。奈何吾天资不若君,耗约十年乃得此书,以汝之名,命曰《无双经》,托于弟子容情,藏于落霞山中。当吾百年之后,情自当携此信并奉汝。呜呼哀哉!忆此一生,汝之所欲,吾终不能予也,是吾有愧于君。若当来世,只愿托生寻常人家,不入庙堂,不涉江湖;无仇无恨,无嗔无怨。阴晴雨晦,长厢厮守。秋水上。” “这这莫非是”何萧听罢,与云舒对视了一眼,震惊地说道: “容秋水写给洛无双的信?” “从这信的样子来看,年头怕是不假,只是内容就不知道了。”阿钧答道。云舒不了解千影教内部的事情,大致也听了个半懂不懂,干脆直接问阿钧道: “阿钧,这封信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这么重要?” “三公子”阿钧看了何萧一眼,神色有些犹豫。何萧轻轻晃了晃头道“无妨,舒兄不是外人,”自己又思忖了片刻道: “这本书本身没什么特别吧?” “没错。这就是一本寻常的心法。”阿钧答道。何萧缓缓说道: “如果此信并非伪造,也就是说,容秋水曾写了一本与《秋水经》相克的《无双经》,打算送给洛无双。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本书,千影教的人不可能放着不练。所以我猜想——”他抬头看着阿钧,面容沉肃地说道: “这个叫‘容情’的弟子,并没有按容秋水所托,把书送给洛无双。但她或许是没有拆她师父的信,不知道容秋水把此书的存在告诉了洛无双。而洛无双虽然知道,却无意要回此书;既不忍销毁容秋水遗书,又怕身边弟子知道后引起一场风波,所以把信藏在这么一本不起眼的书内,直到现在才被你发现。” “三公子说得好。实际上,我也是这么想的。”阿钧点头道。云舒在一旁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长天,你们说了这大半天,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如果真有那么一本书,那姚青偷练的《秋水经》,想来就有相克之法咯?”何萧没有理云舒的提问,自己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深锁。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道: “落霞山庄落霞山庄和拂月山庄同列天下三大庄之位,交往甚密。若这《无双经》真的存在,想来定是在沈家人手里了。”他又看向阿钧道: “拂月山庄以情报闻名江湖,自二十多年前望御门的玄玉堂退出,他便一家独大。只是拂月山庄的探子虽然厉害,却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你说,姚青能拿来跟他交换的东西,能有什么?” “”阿钧思索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惊叫道: “‘‘影步’?公子您是怀疑,姚青拿影步跟他们交换?” “不,姚青太精明了,他不会把全部的影步心诀都交出去,最多是传授了刘家父子几招,不过那也足够了。”何萧在扶手椅里坐下,凝重地说道: “我杀刘白羽之前同他交过手,那时他妄图偷袭我,所以我没有在意。现在想来,他虽然学得不到家,但步履之间,还是有几分’影步’的样子的。而且那日我在悬崖上同姚青对峙时,他出手,也有三分刘家’破月掌’的意味。十有是他们做了交易,相互协作。你想,拂月山庄做的本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刘白羽未死前的这三年,他们在江湖上忽然声名大噪,还发展了许多别的生意,大有跻身名门之流。若不是有姚青在背后协助,想来是不可能的。” “那现在怎么办?”阿钧一听他们联手,愈发感觉何萧势单力薄,更加焦急起来。“刘白羽沈墨翎?”何萧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忽然猛地抬起头来,对被晾在旁边许久的云舒说道: “舒兄,两个月后可又是群雄会了?今年是否是出云门坐庄?” “嗯?”云舒方才有些走神,陡然被他叫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应道: “没错。不过今年师父广下帖子,以往的六大门派扩展到了九家,千影教和拂月山庄也会参加。” “既是如此”何萧微微笑了笑,对阿钧道: “阿钧,你就莫回瑾琨城去了,同我一起到青城走一趟吧。” “青城?”阿钧惊讶地说道: “您要去参加群雄会?” “不,我不会露面的。但我得去找几个人,亲自问个清楚。”何萧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眸中含着一丝精光,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墨玉簪(上) 俞州在璟国之南,东接盈水,气候温润,自古便人杰地灵。相传此地为古国俞国王都地界。俞国与邻国缇国交战,兵败城破,俞国男儿誓死不退,结为人墙挡住数倍敌军,使城中的千余女眷得以出城逃入深山之中,免遭凌辱侵害。尽管后来她们中的多数仍选择了以死殉国,但俞国男子之刚勇c女子之贞烈,还是由此流传了下来,此山也因对那千余女眷的纪念而被命名为“千姝山”。至昭帝祖父武帝时,望御门祖师纳兰斐玉率门徒于山顶古木林中修起百余座殿堂楼阁c亭台桥榭,又在山腹里开凿石洞c建成数百间暗室,组成了一座精妙绝伦而又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命之曰“玉兰宫”,即为望御门前身。时至今日,尽管其中的多数明殿暗阁已在过去的风波中坍塌损毁,但余下的古迹仍被巍峨群山牢牢拥在怀中,历经风雨而愈加秀丽。绿水碧波缠绕在回廊之外,红墙黄瓦掩映于树影之间;春日山花郁郁,香远益净;秋来林木蓁蓁,天高水清。在此间长大的望御门弟子,不论入山前品性如何,只要在这山中呆上几年,谈吐行为就会不自觉变得文雅许多。前任掌门玉子规执掌时曾广收天下弃婴,致望御门发展了万余门徒;后来虽不复这个传统,但仰慕其风的武林中人还是争相将子女送来,只求他们能沾染几分玉氏那江湖人少见的清幽风骨。故而如叶从恩这般由掌门或长老亲自挑选入山的弟子,可谓少之又少,在门中也益发受到重视。 昭帝光和二十九年七月,是三年一度的武林群雄会。往年这个盟会只有望御门c出云门c毓秀阁c落霞山庄c玄机谷与鹤唳门六大门派参加;今年轮到出云门做东,在富庶的中州青城举办,掌门云月行出于种种缘由决定扩大规模,让这几年在江湖上日益壮大的千影教c月雁门和留青派亦得以参与其中。虽然这些比赛要求留有三分后手,不能体现全部实力,但各门各派还是十分重视,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挑选门中精锐弟子c督促他们勤加练功。叶从恩此番在外逗留许久,回山后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立即投入到了起早贪黑的习武之中。她在伏骥山谷中得了何萧许多口头传授,本就很有一番心得体会,此时又停了医术c专心习武,不过月余,武功竟颇有精进,令本来对她的晚归颇有一番微词的玉樊离也只能闭上了嘴,没有再多加责问。 光阴似箭,很快就到了启程去中州的日子。这日叶从恩早早起了床,在房间里收拾衣物。她低头整理妆奁盒时,忽听门口传来两声脆响;扭头一看,只见她师姐沈墨翎正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见她回头,沈墨翎徐徐向她走来,一边问道: “宁儿,你收拾得怎么样了?我那边都理好了,就来瞧一瞧你。” “快好了。”叶从恩打开妆奁盒想了想,还是把两盒胭脂水粉拿了出来。沈墨翎看见,急忙道: “唉,你拿出来干什么?不带去了?” “这一路颠簸,瓶瓶罐罐的容易碎。再说,咱们是去比武,要涂这些做什么。”叶从恩柔声答道。沈墨翎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忽然眼前一亮,伸手从盒中拣出一支钗子来,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问道: “这支钗子哪儿来的?怪好看的啊。” “?”叶从恩抬头一看,发现沈墨翎拿着的正是何萧所赠的那支海棠玳瑁钗,心头一惊,急忙道: “这个是我回来的路上在曦州买的。” “是吗?想不到曦州民风如此粗犷,竟也做得出这么秀气雅致的玩意儿。”沈墨翎顺手把那钗子插在了叶从恩发髻上,来回打量了片刻,笑道: “本身看着没多大稀奇,却意外地很衬你。你这丫头都这么大了,平日也不见你带个花儿用个粉儿的,难得买个首饰,眼光竟还不错。” “是吗?”叶从恩伸手拔下钗子,见那朵海棠花在日光照耀下泛出晶莹温润的光泽,忽然就想起了何萧那双清亮的眼眸,心中顿时一涩。她这两个月都在拼命练武,表面上是为群雄会做准备,其实更深层的,是在逃避自己的心思。只要她白日练到筋疲力竭,晚上便能一沾枕头就睡着,自然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此刻沈墨翎骤然提起,令她难免睹物思人,心中霎时间五味杂陈。沈墨翎见她拿着钗子忽然出起了神,连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道: “宁儿,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叶从恩回过神来,连忙晃了晃脑袋。沈墨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道: “你自打从璋州回来就一直怪怪的,都不怎么笑了,成天不是练功就是打坐,往日可没见你这么往死里用功过。你到底怎么了?”也不等叶从恩自己回答,她忽然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说: “莫非是你还在为子素的死难过?“ “?”“子素”是刘白羽的字,叶从恩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她没想到沈墨翎会忽然提这件事,登时一愣,连忙道: “师姐,你想多了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沈墨翎坐在了她床上。叶从恩把整理好的妆奁盒盖上,摇了摇头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我表兄去世这件事给我的悲伤,可能还未必有你多。” “?什么?”沈墨翎脸色一变。叶从恩垂眸道: “你别多想。我是在说真话。其实,刚听说他出事的时候,我的的确确很难过。但大约也就过了两个月吧,我就没什么感觉了。这次我回来,看到不过三个月,你就瘦了那么多,其实还挺惊异的。”她抬头看着沈墨翎,叹了口气道: “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沈墨翎初听之下觉得甚为惊讶,但片刻之后心情便和缓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叶从恩的额发,缓声道: “怎么会呢?你是出了名的温柔良善之人,或许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不不是我没反应过来。”叶从恩心下了然,低低说道: “我前段时间其实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就过了那么几天就不难过了?他是我的表兄,又是未婚夫,当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男子,可他走了,我竟这般淡漠”她犹豫了片刻,又说道: “其实,三年前我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起初是有些难过,但没过几日便释然了。”她见沈墨翎神色羞赧,又接着说道: “师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从来都没有同你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时我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希望你们能终成眷属呢?直到现在我好像才稍稍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沈墨翎急忙追问道。叶从恩也在床上坐下,看着屋外七月日渐明亮的日光,怔怔地说道: “因为我同你不一样我从来就没有将表兄他当成一个男子去喜欢过啊。” 沈墨翎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瞪目哆口,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前思后想了许久,最终挤出了一句道: “宁儿,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墨玉簪(中) “因为因为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叶从恩皱着眉喃喃道: “喜欢一个人,应当时时刻刻想着见他吧?可过去那么多年,每回只有他要来住的时候,我才会想起他来。我也从未想过要将他留在我身边,甚至没想过嫁给他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宁儿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沈墨翎忽然想到了什么,当下肃然地问道。叶从恩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沈墨翎观她神色慌乱躲闪,顿时心里有了数,长叹一声道:“我说你怎么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原来是这样。”她拍了拍叶从恩的手,温和地问道: “那人是谁啊,能同我说说吗?” “师姐,从小我对你就没有秘密,但这件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叶从恩低下了头。沈墨翎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站起身道: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等你哪天想说了再来告诉我,我随时洗耳恭听。” “多谢你,师姐。”叶从恩面露感激之色。沈墨翎想到死去的刘白羽,心口一阵暗疼,拂手说了句“好了,你理好东西便快过来吧”,自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叶从恩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自己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也不知何萧会不会按约定来寻她,不由心下黯然,默默地又整理起衣物来。 望御门弟子近千,多数到了成年便会领职去各地的分舵做事,此番玉樊离同四位大长老也就各自带了几个最得意的本教亲传弟子,一行二十余人,男子皆单独骑马,女长老和两名女弟子则坐了两辆天青色湖绉顶蓬的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出了千姝山,向着中州而去。俞州本地富饶,官道修得也是平直宽敞,前两日车马走得极顺;但一入邻近的逸州,道路陡时变得狭窄颠簸了许多。到了第三日下午,天气颇为闷热,路上又崎岖不平,那马儿走得一脚深一脚浅,更觉吃力。几位长老和男弟子们尚能扛得住,但马车里的女眷们却早已被颠得头晕眼花,恶心连连。玉樊离原本知道她们难受,却也无法消解,忽见路边有一个小茶棚在卖凉茶,当即叫停了车队,叫众人下车歇息。望御门弟子性格相对沉稳,但毕竟都还是年轻人,在太阳下晒了大半日,早已口干舌燥,当即纷纷跳下马冲进那小茶棚,要了凉茶便痛饮起来。叶从恩头一晚没怎么睡好,此刻面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虚汗,被沈墨翎扶着下了车。玉樊离的大弟子段清棠见状,赶忙过去扶了叶从恩的另一只手,关切道: “宁儿,你没事吧?” “我还好,大师兄不必担心。”叶从恩拂了拂手,声音却是有气无力。沈墨翎忧心道: “你昨晚上一直做梦,翻来覆去的,怕是没睡好吧?现下一颠簸就这个样子了,想来是有些中暑,也不知要不要紧。” “师姐,我自己也算个大夫,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叶从恩闻言笑了笑,被两人搀扶着进了茶棚。那茶棚的活计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见三人进来,赶忙迎上前道: “几位客官要什么茶?” “不管什么茶,捡清淡爽口些的,一人给我们来一碗就是。”段清棠随口说道。谁知那伙计盯着叶从恩的脸看了片刻,主动道: “这位姑娘脸色不好,怕是着了暑气。小店还有自家煮的酸梅汤,就在后头拿井水湃着呢,客官要不要尝一尝?” “唉,你这儿还有这等好东西呢,怎么先头不给我们上,只问我们小师妹啊!”邻桌的几个男弟子闻言立刻喊了起来,也顾不上被各自的师父狠狠剜了多少眼。那小伙计立刻陪笑道: “对不住了几位客官,实在是也没多少,都是我们烧了打算自己喝的。只是这位姑娘实在看上去实在不太好,所以我才提了,望客官们不要见怪便是。” “既是如此,那就给我两位师妹一人来一碗吧。”段清棠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帕,替叶从恩拭去额角的汗水。那小伙计见状,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好叻”,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碗凉茶并两碗酸梅汤。沈墨翎拿起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冰凉酸甜,登时通体舒爽。她见叶从恩捧着碗小口啜着,脸色也好了许多,当下放下心来,对段清棠笑道: “还是师兄对我好,给宁儿叫了,也没忘了我。” “哪儿能呢,你们俩可都是师父的心肝宝贝,我哪儿敢偏心。”段清棠笑道。他与叶从恩同是菏州人士,但其家族却与江湖并无瓜葛,而是菏州有名的书香门第。只是他身为家中幼子,少时被长辈们宠得过了些,不过是多听了几出戏文,就总想着到处行侠仗义c做个名扬天下的大侠,硬闹着家里人把他送上了千姝山,拜在了玉樊离门下。一晃已是十一年过去,他年已二十三,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他家人不知写了多少封信催他回去娶亲,但他早已潇洒惯了,哪儿还能受得了那深宅大院里的繁文缛节,只得天天想方设法地找理由,就是不愿回家。沈墨翎消了暑气,忽然就起了淘气的心思,当下坏笑道: “说起来大师兄,听说你家里人早年曾给你指腹为婚,那未婚妻你可曾见过?长得如何?可合你心意?”还没等段清棠说话,她又自顾自接道: “我在问什么问题啊,若是你十分中意的话,早就乐颠颠地跑回去成亲了,哪儿还能硬跟着要去群雄会,毕竟你都去过三回了” “墨儿!”段清棠脸都绿了,举起手上喝光的茶碗,作势就要朝她丢过来,一边说道: “你先自己嫁了人再来酸我!你这倒霉的丫头!” “哎哎,师兄师姐,你们可别打起来啊,师父和长老们可都在看着呢。”叶从恩赶紧制止道。段沈二人皆一愣,果见玉樊离斜睨着眼睛瞧着他们。见他们看过来,他幽幽开口道: “还有力气打闹,看来是完全休息好了,能走了?” “没没,师父,咱再歇会儿吧。”段清棠赶紧正襟危坐,还不忘冲沈墨翎做了个鬼脸,低声说道: “早知道就不帮你要了,你这死丫头。” “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妹这一回吧。”沈墨翎挤了挤眼,嘻笑道。就在此时,坐在里面一张桌边的两个陌生人喝完了茶,将银钱往桌上一拍,一齐站起来往外走。这茶铺地方很小,桌椅之间走道本就狭窄,一时间又进了二十多人,更是拥挤。那两人一个走向段清棠这侧人走向沈墨翎这侧,不得不分别侧着身子从他们背后挤出去。走向段清棠这侧的那人穿得十分反常,明明是大热天却穿了一身黑衣c还带了兜帽,从头到脚遮得密不透风,让人光是看着一阵燥热。段清棠往后面缩了缩让他出去,却冷不丁背后一痛。他“呀”地叫了一声,回头一看,却见那人背上用黑布罩着的一把兵器歪斜着,想是他扭身挤出去时不慎捅到了他。尽管那兵器没有出鞘,但光是被一个细铁块硌了一下,也够叫他气恼了。他见那黑衣人像是没发现一样,自顾自地向外走去,心下顿时一阵火起。顾忌着玉樊离在场,他不能高声发作,只得微微提高了声音道: “这位先生以后还是把兵器绑正一些吧,不然回头再硌着了人,实在是不太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墨玉簪(下) “”那黑衣人听见,当即停下了脚步,转头向他“看”来。说是看,但其实隔着黑纱,也没人能真正看清他的神情。另一个白衣人还在沈墨翎身后,见此当即停下了脚步,抱歉地对段清棠说道: “对不起了公子,舍弟有怪病,周身不能见光,所以才用黑纱遮起来。他性情孤僻,不爱说话,在下代他给公子赔个不是了。”说完便向段清棠做了个揖。段清棠见他面容方正c说话彬彬有礼,当下火气也消了三分,冲他还了个礼道: “兄台客气了,其实倒也没什么。” “多谢公子不计较。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那白衣人又做了一揖,踮着脚从沈墨翎让出的过道里走了出去。叶从恩见两人翻身上马,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沈墨翎转头好奇地问道: “哎,宁儿,你是学医的,你知道有什么病是见不得光的吗?” “知道倒是知道我记得《金匮要略》中记载过有一种叫‘红蝴蝶疮’的病,说它‘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绵纹’,日光会加重其病情。只是此病常见于女子,男子倒是不多,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病。”叶从恩随口答道。她见沈墨翎托腮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她的侧影有些怪怪的,却又一时说不清哪里不对。这时玉樊离正好站了起来,对弟子们说道: “歇够了吧?咱们傍晚前得赶到青城,歇够了就赶紧上路吧。” “行吧,走咯。”段清棠见叶从恩恢复得差不多了,心道这一碗酸梅汤还真有些作用,当即挥手招来小二道: “小哥,多谢你的茶和酸梅汤。一共多少钱?我一起给了。” “哎,好,一共二十碗茶,一钱银子,这酸梅汤就算小店送两位姑娘喝的了,不收钱。”那小二点头哈腰道。段清棠一听就乐了,一边掏钱一边说道: “你这小哥也真有趣,本来我们喝了你们烧给自己喝的酸梅汤就够抱歉了,你还不收我们钱,怎么这么便宜我们啊?” “公子您哪儿的话,小人在这儿摆摊好几年了,头一次看到两位姑娘这般的天仙之貌,心中着实仰慕,所以不好意思多要钱了。”那小二一脸诚恳地说道。段清棠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墨翎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道: “你这嘴可真甜,光是冲着你这句话,我师兄都得多打赏你一两银子了。” “哎哎,这二十碗茶一共才一钱银子,你要我一赏就给一两啊!我这儿握着的可是公家的钱,要给你自己给。”段清棠立刻捂紧了钱袋。沈墨翎瞪了他一眼,低声嘟哝了一句“小气鬼,我给就我给”,自己低头便翻起钱袋来。叶从恩无奈地看了段清棠一眼,又转头看着沈墨翎,忽然间皱了皱眉头,急急说道: “师姐你的簪子怎么没有了?” “?!“沈墨翎闻言心下一惊,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发髻,却悚然发现,自己十多年未离身的簪子真的不翼而飞了!那簪子是她出生时一西域乌昙商人赠于她父亲的贺礼,以采于戈壁的黑玉所制,通体镂空雕成羽毛状,其色漆黑如墨,色重质腻,纹理细致。虽然外表不起眼,但其材料与工艺都极为难得,可以说是价值连城。此时见簪子不见,她顿时心急如焚,连忙在前后左右的地上都找了一圈,却是丝毫没有发现。玉樊离远远听见,立刻大步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问道: “出什么事了,墨儿?” “师父,我的簪子不见了!”沈墨翎着急地说道。玉樊离皱眉道: “莫非是掉在了马车上?” “不会,师姐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簪子还在她头上。”叶从恩笃定地说道。段清棠猛地击了下掌,高声道: “莫非是刚刚从你身后走过的那个人偷了?” “不会吧?你刚刚看见他有动作吗?”沈墨翎不可置信地说道。段清棠惭愧地说道: “我我刚刚光顾着看那个黑衣怪人了,都没怎么注意他的动作” “既然师姐进来的时候还带在她头上,又只有刚刚那白衣人接近过她,想必就是他偷了。”叶从恩冷静地说道。玉樊离皱着眉问: “宁儿,你就坐在墨儿旁边,你也什么都没看见吗?” “我也没太注意。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若真是他偷的,此人定是高手无疑。”叶从恩想起刚刚她看到的那个黑衣人的双脚,尽管他似乎在刻意压制,但步履之间还是与常人有明显的不同,显得极其轻盈,怕是功力不俗。那白衣人与他同行,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武功也是难测。沈墨翎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时心乱如麻,只能当机立断道: “算了,既然你们都没看清,他们估计也没走远,那我就自己追上去问个明白!” “我陪你一起去!”段清棠立刻说道。沈墨翎摆了摆手道“不必,你照顾宁儿吧,我去去就回”,说着已疾步闪出了茶棚,牵了段清棠心爱的黑鬃马,扔下一句“你的马借我使使,你同宁儿一道坐车吧”,刹那间便纵马跑出了十余丈远。段清棠早已深知她的秉性,但还是被她的雷厉风行惊到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叶从恩见她策马而去,急得推了推段清棠道: “大师兄,那两个男子功夫怕是不俗,我怕师姐一个人要吃亏,你快追上去帮她啊!” “师父”段清棠清醒过来,连忙转头看向玉樊离,做出了询问的表情。见玉樊离肃然地点了点头,他忙不迭地奔去牵了匹马,向沈墨翎的方向追了过去。玉樊离见剩下的人都在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顿时咳了一声道: “好了,既然他们都知道咱们要住的客栈名字,那咱们就先去城里等他们吧。” “是。”众人虽还没看到这场小闹剧的收场,但毕竟不敢违逆掌门的意思,纷纷各自去牵了马准备启程。因为段沈二人多骑走了一匹马,有个叫林展秋的弟子瞬间没了坐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玉樊离走过去咳了一声道: “展秋,你就骑师伯的马好了,我去同你师妹一道坐车。” “师伯,这”林展秋顿时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玉樊离斥道: “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同你师妹一道坐车?” “啊,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多谢师伯了。”林展秋吓得一激灵,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玉樊离那匹高壮却也高傲的赤戎火骏马,紧紧抱住马脖子才没被掀下来。玉樊离吓唬完了他,转头上了车,却见叶从恩已坐在车中,正倚着窗不知在想什么,顿时柔声道: “宁儿,你怎么了?是在担心他们吗?” “不,师兄师姐都武功高强,要是联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玉樊离也严肃了起来。叶从恩皱着眉道: “师姐的簪子虽然名贵,但表面看着并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不过刚坐下片刻,他们怎么就知道那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呢?我实在觉得奇怪。” “说不定他只是顺手牵羊,根本没想那么多。毕竟江湖上的蟊贼多了去了,也不是人人都要踩准了点才下手。”玉樊离安慰道。叶从恩摇了摇头说: “我还是觉得不对,心里总有种感觉,好想他们就是故意在这儿等着咱们,而且就是冲着师姐去的似的” “好了,别瞎想。咱们先去城里等着,顺便见一见云掌门。反正这里已到了青城地界,有什么事是出云门解决不了的呢?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咱们还得走一两个时辰,你不如睡一会儿吧。”玉樊离将座位上的软垫铺好,又将车帘拉得严严实实。叶从恩顺从地靠上去闭起了眼睛,但心里却还是很不宁静。马车依然晃晃悠悠的,走得却比来时平稳了许多。她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渐渐支撑不住,慢慢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甘草汤(上) 话说沈墨翎骑了段清棠的马,往前疾驰了十多里路也没见着那两个人。