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的童养媳》 正文 1.第一章 阳光炽烈,火一般冶炼着人间。 从建业到苍梧郡的马路上,一辆造型古朴的通幰牛车正缓慢地向前移动着。牛车前后仅有不过数十部曲,整支车队静悄悄的,在这荒凉野地竟生出几丝颓败来。 牛车内坐着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是这支部曲的郎主。 少年一手懒持书简,一手在身旁的矮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这卷书简上记载着汉代名臣汲黯之两三轶事,少年看着看着却走了神 前世,他所在的谢氏一族的族长曾品评他“九郎为人性倨。然好学敏锐,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可类比汲长儒守城深坚。 ” 其实他并非是汲黯一般的良臣忠臣,至少不是谢家郎君一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般风光霁月。 前世,他以谢庚两大顶级门阀之力将内斗不止的晋皇室赶下历史舞台,最终问鼎天下。可是不过短短数十年,和士族斗得筋疲力尽的他身心每况愈下,最后被小雅皇后用一盅掺了药的雪梨汁毒害,然后侄儿逼宫,八王争乱,世家之间相互倾轧掣肘,最终让日渐修养壮大的匈奴c鲜卑c羯c羌c氐等异族乘机侵入中原,以至于后来山河破碎,中原汉人几欲灭绝 在死后的几十年,他的陵墓被胡人一遍遍地挖盗毁坏,墓基石被碾碎铺成了路,他的灵魂无依飘零,眼睁睁地看着家国被践踏,百姓被奴役,无数的士人在屈辱中偷生 仿佛来自上天的惩处,一抹孤魂却离不开这人间炼狱,唯有日日夜夜里泣哭,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大梦初醒,醒来他又回到了少年,正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次,他从建业前往苍梧郡的谢家旁支,一是避祸,二是为了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的三堂叔谢宏被圣人从会稽召回建业,官至给事黄门侍郎。虽说在品级上远比不上早已位列三公的祖父,然却是天子近臣,掌机密,实权颇大。 随着三堂叔的归来,谢家嫡系内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其中甚至有皇家的意愿在这里头 前世,他是不知道这些的。然后在秋猎时,为人陷害跌断了双腿,几欲断了日后出仕做官的路 这一世,他知道圣人是决心要对付祖父所代表的天下士大夫一派,更知道就算他躲过了秋猎,还有春狩,甚至别的时候或者别的地方总会被人暗算了去。无他,只因为他年少成名,又被养在祖父身边,是谢家这一辈中最杰出的子孙之一,且在士大夫中颇受赞誉 所以,借着一夜秋雨的契机他毅然决然的‘病倒’了!然后病情反复,不过月余光景便从白杨树般的茁壮变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走路要人扶,一步喘三喘’的病弱美少年。 于是乎,太学去不了,而祖父既是心痛又是失望。 一夕之间,建业城里对他的风评从多智类妖变成了过慧不寿。 而苍梧郡地处偏南,又位于漓水和郁水的交汇处,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正是养病的好去处。 仿似落魄般,少年慢慢吞吞地就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行到狭窄山道时,突然从一侧山坡上滚下若干巨石,地动山摇的,转眼就打乱了原本井然的车队。 矫健的部曲簇拥着少年迅速撤退,没有身手的奴仆和侍女死的死,残的残,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紧接着又有密集箭羽雨从林荫后扫射而来,和部曲们手里不断挥舞的长刀撞击得玎珰作响。 等到部曲们死伤过半,就连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少年也形容狼狈时,举着棍棒或砍刀的山匪们呼啸着,蜂拥而至。 本该是万分危急的时候,可那被簇拥的少年一袭染了脏污的白衣,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冲到最前面的大当家为之一愣,活了三十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高峻的小郎君 短暂的惊愣后,大当家的气势陡然变得更加凶恶。 这般气度的小郎君怕是只有车骑雍容衣履风流的大士族才能养的出来。这个时候的朝廷由士族拥立,是士族门阀的鼎盛时期。从中央到地方,从声望到军事和经济,士族拥有了几乎超越朝廷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的士族是让庶民仰望又敬畏的存在,就算是山匪流寇也多是能退避三舍便绝不退避两舍的。 可是,这支低调得过分的车队却让远近闻名的山匪犯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错误。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将这支车队灭个彻底,一老妪童奴都不要放过。就算最终其本家还是查找了过来,那时他也早已带着山寨里的弟兄们亡命天涯了去 总之,亡命天涯总比做刀下亡魂的好。 打定主意的大当家扛着一柄乌沉沉的大刀脚下几个走位,铁臂一展,刀风带起一股渗人的寒意将少年身前的护卫捅了个对穿。 抽刀,纵身又劈,于飞沙走石之间这粗犷草莽竟约莫有几分昔日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猛。 少年退了又退,左右两翼的部曲通通聚拢到少年身前,企图用层层温热的肉身做最坚实的盾。 一刻,两刻 少年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终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并伴随着长久且沉闷的声响。 战得正酣的众人同时一顿。难道是地底下住的大鳌鱼要翻身了?(地震) 山匪们顿时陷入一阵儿混乱 ,不知道要不要先跑了再说?毕竟有时候,天灾比人祸更加可怕,更让人无力反抗。 而另一边仅存下来的三位部曲则呈犄角之势依旧紧紧护卫在少年身边,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更加坚定了几分。 大当家反手一挡,大力将身前的部曲再逼退几步,然后眯眼望了望远方。一张褚红色的四方脸上顿时落下一层灰败来。 “嗵”的一声,大当家突然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少年面前,双手捧刀高举过头顶,仿佛献礼。 “刀是好刀。” 少年的声音依旧文雅,白水涧溪般极润c极清。 少年不动,大当家亦不敢动,僵直的双臂逐渐有些颤抖。 在一众山匪们或茫然或激愤的目光中,几百众装备精良的部曲私兵海旋风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是百来骑玄衣黑马的骑兵,只在转瞬之间便将这狭窄山道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些马的马蹄皆用厚实棉布包裹着,难怪不辨马蹄声,只有沉闷的地响。 少年好似稍作摆袖,也好似什么也没做,一些部曲便立马上前,背对着少年将其遮掩起来,然后奴仆们端着盥洗用具陆续而入,接着便有漱洗时的水流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而在这期间,外面的山匪们正被先前打头的骑兵以摧木拉朽之势‘收割’着。兵器间的碰撞声,将死时的嘶吼声c恸哭声,鲜血的喷洒声,身体倒砸在地声所有的声响构成一幅喧嚣而诡艳的画面。 终于,等到少年再施施然现于人前,摆出一副郎艳独绝的姿容时,先前的山匪们不仅已被消灭干净,就连那血腥战场也被收整个七七八八。 “郎主!”百夫长何秀虎步上前,半跪着将一柄大刀献给少年。 此刀正是先前的匪首所持,黯哑的色泽,刀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决计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可是它却当得起锦绣堆中用金玉养大的少年一句“好刀”。 刀是好刀,人却非好人! 二十年后的广州王陆寅之是个无德莽夫,他收编了广州c交州两地的盗匪倭寇,勾结西南羌族一路北上攻至荆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恶比蝗虫过境 此事揭开了后来八王争乱的序幕,也开了蛮夷践踏汉地c掠杀汉人的先河 长达一个世纪的刻骨崩心之痛,如何不恨? 更何况日后的帮凶‘刽子手’如今撞到了少年面前,不杀,何以对得起这番‘邂逅’? “走罢。” 少年既没多看一眼那刀,也没说要赏赐给谁,那便是先收起来留有他用的意思。 百夫长何秀仰脸敬慕地望着少年转身登上牛车,落下帷幔,这才起身退至一旁。 正在这时,一个敦实得像头熊一般的身影拎着团红通通的物实飞步而来。 他看也不看一旁眉头锁到一处的何秀,便大刺拉拉地朝牛车内的少年喊道: “郎主,小十九在山脊的壕沟里发现了个小娃娃,不像是做劈党的匪徒下的种。” 喊话的是玄衣骑卫中的殷铁三,此人天生神力,此刻却顶着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大脸好不乞求巴巴望着牛车上暗红色的车帘,仿佛要看出朵花来。 车帘未动,一侧的何秀却探头瞅了一眼殷铁三手里拎着的娃娃,然后惊讶的‘咦’了一声。 “还是个小西戎呢!” 车帘晃了晃,少年的声音缓缓从后面传了出来,温润而内敛: “杀了罢。” 殷铁三原本晶亮亮的双眼瞬间黯淡,本就不甚端正的五官适时扭曲了几分,显得更丑了。 “属下下不去手。” 殷铁三满是痛苦纠结地垂下脑袋,带着倔强。若下得去手,他早就了结此娃娃,哪还会将其带到郎主跟前,扰了郎主的清净。 “何秀!”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简短,不容置喙。 “是。” 何秀双手一拱,提着刚刚从匪首那里夺来的现成的大刀,一步便跨到殷铁三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呼。” 大刀一动,风声似哭。 可是,刀刃却止在了娃娃娇而俏的鼻头前。 那一瞬间,娃娃倏忽笑了,咧着一口细细白白的糯米牙,眸子弯成两弧美月,仿佛不知死神将临,不知人间的苦与痛,宛如白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何秀嗓子有些发哽,恍然间整个胸腔都被一股莫名的热气充盈着,上下不通,憋得发软 “何秀?” 明明有厚重的车帘遮挡了一切,少年的眼睛却像长在了那帘子上。 何秀眉间的竖沟皱得更深了。那笑的不知死活的娃娃还向他晃着小脑瓜子,左一下,右一下 转身,何秀双膝跪地,手里的大刀半截都插进了土里。 几瞬之后,“唰”的一声,少年掀帘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车辕处,神色冷冽异常。 四周很快都安静下来,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仆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以一种意外且惧的目光望着他们的郎主。 他们的郎主是谢家九郎啊,形似道,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风尘外物的谢九郎啊。 这样的郎君该是嘴角永远衔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该是文雅中带着和善,和善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和不可攀折的高贵 可是他们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们还感受了他的憎恨,他无处发泄的暴虐 谢九郎看向了那个娃娃 藏红色的夹棉小袄,领子上有一圈灰白半脏的兔毛,头发倒长不短的披挂着,狗啃过一般。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不谙事的娃娃也终于像感觉到什么,对着谢九郎的方向缓慢抬起头来。 娃娃有一副比汉人更加深邃精致的五官,肉嘟嘟的脸颊仿佛充了气,细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来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于娃娃那白得异常的肤色和灰中带蓝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这些异于汉人的特征让谢九郎想起重生前做游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里,侵略汉地c屠杀汉人最凶狠的便要属西戎和北胡,他们甚至在长江以北的地区前后建立了夏c凉c燕c秦c赵c成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而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堪称华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时期。 曾时,谢九郎是亲眼见过异族人将汉人比作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中被当做食物来吃的人。 后世甚至有记载‘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其中尤以‘不羡羊’和‘和骨烂’最受胡戎士兵的喜爱。 那时便常有鬈发碧眼的胡戎贵族小孩看着行军锅里煮着汉人的小孩 想到这些,谢九郎几乎激红了眼,远远望着,像要浸出一层血泪来。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那娃娃依然一副烂漫懵懂模样。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轻悠悠地摆脱了殷铁三对她的挟制,然后走到九郎的牛车前,爬了几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终,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从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里滚了滚,递给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像闪着光,像是在说: “大哥哥,你别哭,我把我的果子给你吃” 那一瞬间,谢九郎感觉像是有一个重重的东西从心房上摔下来,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几窒,几乎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谢九郎转身掀帘钻进牛车。 娃娃望着还在晃动的暗红色车帘,先是一脸懵,转而张嘴几欲大哭。 跪在地上装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骑卫殷铁三恰时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对着娃娃拼命摇头。那又急又怕的囧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里一定在无声呐喊着: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万别给哭没了’ 百夫长何秀也不甘落后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谨模样,神色一凛,冷冷扫视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仆赶紧垂下脑袋,假装忙碌起来,仿佛先前看热闹的并不是他们似的。 “出发!” 何秀声如洪钟一声吼,躬身迅速退至路旁。赶车的美髯老大爷对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里的鞭子同时一扬,牛车便率先轱辘辘的动起来。车行得又平又稳。 “何百户,何百户?” 谢九郎所在的牛车还未走远,玄衣骑卫殷铁三抱着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边。 何秀反手扼住殷铁三的手腕,确定车队已经行过大半后这才松手转过脸来,然后一脸平静的望着对方。 寻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铁三倒是难得的乖顺。 “何百户,郎主的意思是这小娃娃可以留下来的,是吧?” 懒得再看殷铁三的那张大脸,何秀竟是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殷铁三竟然还想将娃娃留在车队里。 别说郎主允不允,就是这娃娃的吃喝拉撒就是个大问题。 这么个几岁大的女娃娃,不知事,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就是夜里就寝的时候估计都得专门找个人来哄这些是他们这些连媳妇儿都没娶过的糙老爷们做得来的? 况且若遇到行军作战的时候,他们难道要抱着娃娃跟对方干仗?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慢慢的,何百户的眉又皱得不成样了。 这时,他感觉他的手臂被动了动,像是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抬眼一看,竟是那娃娃的小手搭放在上面,还试探性地用几个手指交替着按一按,仿佛玩乐 娃娃的眼对上了何秀的,大大的,圆润若菩提,眸光澄澈而幽远,美如宝玉。 何秀的心又有些发堵,发酸,发软 是啊,这么大的娃娃若不能被留下,难道就地扔了?山匪都被杀光了,等他们一走不到天黑这娃娃怕就成了野兽肚里的食物。 或者将娃娃带到苍梧郡再扔? 在晋国异族人本就被汉人视作低等蛮夷,特别是美貌的蛮夷女子更是多被卖入秦楼楚馆之地,或者在士族家里充当乐姬的角色,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更何况这娃娃长得如此精致可爱,怕是将来的境遇会更加艰难几分 何百户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 这些,何百户能想到的,玄衣骑卫殷铁三同样也能够想到。他是又倔又愣,但他又不傻。不然他怎么会说出将娃娃留下来的话的? 更何况观这娃娃的情形,衣着朴旧却齐整,耳背指缝中虽有垢污,头面还算洁净,明明不是山匪自己的后代,却被照养的如此白胖可爱 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土匪都不忍心伤害的娃娃,他们这些将礼仪仁信智挂在嘴边的士族中人却要弃之任其自生自灭吗? 何秀一动不动地盯着娃娃,神色痛苦犹如便秘。 娃娃却突然又冲他笑了,甜甜软软的,没心没肺的。 娃娃不仅笑,还一边笑一边环上殷铁三的脖子,忽而躲在殷铁三的怀里,忽而又小心翼翼地瞅上何秀一眼,如此反复宛若游戏。 殷铁三的心率先软成了一滩烂泥,他大胡子抖啊抖,抖得欢乐。 “走咯,殷老三带你骑大马去咯” 殷铁三的粗嗓门温柔得何秀有些作呕,他决定不再征得何百户的同意了,所有的后果他一力承担。 其实他又何须如此。刚才的那一瞬间何秀的心也彻底被动摇了,那一句‘且留下吧’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看着殷铁三将娃娃架在脖子上逗弄,听一阵阵欢笑声如银铃般脆响,何秀想,娃娃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殷铁三为此冒的是多么大的风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时易损,转眼已是隆冬。 有别于建业城中此时的阴寒刺骨,苍梧的冬天一贯温煦得宛若初为人母的妇人。 自九郎在东郊长亭被十里相迎的那日起,别说盘踞半个苍梧郡的谢家旁支,就是郡守陈准,都尉郭槐甚至其他几个本地小世家皆将九郎捧若皎月,方方面面照顾的事无巨细,唯恐怠慢了半分。 九郎想,即便是晋王室的皇子来了,所受礼遇怕是也不过如此。 一个半大的病弱少年,即便出身显赫又素有薄名,即使时人对于名士的向往和倾慕已近病态,可受到这般对待也着实有些过了。 更何况一方郡守都尉乃是四五品的朝庭命官,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他们的身后必定也有着不凡的身世和品评,又何以会对个还是一介白衣的后辈殷勤至此,不怕辱没了威严和身份? 直到后来九郎才发现,他哪里是被众心捧月,不过是被体面的“监管”起来罢了。 他甚至可以预期,若不是他一入苍梧郡便摆出一副缠绵病榻只能闭门谢客的姿态,等待他的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只想供着他,养着他,然后等到病愈之后再十里相送于他。 对此,九郎哑然失笑。本来准备渐渐“痊愈”的身体便只能“沉疴难除”了。 而在苍梧以西几百里外的大山深处,被玄衣骑卫殷铁三救下的娃娃过得也并不好。 当初车队走到与苍梧郡相邻的临贺郡时,他们这些部曲私兵便和郎主一西一南分道而行。郎主自是南下苍梧谢家“养病”,而他们却是从此昼伏夜行,一路掩人耳目潜至极西的十万大山深处 当初事后,郎主虽未再过问过有关于异族娃娃之事,可是脸色却一直不大好,甚至接连几日都不曾开口说话。别说吓坏了决意留下娃娃的殷铁三,就连沉稳如百夫长何秀也每每食难下咽,颇有一种死期难料的焦灼。 所以,在与郎主分道扬镳之际,殷铁三和何秀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在郎主面前提起过娃娃。大万大山之中野兽猖撅人迹罕至也好,瘴雨蛮烟催人命也好,有他们在,娃娃至少还有几线活命的生机。 还别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自为之,天之道也。 若是寻常娇儿,在这般餐风饮露的湿冷环境下,怕是早已泡在药罐子里,病了好几场了。可是这娃娃不仅没有半分不适,反而每日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的又笑又闹。就连一些强健的部曲也因为连日赶路和时有三餐不继的情况发生而疲惫不堪时,娃娃反而一日比一日愈发皮实起来 不出半月,就连又臭又硬的粮官史翁也在娃娃面前崩不住他的那张死人脸,更别说从山民中找来煮饭杂务的老妪那更是时常抱着娃娃心肝宝贝儿的叫唤着 可是近几日娃娃却突然出了状况。 起先只是持续性的高热,紧接着是哭闹不休也不吃东西,最后便是连水也喝不下去 再后来别说娃娃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眼见瘪了下去,就是哭闹声也渐发细弱,跟只小猫儿似的。 这一天傍晚,殷铁三突然发现他好像就要听不见娃娃的呼吸声了,眼见就要活不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一百零几岁的南疆老巫医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收回从娃娃的衣襟里爬出个头来的小青蛇,然用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娃娃的额心,便被同行的两位巫女搀扶出了内室。 一直蹲在榻边的殷铁三呼吸窒了几窒,几步追赶上去,拦在老巫医的身前,“嗵”一声以五体投拜的姿势跪趴在一片茫茫霜地中里。 以他以往的脾性,“求人”何需用跪?用刀反而更快速有效些。若是寻常,他的□□早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治好了是理所应当,治不好就陪着一块儿死 可是今日他不敢,不敢得罪南疆巫族。他更不愿,不愿任何人陪着娃娃死。他要娃娃活着。 巫族和汉人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殷铁三听不懂旁边的巫女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他只不住地向老巫医的方向磕头,一双眼睛红得瘆人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发窝,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迅速打开罐子,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吾已去求过刘偏将,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却是谢家家奴,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史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派认真严肃,然心中却并非如此。娃娃毕竟已是下世人的模样,熬不熬得过今晚都很难说。 他不过诓他罢了,怕他驴性不改再这么无赖无理下去,得罪巫族事小,坏了郎主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殷铁三该听的话没听进去,反而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他一跃而起,又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投向史翁的目光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寻常汉医哪行,要找就找最好的。整个南疆哪里还有比清虚真人医术更为高妙的” 殷铁三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史翁的脸也越来越黑,比黑炭还黑。 名闻天下的清虚真人现下的确就在南疆,而且在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清虚真人乃谢家九郎的忘年交,这一次比九郎还要先一步到达苍梧那是为了郎主的病情。建业城中尚书府家的老祖宗病了都请不动的人,殷铁三竟然痴望他给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娃娃看病,简直痴心妄想,滑了天下之大稽。 殷铁三也知道他是在做梦,可是却希望这梦能做下去 众所周知殷铁三是个孤儿,因为天生神力才被郎主招入玄衣骑卫中的。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孤儿 十年前关中大早,殷家没落,后又遭受了疫情,存者十之一二。殷铁三的妹妹就死在其怀里,死时年纪虚不过五岁。 所以一开始银铁三才会对娃娃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今时今日他再不能接受娃娃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没了。 “此去三百里,一匹千里良驹一夜也就到了” “到了又如何?到了,那清虚真人便会给娃娃治病么?就算治了,就一定能治好么?清虚真人说是真人可也到底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史翁又气又急,抓着殷铁三坚实的胳膊,恨不得将其一顿军棍伺候。 “再说了,你可忘了当初郎主的训诫?” 当初,九郎曾嘱咐,凡跟着他南下的部曲私兵皆不可显于人前,更不能暴露他们在十万大山中所做之事。违者,以性命交代。 今日,殷铁三竟要带着娃娃去往苍梧郡中找那走到哪儿都不乏前呼后拥的清虚真人。他是生怕他不被人注意到吗? 更何况他身上那股子沙场武将的彪悍血腥味儿,有见识的人闻都能闻得出来 他还想回来吗? 他是想死吗? “史老你不懂,我殷老三从来了无牵挂,如今如今” 殷老三狠狠抹了把脸,身体一侧便摆脱了史翁的抓拽,转眼便咕咕囔囔地走进了娃娃的那间矮屋。走时的背影伟岸又孤独。 那夜,殷铁三跟玄衣骑卫中的每一位兄弟都喝一杯酒,一个拥抱,相约来世还做兄弟。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去以命换命的,而且那命还不一定换的回来。 那夜,大山中的霜雾格外的厚重,没有星星,更看不见月亮,娃娃蜷缩在殷铁三的怀里温暖得像是回到了她早已经忘了的阿姆的孕床。 次日,当第一缕暖阳穿透雾霭扫在苍梧郡古老巍峨的城墙上时,守城的士卒刚刚哈欠连天地打开城门。 城门外驰来一匹神驹,四蹄翻飞,长鬃飞扬。马上一位玄衣黑壮的汉子,铁臂一晃,留下个镂刻着谢氏族徽的牌子,转眼已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郎君,郎君”温柔关切的女声从碧纱橱外娓娓传入内室,室内常有隐隐咳嗽之声经夜不衰,对此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了。 “何事?” 自身体有恙以来,九郎再无需过着‘三更起榻,四更入太学,五更便已做了两篇文章’的清苦日子,更何况南下苍梧远离了建业,远离了祖父和父亲的殷殷教导,九郎早已是那个想睡时便睡c想醒时方醒的散漫疏狂之辈。 这不,昨儿夜里便和一府中掾吏讨论‘治印之学’,兴致上头直到鸡鸣时方歇。按理说这个时候该是没有奴婢敢来搅扰他的。 “禀郎君,河内山翟和吴兴孙易以及王家十郎c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苍梧,此刻已到寿安堂中,说是来拜访故人的,郎主派人来叫郎君过去呢。”说话的是苍梧谢家家主谢龚派送到九郎身边伺候的婢女,而她身后则是一列端着盥洗用具的仆人。 九郎头昏沉得厉害,故而语气微微有些不善: “进来罢。” 话毕,奴仆们便躬身鱼贯而入。 突然,一声怒喝从屋外由远及近: “粗野匹夫!” 紧接着便是骑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声响。 那声响转眼已逼到室前,然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铁一般伫立在那里。 “竖子不足以教,尔敢擅闯于室c唐突于主?”头发灰白的尚叟气呼呼地推搡着那个身影,那身影竟是一动也不动。 室内正在更衣的九郎眉头一跳,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缚带,着履,整冠,配饰香囊一样接着一样,一丝不苟地装扮完整以后,九郎这才挥退左右婢女,施施然走出门去。 门外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汗。 一人是从建业跟带苍梧的世仆汤叟,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个闯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骑卫殷铁三。他是累的。 “什么事?”九郎双手拢在大袖中,平淡开口。 他什么也不需做,只昂首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气度泱泱,无端让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铁三揭开身上的大髦,露出里面猫儿般蜷缩成一团的娃娃。娃娃汗湿的鬓发胡乱的贴在额面上,惨白的小脸比几个月前九郎刚见着她的时候瘦了一半。 “怎么救?” “传闻太极观的清虚真人乃神医董奉的后人,修的歧黄之术,曾救活过血崩的妇人,能阻止霍乱的横行,还让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殷铁三,压着嗓子低而沉的问了一句: “殷骑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殷铁三整个人顿时一僵,慢慢抬起头来。 脸还是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有别于以往的刚毅,而今满是风霜。 “卑职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卑职有负于郎主的栽培,如今擅离职守,违反军纪,所有惩处甘愿领受。” 