天气燥热,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贴在身上极是不舒服。正当她满心急躁之时,忽然看见路边有个老人拄着根拐杖,正颤巍巍地向前走。沈墨翎“吁”了一声,翻身跳下马向他走去,冲他做了一揖道: “敢问老丈,方才可有看到两个男子骑马过去?穿着一黑一白的衣服,黑衣服的人还戴着个兜帽“ “啊?“那老人往前怂了怂脖子,似乎是在认真听沈墨翎的话。待她讲完后,他又怔了片刻,似乎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思考,这才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田地里的一间屋子,费劲地说道: “有有。有那么两个人,刚才上我家借借宿来着” “那他们现在还在吗?”沈墨翎急忙问道。那老人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道: “在就在我家里我我正要上对面田里挖挖菜去” “多谢老丈!”沈墨翎顿时大喜,冲他抱了抱拳,连忙牵着马向那房子奔去。她正找了个墩子将马拴住,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顿时吓了一大跳,一胳膊肘就向后捅去。身后那人也是一惊,连忙一把抓住她手腕泄掉了她的力,低叫道: “死丫头,是我!” “大师兄?!”沈墨翎见是段清棠,急忙收了式,急急问道: “怎么是你?你跟过来干嘛?” “还不是宁儿那丫头,怕你吃亏,硬要我跟来帮你。”段清棠也拴了马,超那小屋歪了歪嘴,压低声音道: “那两人在里面?” “是。”沈墨翎神情严肃,默默把手摁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她见段清棠向那门口走去,连忙一步跨到了他面前,虎着脸道: “我先进去,你跟我后面!” “万一有危险呢?!”段清棠几乎要跳脚了。沈墨翎倔强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不顾地转向门口,凝神屏息了片刻,忽然猛地一脚踢开了门!谁知那门竟然根本没有关好,她这一脚大力十足,顿时往前一趔趄,幸亏段清棠拉了一把才没跌进去。两人稳住身形,竟发现那黑衣人正定定站在屋中央,竟像是等着他二人来似的。沈墨翎心中警铃大作,率先往前走了两步,却听身后段清棠一声闷哼。她急忙扭头一看,却见那白衣人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一手锁住了段清棠脖颈,一手已死死将一块帕子捂在他口鼻上。沈墨翎见段清棠拼命挣扎,顿时大怒,吼了一句“放开他!”,挥剑就向那白衣人刺去。然而身后那黑衣人却如鬼魅一般,刹那间便闪到了她身侧,用之前那柄黑布捆扎的兵器“铛”地一声挡住了她的剑。沈墨翎只觉虎口发麻,被生生震得倒退了两步,不由大惊。就在这片刻之间,段清棠已然停止了挣扎,手脚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那黑衣人见沈墨翎双目喷火c似是要同他们拼命的样子,忽然冷静地出声道: “沈小姐且住手。我们无意伤害你们,令师兄也不过是被普通麻药弄晕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您无需担心。” “什么?”沈墨翎没料到他会开口解释,而且语气竟然甚为彬彬有礼,顿时疑窦丛生。那白衣人见段清棠没了动作,干脆地将他往肩上一扛,直接走进内室将他扔在床上,自己走出来将门落了锁。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还算得上轻柔,倒是真的没有半点伤到段清棠。待他走出来,屋内顿时只剩了他们一黑一白同沈墨翎三人。方才亲眼见了他们的一系列所作所为,沈墨翎已全然明白,他们不仅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绝对是蓄谋过后诱她而来。眼见屋内实力悬殊,知道自己决计不是他二人的对手,沈墨翎反而冷静了下来,沉声喝道: “我的簪子可是你们偷的?!” “是。”那黑衣男子竟一口承认。白衣男子从袖中拿出那支羽毛状的黑玉簪子,恭敬地说了声“完璧归赵”,垂眸呈到了沈墨翎跟前。沈墨翎惊疑地看着他的双手,似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轻易就还给自己,一时间竟不敢贸然去接。黑衣男子缓声道: “沈小姐放心。实则是我们有求于您,但您一直跟随玉掌门身侧。我们实在无法,这才用这样的雕虫小技将您请来。这支簪子我们本就无意,自是直接归还给您了。” “有求于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沈墨翎一把夺过簪子插回发髻上,口气却仍是不善。她瞪了黑衣人一眼,又高声道: “既是有求于我,怎得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如此遮遮掩掩,真是难以让人不起疑心。” “” 黑衣男子沉默了片刻,竟然真的伸手摘下了兜帽!沈墨翎原本只是底气不足假意威胁,完全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听了自己的话,几乎目瞪口呆。更令她吃惊的是,她本以为那男子会面目丑陋,或者像叶从恩猜测的那样满面红疮,谁知他竟是个二十出头的俊逸青年,长眉如刀,目似秋水,不但一幅眉眼生得顾盼生辉,脸上更是干干净净,半点瘢痕也无。那青年见沈墨翎神色惊讶,自己轻轻笑了笑,将兜帽往地上一掷,冲她行了个大礼道: “在下千影教教主姚青,见过沈小姐。” “你是姚青???!!!”沈墨翎控制不住地大叫出声。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正是。”他又指了指那白衣男子说: “这是我教中右使,我的副手,姚北望。北望,见过沈小姐。” “见过沈小姐。”被称为姚北望的青年亦恭敬地冲她行了个礼。沈墨翎对那黑衣青年打量再三,见他气度不凡,心下已信了三分。只是她毕竟警惕性颇高,思及一些疑点,依旧将信将疑地说道: “我听说千影教主已然二十七岁,你看着似乎太年轻了一些啊。” “啊,这个我从小就面容便幼,常被长辈们打趣。这是我千影教的令牌,小姐若不信,可以过目。”他解下腰上的一块令牌递给沈墨翎。沈墨翎接过一看,见那令牌是乌檀香木所制,双面烫金,正面刻着鎏金的“千影令”三字,工艺精美,不像是仿制。她将那令牌在手中掂了掂,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黑衣青年又道: “我知道沈小姐还是不信。只是您虽未见过姚某人,姚某却是很早以前就知道您的大名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沈墨翎眸色深沉地盯着他道。黑衣青年道: “我同拂月山庄的白羽少庄主,曾是至交好友。他称呼我一声兄长,自是把许多事情都告诉了我。沈小姐曾是他心仪的女子,我怎会不知道呢?” “子素?你说子素?他曾向你提起我?”一听到刘白羽的名字,沈墨翎忽然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黑衣青年缓声道: “是。白羽生前虽有未婚妻,我记得应该是你的师妹吧,一位姓叶的姑娘吧?”他见沈墨翎身体颤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但他心悦的女子却始终只有你一人。在他过世之前的两年,他也一直在争取刘庄主的同意。其实刘庄主并非不喜欢您,只是叶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又是他亲手抚养长大,他权衡之下,还是只能” “够了!”沈墨翎并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只能急急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 “尊驾请直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小姐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黑衣青年叹了口气道: “小姐想必知道,白羽之死的真相吧?他为阻止我教中叛贼何萧带走亡妻,与其打斗不敌,最终惨遭戕害”他声音凄凉,说得沈墨翎紧紧捏住了拳头,脸上露出哀痛的表情。黑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 “沈小姐也知,我千影教与你们落霞山庄素有渊源。前段时间,北望在一古籍中发现了一纸书信,乃是百年前落霞山庄弟子容秋水前辈写于我千影教开山祖师洛无双教主的绝命词。信中言,洛无双年轻时曾写了一本《秋水经》赠与容秋水,故而容秋水在晚年也写了一本《无双经》还赠与他。按容秋水的说法,这《无双经》乃是《秋水经》的相克之法,本该由其弟子容情代为交托,但容情似乎并没有真的把它交到洛无双手上《秋水经》后来成为我教中秘术,代代由教主传承习得,姚某人自己也修炼了此书。由于何萧潜逃在外,为了我千影教的大局安危,我特意请来沈小姐,就是想问一问您” “就是想问一问我知不知道那个《无双经》在哪儿是不是?”沈墨翎忍不住打断了他。黑衣青年点了点头道: “没错。容秋水本人虽在青玉观住到了死,但据她所言,这本《无双经》由她的弟子容情藏在了落霞山中。沈小姐可知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甘草汤(中) “” 沈墨翎思忖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昂起头道: “姚教主,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沈小姐请讲。”那黑衣青年从善如流,似乎对她的发问早有预感似的。沈墨翎将剑柄在手上敲了敲,眼神犀利地落在他脸上—— “洛无双是一代奇才,他写出的武学宝典,想来不俗。既然你自己已练了那《秋水经》,功力必定高于常人,定然是不惧那何萧来寻仇。他一个叛贼逃亡在外,能掀得起什么波澜?好,就算真能吧,想必也不会动摇你教中根基。你如此迫切地寻找《无双经》,不但亲自出马c微服而来,还得用这种法子诱我私下会面。如此偷偷摸摸地行事,想必是还对我有所隐瞒吧?” “沈小姐果然聪慧。”黑衣男子微微敛眸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十分坦诚的神情—— “好吧。实不相瞒,《秋水经》虽然威力巨大,但其中亦有许多损人性命的短缺之处。我千影教历代教主皆修习此法,仅有两人活过了五十五岁,其中七cd在四十余岁便去世了。而我二弟洛戎说实话,若不是他因修炼《秋水经》至气血逆施,身体根本不会变得那样差,也就不会遭了奸人的偷袭”说到此处,他眸光暗淡,声音也变得十分沉痛,“沈小姐,如此行径并非光明磊落,难免让你生出疑虑。只是《无双经》不仅能克《秋水经》,也对其短处一一给予了补正,说不定更记载了《秋水经》致人短寿的要害。我寻你来,确实不仅仅是为了教里,更是为了我自己的身体”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捋起袖子道: “我三个月前因为这《秋水经》,着实受了一大伤,到现在还气血亏空,未曾真正调理过来。我年纪还轻,不想整日因为此功提心吊胆,所以斗胆求小姐告知,此书是否真的存在?” “”沈墨翎并未及时接话,而是咬了咬嘴唇,上前便扣那黑衣男子的脉门。她虽不像叶从恩那样精通医术,但好歹还懂些简单的医理。她凝神把了一会儿,果然探出他内力深厚,但却气脉虚浮,应当真的是受了伤还未及时调理过来。因他说出了完整的前因后果,又将千影教中和刘白羽相关的事情说得都十分吻合,沈墨翎基本已经信了他是姚青。但她信归信,蠢却也不蠢。黑衣男子见她神色稍霁,却依然带着几分犹豫,心知只欠最后一把火候了,于是神色黯然地说道: “沈小姐可知,白羽临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沈墨翎猛地抬起了头来。黑衣男子道: “当时我同刘庄主赶到的时候,他身受重伤,已经快要不行了。趁着刘庄主和北望带人与何萧缠斗,我过去把他背到了旁边。那时他揪着我的衣袖哽咽,说他真的后悔,两年前在湖心亭的那一抱,他没有告诉你他愿意娶你。结果害你白白等了这么久不说,他自己也到临死都没能再见上你一面” “别说了!!!”沈墨翎猛地尖叫一声打断了他。黑衣男子微微一愣,却她深深埋着头,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早已决堤。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心道即便如沈墨翎这般伶牙俐齿c心思细密的女子,即便能在威胁面前泰然自若,却也终究还是难逃这情之一字,真是造化弄人。思及此,他不由暗暗生出了三份愧疚之意,故而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在心里数着数,等着沈墨翎哭完。果然不出他所料,沈墨翎只流了片刻眼泪便用力地屏住了哭腔,用力拭着眼角和脸颊,声音却是陡然冷了下来,像是在拼命遮掩刚刚的失态似的—— “实在抱歉,让您见笑了。” “无妨。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沈小姐用情至深,倒让我生了几分敬佩之意。”黑衣男子的口气重难得带了几份真挚。沈墨翎听他这话说得动情,自己长叹了一口气道: “姚教主,我幼年是听我父亲说过,我们祖上的确是传下了一本秘籍。只是那书一直藏在庄中的暗室内,只有历代庄主才知晓其确切位置,常人根本无缘得见。且这本书原是与另一本书相伴而生,单练我们庄中的那一本,根本就毫无意义,故而庄主们对它本身都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当成一个古董供奉了起来。如今想来,想必说的就是你所谓的《无双经》吧。” “果真如此??”黑衣青年顿时大喜,声调都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稍微想了想,又急忙补充道: “既然贵庄拥之无用,那若我们以千影教的名义前去求取,令尊大人是否会将其让给我们?或者不用白送,我们出资购买c或者只是借来抄阅亦可” “那我就不知道了。家父为人固执,且最是维护家门荣耀。虽然这《无双经》于修行本身无益,但若是练成此功,不就可以克你们千影教教主的神功了?”沈墨翎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冷笑一声道: “您方才提到的容秋水的弟子容情,实不相瞒,她正是在容秋水老前辈去世后,嫁给了我的一位太曾祖父,绵延了我们沈家的血脉。至于她究竟为什么没有交出这本书,我稍微才一猜——会不会是她想要留下这本秘籍给子孙后代,真正教会他们破解千影教绝招的秘术呢?” “什么?容情后来嫁进了沈家?”黑衣男子瞪大了眼,和那白衣男子面面相觑了片刻,两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沈墨翎觉得自己已再无东西可谈,于是干脆地说道: “好了姚教主,你本来也只问了我两个问题,’《无双经》到底存不存在’c’它现在在哪里,我都已经回答了,并且言无不尽。所以现在,你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这”黑衣男子显然还有些犹豫,但他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道:“自是可以。”说罢,他从背后的柜子上拿起一只白瓷壶,斟了一碗看不出的颜色的汤药递给沈墨翎道: “这是浓甘草汤,喝了可以迅速解那麻药。你进去喂他喝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这玩意儿能解麻药?”沈墨翎皱着眉头把碗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闻见一股略带苦涩的甜味儿,想了想还是自己抿了一口,似乎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端着碗去开了锁,大步走了进去。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举动,直到她拉着明显是晕晕乎乎的段清棠走了出来,他才平静地做了个揖,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墨翎神色复杂地冲他稍微点了一下头,踢开门扯着段清棠走了出去。直到目送着两人的马在田埂上离去,那白衣男子才小心地合上了门,走近对黑衣人道: “长天,你信那沈墨翎说的话吗?” “信。沈墨翎是个直爽之人,况且我们借了姚青的身份,她也不该有所怀疑。”卸去了伪装,何萧忽然感觉周身的气力都散了,直接拉过旁边的椅子就随意地坐了下去。云舒也端了把椅子坐下,正欲说话,忽听门口传来几声叩门声。他吓了一跳,却听何萧道“无妨,应该是葛老爷子回来了。”话音刚落,那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方才沈墨翎在田边碰到的那个老人用十分迅捷的动作跨进了门来,先仔细地插好了门闩,这才转身对何萧做了一揖道: “三公子,他们走远了。” “知道了。老爷子,辛苦您了。”何萧站起来冲他拱了拱手。他对面这个衣着朴素c身材瘦削的老人名唤葛丹,虽然看似乃风烛残年一老朽,实则是从前千影教在青州城中最大的情报机构“丹乐坊”赌场的幕后老板,年轻时也是一方地头蛇样的人物。他一生在青州幕后黑道里混饭吃,在出云门眼皮底下经营千影教的生意,从来没暴露过,手段和忠心都不可谓不难得,但更可贵的是为人低调谦逊,从不强出风头,所以活到近八十岁,在把同辈的竞争对手都生生熬死了之后,城中年轻一代竟没有几个人识得他了。由于他年轻时是由何萧祖父亲自提拔上来的,故而明面上领着青州教众归附了姚青,背地里却还是向着何家人。何萧十天前同云舒阿钧一起来了青州,因为摸不准葛丹的意向,不敢贸然去丹乐坊找他,只能按中雇人将其祖父年轻时保留的一纸书信带给了他。谁知葛丹见到书信瞬间就猜到了来者身份,瞬间激动万分,立刻写下字条命传令之人带出,不仅直接约何萧会面,更再三担保会尽全力帮助他,这才换得了何萧信任。葛丹感慨何萧面目气度同其祖父当年如出一辙,又听说云舒是出云门堂主,愈发对他们礼遇有加,不仅派出探子替他们探来了望御门众人的行程,更是亲自参与和布置了诱来沈墨翎的整个计策。此时他关切地问道: “不知公子方才可从来人口中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甘草汤(下) “听到了。而且我认为,她说的都是实情,估计也没什么保留了。”何萧做了个手势,葛丹会意,与他一起面对面坐了下来。云舒点了点头道: “我也觉得,她本来知道得也不多,而且价值也不大,即便告诉了我们,我们也不可能直接上门去强抢,所以她觉得告诉了我们压根儿也没什么用。只是长天,我刚才在旁边听着,还是觉得你把自己说得未免太不堪了。那沈墨翎本来就恨你,你还要跟她丑化你自己,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呵,”何萧一听,竟然咧嘴笑了起来。他抬眼望了一眼云舒道: “舒兄,刚刚的‘我’可并不是何萧,而是姚青。我也不是故意在丑化自己,我只是说了江湖人所认为的事实。那沈墨翎左右不过是我这条路上的一个过客,她知不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是得顺着她心里的猜想说,说得越惨越逼真越好,这样就越能引起她的共鸣。” “三公子说得对,”葛丹接话道:“云堂主,老夫一辈子夹在出云和千影两个门派间办事儿,对两方的人都很了解。说实在的,你们出云门的年轻人,好是好,有时候就是太刚正,正得有些迂。咱们混江湖的,必要的时候,什么谎话都要说的出,自己心里敞亮就行了。他莫说是抹黑自己,就算是抹黑他爹,只要是能达到目的,他爹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云舒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紧紧抿住了嘴唇,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何萧知道千影教的人行事一向不羁,葛丹方才的话更是与云舒从小接受的教导出入甚远,他一时难以接受c却又不好意思反驳,只得在心里轻叹一声,对云舒道: “说起来舒兄,过会儿阿钧也该收摊回来了。这儿厨房有我之前托葛老爷子置下的酒菜,咱们姑且在这儿歇一宿,明天早上我便和阿钧一起启程去落霞山,你就直接回城里去找老云吧。” “什么?你要让我走?你不准备让我跟你一起去落霞山吗?”云舒闻言大为震惊,“刷”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何萧与葛丹对视了一眼道: “舒兄,我已经麻烦你够多的了。你毕竟是出云门的堂主,事务繁忙。就算你说你现在告了假无事可干,我也不会让你真的陪我去淌这趟浑水的。” “那那我都已经帮到这儿了,你突然跟我说不要我淌这趟浑水?何萧你什么意思啊?!”云舒气愤地提高了嗓门。他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道: “再说,那玉掌门一行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城,估计很快就要去见我师父了。我要是现在回去,你不怕跟他们撞个正着怎?” “你不是说你不参加群雄会吗?你先回自己家去看看你娘,等群雄会开始了再回门中去不就行了?”何萧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带着微微调侃的意味说道。云舒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逻辑不对,何萧又毫无悬念地噎了回来,当下涨红了脸,只能气鼓鼓地坐下,满脸写着“不爽”二字。葛丹见云舒是真的生了气的样子,心知他性子直爽,且是真的关心何萧,急忙宽慰道: “云堂主,你别怪三公子不拿你当朋友,实在是这落霞山庄机关密布,你若是没有专程学过解法,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自己还反而有危险。阿钧那小子我试过,他原本就是锁匠世家出身,从小就学这些机关术,跟着三公子去是再合适不过。我手下也有几个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能人,我会派他们一起去,您就不要担心了。” “”云舒心知葛丹说的是实情,心知自己跟去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与何萧很早就相识,这几年更是接触良多,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艰难地走来,对他钦佩又不忍,总想着能帮他一点是一点。所以尽管他从来不骗人,这次何萧托他假扮成姚北望,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更好的理由,只能有些黯然地说道: “长天,我没有怀疑你不拿我当朋友,我只是担心你。须知你如果正面去问那沈庄主,他肯定不给,只能硬闯。你三个月前才受过那么重的伤,九死一生,我我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至少可以帮衬帮衬你” “舒兄”何萧听了他这一番稚拙却是发自肺腑的话语,眼眶不禁也有些发热。他站起来走到云舒跟前,把手重重压在他肩膀上,在他抬头的同时沉声说道: “你要知道,如果失败被擒,只有我们,那就是千影教和落霞山庄的事;如果再加上你,那就是整个江湖的事。老云和你,还有整个出云门,对我都恩重如山。此事关系重大,已非我一人之事,何萧不可能让你以身涉险。舒兄,我这份心,你可明白?” “” 云舒见何萧面沉如水,知他心意已决,只能暗暗叹了口气,说了句“我知道了”,把他的手自肩头拂落,抓在掌心重重握了握。三人又絮絮叨叨说了片刻话,正好阿钧收拾了东西回来,四人便一起自灶下取了酒菜,在屋内支桌对饮起来。葛丹年事已高,方饮了两三杯就已面红耳赤,只能连连告罪。何萧重伤过后便甚少饮酒,此刻不过是拿酒杯沾了沾嘴唇做了个样子,云舒却是实打实喝了大半壶,面上已隐隐有了一层红云。趁着阿钧扶葛丹进屋歇息,他醉意忽然上涌,勾着何萧的肩膀说道: “哎,长天,你之前只跟我说你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我随机应变偷沈墨翎一件东西,可你干嘛故意弄痛那个男弟子啊?莫非是你看他和叶姑娘举止亲昵,所以吃醋了?啊哈哈哈哈哈” “舒兄,你喝醉了。”何萧没料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他看了出来,纵然没喝酒,脸也霎时间涨得通红。云舒挥了挥手道“我没醉”,忽然略带伤感地说道: “话说长天啊,你真的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吗?那叶姑娘可就在青州城里,从这儿骑马半天就到了。你现在想见她一面还算容易,可你这一走,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他又一仰脖子关了口酒,嘟嘟囔囔地说: “你跟她分开的时候不是还承诺了会去找她吗?万一她没过两天就真的回璋州去嫁人了怎么办?说实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过了可能就没了” “对啊公子,您真的不先去看看叶姑娘吗?”忽然间阿钧的声音响起,打乱了何萧的思绪。他见阿钧面色忧愁地从内室走出,连忙笑了笑道: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还没多做打算,你们倒是比我还上心。” “公子,不是我们想插手您的事情,实在是今天在茶棚里,我看您隔着那层黑纱都要把叶姑娘的背影盯出一个洞来了。咱们这一去吉凶未卜,也不差这一天功夫,您何不趁着明天群雄会还未开始,先想办法去见见她再走呢?”阿钧言辞恳切地说道。何萧想起白日看见叶从恩的情形,她似乎是身体有些不适,被人搀扶着进到茶棚的瞬间,他的心都揪了起来,真想一把上去推开段清棠,把她抱进自己怀里。然而那时他任务在身,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沈墨翎身上,都没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思及此,他知道自己心思已经动摇了,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 “好了阿钧,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那我们明天就跟着舒兄一起回一趟城,到后日早上再走吧。等葛老爷子醒了,我自己跟他说。” “嗯这才对嘛。”云舒迷迷糊糊间听见何萧的话,不轻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何萧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同阿钧一起把云舒扶进另一间屋里,三人一起挤在炕上睡了。临睡前他想起叶从恩明亮的眼睛,原本沉重的心思间忽然生出一丝的雀跃之情,冲淡了他对未知的惶惑。他就这样听着两个好友一高一低的呼吸声闭上了眼睛,带着对明日的期待缓缓沉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黛岚居(上) 段清棠本是个武功极高之人,跟着沈墨翎也是的的确确怕她吃亏,却不想一进屋就莫名其妙地被一帕子捂倒,睡了一小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被一碗药灌醒,迷迷糊糊地被沈墨翎扯着出了屋上了马,本能地跟她一起沿道路飞驰,整个过程中完全不知所云,过了好一会儿才被生生颠得清醒了过来。他想问沈墨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面色不善,在心中暗暗思量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问。待到暮色渐浓,面前遥遥出现了“青州城”三个大字,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沈墨翎在城门口停了马,随口问了问守城官兵云来客栈的位置,转头便招呼段清棠跟上她。段清棠策马走到她身旁,两人放慢了速度,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肩前行。华灯初上,人影绰绰,十里长街烛影摇红。段清棠在达达的马蹄声中看着沈墨翎上下起伏的侧脸,看她头上那支泛着粼粼光芒的黑玉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墨儿” “嗯?”沈墨翎转过头,见段清棠一副千言万语堵在心头c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不由心头一阵发笑,刚刚暗自压抑的心情似乎也去了三分。她微微笑道: “大师兄,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过会儿见了师父他们,我一起说给你们听好了,省得我还要多费口舌。” “哦好吧。”段清棠闻言只得闭上了嘴,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c反而还一开始被人用下三滥的手段迷倒了,说出去大概免不了要被训斥嘲弄一番,哪知沈墨翎是个直肠子,连个串供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只能一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一边拼命痛恨自己的大意了。 群雄会是璟国民间盛事,有的江湖中人即便自己没有资格参加,也总要来看一眼,更不要说那些爱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了。云来客栈作为当地最好的客栈之一,两个月前就被订得满满当当,就连杂役住的下房都没了。两人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地方,跟小二打听了房间号便直奔玉樊离处,同他完整地说了事情的经过与前因后果。谁知玉樊离听后不但没有立即出言责备,而是捻了捻胡须,思索片刻后抬头对沈墨翎道: “你说那姚青看起来甚是年轻?倒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是啊,弟子乍一看,觉得他倒同我年纪差不多大最多也不会超过大师兄吧。说他有二十七岁了,我真的觉得牵强。”沈墨翎蹙眉道。玉樊离道: “我同那姚青只见过一两面,虽然都不是单独会面,印象不深,但还是觉得他给人感觉心思深沉,形容沧桑,虽不至于显老,倒也的确没有面容偏幼一说。再者这次群雄会,千影教本就会参加,我也原本就打算带你们去同他会面。若是他真的心里存疑,大可以在过后请你单独留下,直接问你就可以,何必大费周章地搞这么一出,吃力不讨好,真的是太奇怪了。” “弟子本也觉得奇怪。可就算他说的千影教内幕可以编造,关于子素的那些事却不可能空穴来风。子素生前的确与姚青交好,我觉得若不是亲密好友,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事情的。”沈墨翎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段清棠骤然暗下来的眼神。玉樊离对早年沈墨翎和刘白羽的事情其实一清二楚,只因二人当时都太过年少c也并未做出过什么逾矩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在当时,他也没有真正介入。何况现在斯人已逝,纵然知道沈墨翎心有不甘,他也不想让她再多想起这件事,只得立刻转移话题道: “好了,这件事先暂且搁着吧。反正后天群雄会就要开幕,千影教的人应该也已经到了。若你们真的好奇,为师明日就提前带你们去会一会那姚青,也好让你自己认认。我有些乏了,你们也折腾了这大半天,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吧。那师父您休息吧,我们先退下了。”沈墨翎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听玉樊离这么一说,也只能呐呐地站了起来。段清棠本来跟在她身后退出了房门,却忽然听见身后的玉樊离幽幽道: “还有你,清棠。跟这么多高手过过招了也没大事,一包普通的蒙汗药倒是把你麻翻了?下次再这么丢人,就别说你是我玉樊离的徒儿!” “是,师父。”段清棠一听,一张俊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他听见前方的沈墨翎“噗嗤”一声,又见她竟然把手背到了身后,故意大摇大摆地走着,顿时冲她的背影不服气地啐了一口,暗暗骂了句“死丫头”,忿忿地一跺脚,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自己的客房走去。 那一夜沈墨翎回到房间时,叶从恩已经熄灯睡下了,但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她虽然闭着眼在听沈墨翎轻手轻脚地倒水洗漱,自己的思绪却不能停止。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个黑衣人被段清棠叫住后的那个回眸,他本来应该看向段清棠,但她总觉得,隔着那一层黑纱,他望向的却是她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徘徊了许久,直到沈墨翎摸着黑靠近床铺,上床时不慎压到了她的手,她一个没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倒把沈墨翎吓了一跳。沈墨翎定了定神道: “宁儿,你没睡着啊?” “是有些担心你们,所以想一直等到你们回来。”叶从恩轻声说道。沈墨翎闻言,在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她脱去外衣躺进被子里,摸了摸叶从恩光滑的脸颊,温和地说道: “傻丫头,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你还觉得我们会被欺负了不成?” “你们两个武功高,他们自然讨不了什么好。但我也跟师父说过了,我总感觉他们的行动像是有预谋的,担心是个圈套”叶从恩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听见沈墨翎低低笑了一声。她立刻打住了话头,敏感地问道: “师姐,你笑什么?” “我?我是笑咱们那武功高强的大师兄,今天不仅一点儿都没发挥出来,还一上来就被人家药倒了,着实是丢了个大面子。刚刚他还被师父奚落了两句,现在恐怕在房间里气得咬枕头呢。”沈墨翎想起段清棠难得跟个小孩儿一样被自己牵着鼻子走的样子,现在还犹自发笑。谁知叶从恩一听就紧张了起来,赶紧坐起来道: “什么,他一上来被药倒了?!那那你没什么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这不是好好地躺在你边上呢吗,傻了吗你?”沈墨翎笑着伸手拉了她一把,又将被子牢牢堆在她脖子旁边,摁着她不让她再坐起来。叶从恩气闷地扭动了两下,但看沈墨翎的确完好无损,也就不再挣扎,而是瓮声瓮气地问道: “那白天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你的簪子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这事情解释起来倒还有点复杂。我刚刚才和师父说了一遍,这会儿不想再重复一遍了。你要想知道,明天白天跟着我一起去一趟就好了。” “明天?去哪儿?”叶从恩感觉沈墨翎收回了手,又把脑袋抬了起来。沈墨翎把手枕在脑袋下面,带着三分困意悠悠道: “去见千影教主,姚青。” “千影教?就是表兄出事的那个千影教?”叶从恩忍不住惊叫出声,一骨碌就坐了起来。沈墨翎打了个哈欠道: “对就是那个千影教。” “为什么要专程去见千影教主啊?今天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啊?”叶从恩觉得自己心里塞了一百个问题,恨不得立刻把答案统统掏出来,下意识地就抓着被子去晃沈墨翎。沈墨翎觉得困意上涌,逃难似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道: “现在问那么多干嘛?明天白天去见了不就知道了。不早了,赶紧睡吧,别明天早上起不来,我可不叫你。” “切,平时不都是我叫你。”叶从恩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放开了她的被子,自己转身背朝她躺下了。临睡前她睁大了眼睛,却不知此时在城外相隔不远的一间茅屋里,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地睁着眼睛,正在默默地思念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黛岚居(中) 第二天早上,沈墨翎被照进房间的阳光弄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时,正巧看见叶从恩拎着朱漆食盒走进来。她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宁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放心,还早,其他长老们有的也没起呢。我刚去陪师父和大师兄吃了早点,怕你醒来饿了,就直接去后厨给你趁热拿了几样,你起了就来吃吧。”叶从恩见沈墨翎动作迅捷地从铜盆里舀水洗漱完,又麻利地坐到桌边开始吃早点,便径自从包袱里取了梳子,在她吃的时候给她梳起了头。沈墨翎的容貌其实十分出色,比起叶从恩的清丽,她的脸孔生得更艳丽些,明眸善睐c唇红齿白,上挑的眉峰更添了三分英气,当真是“眉疏不画,自青于黛;敞颊未扫,更赤于脂”,是个难得的美人。她虽在妆扮首饰上比叶从恩稍微精通一些,但毕竟是武家出身,平时打扮较同龄的高门女眷还是简朴了不止一星半点。叶从恩本来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和自己一式的右偏髻,谁知沈墨翎忽然含着粥含混不清地说道: “宁儿,今天你给我梳个认真点的头,再把我盒子里的珠花加上。” “怎么了?”叶从恩不由停下了手。沈墨翎道: “我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今天要去见千影教教主,怎么着也得稍微正式一点吧?” “”叶从恩闻言稍微思忖了片刻,转而将她几缕头发分开,梳了个随云髻,一边梳一边莞尔道: “师父以前带你见的大人物多了去了,也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这姚青倒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我们沈小姐心甘情愿地扮一回美娇娘,真是幸甚至哉啊。” “唉你这丫头,什么叫‘扮一回美娇娘’?怎么说话呢你。”沈墨翎佯怒地“呸”了一声。叶从恩笑呵呵地从妆奁盒里取出了一朵金丝攒珠花来,簪在她的黑玉簪子旁边,一边从后门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道: “对对对,你本来就是美娇娘,根本不用扮。” “这还差不多。”沈墨翎心满意足地吃完手里的芙蓉糕,孩子气地舔了舔手指。叶从恩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突然段清棠的敲门声响起: “二位小姐好了没有?师父他老人家让我来催你们啦!” “好了好了,就来。”沈墨翎赶紧一口把碗里的粥喝尽,又拿手绢揣了块芙蓉糕兜在袖子里,匆匆忙忙提脚就向外走。叶从恩一把扯住她道: “你倒是好不容易认真梳了个头,却不理妆了吗?” “唉,还不是你没叫我起来,哪儿还有时间理妆啊?走走走,一会儿慢了大师兄又该叨叨了。”沈墨翎扯着她袖子去开了门。段清棠在门外早已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一见面就故意嫌弃道: “叫你起那么晚,这下来不及了吧?” “要你管,我素面朝天也比你脸上搽了三斤粉好看。”沈墨翎做了个鬼脸,拉着叶从恩风风火火地向楼下跑去。段清棠看了眼身后大开的房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紧紧替她们关上了房门,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地下了楼梯。 姚青等人下榻客栈名唤“黛岚”,名字起得文雅,地方更是安得奇怪。青城多山,各个坊市几乎都绕山而建,而这黛岚客栈偏偏就建在城南的“黛山”之中,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玉樊离等人雇了当地的车夫,走小道上了山,不久便看见了一片青砖黛瓦的幽静房舍。段清棠第一个跳下马车,却见门里匆匆迎出了几个陌生的人来。为首的男子见玉樊离携了一男两女三个年轻人走来,立刻缓步上前,从容不迫地施了一礼,带着些许笑意道: “手下人走得慢了些,方才才把您的名帖递来,故而没有准备,请玉掌门恕罪。” “这人是谁?”沈墨翎自玉樊离肩头凝视那男子,心中暗自思忖。只见他身着一套白底鸦青色滚边的长袍,衣袂上压着浅浅的竹叶纹样,深目高鼻,一头乌发青玉簪子挽得一丝不苟,只是口角略略向下撇了些,平添了三分忧郁之色。玉樊离先是不慌不忙地还了一礼,再将段沈二人袖子一扯,微笑道: “姚教主客气了。其实老夫本不欲过早叨扰,只是我这两个小徒昨日遇见一桩怪事,非要来找姚教主亲自问个明白,所以我今天才匆匆忙忙地一早就带他们过来了。” “噢,问我?”姚青闻言也略感意外,但这厢的沈墨翎早已瞠目结舌,指着姚青的面门就失声道: “什么?!你才是姚青?!” “正是在下。”姚青不明就里,只得客套地向沈墨翎也做个了揖。玉樊离露出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微微叹息道: “姚教主,你也看到了,这里头的误会怕是不小。若是方便,可否让我们进去再作细谈?” “当然可以,是晚辈疏忽了。玉掌门请。”姚青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慢了一步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墨翎一眼。沈墨翎心中因为自己先前被骗之事大感意外,不由低下头思索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姚青探询的眼神。叶从恩怕她揣着心思走路跌倒,连忙挽起了她的手臂,目光转回前方时,却冷不丁与姚青的眼神在空中生生撞上。她猝不及防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只觉他面上的笑意还未收起,一双狭长双目却恍如两潭静水,眸色沉沉,深不可测,不由心下陡然一惊,竟然遍体生凉,脚下一软,幸亏扶着沈墨翎的臂膀才站稳。姚青见她神色倏变,心中也有些意外,连忙收回了目光,镇定自若地引着玉樊离往院内走去。叶从恩又瞥了一眼姚青身边那个佩刀的护卫,见他与姚青行走步履皆异于常人,却又似有几分眼熟,心中愈发惊疑不定,又怕沈墨翎看出异样,只能自己也低了头,挽着她快步跟了上去。 黛岚客栈说是一处客栈,其实地方不小,乃是三四处大中小不一的四合院构成,每处院子分了数间厢房抱厦,分别供不同的客人居住。姚青带来的教中弟子不少,故而单独赁了其中一处院子。这院子地方不算太大,却完全按照古制修建,装饰得也十分考究。东西厢房南边的花墙子中间有一座垂花门,门内是四扇木屏风,东西厢房都有抄手游廊,与垂花门相通;正房与厢房之间有一道圆月亮门可以穿行。那院内不仅栽着茂密的花木,亦有嶙峋怪石,小小一径院子,竟然别有洞天。叶从恩原本觉得玉樊离包下的房间已属上乘,现下一对比,才觉那云来客栈毕竟处于闹市之中,白日无比燥热,晚上亦纷扰不堪,完全不能与这深山中独门独栋的清幽院子相比。姚青带着他们进了自己住的北厢房,又命仆从奉上香茶,礼貌地请玉樊离坐在上首。玉樊离是江湖人,资历又远长于姚青,闻言也没有太过推辞,大大方方地在上首坐了,却执意拉姚青坐在旁边。段c沈c叶三人见此,各自默默按齿序在下首坐了。沈墨翎性子直,甫一落座便急急拱手道: “姚教主,您的确是姚青姚教主本人吗?” “墨儿!”玉樊离本不是拘礼之人,但沈墨翎这一问口气极冲,煞是失礼,让他不悦地开口呵斥。姚青对她的话有些讶异,但还是和缓地笑道: “如假包换。” “那这位恐怕就是您的副使姚北望公子咯?”沈墨翎又一指立在姚青身后的那个护卫。姚青点头道: “正是。只是姑娘从未见过我二人,又何出此言?” “”沈墨翎看了段清棠一眼,后者示意她来说,她只得清了清嗓子,尽量言简意赅地将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叶从恩在沈墨翎叙述的过程中一直暗自打量姚青,见他越听越是眉头深锁,虽然表面上仍是一派古井无波,但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却是暗潮汹涌,似乎在隐隐酝酿一场风暴。待到沈墨翎说完,一时间并无人接话,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直到姚北望低低喊了一声“教主”,姚青才忽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自己施施然站了起来,款款冲沈墨翎行了个礼道: “多谢姑娘告知姚某这些事,不然,姚某可能要过很久才能知道了。” “姚教主,你知道昨天我们看见的那两个人是谁吗?”沈墨翎觉得姚青神色别有深意,实在百爪挠心,干脆站了起来。姚青将目光投向外面院中一株繁茂的大合欢树,眼神变得有些飘渺。他静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 “知道。你说的那个冒充我的人他是我的三弟,何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黛岚居(下) “什么???!!!”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沈墨翎更是大惊失色,幸亏段清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姚青蓦然转身,语气森然地说道: “别说是你们几位,就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毕竟三个月前我才同他在曦州的伏骥山中大战了一场,当时他失足掉下了青骢峰,我以为他绝无生还的可能,也就没有再多做寻找。谁知他竟如此命大,不仅这么快就回来了,还能找到帮手,一起冒充我出来招摇撞骗,实在是可恨至极” “你你说什么?!”叶从恩本来在一旁静观其变,却不想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话。这些言语在别人耳中或许不算什么,但落在她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姚青见她失态,犀利的眼风立刻扫了过来: “怎么,这位姑娘有什么疑问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惊讶,那青骢峰如此之高,从上面掉下来怎么可能不死?会不会是您猜错了。”叶从恩强作镇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嘴唇却霎时间白了。她只觉得整个人似是从头至脚被浇了一盆冰水,凉得透彻心扉。“萧长天何萧”她在心中默默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前不断浮现着与他相处的种种画面,只觉心中一阵刻骨铭心的抽痛。想到他那明朗的眼神与和煦的笑容,她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同杀害了刘白羽的凶手联系起来。但一转念又想到他曾说过的自己家中恩怨,她忽然恍然大悟,那时他说的“二哥”,恐怕就是死去的千影教前教主洛戎;而那个心狠手辣c杀弟夺权的大哥,赫然就是站在她面前的姚青! “宁儿,你怎么了?”沈墨翎忽然发现叶从恩低头不语,额角却渗出密密的汗珠来,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觉她掌心冰凉,不由吓了一大跳。叶从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道: “我没事,可能还是着了暑气,有些不舒服,一会儿就好了。” “哦,那你赶紧喝口茶歇一歇吧。”沈墨翎急忙拿起一边的茶盏递给她。叶从恩敷衍地喝了两口就放了下来,摆了摆手让沈墨翎坐下,看似面色恢复如常,但她神色间的一闪而过的惊慌却被却早已被姚青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常人掉下那山崖,自然是粉身碎骨。但我那三弟本就武艺不凡,又有智谋,既然他能活下来,身手又完全恢复如初,想是他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遇吧。” “何萧?就是贵教那个杀害了刘少庄主的叛将吗?”玉樊离这句话轻飘飘地一扔出来,在场各怀心思的几人又俱是一震。姚青转身含笑道: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之前何萧杀害刘少庄主之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但他虽然罪大恶极,却也到底同我做了二十多年兄弟,于蓝本不欲声张,只想自己手刃叛将。谁知现在他不但未死,还胆大包天地将望御门也牵扯了进来这番作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他的语气轻缓,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微微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但面上却结了一层寒霜,听在叶从恩耳中,几乎是咬牙切齿。她暗自心惊,自己不过是同姚青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了片刻,就已觉察到他城府的深不可测。他脸上越是和颜悦色,她便越是胆战心惊。姚青继续转向沈墨翎道: “不过沈姑娘,他既然已经从你口中掏出了《无双经》在贵山庄的秘密,下一步恐怕就是上门索取了。虽然先前我并未听说有这回事,但何萧也说了,此门武功缩减寿命,同我自身也息息相关,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只是眼下群雄会开幕在即,我教又是第一次参与,我肯定是走不开的。能否请你回家一趟,向令尊禀明情况,请他多加防范?待群雄会一结束,我立刻亲自登门拜访,咱们再行商议。” “这”沈墨翎没料到姚青会提出这种要求,因为之前并无回家的打算,此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玉樊离轻咳一声道: “姚教主,我知道你心情急迫,只是墨儿要代表我望御门参会,此刻也无暇返家。不若让她修书一封,我找个妥帖的信使送去落霞山庄。正好您要在日后去拜访的话,也可以将名帖一并送去,您看如何?” “还是玉掌门想得周到,是晚辈心急了。”姚青又拱手做了一揖道: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此地厨子不错,各位不妨留下吃个午饭再走?请在此处稍等,青去后面写几个字给沈庄主,可否麻烦您托人一起转交。” “哦,吃饭就不必了,我同几位长老说好一起的。何况晚上还有群雄会的开幕庆典,老夫想带他们出去热闹热闹,所以想早些回去休息。姚教主要写书信,大可自去写,我等在这里等候便是。”玉樊离客气地回道。姚青也没有多做挽留,同姚北望对视了一眼,说了句“那就失陪一会儿了”,转身便向堂后走去。等他们一离开,叶从恩便急急问道: “师父,您打算派谁去送信?” “你问这个做什么?”玉樊离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叶从恩尽量平和地说道: “我我是在想,此事事关重大,一定得选个妥帖之人才能放心。但师兄师姐都走不开,如果您实在找不到人,不如就让我去吧。” “你?”玉樊离上下打量了叶从恩一会儿,见她手紧紧捏着拳头,面色苍白,神色古怪,不由皱着眉头道: “宁儿,你怎么会主动要干这种事?你今天有几分古怪啊。” “我”叶从恩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 “姚教主不是说,何萧很有可能会去落霞山庄吗?他杀了我表兄,我总得去” “不行!”玉樊离原本就猜测她是为了替刘白羽报仇,此时听她亲口承认,自然一口否定。他见叶从恩垂下头去,又想到这个徒儿自小乖巧,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此时应当也是报仇心切,不由又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安抚道: “宁儿,为师带你来这群雄会,就是要让你历练的,你跟他们一样走不开。如果要你去送信,那还不如直接让墨儿回家一趟呢,还要找信使干嘛?” “师姐,你呢?”叶从恩闻言,知道从玉樊离那儿讨不得什么好,顿时转向沈墨翎,希望她能替自己说几句话。但沈墨翎只是叹了口气道: “宁儿,若说想替子素报仇,我比你更加想。但那何萧是何许人也,即便我没见过他,也知他武功必然远在我们之上,你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落霞山庄机关密布,即便是绝世高手,硬闯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我还不如留在此地静观其变呢。” “可是”叶从恩还想说什么,却被玉樊离打断了。玉樊离瞥了她一眼道: “墨儿说的对。送信之事,为师自会找人去做的。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休息,明天都要上场,一个也跑不了!” “是”叶从恩见玉樊离板起了面孔,只能无奈地退后一步,乖乖闭上了嘴。不一会儿,姚青拿着一封装好的书信走了出来,恭敬地交给了玉樊离。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姚青便送他们出了院子。叶从恩在登上马车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见姚青负手站立着,眼神如箭一般钉在她身上,让她再次不寒而栗,连忙钻进车厢放下了帘子,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她方坐正身子,就见沈墨翎拧眉看着她道: “宁儿,你今日到底怎么了?真的有些怪怪的啊。” “”叶从恩咬了咬嘴唇,看着沈墨翎正色道: “师姐,你觉得姚青此人如何?” “?”沈墨翎没料到叶从恩会问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一愣,思索了一下才答道: “足够谦和,也有魄力,能成大事。” “那你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吗?”叶从恩又追问道。沈墨翎这回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 “不是。他身上气质不够正派,不是光风霁月之人,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他说的话,你可全信?” “七分信三分疑吧。江湖人的话向来不可全信,但我也觉得他没必要对咱们说谎啊。”沈墨翎道。叶从恩往身后的车壁上一靠,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道: “那可不一定。正是因为咱们不了解他,才最可能被煽动啊。” “”沈墨翎听了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略带责备地说道: “宁儿,你素来待人宽厚,怎么今日第一次见那姚青,就对他有诸多成见?这不像你啊。” “可师姐你不是也说了吗,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叶从恩身体前倾,双手不知不觉就紧紧揪住了身下座椅上的垫巾。沈墨翎鲜少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模样,忽然黯然道: “可是这么说来,我爹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难道我就该对我爹充满敌意吗?” “”叶从恩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了舅父刘君泽在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不由一时语塞。沈墨翎叹息道: “这江湖中的人,只要能出人头地,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混得好的,往往不是光明磊落的。那姚青虽然看着就是一副心思深沉的模样,但他执掌千影教后功绩卓然,诸门派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你看,连师父都要敬他三分。咱们同他非亲非故,要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做什么?最多敬而远之罢了。“ “如果真能敬而远之就好了”叶从恩看着沈墨翎明亮的眼睛,心中暗叹她还是心思单纯耿直,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何萧想要《无双经》应当是为了打败姚青,但真正修炼《秋水经》c面临折寿的却是姚青本人。