殷铁三一字一顿,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九郎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只能做兵不能做将的粗犷匹夫今日所说的不是话,而是一块块金玉,砸在地上声声作响。掷地有声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铁三看了又看怀里的娃娃,将其凌乱的鬓发通通都归拢到耳后,然后脱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后一拜不起。 汤叟一直站在殷铁三的身边。他的神色从头到尾几经变化,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便只好学着殷铁三的样子也一拜不起。 看着一黑一白两颗头颅匍匐在自己脚下,九郎的脸青了又黑,转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风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们不惜辗转千里前来探望于你,忧你病情反复,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门庭,左等右等,你不来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站在门口对着冉冉朝阳笑得如此风骚入骨,快跟我们说说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这南疆的美人于建业城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韵,惹得我们九郎迷醉?” 伴随着一阵儿清亮之声,几位衣履光华的少年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头调侃的正是比九郎还要小上一岁的光禄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脸尖下巴,双目灿灿,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却甚毒,常怼得他人哑口无言愤愤然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两位,年纪稍长,下巴处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内山翟,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吴兴的孙易。 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却一直关切的望着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别于时下人们最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麦肤色,眼窝深邃,鼻梁微勾又皆身高腿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挚友,胜过王十郎的两小无猜,胜过清虚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个妻子大雅以及第二个妻子小雅即皇后的亲亲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愿,但从此你不仅要离开玄衣骑卫,离开谢家,甚至要离开晋国土地,一生受我驱使,至死不回故土。你还愿意吗?”九郎并不看愈发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抚慰娃娃的半边脸颊。 趴在地上的殷铁三整个身躯都开始颤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离乡至死不回比一刀剐了他还狠啊。 可是他别无选择。 “谢郎主成全。”说完,那昂藏男儿竟低声哽咽起来。 九郎微微愣怔,尔后便抱起已经轻得不像话的娃娃转身入了内室,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汤叟,去请清虚真人来,要快。” 汤叟一个激灵迅速爬起身来,“诶诶”几声便甩开已经失态的殷铁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来,对着游廊上正一头雾水的王十郎c山翟几人鞠了几个深躬,这才彻底离去。直惹得王十郎几人一通前俯后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夜来风起,西北的寒狼沿着阿尔泰,横跨天山,一路奔袭企图冰封整个华夏。 整个北方大雪纷飞如絮,到了南国,大概是因为路途太远,或者被一路的尘世烟火迷了眼,寒狼缓了脚步,失了凛冽,最终只带来了一场细雨 若水阁上,几个飘长裾,翳轻袖,相貌娟秀的婢女半推开门扉,小心翼翼地相继离去,生怕惊动了屋内的神仙中人。 不同于屋外临江夜雨的寒凉,屋内四角皆点着西山窑的银骨炭,暖融融的,直熏得王十郎几人昏昏欲睡。 特别那留着小撮胡子,一头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直接袒衣而卧,嘴里还念叨着:“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唯有名士山翟倒成了难得的清醒之辈,他一手持酒盏,一手放在膝上的丝桐琴上懒懒拨就,琴声时断时续,合着屋外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莫名的动听。 外室一片和谐。 然而内室此时却有些鸡飞狗跳了。 九郎坐在榻边,手里捏着柄象牙小勺给终于恢复了几丝血气的娃娃喂药。 娃娃还未清醒,眼睛闭的紧紧的,小嘴儿也闭得紧紧的。任九郎各种方法使尽,真正喝进肚子里的还不到一成。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几日了。每次都是九郎压着性子不厌其烦的喂,药汁一如既往的四处流,污了娃娃,染了被褥,用手帕擦,用九郎的大袖擦,庚七郎也站在后面各种帮忙(添乱) 总之,这是九郎活了两辈子,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事,比党争治国都难。 谁让他们这帮人是连衣服都不会穿,头发掉了两根,婢女都会挨训的主呢? “砰。” 终于又喂(倒)完了一碗药汁,九郎将手里的青釉莲花碗扔在了榻边的小几上,声音略沉。 身后的庚家七郎和九郎俱是舒了一口气。 外室半醉半醒的清虚真人却是耳廓一动,半撑起身子,煞有其事地对着纱橱后九郎的身影说道: “九郎啊九郎,都说了你命不好,岂能再满身戾气?使不得呀使不得。” 话音方落,名士山翟将膝上的丝桐琴一推,以袖掩面。无羁少年王十郎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就连九郎身边的庚七郎都在九郎的黑面淫威之下憋得双肩打颤 一时间,若水阁上闹哄哄成一团。 陈郡谢家的谢九郎命不好,这话说出去谁信? 建业城里的女郎们不信,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不信,就连皇宫里的缞帝都不信。 可是以奇诡著称的清虚真人就是这么说的。他不仅说,还说了不止一次。 这事具体的情形还要追溯到几天以前。 几天以前,九郎手下玄衣骑卫中的殷铁三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异族娃娃来到苍梧向郎主求救。当清虚真人被请来以后,他先是远远的瞟了一眼,也像当初的百夫长何秀一般“咦”了一声,然后兴奋地大叫道: “小西戎呢,白皮肤蓝眼睛的小西戎呢。” 叫着叫着他又几步奔到娃娃的榻前,相了相娃娃的面,捏了捏骨,摸着下巴自呓道: “倒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又退到九郎跟跟前,围着九郎转了两圈,直连连叹息: “九郎啊,你命不好啊” 当时,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但是谁也没有将这话当真。 可是清虚真人却一本正经的要用几坛子百年寒潭香来赌他说的话绝对童叟无欺。 他还要求,要九郎亲身伺候娃娃喝药直到痊愈,否则这病他就不治了。 让娃娃死了算了。 别说王十郎等人觉得他疯言乱语,就连婢女仆从都认为这清风道骨的清虚真人大概是魔怔了。 她们的郎主是谁? 是顶级门阀的嫡子啊,是十三岁起便被当做未来谢氏族长培养的逸群才子,是晋王室的公主们都殷殷切切的想要下嫁的俊美郎君 可是,清虚真人却要这样的郎君去亲身伺候一个来历不明c血统低贱的异族娃娃。 这不是魔怔了是什么? 奴仆们自是不敢指责清虚真人的妄言,只能拿愤怒的眼神狠狠盯着对方。 王十郎等人却是插科打诨地劝解清虚真人一把年纪了可不能任性胡为。 众人的反应清虚真人通通都不理,他一甩浮尘,故作深沉地对九郎说道: “这小娃娃约莫是个有福气的,你却命不好。让你照顾照顾娃娃,说不定能沾点福气,改改运道。” 这下别说九郎的奴仆们想要扑过去将其一顿爆锤,就连冲动的王十郎和吴兴孙易直接上手来了一顿混合双打。 最终,九郎还是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答应了清虚真人的要求,于是便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九郎想,这小奶猫儿一般的异族娃娃有没有福气他不知道,但他的命不好却是真的。 不然前世也不会一任妻子在与他成亲的头一天跟人私奔了,一任妻子在朝夕相伴十年后将他毒死;最好的朋友反目,最崇敬的恩师骂他‘伪面贼子’;祖父虚无固执,父亲糊涂中庸,阿母软弱,阿妹骄纵自私,唯一懂他志向,知他苦心的堂叔父子最终要了他的命 十四岁才能冠京华,三十岁压制各个世家取晋王室而代之,四十岁被自己的亲人谋害,死后辛苦建立的僖王朝四分五裂,紧接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成了被后人辱骂的罪人 他出生贵胄,但他的命确实是不大好的。 前世,清虚真人也曾半开玩笑的对他说过,他不曾信。 今生,他却信了。 所以出于心里的某些隐晦,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清虚真人的荒唐要求。 真真跌了众人的眼。 “嗯不哭再也不哭了宝不哭了”在名士山翟轻轻缓缓的琴音中,突然有微弱的泣音从内室传出来。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醉醺醺的王十郎不自觉得喝斥了一声: “谁那么不懂规矩,大半年夜的哭哭啼啼,败了爷的兴?” 说完,众人面面相觑。短暂的寂静后,众人相继起身往内室行去。 走到最前面的俨然就是刚刚才洗漱更衣好的九郎,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步子有些急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室内,娃娃依旧还未睁眼,只是那白得几近透明的小手紧紧抓着被沿,整个人瑟缩着不住地往里躲,一边躲一边呓语: “不哭了别打再不哭了别打” 同时进来的几个人脚步一滞,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凝重。就连一向激狂骄纵的王十郎也沉静下来,眉宇间现了几丝怜色。 这才多大点的娃娃,谁会打她? 这里没有人知道,娃娃也不会讲。 一个明显有着西戎血统的娃娃却突然出现在晋国西南的一个土匪窝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一直以来,会出现在晋国土地上的西域人通常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士族家里养来淫乐的乐姬和颜色姣好的少年,一种就是往返于东西两境贩卖货物的胡商。 胡商途涉千里,通常过着餐风饮露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再遇上拦路打劫的山匪流寇,葬身他乡也是常事。 他们是从不会带妻儿出门的。不能也不忍。 土族家里的乐姬那就更不可能了。乐姫仅供淫乐,生下主家的后代玷污血统的事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很多乐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下一碗绝子汤,断了今生做母亲的机会。 就算偶有意外发生,乐姫生下了士人的孩子,那也不会让其流落在外,免得将来受到他人的欺凌,辱没门庭。 所以,这娃娃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九郎曾经派人探查过,知道娃娃曾是窜街的小乞丐,被乡下的庄户收养过,后又陷于花街妓馆,最后才被下山的土匪领回了窝 除了这些,娃娃最初的最初从何而来,娃娃的身世究竟怎样竟是无从得之了。 不过这些在几日以前,于九郎而言还只是护卫嘴里冷冰冰的几句话罢了。 而今,听娃娃梦呓,九郎心中竟生出一些沉重来。 “别打我乖” 娃娃整个人都团进了被窝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却时不时的尖叫几声,凄厉厉的。 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吴兴孙易转过身去对着一直龟缩到最后的清虚真人投去怀疑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显,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娃娃还不知遭了多少罪呢。 清虚真人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拨开围在榻边的几人,将娃娃身上的被褥一把扯开,按住娃娃胡乱挥舞的小胳膊小腿,转而冲一直发愣的九郎c山翟等人嚷道: “再不扎几针,这娃娃约莫是要癔症了。”说完便将娃娃扔给九郎他们按住,然后从袖兜中掏出一卷羊皮卷,从里面取出银针,迅速扎在娃娃的脑袋和两边手背上。 娃娃慢慢平静下来,咬得浸血的小嘴也终于松开了。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抖啊抖,最终睁开眼来。 眼内,灰中带蓝的瞳仁璀璨而通透。眼白略少,一丝杂质也无。 骄矜如王家十郎也免不了一声赞叹,仿佛看见了一场破茧成蝶c昙花乍放 娃娃无疑生了双好眼。 只是,于娃娃而言,此刻她的视野是有些模糊的。 她动了动,顺着自己动不了一条胳膊往上看去 她看见了骨骼纤长,弧度极为优美的一只玉手,看到了灰白色的阔大袖摆,看到了一张仿佛融在悠然山水间的俊颜 她看见的是她曾经见过的九郎。 瑞凤眼,眼廓极狭长,尾稍微微向上翘着,笑眯眯的样子,里面仿佛有光流而不动。 硬挺的鼻梁如山岳,润而锋。 唇淡白,轻轻抿着。 无疑,这是一位极为俊美的郎君。容光之盛,世所罕见。 但,也不是没有,娃娃就见过比之更为好看的脸,更不消说几尺以外,王家十郎的那张脸美得更是雌雄莫辨,似神似妖。 “你叫什么名字?” 鬼使神差的,九郎捞起娃娃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轻轻捏着,说话的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 娃娃不爱说话,至少是在清醒的时候。 玄衣骑卫殷铁三就说过,娃娃性子极好,见谁都笑,但从不说话。他就没有听过娃娃说过一句话。寻常与人交流的时候也通常是别人问,娃娃就点头或者摇头。 可是娃娃明明是能说话的。 九郎想听她说。 “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九郎犹不死心的再接再厉。 “是啊,是啊。告诉我们你这小西戎叫个什么名儿?”王十郎当下身子两扭适时挤上前来,本来就曜曜灿灿的双目更是亮得仿佛能将人灼烧似的。 九郎有些微恼,一把将凑上来的王十郎又推了回去,然后摆着副温柔和煦的表情耐心的等待着娃娃。 娃娃仿佛迷惑在他的柔和里,亦或者是今夜的银骨碳太暖,熏香太浓,娃娃几张小嘴,磕磕巴巴的说出: “宝宝” 九郎唇角轻钩,淡淡笑道: “宝贝?” 娃娃点点头。 后面的王十郎忍不住地呛声道: “你哪里是什么宝贝,无父无母的,还被人欺负,是根野草还差不多。” 话毕,娃娃和九郎都向他投去冷幽幽的一瞥,那神情一模一样。 刚刚收好银针的清虚真人爱抚的摸了摸娃娃的额,汗湿的,但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他叹道: “这么小的娃娃,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大概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周围的人又现出了那种既悲伤又充满了怜悯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娃娃并不喜欢的,还不如一碗牛乳,一块酱肘子 “就叫你阿宝好不好?”于一阵儿寂静中,九郎又开口了。 娃娃还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九郎笑了,放下娃娃的小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娃娃也笑了,冲着九郎露出一口细细白白的糯米牙齿,甜腻腻的,傻兮兮的,没心没肺的。 九郎倏然一愣,几月以前在荒郊野外刚见着娃娃的那一幕和眼前的这一幕莫名重叠在一起。 原来娃娃的笑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没心没肺,而是出于本能的竭力讨好。 这是要经历多少非人的对待,挨了多少饥,受过多少冻才能学习到的近乎本能的智慧。 九郎的心兀的一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但谁也不曾想,阴差阳错的,九郎竟是叫对了娃娃的乳名。 因为叫对了,多年以后还能覥着脸皮调侃一声“缘分呐”。也因为叫对了,才让娃娃离开了他。 又是几日。 娃娃的身体逐渐好转,脸颊上的肉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除了总是憨吃傻胀外,其他也没什么可让人置喙的。 可有一点,娃娃却是发现了不同。 娃娃发现那夜那个明明最是温柔让人忍不住信服的俊美少年第二日一早就变了样。 脸还是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还是那大气从容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娃娃就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仿佛那夜那一瞬间的亲近都曾只是幻象,醒来还是隔山距水的冷漠,以及隐隐的无端的嫌恶。 是的,是嫌恶。 娃娃不是没有被人嫌恶过,可是这样的嫌恶却让她打心底的难受。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所谓的伤心难过之类的感情了。 毕竟她曾真心期许啊。 那夜以后,九郎再不曾来看过她,就算偶然不期遇上了,也不过是淡淡然的一瞥。仿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物实似的。 他把她丢给了一众仆从,甚至丢给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让仆人给她梳了个小道髻,还给她弄了身灰青色的小道袍,俨然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道童娃娃 可是娃娃却并不喜欢那个小撮胡子,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 因为清虚真人看她的眼神里总闪着某种奇异的光。 周遭的仆人都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殷切周到,还时常三三两两的嬉戏逗弄于她,仿佛她就是个漂亮精致的 玩意儿。 几岁大的小娃娃其实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的,毕竟她也不懂玩意儿不玩意儿之间的区别。 更何况王十郎山翟等不同于流俗,以颖悟,率真而著称的士人甚至名士对她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娃娃却从中感受到了危机。 娃娃遭过罪,受过苦,感觉自然敏锐。 她能感觉到,若是九郎不喜于她,眼前的这些终究只会变成泡影。她终将还是会过上或饥寒交迫或凌虐受辱的日子 她不想。 终于,在连续几日期望见到九郎皆是无果以后,这日清晨,九郎所在的栖梧院早早便迎来一阵喧嚣。 有奴仆说,大概是神仙中人的王十郎c孙易c山翟等人又来拜访郎君了。 奴仆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饱含着倾慕c向往之意的痴痴模样 娃娃摸着小脑瓜子想了想,便趁其不注意偷偷逃出了她所住的小厢房。 怕被人发现逮了回去,娃娃一路尽量避过行人多的平坦路段,只捡偏僻逼仄的小径钻。 左倒右拐,摔过跟头,摧折过花木,还被荆棘绊倒划伤过,其中两次弄错了方向,终于,娃娃来到了雕梁画栋的若水阁前。 很不凑巧,或者很凑巧,九郎和王十郎c山翟c孙易c庚七郎等人正衣履飘香的联袂而出。 远远望着,俊美风流的郎君,高冠博带的华服,或辩于道法玄妙,或咏于辞赋诗文在那幽然飘渺的晨曦微露间,真真宛若神仙中人的仙踪画卷。 娃娃突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她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才跑到了这里,可是此时她的那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就这么离开,她又有些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她只能像个怯弱的小贼似的躲在粗壮的柱子后面偷偷的瞅了一眼,再瞅一眼 突然,一双曜曜灿灿的美目和娃娃的眼对了个正着。 美目一眨,娃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美目再一眨,娃娃泫然欲哭,心道‘遭了,遭了’ “咦!” 王十郎跳转过身,冲着娃娃欢乐的挥袖,叫道: “我们都知谢家九郎天姿灵秀浑似射姑真人,能引来建业城中的女郎掷果盈车,却不知在这荒夷南地竟也能惹得这垂髫小儿痴慕,看其目光灼灼似贼也!” 说完,王十郎便大笑着几步跑到娃娃跟前,将其从柱子后面揪了出来。 娃娃不愿,也不敢,无奈却敌不过王十郎的劲道。 娃娃小心翼翼地朝着九郎的方向瞟去,但见九郎一张玉颜依旧,嘴角微勾淡淡笑着,但娃娃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高兴了,恼怒了。 娃娃心中突然冒出几丝倔强,她咬着唇,狠狠抽回了被王十郎拽着的小胳膊。 因为太过使力,一时失去平衡,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十郎愣住了,回头瞅了瞅九郎,又瞅了瞅摔得面色发白的娃娃,蹙着眉对九郎发起责难: “好你个谢九郎平时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好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苛待一个垂髫娃娃,不仁德啊不仁德。” 说完,王十郎还忍不住的摇头叹息,做尽痛心扼腕之态。 直到,九郎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消失,并浮上一层暗青来 “走,今儿我做主,就带上你这小娃娃去吃广信县丞家的酒。”王十郎将所有神情一收,转身回到娃娃身边,拉起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娃娃,见其身上有些赃污,皱着鼻子忍了忍,然后甩着大袖朝庭院外走去。 左右的山翟c孙易等人俱是无奈的笑笑,转而跟了上去。 只有九郎还停留在原地未动,然后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 “若你如此舍不下她,那便留在这栖梧院里做一个教养小郎,何苦还要辛苦奔波?” 所有人身形一顿,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王十郎不着痕迹地松了娃娃的手。 九郎是真的恼怒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如此毫不起眼的小事情如此计较。但却明白这娃娃果真是不为九郎所喜。 王十郎看也未看娃娃,就那么抛下娃娃独自向前走去,然后钻进了事先准备在门口的牛车里。 山翟c孙易等人更是返身回来拍了拍了九郎的肩膀,然后也相继离开。 只有娃娃早已退至一旁,弓着身,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恨不得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就那么藏起来。 如果有人仔细看一眼的话,会发现有一滴水珠顺着娃娃长而密的黑睫慢慢滑下来,滴落在地板上转瞬不见。 可是没有人看见。 九郎离开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娃娃一眼。 仿佛这一次娃娃连一个寻常物实都比不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是夜。 残月孤悬,周遭半颗星子也无,整个天空暗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砸落下来。 广信离苍梧郡城不算太远但也并不近,等到宴席结束,再一路赶回来,当九  郎的车架停在苍梧谢家大门外时已是第二日寅时了。 这一夜九郎心中突突,再醇香的酒,再空灵的琴音,再曼妙的舞姿都不曾让他的心舒缓片刻 在广信县丞的嗅梅园里他见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可那人却偏偏出现了,这让九郎惊觉这一世和前世或许已有不同,占尽先机的“意外”之人或许并不只是他谢九郎一个? 一直以来,九郎都以为他的重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意外。 自以为是棋局外唯一执子围杀的人,而今却发现了可能有其他执子人的存在,其惊诧骇然,可想而知 “都退却罢,我要一人走走。” 残月未落,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大概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甫一下牛车九郎就被极劲的寒风灌了个满心满肺。浑身兀得一紧,再忍不住地抖了抖,九郎的心忽而平静下来,整个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算有如他一般的再生之人又如何?执棋对弈若无对手,难免太过无趣,即便胜了亦无甚可喜。若遇强劲对手,更能激发起人的斗志,迎面而上便是。 他谢皋,谢九郎从来都不是个怯懦的人,上辈子不是,这辈子更不是。 更何况真实的情形也不一定便绝然如此,不过是他对于那人突然出现在苍梧境内的一个最坏的猜测罢了 前世那人曾在北方分裂后建立了十六个小国中的其中一国,并成了唯一一个兼容汉c胡c鲜卑c柔然等各族百姓的政权,虽然最终仍然被其他的两个小国夹击而亡,但那人依旧是载入史册的一代豪杰 “咳咳咳咳”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儿咳嗽声打断了谢九郎的遐想。 九郎回神但见眼前亭台楼阁c池馆水廊掩映在青松翠柏间,原来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惯常卧榻的若水阁前。 只是那咳嗽声隐在房檐下的羊角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低低的,仿佛从地底下传上来似的。 若非是见惯生死,又经历了几十年孤鬼游魂生涯的谢九郎,换了旁人在如此万籁寂静的黑暗时候怕是会吓得大惊失色,或奔走急呼,或直接吓尿了吧 九郎自嘲笑笑,尔后撩袍提脚直往阁楼上去。 不管这咳嗽声是谁发出来的,这个时辰这个地点左不过奴仆婢女罢了。今夜他无心去关心宽慰于谁,或者惩罚责备于谁。 “咳咳咳咳” 没走几步,那咳嗽声又幽幽响起,短促,细弱,还有些稚嫩。 这一次九郎听得清清楚楚。他脊背一僵,如玉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会? 那左右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怎会在如此寒冷的夜里独身一人藏在这若水阁外。 看管她的仆从难道都死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九郎突然生出许多愤怒,对不尽责的奴仆们的,对那个多事娃娃的。 他很想转身即走。管她的呢,管她伶仃孤苦,管她殷殷切切期盼 可是,身子动了几动,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他终究做不到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现似的将娃娃独自丢弃在这寒冷黑暗的世界里。 “咳咳唔。” 娃娃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却又突然被打断。九郎心中一紧,四下望去,满目空寂萧条。只有被羊角灯照出的几片暖黄色光晕随风晃动着,但也仿佛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芒吞噬殆尽似的 “出来。” 九郎的语气算不上好,但在这寂寂北风中无端显出几丝暖意。 等了等却再无任何声音响起,更别说娃娃的小身影了。 九郎不明白,娃娃既然敢藏在这里等他一个晚上,现在他回来了,却为何又不出现? 若非只是五六岁的稚龄,换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般行径,九郎几乎会以为对方是在扭捏拿乔,或者使什么手段了 “不出来,我便走了。” 九郎周身气韵都愈发冷淡下来。他站在原地等了等,转身绝然而去。 “不咳咳不要” 娃娃不爱说话,吐字本就不甚通畅,如今还夹杂着阵阵咳嗽声,更加让人难以分辨了。 不过九郎却大概知道了娃娃所在的方位。 他朝着那个方位疾步而去,绕过一重假山,在水廊下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发现了一小片白色衣摆。 九郎忍不住的“呵”了一声,竟然还在昨日早上藏的那根柱子后面。 她是小猫小狗么?认准了个窝就不再挪地方了? 九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几步跨到柱子后面,刚刚准备揪着衣领将其拎出来的时候,一双大大的,圆圆的,即便光线暗淡也掩盖不了其水意的眸子楚楚可怜的出现在九郎的面前。 九郎身形微僵,心瞬间就有些软绵绵的。 还真是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 “现在可以出来了吧。”九郎的语气缓了又缓,仿佛生怕惹了这只小奶猫哭给他看。 可是依旧不见娃娃动作,她只瘪着嘴,不住地冲他摇头,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 九郎又有些不懂了。谁来告诉他这又是哪一出? 终于,娃娃怯弱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地向他伸出了双臂 九郎瞳孔一张,这是这是要他抱抱的意思吗? 想他谢九郎活了两辈子抱过的小娃娃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还是建业谢家的几个嫡系侄儿。就连他那娇纵自私的小妹他都不怎么抱过。 这来历不明的小西戎哪来的胆子和底气让他这贵比晋王室皇子的谢家九郎抱抱? 此刻若有旁人在场,怕是会忍不住‘嗤’笑娃娃一声吧。 “起来吧。”九郎假装看不懂娃娃的意思。 娃娃颤颤的收回小手,瘪着的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九郎顿时慌了神。殷铁三不是说这娃娃性子极好,见谁都笑,从来都不哭吗? 突然九郎又愣住了。 他想起幼时有一次他打碎了祖父最喜欢的先秦龙纹玉壁,然后被祖父罚抄《礼记》的事。那夜已是初春,因为房里烧炭的仆人被二堂兄家的新妇绊住了脚,导致他冻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阿母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几案前,动都动不了 今夜,娃娃的境况比当年身着锦衣狐裘的他怕是只会更糟,他又如何能再要求娃娃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 当年的他都做不到的啊。 “莫再哭了。” 九郎微微侧头掩饰自己的窘意,然后伸手一把夹在娃娃腋下,将其提溜起来。 哭得正酣的娃娃顿时收住了音,一口气却岔在嗓子里,上下而不得。 然后娃娃十分顺其自然的嗝气上了 然后就出现了举着娃娃的九郎和正在打嗝儿的娃娃大眼瞪小眼,俱是一脸懵的,囧囧然模样。 然而少年人的身量终究还未长成,九郎精瘦细长的手臂在短暂的时间后开始打颤,并且逐渐向下垂落。 惊慌失措的娃娃灵敏一扑,然后就扑了九郎满怀。 小小的胳膊紧紧地圈住弧度优美的颈,又短又粗的萝卜腿把一袭价值百金的鹤髦蹬得污七八糟,最关键的是满脸的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刚刚好涂在九郎的半边玉颜上 娃娃怒放了一天的胆子突然回归了。 她现在不仅怕被直接扔在地上,她还怕死 九郎前所未有的清醒却被放飞了,现在他不仅心中突突,他还手足无措。 扔了娃娃,好像有些不忍。 不扔娃娃,好像忍无可忍。 最终九郎还是选择了忍无可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什么时候开始躲在外面的?”九郎问。 娃娃低着头闷声回答: “敛秋睡着的时候。” “不怕冷?”九郎再问。 “可是你还没有回来啊”说着娃娃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望着九郎,望着望着又无故心虚,又将头埋了下去。 明知这小娃娃就是个小人精,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想要讨好于他罢了,可是九郎的心依旧微起波澜。 前世阿母去的早,在后来登基为帝的数十来年内,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数不完的奏章和没有骨头的阉人 那么多的漫漫长夜,谁能说他不寂寞? 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可是你还没有回来’。 或嗔或痴,或恭或肃,妻妾也好,朝臣也罢,他们对他说尽巧言令色之话,却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回来’二字,无人敢用,亦无人会用。 天知道,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权,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将欲如何,他就那么狭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业谢家老宅,想要见到清华的祖父,仁厚的父亲,温柔的阿母,甚至一向不喜的娇纵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将娃娃扔到外室寻常看书的小榻上,转身飘然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三奴仆进来,其中的一个俨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敛秋。 敛秋无声朝娃娃走近,姿态娴雅毫无错处,可是那张容长的脸上青青红红,难以捉摸。 娃娃浑身汗毛倒竖,避过敛秋伸上来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刚刚进门的九郎身边,小胳膊一挥,瞬间抱住了九郎的一双腿,逼得九郎好一个踉跄差点扑爬到地上。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凝,但见奴仆们“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敛秋的脸彻彻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责罚。”敛秋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细薄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一位不曾做过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门户里的女郎还要‘养尊处优’。 九郎和娃娃都没有看她,也仿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 “回去。”九郎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穿透而来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九郎在压制他的情绪。 敛秋膝行上前,准备将娃娃从九郎身上掰扯下来。 娃娃小屁股一扭,瞬间又换了个方向,堪堪躲过敛秋的挟制,并且还使得敛秋扑了个空,其头额刚刚好压在九郎的鞋面上。 终于,娃娃傻了,敛秋僵了,九郎震怒了。 两腿一甩,一蹬,甩了娃娃,踹了敛秋,九郎的胸腔上下起伏着 敛秋也终于回神,老鹰扑食般压倒娃娃,抱起来转身欲往阁楼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扒住了门,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要’响彻整个苍梧谢家的上空 九郎觉得他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 于是他的脾气也就爆裂了。 他怒吼一声“都滚”,回声在屋宇间久久回荡。 于是,所有的奴仆都滚了。 可是娃娃还是没滚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筋疲力尽的人灰溜溜的一个内室,一个外室的睡着,直到天光大亮以后变成了“同居一室”。 若不是这娃娃对他还有用处,他一定早就杀了她。 睡前,九郎是这么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娃娃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暖,这样香了。 梦里仿佛有一个极温暖馨香的所在,她朝着那处靠近,再靠近,直到被其完完全全地拥簇着,包裹着。 那感觉美好的像是上了天。 在那天上,她断断续续的看到了许多残碎而模糊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有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红衣猎猎打马飞驰;有总是拿着一卷书,却从来不看,见人就拖过去下棋切磋,最后却盘盘输的捶胸顿足的男子;还有一个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男童,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致,像个真正的冰玉娃娃。他总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羞涩的冲她笑;还有满天满眼的红,有仿佛永远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着喜庆的婆子将手牵着手的她和那个男童分开,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脸,以及被捂住的呜呜哭声 梦里,好疼 “贝贝”娃娃梦呓,声音极低极低的,源自肺腑,到了唇边便微弱得几近于无。 娃娃念一声,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温暖馨香之处再靠近一些 终于,九郎被挤得好似胸口压着块大石头,憋闷着,几欲窒息。 来自身体的自然反应,他腰背绷紧,手上一使力,要将那压在他胸口的重物推出去 可是手在触到那物时,突然又泄了力道。 那物,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乳臭味,蜷缩着窝成一团。 九郎僵着脖子,慢慢的往下看去 只有一颗黑黝黝的,乱糟糟的头顶。 这?这难道是那作天作地能作出人命的西戎娃娃?她怎么跑到他的榻上的?谁给她的胆子? 一时间,好些个疑问在九郎的心中翻江倒海。 “喂,醒醒。喂,你醒醒” 九郎拍拍娃娃的背心,推推小胳膊,再揉揉毛茸茸的小脑袋,额,触感好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唤了一声又一声,娃娃还是没醒,坚决不醒。 终于,他使上了绝招。 他捏着娃娃的小鼻子,一刻,两刻 娃娃终于醒了,先是‘啪’的一声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后才把埋在被窝里的小脑袋拔了出来,最后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眼 九郎又是一惊。 原本澄澈如南玉的圆圆大眼,现在变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间眯着一条缝,怎么也挣扎不开 再配上一张水洗过的小脸 ,这是黄河发大水了,还是长江泛滥了? 九郎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责问又被通通堵回了肚子里。 九郎:“” 娃娃:“” 努力了半响,娃娃的眼睛依旧不能完全睁开,且酸胀得难受。 娃娃终于放弃了挣扎。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短粗的胳膊向上搂着九郎的脖子,朝着梦里极温暖馨香的所在又软软地贴了回去。 本来就不曾大醒的人又接着睡下。 至此,九郎的一颗心上上下下,矛盾又挣扎,一会儿憋得难受,一会儿胀得发软,最后幻化成了溶溶春水,微微荡漾着 一个不知事的小娃娃你能跟她计较什么? 并且这种完完全全被人信赖,被人需求,被人毫无介防地贴近的感觉还不算太坏 九郎默了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阖眼重新睡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又如何? 冬日暖阳,含蓄地亲吻着大地,它融冰化寒,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而同在一片暖阳下的广信县丞家的客厢方内,一位修眉联娟,身上挂着七八个香包,远远望着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男子正临窗而立。他手里捏着一封和离书,一束光透过窗棂刚好扫在‘和离’二字上,耀眼的有些刺目。 在他身后,矮矮的坐榻上躺着一个用大红披风裹着的男童。男童约么五六岁大小,头上绾着两个小髻髻,脸颊消瘦,五官精致入画,但苍白病弱,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跑似的 那男童竟然和九郎怀里的西戎娃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爱人之因,宿世三生结缘,始配此生之爱人” 男子早已将和离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他抬头目光放空,一字一句念的很是认真。 对面回廊上,有大红色的裙摆带着风迅速朝这边飘来。 “夫妻相对,好似鸳鸯,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三载结缘,则爱人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那裙摆越来越近,转眼已停在男子身前。男子仿若未见,直到念完和离书上的最后一句: “一别两宽,各生欢欣。伏愿郎君千秋万岁。” 那裙摆再次扬起,跨过鸡翅木的门槛,入了这厢清新雅致的天地。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夏侯息竟不知自己曾经不通汉语不识汉墨的龟兹夫人如今不仅能写出这史无前例的和离书,其才藻艳逸怕是比起当年的陈思王亦不遑多让。”男子扬起手里的和离书,脸上竟无半分或恼或伤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正如郎君猜测那般,几年前郎君不是已经有所察觉了吗?至于这和离书,它并非出自妾手,乃是借用妾曾经偶然见过的一行文范本。” 红色裙摆的主人亦没有秘密被揭穿的慌乱,她神情自若,语气中甚至带着几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雀跃。 她当然没什么可担忧害怕的。 甫她一来到这里,她就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必然是瞒不过作为‘枕边人’的夏侯息。 当初她也曾战战兢兢,深怕被夏侯家的这位纨绔子察觉甚至揭穿,乃至她被人当作妖孽怪物一般焚烧。 可是后来,见万事不经心,只知安逸享乐的夏侯息对‘她 ’所生的一双子女却是爱之甚重,她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只要夏侯息还在意这一双儿女,不忍儿女将来落个被人诟病,被人耻骂的地步,为了儿女的人生前程,他就是发现她身上的秘密又如何?他不仅不会揭穿,他还会帮着替她遮掩几分。 果然,这几年,他们虽同处一屋檐下,却过着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的生活。 直到一年前。 “你合该知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甚至可以不追究你是如何占据了我夫人的身体。你若想要离开,我自有办法让你安然离开。可你为何要多方讨好,各种钻营?即便如此便也就罢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竟然将主意打到家兄头上,怂恿家兄去做那足以倾家灭族之事,你究竟安的是何居心?我我更不能忍的是,你们竟然因此弄丢了我的阿宝,我的阿宝她还那般小” 男子异于寻常的激动,他先是揪起身前女子的衣襟声声质问,尔后又情难自持,一是竟忍不住捧脸呜咽出声。 世人总说他懦弱纨绔,说他有娇姝之容亦行娇姝之事,不堪为大丈夫可从小他就知道无论是夏侯家,还是宽厚豁达又有些雄才大略的家兄,需要的都是他的无能纨绔啊。 他听从家族的安排,听从家兄的安排。他们让他娶语言不通更非论性情相投的龟兹王室宗女,他一声不吭就娶了;他们让他生出与龟兹王室有血统关系的子女,他办到了,还一次得了俩;一年前初来苍梧的时候,他的阿宝丢了,他们却不让他找 一个女儿丢了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不能泄了家兄的行踪,更不能暴露家族所图谋之大事。 他的阿宝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可却是他心中的挚宝啊。 直到如今,小小的阿贝依然经常‘阿姐,阿姐’的无意识念叨着,可是他们却早已忘了,忘了夏侯家曾有一个多么娇憨可爱的小小女郎 “夏侯家本是前朝国戚,比起那些几百年的望族,底蕴虽然差了些,然当年洛阳城内亦是数得上号的后起名门。自前朝覆灭之后,夏侯家被一贬再贬,如今连个三等士族都比不了,只能蜷于秦州这等偏远苦寒之地艰难经营。试问夏侯家除了郎君这般超脱物外之人,谁不想回到中原锦绣之地,复一场曾经的富贵荣华之梦?尊兄之志,岂是妾等可以怂恿的?郎君高看妾了。” 如往常一样,无论夏侯息如何咄咄逼人,如何冥顽叛逆,红色裙摆的主人都从不与他生气。她永远不急不躁,平心静气地同他摆事实,讲道理。 毕竟来这里以前她早已是一位年满三十六岁的大龄未婚女青年,受过最良好的教育,任职一家跨国企业的大中华区经理人,底下管着上万号人呢。内心住着一个怪阿姨的她又如何会和眼前这个被家族宠坏了,且刚及弱冠没两年的小鲜肉计较呢? 更何况,据她所了解,她来的这个时代有点接近于她曾经在史书上看到过的两晋时期,虽然并不是,但社会结构,以及文化审美上多多少少是一致的。 这个时代的士族男子爱好剃须,敷粉熏香,讲究如云如月的阴柔之美。如掷果盈车的潘安,傅粉何郎的何晏,看杀璧人的卫玠真真是男儿几多娇! 在她看来这样的娇男儿,便恰如那羸弱美人儿般,须得怜惜爱护的。而她这‘便宜夫君’便是这种典型的娇男儿。她虽不能倾心,但爱护是必须的。 所以她的态度格外真挚,语气甚是温和,连目光中都带着奶奶般的慈祥: “不过阿宝么,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而且我保证在我们和离以后,便会以龟兹王室的名义全力追查宝宝的下落,一定会找到宝宝的。届时也不会再牵连夏侯家。我帛英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好不好?” 说完帛英非常公式化的微笑着等待夏侯息的回复。直到夏侯息在她的自信和笃定中慢慢败下阵来,然后有些气急败坏的娇嗔道: “说到做到,不然夏侯家,不,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一言为定。” 帛英竖起一掌,夏侯息愣了愣,便击了上去。 “和离后阿贝要跟着我,他是我夏侯家的子嗣。”夏侯息又道。 帛英淡淡一笑,柔声道: “这是自然。” 终于,夏侯息耸了耸无比秀致的鼻子,回转身拿起早已搁在书案上的狼毫,在那封和离书上签下了夏侯息的名字,并盖上印鉴。 只是他突然觉得莫名有点委屈,这是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世人常说,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会有第三次然后三生万物,生生不息。 这道理放在那日‘同居一室’后的九郎和娃娃身上亦是再贴切不过。 那日以后,娃娃总能找出各种由头,使尽各种小聪明,或撒泼耍赖,或装怜卖萌,然后偷偷摸摸的爬上九郎的床。 从十三岁以后,想要爬上九郎床的婢女或者小世家的女郎比比皆是,被杖毙的,被羞辱上吊自裁的,亦比比皆是。 娃娃倒成了唯一一个成功‘爬床’,又安然无恙下床的。 谁让她还是个小团子呢? 可见有时候小也是有小的好处。 娃娃就是仗着她还是个小团子,谁也不会和她认真计较,然后死皮赖脸的抱紧一个金大腿,憧憬着从此以后便能过上有肉吃,有绸缎穿的好日子 老奸巨猾如九郎也是被娃娃磨得没了脾气,娃娃的那点小心思坦坦荡荡的写在脸上,换个方向看来反倒成了最是单纯无害,有时莫名觉得还有点小美好 于是,一个呆萌无赖,一个冷脸纵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渐发和谐了。 至此,龙章凤姿的谢家九郎身后时常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又乖巧又呆萌,逢人便是三分笑,怎么逗都不哭,特别是从不挑嘴还特别能吃,别提多讨喜了。 向来口无遮拦的王十郎甚至还打趣道: “九郎这是给自己捡了个闺女啊。” 更不着调的清虚真人假兮兮的掐指一算,用状似掩人耳目,实则谁都能够听个清楚的语气说道: “不像闺女,倒更像养了个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手上还拿着半个酥皮肉包,小嘴上油汪汪的娃娃,用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又懵懂望着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捋着小胡子,眼睛眯得找不着,笑得要多神秘就有多神秘,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王十郎玉手一扬,正准备‘好心’给娃娃答疑解惑,突然又被迎面飞来的一把眼刀子堵住了嘴,呛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时间九郎的脸冷若冰霜c黑如锅底。 “晚间的八珍羊没有了。” 九郎端起身前的象牙莲花杯,大袖一扬,小小的抿了一口茶汤。明明不过是最简单随意的动作,由九郎做来,无端让人赏心悦目。 前提是,如果没有后来那句话的话 “我错了”娃娃赶紧放下手里的酥皮肉包,转身对着九郎的侧颜要哭不哭。 八珍羊她可是听那老不修的清虚真人叨叨了好几回了。 据说是出自周王室的一种美食。首先是将不满百日的小羊羔洗剥干净,腹中塞满大枣,在外面包裹着厚厚一层湿泥,置在火中烤干,敲开泥坯取出羊肉,再以粗米粉糊盖表面,用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作料,然后置于小鼎内,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中,用文火连续炖上三天三夜,起锅后沾酱醋调味食用 这一道菜集齐烤c炸c炖等三种烹饪方法,且工序之繁多,用时之久,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轻易品尝到的。 而今,九郎竟然告知娃娃晚上的八珍羊没有了,对于一个把吃喝看得比天大的小娃娃,无异于晴天霹雳。真真是打蛇打到了七寸,真真威胁到了呀。 “我再不问了”娃娃扯着九郎的袖子摇啊摇,圆滚滚的身子也摇啊摇,若是屁股后面有条尾巴,估计也是摇啊摇。 九郎低头看她,但见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已是蓄了大半眶的泪水,碧波荡漾,仿似随时都可能决堤,泪河泛滥了去 明知她装,便故意忍着不为所动。 见他不动,娃娃身子靠前,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圆润的双下巴轻轻搁在上面,仰头,眨巴眨巴又长又密的黑睫,红润润的嘴唇微微抖动着 终于,豆大的两颗泪珠无声滚落下来。 九郎的老心肝一颤,几欲败下阵来,差一点就搂着这小精怪亲亲抱抱举高高了。难道是他上辈子没当成爹,这辈子潜意识里便有这方面的渴望? “算了。”九郎侧过脸,一如既往的伪装着他的镇定。 他扯了扯被娃娃抱住的那条胳膊,没扯动。 又扯了扯,娃娃终于松开了,转眼破涕为笑,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九郎却笑不出来了。他看见被娃娃弄得褶皱的半边袖笼,上面不仅有泪痕,还有淡淡黄黄的油渍 酥皮肉包的香味仿佛还能从上面丝丝缕缕的飘荡着 九郎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匆忙起身,慌乱中还带翻了身前放置着肉和浆的几案,更多的油渍污秽溅了他一身。 紧接着,一脸蒙圈的众人便见九郎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去 对面王十郎不嫌事大的盯着九郎远去的背影,扬声叫道: “假正经的谢九郎可算是遇到真克星咯!” 叫完后又回头对着对面懵懵懂懂的娃娃嬉皮笑脸: “你这小东西也是绝了,九郎是在哪里捡了这么个宝贝?也告诉告诉我,改天我也去碰碰运气。从此日子变的其乐无穷啊。” 娃娃并不理会王十郎,甚至连个余光都未曾分给他。 娃娃只盯着自己举起的一双肉肉手,又是懊恼又是纳闷地想: ‘在抓拽郎君的衣袖前我明明是抹过手手的呀?而且还是抹了两把呢?还有今天晚上的八珍羊还有我的份吗?好着急’ 上位的清虚真人好整以暇地静静品尝着酒肉,微微眯起的眸子仿佛是在告诉别人他想了很多,或者什么也没想 倒是急急奔走,回房准备沐浴更衣的九郎突然被从十万大山中传出来的一个消息惊得体无完肤,一时间竟然连自己特别爱洁的毛病都给忘了,穿着一身脏衣和下属议了大半夜的事。 娃娃惦记几日的八珍羊终究还是没有吃上,白白烂在了小鼎中。 娃娃忍不住的抽抽搭搭,这次是真伤心了,连夜宵都省了 感觉都饿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你说什么?” 九郎倏然起身,几步走到那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身形格外瘦小,佝偻着背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这黑衣人乃是玄衣骑卫中专门传递消息的信使。别看他长得像个黑炭版的土行孙,也没有什么身手功夫,其马术和易容术却堪称一流,更重要的是其性格坚毅,曾经被谢家的政治对头两次截捕,受过不堪言说的刑罚,不仅没有泄密,还最终得以脱身。算得上是九郎极为倚重的人物之一。 “上月中旬何公(何秀)带着一支轻骑一路往蜀中挺进,过了牂牁,发现当地彝民羌民聚众混居,不像惯常时有冲突或者互殴的情形出现,反而相处和睦。且人人着暖衣,精神面貌喜乐安泰,更胜过寻常州府的中等之家。 何公惊觉有异,便散了随从,探寻十余日,这才了解到当地这些彝民羌民皆是位于牂牁和朱提之间的一个秘密矿藏里的雇民。这些雇民的嘴极其紧,对外来人也颇为防备,要找到那秘密矿藏的具体位置着实不易。 后来何公一手下在乌涂群山中发现了一些军事工事,何公带人摸过去的时候,距离几十里以外便被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黑东西袭击,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何公也断了一边胳膊” 听到这些,近四十寸高的鎏金羊角多支灯旁,九郎那还有些单薄的少年身形几乎有些不稳。 他一直都知道西南之地有一个大矿藏,而且是极为珍稀的铁矿。 不过这个铁矿是在他前世死后十年后才被益州牧李钲父子偶然发现的,且李钲父子因此还建立了后来的成国。 铁矿有多重要? 时下朝廷对铁器的管制十分严格,平日里农户用的锄头镰刀都要登记备案,更何况刀戟兵器。 晋国土地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铁矿皆由缞帝直属的铁司管辖。各藩王九卿的封地内,金银矿,盐矿,玉石矿等比比皆是,然铁矿却极少。 海外夷人所住的岛屿上倒是据说产铁颇丰,然海上风云莫测,距离遥远又方向茫茫,每年能成功运到晋国的,极为有限,且还要通过市舶司的登记造册。 可以说,晋王室此举企图从根源上杜绝各地叛乱c造反等的情况发生。 毕竟你总不能拿着木棍笤帚发动武装□□不是? 而这个本该在几十年后才被发现的西南铁矿,产铁之丰,开采之易,远远超过了铁司管辖的那几个小铁矿的总和 这一次来苍梧,九郎虽遣了人前往极西的大山中寻找这个铁矿的具体位置,但他并不着急,甚至只求隐秘,不求快,毕竟离这个铁矿被发掘的时间还有好几十年呢。 却不曾想到,如今竟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一日见秦州司隶校尉夏侯詹及其胞弟夏侯息出现在广信县丞家的嗅梅园中,九郎便心中突突,一时竟忍不住有了诸多不好的猜测如今这事出的突然且又极其反常,倒更像是在验证他当初心中那个最坏最坏的隐忧 “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黑东西究竟为何物,竟威力如斯?” 九郎已经慢慢沉静下来。他的玄衣骑卫他自信不说以一敌百,即便上了战场以一敌十c二十,都是绰绰有余的。这样一支队伍竟然能被地底下冒出来的黑东西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几乎全军覆没。由不得他不惊心不注意。 “郎主请看。” 仿佛一开始便知道郎主定会寻问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黑色东西。黑衣人从胸前掏出一个用小羊皮包裹着的小包双手呈给九郎。 九郎拿在手里先是掂了掂,轻飘飘,软绵绵的。 “何公曾言,他们当时刚一进入那地界,地下便陡然炸裂,泥土石块向上冲至几丈之高,声响巨大,其间有零散火星,其情形威力皆有点像是天雷电闪。等到爆炸结束后地上便铺了一层这样的粉未。” 那小包已经被九郎轻轻打开,极细腻的粉末,灰黑色,有淡淡刺鼻的味道。实在看不出来它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下去吧。”九郎又重新包好手里的羊皮包,确信没有一毫的散漏。只是其声音却比先前更沉重几分。 黑衣人躬身后退几步,这才离去。离去的身影也不免带上几丝凝重。现下整个玄衣骑卫营都知道郎主是遇上了极严竣的事。 不管是郎主最开始让他们做的,还是现在被别人捷足先登正在做的,都是随时都可能被株家灭族的事,都是大逆的,能惊天的事。 现在还出现了‘两虎相争’的状况,其形势更加危在旦夕。 这一夜,议事厅里的灯火通宵不灭,很多从未出现在苍梧的生面孔都纷纷出现在这里。 这一夜过后,向来闲适的抓虱子玩的清虚真人躲到西山一小道观中足足两月都不曾出山,其间还谢绝了一切拜访。 后来,便有从建业谢家出来的贫寒士人来往于苍梧和建业之间。 再后来,广信县丞郭怀义来九郎的栖梧院拜谒过几次。 前两次九郎拒而不见,第三次却被邀入若水阁上,一天一夜后方才出来。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比绝色美人还要娇美几分的男子来到苍梧谢家,勾了上至耆耆老妇下至怀中幼儿一干女眷的魂儿。 那男子据说是秦州夏候家的夏侯息,司隶校尉夏侯詹之弟,一介白衣,善篆书,棋臭天下之最,貌美差点被缞帝招进宫中做了男妃 那一天,西戎娃娃阿宝正和婢女在若大的莲湖中钓泥鳅,虽然一条也没有钓到,但那阳光金灿灿暖烘烘的,晒得人几欲迷醉 “大兄,二兄你们快看,那个禁脔娃娃在那里耶,快快划过去,我们去逗逗她。” “珏儿,不可胡言。” 阿宝的单桅小平船行到石拱桥下时,终究还是被对面迎来的精致画舫堵了个正着。 画舫上两个半大的少年虚搂着一个同阿宝差不多大小的男童。 那男童容长脸,身形偏瘦,正对着阿宝做鬼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我们回去吧。” 婢女悄然扯了扯阿宝已然半脏的裙摆,头低低垂着并不敢看对面的几个小郎君。 可是阿宝却并不想回去。苍梧的冬天虽说比别的地方温和许多,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昏沉沉的阴天,分不清早中晚,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阳光,要死不活的 难得天高气爽,正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时刻,要她回到那阴嗖嗖的小厢房内,别说她不答应,就是那无比绚灿的阳光都不答应。 当然,还有对面那个正在作怪的男童也不会答应。 男童指着阿宝的鼻子,明明稚声稚气,却又颇为老道的说道: “难得遇见,这么早回去干嘛?你,过来,赔我们玩玩儿。” 阿宝皱着眉瞧他,并没有听他的话。阿宝只是心中纳闷‘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好像,这么大的男童都该长得更好看些一样。 其实男童长得一点也不丑,五官端正,眉眼有谢家一脉相承的细长,甚至颇为清秀。 “说你呢?还不快过来?” 见阿宝许久未动,男童已经有些急躁。他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孙儿,向来颇受宠溺,娇纵些在所难免。 阿宝回神,刚刚对这男童莫名的亲近之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遥远记忆中的,越来越模糊,如今只剩下偶尔蹦出来的奇怪情绪。 “湖这么大,道这么宽,你们玩你们的,我玩我的,有什么干系呢?” 阿宝扬起一张白腻腻的小脸,樱红的唇微微翘着,阳光洒落在身上恰若铺了一层淡金色的柔纱,灰中带蓝的眸子在一片波光粼粼之中,刹那惊艳,仿佛生动了这般时光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童有些呆了。 在他左右的两个半大少年也有短暂时间的惊愣,但很快又露出比原先更为明显的鄙夷之色。 “只要你过来,我就饶了你方才的无礼。”男童的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阿宝却偏了头,理都不想再理会对方了。 阿宝是个格外敏感的孩子,方才他们眼中的轻蔑,惊艳,以及后来的鄙夷之色,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凭什么如此看她? 