若他仅仅只是盯着何萧,那毕竟还只是他们教中的事,但他的野心若是蔓延到千影教之外的人身上她凝视着沈墨翎雪白的侧脸,忽然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细想,她只能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转而挑起车帘c假意欣赏窗外的风景,一颗心却似浅碗盛满了水,随着车轮的颠簸上下起伏,似乎一不留神,臌胀的情绪就要倾泻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繁王公(一) 玉樊离一行人回到客栈时已是下午,过不多久便到了黄昏。到晚饭时,长老们照例与弟子分席而坐,二十来人熙熙攘攘挤满了一个花厅。热菜上到第三个,外面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礼花之声,让原本安静咀嚼的男弟子们瞬间眼睛都亮了。原来出云门有心显示其雄厚实力,故而早早向青州府衙的申请,希望能在即将搭擂的元贵坊安平街布下庆典用作开幕仪式。青州知府素来仁厚,加之这两年地界上风调雨顺,他本就有意官民同乐,干脆让官府也出了把力,将各节日中有意思的花样都糅粹在一起布置,将个安平街装点得繁花似锦,让城中的老百姓们都欢欣鼓舞,个把月前便开始翘首以盼,热情甚至更甚过年。望御门弟子们都是年轻人,到底玩心重些,平日在门中又极重礼仪,此时见了外面火树银花夹杂着喧沸人声,风土人情与恬淡安逸的俞州完全不同,怎还能按捺得住?虽然人还在楼上,但心早就飞到了下面的大街上。因为之前已得了玉樊离的默许,此刻他们也不再压抑,一个个飞速扒完了饭,丢下筷子就兴高采烈地奔了出去。沈墨翎到底是女儿家,吃得还算文雅些,但看到师兄弟们都成群结队地跑出去,未免有些心急,猛吃了几口就噎着了,哽得脸红脖子粗,赶紧抄起一个茶杯就往嘴里灌水。段清棠倒是早就吃完了,要了碗汤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等她。沈墨翎好不容易费劲地把最后一口饭咽了下去,拿手帕抹了抹嘴就站起来道: “大师兄,咱们走吧!” “唉,你等等,宁儿还没吃完呢。”段清棠指了指旁边的叶从恩道。沈墨翎一看,见她碗里的饭竟然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动几口,不由急道: “宁儿,你怎么吃得这么慢?庆典就快开始了,再不快点就要挤不进去了。” “急什么?一个个吃没吃相的,还敢埋怨你师妹。”玉樊离在旁边瞪了她一眼。叶从恩见沈墨翎想反驳又不敢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把饭碗一推道: “师姐,我身体不大舒服,你和大师兄去吧,我就不去了。” “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沈墨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来摸叶从恩的脉门。叶从恩手腕一翻躲了过去,微微摇了摇头道: “我没事,大约是‘那事儿’要来了,身体有些乏,不大想动。再说我素来喜欢清静,看见外面这么吵,忽然就没什么兴致了。你们去吧,好好热闹热闹,不用管我了。” “哦,这样吗?”沈墨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的脸问了一句,似乎有些不甘心,又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不去吗?可我听人说这青州的夜市可好玩了,群雄会又就这么一回,过了可就没了。你可别一时发懒,错过了再” “放心吧,我不会后悔的。赶紧去玩吧,你看大师兄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叶从恩接过了她的话,含笑冲后面正对她拼命使眼色的段清棠眨了眨眼睛。沈墨翎转头看了段清棠一眼,嘟哝了一句“早知道就把二师兄拉来了”,继而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 “好吧,那就咱们两个去吧!先说好,上次你玩牌九输我的还没还,今儿你请客啊!” “不是吧沈大小姐,你家里家财万贯,还老是坑我这几个铜板,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呐!”段清棠一听,一张俊脸顿时垮成了一滩烂泥,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出去。两人的脚步渐渐走远,却还是能听见沈墨翎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安的什么心?自然是金心银心翡翠心咯!你自己脑子不行手气又不好,还怪我贪你银子?你说怪谁?再说了,你家里家业也不差,想要家产,赶紧乖乖回去成亲,不光有的是铜板,还有金山银山翡翠山做陪嫁呢,你说对是不对” “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知道挤兑我!你一天不臊我就嘴痒是不是???!!!”段清棠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让叶从恩忍俊不禁地捂嘴笑了起来。刚笑完,她就发现玉樊离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急忙收敛了笑容问道: “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玉樊离搁下了碗筷,叶从恩这才发现几位长老也都走了,雅间内只剩下了她和玉樊离两个人。玉樊离呷了口茶道: “宁儿,为师是在想,你其实并没有不舒服吧?那为什么不愿意同墨儿他们出去玩呢?” “”身体不适确实不是个高明的借口,但沈墨翎并没有多做追究。此刻玉樊离忽然发问,叶从恩也没想过怎么解释,一时有些发愣。但她忽然想到了方才段清棠挤眉弄眼的样子,于是急中生智道: “师父您您难道没看出来,大师兄很想跟师姐单独出去吗?我本就有些疲乏,干脆就顺水推舟成全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说清棠想和墨儿单独出去?”果然此言一出,玉樊离的注意立刻就被转移了。见叶从恩一脸恳切的模样,他却突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若真是这样,那清棠这孩子的执念,可真的就太深咯。” “什么?什么执念?”叶从恩虽然引开了话题,但一时也没跟上玉樊离的跳转,不由有些懵。玉樊离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似是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几个孩子啊自小一个比一个勤奋好学,学业武艺,都没让为师操过什么心。长大后的情事,却又是一个比一个的不让我省心。你年纪还小,还算是好的。他们几个唉,真是说说就来气。” “您怎么就来气了?”叶从恩其实也知道一些事情,但并非全然清楚。此刻她明知不好窥探师兄师姐的,但耐不住好奇心,还是顺势问了出来。玉樊离咳嗽了一声,不无埋怨地说道: “这还用为师多说?你就看兆珩,这么多年了,不论公的母的都没喜欢过,二十来岁了还跟个臭石头似的,也不知我和你师母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木头脑袋的玩意儿;清棠唉,每次看见他偷摸摸看着墨儿,我都想把他们俩的脑袋掰到一起,让他们好好把对方的眼神看上一看!!!臭小子喜欢墨丫头不说也就算了,墨儿自己还对那刘少庄主念念不忘,就连人死了都不能释怀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了” “”叶从恩早知玉樊离知道沈墨翎和刘白羽之事,但此刻听他直言不讳,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不语。玉樊离见她神色微变,轻声叹道: “宁儿,你别怪师父口无遮拦,为师恰恰是知道你对刘白羽没有那种情意才说的。其实为师倒庆幸你年纪还小,还未经男女情事,不知其中辛苦。你就看看你师兄师姐吧,都是何其聪明的孩子,偏偏要陷在这个‘情’字里醉生梦死,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你师祖当年严禁门中弟子相恋,如今看来,还是有她的道理的。” “还未经男女情事,不知其中辛苦?”叶从恩乍听此言,眼前忽然浮现起这三月来的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和曲折婉转的梦境,心头涌起千般滋味,半是酸涩半是甘甜,还间杂着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思念,一时间愁肠百结。玉樊离见她神色萎顿,以为她还是为了刘白羽之事不悦,顿时暗自后悔自己说了之前的话,连语气和缓地宽慰道: “算了,不同你说这些事了,以后你自然就懂了。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来找为师便是。” “知道了,谢谢师父。”叶从恩起身行了一礼,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雅间。玉樊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自叹息。 夜色渐深,云来客栈这边的人已经全部涌到安平街去看热闹了,故而虽然还是能远远听到西面元贵坊方向传来的喧闹声,但客栈前的街道上却已经一片寂静,就连往日明亮的灯火都显得暗淡了许多。叶从恩一个人静静地立在窗前,凝视着在夜风中轻轻颤动的灯笼光晕和离灯光愈远便愈浓的暗影,感受着凉风在脸颊上的轻抚,白日躁动不堪的内心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忽然间一阵大一些的风刮了进来,让身着单衣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伸手便打算将窗户关起来。谁知窗子合了大半,中间的缝隙里忽然伸出了一只人的手,强行就把那快合上的窗子掰开了!!!叶从恩见此,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吓得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只见那手的主人很快便现了身,竟是一个一身黑衣c黑布遮面的男子。他轻巧地从窗外跃了进来,又朝窗外看了一看,似乎是确定了外面没有其他人后,竟然不慌不忙地伸手把窗子关了起来。他正欲转身,忽觉脖颈间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把长剑抵在了他颈侧。他听见身后的少女强作镇定地说道: “不许动,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黑衣男子静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开口道: “宁儿,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繁王公(二) “!”叶从恩听见他的声音,心中陡然一惊,下一刻男子已经转了过来,在她惊诧的目光中扯下了脸上的黑布。看见他面容的刹那,叶从恩胸中忽然便涌上了千千万万的情绪,手不由地一抖,长剑“咣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而露出真容的何萧看见她神色莫测,一时间心头也是跌宕起伏,只能弯腰拾了她的剑来掩饰失态,半低着头跨前一步,将剑递到了她面前。叶从恩看了一眼,却迟迟不去接,目光先是在剑身和他拿着剑的手上游疑了片刻,进而又滑到了他脸上,正巧与他炙热的目光对撞。两人在望进对方眼眸中的刹那俱是呼吸一窒,却又几乎同时急急开口道: “你/你” “还是你先说吧。”何萧见叶从恩脸上的惊惶还未褪去,心想自己的不请自来果然还是吓到了她,赶忙将发问的机会先给了她。叶从恩默默接过剑插进了剑鞘里,咬着嘴唇看了何萧片刻,正欲开口询问,忽然神色大变道: “不好,我师父来了!!!” “?”何萧方才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压根没注意其他事情。等回过神来,玉樊离浑厚的脚步声却已到了门外。叶从恩见门上缓缓出现玉樊离的剪影,又见房间里无甚地方可以躲藏,忽然急中生智地把何萧往旁边放着浴桶的帘子后面一推,自己匆匆闪了进去,舀起一瓢冷水就往盆里倒。这一倒发出了“哗啦”一声惊天动地巨响,让何萧顿时心就悬到了嗓子眼上。玉樊离的敲门声紧跟着就响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关切的询问—— “宁儿,出什么事了吗?” “师父,我没事,就是刚刚沐浴的时候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叶从恩连忙提高声音答道。玉樊离在门外顿了顿,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自然也不可能进去,只能安抚地说道: “那就好。方才在楼上听见你叫喊,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赶紧过来看看。你没事就好,下回小心些。” “知道了知道了。”叶从恩不迭地答道。玉樊离又说了句“没什么事为师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不用等你师姐他们”,便转身离开了。叶从恩听着他的脚步渐远,终于松了一口气,扔下了水瓢,却不防身后的人忽然伸出手臂,将她猛地拉进了怀中! “!”叶从恩对他的举动完全出乎意料,身体也骤然僵硬了;但撞上他胸膛的那个瞬间,心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那三个月来游移不定的思念忽然有了实体,全部的话语都融化在了他紧紧环绕着她的双臂之间;一时间她全然忘记了反抗,眼泪却是不知不觉地溢了出来。何萧默默地把头埋在她颈侧,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觉得心上的缺口好似都被填满了,一时间脑海中想不起任何其他的东西,只想这样抱着她静静站立着,一直到地老天荒。然而这份寂静才维持了没多久,叶从恩便有些突兀地开口问道: “你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现在我来了,你不高兴吗?”何萧低低地开口,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叶从恩用力地从他的臂膀里挣脱了出来,转身看着他道: “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过来,也未免太胆大了吧?万一你撞见我师父怎么办?” “撞见你师父又如何?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何萧对她的挣脱稍微有一丝不悦,但还是温柔地低头看着她。叶从恩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同我师父自然无冤无仇,但姚青也在此地,你就不怕碰见他吗?!” “!”何萧完全没料到她会提及姚青的名字,心中陡然一惊;再看叶从恩时,却见她眼圈发红,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脑海中顿时一阵清明,但紧跟着心头也涌上一阵刺痛。他闭了闭眼睛,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你都知道了?” “是。”叶从恩满眼是泪,鼻子也一阵酸涩。她重重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意,抽泣着急促地说道: “我师父今早带着我们去见了姚青,我师姐把什么都跟他说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活着回来,估计很快就要来搜捕你了。这青城是个是非之地,你还是快点”“离开”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她忽然又被何萧正面一把抱进了怀里!何萧紧紧拥着她,用喟叹般的语气缓缓说道: “——宁儿,我很挂念你。我想见你。” 我很挂念你,很想见你。 真的很想你。 原本心头含着不可明说的千言万语,在听到他这一句直言中饱含的真情时,再多的防线也难免在瞬间就土崩瓦解。叶从恩在刹那间便已溃不成军,再也无法抑制,忍不住伸手重重地回抱住了他,哽咽着说道: “我也是。我也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见你。”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可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何萧感受到她的眼泪流在自己的颈侧,烫得简直灼伤了他,心中愈发愧疚难当。叶从恩从他肩上抬起头,轻轻摇了摇头道: “不,我理解。换作是我,我也会隐瞒的。” “那你不怪我?”何萧急切地追问道。叶从恩咬了咬嘴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觉得我该怪你什么呢?是怪你杀了我表兄?还是怪你利用我告诉你的事情去骗我师姐?——”见何萧匆忙地想解释,她倏地竖起了一只手掌道: “这些我都能理解。因为即便与你只相处了一个多月,我也相信你绝非姚青与他人口中的奸恶之徒。你做了这些事,一定有你自己的苦衷,对不对?” “你就这般相信我?你不怕我全都是装出来吗?”何萧听了她这全盘信任的话语,竟然像不敢相信似的,反过来用质疑的语气问道。叶从恩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 “方才的话我只说了半句。我还想说的就是,即便我与我表兄认识了十七年,我也不认为他就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有些事情别人的话不可信。我还是只信我自己的眼睛。” “”何萧望着她的双目,那双乌黑的杏眼里依旧泪光涟涟,像是饱含着俞州的春雨,但目光却是如此温和而坚定,让他心中忽然充满了一种奇特的力量。叶从恩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还是在质疑她的信任,又叹了口气说道: “三郎,你究竟在怕什么呢?我” “我不怕。”何萧忽然打断了她,让她不由一怔。何萧见她似是没有明白,干脆抓住了她的手,微微提高嗓音道: “我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叶从恩本来已想出了宽慰他的腹稿,但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同时周身紧绷的气息忽然松弛了下来,连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何萧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心口上,缓缓说道: “过去的几个月我不敢来找你,有很多理由。一是要继续养伤,二是要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三是要等群雄会这个契机但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在心里产生了质疑。”他微微抬起了一点头,凝视着叶从恩的双眸道: “宁儿,别怪我不相信你。虽说我知道你于我有情,但我终归是失去过太多的东西,所以我无法确认,一个多月的相处,到底能让这份情谊到达何种地步。我不知道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来找你的时候,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又或者你没有忘了我,但假如你知道了我就是何萧,你又会不会厌弃我,甚至是恨我” “”叶从恩见他满脸患得患失的神色,又想起他说过的种种身世过往,一时间不但不生气,反而满心疼惜。她摇了摇头道: “其实直到今天上午,我才知道你就是何萧。那一瞬间,说我一点也不怪你,那是假的;但说我恨你我发现,我是真的恨不起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姚青看着就是个手段狠辣之人,我那表兄既与他私交密切,我大概就能想到他们联手做过些什么。你们不过是立场不同,我实在没有理由责备你。再说如果我表兄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即便不是你,也终会有别的人来报复他。这些都是他自己欠的债,难道还要我来还么?” “” “我知道我这番话对不起我舅舅,也对不起我表兄。但或许是医家心性吧,我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叶从恩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她接着说道: “但我现在对你说这话,难免有替自己开脱的意思。毕竟我对你,终是不可能毫无偏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繁王公(三) “”何萧看着她的面孔,一时心头悸动。他微微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千言万语,微笑着缓缓说道道: “你师姐几时回来?” “不知道。不过师父设了门禁,子时前必须要回,她大概会踩着点回来吧?”叶从恩没想到他会突然岔开话题,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何萧拉起她的手,一边向窗台走去一边说道说: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不是,你疯了吗?万一被人看见”叶从恩挣开了何萧的手,但话还没说完,就见他转过身道: “我明日就要启程去落霞山庄,归期未定。今晚只剩下这么一个时辰的时间了,我想同你多呆一会儿。” “我也想,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啊!”叶从恩忧虑地说道。何萧指了指窗外的巷口道: “你看,那里就有卖面具的。现在天色黑了,咱们再去买两个面具戴上,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来。你若是担心你师姐,咱们稍微沿河边走走就回来便是,不会很晚的。就算比她回得晚了,你也只消说睡不着出去走走,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好吧。”叶从恩见何萧虽然看着她,一手却已推开了窗户。夜风涌入,吹得他耳边鬓发轻拂,眉目含情,面容显得益发俊朗,她一时根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是讷讷看着他,面上渐渐有些发烫。何萧脸上露出更加和煦的笑容,向她伸出手道: “过来吧。” 叶从恩跨前一步,将手纳入了他的掌心。何萧忽然将她揽腰抱起,说了声“抓稳了”,一跃便从窗里飞了出去!叶从恩生生压下了口中的惊呼,感觉一瞬间凉风扑面,自己在空中不过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何萧单膝跪地后站了起来,一边将她放下一边感慨道: “还好你就住在二楼,若是再高一层,我可就没把握抱着你跳下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我轻!”叶从恩虽然脚着了地,但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不由下意识地反驳道。何萧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说了句“好好好,你身轻如燕”,一边自然地挽起她的手向前走去。叶从恩忽然想起了他身上的伤,赶忙伸手向他伤处探去。何萧一把捉住她的手道: “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伤好透了没啊!”叶从恩着急地说道。何萧失笑道: “自然是好了,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了?” “那是因为你老是乱来!仗着自己有点儿轻功就整天窜上跳下的,真是不要命了“叶从恩平日是个不多言语的人,但在何萧面前却完全控制不住絮絮叨叨的念头。何萧走了两步,忽然在离巷口那个面具摊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认真地说道: “宁儿,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所以它有一半属于你。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珍惜这条命的。” “好。”叶从恩见他神色郑重,不由默默抿嘴而笑。何萧拉着她走到面具摊子前,都不等老板招呼,径自取了个白面红唇c细眉笑眼的胖女子面具戴在叶从恩脸上,又取了个宽额高鼻c美髯飘飘的壮男子面具给自己戴上。叶从恩一看便笑道: “这不是娘娘和繁王公吗?怎么挑这两个?” “这都不明白吗?”何萧手脚利落地付了钱,牵着她朝前走了一小段,转头道: “娘娘掌姻缘,繁王公掌喜乐。何萧而今所愿,就是执子之素手,尽人世欢颜。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执子之素手,尽人世欢颜?”叶从恩喃喃重复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湖边。那湖不算大,景致却甚是不错,岸边有一条长廊直通湖中央的一处水榭平台,似是为游人休憩而作;此刻漆黑的湖水映着满天繁星,磷磷星光随风被揉碎在湖水之中,显得深邃动人。叶从恩正随何萧沿岸边走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砰砰”几声巨响,数朵烟花在何萧身后的夜幕上陡然绽开,顿时将黑色的天空染成了一方绮丽的织锦。何萧顺着声音侧过身,为了看得清楚一点而摘下了面具,眼角眉梢瞬间便染上了瑰丽的光亮。他看着天空中硕大的花朵,惬意地倚在身后的栏杆上,微微挑了挑眉道: “没想到老云这次下了这么大血本,这烟花可是够大的,估计得花不少银子” “三郎”叶从恩忽然低低唤了一声。何萧“嗯?”了一声回过头,谁知叶从恩竟也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一步跨到了他跟前,踮起脚尖,顺势便吻上了他的嘴唇! “!”何萧的瞳孔瞬间放大,一时竟不知所措,就连呼吸都有些停滞。叶从恩的面孔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拂到他脸上,微微有些发痒;她秀丽的双目闭着,长长的睫毛却难以自控地颤抖着,仿佛两只惊慌失措的蝴蝶,耳朵已经涨得绯红。何萧虽也是初经情事,但毕竟是男子,又年长几岁,稍微愣怔后便回过神来。软玉温香抱满怀,又是心心念念珍爱的女子,如斯主动,怎能不叫人心神荡漾?他毫无迟疑地一把扣住了叶从恩的腰,将她拉近的同时另一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紧紧纳入怀中,辗转着更深入地吻了起来。 叶从恩原本只是浅尝辄止,故而仅仅是用嘴唇贴上了何萧的嘴唇。饶是这样,她都已经心若擂鼓,更别说再进一步了。然而何萧忽然将她拉向了自己的方向,趁她毫无防备时撬开了她的牙关,舌尖顺势探了进来。感受到他的侵略,她略微有些惊慌,但唇舌的流连实在太过美妙,她不知不觉便意乱情迷,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几乎是攀着何萧的臂膀才能勉强站立。何萧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压在身后的栏杆上,双手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等到两人终于分开之时,竟然皆已出了一层薄汗。何萧气喘吁吁地看着叶从恩,见她满脸绯红地低着头,眼睛却不时偷偷瞟自己一眼;眸中波光潋滟,唇瓣亦是水光淋漓,神色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羞怯可爱,看得他简直无法自已。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身体里的蠢蠢欲动,抵着叶从恩的额头叹息道: “难怪世人皆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师父曾说,若将影步练到极致,能享御风而行,近乎圣人之无所待,乃凡尘极乐也。而今看来,再厉害的武功也不及与你片刻缠绵来的痛快。此刻莫说是这身轻功,就算是将我性命拿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这番话说得不但直白,甚至近乎露骨,让叶从恩瞬间羞得不知所措。她照何萧胸口捶了一拳道: “刚刚还说要好好为我珍惜这条命,这就说话不算话了?” “哈哈,这哪是说话不算话。别人若要拿我的命我自然是不允,但若是你要,我随时双手奉上。”何萧大笑道。