天人一般的谢九郎和王十郎他们都不曾。 男童本就不多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他指着船尾撑船的仆人,叫道: “你去把那禁脔娃娃给我抓过来。” 然后又回头对着阿宝伸出小拳头: “待会儿我就去求祖公,让九叔将你转送与我。到时先饿上你几顿,看你还如何使倔?” 阿宝见那四肢粗短却极为健壮的仆人‘嗵嗵’朝这边走来,她扯过婢女手里的木桨,在水中拼命拍打起来,企图迅速驱离这是非之地。 奈何那小平船半分也不听从阿宝的使唤,一直呆在原地,左晃右荡着。 突然,小平船一定一沉,一双宽大厚实的脚便落在船板上。 在身后婢女的惊叫声中,阿宝终究还是被那仆人像拎只猫儿一般的拎了过去。 “嗵。” “啊” 阿宝被重重地摔在了画舫上,那男童的脚下。 阿宝只觉半边屁股和肩膀都好似被摔得碎了般,痛得麻木。 自从跟了九郎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苦遭过罪了,如今竟娇气许多,现在只想哭,嚎啕大哭 “这不就过来吗?”男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阿宝,触感娇娇软软的,便觉颇为有趣,于是又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一戳,再戳一戳 “郎君是不会同意的。”半响,阿宝撑起头来,一双水洗过的眸子红通通的,脸上染了脏污。 起先男童并没有听明白阿宝话里的意思,只定定盯着她花猫一般的胖脸,手下痒痒的,很想伸上前去一通揉弄 倒是那两个半大少年中的其中一个瞬间反应过来,幽幽说道: “前朝大司马石苞之子石崇,洛阳三富之一,敢与天子的舅舅斗宝,尤胜之。其有爱妾,唤作绿珠,甚爱之,却被孙秀讨要,崇不与,后被诬以乱党,夷了三族。其爱妾绿珠亦坠楼而亡,红颜薄命” “你觉得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比得上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觉得谢九郎比当年的巨富石崇更加天真多情?”适时,另一个半大少年亦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男童也终于明白大家在说什么,他忍不住戳了戳阿宝的胖脸,好脾气的哄劝道: “你就死心吧,只要不是正妻,无论我向九叔讨要的是谁,奴婢c美妾或者你这小娃娃,九叔都得赠与我。不然会坏了名声,为天下士人所不耻的。” 得,世侯公卿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 虽然有些话阿宝现在还听不大明白,但却不影响她明白其大意。 她知道了若这男童果真向谢九郎讨要她的话,她便不得不从九郎身边离开,再次过上饥饱不定生死不定的日子。 这与九郎的喜恶无关,甚至与权势地位无关。 渐渐的,阿宝的一双眼更红了,连那胖乎乎的小脸也胀得发青发紫。 她崩着身子,慢慢往船舷边爬去 男童在后面‘诶诶’叫着,不明白这无比可爱的西戎娃娃究竟要干什么。 “小心,别掉下去了。”男童在后面大叫。 阿宝已经爬到船舷边上,小半个身子挂在外面似晃非晃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进那碧幽幽的莲湖中 “你过来。”男童朝阿宝又近了两步,船身一荡,又吓得退了回去。 阿宝谁也不理,久久一动不动。 “她莫不是要寻死不成?”一个半大少年疑惑道。 另一个嗤笑两声,怪腔怪调的: “蛮野无知的胡戎难道也有汉人的羞耻心?且看着吧。” 两少年言笑晏晏,轻松看戏。 那男童却急了。 最近他常听人议论,说从建业谢家来的天人一般的谢九郎收了一个无比精致漂亮的西戎娃娃,藏于内室中,日日同床共枕,行那苟且污秽之事。 他实在厌恶那表面风光霁月,实则私下里却□□荒唐的谢家嫡子。 今日偶然遇见那传言中的禁脔娃娃,本想羞辱一番,可真当见了,却发现对方不过与他一般大小,一样懵懂稚嫩。 他的心忽而变得更加愤怒,其中还夹杂这一丝丝同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他是忍不住戏弄她,甚至巴不得她吃些苦头,却没想过让她死 几岁大的士族小儿任性而娇纵,却还没有习惯翻覆之间便决定他人的生死,或者说只享其钟鸣鼎食,未沾染其权势地位。 男童最终还是匍匐着半爬到阿宝身边,他捞起阿宝的一边胳膊,吃力地将其往上拖拽。 阿宝转过头来看他,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目光冷冽而专注,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疯狂,那感觉有点像狼。 阿宝是受过苦遭过罪的,这样的人惯会装乖卖萌c抱大腿,但是更会伤人。 衣食暖,菜饭香的时候,这样的人自然收起了他满身的刺,阳光下尽情展示他的美和善。可一旦有人要拿走他的现世安稳的时候,美和善也能瞬间转化成邪与恶。 在阿宝眼里,男童便是那个要拿走她现世安稳的那个人。 突然,阿宝手往上抬,一把握住了男童的手。 男童眼睛一亮,以为她终归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阿宝手下使劲儿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心下窃喜,咕噜咕噜冒出些小得意。 然后就在他的小得意中,在另外两个半大少年的摇头唏嘘中,阿宝身子一坠,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然后‘噗通’一声和那男童双双跌入莲湖中。 “快救珏儿,快!”一少年对着撑船的奴仆焦急大喊。 另一少年先是惊愣,转而捂脸而哭: “怎么办?我们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其实这两个少年亦是苍梧谢家的嫡子,然而却是谢公襄的从弟谢元意的儿子。谢元意一生庸碌无为,在家族中向来默默无闻,故而他的儿子比起最受宠的长子嫡孙的男童,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低了许多。 今日之事若被长辈知晓,珏儿是因为他们两个的疏忽而落了水,不用谢公襄开口,他们的家父自会亲自绑了他们交由男童的父亲处置。而男童的父亲是整个苍梧谢家最不讲情面,最愣的存在 “你闭嘴!若珏儿有事,甚至因此丧命,你我就不仅是受惩罚,是赔命了!”旁边的少年对着哭泣的少年怒吼道,然后回头几步跑到船边,焦急地看着跳水的奴仆朝阿宝和男童的方向游去 男童自是不会水,一掉进湖中先是往下坠然后又往上浮,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灌了一肚子的水 阿宝却是会水的,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方面的技能,可是来自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落水便瞬间翻了身,一双小腿有节奏的蹬着,头微微向上托举 可是,紧紧牵着她手的男童却不断地往下拽着,阿宝在起起浮浮间亦不免被灌了几口水。 就在她逐渐脱力,潜意识中开始绝望的时候,一双黝黑粗壮的手臂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那一瞬间,阿宝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般,整个人一激灵,一下子甩脱了男童,泥鳅般顺滑,转眼已朝着和画舫完全相反的方向奋力游去 那奴仆微愣,脸上的凶恶一闪而过,但又迅速捞起已经没了声息的男童,迅速游了回去爬上画舫。画舫上两少年瞬间齐齐拥过来,其中一少年叫嚷着: “快,快赶紧上岸,去请巫医。” 另一少年却眯眯眼望着阿宝还在水中扑腾不止的小小身影,咬牙切词道: “定要将这小西戎的所作所为告诉给大伯父,反正我们已经免不了责罚,而她定然也免不了受死。还有那总是高高在上的病秧子(谢九郎),这一次我到要看看他是保还是不保” 栖梧院中,身着绿罗裙的婢女一路跌跌撞撞正往九郎的若水阁上跑去。 此婢女便是先前陪着阿宝游湖晒太阳的沙月。 沙月和敛秋俱是阿宝身边的一等婢女,然而敛秋更持重泼辣,沙月更细腻周到,但其胆子却小的可怜。 也正因为她的胆子小,故而在阿宝被苍梧谢家的三个小郎君抓过去的时候,除了惊慌尖叫,竟不敢上前去护主一二。恰好如此,才让那三个小郎君从头到尾都未曾多看她一眼,也才让她在男童说要讨要阿宝的时候能够及时隐遁脱身,赶回来报信。 九郎曾说过,若她们胆敢欺主,让阿宝不爽,她们也就不用再出现在栖梧院中。 她们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夫人亲自挑选出来送给九郎的,若被嫌恶弃之,等待她们的将是比死还要难堪的结局,甚至还会牵连家人 她怕那三个苍梧谢家的小郎君,但她更怕从建业而来的谢九郎。 而此时的若水阁上,三个婢女正围着九郎为其熏香。 香气袅袅之中,九郎的面容几不可见地微微抽动。他是爱洁,却并不喜欢熏香,可是已在正厅等候的客人却偏偏最是爱香。 不仅爱香,还爱周遭之人个个用香,若不用香,按其说法便是与不穿衣物无异。 九郎倒不是怕那客人,只是不愿那客人用看裸奔之人一样的目光去看他 “郎主,奴有要事急告。”沙月气喘吁吁地候在门外,因为方才跑得实在太急,此刻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正被熏得心烦气躁的九郎挥退左右婢女,绕过纱橱,几步走了出来。 若水阁下,一位高挑飒爽的身影着随从打扮,正好行到附近,刚刚好便看到了这一幕。 “何事?”九郎问。 沙月服了服身子,磕巴道: “方才奴和阿宝在莲湖游玩的时候,巧合碰到了几个小郎君,其中的珏小郎君说说将要向郎君讨要阿宝,阿宝不从,便与几个小郎君起了争执。” 九郎挑眉:“珏小儿?” 楼下陌生人震惊:“阿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是。”沙月回答,头垂得更低了。 半响,却未再听见九郎出声,忐忑不安的沙月壮着胆子飞快地向上瞟了一眼,谁知正好撞上九郎那意味不明的眸光,沙月心肝一颤,瞬间跪趴在地,颤声求道: “都是奴婢的错,若非奴婢疏忽,便不会恰巧碰上几位出游的小郎君;若非奴婢愚钝,事发时能尽快带着阿宝离开,便不会有了后面的争执。求郎君责罚。” 沙月的这一招是敛秋教给她的,敛秋说过为人奴婢者在主子面前要有‘小错即大错,无错亦有错’的觉悟,如此反而能少被主子迁怒。若遇到品行高洁的君子,更容易无妄脱身。 而十三岁便名闻建业的谢家九郎便是这样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的君子。 沙月的这一番话让九郎隐去一些怒意,又生出一些怒意。 隐去的是,阿宝明明身份特殊,不深居简出小心做人,反而时常惹起事端,别的倒还无伤大雅,可那苍梧谢家家主的嫡亲小孙儿是她能招惹的么?先不说对方身份特殊,出了名的备受宠爱,就是对方的年纪,一个几岁大的孩儿有什么道理可讲?无论对错,无论对方做了再多过分的事,一句‘少不更事’便能轻轻带过。他谢九郎本尊,寄居于此,都不愿意轻易有所冲突的啊 生出来的怒意是,这些婢女竟如此狡黠世故。主子受难,不首先想方设法解救主子于危难之间,反而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脱罪,如何免受刑罚,如此不忠不义之恶仆留之又有何益? “求郎主责罚?”沙月再次跪求。从头至尾都未再提阿宝一句。 或者在她眼里阿宝从来都不是她们的主子,或者说钰小郎君将向九郎讨要阿宝的事已成事实。已成的事实便再无可更改。 “先将阿宝带回来,别的事晚间再说。” 九郎心下默了默,淡淡说道,然后便朝阁楼下一美髯老叟翩然而去。 那老叟是远在建业的谢氏族长谢彦(祖父)身边的老仆,来苍梧临行前才被祖父拨给了他。 此老叟虽名为仆,然在谢家的地位却比很多庶支的郎君还要体面。 一路上为九郎赶车的,也是这老叟。 此时这老叟出现在这里,怕是来提醒九郎,正厅里的贵客已经等很久了,来催促九郎的。 这事儿,别的奴仆自是不敢做的。 阁楼山,先前还跪趴在地的沙月在听见九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方才扶着门框,缓慢直起身来。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敛秋说的果真没有错。’她在心中如此侥幸的想着,对敛秋的盲从又坚定了几分。 不过,担忧待会儿领阿宝回来的时候会遭遇那几位小郎主的阻挠,沙月决定还是叫上敛秋,再请一个九郎身边的跑腿小厮,大家一道去‘领回’阿宝。 人多好借势。若事不成,还能罚不责众。 不得不说,胆子小的人很多时候却是极具小聪明的。 可是,等到沙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到莲湖边上的时候,莲湖上早已人去湖空,四顾茫然只有几簇芦苇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孤独而飘零,若飘若止,若有若无 在一簇芦苇脚下,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胖娃娃,紧闭着双眼,呼吸清浅绵长,正等着她们去发现。 其实在那两个半大少年带着男童离开以后,在沙月伙同敛秋,一同去邀请九郎的贴身小厮的时候,娃娃早已失去知觉,并且整个人开始向下沉去 这个时候,一个随从打扮,身形高挑之人正发了疯似的往这边跑来。 那人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仿佛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已经远远超脱于大脑的控制。 当年她刚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被仆妇抱着的一双龙凤胎。蓝色襁褓里的是弟弟,瘦小而虚弱,连哭声都跟个小猫儿似的。红色襁褓里的是姐姐,不仅生的壮实白胖,其哭声岂止震耳欲聋,简直可以到两军阵前御敌 据说她就是被那无敌哭声给‘唤醒’的。 她一直觉得,她并不算是那两孩子的‘母亲’。怀,不是出于她的意愿,生,她也未曾遭受过分娩之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喜当娘’罢了,故而也未曾给过他们多少疼爱。 可是,刚刚甫一听见那个名字时,都不确定是否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还是仅仅不过同名罢了,她的心都止不住地狂乱跳动,尔后悸痛无比,接下来一切都失控了 一路边跑边打听,等她到了莲湖的时候,匆忙扫视一周,四下除了岸边的一画舫独舟外,整个湖面空荡荡的,别说几个当事人,连只水鸟都没有。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整个人几欲崩塌。 在尤不死心的寻找过后,她默默转过身。 突然,她又转了回去,然后纵身一跳,像条踊跃的鱼,飞快朝湖心一个点游去。 屛住呼吸,潜下水,水下果真有一个摊手摊脚的胖娃娃,那娃娃比当年大了一圈,也更好看些,线条上有她父亲的影子。 仿佛有一束烟火在黑夜间炸放,仿佛心河都泛滥,四处流淌不息 根本不用大脑发出指令,再由神经末梢传导四肢,臂膀和胸膛已经自主趟了过去,将那小小的身体紧紧地簇拥着c包裹着。 “哗!” 她带着娃娃破水而出,找个最近的岸,几下游划过去,然后将娃娃平坦着放到地上,松开其衣襟,按压胸口,将娃娃腹中的污水通通都挤压出来。 然后,她俯下身,一口又一口地将新鲜的空气,嘴对嘴地渡给那娃娃。 终于,娃娃的胸膛开始回暖,开始会自己微弱的呼吸。 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尔后又沉重的闭合。 “呼呼”她大喘着气,半倚在地上,目光锁着娃娃竟一刻也舍不得的移开。 可是喘着喘着,在不可抑止的惊喜过来,本该属于她这个近四十多岁灵魂的理智又慢慢回笼。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老旧的时代,这个时代对女子又是多么的苛刻和不公。 一句风评可以葬送一个少女的人生前程,一段流言便能使这世间添增几缕芳魂 而这娃娃,她出身最讲究体面清白的士族,将来甚至可能站在更高,更为显眼的位置 她不能就这么认她,这与杀她无异。 而且她的心中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疯狂的,自私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阿宝,再等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她摸摸娃娃的胖脸,起身四处观望一番,然后朝一蜿蜒逼仄的小径快速闪身进去。 这时候,先前若水阁上向谢九郎汇报的绿罗裙婢女正领着一位与她同样装束的婢女和一位明显带着书卷味的清秀小厮正朝这边赶来。 他们先是四下张望,然后又簇在一起嘀咕一阵儿,最后兵分三路开始细细搜索 终于,是那小厮率先发现了娃娃。 “找到了,在这边。” 小厮大叫一声,尔后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娃娃的鼻子下方试探 慢慢的他长吁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怎么样?人还好吧?”沙月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在确定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她又突然‘呀’了一声,哭丧着脸道: “刚刚敛秋见湖边无人,怕阿宝已被珏小郎君带回‘褚玉院’,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快到那边了。可是阿宝明明还在这里,敛秋却去讨要,这这要是那边计较起来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那瘦薄的双肩已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手捂着唇,仿似怕极了。大小适宜的黑眸半含着秋水,泛起淡淡的红 那模样说不出的欲语还羞,楚楚可怜。 清秀小厮并不敢怎样看她,只垂了眼,柔声安慰道: “敛秋向来持重聪颖,就算以为阿宝已在褚玉院中,也不会贸贸然便去要人的。她定有什么周全之法。不过以防万一,我现下便过去一趟,若有什么事,我是郎君的贴身近伺,他人总能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亦给我几分方便,也能搪塞过去。” 听此,沙月脸上的愁容瞬间云开雾散,直对着清秀小厮连连鞠躬。 小厮后面的那句话才是她的目的,才是她真正想要听到的呀。 “不过” 小厮语气陡转,沙月刚刚才浮上面的浅淡笑意瞬间凝固,心下忐忑不休。 小厮见了,反而会心一笑,别样俊美温雅。 沙月看得为之一愣,从耳根处悄然生出几许红晕,这次倒是真的欲语还羞了。 “虽说这孩子福泽深厚,现下无伤性命,然毕竟也不过幼龄娇弱之躯,在这深冬时节落了水,又晾了这么一会儿,还请沙月姐姐先带了阿宝回去,找巫医过来瞧瞧,恐受了湿寒,遭致病灶,在郎君面前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 ,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 。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首,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c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c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速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阿宝瞪着沙月,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倔强。时不时悄悄动着的小胳膊小腿,显示了她不安在床的决心。 沙月瞪着阿宝,神色严肃认真,明摆着的不认同。 “阿宝怎么样了?” 九郎的声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屋内响起,一如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沙月身子猛地一抖,迅速转过去,躬身一福: “郎郎君?” 躺在榻上的阿宝却是眸子一闪,亮晶晶地看着九郎欣长挺拔的身影步步临近。 时人常说琅琊王家十郎双目灿灿,灼灼似午之骄阳,不可视也。 此时此刻,九郎却觉得娃娃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另一种极端。它像揽入了满天的星辰,像全月之皎皎,它不激烈炽热,却柔亮清幽,又皓洁,又迷蒙。眸光如水,一波一波荡过来的时候,任人不舍离去 “阿宝可有什么不适?”九郎又问了一遍。 沙月回答: “微有低热,已喝了药,养养精神,便无什么大碍了。” 九郎已至榻前,他伸手拭了拭阿宝的额头,确是如此。 “那你便好好休息罢。”九郎又曲指勾了勾那胖乎乎的脸肉,以示安抚。 阿宝却双手钻出被褥,飞快地捧住九郎的手臂,嘟着嘴,不住地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怎么,不让我走?”九郎微微挑眉,狭长的瑞凤眼中光韵流转,笑眯眯的模样,若换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必能迷得对方五迷三道。 可惜阿宝还是个团子。 阿宝依旧使劲儿地摇头,过于丰盈的两颊上肉波在晃动。近几日好像又胖了些。 “嗯?”九郎忍不住双手固定住那左右晃动的小脸,然后顺手捏一捏。捏着就不想放手。 “我想和你一起走。”阿宝说完,咬着唇,瞪着大大的眼睛饱含期许地望着九郎。灰中带蓝的眸底有浅浅的水纹,仿佛在说,快答应我,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 九郎一愣,转而又笑了。这一次眉开眼舒,竟是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急和颓败之感。 想他前世,见不过传承两世的晋王室便在富贵乡里断了铁骨,美人窟中失了壮志,他乘机多年隐忍图谋,联合几大世家几纵几横,最终取而代之。 这一世,他真的改了,只想一颗碧血丹心辅助朝廷不垮,天下不分,待胡夷觊觎汉地的时候,能与天下志士仁人守好国门和家门 这一世,他不造反了,然而又换成了别人造反。 其间惶然可想而知。 而且当知道这个别人已经准备多年,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早已积攒到不说一举攻入建业,但也渗透整个西部,一旦举事,半数江山尽入囊中。 可笑的是,以他现下的境况竟是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辅助晋王室规避即将到来的危机,也做不了在这件事中将谢家干干净净地摘出来,独善其身。 反而因为他将大量部曲私兵偷偷派至西南,又在蜀中与对方发生冲突,他知晓了别人的秘密,也送上去让人抓住了把柄。 若不同盟,一起求成,恐还有胜利的机会,那便只有互相掣肘,互相揭发。晋王室信不信夏侯家,九郎不敢笃定。但对谢家向来怀疑防备,却是无疑。 若晋王室最后谁都不信,夏侯家还有守据一方,奋起抗争的能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谢九郎,一个手里不过只有近万部曲和一些闲财的半大少年,只会被家族交出来,平息晋王室的怒火 犹如困兽之斗,即便前世,九郎都不曾如此颓败过。 而今夜,阿宝这直白的依恋和欢喜,仿佛让他在无尽的孤冷中还有一点点慰藉和依偎。 他伸出双臂,将阿宝举起来,抱进怀里,整个心房都开始满胀起来 阿宝抿着唇偷偷摸摸的笑,把头和脸尽数埋进九郎的肩颈处。 一旁的婢女沙月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但仍然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她不信生来便站在云端上,天人一般的谢家九郎,竟会如此看重喜爱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微的胖娃娃。 她除了能吃还有什么? 她又不是什么大美人。 还是说谢家九郎真如最近外面的传言般,有不可为人道的特殊癖好? 婢女沙月浑身打了个冷颤,结束了她那无尽的遐思。 九郎和阿宝早已出门而去,并一路嘀嘀咕咕,转眼已至若水阁下,然后碰见一直等在那里的美髯老叟。 九郎一见老叟,整个面色便是一沉,远没了先前的欢脱。能让这谢氏族长身边的老仆亲自出马的,定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美髯老仆一看见搂着九郎脖子的胖娃娃阿宝,脸色亦是一沉。他从未将这孤苦伶仃的外族小儿放在眼里,他一直以为九郎待她不过图个好玩儿,消遣罢了。今日才发现,这好玩儿的小娃娃不仅能装乖卖萌,她还能惹事儿,一惹便是极棘手之事。更何况他发现九郎在这娃娃身上所放的心思实在有些过了,说他玩物丧志都是可以的。 “阿宝自己先上去等我一会儿好不好?”九郎将阿宝放下来,然后摸摸阿宝头上的小髻,柔声说道。 阿宝笑着点点头,乖巧听话的不得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偏过头飞快地瞅了一眼那个格外严肃的瘦高老叟,见其目光冷漠阴沉,吓得小心肝一抖,加快了小短腿的挥迈速度。 ‘这老叟心情很不好,招惹不得,远离为妙。’阿宝是这样想的。 “何事?”见阿宝已经走远,矮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拐角,九郎回头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老叟对着九郎微微拱手,娓娓道来: “今日午后,阿宝与褚玉院的珏小郎君及两位堂兄在莲湖不期偶遇,后起争执,珏小郎君被阿宝推入湖中,幸得有会水的奴仆在侧,救得还算及时。然而珏小郎君金尊体贵,现下又时值深冬,难免寒邪入体。据闻小郎君回去后从午后到现在就一直高烧不退,情况危急。” “竟如些严重。”九郎蹙眉道。 “郎君?”老叟声音微微抬高,显得有些忧虑: “刚刚苍梧谢氏嫡长子谢之显亲自着人来传话,说叫阿宝过去,问问今日午后究竟是何情况。” “呵。”九郎一声冷笑。 说是叫阿宝过去问话,待阿宝真的过去,小命儿也就交待在那里了。 “郎君?”老叟盯着九郎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原本的忧虑又变成忐忍。他试探地接着道: “这次珏小郎君之事实属危急,若不给个交待怕是不行。更何况阿宝小小年纪便能在这深冬时节推人下水,心思何其歹毒。怕是她在遇到郎君以前就被人养歪了,这以后说不准还会做出更多不可思议之事。还望郎君慎思,这阿宝确已不适合再呆在郎君身边。这次给她个教训也好。” “呵呵”九郎又是冷笑,突然倾身上前,其势威而凛: “给个教训?教训就是在不管事发当时真相具体如何,也不论珏小郎是否真有性命之危,是否能痊愈,作为同样落水的阿宝都要用性命相抵?如此说来我谢皋的人便贱如草芥,任人摧割不成?” “郎君,郎君”有那么一瞬间,老叟突然觉的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君仿似突然撕去一贯病弱文雅的外衣,露出内里真实的威容,其威之盛甚至超过早已位列三公的谢氏族长谢彦,不仅高华令人敬仰,更加威严磅礴,隐隐有帝王之意,他差一点就匍匐而下,跪地求饶了。 “别说了,叟带上我的请贴去请清虚真人去一趟褚玉院,给珏小郎君瞧瞧。至于别的”九郎一指点眉,语气转淡: “就说我谢皋所言,‘天真幼童,无知无心,纵使犯了过错亦是无意之举,九郎代之向珏小郎赔礼致歉,还望族叔不可深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灯火昏黄,阿宝撅着屁股将一莲花四方墩艰难地推至窗下,然后爬上去,垫着脚尖透过窗棂上的小花格子往下偷望。 楼下,那板正瘦高的老叟已经走了,九郎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而夜风起,卷过褐杆虬枝间的最后几片枯叶,飒飒落落。九郎身上一袭白色笼冠大袖衫亦被吹得纷扬,远远瞧着,像是要羽化乘风而去 阿宝几次张嘴,想叫又不敢叫,只有不错目地一直望着他。望着望着,九郎似有感应,突然也转过脸来,对着她半隐在窗边的小脸浅淡一笑,阿宝被这一笑安抚得迷迷瞪瞪的,不注意重心一偏,摔了。 “啊啊”阿宝趴在地上哭得凄惨。冬日穿的厚,阿宝又胖,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更多的是吓着了,而且摔的时候也带着那莲花四方凳偏倒下来,刚好砸在一边脚踝处。 九郎见阿宝的小胖脸在窗边一闪而过,心下顿感不妙,谁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贯耳。 九郎捞起袍摆,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几步冲了上去。 楼上,阿宝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脸,哭得竟是毫无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却顾不得那好似能够将房顶都给掀了的无敌哭声,他只直直盯着她涕泪横流下的那张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么小嘴,而是被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里面红猩猩一片,看着好不渗人。 一时,九郎又惊又怕又疑惑。 这是摔坏了内脏? 这么严重? 直到,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着的那颗白白的,小小的,断牙。 九郎扶额,突然想起这小家伙大概五六岁的大小,向来能吃能睡,自从跟着他以后更是玉盘珍馐,养得这叫一个珠圆玉润,这提前换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别哭了,先起来。”九郎蹲下身,扶着阿宝的一边胳膊,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宝眯着一双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这才就着九郎的力道缓慢直起身来。 谁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九郎扑了个满怀。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冲击,摔坐在了地上。其实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宝的泪水c鼻涕c口水还有混着口水的血水,涂了九郎一身。 九郎岂止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简直想大叫,也像阿宝那样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顶的大叫。 “起来。”九郎的声音很沉,紧扣牙关。 阿宝的小手还在九郎的胸前乱动着,哭兮兮道: “脚疼,脚疼” 九郎堵着的气瞬间就散了。 他闭了闭眼,一手撑地搂着阿宝站了起来。然后将其抱至坐榻边,脱了她指着的那只脚上的鞋袜,果真见本来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边一截更加粗壮了几分,上面红彤彤一片,挨着脚踝的位置,甚至红里泛着青乌。 “莽撞。” 九郎一边埋怨着阿宝,一边出门宣来几个仆婢,一些为阿宝敷药换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宝的小短腿,这才转身绕去浴室。 阿宝目送着他疾步远去的身影,身上虽痛得‘嘶嘶’出声,然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脸向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时候,依然极尽疏离和淡漠。阿宝是个敏感的团子,她却能本能地感应到他那张无瑕外衣下,深藏着的炙热 待仆婢收拾好以后,便陆续退了出来。阿宝窝在床上等了一小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迷糊中,九郎头顶着漆纱笼冠,身着宽衫大袖,竟一丝不苟地走了进来。 阿宝陡然清醒,在她的认知里,如此装扮的九郎不是要外出,就是要会见什么重要的客人。总之他现在要离开这里。 “起来。”九郎言。 阿宝虽不知九郎何意,但还是乖巧的爬出被褥,跪坐在榻上。 “下榻。”九郎又道。 阿宝疑惑地看了看九郎,见其面容颇为严肃,便将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下榻的时候大概因为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处,一张小脸扭曲得厉害。 九郎却视而不见,反而语气加重: “跪下。” 阿宝一愣,瞬间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泛点水花。 “跪下。”九郎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黑,阿宝立马收起她的委屈,“嗵”的一声直直跪下。 会装乖卖萌c抱大腿的人自然是识时务的人。 以往九郎对她的识时务是既心疼又喜爱,而今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愤怒。 如此识时务的阿宝代表着她失去了一些最初的纯真,也代表着一种稚嫩又扭曲的世俗。 那她推珏小郎君下水的时候是否就是真的无心无意之举? 还有她在遇到九郎以前是否便如老叟所言已经被人养歪了呢? “阿宝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推珏小郎君下水?”九郎转身走到一矮几后跪坐下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平静问道。 阿宝先是垂头不语,尔后又抬起来,眉眼里隐有倔强: “他说会向你讨要我,我以后就只能跟着他,还说要饿我的肚子” “所以你便一气之下将他推入水中?不管现在正值深冬湖水如何冰凉浸骨,也不管他是否可能会被水淹死?”说着,九郎将手里的白玉杯重重放下,脊背绷得笔直。 阿宝再次垂首不语。 “说!”九郎稍稍展示出他的怒意。 阿宝咬着唇僵峙许久,最后忍不住双目赤红,捏着拳头吼道: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死。” 九郎一震,愣愣地盯着阿宝好一会儿,然后冷冷道: “可是据奴仆所言,阿宝你可是会水的。” “我也不知道。”阿宝急言,瞬间泪流满面。甚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竟然打起嗝来。 九郎又是一震。垂眼默了默,脸色仍未变缓: “轻易伤害他人的性命是为‘恶’,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亦是为‘恶’。阿宝你是个‘恶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阿宝一边咧着嘴哭,一边摇头,下门牙处因为刚刚掉了颗牙,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有点滑稽又有点丑。 可那‘丑样’却让九郎慢慢放下心来。他闭着眼,缓缓道: “阿宝,你既做错了,今夜便在这里跪满两个时辰,明日以后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栖梧院的地都归你来扫,听明白了吗?” 听此阿宝骤然收起她的哭声,嘴张得大大的,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九郎。 这两件事她好像都做不到啊 可是九郎却起身绕过身前的矮几,然后来到阿宝面前。他面对着阿宝跪坐下来 ,并和她那又圆又大的眼睛认真对视着,他的神情里写满了不容置喙和再不可更改。 阿宝在他的威视里,慢慢垂下头来,然后又几不可见地点了点,有点像午后干草窝里打盹的雏鸟。 九郎见之便放下心来,起身返回了方才坐饮的位置,随手抽了卷书简,正襟危坐地看起来。 夜深人静,只有灯芯发出的爆焰声和竹简在几面上的叩击声隐隐表达这夜的漫长 最终,九郎便见阿宝就着跪着的姿势,向前趴在了地上,微微拱起的背脊好半响竟是丝毫未动。 他知道她大概是睡着了,却并没有将她抱上床榻安置,也没有叫醒她让她保持住标准的跪着的姿势。 他起身,将一白狐皮做的披髦轻轻盖在阿宝身上,尽管动作轻柔,却依然惊到了那睡梦中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陡然惊醒,整个身子莫名的一抖,然后飞快地往旁边移退 退着退着又是猛地一僵,然后睁开眼来对上九郎那张清华俊逸的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卸了满身的力道。 九郎的眸光顿时变得晦暗莫测。他不知道阿宝在遇到他以前究竟遭遇过什么,几次想问却又不敢问,深怕再次伤害到她。 也许时间能够淡化记忆,也能抹去所有的忧伤。他以为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对她 “你说轻易伤害他人性命就是‘恶’,那你们杀了山上所有的伯伯们,当时还要杀我,是不是也是‘恶’?” 突然,阿宝那稚嫩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般打破了所有的沉静和诡异。 九郎迎上她那充满了疑惑而探究的目光,心思沉了沉,无奈回答道: “山上的那些伯伯们是什么人?他们是抢人财物,伤人性命的恶徒。伤了恶徒们的性命便等于救了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所以不是为‘恶’,反而为‘善’。” “那我呢?你当时也让他们杀了我,我也是恶徒吗?” 阿宝反问,身子微微向前倾晃着。尽管她此刻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僵痛的麻木掉了,可是却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问题更加紧要的了。 九郎曾经想要杀了她这事,她一直记的,不仅记的,并一直为之惶恐不安。 今日她犯了那么大的错,九郎却没有杀她,只是极重地惩罚了她,这是否代表着他不会再杀她? 所以她才敢将她内心最深处的疑问和恐惧掏出来。 九郎伸出手,扶住阿宝不住颤晃着的双肩,神色坦然,语气温柔而慎重: “阿宝还小,虽然也会犯错,但却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不是恶人。” “那你为何要让他们杀我?” 见九郎说她并不是什么恶人,阿宝一直以来积攒的委屈便像陡然被放闸的蓄水,汹涌奔腾而来 这一次,她哭得并不惊天动地,却是放开了所有的伪装和禁锢,颇有些歇斯底里。 九郎亦是倾身上前,然后将阿宝的整个身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他将下颚抵在那乱蓬蓬的小脑袋上,脸有痛色地喃喃道: “阿宝肯定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我当初蒙了心,认错了人,把阿宝当作很久以前的其他恶人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跟阿宝道歉,阿宝,对不起。” “嗯?”阿宝从未想过九郎会如此轻易直白地承认自己有错,并且还向她道歉。因为她就没有见过这般认错和道歉的大人。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九郎,灰中带蓝的眸子里倒映着另一个九郎。 九郎错以为她并不信他的话,尔后又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再说了一次: “阿宝,对不起。” 阿宝倏忽笑了,露着残缺的,细细白白的糯米牙齿,笑得活像个小傻子。 九郎见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反复捏玩着她头顶上歪着的两个小髻,也像个傻子。 在两傻子各自犯傻的氛围中,突然一个试探性的,小小的声音响起: “我可不可以少跪一会儿?” 九郎一愣,瞬间恢复了他的英明睿智。他松开了他的臂膀,往后退了退,板着脸道: “接着跪。” 阿宝不知他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但也不敢造次,瘪瘪嘴,又规规矩矩地跪好。 ‘为什么他犯了错道个歉就完了,为什么我犯了错就要罚跪和打扫院子呢?’阿宝如是想着,然后非常自作聪明地来了句: “我错了,对不起。” 九郎一愣,想了好半天才陡然明白她的鬼心眼。然后气得笑了,忍了忍,绷住嘴脸,压着嗓子道: “那就跪好。” 阿宝眼睛瞪得更大,几乎占了小半张脸。 ‘怎么就不一样呢?’ 最终阿宝也没有跪够两个时辰,因为在这之前,她又忍不住得睡着了。 而在这期间,九郎去会见了一位深夜突然造访的客人。 那客人一身红衣,脚蹬高靴,腰间紧束,身量比绝大部份的晋国妇人都要高挑些,容貌明艳不可方物。 可是那人一见到九郎二话不说便是一辑到底,久久都未曾起身 那夜,除了栖梧院里的几个心腹,没有知道那人曾经来过。 更没有人知道,她与九郎都曾说了什么。 只是那夜过后,便见阿宝依然呆在栖梧院中安安稳稳地捱着她的受罚生涯。 于是便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娃娃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零嘴儿,吃一个零嘴儿,便抱着大大的笤帚扫上几扫,然后再吃一个零嘴儿直到天黑,栖梧院里的地面也没有打扫完 一定是栖梧院实在太大了,一定是的。 还有,如果没有人注意到这胖娃娃又掉了一颗门牙,变得更丑更滑稽了的话。 一切都还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晋缞帝永嘉十三年冬,这一年的腊八节过后,便迎来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整个晋国土地上除了极南的河内c九德等地以外,绝大部分的地方早已变成了一个白绒绒的冰雪琉璃世界。 阡陌纵横的道路没了,一排排一座座的或高或低c或雕梁画栋c或青砖土筑的房屋也没了,河流封冻,山棱遁隐,一切都被天地间的这片白茫盖得个干净。 因为正值年终,无论是远在庙堂之高,还在近在穷乡僻里,显贵和贫民们俱在统算着一年的得失,抱着满怀期望的心情迎接着来年 可就在这个万家和宁的时候,无以计量的刀戟兵器,大型□□器,冲车,云梯等已经打造完成,并且从巴蜀一路北上,途经凉州,运至秦州。 广州c交州两地一年两季的谷物,陇西c天水c汉中几地的黍稷麦菽皆在几月以前陆续存入几个隐秘的大型坞堡内 一切都在等待着一个风停雪住,阳光冲破层层阴霾重新照耀大地的日子的来临。 腊月二十八,是民间‘打糕蒸馍贴花花’的日子。 这一天,苍梧郡的上空难得的阴晴了半日,虽说雪还是下着,却已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小冰晶。 从午时起,便有从建业远道而来的,满载着各类珍稀药材,宝器书籍以及绫罗锦缎c紫貂华裘等物实的马车陆陆续续地从苍梧谢家的后门进入,一路驶到九郎所在的栖梧院。 苍梧谢家这一代的郎君们对九郎向来是又羡又妒,羡慕他与他们明明都姓谢,身份尊卑上却有天壤之别,嫉妒他不过束发之龄c病弱之身,却已在天下士人中崭露头角,少有名望。 而这些不过是九郎在建业的祖父叔伯们,几大世家的嫡子好友们,派人送过来的贺年礼。 这些东西统共加起来几乎相当于整个苍梧谢家一年的半数收入,真真是激红了一帮人的眼。 而长辈们尚能保持其慈和通达的态度,小辈们修行尚浅,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流传开来 而这些,九郎从不在意。就连栖梧院内的奴仆们也都摆出一副不屑于在意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当然,最高兴的还要数胖娃娃阿宝了。 整整一天,她都像个花蝴蝶似的在栖梧院中穿梭,一会儿听管事唱诵礼单,一会儿看奴仆们清点入库,一会儿东摸摸,一会儿西蹭蹭总之,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收礼的不是九郎,而是她这个小娃娃似的。 最关键的是,九郎说了,若是看到了特别钟意的,她可以直接拿走的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以后有没有她不知道,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直到,她真的看上了一个整块冰花芙蓉玉雕成的鹿形暖枕。她兴致勃勃地将其抱到九郎面前,九郎问了问随行的婢女,然后沉着脸对她说道,唯有这个她不能拿。 她一天的兴奋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她以前很穷,但她眼光极好,这一天送进栖梧院的宝物成百上千,虽然眼花缭乱,却没有一样真真入了她的眼她的心,唯有这冰花芙蓉玉的鹿形暖枕通体淡粉,又剔透,又盈润,小麋鹿的形态生动娇憨,抱着不重,即便在寒冬腊月亦是暖香满怀,这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嘛。 可是坐拥宝山的九郎却奇怪般吝啬了。 她装乖讨巧,围着九郎转了一圈又一圈,萌卖完,话说尽,九郎依旧只有两个字: “不行。” 终于,她尤不死心地找到了九郎身边最为倚重的美髯老叟,委委屈屈地告了一通状: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若有十分钟意的,可以送予我的可是他又说话不算数,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叟本来是没有什么好耐性的,更何况是对刚惹祸不久的西戎娃娃阿宝,可是一回头见她大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又纯真,又信赖的模样实在让他冷不下心。 他想了想,面有暖色地反问阿宝道: “那你钟意的是什么宝物呢?” 一提起那宝物,阿宝便忍不往地眉飞色舞,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她扬着短粗的胳膊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就是这么大的,粉粉的,亮亮的,像个小鹿一样的玉枕。” 说完,阿宝甚至不自觉地上前抓着老叟的袖摆,左右摇晃着,像是在撒娇地渴求说,‘就是那个,我好喜欢的,喜欢得不得了,你就帮帮我,劝导劝导郎君,让他给我嘛。’ 老叟被她摇得有些头晕,镇静下来想了想,突然做出有些欣慰的,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钟意的那个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宝物,那可是庚氏阿雅送给郎君的贴身之物啊。” “庚氏阿雅送给郎君的,郎君就不能送给我吗?”阿宝问。 老叟见阿宝一脸懵懂,又观这些日子以来九郎对她的种种不同。他突然蹲下身来,两手扶在阿宝那稚嫩的双肩上,作语重心长状: “这庚氏阿雅啊,她是庚家七郎的亲妹,是建业谢家的长辈们为郎君挑选的正妻,她送来的礼物自是与别人的不同,郎君是不能将其送人的,也包括你这小娃娃。” “为什么正妻送来礼物就与别人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宝已经松开了老叟的袖摆,莹白的小脸也添了几分肃色。 老叟温和笑着,耐心道: “这正妻啊就是要和郎君行嫁娶之礼,上谢氏族谱,将来还要为郎君主持中馈c生儿育女,要和郎君相 伴一生,是郎君至亲至近之人啊” “是郎君最喜欢的人吗?”阿宝突然打断道。 老叟声音一顿,莫名有些不知所措。他定定地看了阿宝一会儿,神色一转,言语中却少了方才的笃定: “是的,是郎君最喜欢最亲近的人。” “哇哇哇” 老叟话音方落,娃娃突然张嘴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整个栖梧院中飞鸟俱绝,魔音贯耳。 直到阿宝大哭着跑开,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老叟的视野里,老叟都一直蹲在原地。 他知道这些话他本不该当着几岁大的阿宝说出来,说出来她也未必能够听懂,可是有些事不说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过了年郎君就整十六,虚岁十七了,到了十八便要与庚氏阿雅完婚。 况且谢家九郎的婚礼势必无比的盛大繁琐,也就是过了年建业谢家的长辈们大概便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那时阿宝要如何?以何身份,有何倚仗呆在郎君身边? 这些话老叟他不该说,说了却不后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若水阁上,九郎立在临窗的书案前,书案上摆着一副皑雪衰草图,大片的留白,寥寥数笔,却有钢筋铁骨之态。 世人只道,谢家九郎小小年纪便有一笔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可那不过是自小悬腕垂肘地苦练而来。却不知九郎比起书,更善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极简,重其神而不重其形,风格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当阿宝哭着跑上来的时候,九郎刚刚在收尾处,因为被扰了心,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上面,毁了整幅画。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阿宝蓝眸子转了转,算是暂时相信了九郎的话。很快她又带着莫名的雀跃问到九郎: “你没有正妻,也没有最喜欢的人,那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不对?” 仿佛时间嗡的一声就停止了,周遭的一切都被封冻起来,天不会黑,鸟不会叫,整个世界空旷虚化,只有阿宝那灰中带蓝的大大的眼睛,还有那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雀跃和期望 九郎突然被这一切砸得整个人都懵懵的,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只对着阿宝浅浅淡淡的笑着,温柔却不温暖,疏离的很。 可是阿宝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从无比的雀跃,到怀疑,到害怕,到两行泪河无声的滑落 这一次阿宝没有任性,没有一丁点的装模作样,她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可九郎知道,这却是她最最难过的一次。 他看见她的眼泪就跟泉眼一样的无休无止,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不舍的松开他的袖笼。 突然,他一冲动就握住了她的小胖手,然后说道: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阿宝了。” 阿宝整个人瞬间又活了,仿佛重新添上了绚丽的色彩。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翘得高高的: “你真的,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 九郎点着头肯定道: “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哈哈”阿宝突然笑着扑进了九郎的怀里。她张开短粗的胳膊努力地环着九郎,脑袋在九郎的胸腹处拱了拱,欢乐道: “阿宝最喜欢的人也是你,是谢家九郎。” 九郎仿佛被阿宝的欢乐传染,亦不自觉地再次肯定道: “九郎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最喜欢,阿宝。 阿宝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动听的话了,比河内山翟的琴音更好听,比她念念不忘的八珍羊更美味,比那冰花芙蓉玉做的鹿形暖枕更可爱 只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番小小的插曲在九郎这里算是过去了,可是在阿宝的脑爪子里却是生了根,还约么长出了点别的枝枝未未来。 傍晚,阿宝带着一张厚厚的西域毛毯,来到苍梧谢家在城南郊外的马场。 大雪前,九郎曾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她在这里见到了藏在心底想念的,九郎提都不让她提的人——虎背熊腰,大脑袋,络腮胡子的殷铁三。 九郎告诉阿宝,殷铁三以后就是她的人了,不像敛秋c沙月等只是暂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殷铁三就在哪儿,像随从c亲眷一般的自己人。 阿宝自是高兴不已,谁真心对她好,她清楚的很。殷铁三粗鲁却赤城,是真正具有最纯朴的善念的人。打心底来说,九郎虽是阿宝最喜欢的人,然而她最信赖的还要数殷铁三。 这一日,阿宝最终也没有得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冰花芙蓉玉的暖枕,但秉持着白拿白不拿的信念,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搜刮了一些好东西的。 譬如此时被她抱在怀里的这条西域毛毯。据闻是大月氏人用羊毛经过独道的织法双面密织而成,颜色鲜亮,经年不退。 最关键的是这毛毯又轻便又暖和,丝毫不逊于九郎的那些紫貂华裘,而且比它们都要大张。 所以阿宝看上了这条毛毯,而且要当夜送到殷铁三所在的马场,拿来给殷铁三铺床。 她可是记得殷铁三现在睡的还是稻草,被盖也仅是一床发硬泛黄的旧棉被。 她的人自是不能受亏。 所以阿宝便抱着这条价值不菲的毛毯来了。 “大胡子,大胡子,阿宝来看你了。” 远远的,正在马厩前弓腰铲雪的殷铁三就听见了阿宝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便见披着银鼠貂毛连帽昭君髦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的阿宝抱着比她还要宽大的包裹正朝他走来。 那小心翼翼c左歪右晃的身影看得殷铁三心肝儿颤啊颤,生怕她‘啪嚓’一声就摔了。 果真,还不等殷铁三几步冲过去接应,她便迫不及待就左脚勾右脚的,趴下了。然后冷风那个吹,撕心又裂肺,寂静空旷的马场瞬间就热闹了 直到殷铁三将她抱进睡觉的大通铺间,阿宝虽哭得忘我,然那个大大的包裹却一直被其紧紧地拖拽着,大有一种死活都不放手的架势。 “阿宝乖,乖,别哭了,再哭冷风灌满了肚子,晚上就要疼了。” 铁铁三是个粗人,打仗杀人他在行,哄小孩子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不,看阿宝哭得急,他也急,两三下便急得额上冒了汗,恨不能以身代之。 其实阿宝摔得并不重,不过是借着摔倒的契机在殷铁三面前大哭一场,排遣排遣她近来的委屈,撒撒娇罢了。 “哎呦,别哭,再哭,我也不知咋办了。” 见这个熊一般的男人被自己为难得像个猴儿般抓耳挠腮的,阿宝见好就收,抽搭抽搭几声后便反而伸出小胖手来拍拍那铁一般的胳膊,安慰他。 殷铁三瞬间破无措为傻笑。浓密的络腮胡子胡乱地抖,露出一口大白牙,绚烂得仿似骄阳,让阿宝觉得打心里的温暖。 “这是送给你的。”阿宝将怀里的大包裹往殷铁三身上推。 殷铁三一愣,试探地打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瞧,再伸出几根手指摸了摸,像烫手的山芋似的瞬间又给阿宝推了回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宝啊,你怎么能从郎主那里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说了我糙人一个,身上火气旺盛,这般精细厚密也用不上啊。” “你骗人!”阿宝小嘴儿一嘟,瞪着殷铁三指责道: “你这里跟外面一样冷,我才不信你不冷。这毯子不是我拿郎君的,是他送给我的,已经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人,当然要用我的东西。” 说完,阿宝还昂首拍拍胸口,那模样像个刚学会打鸣的傲娇小公鸡。 殷铁三被她的稚言稚语惊了几惊,然后想了想,也学着阿宝的模样拍了拍胸口道: “就是,我现在可是阿宝的人了,有什么用不得的?” 听此,阿宝的小脑袋点个不停,约么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意思。 突然那小脑袋一停,阿宝双手攀上殷铁三海碗粗的脖子,认真道: “大胡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殷铁三面色一凝,亦道: “什么问题?” “嗯”阿宝眼珠子向下瞟,并不敢看殷铁三,仿似有点点为难,有点点害羞。 “那个,一个男子最喜欢c最亲密的人就是他的正妻吗?”阿宝问。 殷铁三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是吧。” “那我可不可以做郎君的正妻啊?”阿宝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甚至因为太过紧张忐忑,习惯性的对起手指来。 殷铁三却觉得像是有一道雷瞬间劈开了他的脑仁儿,震得他七荤八素,半天找不着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不能吧。”殷铁三小心翼翼地瞅着阿宝,试探道。 阿宝嘴一瘪,面上由晴转阴: “为什么不能啊?” 殷铁三清了清喉咙,用他那耿直的脑袋想了又想,好半天才找出一个不那么伤害阿宝,且她又大概能够听明白的借口。 “郎主已近成年,成年后就要成家入仕,可是阿宝还是个刚刚开始换牙的小娃娃,等到阿宝长大及笄可以嫁人的时候,郎主那会儿已经已经老了。 ”说完,殷铁三还心虚地点了下头。 可是阿宝却一巴掌刚好拍在那低下的大脑袋上,力道虽不大,气势却是不低。 “我不嫌他老。”阿宝大声道。 殷铁三反驳: “可是他等不了你的小啊。” 阿宝一愣,方才燃烧起的熊熊气焰逐渐熄灭,想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哇哇哇”由阴转阵雨,阿宝将小脑袋抵在殷铁三的心窝窝里,哭不完她的失望和难过。 殷铁三瞬间又跟个大笨熊似的手足无措,他的心脏也随着怀里阿宝的小身子一抽一抽地,揪得发痛。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说像谢九郎这样的顶级门阀的嫡子,他们的亲事不仅关乎自己的意愿喜好,更是两个家族,乃至两个姓氏,甚至牵扯到朝廷党派之间的博弈或联合。 一个女郎能不能做谢九郎之妻,是生来就既定好的,跟年龄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是他却受不得阿宝哭,受不得如此纯粹美好的情感转眼被击落到尘埃里。反正他们都是要离开的,永久永久的离开,那么在离开前胆大包天的,自欺欺人的欢乐一场,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些,殷铁三安抚地拍拍阿宝的背心,做恍然大悟状,惊语道: “阿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大胡子小时候在自己的家乡见过有些贫寒的庶民家里生了儿子就在外面或买或捡一个周正的小女娃,然后养在家里等小女娃慢慢长大,长大后自然而然便是这家儿子的妻子。” 阿宝整个人顿住,然后倏然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真的?” “真的。”殷铁三的语气笃定,还补充道: “这样的小女娃有一种说法,叫做童养媳。” “真真的?”终于雨过天晴,风光月霁。阿宝捂住小嘴儿,灰中带蓝的瞳仁骨碌碌地转着 殷铁三好笑地轻点了一下阿宝的鼻子,说道: “真真的。” “哈哈哈”这下,连胖手也捂不住阿宝的欢乐。 “哈哈哈”殷铁三亦是放开怀大笑,其声又高亢又粗犷。 这下这苍梧南郊外的谢家马场可就不止是热闹了 这晚,坐在马车里从郊外马场往苍梧郡城里赶的阿宝,雀跃的像只小鸟。奈何天黑路滑,赶了几十年车的老车夫被她一路催得无可奈何,等到她回到苍梧院,再偷偷摸摸,却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地登上若水阁,爬上九郎的床的时候,已是午夜子时了。 阿宝以为九郎早已睡着了,谁知她的一条小短腿儿才刚刚迈上去,石青色镶墨边的锦衾微动,一只白皙修长的玉手一晃,她那圆滚滚的小身子便被拖了进去,埋得只剩下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还露在外面。 “”阿宝陡然被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睡觉。”九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带着几不可闻的怒意。 阿宝很是懵呆,这人明明摆着一张臭脸,明明话中隐刺,可是藏在被子里的手捏完了她的一双小胖手,又揉揉她的肥脚丫,最后才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 像是火焰冰山,上面冰寒刺骨,下面热火朝天,奇了怪,绝了天。 可是阿宝向来都是个擅长得寸进尺的,见此情形,她圆滚滚的身子往里拱了拱,上去环住九郎的一条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 “郎君,阿宝给你做童养媳好不好?” “啊?”九郎震惊得整个人都颤了颤。 阿宝把脸埋在九郎的胳膊上,仿佛生怕被对方瞧见了似的。她发出来的声音细细的,闷闷的: “大胡子说,我太小,你太老,做不了你的正妻,除非是童养媳” “”嘀嘀咕咕的稚嫩声音在九郎的耳谷里不住地放大c回响,九郎从无仅有的惊愕,转而是羞怒,最后变成彻彻底底的愤怒。 大胡子要完。 “睡觉。”九郎将被阿宝抱着的那条胳膊猛地一抽,然后转过身去,留给阿宝一个冷冰冰的背。 阿宝瘪瘪嘴,过了会儿又甜甜蜜蜜的无声笑了起来,活像只成功偷嘴儿的小猫。 她极具耐心的,小心翼翼地,一寸一毫地移挪过去,然后贴着九郎的背脊眯上眼睛准备睡觉。谁知九郎避她如蛇蝎,在她触上他的瞬间整个人一激灵,迅速弹离开去。 阿宝一愣,再次瘪瘪嘴,过了会却又故态复萌。 故此,阿宝进了进,九郎退啊退,直到九郎被逼至围在床榻边的屏风处,终于退无可退。 “哈哈哈”娃娃忍不住地抱着肚子大笑,一双小短腿儿不住地胡乱蹬着,像是取得了一场战役的胜利。 九郎转过身来恨恨地盯着她,脑袋里想着,‘将她提溜起来扔下若水阁?或者明天整整一天都不给她饭吃饿她肚子?或者罚她跪,让她再扫半个月的院子’ 不过一切都只是想想。 都怪这寒冬腊月,外面下着大雪,人人都不好过,不然他绝对不会不忍心,她肯定逃不过 一定是这样的。 九郎是这样想的。 最终,胖娃娃阿宝还是抱着九郎的一条胳膊,沉入睡眠无法自拔。倒是九郎睁着眼睛一睁就是一宿,直到第二日鸡鸣时,才摇摇头释然转笑,对着被窝里蜷成一团儿的阿宝埋怨道: “你这家伙,才多大点儿?” 可就是这么个才多大点儿的家伙不仅在今夜搅乱了他的心,还将在不久以后挖了他的肝儿 这夜,城里的人自是不知道远在南郊外谢家马场的殷铁三夜半三更巡逻时发现了一对晕倒在马场附近的父子,其父已经回天乏力,其子却是被救了回来。 那个被救回来的不满十岁的孩子说,他名叫大石头,自幼跟着父亲牧马,因为生来六指便被族里视作不祥,多年来保受欺凌。今冬连日大雪,积雪压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草屋,如今已是无处可去。只求一碗水饭,一个遮风避雨之所,他愿意卖身为奴 忠厚之人殷铁三自是没有让他真的卖身为奴,反而收做义弟,还将阿宝带过去的无比珍贵的密织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晋缞帝永嘉十三年,除夕,这一天天气大晴,金灿灿的阳光泼洒在皑皑积雪之上折射出令人眩晕的色泽。 在这个本该扫垢除尘,挂灯笼,贴春联,写福字,阖家团圆的日子,临近胡地的金城关和安定关的几万驻军因为朝廷连年拖欠军饷补给,又适时听闻远在建业的晋缞帝为了迎接新年大肆扩建宫庭,玉阶金柱,覆盖三百余里。广纳妃嫔媵嫱,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可是远在边关的将士却没有棉衣可以御寒,没有栗黍可以果腹,连年都过不去了所以,绝望而反,不得不反。 