叶从恩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假意生气道: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你就好好自己留着吧。” “好好好。你不要,我就不会让别人拿了去。”何萧认真地点头道。叶从恩见他神色真诚,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往栏杆上轻轻一靠,缓缓说道: “三郎,遇见你看似是偶然,但我相信是天命。我想顺着天意走,更想把握好自己的命。只是现在我同你的私情,还不能被任何人知晓。我们还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会努力早点做完我应该做的事。我只是怕耽误了你。”何萧挺直了身体,面孔忽然严肃起来。叶从恩微微摇了摇头道: “你是担心误了我嫁人的好时光,还是怀疑我自己没耐心等你?如果是前者,那大可不必,反正没人能强迫我;若是后者”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怀疑你?”何萧叹息道: “而今我所思所想,不过是早日除掉姚青,还我二哥一个公道,也还我自己一个清白,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还需要多久来完成。在那之前,万一有人知道你与我有所牵扯,你的声名必定为我所累。甚至万一万一我做不到,那么” “不会的。天道轮回,恶人必有恶果,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更不要说是身外虚名了。我唯一难以纾解的,便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想出一个能让你与拂月山庄共存的方法。”叶从恩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隐隐的愁绪。何萧其实已在心中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许久,但每每思及可能的结局,不是你死我活便是两败俱伤,握手言和是绝对不可能的。叶从恩见他神色矛盾,又接着说道: “我可以不怨你杀了我表兄,但我知道你不可能不恨我舅舅。只是我毕竟在拂月山庄生活了那么多年,比起毓秀阁,那里才更像是我的家,我必须要守护它。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赶紧回去,开始跟随舅舅学习庄内的事物。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掌握了大权,拂月山庄便永远也不会同你为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繁王公(四) “宁儿”何萧看着叶从恩的面孔,见她柔和的眉眼中透出一股坚毅之色,不由既敬佩又感激。他执起叶从恩的两只手,缓慢却郑重地说道: “那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舅舅退居二线c不再问江湖之事,也不阻挠我,我便不再追究其责,让他安度晚年。至于对外,我会说你表兄是被蒙蔽的,你舅舅也同此事无关,尽力给拂月山庄留存一个好名声。” “多谢”叶从恩是个聪慧剔透的女子,对许多事都有着敏锐的感知。尽管她与刘白羽的感情不够那样深,但只要换位思考一下,试想与她亲如兄妹的段清棠勾结外人杀了她二师兄玉兆珩再嫁祸给她,她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而今何萧为了她,竟然已经许诺了如此让步,让她不由再次感叹此人胸襟之广与对她的情意之深。她觉得自己简直无以为报,只能匆匆补充道: “对了,你马上就要去落霞山庄了,我有些事情还想提点你一下” “你说,我听着。”何萧点头道。叶从恩思索了一下说道: “落霞山庄的沈庄主我也见过好几次,他是个耿直之人,性格脾气同我师姐一模一样,向来也是帮理不帮亲,尤其讨厌心口不一的小人。姚青这几日囿于群雄会,只能托我师父将书信一起寄出。若你能赶在他的信到之前先登门拜访c说出真相,想必沈庄主就一定会慎重考虑,至少不会把那本秘籍先轻易地给姚青了。”她见何萧神色渐渐有些凝重,又皱着眉继续说道: “当然,若你没有一次说服他,他自然也就会对你提高警惕。此时强抢也就成了逼不得已的手段。我好多年前我师姐对我说过,他们庄里最西面有一座高楼名叫观霞阁,只有她爹一个人有钥匙,平时就连她与她兄长都不能靠近。虽然只是推测,但我觉得你要找的书,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何萧无意中得到了新情报,神色立刻稍霁了些。但叶从恩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并不轻松地说道: “这到底只是我的推测,也不一定准确。况且落霞山庄机关密布,越是藏着这类东西的地方就肯定越是危险,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你重伤初愈,我真的很担心” “放心吧。我虽然独身出逃,但在教中好歹还算有些威信,还是有不少旧部愿意追随我。我会挑几个身手最好的跟着我,不会有事的。”何萧故作轻松地说道。见叶从恩还是面色忧愁,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头,轻声道: “好了宁儿,小女儿家不要总皱眉头,以后要留痕迹的。我自会照顾好自己。我答应你,一拿到《无双经》,我便去俞州见你,好不好?” “好。”叶从恩知道他一心想安慰自己,也不想再助长他的忧愁,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何萧欣然牵起她的手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那你呢?你今夜住在哪儿?” “嗯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青州丹乐坊的坊主是我祖父旧部,现在在暗地里支持我,我今夜便宿在他那儿,明天一早就启程。”何萧一边拉着她向前走一边说道。叶从恩早就从几位师兄处听说过青州丹乐坊的盛名,更知道这城中有一多半的妓院赌场都是丹乐坊开的,其实力不俗,当下便觉得何萧不是孤军奋战,瞬间放心了许多。两人一起超前缓缓走了几步,何萧却忽然停了下来。叶从恩原本心情轻松,抬头却见何萧眉头皱了起来,不由奇怪地问道: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不对劲。这里怎么会这么安静?我刚刚都没有注意到。”何萧压低嗓音缓缓说着,一边说一边把面具从头顶上往下一扯,重新戴在了脸上。叶从恩不明所以,也学着他戴上了面具。一时间两人凝神屏气,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刚才的那阵烟花早已过去,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叶从恩仔细竖起耳朵,却仅仅听到了自己与何萧的呼吸声,除此之外近乎一片死寂,让她听着听着,额头上竟不由渗出了几滴冷汗。她下意识地往何萧身边靠了靠,却忽然被他一把护到了身后!就在那一瞬间,周围的树木草叶中突然一阵喧哗,刹那间十多个黑衣人忽然从四面八方跳出,手中长刀化作十多道寒光,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劈了下来!!! “咣当!”叶从恩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早已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她这趟出门实属突然,身上也并未携带配剑,却还是有备用的防身兵器。此刻她一个旋身躲过了两把向她砍来的长刀,同时伸手摸到了腰间囊袋中的软剑,顿时一把抽出,手在虚空中一抖,执剑便向面前的三个黑衣人迎了过去。她这把软剑名为“傲雪“,原是其二师父玉凌霜的贴身武器,后被玉凌霜转赠给了她;虽不适合砍与刺,却可以像鞭子一样挥动,能轻易割断血管与关节处的连接,杀伤力亦是极强。此刻叶从恩身形绵软如绢,速度却是极快,且招招直冲要害,那三个黑衣人一时也占不了上风。只是他们似乎并无意杀她,仅仅是围了个三角形将她困在其中,硬是不让她突破那个小小的包围圈。叶从恩心知他们是冲着何萧来的,心下越发着急,顿时招数更加凌厉起来。但那三个黑衣人武功皆不弱,一时间竟僵持不下。眼看她呼吸渐急,似是难以为继,其中一个黑衣人渐渐有些分了神,竟偏头向何萧那里瞥了一眼。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分心的一瞬间,叶从恩已经一个箭步上前,薄如蝉翼的剑锋在他喉间一划,刹那间一丝血线出现,继而鲜血狂喷,那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倒了下去! “啊!!!”见那名黑衣人被杀,另两人皆是一惊,其中一人难以自控地狂吼了一声,原本处处防卫的招式刹那间变成了狂暴的进攻。叶从恩知道自己惹恼了他们,顿时不敢恋战,从刚刚撕开的突破口里一跃而出,拼命向何萧处奔去。然而她才跑出去一两步,便觉后脑一阵阴风;扭头一看,却见一人正近乎疯狂地挥刀向她砍来!她眼看无处闪避,只能硬着头皮将软剑往头上一横,想要勉力一挡;谁知那刀还未挨上软剑分毫,就已在半空中为一把长剑拦住了!刀剑相击,发出了“咣”的一声脆响,而刀口瞬间便绽开了肉眼可见的裂纹。叶从恩抬头一看,只见刚才还在一丈开外的何萧竟已挡在了她身前,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长剑,替她挡下了原本致命的一击。那黑衣人完全没料到自己大力十足砍下的一刀竟被一把细剑瞬间磕出了裂缝,顿时大惊失色;然而下一刻他的腹部便重重挨了一肘,顿时倒退了三步,嘴角瞬间滑下了血丝。还未等他站稳,何萧已一个箭步上前,照他面门就是一剑,他顿时一声不吭地毙了命。何萧又将那尸体用剑一挑,一脚踢向了另一名向他袭来的黑衣人。那黑衣人被同伴的尸体撞得一个踉跄,而何萧已在那个瞬间踩着尸体的的背一跃而起,剑锋冲下,一剑刺进了那黑衣人的天灵盖! “区区鼠辈,也敢在我面前造次!”何萧落在地上,面对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语气森然。他脸上还带着笑眯眯的繁王公面具,剑尖上却滴下鲜红的血珠,满身皆是凛冽的肃杀之气,让站在他身后的叶从恩也不由悚然心惊。她不安地唤道: “三郎” “别放松。有人来了。”何萧忽然低声道。叶从恩周身一凛,连忙握紧软剑靠在他身侧,却忽然听到一声颤抖的呼声: “宁儿?” “!”叶从恩一下就听出了沈墨翎的声音,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全身都僵直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墨翎从巷口疾奔而出,身后赫然跟着玉樊离c段清棠和姚青主仆。几十个黑衣人从前后涌出,刹那间便将湖边这条窄道挤得水泄不通,形成了前后包围之势。玉樊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不远处,身边满是匍匐的尸首,本就觉得十分惊讶;此时听得沈墨翎一声呼唤,方才认出那个女子真的穿着叶从恩的衣装,顿时惊道: “宁儿,你怎么会在此处?!” “”叶从恩看着玉樊离错愕的面孔,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上忽然涌起一阵火烧般的疼痛,身体却寸寸变得寒凉。何萧感觉到她在轻微地颤抖,又看见姚青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无言地伸出了一只手挡在了她面前。姚青眼见这一幕,神色忽然一沉。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贵徒怎么会在这儿,恐怕还得问问我的好弟弟吧你说是不是啊,何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繁王公(五) “何萧?!”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沈墨翎,她立刻攥紧了拳头。姚青跨前一步高声道: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不把你的真容露出来?还要我亲手摘了你那面具吗?” “”何萧沉默了片刻,忽然默默伸出手,缓缓褪下了脸上的面具。他不顾望御门众人看到他面容时的震惊,用力将那面具往地上一掷,用平静而凉薄的语调说道: “姚青,我何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同你的恩怨,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然你认为我还要干什么?玉掌门亲自在此,叶姑娘不过是受你诱骗,难不成我还会伤了她?”姚青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饶有兴味地反问道。何萧看着他那悠哉的面孔,只觉一股恨意喷薄而出,仿佛滚烫的岩浆在身体里翻滚,烧得他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他正要发作,忽觉叶从恩从他身后一步跨出,高声道: “师父,我不是受他诱骗,没有人来诱骗我,是我自愿的!!!” “是我自愿的!”简简单单一句话,语气铿锵,掷地有声,却在玉门三人心中都激起了滔天巨浪。沈墨翎当即往前跨了一步,难以置信地问道: “宁儿,你看看清楚,他就是昨天冒充姚教主骗了我的何萧,就是他杀了子素!!!” “姚青,不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我用不着你来维护!”叶从恩丝毫没有理会沈墨翎的问话,而是剑尖一指,愤怒地向姚青叫道。姚青挑了挑眉,犀利地向叶从恩问道: “叶姑娘,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必我的好三弟给你脑子里灌了不少汤吧?只可惜,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你如此聪明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就听信了他对姚某人的诬陷,还如此深信不疑呢?” “诬陷?他有没有没诬陷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叶从恩冷哼了一声,又转向沈墨翎道: “师姐,三郎是杀了表兄没错,但那是因为表兄与姚青勾结作恶在先,其罪本就当诛。三郎替天行其道,他又何罪之有!倒是你,姚青,你杀弟夺权,强逼其妻,罔顾伦常,此刻又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真叫人作呕!” “够了!”玉樊离再也听不下去,对叶从恩怒吼道: “宁儿,你一向乖巧明事理,此时却如此不懂事!还不赶紧过来,随为师回去受罚思过!” “三郎?”沈墨翎嘴唇哆嗦着看向叶从恩,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叫他三郎?如此亲昵的称呼,想必不是刚认识就能喊出来的。宁儿,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跟他有的牵扯,此刻竟然还帮着他说话?还说子素‘其罪当诛’?这何萧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谁人不知,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窍了吧,处处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叶从恩的话还未说出口,何萧忽然把手摁在她的肩头,轻声说了句“够了”,又静静地对沈墨翎说道: “沈姑娘,无论怎样,是我杀了刘白羽没错,你只管冲我来吧。宁儿还小,别怪她。” “你”沈墨翎见他神色淡漠,心头顿时一阵火起,“噌”地就将背上的剑抽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 “你以为我不敢吗?以前是没有机会,今日你既然送上门来,我现在就杀了你替子素报仇!” “师姐不要!”叶从恩的喊声刚出口,沈墨翎已经提剑闪电般地冲了上来。她的速度如此之快,乃至段清棠和玉樊离都没有来得及拦住她。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被何萧挡在身后的叶从恩忽然窜了出来,猛地张开双臂,硬生生挡在了何萧身前! “宁儿!!!”沈墨翎与何萧同时惊叫出声。沈墨翎的剑几乎刺到叶从恩胸口,她好不容易才收住了剑式,却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喘着粗气,却见叶从恩闭着眼睛c死死咬着牙,面上一幅决绝之色,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失望之情。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你竟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师姐,不要。”叶从恩睁开眼,眼中早已泪光涟涟,但语气却还是半分未松。此情此景,她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反反复复地说着“不要”。何萧一把掰过她的肩膀厉声道: “宁儿,这不关你的事,你赶紧随你师父回去,不要再掺和了!” “好了。沈小姐,叶姑娘,二位看戏看得也够多了。何萧毕竟是我千影教的人,今天还是得主要解决我们教中的恩怨吧?”姚青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身边的姚北望便将手一挥,前后左右的黑衣人立刻尽然有序地涌了上去。沈墨翎皱了皱眉头,伸手便去扯叶从恩的胳膊,谁知叶从恩竟将她的手一把挥开,泣声叫道: “不要!我要和三郎在一起!” “动手!”姚青见何萧和沈墨翎都有片刻的愣神,眸中冷色一闪而过,扬在空中的手瞬间挥下。就在那个刹那,黑衣人们立刻如蝗虫般扑了上去。沈墨翎只觉身后有人将她用力一扯,她向后一跌,黑衣人们顿时将她挤出了包围圈。段清棠惊叫了一声“墨儿!”,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但沈墨翎眼见所有的视线都被堵死,立刻冲他胳膊上打了一下,焦急地喊道: “宁儿在里面啊,还不快救她!!!” “谁都不许动!”段清棠闻言正欲冲上去,却听得玉樊离一声断喝,顿时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玉樊离面沉似水,冷声道: “姚教主处理自己的家务事,她硬要掺和,真是丢人现眼。如此逆徒,根本不配为我望御门弟子!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应当的,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为过。” “师父,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宁儿呀!!!”沈墨翎虽然对叶从恩的行为也有诸多失望,但毕竟与她自小一起如姐妹般长大,听见前方包围圈里磷磷金石相击之声,心中越发着急,脚一跺就想往里冲。玉樊离见此立刻喊道: “你们今天谁还敢管她闲事,为师回去连他一起罚!” “沈小姐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我手下的人有分寸,不会伤了叶姑娘的。至少并无性命之虞。”姚青听见身边的对话,顿时悠悠开口道。沈墨翎听见这么一句话,脚步滞留了一下,段清棠立刻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道: “姚青说的对,宁儿至少性命无忧。现在的形势,她受点伤说不定还能让情况好些。你且静观,切勿轻举妄动。” “”沈墨翎听他这样说,顿时也没有主意,只得由着段清棠将她拉回了玉樊离身边。姚青收回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前方——他个子甚高,看得也比沈墨翎清楚许多。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完全是他带人跟踪过后临时选定的地点,一面临湖,一面是高墙。何萧善轻功又会水,原本两面对他皆是退路,并不是一个绝佳的伏击地。奈何姚青吃准了叶从恩不会愿意丢下何萧自己离开,故而早已将她视作了何萧的软肋。果然,此时何萧正遭受着前后夹击,他又要顾着身无硬兵器的叶从恩,腹背受敌,情况显然诸多不利。他的伤虽已痊愈,但毕竟之前气血亏空还未完全复原,身手较巅峰时略有迟缓,面对着上百个训练有素的精英,身形间已略微显出了疲态。眼见一个黑衣人欲偷袭叶从恩,他来不及有更多反应,下意识伸手将那人猛地一推,却冷不防被另一人从侧面扬剑一划,手臂上顿时被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一声怒吼,还未等那黑衣人反应过来就一掌击在了他胸口,直接生生震断了那人的心脉,打得他满口鲜血狂喷,身体如一块破棉絮般飞了出去。叶从恩见状一声惊叫,连忙奔到他身边,一边执剑怒视着外围的敌人,一边焦急地低语道: “三郎,你受伤了!” “我没事。”那黑衣人的刀锋上有倒刺,何萧受伤的右手其实已是皮开肉绽,痛得他额头上冷汗津津。只因他方才那一掌颇有威慑力,周围的黑衣人们握着刀的手也有些颤抖,一时间无人敢第一个上前。叶从恩见何萧撕下袖子上的碎布条扎住了伤口,心中尽管万分焦虑,但还是拼命镇定下来,看着旁边的高墙低语道: “三郎,不要管我,你先走吧!” “不可能!你是因为我走到这一步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把你丢下。”何萧听了这句话,面前骤然浮现出离离决然的面孔,心口蓦然一痛。他把心一横,用坚毅的语调说道: “今日,何萧就算死在这里,也定要护你周全。” “”叶从恩心头百感交集,但周围的敌人似是越杀越多,她愣是不敢分神。正在这时,何萧一脚将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踢出了一臂远,长剑顺势在他脸上一划,刹那间鲜血迸溅,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剑痕几乎贯穿他整个面部,将他鼻梁骨与嘴唇都生生切开,疼得他只能死死捂着脸在地上滚来滚去。其他黑衣人见他样子如此凄惨,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纷纷犹豫起来。何萧忽然喘着粗气对身后的叶从恩低语道: “宁儿,你会不会水?” “不会。我小时候溺过水,不会游。”叶从恩一边回答,一边却扯着他向河边退去。何萧讶异道: “你不是不会游吗?” “我是不会。但他们不敢让我死!”叶从恩说完这一句,忽然拉着何萧的手一跃而起,在栏杆上踩了一脚,两人一起重重砸进了河里!连同姚青在内的岸上众人皆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幕发生,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叶从恩入水时没有及时闭气,顿时一口水呛进了嘴中。那河水是活水,水下竟然深不可探,且水流十分湍急。何萧见她一边咳嗽一边在水里扑腾,立刻朝她游过去,伸手就去够她的衣领。但叶从恩狠狠将他一把推远,嘶吼道: “走!!!” “宁儿!”何萧被她一推,竟顺着水流刹那间被冲出去两三丈远。他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响,眼见几个黑衣人已经跳下水向他游来。叶从恩还在冲他喊着“快走”,他心中顿时一阵深沉的无力感。他几乎是有些绝望地将剑插进背上的剑鞘,抹了一把眼眶里溢出的热泪,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流深处,瞬间就将身后的黑衣人们甩在了后面。耳边隐隐还能听见段清棠和沈墨翎的惊叫。手臂上的伤口在往外涌着鲜血,但那疼痛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便是自己的心脏在冰冷的湖水中剧烈的跳动,仿佛要蹦出体外。他知道那让身体窒息的不是肺里逐渐稀薄的气,而是在心中汹涌叫嚣着的苦痛与不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粳米粥(上) “师父。” 阳光斜射进客房,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红棕色。玉樊离在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喊了声“进来”,就见叶从恩推门走了进来。她穿着白色中衣,身上随意地披了一件淡蓝外衫,头发亦未绾起,面色苍白,竟是少有的装束散乱的模样。玉樊离皱了皱眉头,却见她忽然屈膝一跪,深深伏倒在地面上,轻声说道: “不孝徒儿叶从恩,给师父丢脸了。” “你”玉樊离原本余怒未消,此刻瞥见她的清晰的下颌脖颈线条,竟发觉她在这短短几天里就瘦得让人心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望着她。叶从恩半天也等不到回应,一时间头晕目眩,只得自己将头抬了起来,却听玉樊离一声叹息道: “罢了,先起来吧。你睡了这么多天,身子虚得很,还是别跪了。” “弟子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跪一跪,能让我心里也好受些。”叶从恩犹自低头说道。她三天前被段清棠从河里捞起来时已呛了不少水,再加上先前的打斗脱了力,上岸后一声未吭就晕了过去,是同样全身湿透的段清棠把她一路抱回了客栈。那之后她就连夜发起了高烧,玉樊离请了大夫来为她整治,她却一口药都灌不进去,始终神智不清;有时短暂清醒,有时却又不停说着胡话,一会儿喊“三郎”,一会儿又喊“师姐不要”,把沈墨翎看得眼泪直流。大夫只道她性命无忧,却是心病难解,让众人在她醒后好好宽宥她。其他弟子和长老不明就里,玉樊离说她是不慎跌进湖里溺了水,他们也就信了,转而各自忙着群雄会的比试去了。 玉樊离一生只有四个弟子,二弟子玉兆珩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是未来的掌门继承人,此次被留在望御门暂行掌门之职,故而不能参赛。玉樊离原本对其他三个弟子寄予厚望,然而叶从恩偏偏在大会开幕前出了这档子事,沈墨翎和段清棠明显没了参赛的心情,他自己也是烦忧不已。好在其他弟子表现得还不错,也算捷报频传,让他心里还算稍稍安慰了一些。此刻见叶从恩醒来,他总算心下一定,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宁儿,你昏睡的这几天,为师仔细想过了。之前你舅舅就有给我来过信,让你早日回去继承拂月山庄。我们还要在此地停留一阵,你就赶紧将身体养好。等我们回了门中,你收拾一下东西就尽快启程吧,不要在俞州久留。” “师父?您要赶我走?”叶从恩不由失声叫了起来。玉樊离神色一黯,有些勉强地笑道: “是你舅舅早就同我开始商量的,并不是为师临时起意” “可是我自己要回去,和您让我回去,那是不一样的啊!!!”叶从恩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玉樊离见她神情戚戚,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还是狠命硬下心肠道: “为师本不愿说破,但你却如此不听话!你瞒着其他人与外男勾结,暗通款曲,险些酿成大祸,甚至为了外人欲伤同门,丢尽了我望御门的脸面。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为师不把你逐出师门,就让你自己离去,你竟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师父”叶从恩看着玉樊离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眼泪终于忍不住滑了下来。她心知玉樊离一直将自己视作亲女一般疼爱,但她这次实在做得太出格了。他毕竟是一门之长,必须维持和千影教的良好关系,此刻也是为了保住她不得不让她离开。虽然千般良苦用心她都能懂,但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被勒令离开住了近十年的望御门,心中就不由万分凄凉。玉樊离见她一语不发c眼泪却早已决堤,自己心里也一阵阵隐痛,不由叹息道: “宁儿,你和墨儿都已经大了,为师不可能永远留你们在身边。就算这次不发生这件事情,为师也预备在群雄会后就遣你们各自返家。只是现在你与何萧牵扯不清,姚青随时可以以此为借口闹上门来。即便他不能动你,但也足够坏了你的名声。你现在应该赶紧回到拂月山庄,一口咬定你不认识何萧。姚青与你舅舅有合作,他不会想着去得罪你舅舅的。只有这样,这件事情才能了结,你明白吗?” “我明白。”