两地起义军民心向背,不到大年初七便以席卷之势迅速占领了雍州c秦州c梁州等地。 因为金城关和安定关分属于秦州和雍州辖内,两军后又在汉中合并为秦雍军,三让三请在西北之地素有威望,刚正清廉的司隶校尉夏侯詹为其领袖,予兴义兵,上讨晋庭之骄奢昏愦,下解百姓之饥寒交困,务期肃清胡氛,同享安乐太平。 这一年,当西部的大部分城池不战而降,纷纷归顺于秦雍军的消息传入建业的时候,不惑之年的晋缞帝正坐着羊车徜徉在宫闱间,根据羊的喜好‘奉天伺宠’。 而义军统帅夏侯詹之弟夏侯息则押着几十车的南疆珍贵药材,一路北上运往义军的最前线。 也是在这个时候,远在南方的苍梧境内突然出现了一支龟兹商队。 他们高鼻深目,嘴唇略薄,肤色极白,个个蓄着齐肩短发,发质天然卷曲。 他们中男子多健壮,女子多丰满,比起大部分的晋国人要高大许多。 而他们的服饰就更为奇异了,不像汉人垂裙覆带宽衫大袖的华美和飘逸,他们的男子穿翻领窄袖的束腰短袍,身后着佩剑,脚上的皮靴长过膝盖。而女子的服饰就更加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开放了。刚刚才到膝盖的长袍,半边肩膀裸露在外,半边窄袖,上面再围这一条用裘皮做的披巾。腰间束得细细的,走起路来袅娜娉婷,极具风韵 直到,那一天是元宵节。 九郎亲自带着阿宝逛遍了苍梧郡城的灯市和花市,疯玩了半宿。 那夜,九郎的脸隐在灯火阑珊中格外的俊美又模糊,他总说: “阿宝你要认认真真的看,要记得这些花灯c这些街道和楼阁,要记得戏台子上的歌舞杂耍,要记得你吃过的黑芝麻和花生碎做馅儿的汤圆,更要记得周遭拥挤穿梭着的一张张黄色皮肤的脸” 你的血液里有半数来源于这里,有这方山水的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其实阿宝并没有听清楚他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当时只顾着玩了。 后来回到苍梧院,九郎第一次主动牵了她的小胖手将她带入他的内室中。他们面对着面跪坐在三扇屏风榻上,阿宝又累又困歪着脑袋蔫搭搭的,九郎却是正襟危坐欲言又止,面上还现了几丝难色 “阿宝,你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c父母所养的,对吧?”九郎的声音格外的轻柔。 可明明就是如此轻柔的话,却让阿宝那半垂下的黑睫猛地一颤,转瞬又恢复了原样,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阿宝低着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 ,全然没有往常的灵动活泛。 九郎又道: “阿宝也是有父母的,阿宝的父母也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他们爱阿宝甚深。” 阿宝终于抬起头来,一扫先前的困倦,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无比的清亮又懵懂。 这让九郎突然有一种‘他怕是想多了,阿宝大概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也不懂’的错觉。 钝重地胸口轻了轻,周遭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凝重也消散几分。 九郎飞快道: “阿宝的母亲来找阿宝了,以后阿宝将要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 九郎终于说出了他最终想要说出的话,却不曾想并没有引起预期的波澜,反而只有他和阿宝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阿宝终于小声的,闷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 九郎干巴巴道: “我自然也要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阿宝用她那小小的脑袋很努力的想了想,整个人向前移了移,一只手抓着九郎的衣袖一角: “那就是以后你和我都不再生活在一起了吗?” 九郎无声地点了下头。 “可是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阿宝放在九郎衣袖上的手已经由抓改拽。 九郎反手捞起她的一双小胖手,捧在手心宛若珍宝。 他道: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在自己家中,阿宝以前是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暂时不得已才和九郎生活在一起。”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呢?”仿佛憋了太久,阿宝的眼泪和鼻涕倏然间齐齐落下,污了那张粉雕玉琢的脸。 九郎心头一悸,赶紧将她抱过来,掏出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然后道: “若是有机会,九郎会去看望阿宝的,或者等阿宝长大了,阿宝自己来找九郎怎么样?就像好友之间互相拜访那样” 话虽如此,可是九郎却知道他大概是没有那个‘机会’的,而长大后的阿宝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呢?还会不会记得他,记得这段并不算好的经历? “真的吗?” 阿宝的脸望得高高的,娇俏的鼻头刚好抵着九郎微微颔首的下巴。 九郎用他的下巴爱怜地蹭了蹭她,肯定道: “真的。” 可是阿宝‘真的’没想到一切都来的那么快 次日一早,阿宝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已经凉透。 婢女说郎君有事外出,让阿宝不要等他。 午后,远在南郊外马场的殷铁三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和一个瘦弱的叫做大石头的男孩从偏门进了栖梧院。 大石头留在了阿宝身边,别扭着并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跟着阿宝。殷铁三却去了一间不为人知的暗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刀。 那刀裹在粗布里,暗哑的色泽,道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绝对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此刀正是当初被剿杀的那批山匪的匪首所持,算得上是把稀世宝刀。 九郎对宝刀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初留着这刀不过想要在找到那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后送给对方做见面礼。 在九郎的前世,在天下大乱,士族被胡人残害得只得慷慨就死或者忍辱偷生的时候,苍梧谢家马奴谢大石之名却在整个西南之地如雷贯耳。 他领着一群由奴仆和家将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仅救出了被胡人劫走的谢家女眷,还一刀抹了当时一个胡人小头目的脖子。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谢大石不仅从了军,还在南疆王刘峪的手下从马前卒做到了让整个北方胡人唯一不敢正面对敌的‘鬼将军’。 鬼将军,擅长以少胜多,以弱敌强,用兵奇诡,神出鬼没让人不可捉摸,因而得名。 此人算得上是汉人中的一代豪杰,为乱世之下南方汉人的保存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这一世,九郎是真的想要找到他,慕其才华,赏其忠肝义胆,并不因他的马奴身份心怀半分轻视。 可是他暗下里只差将整个苍梧谢家掘地三尺,始终都不曾找到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如今,九郎大概也要不得不离开这里,既然还是找不到,那便只得放弃。 而曾经的玄衣骑卫殷铁三现在要跟着阿宝去往万里之外的西域龟兹,这一去便是一生一世,从此再不归故乡。武将爱刀,九郎便将这刀送给他,算是全一场主仆之情。 这夜灯火昏黄时,阿宝果然没有等回九郎。 直到她在迷糊中被人抱上了马车 ,出了城,在一个叫做‘行复坡’的地方见到了一队又高又大的骆驼。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明艳的女子,将她抱上了正中间装饰最豪华的那匹白骆驼,还要与她共乘一骑。 阿宝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虽说不出有多亲切,但她说她是阿宝的母亲,阿宝是相信的。 她说她是来带阿宝回家的,阿宝也愿意跟她走,因为九郎说过每一个人都要回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可是阿宝不愿意就这样走,在一个黑漆麻乎的夜里,在她等了九郎一天,还没有跟九郎道别的时候 奴婢说九郎外出有事。 九郎时常外出有事,但无论多晚他总会回来的,有时已是半夜,有时甚至到第二日凌晨。 今夜九郎也会回来的,他只是还没有赶到 阿宝又哭又闹地不愿意走。 阿宝等啊等 等到驼队里时不时的有其他长相c穿着均怪异的人来到她们的白骆驼前,和她的母亲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等到殷铁三出马来哄她,说再不走就不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一个叫做‘鹿儿敢’的小镇,那里的赤汤鹿肉微辣细腻,吃一次想三年;等到她的母亲,那个叫做帛英的龟兹皇室宗室女说真的不能再等 在阿宝撕心裂肺的哭闹中,驼队终于出发了。 驼铃悠悠,零星的火把在无边的黑幕中将这支商队渲染得像一条弯弯扭扭的火龙,小则隐介藏形,大则吞云吐雾 终于,有踢踢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帛英高举一手,整只驼队都停了下来。 然后马嘶长鸣,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哭得几乎嘶哑的阿宝脸上有掩饰不住了错愕,转而是不可抑止的狂喜。 她转过身去,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委委屈屈地望着她的母亲帛英,帛英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抱下骆驼,温柔说道: “去吧。” 阿宝忙不迭的点头,转身迈开小短腿就开跑。 在她跑得呼哧呼哧的时候,那辆轻便马车的车帘微动,从车内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宽衫大袖头顶高冠飘带,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阿宝终于跑到了九郎面前,二话不说便扬起手里先前帛英拿来哄她的小马鞭给了九郎一鞭子。 “郎主!”身后有部曲立刻涌了上来,挡在九郎身前,亮出手里的刀 谢家九郎别说这小娃娃伤不得,就是远在建业的晋缞帝也不能动手伤他。这是卿大夫的尊严,更是陈郡谢氏的颜面。 今夜若九郎身上留了伤,他们这些随从都别想活。 可是九郎却拍拍他们其中一人的肩膀,示意并不碍事,过了会儿他们才慢慢吞吞地退了回去。 “你怎么现在才来?”阿宝虽然被刚才的一切吓得胆颤,但还是咬着唇试探地向九郎张开她那短粗的双臂。 九郎无奈笑笑,也不嫌她脏,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是啊,都怪我回来的太晚。”九郎道。 阿宝娇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双手攀上对方的脖子,头埋下去,久久不愿起来。 “阿宝,不要做个恶人。”过了一会九郎轻声说道。 “嗯。”阿宝回答 “好好长大。”九郎又道。 “嗯。”阿宝又答。 然后又是漫长却又无比短暂的安静。 终于,九郎将阿宝放下来,笑道: “九郎抱不动了,阿宝你该回去了。” 阿宝眼中含着止不住的泪水,飞快地点头: “嗯。” 阿宝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返回来一把抱住九郎的腿: “你要等我长大,我要做你的童养媳。” 说完见九郎并无反应,便急得哭: “你答应我。” 九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对着她浅浅淡淡的笑,是温暖的,是温柔的,却也是遥远而疏离的。 “我很快就会长大的,你答应我。”阿宝尤不放弃。 “你答应我。”阿宝不想放弃。 “你答应我” 九郎始终都不曾应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最终,还是帛英为阿宝找的两个汉人奶母上前来强行抱走了阿宝。 得亏奶母经验丰富老道,腰板也算硬朗,若换了寻常的柔弱妇人,还真是奈何不了本就圆润瓷实的阿宝的那一番哭闹蹬踹 阿宝是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你答应我’中逐渐远去的 在她远去后,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铁三带着十来岁的大石头走过来向九郎道别。 当大石头笨手笨脚地学着殷铁三的模样对着九郎抱拳时,本来心绪乱成一团乱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紧紧盯着他两只手上均比别人多长出来的第六指,唇角处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大石头有些莫明,眼前这个宛若画中人的郎君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样的郎君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更不该以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方式同他说话。 见大石头傻愣愣的不出声,旁边的殷铁三便只好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回郎主,这孩子叫大石头。” “大石头,大石头” 九郎当下默念几声,突然眸光一亮,喜悦道: “谢大石吗?” “回郎住,这孩子姓金,叫金大石,是属下在前些日子收的义弟。他父母双亡,家中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亲人,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便自愿跟着属下去往西域。”殷铁三又道。 ‘出生西南贫寒之家,十岁自愿卖身为奴,双手六指,人称大石头,因为马养得格外好,被主家赐以谢姓,全名谢大石 ’ 是了,是了,眼前这个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稚嫩的孩子便是九郎一直在找的,那个日后能够威震北方胡人的‘鬼将军’。 九郎一直以为他找的是一个低而不卑的精明青年,或者少年 ,却不曾想对方还是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卖身谢家,那他当然还不姓谢,九郎又如何能够找到真正的‘谢大石’? “你可愿意留下来,入我部曲私兵,读书习剑,研究兵法之道,学万人敌,做昔日楚霸王那般的伟丈夫?” 九郎握着大石头的手紧得几乎颤抖,他面色凝重,语气亦格外认真。 可是这般态度,跟了他多年的殷铁三不懂,不过十来岁的乡下孩童大石头更是不懂。 可是殷铁三却知道,郎主给出的,却是能让大石头一步通天的路。 这是多少贫寒子弟求而不得的绝好机会 他拍拍大石头那还有些瘦骨嶙峋的肩膀,说道: “石头,你留下来吧。据说西域多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见天刮风,热的时候能把人热死,冷的时候也能把人冷死。地里不产庄稼,也不种植桑麻,吃食单一,连件普通棉衣都要经由商贩从我们晋国贩运过去,价格还贵得能吃人总之那地方远没有我们晋国的好。不去也罢。” 殷铁三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相反能在短时间内说出这样一番话糙理不糙的话来几乎逼得他额上冒汗,当然也有可能是急的。 可是当事人大石头从头至尾冷静得几乎冷漠。 大石头朝九郎鞠了个躬,然后抽出被其握住的双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殷大哥很好,阿宝也很好,我要和他们去西域。” “石头?” “谢大石?” 殷铁三和九郎同时出声。 可是大石头却突然‘嗵’的一声跪了下来,背脊弯曲,头低低垂着,小小的他在无尽的黑茫中极尽卑微也极尽倔强。 ‘我不是谢大石,我是金大石’ 直到整支‘龟兹商队’ 彻底消失在九郎的视野里,大石头的话一直在九郎的脑海里久久盘桓。 今生的大石头不是谢家马奴,没有经历过山河破碎,没有见过同胞的血染红郁水和漓江,他便不是谢大石,更不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鬼将军。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带着记忆而来,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 那一刻,九郎站在黑黝黝的荒芜地里,任早春依旧凛冽的寒风一点一点地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九郎突然有一种心和肝俱失的错觉,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壳 而远去的阿宝已经带着满脸的泪痕在她母亲帛英的怀里累极而睡。 过了一会儿,她又迷迷糊糊的醒来,醒来就问她的母亲: “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他说过最喜欢阿宝的,难道他并非喜欢我,都是骗我的吗?” 帛英用手绢拭了拭她的脸,微笑着说道; “他没有骗你,就是因为不想骗你,所以才不答应你。不能确保之事便绝不承诺,不轻易许诺,亦不轻易失诺,一旦许诺,重逾千金。此为千金一诺。” “”其实阿宝听不懂的。 帛英看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莹莹皎若天上月,突然凑上去很想要亲一口。 阿宝还不大习惯,脸微微侧开,便避了过去。 帛英也不恼,又好似戏谑地对她说道: “等阿宝长大了便会明白,这样的一个男子他的心有多难以打开,可是一旦打开,前面经过的所有波折和吃过的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这样的男子大多终其一生都不曾被人打开过” 九郎自然是好的。 帛英记得,在她那日在苍梧谢家的莲湖中发现阿宝以后,她捂紧秘密没有告知阿宝父亲家的任何一人。 阿宝的叔父夏侯詹是个颇具雄才大略又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通常无有多少心思去顾念后宅的女眷。 阿宝的父亲夏侯息虽然聪明却不通世故,很多时候为人也不强硬,有一天就算想要顾念阿宝怕也是力有不逮。 莫说如今夏侯家的大业未必就全然能够成功。 就算是大业所成,夏侯家荣登大宝,汉人的富贵窝里,锦绣堆中,从来都是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而且在帛英原先的世界里曾有一个同这个时代颇为类似的朝代。 那个朝代华丽而又诡异,分裂却又奢荣。 那个朝代有一句很出名的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那个朝代的皇家子弟没有几个是善始善终的。 别人帛英或许顾不了,可是当初用无敌哭声将她‘唤醒’过来的阿宝她想要让她远离那些不安定。 她想要让阿宝在极辽阔的西域土地上,不受古板礼教的约束,不受偏见流言的迫害,像只珍稀而又美丽的白尾海雕,能自由自在,尽情的翱翔 那夜,她本是打算用一条西北商线从谢九郎处换回阿宝,并让他保证绝不向任何人透露阿宝去处的。 谢九郎起初并不答应,他并不认为一个女儿不跟着父族,反而跟着和离后的母亲是个明智之举,可是后来和帛英对峙良久以后,又突然答应了帛英的请求,并且拒绝收下帛英献出的那条商线。 大世家的郎君是不缺钱财,可是能真正掌握在他们这种半大少年手上的钱财却并非像传言中的那么多。 有时候越是大士族出生,越是懂得钱财的重要性,越是爱钱 一条从龟兹直到晋国的商线到底价值几何,帛英不相信谢九郎不动心。 可是他却拒绝了。 他说,他遇见阿宝是一个意外。那个意外是干净而美好的。他希望他告别阿宝的时候也是干净而祝福的。 别无其他。 君子好洁,这洁不只是指身体行为上,更多的是指精神情感上。 帛英想她大概是遇到了一位君子。 阿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晨曦微露之时。 他们果真赶到了殷铁三所说的那个有好吃的‘赤汤鹿肉’的叫做鹿儿敢的小镇。 青色的石板路,街道极安静的,两旁分布着十来条纵横交错的卵石巷道,或长或短,或宽或窄 阿宝仰着脖子呆望着铺了半边天的橘红色阳光,一直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她瘪瘪嘴,自言自语道: “他既然不答应我,那我就把他忘了。忘了就再也不会记起。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晋缞帝十三年,秋,秦雍军在围城半年之后终于攻下晋国最艰固的几个城池之一的洛阳,并以此建都,成立旭国。秦雍军主帅夏侯詹为大旭开国皇帝,史称旭太祖。 次年,春,旭太祖夏侯詹率领百万雄师御驾亲征,过长江,直捣金陵。 同年冬天,在和建业城中一些世家的里应外合之下,建业城破,晋缞帝被夏侯詹手下的第一猛将破虎一刀砍死在御座上,至此大旭国终于统一南北,成了历史上的一个大一统王朝。 旭太祖二年,南方世族开始北迁,其中以王谢两大世家为头,河内山翟和谢家九郎谢皋二人多方周旋安抚,最终让南北士族成功融合。 旭太祖五年,谢氏族长谢彦留下一句“一马不鞴二鞍,忠臣不事二主”后便隐居南山,从此再不问世事。 旭太祖六年,皇长子夏侯黎被封为东宫太子,谢九郎被□□亲自授请为太子少师,官拜二品。 旭太祖七年,河内山翟已经生了七个女儿,吴兴孙易也刚纳了第十八房小妾,王十郎依旧在万花从中不亦说乎地穿梭着,已近而立之年的谢九郎下巴上长满了胡青,一身道袍,手上时常拿着个白玉柄的拂尘,俨然一副随时都可能羽化登仙的模样 这一年,太祖胞弟瑞王夏侯息的独子夏侯嘉贝,已经十五六岁了,正是可以开始议亲的年龄。 可是洛阳城内却没有能与其瑞王世子身份相匹配的世家贵女愿意嫁给阿贝,倒不是女郎们自己不愿意,毕竟阿贝那副倾城绝色的弱质少年模样足够迷惑人,但奈何长辈们不同意啊。 长辈们不同意,一是因为这些传承几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根基深厚,自是从骨子里看不上夏侯家这种野路子出生的小士族,尽管对方已经成了皇族,但是在他们眼里依然与泥腿子莽夫无异。 二嘛,就是阿贝可不是个寻寻常常的美少年,就看那瑞王后院那近百个姬妾,这么些年可曾见过有一个孩子出生? 这美少年有毒。长辈们怕自家的闺女不够他荼毒的。 三嘛,就要说到一件洛阳城里人人都知晓的风流八卦了 天气晴朗,特别是在连续几日的绵绵春雨过后,便显得更加现世美好,让人不忍辜负。 洛阳城最大的银楼下,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很多人。 这些人其中大部分是妙龄女郎,小部分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甚至还有连孙儿都有了的老媪。 她们人人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花或者水果,还有自己秀的手帕或者香囊什么的。 她们只等着那银楼里的人出来,然后将这些通通都砸向他们,以此来表示她们对他们的美貌的欣赏。 银楼里有洛阳城里最美貌的两个人,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和已经做了检校御史的王家十郎。 两个人都是秀雅昳丽的长相,只是王十郎多年来在雍容中添了几分温质,如几代人贴身养的美玉。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则像那未曾出鞘的绝世宝剑,隐隐之中自是有一番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可就是这份冷冽和危险,再加上他那天生病弱的身体,更让人觉得如妖似魅,虽然有点怕怕的,但就是忍不住渴望亲近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人却不知里面这两个洛阳城里最为美貌的两个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你闪开。”阿贝一手持剑正指着王十郎,王十郎身后是被他护着的庚家兄妹。 “下官奉劝世子还是先冷静一下的好,莫要做出让自己日后后悔之事。”王十郎捂着被阿贝刚刚不小心刺伤的一边手臂,眼神里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和阿贝其实并非熟识,也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他能这般不过是看在九郎的面子上罢了。 九郎是太子少师,同时也是阿贝和其他几位皇子的师傅。 按大旭律法,若当街辱骂c伤害朝廷命官者,无论身份,重打二十大板,下刑狱关上半年。 无论哪一点,都能要了眼前这个弱质少年的小命。 更何况学生犯错师傅亦要落下一个管教不严的名声。 作为九郎打小最好的兄弟,王十郎实在不愿意让眼前这个无理也不饶人的美貌少年牵连到了九郎。 更何况 “快让开,快让开” 在王十郎的有意拖延下,报信的随从终于把谢九郎给找来了。 几个高大威武的部曲迅速拨开人群,为九郎的马车划拉出一条道来。 九郎的马车堪堪停在银楼的大门前。 “阿贝,你过来。”马车内的九郎道。 可是正剑指着王十郎等人的阿贝,秀眉微蹙,不仅不曾听从九郎的话,反而脸上现出几丝嫌恶。 是的,是嫌恶。 阿贝向来不喜欢九郎这个师傅,倒不是九郎的才学不足以做他们几个皇家子弟的师傅,也不是他的德行操守有什么让人值得诟病的地方。 他只是很单纯的不喜欢他。 他七八岁第一次遇见到九郎的时候,人前君子端方的九郎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不可挑嘴,要多食,这么瘦可不行,还是胖一点的好。’ 你听听,这话要是换做阿贝的家人,或者一个年纪稍长的长辈说出来,只会觉得温暖温馨。可是由九郎这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青葱少年郎说出来,那就有些奇怪了。 而且是非常的奇怪。 这个时候阿贝对他的感觉虽说不上不好,但也是怪怪的了。 十二岁那年大旭朝刚刚统一南方后不久,本就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却又恰逢兖州洪灾,数以百万的老百姓成了流民,期中甚至有一些一路往西朝着大旭国的都城洛阳涌入 这个时候,别说皇帝大伯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就连一向不管事的瑞王爷父亲也被皇帝大伯派去兖州赈灾。 而被留在洛阳的瑞王世子阿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麻疹。阿贝身体本就不好,龙凤胎一弱一强,他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受了亏,这一出麻疹,便要比别人更加凶险许多。 再说了麻疹乃是疫症,是会传染人的。当时御医刚刚诊断出来,整个瑞王府连同瑞王府里的所有人便都被隔离开来。在阿贝染病期间,就连一向疼他,并准备将他接进宫照顾的皇后伯母也只敢在一堆婢女婆子的簇拥下远远地瞧上他一眼 直到他全身长满了暗红色的块斑,并且开始腹泻和呕吐不止的时候,他本以为他定是快要死了 谁知这个时候竟然是谢家九郎带着谢氏一族历代祖藏,并且不向外示人的古方救了他,而且在他昏迷的时候,据闻九郎还来亲自看望过他两次,每一次都是呆了很长的时间才离开。 他是谢家这一辈中的脊梁啊,谢九郎的命并不比一个亲王世子的命低贱多少,可是谢九郎却甘愿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来看望他。 这让阿贝曾经铭感五内,想要尽其所能地报答他。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洛阳城里开始传出谢九郎倾慕于他的流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毕竟前有他父亲瑞王夏侯息的那张‘秋水芙蓉面’,再加之他身上有半分龟兹血统,遗传了龟兹人的冰肌雪肤以及深邃精致的轮廓,他想要长的难看,估计都比较困难。 可是他没有想到谢九郎能肤浅到看上他那张脸。 流言以前他还不曾注意到,直到流言四起以后他又返回去好好想了一想,阿贝发现九郎待他好像确实与旁人有点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他说不清楚。但又好像处处都不同。 好几次,他都发现九郎对着他的脸微微发愣,但很快又不着痕迹地遮掩过去。 阿贝被他自己的发现给恶心到了。 若九郎是个女子,就算比他大了许多,他也愿意娶了他,珍之,敬之,毕竟救命之恩是要报的。 可是九郎偏偏是个男的啊? 虽然这个时代,男子与男子相恋并不算什么大事,不仅不会遭受诟病,反而在上流社会形成一种风流和时尚。 就像琅琊王家的王十郎,他就有两个出生士人,容貌,才情,品行都堪称一等的娈童,而且还举荐对方在朝中做了八九品的小官。 可是他夏侯嘉贝不好这一口啊。 他是小士族出身,没有他们这些顶级门阀子弟的风流。 于是他有意无意地开始避开九郎,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逐渐嫌恶上九郎。 而这些,九郎从不知道,或者他知道,只是从未放到心里去过。 就像现在,他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九郎。 可是九郎却让两个高大的部曲直接将他押出了银楼,转眼又把他塞进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一声慨叹,谢九郎随手从袖兜中掏出一块手巾,直接扔在阿贝的脸上。 少年无暇腻肌的姣好容颜上被溅了几滴血迹,看着格外扎眼。 阿贝一愣,抓下脸上的手巾,贡品亳州绉丝的质地,左角下有一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谢氏族徽图案。 阿贝阴沉着脸将那手巾随手一扔,捞起自己的大袖摆盖着脸就是一通乱抹。 九郎见之,也懒得同他计较,背靠着车厢,便阖上了眼。 “就那么沉不住气?反正这么些年被你成功弄掉的那些胎儿不上一百也有几十吧。” 半响,九郎突然说道。 本来背对着他正准备溜下马车的少年郎阿贝浑身一顿,转过脸来瞥了九郎一眼,嘴里欲言又止。 仿似看出了他的囧样,九郎以一种类似于纵容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阿贝的一张脸顿时变得又青又黑,更加恼羞成怒。 “据闻少师与那庚菽(庚七郎)乃是八拜之交,自然同仇敌忾。少师莫不是来警告学生莫要阻了那庚家的卖女求荣之路?” 阿贝突然一撩袍子,正襟危坐在九郎对面。他这话说的很是讽刺。 这些传承几百年的几大世家各有各的钻营之道。 像琅琊王家世代子孙皆多在朝中官居掌握实权的要位,已经出过几十位的宰相。 陈郡谢家则多外放做封疆大吏,或者几代帝师,声名清贵显赫。 而庚家,却是以家中女郎而闻名。 庚家女郎不是皇后,就是贵妃,要么便是别的亲王勋贵之妻 现下整个瑞王府品阶最高的妇人便是瑞王夏侯息的侧妃——庚氏小雅,也就是今日被夏侯嘉贝不惜持剑相向的庚七郎的小妹。 九郎有些倦怠地按按眉头,沉声说道: “为师与庚待郎(庚七郎任礼部侍郎)早已不复当年了。” 当年九郎回到建业后不久,便爆出了庚氏大雅与九郎堂兄谢四郎之间‘私交甚笃’的流言,谢氏族长谢彦即九郎祖父便愤而退了九郎与庚氏大雅之间的亲事。 为此庚七郎曾耿耿于怀了好些年,总觉得对不起九郎。 后来庚七郎又私下里同九郎说,要将其刚刚才满十四的小妹庚氏小雅说给九郎有庚氏大雅在前,这一次别说九郎,就是谢家的几个当家长辈也拒不同意。 