叶从恩听到“姚青与你舅舅有合作”一句,忽然想起了何萧在湖里被自己推开时那个又惊又痛的眼神,顿时呼吸一窒,怔怔地答道。玉樊离摆了摆手道: “明白就好。你先回去歇着吧,有力气的话就把自己收拾收拾。一会儿等你师兄师姐回来了,你就过来一起吃饭。” “是。”叶从恩低低应了一声,扶着身边的矮几无力地站了起来。她转身走了几步,正欲拉门出去,冷不丁段清棠就冲了进来。他跑得很急,险些将叶从恩撞到,把她吓了一大跳。段清棠自己也吃了一惊,连忙拉了她一把让她站稳,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宁儿,你怎么起来了?吓死我了!” “我才是要被你吓死了!这么大惊小怪的,赶着去投胎吗?!”玉樊离不满地喝道。段清棠却没有跟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反驳,而是难得地拧着眉头沉声道: “师父,刘知府突然过世了!” “什么?!”玉樊离瞬间便意识到他说的是青州知府刘牧廷,不由失声惊叫起来。他对叶从恩使了个眼色,叶从恩会意,连忙走过去关起了房门。段清棠这才走到玉樊离跟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昨天白天他还好好的,甚至跑来元贵坊看了比赛,谁知今早家眷就发现他好好地躺在床上,却早已经没气了。仵作已经验了尸,初步判定是他突发心疾致死,但因为怕引起百姓恐慌,暂时还没有放出消息。是刚才出云门的人忽然宣布提前闭会,我揪着一个出云门弟子问了半天他才肯告诉我的。” “突发心疾?”玉樊离想到自己几天前在开幕会上才见过刘牧廷,见他身材虽不算高大,但脸色却十分好,嘴唇亦很红润,整个人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有宿疾的样子,不由陡然生疑。叶从恩连忙问道: “知府忽然过世,那群雄会怎么办?” “不知道。现在虽然说了是暂时休会,但明天还开不开得起来还未可知。”段清棠皱眉道。玉樊离缓缓摇了摇头道: “别说是明天的比赛不能继续,今后还开不开得起来都是个未知数啊!” “这么严重吗?”段叶二人闻言皆是一惊。玉樊离肃然道: “刘牧廷年纪尚轻,思想也开明些。江湖门派势力大了难免让朝廷忧心,他是为数不多能把官衙与江湖势力平衡得很好的地方官,足见此人有几分手段。只是他还未满不惑就忽然暴毙,实在是有几分蹊跷。待将其中事情查清,朝廷再派新官来接替,其中交接种种麻烦不提,新知府对出云门态度如何,更是不好预测。眼下恐怕云月行正愁眉不展呢。” “此时有这么严重万一刘知府真的只是自己忽然发病去世呢?”段清棠越听越觉得玉樊离话中带有几分怀疑之意,连忙问道。玉樊离摇了摇头道: “皇上年纪渐长,太子逐渐勤政,他对江湖门派可是没有任何感情,朝中提倡遏制武林势力的臣子也是大有人在。此番群雄会搞得声势浩大,本就有些于理不合。要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难免脱不了‘僭越’二字。眼下刘大人再这么一死这件事可就复杂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叶从恩越听越觉得心惊胆寒。玉樊离站起来向段清棠问道: “墨儿和其他人回来了吗?” “都在回来了。我赶着回来报信,所以跑得快些。”段清棠忙不迭地应道。玉樊离点了点头道: “那就好。等大家回来,你叫他们去花厅吃饭,吃完饭该休息就径去休息,就跟平常一样。明天早上如果没人来通知就再等等,不要随意离开客栈。” “师父您呢”段清棠见玉樊离拿起桌上的佩剑,似有出门的意思。玉樊离一边将剑缚在身上一边说道: “为师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了,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段清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师父去哪儿不用弟子跟着去吗?” “无妨。外头现在乱,你留在这里看着为师才放心。我就是上出云门去看一趟,问问云月行细节,晚上就回来。”玉樊离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口,言语间却颇有几分宽慰的意思。段清棠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好阻拦,只得应了声“是”,默默目送他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粳米粥(中) 晚上望御门众人照例在花厅吃饭,却比往常更寂静了几分。其实弟子们早已知晓了刘知府暴毙的事,却又不敢在师父们面前妄加议论,只能在推杯换盏间偷偷挤眉弄眼。叶从恩捧着一只青瓷碗缩在角落里小口啜着,目光有些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得坐在她对面的沈墨翎一阵抓心抓肺的难受。她与叶从恩从来亲密无间,此番叶从恩落水高烧反复,她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也的的确确是出于真心担忧。然而今天一回客栈见她醒来,沈墨翎又不由想起了她与何萧的私情,一时间又爱又恨,忽然便不知要同她说些什么。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起出了房门到花厅坐下,却是相对无言。段清棠实在被这种气氛怄得难受,干脆主动问叶从恩道: “宁儿,这道荷叶粳米粥是我叫厨房特意给你熬的,拿井水湃凉了,里头还加了些冰糖,你尝着可好” “嗯很好吃。多谢大师兄了。”叶从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举起调羹想挖一勺送进嘴里,却恍然发现碗里粥已经吃尽了,一时间神色有些讪讪。段清棠道“好吃就好,再吃一碗吧,”一边起身想再给她舀一碗,却发现粥盆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上菜的小二换到了桌子另一端。他正欲伸手去够那盆子,冷不丁沈墨翎忽然接过了碗,平静地说道“还是我来吧”,很快舀了一碗稠薄适宜的粥递到叶从恩手里。叶从恩伸手去接时,手指与沈墨翎手背相触,两人一时间皆是眸中一动。沈墨翎将那碗递到她手中,又用自己面前佐粥的雪菜笋丝换了她跟前的糖蒜嫩姜,叹了口气对段清棠道: “你明知葱姜蒜这些她都不吃,也不知道替她换换,真没眼力见。” “你什么时候才能这么疼我呢?我还不吃腌臢之物呢,你怎么也不知道把我这里的咸鱼腊肉拿走?”段清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叶从恩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沈墨翎坐下道: “总算看见你笑了。病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醒过来,刚才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师姐对不起。”叶从恩捧着碗,忽然低下了头。沈墨翎轻轻摇了摇头道: “你这丫头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傻话呢。” “可是”叶从恩还想说下去,忽然见隔壁桌上的弟子偷偷回头向她看来。段清棠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有什么话回屋再谈吧,毕竟其他人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声张了。” “是。”叶从恩应了一声,默默低头喝起粥来。待她把第二碗粥也喝得见底,正觉得腹中有些撑时,忽然花厅的门被人“哗”地一把移开,玉樊离匆匆走了进来。玄玉堂长老玉学书豁然站起道: “师兄,怎么样了?” “大家听着,吃完饭就回去打点行装,明天一早咱们就回俞州去。”玉樊离眉心皱得像拧了个疙瘩,一边解下佩剑一边说道。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玉学书急急问道: “明天一早?那群雄会不开了?” “不是我说的,是我与其它各门掌门商议的结果。刘知府爱民如子,而今他新丧,举州皆哀,实在已不适合再办下去。再说新知府是谁c将何时上任,对咱们江湖门派又有什么看法,实在不是咱们能预期的。既然闭幕已定,不如趁早动身,避免麻烦。”玉樊离这番话言简意赅,却表达得十分清楚。弟子们有些失望地互相看了看,终究还是没人再敢有异议。玉樊离见桌上菜肴几乎都吃尽了,便拂了拂手道: “好了,吃好了的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别明天早上起不来。” “是。”弟子们吃完了的旋即起身,没吃完的也迅速扒完了碗里的菜肴,陆陆续续走出了花厅。段清棠见玉樊离神色疲惫,连忙上前问道: “师父可用过饭了?要不要我再去让店家新做两个菜送过来?” “不用了,为师吃过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玉樊离瞥了一眼叶从恩面前吃得干干净净的粥碗,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神色似是松弛了一些。叶从恩从他跟前经过时,他平和地说道: “宁儿,好好睡。” “是。”叶从恩心上一暖,缓缓福了福身,这才和沈墨翎一起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月色不甚明朗,空气也着实有几分闷热。叶从恩自解了个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回,终于惊醒了背对着她的沈墨翎。沈墨翎迷迷糊糊地问道: “宁儿,睡不着么?” “嗯有些热得慌。”叶从恩细细地说道。沈墨翎翻身坐了起来,轻轻将窗推开了一条缝,又拿木条支好,登时一缕凉风钻了进来。她躺下轻拍了两下叶从恩道: “少开些窗给你透透气,开多了怕有蚊虫,一会儿你更睡不着。” “嗯。”叶从恩见沈墨翎对着她躺下,双目合起,长睫轻颤,忽然就想起了她刚入门时的场景。那时她不过八岁,还从未离开过母亲身边。初入师门,难免心中惶惑不安。玉樊离本想将她交给夫人玉丹枫照料,奈何玉丹枫彼时正怀着次子兆璘,月份又已很大,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早她一年入门的沈墨翎就自告奋勇承担了照顾她的义务。她自幼有睡眠浅的习性,房间里有一丝光线便睡不着,但睁眼一片黑漆漆又要惧怕,着实是很难伺候。沈墨翎比她大了两岁有余,行事却要老练很多,也着实非常照顾她。为了迁就她,沈墨翎总是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又会轻轻拍着她直到她入睡。后来她年岁渐长,睡觉已不需人陪伴,两人便分开居住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沈墨翎照顾她依旧如此娴熟。她心头无声地涌起一阵感动,却又伴随着愧疚,蚂蚁一般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她的内心。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缓缓开口道: “师姐,你其实是怪我的吧?” 很轻的一句话,却并非是询问,而是肯定。沈墨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也翻身平躺着说道: “说不怪,那是假的。但若说有多怪对你,我怎么舍得呢?” 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叶从恩却突然眼眶一红,眼泪下意识地就掉了出来。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沈墨翎,眼泪无声地从脸上滑下来掉进枕头里。沈墨翎似是知道她在哭,却并没有出言劝慰,而是悠悠说道: “宁儿,这次到了俞州以后,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你舅舅家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叶从恩睁大了眼睛。沈墨翎轻笑了一声,声音颇有三分无奈: “因为师父也对我说了,催我回家去啊” “那你愿意回去吗?”叶从恩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但沈墨翎已经很自然地答道: “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毕竟是自己家,一年才能回一两次,也的确是想。只是我已经二十岁了,实在是不小了,我爹恨不得立刻把我嫁出去。我只怕我一回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铺天盖地的媒人就上门了”她顿了顿,又带着三分自嘲的意味说道: “其实嫁人也没什么,哪个女子不嫁人呢?只是我真的很怕嫁个自己不喜欢的。虽然凑和凑和,一辈子大概也能过过去。但我这么多年潇洒惯了,要我天天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束手束脚的,想想就难受说老实话,我活到现在,身边优秀的男子有过不少,但我真的动过心的,却只有子素一个。他走了,我觉得我的魂也去了大半。我总觉得,即便现在的我嫁了人,也没法全心全意对我的夫君,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师姐”叶从恩再也忍不住,翻身搂着她呜咽出声。沈墨翎在她身上轻拍了几下,叹息道: “宁儿,我其实不想多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同那何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当年姚青害死他二哥洛戎,又嫁祸于他,还强占了洛戎的未婚妻。他逃至曦州伏骥山隐居,却被姚青找到,打斗间被推下了山崖,虽然重伤,却侥幸没有死。我当时正好从青骢峰下路过,机缘巧合救了他,就陪他在伏骥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叶从恩本想说刘白羽和姚青勾结害死了洛戎,但想到沈墨翎的一腔深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沈墨翎沉默地听着,最终开口问道: “这些都是何萧告诉你的吧?” “是” “你都信?”沈墨翎在黑暗中默默皱起了眉。叶从恩搂着她轻叹道: “世上哪有他那样坦诚的坏人呢?” “”沈墨翎沉默了片刻,最终低低说了句“睡吧”,轻轻将叶从恩推出去了一些,自己翻身将毯子拉了拉。叶从恩无言地翻了个身,却在黑暗中久久睁着眼睛,直到实在撑不住,才慢慢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粳米粥(下)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过去了七八日,众人早就回到了望御门中。因拂月山庄与落霞山庄皆在璋州地界,叶从恩与沈墨翎定在三日后一同返家。她们自回山后便轮流与师门中要好的长老和弟子吃了几顿酒,又将各自的东西一一收拾好,林林总总竟也花了好几日工夫。玉樊离虽是遣走她们的人,但毕竟是亲手教养长大的弟子,向来爱若亲女,此时此刻万般不舍,便总也避着她们不见。反观她们的几位师兄弟,走动的频率却是比以前不知多了几倍。玉樊离的幼子玉兆璘自然不必说,早自听说她们要走便抱着哭了好几场,后来更是每日像扭股糖一样地轮流缠着她俩;二师兄玉兆珩向来清冷,但这几日在路上看见她们,眼角眉梢也会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不舍的神情。至于段清棠,自回山后便每日都偷偷摸摸地躲在离沈墨翎不远的地方望着她,神色竟已像是痴了。叶从恩每每看见他的模样,心中都是一声叹息。 八月中,天气渐凉,山中已经有了几分秋意。望御门中,嫡系一脉的长老和弟子几乎齐聚掌门居所玉兰宫,来送叶从恩和沈墨翎离山。两人在玉兰宫前厅拜别了玉樊离和自己的二师父,惹得玉凌霜和玉棣华两位女长老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沈叶二人自己也红了眼圈。在玉樊离谆谆教诲的全过程中,段清棠的目光一直黏在沈墨翎身上,整个人像是三魂去了七魄一般愣怔怔的,周遭一切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直到两人起身走向门外,他才忽然彻悟似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冲着沈墨翎的背影高叫道: “墨儿!” “!”这一声“墨儿”喊得情深意切,沈墨翎如遭雷击,蓦然回过了头,神色一片错愕。段清棠从早上起床便觉得自己和周边的环境间隔了一层水膜,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混混沌沌的。直到沈墨翎的目光向他投来,他才忽然觉得那层膜被一根利针猛然刺破了,水流”哗啦“一声向着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化作了心头温热的血。他觉得有什么话语已经到了嘴边,正当冲出口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玉兆珩却忽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皱着眉摇了摇头。那只手就像一块冰凉的铁盖,忽然罩在了他那刚刚腔沸腾起来的热血上。他突然神魂归了体,刹那间周围人压抑的窃窃私语声和各式各样惊讶的目光涌进了他的耳目,让他刹那间清醒了许多。他努力地逼迫自己从这些外在的干扰中抽离出来,却难以回到刚刚那一瞬间的心境;但想到这些年来那些难以言说的心思,他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猛地甩开了段清棠的手,近乎哀切地开口道: “我” “掌门!掌门!”段清棠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了两声高呼,一个守山门的仆役匆匆忙忙朝门口跑来,身后还跟着个家丁模样的人。沈墨翎定睛一看,不由惊呼道: “阿泰?!你怎么来了?” “大小姐,幸好您还没走,总算是赶上了。”那黑衣家丁气喘吁吁地说道。叶从恩瞥了一眼,认出他正是落霞山庄总管沈长福的小儿子沈泰。沈墨翎也不顾沈泰跑得气喘吁吁地,急急忙忙地问道: “我都快回去了,你怎么这会儿来啊?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是有些事,老爷急着让我来给您送信,说务必要在您离开望御门前送到我这紧赶慢赶了四天,总算是送到了。”沈泰做了个掏信的动作,但看到周围乌压压的一圈人,顿时有些为难地看着玉樊离道: “玉掌门,这是我们庄主的私信,您看” “大家的心意,我替墨儿和宁儿谢过了。今日就都散了回去吧。”玉樊离挥了挥手,众人虽然都有些好奇,但还是按礼节退了出去,一时间厅内只剩下了玉樊离师徒和沈泰。沈泰这才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沈墨翎。沈墨翎急急忙忙撕了信封扯出信纸,展开读了片刻,神色忽然大变,双腿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叶从恩惊讶地喊了一声“师姐”,连忙扶住了她,焦急地问道: “出什么事儿了?” “”沈墨翎嘴唇颤抖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颓然地指了指落在地上的信纸,刹那间面色一片灰败。叶从恩整个人都勉力撑着沈墨翎,没法弯腰,只能求救地用眼神望了望两位师兄。段清棠方才就大惊失色,多亏玉兆珩摁着才没有一个箭步冲上去;此刻他正欲上前,却又被玉兆珩抢先一步拾起了信纸。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心急如焚地望着沈墨翎。厅中众人皆死死盯着默默读信的玉兆珩,亲眼看见他眉心渐渐拧了个疙瘩。等他匆匆读完了信,玉樊离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问道: “珩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玉兆珩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沈墨翎,见她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说,他这才用很快的语速说道: “沈庄主言,他已经把墨儿许配给了千影教教主姚青,姚教主将不日去璋州下聘,让师妹见信立刻返家,片刻不得延误。” “什么???!!!”这句话无异于一声平地惊雷,炸得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段清棠,他再也难以自控,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了信纸。在段清棠读信的间隙,玉兆珩继续强作镇定地说道: “沈庄主还说,此乃事出有因。皆是因为几日前千影教叛将何萧潜入落霞山准备盗取祖传宝物,乃是姚教主先行一步登门拜访,提醒了他,这才使他先存了戒心。眼下何萧虽然侥幸逃脱,但盗走的却是赝品”他自顾自说着,却不知一旁的叶从恩刹那间比沈墨翎更加面如死灰。段清棠一把扔掉了信纸,压抑着怒吼道: “所以呢?所以他就这样把墨儿许配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沈庄主不是在信里说了吗?’余观于蓝其人,丰神俊朗,胸有丘壑,非寻常男儿,他日必有大成,实乃吾儿之良配也。’想必姚青不仅仅做了这么一件事吧,否则沈庄主不会说出这般夸赞的话来。”玉兆珩一边说一边看着玉樊离,见他神色凝重,一时心中也如一团乱麻一般。沈墨翎此时仿佛缓上了一口气似的,扶着叶从恩的手站了起来,语气冰冷地说道: “阿泰,咱们这就出发,马上回家去。” “师姐,我跟你一起去!”叶从恩急促地说道。沈墨翎没有拒绝她,而是神色疲惫地对玉樊离做了个揖道: “师父,您也听到了,墨儿得马上回家去了,这就正式跟您别过了。” “去吧”玉樊离已经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一系列风波,但他毕竟是长辈,这些又是落霞山庄的家务事,他也实在不好插手,只能寄希望于沈墨翎自己能处理好。他见段清棠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出言道: “清棠,你不许跟去。” “可是师父”段清棠还没说完,就被沈墨翎打断道:“大师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理,你还是留下继续侍奉师父吧。” “这怎么能是你自己的事呢?”段清棠冲口而出。沈墨翎叹了口气道: “我了解我爹,他虽然脾气倔,却不是冲动之人,此事必定有大渊源。我回去把事情了解清楚了,自然会给你们来信,你无需担心。” “可是” “你放心吧。我爹还是很宠我的。只要我不想嫁,他总不可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嫁给姚青吧?” “可是”段清棠不甘心地辩驳着,恨不得化作她头上的簪子跟她一起走,换来的却是沈墨翎深深抱歉的一眼。叶从恩内心亦是焦虑万分,但也只能对段清棠投去了安抚的一眼,抱着包袱匆匆忙忙地跟着沈墨翎跨出门槛,向外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思鹭亭(上) 落霞山与明月山各据璋州东西两隅,自古便是天下胜景。璋州地势较为平缓,鲜有山峰,而落霞与明月山是少见的丘陵攒聚之所,被誉为“璋州二胜”,固有“月照西林明似霰,霞归东峰烈如锦”之喻。当年落霞山庄庄主沈青枫疼爱弟子容秋水,也不得不说有几分她名字的原因。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但是她与这片山庄缘分的伊始,也永远地牵绊住了她,让她最终选择了这里作为安眠之地。 沈墨翎心里装着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干脆让仆从驾着马车带着行李慢悠悠回去,自己和叶从恩同沈泰星夜疾驰,日夜兼程,生生把五天的日程缩短到了两天。当他们终于回到落霞山时,时间已是第三天的傍晚。暮色四合,山中青红相映,霞光满天,可谓美不胜收,但沈墨翎却完全没有心思欣赏。她匆匆奔进庄里,老远就看见沈泰的大哥沈康一路小跑着地迎了上来。她都来不及喘口气,劈头盖脸地问道: “阿康,我爹呢?” “老爷和我爹一块儿在思鹭亭呢”沈康还没说完,沈墨翎已经扔下缰绳,飞一般地跑走了。叶从恩和沈泰跟在后头进来,看见沈康,沈泰立刻喊道: “大哥,大小姐呢?” “还能去哪儿?找老爷去了呗!”沈康毫不意外地冲屋后努了努嘴,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当看见沈泰身后跟着的叶从恩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冲叶从恩深深做了个礼道: “叶小姐,好久不见了。大小姐跑去找老爷说事,我爹也在那边,就让小的先带您去歇息一下,吃杯茶吧。” “有劳你了,阿康。”沈墨翎从小同沈墨翎要好,到落霞山庄也来过好几次,下人们对她都很熟悉。她一翻身下马,身边立刻有小厮上来牵了她的马。她和沈墨翎这一路都在骑马,心中又各自沉甸甸地压着事,几乎没什么交流,但她的精神却一直高度紧绷着。等沈康兄弟带着她到了偏厅,婢女们奉上香茶糕点,她这才觉得疲累不堪。沈康见她一边喝茶一边揉着太阳穴,有些抱歉地说道: “叶小姐,时候不早了,您也该饿了吧?其实晚饭已经备好了,但要等老爷他们来了才能吃,您先吃些茶点垫垫吧” “我没事,还不饿。”叶从恩微微笑了笑,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墨儿,你回——从恩?” “沈大哥?”叶从恩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高个子的赭衣青年大步走进来;定睛一看,正是沈墨翎的兄长沈黎亭。她连忙起身施礼,正好截住了他的话头。沈黎亭早知她要来,自是笑逐颜开地止住了她;但看到沈墨翎不在,他又马上问道: “从恩,墨儿呢?” “师姐一回来就去后面思鹭亭找世伯了。”叶从恩话音刚落,就看见沈黎亭眉头皱了一下。她连忙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墨儿毕竟还没有出嫁,先见是否不妥?”沈黎亭自言自语地说着,却不妨叶从恩脸色一变。她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道: “沈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当然可以。”沈黎亭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叶从恩吸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道: “前几天千影教何萧来府上盗书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落霞山庄引山泉入府,故而整个庄中的大大小小沟渠流的都是活水,水质清冽,日夜叮咚有声。原本庄主住的红枫园内有个人工开凿的湖泊,其上有游廊直通一处精巧湖心亭。这亭子原本叫什么名字已没人再提,只知因着沈墨翎之母名为冯鹭,其父沈明山在其故去后把这处亭子改称了“思鹭亭”,后来就常常在亭中看书或是静坐。此刻沈墨翎一路飞奔到了红枫园,远远就看见亭子里有个人背对着她站着,看上去似乎是沈明山。她心中一喜,一边高喊着“爹!——”一边大呼小叫地喊着一边跑了上去。她跑进亭子,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道“爹,你叫我好找——”;话音未落,面前那人却蓦然转过身来,让她剩下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姚青。 她眼前的人,哪里是沈明山,分明就是姚青无疑! “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姚青一双细长的眼微微眯起,薄唇弯出了三分笑意。他今天穿着一身墨黑长袍,素无纹饰,宽衣博带,领口露出极为清瘦的脖颈,与上次见面时整装肃容的样子大相径庭。沈墨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爹呢?” “令尊大人说你差不多该到了,让我在这里等着你。果然,我还没来多久,你就到了。“姚青个子比她高得多,此刻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有种无言的压迫感,让沈墨翎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握成了拳头。姚青不动神色地看着她,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他道: “既然你在这里,那求亲的事是真的了?” “是。”姚青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紧接着便清楚地看到那张雪白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沈墨翎最厌恶的就是他这样表面一派春风适意c内里城府却深不可测的人,此刻见他那样大方地承认,仿佛只是在说自己今日吃了饭睡了觉一般平淡,火气顿时窜到了极点。她愤怒地吼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么敢这样轻贱我?!!!” “我没有轻贱你。我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而那个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姚青忽然放低了声音,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沈墨翎心中一震,立刻说道: “怎么会没有别人?这天底下这么多女子,比我好的成千上万,我何德何能能入姚教主的眼” “这世上比你好的女子,不是没有,”姚青忽然打断了她,又顿了一顿,叹息了一声道: “可是能懂于蓝的,唯有你一人。” “什么什么叫只有我能懂你?”沈墨翎的嘴唇轻颤着。姚青叹道: “我发妻和子素是同日同地故去的。她走以后,偌大的一座重月峰,明明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却只觉得冷。”他的目光越过沈墨翎落在她身后虚空的某个点,神色竟然少见的卸去了那种客套的和煦,透出了压抑已久的隐痛。他收回目光望着沈墨翎惊讶的眼眸,缓缓说道: “自我上次在青州见你,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那又怎么样?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我又没有走出来,你觉得你就能拿这种事情来要挟我?”沈墨翎猛地拔高了声音,脑海中却是轰鸣一片。她知道她的理智已经快走到一个临界点,但这个边界外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姚青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甚至含着三分怜悯—— “我没有想着要威胁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你心里无人,为何不可以是我?” “”沈墨翎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姚青用了“告诉”而不是“问”——他并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在告诉她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可以容许你在心里留一个角落给子素,你可以为他留一辈子,我也不会在意。而且”他难得用坦诚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于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我会做一个很好的丈夫。若你嫁我,我自会好好照顾你,爱你护你,一世不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思鹭亭(中)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沈墨翎睁大了眼睛,眼中却有一丝惧意: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宁儿告诉我了很多事虽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 “是真的。” “什么?!”沈墨翎愣了一下,下一刻难以自控地叫了起来。姚青淡淡地说道: “我不知道叶姑娘对你说了多少。但我可以告诉你,凡是何萧告诉她的事,都是真的。” “你你不怕我告诉别人?”沈墨翎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后退,几乎已经到了亭子门口。姚青静静地看着她。一阵凉风吹过,他的发丝与袖子在风中轻拂,半边眉眼在阴影中沉浮,身后的暮色燃烧得仿佛一团烈火—— “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你一点都不在乎吗?”沈墨翎不可置信地问道。姚青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 “就算你告诉别人,就算全天下都知道姚青不忠不义c作恶多端,那又怎么样?这世上,谁人不自私。何萧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不过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为了爬上去,扫平一些障碍是必须的,你不可能不懂。” “那我呢你现在也是想踩着我向上爬?当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再把我也毫不留情地丢弃?!”沈墨翎的胸膛起伏着,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了。并不是和姚青的相处是有多么压抑,而是她不可避免地发现,姚青在勾起她的回忆——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可他的一颦一笑举一动,他的语气神情,竟然与故去的刘白羽有一种说不出的相像回忆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和现实交织重叠,面前的人在她眼中几乎分出了幻影。姚青的目光那样深沉地包裹着她,让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仿佛溺了水,只想转身夺路而逃。姚青见她咬着唇,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意,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心头一软,姚青长叹了一声,忽然跨前了一大步,在沈墨翎惊异地眼神中将她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沈墨翎”他低头,声音幽幽钻进她的耳朵,在她震颤不已的心上留下了烧灼的痕迹—— “妻子和别人不同,我永远不会抛弃。信我。如果你嫁了我,那我会像现在这样抱紧你。无论我身后有多少风雨,都与你无关。” 沈墨翎回到饭厅时,沈明山和沈黎亭正陪叶从恩坐着。看见她来,叶从恩立刻起身喊了句“师姐!”,匆匆走过去扶住了她;但一近身就发现沈墨翎神色恍惚,连忙忧虑地问道: “你怎么了?” “我没事”沈墨翎缓缓地在桌边坐下,眉目低垂,竟是少有的一派疲惫神色。沈明山见她见了自己却丝毫不兴奋,甚至连句问候都没有,与以往反应大相径庭,顿时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假意轻咳了一声道: “墨儿大半年没回家了,怎么见了为父和你哥哥连声招呼也不打啊?” “我本来一回来就是去找您的。但是您不在,您在这儿等着我呢。”沈墨翎抬头望着他,语气虽是平淡,话语中却是颇有深意,让沈明山顿时尴尬不已。叶从恩方才被沈黎亭三言两语带过,也不好多追问,但心里却已猜到沈墨翎见到了姚青。她在心中思考了许久,若是姚青和沈墨翎一起来吃饭,她该如何应对,却是毫无头绪;此刻见沈墨翎一人回来,她还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姚青大概也猜到沈墨翎会带着她一起回来,所以有意避着她。但她心中担忧已久的事成了真,此刻真是五味杂陈,又巴不得当堂跟姚青对峙,亲自问问清楚。沈墨翎知道父亲和师妹各怀心思,刚想挑明自己打算拒绝姚青,但又忽然想起了他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我知道你担心我跟何萧的事会影响到你你和你师妹的关系。你放心,无论怎样,叶姑娘都是拂月山庄的继承人,我是不会与她为敌的。何萧这次侥幸逃走,我会让他再也回不来。她见不到,自然会很痛苦。但时间一长,自然就忘了” “师姐?师姐?”沈墨翎回过神来,这才看见叶从恩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着,一脸忧色。她望着那张年轻秀丽的脸孔,想到自己往日种种,忽然心中一软,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她连忙低头拭了拭眼角,又迅速抬头微笑道: “我没事。等了这么久,饿了吧?赶紧吃饭吧。”她一边说一边加了一筷子鱼到叶从恩碗里,急急地说道: “这鲈鱼是山溪里产的,以前你最爱吃。来,尝尝看,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从恩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鱼肉,又看了看沈墨翎,忽然一声轻叹道: “师姐,你忘了?我从来不吃鱼肚子上的肉,我只吃鱼背的。” “哦,是这样啊。你看,我都给忘了。没事,那这块我吃吧,我再给你挑一块。”沈墨翎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要将那块鱼肉夹到自己碗里。但叶从恩却拦住了她的筷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师姐,你别忙了。”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头直直看着沈明山说道: “世伯,侄女知道我不该干涉你们的家事。但师姐刚刚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侄女大概也心里有数。我只想斗胆一劝,姚青实非良配,求世伯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把师姐许配给姚青啊!” “这”沈明山也算看着叶从恩长大,并没有料到一向温婉的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一时也有些发愣。叶从恩并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而是很快地接着说道: “侄女和师姐一同长大,可谓情同手足,此时此刻所有的话也皆是出自肺腑,并没有半分私心——从前师姐倾心于我表兄,想必当时世伯也知道从恩对他无意,只想等舅舅自己想通,便顺理成章应了此事吧?只可惜我表兄英年早逝,师姐又年岁不小,世伯心中渐急,见姚青一表人材,忙不迭答应下来——世伯,我说的可对?”她见沈明山神色一变,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又接着说道: “从恩对表兄无意,若是他还活着,自然是有心玉成此事。现在表兄去世,我也盼着师姐早日再得佳朗。只是那姚青虽是千影教主,却有才能,但其人心思阴鸷,城府过深,令人胆寒。师姐活泼,又单纯良善,与他结亲,难免日后倍感压抑;再则姚青非洛氏一脉,却僭越登了教主之位,在江湖上颇受非议,他难道不是看准了落霞山庄的盛名,想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与师姐不过见过一面,隔了短短十几日就来提亲,实在是居心叵测。凭着师姐的家世美貌,要怎样的良婿不得,何苦硬要嫁那姚青!世伯,请您三思呀!”她不傻,当然知道自己与何萧的私情目前还是个禁忌,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带进去。只是这一番话晓之以情c动之以礼,完完全全是从关心师姐的师妹口吻娓娓道来,实在是滴水不漏。沈明山在叶从恩说了一半的时候就回过神来,此时没有立刻反对他,而是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 “从恩,姑且不论世伯我是否应了这桩婚事——世伯倒是想先问问你,你一个年轻姑娘,同姚教主应该素无往来才对,为何你就能如此笃定他心思阴鸷城府深沉,还硬要拦着我不让我把她嫁给姚青?” “我”叶从恩本就是冲动之下说出这番话,此时无法立刻自圆其说,顿时语塞起来。正当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时候,沈墨翎忽然站了起来,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微微叹气道: “爹,你别怪宁儿。她是和姚青没有深交,我也没有,但我们在青州见过一两次,宁儿大约是见我不喜欢他,所以想替我挡了你罢了”她又看了一眼抿着嘴坐在一边的沈黎亭道: “其实女儿不大明白,爹爹有这份心思,何不快些替哥哥找媳妇,反而先操心我的婚事?哪儿有妹妹比哥哥还早成婚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思鹭亭(下) 沈黎亭原本对姚青也不甚了解,只是打过几个照面,觉得粗看其才貌同妹妹都挺般配,故而对此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干脆一直在旁边一语不发地听叶从恩同沈明山争辩;此刻突然听沈墨翎把自己扯上,顿时急了起来,站起来就埋怨道: “好好再说你的事呢,做什么扯上我?” “你哥哥同玄机谷谷主之女竹氏小姐正在议亲,恐怕不日就能成了。”沈明山完全无视了沈黎亭张口结舌的样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 “你哥哥到底是男子,前两年跟着为父熟悉了庄里的事务,现在能独当一面了,娶妻也还不算晚;但你不一样,你已过双十,实在是该急上一急了” “所以您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我尽快嫁出去吗?您是觉得把我留下,给您丢脸了吗?”沈墨翎忽然站了起来,猛地拔高了声音。沈黎亭看不下去,连忙说道: “墨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爹呢?哪怕是从恩,此番回家,恐怕也要被刘庄主催着尽快择婿,爹也只不过是关心你” “黎儿,你别添乱了,让为父自己说。”沈明山转头呵斥了他一句,又回头看着沈墨翎道: “墨儿,你自己想想,这二十年来,为父一直视你为掌上明珠,你要什么爹没给过你?爹哪里对你不够好了,你要这般怨怼?” “女儿女儿没有怨怼。爹爹养育之恩深重如山,墨儿也不敢。”沈墨翎一噎,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她母亲早逝,江湖上有的是名门望族愿意把女儿嫁给沈明山做续弦,但他却坚持没有再娶,一边打理偌大的家业一边还要教养他们兄妹俩,其中辛苦,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沈明山望着她道: “凭着咱们沈家的家底,爹就算养你一辈子也无妨。但你是我亲女儿,为父自然最了解你。从前你倾心刘少庄主,自他过世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爹实在是怕你一辈子走不出来,所以想帮你解脱呀!” “一辈子走不出来又如何?爹你不是也一辈子都没忘了娘吗?”沈墨翎眼圈一红,两行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沈明山见她哭了,顿时心疼得不行。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为父同你不一样。我同你娘虽然无福白头偕老,但到底还是相守了十年,有了你和你哥哥。她过世后,为父望着你们两个,心里就会安慰些。但你现在还如此年轻”他看见沈墨翎的眼泪,好不容易才狠了狠心道: “你跟为父一样太倔了。我要是不推你一把,你是永远也不会自己往前走的。为父绝不能让你孤独一生呀!” “那为什么是姚青?就算爹爹想让我嫁人,难道就没有别的人选了,为什么非得是姚青?”沈墨翎强忍着哽咽说道。沈明山看了一眼叶从恩,又看着沈墨翎道: “为父自有自己的道理。那姚青可能是别有用心,但像你求亲的江湖才俊,哪个不是冲着咱家的势力来的?同他们一比,那姚青长得一表人才不说,其心智谋略,绝非与他同龄的男子可比。别的不说,单看他上位后这四年千影教的发展,就可知他胸中经纬了。就连为父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定然比不过他。”沈明山说起姚青,便难掩眼中的欣赏之意。叶从恩知道沈明山说的都是实话——就连同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何萧,之前说起他这位大哥时,也几次感叹他误入歧途,直言姚青是他们兄弟三人中能力最强的。千影教同落霞山庄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就算姚青有意染指,沈明山宝刀未老,沈黎亭也深得真传,他们一定有信心能护好家业;加上姚青青年掌权c上无双亲,条件优渥,只要他不逾矩,那他确实足够在沈墨翎所有的求亲者中拔得头筹。沈明山又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叶从恩道: “这世间的夫妻,有几对是成婚前就有情的?多不过是天长日久生了情,也就相携一生了。” “宁儿!”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山间曦光朦胧,林间静谧。叶从恩拾阶而下,忽听身后一声呼唤,惊起四下飞鸟;她回头一看,只见沈墨翎匆匆忙忙提着裙子奔下来。叶从恩微笑道: “多年不见师姐你穿这样长的裙装了,跑得这么快,可是不习惯?” “还不是你这个死丫头,这么大清早的,一声不吭就走了,还是走的小路,才害我追得那么急!”沈墨翎忍不住埋怨道。但她忽然看见叶从恩脸上挂着淡然的神色,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恬淡的模样,顿时愣了愣神。叶从恩略带歉意地说道: “我在桌上留了书信,说我急着赶路,不能亲自拜别沈世伯,你没有看到吗?” “我看到了但这是个什么事儿呀?!”沈墨翎跺了跺脚,心中着实有几分气闷。她知道叶从恩并不是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果然,叶从恩敛了笑意,别开目光道: “师姐,你也觉得这不是事儿更何况是我呢。” “宁儿” “我没事,你不用给我解释。”叶从恩凝视着身边溪谷中的流水,淡淡地说道: “师姐,你和我都像是那溪里的叶子,以为自己幸运地飘到水里,不用烂在泥里,其实自始至终都是被水流在推着向前走,还是没法决定最后要留在哪儿”她转过身,目光平和地看着沈墨翎说: “昨日你见了姚青,是吗?” “是但我没想到他会在那里等着我。”沈墨翎蹙了蹙眉。叶从恩淡淡一笑,笑容中却有一闪而过的讽刺: “其实咱们第一次在青州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对你有意了。只是之前三郎对我说过,姚青对他义妹离离情深似海,我以为他此生永远不会再娶,还盼着只是我多想。谁知我不但猜对了,而且他来得竟然这么快。” “离离是他发妻的名字吗?”沈墨翎喃喃自语。叶从恩凝视着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哀伤的情感。她压抑着情绪,扯开一个笑道: “师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的。” “宁儿,你在想什么呢!我没有想嫁给姚青,他那样对你,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呢?!”沈墨翎急急地奔下台阶,一把抓起叶从恩的手紧紧握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叶从恩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根本抽不动,只好有些无奈地说道: “师姐,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三郎,我与姚青原本是没有冲突的。” “宁儿,你什么意思?”沈墨翎愣了一下。叶从恩抽出手,轻轻叹了口气说: “即便是那次在青州,姚青也没有打算伤我,因为我是拂月山庄的继承人,他不可能跟我舅舅交恶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三郎,你现在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顾虑。” “可你已经遇到了,不是吗?而且你对他用情很深”沈墨翎着急地说着,却忽然被叶从恩止住了。叶从恩树起一根手指点在她嘴唇上,很慢却很认真地说道: “是。我是对他用情很深,我也跟他同生共死过,不可能再忘了他了。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我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这个江湖,从来就不是咱们怎么想就会怎么样的,不是吗?” “姚青不是正人君子,但他拎得清,我相信他也会对你好。我且不论我和三郎能不能走到最后至少现在,我仅仅知道他活着,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找我。师姐,我不能让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一段情影响了你。说到底,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叶从恩缓缓说着,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沈墨翎见她脸上挂着笑c眼里却有泪水滑落,忽然心如刀割。她猛地一把抱住叶从恩,自己也哽咽着说道: “傻丫头,我没有勉强自己,我也没有觉得为难。他们的事是跟’咱们’无关,不仅仅是我,是我和你!我根本不想嫁给姚青,为什么你们都非要我嫁??我不嫁给他,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嫁给他,这样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可是这也不是你想不想嫁的问题了。师姐,其实你已经犹豫了,不是吗?”叶从恩推开沈墨翎,见她瞬间哑口无言,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心思,只能痛苦地说道: “过去你不喜欢姚青,但昨天你已经说不出拒绝他的话了。世伯说得对,放眼璟国江湖,容貌c权势加上才干,姚青都可称得上是第一人。无论是对落霞山庄,还是对你自己,他都是你最好的选择。” “但我也可以不选我不是非要嫁人”沈墨翎摇着头,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子素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我的魂也带走了。我早就发过誓,此生非他不嫁。为什么我非得选?我不是非要嫁人啊!!!” “师姐”叶从恩想到自己回到拂月山庄后即将面对的命运,顿时感到一阵相似的彷徨和苦痛。她反手抱住了沈墨翎,呜咽着说道: “会好的,师姐。姻缘,生死,富贵,一切自有天命。所有的事都会好起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双跳脱(上) 昭帝光和三十年二月,春暖花开。千影教教主姚青将迎娶落霞山庄大小姐沈墨翎,广散请帖,璟国江湖四海来贺,盛况空前。 沈明山分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财产给沈墨翎做嫁妆,据说在落霞山的石阶上铺开了十里红毯,仆人们前前后后抬了一整天才抬完,装了足足十辆大车,浩浩荡荡运到了越州,一路上万分引人注目。然这厢敲锣打鼓c热闹无比,百里之遥的拂月山庄却仍是一片素色。自从一年前刘白羽身死,庄主刘君泽脸上就鲜少能见笑意,整个山庄似乎也跟着少庄主陷入了长眠。人们能见的所有窗帘都换成了白或是天青c月白c靛蓝等清淡的颜色,也见不到一件花里胡哨的摆设。叶从恩天性恬淡,本就不喜繁复纹饰,回来后看到这种景象也很快接受了。她原本担心刘君泽会催她择婿,但刘君泽却根本没同她提这些事,只是派了庄里的管事们来教她处理各种事宜,除了她刚回来的时候见了她几面之外,刘君泽大部分时候都呆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这样的日子虽然悠闲,但叶从恩却还是极不踏实。庄里越是平静,她便一日日越觉得胆战心惊。 这日午后,叶从恩正在房中写字,忽听门口吱呀一声响,原是她母亲刘夫人推门进来了。刘夫人还不到四十,一头乌发如云,面目端庄秀美,神态柔和。她一见女儿便微笑道: “宁儿,在做什么呢?” “上午刚看完账本儿,这会儿得空歇歇,写两个字玩玩。”叶从恩忙起身扶母亲坐下。刘夫人捻起她刚写的书笺,见上面写着“何处潇潇听暮雨,莫叫黄莺枝头啼。长夜惊梦化飞叶,愿伴君侧赴辽西”几句诗。她早年对读书并不感兴趣,只读了些《女诫》c《女则》之类的书,与文字上并不怎么通,故也未读出其中深意,只夸道: “吾儿的字是越来越好了,在望御门确实是有进益。这里头写的是什么啊?” “哦不过是古人的一首诗罢了,我写着玩儿。哎,娘,您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呢?”叶从恩连忙拿过书笺压在了旁边的镇纸之下,转而对刘夫人手中抱着的包袱表现出了兴趣。刘夫人果然马上转移了注意力,一边打开包袱一边说道: “这是我叫人给你裁的新衣裳,你看看喜不喜欢?” ”新衣裳?”叶从恩抖开衣服一看,见是一条崭新的银红长裙,缎面上用苏绣绣着梅花纹样,颜色鲜而款式雅,顿时露出了欢悦的笑容。刘夫人慈爱地看着她说道: “自打你回来,穿的都是素色衣裳,娘知道你是迁就你舅舅才这样,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只是你师姐就要大婚了,总得穿得喜庆点儿,所以娘就自作主张给你做了这么条裙子。你瞧瞧,喜不喜欢?” “谢谢娘,我很喜欢。”叶从恩听到”你师姐就要大婚了“这句话,心里其实并不是滋味,但还是低着头温和地应了。刘夫人眯着眼睛说: “喜欢就好。来,试试大小合不合身,不合适娘赶紧叫人去改。” “好。”叶从恩脱掉了外衣,只着白色中衣站了起来。刘夫人替她系上衣带,忽然愣了愣神。叶从恩奇怪地问道: “娘,您怎么了?” “没事”刘夫人回过神来,连忙道: “我本来想着让他们稍微做大了些,谁知道你穿上竟然正好”她抚了抚叶从恩的肩背,颇有些感慨: “你当年跟你师父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现在却已经长这么高了,也比以前结实了” “娘,我都十八了。”叶从恩笑道。刘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喃喃道: “事呀,都十八了当年我像你现在这么大时,都已经嫁给你爹了。只可惜白羽走了,不然这会儿你们也该成亲了” “娘”叶从恩别过脸,颇有些嗔怪的喊了一声。刘夫人连忙说道: “好了好了,娘不提你表兄了。只是宁儿,就算你舅舅不提,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 “我知道。”叶从恩垂下眼帘,心里却又乱了起来。刘夫人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但还是继续说道: “这回有不少江湖上的青年才俊会去你师姐的婚礼,要是遇见看着中意的,就多留意着点儿。虽说你的婚事是全凭你舅舅做主,但娘还是希望你自己喜欢” “娘,若是有朝一日,我想嫁的人舅舅却不喜欢,您会帮谁?”叶从恩忽然回头看着刘夫人问道。刘夫人愣道: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不是”叶从恩很想将自己内心的话和盘托出,但想了想,却最终还是没有这个勇气。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挤出一抹笑容道: “我只是觉得,将来舅舅给我选的人,未必是我想要的而已。不知道如果我和舅舅起了冲突,娘你会帮谁?” “不得胡说!”刘夫人听了这话,慈眉善目的脸微微一变,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仔细地端详着叶从恩的脸孔,似乎是想找出什么不妥的神色来,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皱了皱眉道: “宁儿,你舅舅照拂你长大,虽是娘舅,却胜似亲父,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你。