可是庚家女郎从不愁去路。这不,北迁洛阳之后,庚氏大雅入了太祖的后宫做了雅妃,庚氏小雅则进了瑞王府成了瑞王夏侯息的侧妃。 这一来二去的,九郎与庚七郎即现在的庚侍郎之间的来往便越来越少,感情自然不同于昔日年少。 要说膈应,这世间还有比九郎更加膈应庚家人的? 当然有,那就是夏侯嘉贝。 毕竟庚氏小雅是用尽了手段想要让夏侯嘉贝尊她一声“母亲”的,并且最好能给他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奈何阿贝实在是个狠的,不然正值壮年的瑞王爷能这么多年来都仅有他这么个病怏怏的独子? 庚家女郎自然也丝毫不逊色,这不,几番较量之下,庚氏小雅还是有孕了 至此,瑞王府里水生火热了好一阵子,瑞王爷夏侯息却是只管风花雪月,不管后院起火的主儿。只要不伤害到他那宝贝儿子的身体,其他的天塌了都有他大哥旭太祖顶着 庚氏小雅无奈便向家族求助,庚待郎亲自出面求了圣上,将家妹接回庚家养胎,直到产下麟儿方才送回王府。 阿贝本就苦于无处下手,他是决计不能让庚氏生下他父王的孩子的。 今日在银楼中巧遇庚氏兄妹,又遭了对方几句言语相激,少年心性一时便忍不住拔剑相向。 “今日你若果真于众目睽睽之下伤了庚家兄妹,明日弹劾你瑞王世子的奏章就能堆满圣人的御案,瑞王府后院有多少是各世家的人,这些年你得罪了多少人?介时就算是圣人有心偏袒,或者你父王跑到金銮殿上跟人拼命,或者黎太子为你求情众怒之下谁都救不了你。”九郎说道。 阿贝亦知道今日是他太过冲动,但依然梗着脖子,一副倔犟模样。 那粉腻的,气鼓鼓的腮帮子,以及那不断颤动着的比汉人更长更卷翘的黑睫和当年那个胖嘟嘟的西戎娃娃阿宝几乎一模一样。 九郎的眸光闪了几闪,只好又耐着性子接着道: “阿贝你可曾想过今日你与庚氏兄妹的巧遇并非出于偶然?银楼外为何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聚集到数千之众?” “孩子还未出生,就要逼死我退位让贤吗?”阿贝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阿贝当然知道庚家之志不可能只是一个瑞王正妃之位,夺其世子之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毕竟在庚氏大雅入宫以前,阿贝的皇后伯母已经为圣上生育了四个儿子,想要做未来的天子母族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反过头来先拿下圣上唯一的胞弟瑞王,成为天子至亲。 毕竟瑞王是个只图安逸享乐c不作为的富贵闲王。 而他夏侯嘉贝不仅是瑞王独子,还是个早早便没了母亲,病怏怏的不知哪天就死了的人 “现在动手虽然早了些,可是对庚家而言宜早不宜晚,未免夜长梦多。”九郎说的是庚家要着手对付阿贝之事。 阿贝紧握着双拳,脸上除了恨还有悲。这些年世人只知他作为圣上的唯一胞弟的独子是如何的尊贵荣宠,却不知他以一弱质少年之躯又是如何的殚精竭虑 世人都说瑞王世子夏侯嘉贝狠毒如蛇,可他若不狠,坟头上的草都能砍来做笤帚,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们”都能组成个蹴鞠队了 “庚家固若金汤,看来本世子只能欢欣等待着这个弟弟的降生了。”阿贝将脸埋在手心里,微躬的脊梁有少年人还未长成的单薄和坚持。 九郎又是淡笑地摇摇头。转身取出状若截筒,高约盈尺的泥制小炉,放入几块霜炭,优雅而有条不紊地煮起茶来。 阿贝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地翻了翻白眼,但当茶汤滚沸,九郎顺手为其斟上一杯的时候,又管不住手,顺手就给接了过去 “生下来就生下来呗,生下来又不一定养得活,养得活又不一定养得好这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更何况圣上圣明,你的父王也非常人说的那般无为” 九郎那狭长的瑞风眼微微眯着,隐在袅袅水雾间,说不出的意味。 有那么一刻阿贝觉得眼前的少师真如人们传言那般,太过清心寡欲,说不准哪天就真的羽化登仙了。 而九郎却想着,冥冥之中他总觉得当年那个任性的娃娃说的那些任性的话总有一天或许会变成真的。 如果她记得,如果她真的回来 他不能让她一回来就没有了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碧云天,飘带舞,琵琶c角笛c大羯鼓 每年七月,西域古国龟兹都要举行长达七日的苏幕遮大会。 苏幕遮,又名乞寒节,顾名思义就是祈求当年冬季能够更寒冷一些,可以降更多的雪,来年便雨水充沛,百姓生活更加富足。 龟兹王城外的主干道上,一个身姿高挑袅娜的红衣少女脸上带着一张狰狞鬼面,双手握于身后,手里捏着根黝黑的马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微微晃荡着 □□队伍开始了,首先是大羯鼓舞。十多匹被装饰过的白马拉着一辆巨大的可以同时容纳三十多个青壮年的大马车,马车上的艺人或抱或挎着各种大大小小的鼓,舞姿配合着鼓声起伏,壮阔又恢宏。 特别是正中间,那个身着金色束腰短装,脚蹬高靴,头顶宝冠的男子,一双猿臂轮番挥舞着鼓棒,劲腰扭摆,充满了力和美。 马车经过红衣少女的时候,那男子便将挂在脖子上的花环取下来,掷了过来。 少女手里的鞭子微扬,那花环瞬间便变成了小小的一片的花瓣雨。 紧接着是男女对舞。一双双妙龄男女面对着面,一人手里捏着丝带的一端,衣着端庄,神情庄重配合而舞。 但很显然其中有一个身着黑色短装的男子不仅舞姿笨拙跟不上别人,还老是出错脚,不仅踩伤了舞伴,还把后面的队伍撞得七零八乱。 少女噗呲一笑,几步走上前去,将那男子拖了出去。 那男子的舞伴也随之跟上前来。 “石头哥哥,你要是再这么用力地‘舞’下去,稽婆的脚都要被你踩断了,今后你就只能供着她了。”少女笑道,声音清灵甜美,听来让人觉着像是含着一颗软绵绵的糖。 石头有些窘意地抓抓脑袋,然后转过身对着旁边叫做稽婆的清秀少女嗔怪道: “都说了我不行,我不行,却愣是要拉着我来。这下好了,弄砸了不说,还白白惹得阿宝笑话。” 稽婆微微低着头,并不与他争辩,脸上满是妙龄少女的羞涩和歉意。 见她这样,石头蹭蹭上冒的气焰慢慢就熄灭了,转而变成死灰般的淡漠。 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无趣。 石头可不是个痴情的,他是多情的。西域民风开化,自成年后,和他相好过的女子阿宝数都数不过来,每一个持续时间都不长,最久的一个也不过堪堪半年。恰好就是眼前这位。 阿宝希望稽婆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再久一些。毕竟这两年来已近中年的殷铁三渐发学会了唠叨,成天嚷嚷着要石头给他生个小侄儿,否则他会孤寡而死 “你先回去罢,我和阿宝还有事。”石头对着稽婆摆摆手,神色里满是不耐烦。 稽婆原本淡绯色的脸瞬间的就冷白了几分,秀致的眉轻轻蹙着,眼中涌出几分泪意 稽婆委屈地望向阿宝。 阿宝瞬间撇过头,假装盯着右手上随意晃悠着的马鞭子。 恰在这时,先头打鼓的劲装少年骑着一匹白马朝着阿宝的方向飞驰而来。阿宝身影一闪,手上的鞭子一扬,便缠上对方地马套,将其逼停下来。 对方在前蹄高扬的马上颠簸了两下,方才稳住身形。 然后一脸享受地对着阿宝谄媚道: “阿宝我的宝。” 柔情蜜意,让人忍不住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倒是稽婆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迅速往后退了十几步,然后弓腰低低地叫了声: “见过苏力太子。” 苏力敷衍地对其摆摆手,一双淡灰色的眸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阿宝脸上的狰狞鬼面。 “阿宝,将这鬼面送与我可好?”说着,苏力便伸手几欲亲自摘下阿宝脸上的鬼面。 阿宝头一偏,堪堪避过。然后一把扯下鬼面扔了过去。 “送你就送你。”阿宝道。 苏力顺手接住,不仅不见生气,反而置于胸口反复摩挲着,喃喃低语好不温柔: “阿宝送与我的,我要挂在内室中,日日相对。” 每到这种时候,石头就忍不住昂着脖子白眼向天。其实他更想上前暴揍对方一顿,如果对方不是龟兹王的儿子的话。 就像殷铁三所说,若无意外阿宝终究是要嫁给眼前这个苏力太子的。 可是石头总觉得对方太过轻浮,压根儿配不上他家的阿宝,尽管他自己都不是个专一稳重的主儿。 “那你就挂着呗。”阿宝嫣然一笑,弯弯的眉眼,樱红的唇,仿佛冰雪化冻百花盛放,迷得苏力一愣。 待其回神之后,阿宝早已跃上刚刚苏力骑来的那匹白马,鞭子飞扬,风驰电掣而去。 阿宝武术学的花拳绣腿,但骑术却深得殷铁三的真传,甚至因为其身形上的优势,更加青出于蓝。 在龟兹,就没有能够追上她的。 苏力只能临时从旁边征来一匹红鬃烈马,一边尽力追赶着,一边在其身后大声嚷道: “阿宝,今日我若为你取来银鳞花,你便嫁给我?” “等你取回来再说”阿宝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弱了许多。但依旧被苏力听得明明白白。 像是一股热气从胸口处腾升,然后直直上了脑。苏力双腿一夹,马骑得比先前更快了几分,然后长啸一声,紧接着又兴奋的大叫: “阿宝你等着,等着嫁给我。” 大旭国洛阳的城里的太子少师谢九郎风尘仆仆地赶到龟兹王城外的时候,所听所见的,刚刚好就是这一幕。 骑着白马红衣猎猎的少女有一张让天地都动容得脸,夹着马腹的双腿笔直纤长,胸前鼓鼓囊囊,倒衬得那腰极细极细的,但却不会让人生出易折之感,因为还柔而韧,并不缺力道 明明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啊,大概是血统和饮食的关系吧。 “什么是银鳞花?”九郎突然开口。 马车前面的老向导望着已经远去的阿宝和苏力的背影笑眯眯地和善说道: “南面的罗布泊中有一丈余大的小岛,小岛上生有一种通体银白色,花叶背面仿似鱼鳞般的银鳞花。银鳞花盐渍不软,而且也不会枯萎,在我们龟兹是男子向心爱的女子求亲时最好的聘礼之一。有点像是你们汉人成亲时用的大雁。” “谢史。”九郎一手撑在车厢内的小几上,狭长的瑞风眼轻轻闭着。 “郎主有何吩咐?”策马在侧的九郎贴身侍卫谢史调转马头,身子倾在车窗前。 “去采了那银鳞花,一朵也不留。若让别人捷足先登,你也莫再回来了。”九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依然淡然安详,可那语气却掩不住有些阴沉。 “是。”谢史二话不说,转眼便朝着先前的那一队少男少女的方向追赶而去。 倒是马车前的老向导忍不住怨声道: “年轻人呐,莫要坏了别人的姻缘啊” 但见九郎人不动,只淡淡道: “心情不好。” 仿似对老向导的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但是九郎终究还是坏了别人的姻缘。 苏力不仅形容狼狈的无功而返,反而阿宝还对着他捏在手里舍不得扔掉的唯一一根有叶无花的残枝笑得前俯后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汉人,净干这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要是让我逮着了”苏力将一口白牙咬的咯嘣作响,恨不得将那脸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汉式骑装的男子拖下马,然后来个千刀万剐,最后再鞭个尸什么的 阿宝玩着胸前的大辫子,将编在上面的东珠一颗一颗地拆下来然后又绑回去,半响百无聊赖地说了句: “银鳞花半年一生,不是还有下半年吗?” “是啊,阿宝再等我半年,半年后定为你寻来罗布泊里最大最美丽的银鳞花”苏力前一刻还两眼放光,整个人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后一刻又突然哑了声,有些为难地看着阿宝,欲言又止。 “怎么啦?”阿宝眨着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 苏力咬咬唇,试探道: “阿宝,还是等到明年夏天吧,届时草木繁盛花果飘香,是更适合我们成亲的日子。” “”阿宝将手里的大辫子甩在身后,笑得极尽甜美。 苏力在她的笑容里有些眩晕,更有些惭愧。 憋着一口气几次哽到了喉咙,转眼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好啊。”阿宝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丝毫不满,欣然同意了苏力的建议。接着便朝着在不远处正埋头啃草的白马行去。 苏力在其身后抬手欲作挽留,终究还是颓然放下。 阿宝喜欢马骑到最快时那几乎失重的感觉,以及风声刮在耳边,呼呼的,仿似讲述着遥远又陈旧的故事 可是今天,马背上的阿宝没有往常的畅快和欢乐,心思沉沉的。 前几日她的母亲帛英问她: “阿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苏力?” 阿宝想也不想地摇头,回答道: “不知道。不过我从小同他玩到大,你们这些长辈也希望我能嫁给他,那就嫁给他咯。” 帛英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榆木脑袋,无语道: “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又何须嫁给任何人?你母亲在朝中多年,靠的是实打实的真本事,不需要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取什么,维系什么。” 这十年,帛英从一个和离归家的寻常宗室女,到家中主事,到内廷尚宫,接着又辗转前朝,做了户部左民尚书,最后位极人臣,直至相国。 若非在民风开化的西域,要是在礼教束缚的汉地,在大旭国,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至少在龟兹,帛英确有那个资本说她的女儿想嫁谁就嫁谁,不愿嫁谁就不嫁谁。 这些对阿宝而言,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 “阿宝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苏力,倒是也不怎么讨厌他。”想了很久,阿宝埋头对手指地同帛英交代。 帛英看着她那副实诚样儿,感觉软萌又好欺,心吊着就更加放不下来了。 “那就先不嫁,等哪天阿宝突然想嫁他了,或者突然不想嫁他了,再说也不迟。”最后帛英干净利落地一锤定音,结束谈话。 阿宝只有不住点头的份儿。 今日,此时此刻在马背上风驰的阿宝,突然就不想嫁苏力了。 银鳞花确实半年一生。可是一个是在仲夏盛开,一个是在严冬盛放。仲夏盛开的通体莹白,花叶肥硕,显得大气雍容。而严冬盛放的,花身虽小了一圈,然心蕊处却发出一丝一丝淡淡的荧粉来,漂亮至极。 待嫁的少女们自是更喜欢严冬盛放的银鳞花,可是她们却不让心上人去采。因为冬天的罗布泊几乎完全被冰雪覆盖,狂风肆虐飞沙扬砾,人走进去后几乎是辨不清方向的。 在西域,每年冬天都有不少青壮年在罗布泊处走失,故而冬天的罗布泊又叫做‘死亡之海’。 阿宝其实并没有一定要苏力却那闯死亡之海的意思,只是他犹豫都不带犹豫地放弃,多少有些让阿宝心里不舒服。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她阿宝也不愿意为苏力去闯那死亡之海 两个明明无情的人却偏偏要装着有情,阿宝突然觉得像是嚼着一口蜡,索然无味不说,还膈应。 她不敢想,她若真和苏力成了亲,然后一生都是如此 倒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戌时,龟兹相府。 若是在洛阳,此刻该是倦鸟归巢,天将黑未黑的黄昏时分。 可是在龟兹,太阳仍旧火辣辣地挂在半空,继续发挥着它的光和热。 宽敞明亮的会客厅内,帛英坐在主位上,九郎在其左手边。 “本相倒是没想到,你们圣上这一次派来的说客竟然会是你。” 十年后的帛英依然明艳端庄,时间仿佛从未在其身上留下什么,除了那双愈发锐利的双目。 九郎勾唇笑笑,说道: “圣上心中装着九州四海,派谁来都是一样。” 九郎这话说的倒是不假,早年大旭国初立,百废待兴,太祖自是先以重振国力为重。这两年民间也太平了,百姓安定富足,国库里有了点闲钱,太祖就想像当年那样广积粮,多造兵器,多招兵买马,然后要将大旭国周边的一系列小国家通通都收入己内,开创一个万邦来朝的,真正的大旭盛世。 可是九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帛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不,从前岁开始,西凉驻军便时不时地越过酒泉c敦煌,一路向西滋扰龟兹边界。除了最开始的一次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后面的几次均是双方胜负参半。 别说拿下龟兹,西凉军自身亦是损失惨重,太祖一时被下了威风,在朝中大臣和一帮士族面前更是没了颜面。 大臣纷纷上书谴责太祖不该急功冒近,太祖不干了,撩起袖子起了反骨,更是要举倾国之力来彻底攻下龟兹 于是在一帮朝臣的反对斡旋之下,在太祖的愤不死心中,便得出了先议和,让龟兹俯首称臣,然后再每年上贡的计划。 可是自东汉后,已经自由安逸了几百年的龟兹古国人家也不干啊。又不是你真的干翻了我,我对你俯首称臣还上贡。 于是便开始了漫长的议和之路。 其实这就是个太祖想要找回点面儿,龟兹像要送走‘瘟神’的事儿。 龟兹这边称臣是可以接受的,毕竟龟兹自古就有向汉人的政权称臣的先例。可是每年上贡就拒不能接受了。 而太祖又觉得只称臣不上贡,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虚名。本就不丰的国库又被他折腾掉了一半,没有点实在的好处,户部那边是不会消停的。 这个时候,九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她能圆润地化解这个难题。 当帛英看到大旭来的使者是谢家九郎的时候,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喝茶。” 见婢女托举着两个广口镶红宝石的赤金杯走了进来,帛英整个人往后微倾,把凝重的气氛缓了缓。 九郎接过婢女手里的赤金杯,往里瞅了瞅,闭着眼象征性地呡了一口,长眉顿蹙,差点吐了出来。 里面装的是西域特有‘奶茶’。将茶叶放入牛乳中煮沸,然后再加之盐和胡椒佐味。 对于九郎而言这哪里是什么‘茶’,这简直就是一杯怪汤。也不知道那个小时候极爱嗜甜的小家伙,是如何长年累月地喝下这东西的 九郎几不可见地摆摆头,抛开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坐在主位的帛英误以为九郎是被这龟兹最为寻常的奶茶折磨得几欲崩不住他的士大夫矜容,也不让婢女替他换了去,巴不得他更难受崩溃些。 谁让他惦记上她养了十来年的宝贝疙瘩?汉人的锦绣繁华之地,不是虎豹藏幽,就是蛇鼠成行,她帛英都避之不及,更何况那傻萌萌的,脑子与常人构造不同的阿宝? “阿母,阿母?” 想曹操曹操就到,突然一个清灵甜美的声音从中门而来,迅速传入这会客厅中。 也只有在西域,家中的女儿才能随意擅闯这庄重严肃之地,若是在洛阳还不知道会被人怎样诟病呢? 帛英忍不住又是一声充满了焦虑的叹息。 叹息未落,那个高挑袅娜的身影便像一片红云般飘了过来。 “咦?家中有客人在呢。” 那身影刚到门口就是猛得一顿,一只浅口小皮靴在门槛处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九郎闭着眸子稳了稳神,这才缓慢而优雅地转过头去。 待看向那人时,整个人先是一凝,尔后心中突突,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大大的灰中带蓝的眸子,眼形不像小时候那般圆润,长了许多,有点类似于杏眼和桃花眼的结合体。挺翘的鼻梁,巍巍如玉山之峰。唇小而薄却不失丰润。 明明那般鲜活的站在你面前,你却总觉得这人不像真的,像是最伟大的画师一笔一笔精心勾勒而来 身形比寻常女子要稍微高挑一些,骨骼却纤细,遗传了汉人的柔和雅。 唯一不同的就是,胸前和臀后实在饱满坚实,远远不像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子。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上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珍珠,从胸前一直垂到腰下。 大红色的及膝长裙服帖得宛若第二层肌肤,半边窄袖,半边□□,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的凝白 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九郎不想知道。 反正他此时此刻却是莫明的恼怒,想走过去,拿条厚实毯子遮盖起来,然后找个温暖隐秘之处,再掀开来细细欣赏 呸,九郎在心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然后默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阿宝,来见过大旭国的太子少师——谢少师。”帛英发话了。 阿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双目炯炯地望着一身青色道袍,头发高束,手里还捏着个白玉柄的浮尘的谢九郎。 嗯,这是位清瘦俊美却没有半分烟火气的‘仙人’,和现在在雀离大寺讲经的国师罗什几乎有得一拼。 不过 阿宝黛眉微蹙,小嘴张了张,淡淡的疑惑后,便朝着九郎的方向躬身福了一福。 礼行得怪模怪样,果真是个没怎么受过约束的。 可是九郎的心突然间哇凉哇凉的,这一路来受过的苦c遭过的累通通都像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压得他几欲直不起腰。 她不记得他了。 阿宝把谢九郎给忘了。 “阿宝,谢少师远道而来,明日起由你带着谢少师在王城里好好转一转,让谢少师也了解了解我们龟兹的风土民情” “可以让石头哥哥也一道去吗?” 帛英和阿宝还在商议着什么,不过九郎都没有去听。 九郎的心中一直反复在想‘五六岁的小娃娃你指望她能记得多少?能有一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印象,能有片刻的疑惑或迟疑都实属正常是他太过苛责了不能怪她没良心’ 夜里,谢史扛着一大筐子的银鳞花来到了九郎下榻的驿馆。 九郎随手取来一朵,花身硕大而肥,通体银白色,叶子却很小,也少,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九郎还闻了一下,没有什么香味,反而隐隐散着淡臭。 “把它送”九郎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然后将手里的银鳞花扔了回去,语气淡然道: “花开不败c盐渍不软是吧?那就用火烧。” “谢史把它们都烧了。”说完,九郎大袖一甩,留下一个高瘦的背影,施施然往内室中走去。 谢史低头“是”了一声,望着那满筐子的银鳞花脸上难掩不舍之意。 不知道今夏会有多少龟滋的少男少女在成亲时,少了一样聘礼 他还想带一朵回洛阳,给家中的阿妹呢 现在却只能都烧了。 那夜,九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阿宝还是一个五六岁大的胖娃娃模样。她抱着他的腿,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对他说道: “你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要做你的童养媳。” 他没有应她,只是心里在想,即然都已经长大了哪里还叫做什么童养媳。 “你答应我。”阿宝嘶吼着。她那大嗓门果真名不虚传,震得他从耳朵到心肺俱都止不住地颤抖。 “你答应我” 阿宝越来越崩溃,他看着心疼,却不敢应她,他怕他做不到。 他对阿宝有情却非男女之情。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喜欢上长大后的阿宝,他更不确定阿宝长大后是否还是会喜欢他,像男女一样的喜欢,而不是因为他是谢家九郎,能给她不亚于帝王一般的珍馐美肴,一个奢华贵重的安乐窝 可是阿宝哭得太伤心了,小小的人儿抽搐得像一只跟丢了群,又被群狼环伺的小羔羊。 他终于不忍,捧起她脏兮兮的小胖脸,温柔回应: “阿宝,我答应你。” 阿宝瞪圆了大大的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尔后大笑出声地扑进他的怀里,见牙不见眼。 他抱着她胖嘟嘟的小身子,轻柔地,很是珍视。可是抱着抱着怀里的身子就变了样,变高了,有的地方更鼓,有的地方更细 她抬起头来,一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容,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明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子却有妇人的妩媚之姿,艳丽而不妖娆,清纯又软萌 那么多原本互相矛盾的特质却都在她身上奇妙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她那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上面点缀着莹润亮泽的东珠,从胸前一直垂到腰间,被他用手心接住。 他握着她的辫尾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贴在□□在外的那边肩膀上。 手下一片柔腻,他一寸寸抚摸像是在瞻仰着什么罕见珍品。他用嘴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反复地轻啄着那根精致细长的锁骨 心中生了火,身上生了火,所有的火越烧越旺,最后通通都汇聚到一处 阿宝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的湿漉漉的,眉梢处有淡淡的红 她波光潋滟地望着他,轻轻甜甜地喊了一声: “九郎” 所有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九郎突然从榻上惊坐起来,龟滋仲夏的夜一如汉地冬季的寒凉,四周一片漆黑,静得落针可闻。 九郎几分苦恼几分尴尬地捂住额头。 不用看亦知道下身处黏腻湿热,定是脏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后半夜, 九郎在榻上转转反侧,他为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那是当年抱在怀里只知吃喝玩乐的胖娃娃啊, 他比她长了十来岁,是她阿弟和几位堂哥的老师, 从辈分上来说亦长了她一辈,多年后第一次见她竟生出了如此龌龊不堪的心思, 就像人们常常说的‘老不修’ 他还没忘记她可是要嫁给别人的,一个同她一样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英武少年 一个从头到脚无不写着克己复礼c断绝人欲的东宫太子少师有一天竟会如此轻浮孟浪 这一夜, 九郎心中何止千千结 直到第二日一早,当阿宝身着淡黄色的半袖短上衣, 下着同色系的宽大灯笼裤,中间露出一截皙白纤细的小蛮腰,手腕上和脚腕上的铃铛在行走间‘叮叮当当’作响当她来到九郎的使馆外时, 九郎所有的纠结瞬间就都理顺了, 一下子算是窥见了自己那张‘清雅’皮囊下的真意 这小家伙今天穿得比昨天还要过分, 那淡黄色的薄纱遮不住男人的眼睛, 隐约中更像是在无声地勾引 极致美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 九郎扶额, 有些难言的苦恼。 他总不能说‘阿宝,你这身衣服实在不成体统, 赶紧回去换身能遮盖严实的来。’毕竟龟兹的夏天少女们人人都这样穿,这一路行来,更暴露的九郎都见过, 为什么独独阿宝就不行? 更何况现在的阿宝和他‘不熟’。 “少师, 你来的正是时候, 现在正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的苏幕遮大会期间,从昨日开始要一直持续到七日以后呢。大会上有各种各样的歌舞,有各地特色的美食,还有从天竺以及更遥远的大食和大秦来的各种小物件儿” 看着阿宝瞪着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一本正经给他介绍龟兹最著名的节日,看她努力又有些忐忑地邀请他,隔着这么多年的陌生和疏离仿佛在一点点消退九郎突然很想走上前去,像小时候那般揉揉她的小脑瓜子。 可是,九郎没有落下跟在阿宝身后那个有着三分警惕,三分冷意,还有三分疑惑的褐色短装青年。 那个青年双手六指,身形魁梧高大,浑身被晒得黑不溜秋的,正是当年他求而不得的鬼将军‘谢大石’,或者该叫‘金大石’。 前两年,大旭国的西凉驻军在高昌同龟兹的军队发生冲突时,九郎便从谢家在西凉驻军中的人脉得知,龟兹这边除了有一位老辣善战叫做大荣旦的老将军外,还有一位异常骁勇,但又神出鬼没的前锋小将。九郎当时便猜测,那名了不得的前锋小将怕正是眼前这位长大后的大石头。 世事多么的无常和讽刺,前世为了汉人戎马一生,最后亦死在战场上的英雄,今生却帮着异族反过来对付汉人 九郎几不可见地甩甩头,抛开所有的臆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龟兹王城下的集市上。 果真便如阿宝所言,龟兹的集市虽然没有洛阳城里的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但其热闹繁华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是道路两旁的各类小商贩,还是歌舞游街的行人,大家发色不一样,肤色不一样,装束更不一样,语言亦不一样所有的不一样构成一个俨然国际化的交流贸易场所。 阿宝拉着一早便跟在大石头身后的少女稽婆的手,在人潮中飞快地窜来窜去,灵活如水中的鱼儿,如长空下的鸟。 倒是大石头一直安静地跟在九郎身后的一脚处,好几次欲言又止。 大石头当年离开苍梧郡的时候已经十岁了,比起阿宝记忆中的模糊残缺,虽然眼前的郎君早已不复当年的羸弱少年模样,但那份风度安详卓尔不群的气质,那份几百年沉淀才能滋养出来的矜贵雍容,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记得这是当年偶然救下阿宝的那个少年郎君。 凭他从战场上练出来的敏锐直觉,眼前这位已经在大旭国做了高官的郎君这一次不远万里来到龟兹十有八九怕是会和阿宝有关 可是阿宝还那般纯真,完全不知人世的险与恶 “阿宝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在大石头面前九郎也不装模作样,他仿似熟识知己般随意开口。 一直心绪不宁的大石头一愣,然后往人群中的阿宝望去。但见阿宝和几个认识的商贩挥手打招呼,然后又和一个跳胡旋舞的乐姬手牵着手蹦跶了几圈儿,清灵甜美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够听见 “回少师,是的。”大石头垂眸回答道。 仿似很满意这个结果,九郎会心笑了一会儿,突然脚步一顿,又道: “可是人终究是会长大的,长大后便会有随之而来的责任和苦恼,不能永远只顾吃喝玩乐啊。” 听此,闷声走路的大石头倏然间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地平视着眼前这位俊雅高华的郎君。 在大石头c在殷铁三的心中,阿宝合该永远只顾吃喝玩乐的无忧无虑下去 什么责任c什么苦恼,当由他们来承担和承受就好。 可是这位来自洛阳,曾和阿宝有过一段渊源的顶级门阀里的郎君,突然这般说,他究竟想做什么? 转瞬间,大石头原本的疑惑又通通变成了警惕,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那副模样有多么像斗鸡场上刚刚上场的斗鸡 九郎莞尔,看来阿宝这些年过的真的很好,有人如此真诚相待。 “原来你们在这啊。” 突然,阿宝提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挤了过来。少女稽婆在她身体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石头的凝重和九郎的好整以暇瞬间就都消失了,换上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 “少师?” 阿宝从油纸包里一掏,捏着个金黄酥脆的烤羊肉包子举到九郎面前,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仿若献宝。 九郎嗓子一噎,面上几丝为难。 用帛英的话说,给一个洁癖吃街边小摊上的零嘴,在有些洁癖眼中跟往他嘴里灌垃圾没什么两样。 很明显阿宝是不懂这些的。 