娘一直教你要心怀感恩,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娘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叶从恩心知母亲与舅父感情甚笃,自己本不该在她面前说刘君泽半点错处,话一出口已有三分后悔,现在更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刘夫人见她立刻认错,也不好再责备她,但想了想还是说道: “宁儿,你也别怪娘啰嗦。你舅舅向来拿你当亲女儿疼,于婚事上肯定也会尽着你的意思来,你何须这般忧虑呢?” “我知道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娘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叶从恩站起身来,刘夫人知道她不想再接着说下去,也就顺势站了起来,又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叶从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写下的字句,默默陷入了沉思中。 转眼间就到了沈墨翎大婚的日子。江湖人皆知姚青是续弦,且其发妻身亡不过一年多,还算是新丧。姚青在齐衰*期间就未着丧服,本就引人议论纷纷,此刻更是不应大肆操办;可沈明山疼惜女儿,一定要让她风光大嫁,故而一番斡旋,排场做得竟是比离离出嫁时还大了许多。然而沈墨翎毕竟是落霞山庄大小姐,又是望御门掌门的大弟子,身份尊贵,自然不是离离一个侍婢能比。如此一想,纵然众人还有些闲言碎语,但也很快就平息了。 刘君泽去年在姚青的婚礼上丧子,此时自然不会让自己有机会触景伤情,故而自己推了请柬,只让刘夫人携叶从恩前去。两人原本算好了时间出发,谁知马车坏在半路,到得得比预计时间还迟了些。叶从恩心道不好,进了千影教地盘便匆匆向着沈墨翎暂居的凝眉阁而来。待她推门而入之时,沈墨翎已然穿好了喜服,端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妆容已经画好,但一头青丝还垂在脑后。旁边的丫鬟拿着梳子想上前,却被沈墨翎制止了。她拿过梳子,对静立在她身后的叶从恩招手道: “宁儿,你来得正好。你来替我梳头吧。” “可是我不会梳大婚发式啊。”叶从恩虽然接了梳子,但心里却有些为难。沈墨翎轻声道: “梳发髻自有她们。我是想请你亲自帮我成了这梳头之礼。” “可是我与你是同辈”叶从恩知道,女子出嫁前一般是由母亲梳头,而她比沈墨翎还小上几岁,实在是轮不到她。沈墨翎摇了摇头道: “我母亲早逝,本来今天是想请我二师父来替我梳的。只可惜她说最近身体不好,不想把病气过给我,所以就回了。咱们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扶持到现在,是再亲密不过。我觉得没什么不妥,你就不要推脱了。” “好吧。”叶从恩听了这话,也不好再推辞,一手执起那头青丝,一手握梳,缓缓插入了她发间。沈墨翎乌发长及腰下,却还是光亮若鉴,入手细密微凉,如同一匹上好的黑绸。叶从恩的手缓缓滑下,一边轻声念道: “一梳梳到尾” “宁儿,你知道为什么二师父不肯来吗?”叶从恩在念着,沈墨翎忽然喃喃自语道。叶从恩的手停了停,却还是继续梳了第二下,继续念道: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因为二师父也教过大师兄,她是打心眼里疼大师兄,一直想撮合我们俩。现在她觉得我负了大师兄,她生了我的气,所以宁可装病也不来送我出嫁。”沈墨翎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那句“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中轰然坠地。旁边的侍女一见,立刻着急地上前道: “夫人,才画好的妆,万万不可流泪啊!” “师姐,你哭了?”叶从恩一急,连忙绕到沈墨翎身前。沈墨翎急忙用手帕掩了掩面孔,擦干那滴眼泪,挤出一抹笑容道: “没事,没事,我不哭了,你们别急” “夫人是新嫁娘,又嫁得远了,难免心里难受。以后您习惯了,就知道这里好了。”那侍女是姚青精心选出的喜娘,做事言辞都是滴水不漏。明明亲眼看了全过程,却仿佛没听到沈墨翎刚说的话一样,直接帮她把话圆了过去。沈墨翎浑身微微一颤,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帕子,顿了片刻,抬头对那侍女道: “静闻,时候不早了,你来替我绾发吧。” “是。”那个名叫“静闻”的侍女接过叶从恩手中的梳子,在旁边的刨花水里蘸了蘸,手法轻柔利落地替沈墨翎梳起头来。她一边梳一边赞叹道: “夫人的头发真是又多又美。从前婢子从来没见过有人梳这惊鹄髻还能不加假发的,如今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头发多又有什么用呢?青丝情丝,每一寸皆是烦恼。”沈墨翎抓了一把身前的碎发,凝视着喃喃说道。叶从恩看着她的发髻渐渐成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师姐,你可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双跳脱(中) “师姐,你可开心?” “”沈墨翎闻言,不由放开了手中绞着的头发,就连静闻的手也慢了下来。叶从恩就像周围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平静地说道: “你若不情愿,她们就算会武,也拦不住咱们两个。” 轻飘飘一句话,掷地却似有千斤重,一时间满屋的侍女都屏住了呼吸。叶从恩缓缓抬起眼,目光犹如寒冰一样落在静闻的手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望御门和落霞山庄的人都在外面,就连大师兄就算他心痛欲死,他也还是来了。只要你现在说不嫁,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师姐,到底怎么选,全都在你一念之间。” “” 沈墨翎抬起头,凝视着铜镜里自己的脸。这张脸被描画得犹如三月春桃,但白粉胭脂的掩盖下,却是一颗焦躁不安的内心。她启了启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在屋里的人噤若寒蝉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侍女们的一阵惊呼: “教主!!!” “姚青?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叶从恩惊讶的念头一闪而过,姚青已经推开门,径直向着里屋走来。屋里的侍女们连忙一边叫着教主一边弯腰行礼,只有沈墨翎背对着他端坐在椅子上。他穿着大红喜服,黑发用金冠束起,腰系玉带,亦发显得挺拔俊逸,但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并没有别家新郎官成婚时那种满溢的喜气。他微微冲叶从恩点头示意了一下,紧接着便走到沈墨翎身侧,略低下头,看着镜子里她的面孔。沈墨翎内心亦十分惊讶,但还是按捺着不动声色地问道: “教主怎么这时候过来?我还未梳妆完全,现在就见,恐怕于理不合” “从今以后,叫我‘夫君’即可。‘教主’二字,是给旁人叫的。”姚青蓦然打断了他的话。沈墨翎咬了咬唇,低下头继续说道: “给别人看见,也会招惹议论。” “这里是千影教,没有人会议论我们,他们也不敢。”姚青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红色织锦的小袋子,在沈墨翎讶然的神色中解开倒了倒,顿时两枚精巧的青玉镯就落在了他的手心。他不容分说地拉起沈墨翎的手,将那两枚玉镯戴在她的皓腕上,一边戴一边说道: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此物难做,匠人直到方才才送来。我一拿到手就想给你,又恐下人手脚粗笨,跌了这镯子,所以就亲自拿过来了。” “这镯子”沈墨翎抬起手腕细细看着,只见那镯子质地光滑润泽,纹理细腻非常,且细看竟有两层;里面那层就是一只光滑圆润的玉镯,而外面那层上则用极其细致的雕工雕着一圈茂密的枝叶,且每一片叶子却又是雕成了羽毛的样子。每片羽毛都有轻微的翘起,向外撬起的部分轻薄无比,简直不像是坚硬的玉能做到的;向内撬起的部分则正好将内外两层相连。青玉配着她雪白的手腕,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她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姚青看着她的手,目光竟渐渐温和了许多。他直起身子,缓缓说道: “过去,我送了离离一只簪子,但我没想到她会用那根簪子,亲手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叶从恩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离离,顿时浑身一震。姚青像是没有看到沈墨翎骤变的脸色那样,继续说道: “所以这次,我不再送你簪子。此物圆滑,不伤人,我也不用提心吊胆。而且你可知我赠你镯子之意?”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沈墨翎轻声回道。姚青慢慢俯身环住了她,握着她的两只手腕低声道: “对。你既然知道,以后便不要摘下。青愿同你白头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万望这镯子可以圈住你,把你留在我身边。”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出自繁钦的《定情诗》。 叶从恩忽然就想起他们离开碧湾村的前夜,何萧就曾在树上对她念过这句诗。他们到底是兄弟,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就连情诗,记得最牢的,也是同一首,同一句。 她看着面前那两人的背影。沈墨翎的手腕垂在身侧,腕上的镯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明明那光芒内敛又通透,却刺得她心间一阵发痛。她知道姚青送这手镯的含义——青玉镯子雕着翎羽,缠枝花纹绕腕,从此便让沈墨翎自由的心背负上了海誓山盟的重托。一腕光泽,也是一段尘缘。或许真的会因为低头就能看见今日这片刻的温情,从此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欢天喜地的乐曲响着,盖着红盖头的沈墨翎从花轿中跨出,被喜娘牵着走进了明松堂的大厅。姚青父母和沈墨翎之母皆早逝,此刻就只有沈明山一人端坐在高堂之位。眼看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与人中龙凤的佳婿共牵着大红绸花走进来,他脸上挂着欣慰的笑,眼中却已隐隐含了泪意。叶从恩静立在一旁,忽然瞥见身后一道绛色身影默默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她有些惊讶地压低声音道: “大师兄,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接火种’*自有黎亭这个亲兄长在。我好歹得来看她拜堂。”段清棠喃喃地说着,眼睛却是死死盯在那道穿着喜服的纤细人影身上,眼眶微微泛红。璟国女子出嫁有习俗,新娘花轿行程中要兄弟随行,谓之“送轿”;但兄弟送至中途就要返家,且要包点火熜灰回来,并从火种中点燃香或香烟,返家置于火缸,俗称“倒火熜灰”,亦称“接火种”。沈墨翎本有沈黎亭这个亲兄长在,但段清棠执意要送沈墨翎出嫁,刚才便以义兄身份为她送了轿,而盖着盖头的沈墨翎却是一无所知。听着司仪高喊吉祥祝语,新郎新娘开始跪拜天地。当听到“夫妻对拜——”那一句时,段清棠忽然身体前倾c眼看就要跨出列去,吓得叶从恩急忙拽住他袖子,低语道: “大师兄,不可!” “”段清棠看见沈墨翎缓缓低头与姚青对拜,忽然身体一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他倒退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拳打在了厅侧的柱子上!他这一拳打得极重,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四下宾客都纷纷带着惊异地目光向他看去。叶从恩拼命咬住嘴唇咽下惊呼,连忙跨步上前着急地问道: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 “”段清棠嘴唇颤抖着,慢慢缩回手,但落拳之处却赫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陷。叶从恩定睛一看,只见他右手上嵌着数根木刺,满手是血,顿时大惊失色。她连忙掏出手帕想替他捂住伤口,却被段清棠侧身躲开了。他低着头哑着嗓子道: “我没事我就是我就是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 “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一声惊呼响起,段清棠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沈墨翎已经一把掀了盖头,正用回头望着他。她从前不爱仔细打扮,今日总算是少见的绘了红妆——满头金翠在蓬松乌发间闪耀,眉间一粒花钿盈盈;雪肤红衣,仿佛春日里霞光映着的海棠树,但那双以前总是神采飞扬跳脱精灵的眼睛里,现在却含着无以名状的惊讶与痛楚。她一手还牵着和姚青共握的红绸花,另一手死死捏着那张红盖头,眼里饱含着泪水;明明妆发精致一丝不苟,但神情间的凄苦却如落水刚被救起的人一样,显得又冷又狼狈。 ——乱了,乱了,全乱了。 段清棠知道自己不该看她,但他还是忍不住。两人目光交接的那一刻,右手忽然一阵刺痛。疼痛顺着臂膀爬上头顶,他混乱的灵台突然一阵清明——之前送轿时他一直都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此刻,他才又有了痛觉。 司仪见此变故,早已吓得噤了声,此刻怯怯地望着姚青,不知是否该继续下去。但姚青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墨翎,自己竟然一语不发地微微别过了脸去。沈墨翎视线下滑c看到段清棠滴着血的右手,自己的右手不由猛地一颤,那张红盖头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段清棠看着坠地的红绸,绵软的丝绸纤华如云,上面却被捏得满是褶皱。他忽然恍惚觉得,那仿佛是他一个做了很久的c遥远的梦;他一直都被这样的一片红绸遮着眼,所以才会被拖入这十丈红尘中纠缠不休。大梦三生,他原本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醒。但手上刻骨的疼痛却在拽着他,要把他从这一片深陷了近十年的泥沼中硬生生地拔出来。 人群鸦雀无声,却是自动分开留出了一条路;段清棠拿过叶从恩手中的帕子捂住伤口,一步步向沈墨翎走去。所有的长老们都屏住了呼吸,沈明山更是早已离了凳子,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段清棠只是走到她面前站定,定定地看着她,似是想把她整个人深深刻进自己的脑海——她曾经永远高傲地扬着的远山眉c波光粼粼的双眼c鲜妍饱满的脸颊c微微张着的嘴唇c耳边蝶须般的鬓发,还有那一声声或高兴或嗔怒或戏谑的“大师兄” 那些,都曾经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风景。 当年拚却醉颜红,几回魂梦与卿同。而今,这魂,这梦,这牵记了千百回的人,从此都要属于另一个人了。 古人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却是噬骨相思入肺腑,自知却害旁人知。待到人尽皆知,相思业已成障。而他是堕落成魔,还是继续做个懦弱的人,却已是昭然若揭。 段清棠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头,但才伸出一半便似失了勇气,默默地垂下了。他屈膝跪下,捡起了地上的红盖头,无比珍惜地将它展平,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扬起双臂,将它重新盖在了沈墨翎的头上。沈墨翎觉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入了另一个温热的掌心。她听见段清棠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好好照顾她。” 好好照顾她。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盖头里的她一瞬间潸然泪下。人非木石皆有情,段清棠对她思慕入骨,虽然惯常用嬉皮笑脸掩盖,但她安能不知?只是从她如花绽放的年龄开始,命运就好似开玩笑一般,早早将她的心安置在了另一个轨道,让她只能拼命逃避那份对她来说恩重如山的深情。此时此刻,听见他将这十年的苦恋酿成这短短五个字,每个字却都似尖刀一半刺入了她的心脏,将她一颗自认坚若磐石的心狠狠扒了开来,划得鲜血淋漓。 姚青的手覆了上来,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着,仿佛在安抚她痛苦的内心。她听见他用那一贯平和的语调说道: “我会的。” “那就好。”段清棠放开手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过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玉棣华长老再也忍受不住,带着泪意喊道: “棠儿!!!” 段清棠的身影晃了晃,眼眶灼痛得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眼泪。他匆匆用宽大的袖子掩住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叶从恩看了看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又看见姚青捏了捏沈墨翎的手,对司仪使了个眼色,那司仪顿时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嘹亮地喊道: “礼——成——!” ——结束了。 世上的确有两情相悦,但更多的,是一厢情愿,和所谓的佳偶天成。 这一场繁华的大梦,和那年少时的繁华旖旎c纵情恣意,终究是结束了。他将他心尖上那颗价值连城的掌珠,亲手送到了别人手上;但没有那颗明珠的光辉,心也就此成了干涸的古井,再也没有清泉涌出。 叶从恩知道,从那一刻起,段清棠将彻底离他们而去了。自此之后,望御门四位掌门亲传弟子,只剩下了玉兆珩一个。他们这些异性弟子,曾经如同亲生的兄弟姐妹一般,如今却像落花零落成泥,四散再难重聚;那些在漫天风雪中躲在屋内用红泥小炉煮酒谈天的时光,终于成了泡影,永远无法再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双跳脱(下)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婚礼流程走了大半,沈墨翎被送入了洞房,之余姚青一人在外和宾客们周旋宴饮。屋内屋外张灯结彩,菜肴和美酒如流水般呈上席来,满堂欢声笑语。叶从恩拒绝了二师兄玉兆珩叫她过去坐在望御门那桌的邀请,自己捡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了,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之中,静静地自斟自酌起来。她面前摆的是越州翠茜县出名的清荷酒,名字听着清淡,入口却十分辛辣,可又偏偏芳香馥郁,回味甘甜,让人留恋。叶从恩曾经自认酒量不浅,但去年在碧湾村那次的醉酒却让她不敢再多喝,后来每每饮酒也十分节制。只是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无法再克制。心里乱得好似一团麻,她只想一醉解千愁。 酒液碰撞着玉杯,在灯光映照下泛出迷离的绿色。叶从恩陆陆续续喝了有七八杯,头已经有些晕了,但神志却反而越来越清醒。她在暗处看着一桌桌敬酒的姚青,他脚步还算稳健,但脖子和脸上却泛上了一层酡红,也不知是红烛的光焰映射,还是酒意的上涌。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长袖善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得身边宾客的欢呼叫好,但叶从恩还是觉得他很孤寂。这个人就如同岩壁上的雪松,周身总是带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恍惚在想,这种心狠到连手足都能杀害的人,午夜梦回,是否也会有悔意?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她余光一瞥,看见身边走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对身着蓝衣的青年男女,像是夫妻模样。那男子三十岁上下,长得清癯儒雅;女子则要稍稍年轻一些,生得一双秋水美目,手中还抱着一个红色襁褓。男子微微作了一揖,彬彬有礼地问道: “敢问姑娘这里可有人坐?” “哦,没有。两位请坐。”叶从恩连忙还了个礼,又替那女子将身边凳子拉出了些许。女子微笑着欠了欠身,却是坐在了离她稍远一点的位置上,把叶从恩身边的位置留给了丈夫。那丈夫也不推辞,就靠着叶从恩坐下了。叶从恩闻见他身上有股苦甜的药草气息,不知怎么就很喜欢那个味道,觉得心神都在其中安宁了许多。那男子落座后便自然地开口道: “在下秦翊,这是内人和犬子。我二人都曾是千影教中人,现在州府的白兰坊荣芳街开了家小医馆,叫芳草斋。” “原来您是大夫?失敬失敬。”叶从恩自幼习医术,对大夫自然十分尊敬。她见秦翊夫妻二人都从容有气度,那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更是玉雪可爱,顿时生出了诸多好感。她见秦翊已经自报家门,于是也说道: “小女子姓叶,菏州人士,是望御门弟子” “叶姑娘不必多言。这些在下都知道。”秦翊缓缓说道。叶从恩心中一动,但心思一回转,却好像马上明白了什么。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难道,您” “实不相瞒,我二人都曾是前教主洛戎的亲随。先前姚青故去的那位教主夫人秦离,就是我的妹子。”秦翊见叶从恩脸上隐隐有惊讶之色,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自己则平静地说道: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现在我二人已经脱离千影教,此番也只是为找您而来。” “找我?”叶从恩睁大了眼睛,却又忽然感到一阵头晕,连忙以手扶额,难受地皱了皱眉。秦翊见状,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袋子,取出两粒丸子递给她。叶从恩知道是解酒药,直道了声“多谢”,取了杯茶囫囵咽了,顿觉一阵清凉,脑海中瞬间清醒了许多。秦翊一边收起袋子一边说道: “清荷酒后劲甚足,但又偏偏味道甘甜,惹人贪杯。估计今日宾客们回家之后,都要大睡一场了。” “先生的药真是厉害。只是不知贵伉俪找从恩有何事?”叶从恩心中砰砰直跳,有些急切地说道。秦翊四下打量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信纸递给她,恭敬地说道: “在下受故人所托,带此信给姑娘。”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乍一望见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叶从恩还是霎那间红了眼眶。她双手颤抖地接过信纸,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在膝上展开。出乎意料的是,那张不小的纸上却只落了寥寥几个字: “吾安好,现居青州,不日将返。可念,勿忧。望卿珍重,静待吾归。三郎上。” 吧嗒,吧嗒。 即便已经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不能人前失态,但看到这熟悉的字迹时,叶从恩的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落在了信纸上,将那墨迹都晕了开来。秦翊夫妇不由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过来人的了然和同情。忽然,秦翊听到叶从恩哽咽着问道: “秦先生,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吗?” “姑娘何出此言?”秦翊心中一动,见叶从恩垂眸看着信纸道: “何萧说过他是左撇子,幼时被他爹强行扭了过来,但两手都能书写。从前他写字,笔锋都是向右上微倾,此信上却正好反了过来,说明他换了左手写字——如果不是右手伤势未愈,怎会如此?” “姑娘真是心细如尘。恐怕连三公子自己都没想到,姑娘竟连这种东西都能看出来吧。”秦翊一瞥信纸,觉得和何萧平日的字迹差别不大,但细看却正如叶从恩所说,不由感慨万千。他微微颔首道: “去年三公子右手被砍了一刀,刀口颇深。他在青州找大夫治了,但还未完全痊愈就去闯了落霞山庄,在躲机关暗器的时候右臂又挨了一箭,两伤相加,很是严重。当时天气还甚为炎热,他躲了两天没处理好,就有些化脓。不过姑娘可以安心,那刀箭都未曾伤及经脉,我也已经替他仔细医治过了,肯定早已恢复。只是一两年内,手肯定不如往日灵活就是了。” “您替他医治的意思是他曾来了越州吗?”叶从恩忽然问道。秦翊稍愣了一下,点头道: “不错,三公子自璋州回时,为躲避落霞山庄追杀,一路东躲西藏,未得及时医治。后来甩脱了追兵,又撑不住怕右手恶化,这才来找了我夫妇。不过他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到青州去了。” “原来如此那真的多谢秦大夫了。”叶从恩欠了欠身,秦翊连忙虚扶了一把,口中连声说不敢。他自叶从恩身侧看到远处正在宴饮的姚青,忽然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真没想到,我之前才替闯了落霞山庄的三公子疗伤,今日就来参加大公子和落霞山庄小姐的婚礼了”想到死去的离离,他不由神色黯然,再也没心情在这婚宴上坐下去。他起身对叶从恩施了一礼道: “叶姑娘,既然信已经带到,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现在就走吗?”叶从恩连忙也站了起来。秦翊微微摇着头说: “吾妹亡于此,现在这座千影峰于我们是个伤心地,处处都能触景生情。若非是想见见您,也见见大公子娶的新夫人我们是决计不会上山来的。” “那您觉得我师姐如何?”叶从恩心念一动,本想问他觉得自己如何,但此举到底又太不矜持,她最终还是拐了个弯儿。秦翊还未说话,一直在旁默不做声的颜琳忽然开口道: “若论美貌家世,贵师姐恐十倍于亡妹;但若论大公子对贵师姐的情谊恐怕又难及对亡妹的十分之一。” “夫人何出此言?”叶从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颜琳叹息道: “我自幼便是青鹭院的丫鬟,眼看着三位公子长大,大公子的脾性,我再了解不过。他看着新夫人的眼神里没有当年对着离离的那份脉脉温情。倒是今日在婚礼上闹了一场的那位公子,看样子倒是情深意重。只是可惜了,回不了头了。” 话音一落,三人都陷入了沉默。秦翊有些责怪地看了妻子一眼,似乎是在怪她不应把这些话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为了宽宥叶从恩,他又说道: “个人福分自有天定,姑娘不必太过忧心。至少三公子对姑娘是真心实意的。” “是啊。三公子来我们家的第一晚,伤口发炎,烧了一晚,他一直在喊姑娘的名字。”颜琳见叶从恩闻言微微垂下了头,又说道: “三公子为人至情至性,与大公子大不相同。他既然认定了姑娘,便绝不会相弃,姑娘一定要信他。” “我会的,多谢二位。”叶从恩郑重地答道。秦翊夫妇对视一眼,又与她道了别后便离去了。叶从恩目送着他们相偕离去,自己坐回桌边,又将那纸条抽出,反反复复用指尖摩挲着每一个字,在心中轻声叹道: “何萧快来找我吧。我一个人,真的要撑不住了。” *齐衰:社会按照亲属关系的远近亲疏,服制按服丧期限及丧服粗细的不同,分为五种,由重到轻分别为:斩衰(cui)c齐衰(zicui)c大功c小功c缌(si)麻,合称五服。现代的丧服制度多多少少也源于此。 具体的五服制度不表,只列出“夫为妻”与“妻为夫”这两种情况。 《清史稿·礼志十二》:“斩衰三年,子为父c母妻为夫,妾为家长同。”,《清史稿·礼十八》:“曰齐衰杖期夫为妻”。意思就是如果丈夫死了,妻子要服三年的丧(斩衰),但是如果是妻子死了,丈夫只需要服1年的丧(齐衰)。而且,斩衰和齐衰的差别在于齐衰是缝过边的,而斩衰是不缝边的。 本文为架空,故而使用了清朝制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