不过看着九郎那副晦暗莫明的样子,阿宝觉得毕竟是从洛阳来的俊美‘仙人’,自是和她们这些重口腹之欲的凡夫俗子不一样。 倒也不为难九郎,她手一转就塞给了旁边的大石头,大石头呵呵笑,两三口就下了肚,然后拍拍肚子冲着阿宝道: “好吃。” 阿宝眸子弯弯,顿时笑成了一朵芙蓉花。 九郎嗓子又是一噎,脸色更加晦暗了。 “这是稽婆的,这是我的。”阿宝转身分享完她的美食,待再转回来的时候,小嘴上已是油汪汪的了,葱尖玉指上的烤包子已经只剩下一小半的残骸。 倒是少女稽婆拿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极尽忐忑地瞅瞅大马金刀的大石头,又瞅瞅一脸不食人间烟火样的谢少师。 突然,谢少师在她瞅过去的时候,翩翩然浅淡一笑。 哎呦,少女稽婆的脸唰的一下就通红通红的了。 这汉地的郎君,腹有诗书,身穿华服,温文尔雅地一笑,比神仙都要俊美哦 当然,这一笑也被阿宝瞧见了。什么叫秀色可餐她今儿算是明白了。 于是手里的烤包子突然就变的不那么美味了 “阿宝。” 九郎声线温柔,一方草青色的手巾叠成整齐的小方块儿,递到了阿宝面前。 阿宝傻愣愣地接过来,胡乱地擦,然后再毫无羞耻地递回去 九郎眉头跳了几跳,还是微笑地接过来,然后再叠成一丝不苟的小方块儿,再塞回衣袖。 “阿”明显感觉不对的大石头一句阿宝还没有喊出来就被少女稽婆给捂嘴拖走了。 稽婆算是明白了谢少师的那一笑是个什么意思了。那是威胁,是警告,是拉她做同盟军啊。 “你干什么?”被稽婆拖走的大石头眼里冒着火,口气亦不甚好。 稽婆有些委屈,低着头,气弱地喃喃道: “郎有情,妾有意,你没看到吗?” “啊!”大石头火气更大了,提着稽婆的双肩吼道: “什么郎有情c妾有意?我只看到一个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一个傻不愣登的,被卖了还帮对方数钱。” “那谢少师如此俊雅风流,哪里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更何况和阿宝站在一起看着就像是玉人一双,好般配的。”稽婆反驳。 “般配个什么?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老牛吃嫩草!”大石头把稽婆扔下,一只拳头握的‘咯咯’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那我们去找苏力王子?”稽婆想谢少师好像年纪是大了点, 在龟兹这般年纪的贵族子弟都已经是三妻四妾,或者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更何况是在锦绣繁华的汉地 据说那里的高官不仅妻妾成群,家里还养着专门的乐姬班子, 据说还有龙阳之好 想想,阿宝确实亏了。 可是年方十八的苏力王子就不一样了, 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最关键的是苏力王子尚未娶妻, 连个妾侍都不曾有 可是一听见稽婆提起苏力,大石头反而压下先前的愤愤然, 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谢少师此人的确不知深浅,可是那苏力从年初起便在龟兹王城的禁卫队中当值的大石头自是了解一些别人约么不知道的。 苏力王子是龟兹国王白池的第三子,自幼聪颖好学, 为人亦宽宏磊落, 可是他对阿宝的喜欢多少是出于真心, 多少是因为阿宝是相国帛英的女儿, 更和汉地大旭国皇室有血缘关系, 那就说不清楚了。 更何况大石头还知道曾有乌孙国的使者来王宫私下里同龟兹王商议过两国和亲之事。 作为下一任龟兹王的苏力无论他将来的正妻是谁,王后是谁, 乌孙都会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木贞公主送到龟兹做右宫王后。 这事儿要放在别人家,放在别的少女身上,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是阿宝别看她单纯懵懂, 却不是个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主儿。 而且无论是帛英还是既是主仆又是亲眷的殷铁三和大石头等人皆不能接受将来阿宝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 以奴颜媚骨的卑微之态去求得一个丈夫的宠爱 “谁也不用找,回去吧。”大石头垂下刚硬的肩膀,撇下稽婆,一脸落寞的离开了。 稽婆莫名懵然,这年纪大的是老牛吃嫩草,这年纪小的好像也不太满意,谁都不行,难道你行? “呸呸呸!”稽婆轻轻敲打几下自己的脑袋,然后也离开了。 不可能的事情,绝无可能。 而另外一边的谢九郎和阿宝除了最开始还有些拘谨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潮的拥挤早已渐入佳境。 阿宝在前面叽叽喳喳的讲,九郎在后面保持微笑地听;阿宝东拐西拐挤来挤去,九郎尽量在后方给她留出一块儿可以退守的安全空间;阿宝买这买那,大部分送给客人谢少师,九郎反手扔给一直跟在后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太远的随从谢史 可怜的谢史从脖子上到两条手臂上满满当当都是各种颜色鲜亮的小物件儿,还要随时注意周边环境,生怕那色令智昏的郎主被别人不小心冲撞了去 这年头做人随从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谢史终于知道郎主为何对那漂亮得不像话的银鳞花那么仇那么恨,原来是千年的老铁树开了花。 洛阳谢家的长辈们终于也不用担心整日和清虚真人玄谈清谈的谢九郎哪天真的出家为道,然后羽化飞升了去 直到他们遇到一个大大的板车,板车上拉着十来个深木桶,木桶外面坐着一圈吹唢呐的乐师,然后有几个身高体健的小伙子拿着葫芦瓢将那木桶中的东西不断地舀出来泼向行人 伴随着被泼到的行人欢乐的尖叫声,原来那些深木桶里装着的都是红黄色的泥浆水。 被泼到的行人也不恼,因为这取自天河的泥浆水在龟滋代表着祝福和去病消灾 阿宝远远地看到那个大大的木板车正往这边过来时,便倏然间转身,忙不迭地往后跑,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撞进了一直在她身后的九郎怀里。 九郎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伸开双臂一迎,一搂,于混乱拥挤的人潮中为阿宝圈出小小的一方安稳温暖之地。 周遭的人还是挤啊挤,挤得阿宝几乎双脚腾了空,只能更加依偎在九郎的胸口上,因为贴的紧几乎能听到对方“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震动着她的耳聩,最后震动到她的整个人 你以为阿宝会脸红,会害羞,还会不知所措地小惊慌小害怕? 结果都没有。 未开窍的阿宝她只是有点懵。 从小到大,虽然阿宝并不缺关爱。可是十岁以后几乎就没有人再抱过她。 殷铁三c大石头等人自然是为了避嫌。而帛英又是个极其刚强理智的特殊女性,这样的人能为阿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分析时事c讲道理;能很好地引导阿宝成长;可是却不擅长在阿宝面前表达感情 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后来帛英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位高权重,连和阿宝一起吃晚饭的时间都很少,也就更难得抱抱她 很多年,阿宝已经忘了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是个什么感觉。 有点暖,有点发软,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叹息 除了 阿宝一直觉得从洛阳来的太子少师,俊美虽俊美,气质也好到说不清道不明,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清瘦了些。 龟滋男儿以高大健壮为美,像谢少师这样的,阿宝都怀疑她都能将他扛起来,再围着王城跑一圈儿 可是现在因为挨着挤着,透过那身宽衫大袖时常给人的错觉,阿宝的一只小手还不自觉地在上面偷偷摸摸地戳一戳,按一按 好像没那么瘦诶,至少肌肉不绵软,而且还约么有点隐隐约约的肌理线条 阿宝的思想跑了三千八百里远 可是不远处的随从谢史几乎想捂住自己的眼睛。 能做人贴身随从的,那眼光几乎比光还要快,比针尖还要细。 他老早就看见了他那向来风光霁月,全身上下都写着要断情绝欲的郎主竟然搂着人家小姑子裸露在外的小蛮腰,双手紧了又紧,还不着痕迹地贴在上面滑了滑 简直就像是个登徒子,或者斯文败类。 谢史觉得他没眼看。 “那个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懵了半天的阿宝突然疑惑地问。 九郎唇角微勾,狭长的瑞凤眼中光华流转。 这小家伙终于想起来点儿了 “你好好想想?”九郎贴着阿宝的耳朵轻声低语道。 那炙热又清润的气息莫名暧昧。 阿宝整个人一激灵,心肝儿抖个不停,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意识突然冒了出来。 “你你吃。” 阿宝将九郎轻轻一推,一根羊肉串便横在了两人中间,上面的肉块足有鸟蛋那般大最关键的是顶头的那块儿明显被人咬过,残缺了一半。 阿宝别提多尴尬,她讪讪的笑笑,准备收回她的羊肉串。可是还不待她动作,那明显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少师突然头往前倾一口衔住了那块被阿宝咬过的肉 他不仅衔住了肉,他还用他那狭长的瑞凤眼瞅着她 阿宝惊得小嘴儿微张,半天合不拢。 “哗啦。” 突然一瓢泥浆水结结实实的泼了九郎一头,一脸,一嘴,还有那肉 九郎瞬间松开了搂在阿宝腰间舍不得松开的手,背过身去咳嗽个不停 “哈哈哈” 阿宝起先惊愣,待反应过来后,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大笑,爆笑起来。 谢史彻底捂住了眼。 他怀疑今天跟了个假郎主,千年的老铁树不开花,这一开花就泛滥 没脸看,实在没脸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这一天, 老铁树谢九郎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开花所以还有些不适应,入夜后腹痛难忍, 折腾了半宿方才在随行巫医的多种努力下止住了他那汹涌奔腾的肚子(腹泻)。 第二日一早,当阿宝一身白底镶金边的骑装打马来到他的使馆前时, 九郎披着件草青色的宽大道袍,头顶高冠, 脸色暗淡苍白,一夜之间整个人仿佛更清减了些, 更像是要羽化登仙的人。 阿宝愣了愣,决定放弃原本打算带九郎上北面天山草原看龟兹的百姓牧马放羊这等极其凡夫俗子接地气的活动, 她让人准备了一辆具有龟兹特色的圆顶四方马车,直接将九郎拉到了距离王城四十公里以外的苏巴什故城。 苏巴什故城其实并非是自然形成的城镇,而是离它不远处的整个西域最著名的超大寺院——照估厘大寺的附属城。 这座城以塔寺为主, 供修建照估厘大寺的工匠和前来参观礼佛的信徒食宿。 在一处只有一间正房, 两旁各有一个小开间, 院子里搭了葡萄架, 种植了鲜花的普通民宅中, 一位身穿黄赤点净无袖僧衣,身量八尺, 极瘦,淡灰色双眸,下巴处微翘削尖, 具有典型欧罗巴人种特色的僧人接待了九郎。 一看到那名震西域的大德高僧, 阿宝便忙不迭的小碎步跑过去, 作揖,低着头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 “罗什大师。” 高僧罗什微笑地摸了一下阿宝的额头,目光却是望向后面的谢九郎等人的。那份超然的儒雅睿智乃是九郎平生罕见。 九郎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远在洛阳城中各种酒肉穿肠肚的清虚真人见到这西域的罗什大师不知会不会有一种‘李鬼见李逵’之感呢? 恰在这时,阿宝亦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九郎,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里有敬仰,有欣赏,还有一种近乎于濡慕的东西 九郎长眉一抖,这都是些什么鬼? 紧接着便见阿宝极恭敬地将罗什大师领到九郎这边来,一番官方引荐后,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就这么走了? 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谢九郎就稀里糊涂的被罗什大师带领着,先转了转苏巴什故城,然后从西寺大门进入闻名遐迩的照估厘大寺,在方形瓮城中拜了释迦摩尼像,又在主殿后方的小殿中看到那块传说中印着莲花生大师脚印的巨大玉石。 穿过昏暗而狭长的奇怪走廊,明悟一生的爱憎会c怨别离,直至尽头的受戒台。 在供奉着地藏王菩萨的殿堂中,观赏绘有八大地狱之苦的四面壁画,知何种罪恶入何种地狱,受什么样的刑律,探讨来世和今生 有那么有一瞬间,谢九郎突然也有一种世事如浮云c万法皆空的超脱之感。 可是在那片思想的无限虚无中,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的脸兀然出现,烂漫娇憨生动无比,尔后就慢慢变了样,眉如黛扫,眼睛像圈着两汪碧蓝色的幽潭,小巧的唇一勾,秀挺的鼻梁让她在媚意中又多了几分让人不可亵渎的清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九郎的心中从来都做不到四大皆空。 前世他渴望那个最高最高的位置,渴望天下万事万物尽皆匍匐在他的脚底。 经过几十年游魂孤鬼生涯,看尽世间生离死别大悲大痛,这一生他不攀权势c慕富贵,一身道袍,两袖清风,世人都说他要‘羽化成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渴望掉落下来的,想要在最平凡之处,得到一份温暖的细水流长 而那颗小种子在多年以前,由一个胖乎乎的,看似憨傻实则精灵的小娃娃在那一夜夜里抱着他的手臂,毫无顾忌地贴着他睡的时候,就种下了 九郎摆摆头,收回遐思,抬眼的时候正见罗什大师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笑眯眯的看着他。 也不知,这罗什大师这样看他有多久了? 或者说,他走了多久的神?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少师是红尘中人,然红尘中亦但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无佛陀?何时c何事c何处不修行?少师去吧,夏侯嘉宝这会儿大概是在慈氏菩萨殿中,那孩子每次来都爱呆在那里,说只有笑口常开的慈氏菩萨才不让她害怕。”罗什大师对九郎说道。 九郎望着对方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淡灰色眼睛,倒也没有心事被勘破的羞恼和窘迫,反而对着大师恭敬地一揖,尔后坦然地问道: “只有慈氏菩萨不让她感到害怕,难道别的菩萨像就都让她害怕吗” 罗什大师亦对着九郎双手合十,幽默地笑笑: “别的都怕。” 在九郎仿似宠溺般的摇头浅笑声中,罗什悄然离去。 好奇怪,他明明看到了这位来自洛阳的谢少师身上的帝王命格,可是如今却紫气尽散。 上一次年关,夏侯嘉宝来这里时也还是贵不可及的天生凤命,这一次来却只剩下寻常的福寿 就像多年前突然归国的王族宗室女帛英,人仿佛还是那个人,却又似换了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概只能应作如是观了 龟兹,相府。 年近中年,脸上的线条愈发冷硬威严的殷铁三抱着一个黑漆彩绘木盒站在垂花门处,脖子伸得老长,像等待着什么人。 伴随着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铁三瞬间收回了脖子,恢复一贯的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这么快就做好了?” 转眼,帛英一袭绣着日c月c星辰c山川河流的龟兹相服来到殷铁三身边。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矮瘦精明的老管事和一位五官端正的女官。 帛英向身后的两个人摆摆手,示意对方先下去。 然后身子一侧,对着殷铁三做了个‘请’的动作。 殷铁三略感局促地摸摸自己的大胡子,然后跟着帛英进入内院。 “虽说工序上比别的物件复杂些,也更精细些,但相国的图画得明白,赶了赶也就做出来了。” 殷铁三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帛英回头瞅了她一眼,打趣他: “怕是昨夜一整夜都不曾阖眼吧?” “呵呵”殷铁三讪讪地笑笑。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赶的,即便谢少师赶着回洛阳,那也要待见过了陛下,方才能带着阿宝离开啊。”帛英又道。 谢少师来龟兹已经第二日了,王宫里都没有设置欢迎大旭使者的晚宴,盖因前两日龟兹王白池在宠妃罕古丽的宫殿中突然晕厥,现在人虽醒了过来,但却不良于行,说话也不利索。 殷铁三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头垂着,语气低闷: “阿宝毕竟是你养了十年的娇娇,真的就这样让谢少师带去洛阳?以后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不再回来?” 帛英亦停下脚步,她抬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慢慢合上了眼。 “铁三,我上个月不小心撞破的胳膊到现在还没有好,就连已经愈合的皮肤也开始有些溃烂” “可曾看过医官?”殷铁三几步奔到帛英身前,焦急地盯着那张明艳的侧颜。 帛英惨淡笑笑: “用过了一些药,却始终不曾起到什么效果。铁三,我说过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却强行留在这个世界,终将会被这个世界所排斥的。这大概就是我的老家老人们常说的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非这方人,这方水土自然也养育不了我。” “所以你便让谢少师将阿宝带走?”殷铁三问。 “本来是不需要的,毕竟苏力和阿宝自小便要好,苏力又是我看着长大,本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这一次国王突然出了意外,苏力的那些动作未免急躁了些,我便反而不放心了。不管阿宝将来嫁给谁,是汉地的儒雅文士,还是龟兹的打马英雄,回洛阳认认祖宗,多两三个亲人后盾,终归是好的。”帛英答。 殷铁三看着眼前这个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的帛英,看她这十年活得同她那张脸一般明艳生动,看她一步一步地位极人臣做到天下女子之最,如今却变得这般无力和悲观 殷铁三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口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感。 谁能想到,他这颗被谢九郎安插在西域的钉子有一天竟然会和让西域和龟兹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实现国富民强的一代女相成为知己? 他本来是监视她的,她竟也知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像朋友一样交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她知他祖籍弘农, 三代以上曾以打铁为生,到了父亲那一辈也曾生活富足, 几处宅院,几间铺子, 一些田产 知他因为天灾失了亲人,凭着一身蛮力做了谢家的部曲私兵。 更知道是因为阿宝的关系, 才让他被郎主流放西域,成了汉人监视异族人的眼睛 而他亦知道, 她来自于一次未来实验的失误。 她说时间就像一棵树,有主干, 有分枝,历史进程中的任何一件小事的改变都有可能改变原有的历史轨迹而造出一个和原先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她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或许只是一棵树上两个不同的分枝。 他还知道她这几年来身体陆续出现了排他现象,各个方面的机能都在不断地减退, 说不定哪一天一次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 现在, 他是龟兹街头一个普普通通的打铁匠。 而她是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西域古国的女相。 两个离开故乡, 又没了血亲的孤独的灵魂。 “让我看看东西。” 突然, 帛英回头, 收尽了先前所有的悲伤情绪,俨然一副朝气蓬勃的笑脸模样。 殷铁三强忍着眼里的湿意, 打开黑漆彩绘木盒,递向帛英。 帛英将手伸进去一掏,手臂兀的一甩, 伴随着一个剧烈的破空声, 一根由金c银c革三丝共同制成的九节鞭腾空而起, 仿似银龙摆尾大势横扫而去,周遭的陶罐和花木瞬间碎烂了一地 “好强的劲道。” 帛英赞叹一声,尔后手一翻,对着九节鞭手柄背面的另一个按钮也按了下去,又是一甩,鞭尾便如火树银花般炸裂,细细看之,会发现上面竖着密密麻麻的寸长钩刺,若是在钩刺上再涂了毒,即便上了战场亦是神鬼皆避的利器。 “但愿这一面永远也不会用得着。” 帛英亦觉得九节鞭的这一面实在过于刚烈狠毒,她又按了一下方才的那个按钮,那些细长密集的钩刺又全部收回鞭身,变成了一个个椭圆形的金属镂空花纹。 最后将手柄左右扭动几周,九节鞭就变成了外松内紧的普通皮革鞭,一鞭子甩出去,声响更大,更吓人,然劲道却变得柔而韧,几乎伤不了什么人。 “铁三的手艺果真了得,竟比我想象中的做的还要好。” 帛英又把那鞭子盘起来,放回到殷铁三手里的黑漆彩绘木盒之中。 “呵呵呵” 殷铁三笑得大胡子乱颤,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是那个成足在胸,自信而笃定的殷家老三。 曾经弘农殷家的打铁手艺不说称霸汉地,但在关中还没有能比得过他家的。 “其实这条鞭子最特别的不是它取软鞭和硬鞭之所长,也不是它暗含机关可变成自保杀人时的利器。它最大的特色是当我们把它当成普通的皮革鞭子使用时,不仅可以拿来御马,而且即使不得已伤了人除了一些淡红,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痛还是要痛的” “啪啪” 就连见多识广的帛英都忍不住为殷铁三鼓掌。 伤人而不留痕,这才是这条鞭子的未来主人——阿宝去往洛阳后和那些后宅的贵女贵妇们相处时最最需要的。 作为一个曾经看过不少宫斗剧c宅斗剧的未来人士,帛英对汉地的大家门户,对皇宫都有着莫大的恐惧,这也是她当年用尽一切办法取得当时的夏侯家家主即现在的大旭太祖夏侯詹的支持才得以和汉族士人夏侯息成功和离,然后回归西域的主要原因。 阿宝是她养大的,她自是知道那也是个跟她一模一样的,肠子不打弯,宅斗技能几乎为零的宅斗废,这样的阿宝去洛阳帛英一百个一千个不放心,于是便有了由她构思画图,殷铁三制作的这条能够刚柔并济的九节鞭。 阿宝自小因为吃不了苦,又没有什么恒心,别的都学得半途而废,倒是这鞭子大概是真的合了她的意,一直没有放下过。 帛英的宗旨是,说不过,阴不过的时候咱就直接抽鞭子,反正咱的后台硬,只要不死人,用兵对秀才的方式,反而无往不利。 要是再遇上个什么陷阱啊,暗杀什么的,那就使用鞭子上的机关,然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有宅斗恐惧症的帛英不仅夸张,她还操碎了心 而被操心的宅斗废阿宝现在却在照估厘大寺中睡得口水横流。 和罗什大师分手后,九郎得益于一个小沙弥的帮助,终于找到了那间慈氏菩萨殿。待他进殿后一看,果真便在殿内的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阿宝。 只是阿宝嘛窝在两个蒲团上,背靠着墙,像只流浪猫似的蜷缩着睡着了。 一时间,九郎有些傻眼,竟不知说什么好。 ‘阿宝你是个贵女你知道不?而且还是个长得挺勾人的贵女。虽说佛门清净地,就算你不怕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对你不利,可你这般娇体横陈,挑战人家小沙弥的意志力也不好啊’ 九郎这般想着越想越气,结果回头一看竟发现随从谢史也跟在他的身后入了殿,而且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出去,在外面守着。”九郎有些没好气,但还是尽量维持着他一贯对待下人时的君子端方c温良如玉。 谢史一惊,迅速回神,收回了他那‘罪恶’的眼光,低着头鹌鹑样走出了大殿。 “唉。” 九郎一声轻叹,便也寻了个蒲团拖到阿宝身边,背对着她坐下来,守着她。 可是守着守着,心里就像是被猫挠似的,总有一个魔鬼的声音在蛊惑他,‘反正这会儿也没有旁人,就转过去看着她,反正你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呢?当年的胖娃娃是如何长成现在的美艳小姑子的?’ 可是从小陪伴着九郎长大的老子c庄子c孟子c韩非子又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终还是魔鬼战胜了先贤。 九郎施施然转了身,还低下头,正对着阿宝那张雪地芙蓉花般的睡颜。 “呃。” 只可惜美人非是一般的美人。 那脸,那凹凸曼妙的惊人弧度,那份暖香浓本是无酒人自醉的,如果忽略那樱红的唇边,那片实在让人无法忽视的,亮闪闪的,口水的话。 九郎抚额,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痛。 他嫌弃,很嫌弃,于是忍不住掏出手巾趴下身子一点一点小心地为对方擦拭 “嗯呜” 那个睡梦中的小人儿还不忘时不时地吧唧吧唧嘴。 得,跟小时候一个德行,准是又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想到这里,九郎忍不住目光下移,扫了扫那胸前丰盈,又扫了扫更下面的挺翘,然后不自觉地点点头,像是在肯定什么。 不会吃,不能吃,何以长成这般? 真会吃,也真会长 “少师?”还带着一丢丢奶甜气的低哑声音响起,阿宝半睁开睡眼,疑惑又萌呆地望着九郎那张神色怪异的脸。 九郎一惊,差点摔坐在地上。 得亏资历尚深,年龄尚长,才能飞快而不着痕迹地稳定心神。 “怎么了?”九郎扯扯左右袖笼,恢复了他惯常的正襟危坐模样,淡淡道。 “少师不是跟国师罗什一起飞升了吗?”原谅阿宝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九郎一听,长眉微凝,低声哄问道: “阿宝为什么会说少师要和国师一起飞升呢?” “你们像啊,高瘦孤绝,不食人间烟火。少师,这才透合你!”阿宝迷迷糊糊道。 昨日,谢少师被泥浆水泼到前的那一刻,笑得实在太过妖孽,有点震到了阿宝那颗懵懂的小心脏。 一整夜,谢少师的那一笑总是时不时出现在阿宝的眼前,都害得她昨夜没有睡好。 “国师是真孤绝,是真正的风尘化外之人。可是少师的心中装着天下安危,也眷恋着最俗世美好的东西,是假神仙,飞升不了啊” 九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阿宝的脑袋上揉揉。发丝还如当年一样细软,脑袋仿佛大了点,手感更好了。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阿宝也奇怪,就像阳光下被温柔顺毛的猫儿般只觉得舒服惬意无比。甚至还就着九郎的掌心懒懒地蹭蹭 许久,在阿宝又快要睡着的时候,九郎突然神色稍正,用凝重的语气说道: “阿宝,你的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生身父亲和你还有一个龙凤胎的阿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九郎话音方落, 阿宝便‘唰’的一声坐了起来,刚刚还萦绕不去的瞌睡虫瞬间都不翼而飞。 她先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九郎的脸, 尔后低头沉闷了很久,最后才低低道: “母亲说过的, 她说她和父亲是因为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才分开,阿宝跟着母亲在龟兹生活, 而阿弟跟着父亲在洛阳生活。” “那阿宝可曾想念过父亲和阿弟?”九郎问。 阿宝抬起头上,大大的水眸中一片迷茫。 她道:“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念他们?” 九郎突然想要伸手抱抱她,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可是她现在长大了,他便只能借着宽大袖摆的遮盖握住拳头将这份躁动无声按捺下去 阿宝幼时经历坎坷离奇,十年前九郎就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是她真的就忘光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小小的她就已经学会在面临一些难以承受的痛苦时, 本能地选择不听c不看c不想, 然后把自己伪装得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似的 却不曾想十年后的今天, 她依旧如此。 “阿宝的父亲颜如秋水之神, 很是俊美,而且隶书写得好, 堪称这方面的大家;阿宝的龙凤胎阿弟同阿宝长得极像,只是瞳孔的颜色略有不同,阿宝是灰中带蓝的, 阿贝是深灰色, 更接近于汉人。” 九郎一边放缓了语调娓娓道来, 一边密切注意着阿宝的情绪。但见阿宝只是极认真的听着,并无半分抗拒,这才放了心。 于是他又接着道: “他们都很想念阿宝,少师这一趟来龟兹,除了国事,也有他们的再三嘱托。” 到此,九郎话语一顿,他以为阿宝会顺势而问‘他们嘱托什么?’ 可是阿宝却什么也没问只依然静静地听着 九郎清了清喉咙只好再接再厉地下一剂猛药: “阿宝的父亲有很多很多的姬妾,阿宝的阿弟却身子赢弱,又因为占据着王世子的位置,遭致别人的艳羡记恨,故而时常被人为难甚至陷害” 终于,阿宝黛眉微蹙脊背渐渐绷直,总算是被触动了。 她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地问道: “阿贝的身子很差吗?差到什么程度?还有那些人暗害他父亲都不管的吗?” 九郎摸摸眉头,掩饰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小小得意,依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是讲事实: “阿宝和阿贝是一胞双胎,自古双胎有时候会出现一弱一强的现象,阿宝便是那个强的,阿贝便是弱的那一个。所以阿贝的羸弱便是打母胎里就带出来的。后来在成长的过程中又没有得到精心的照料,故而体质始终不曾有所改善。 至于阿宝的父亲嘛 阿宝的父亲虽说只是个闲王但也并非真的就什么事也不用管,圣上也时常会派给他一些差事。再说了,堂堂丈夫岂可太过于关注后宅之事?阿贝是苦于没有母亲,也没有别的女辈亲眷在身边照料着,故而才被人明晃晃地钻了空子欺凌。” “呼呼” 随着九郎的忽悠,不,是讲事实,阿宝的情绪渐发激烈,气息也越来越粗重。看那副愤愤然模样,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她要提上鞭子出去跟人打架呢。 “阿宝,去洛阳看看你的父亲和阿弟吧?”见火候已足,九郎开始搭梯子,等着阿宝顺着梯子落入他的‘圈套’中。 “可是母亲”阿宝面有难色。一只脚在梯子上晃悠着 九郎爱怜地摸摸阿宝的头,安慰道: “阿宝的母亲是位了不得的睿智之人,自然会谅解阿宝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阿宝追问。 九郎高深莫测的一笑,往阿宝跟前更倾近了几分,做出一副盟友姿态: “更何况少师这一趟来龟兹所为是何?” 九郎说完也不等阿宝回答,便自问自答道: “是因为龟兹和大旭这几年时有摩擦,原本商议好的议和条约也迟迟不能达成共识。可是这一次大旭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的,而龟兹王方面亦愿意极力配合。 阿宝的身上同时流淌着龟兹和大旭的血,这次由阿宝代表龟兹出使大旭,必然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阿宝若去求母亲,求龟兹王,这难道不是再正经不过的理由吗?” 九郎用他那狭长的瑞凤眼,自信而笃定盯着阿宝。 阿宝被他无意识中散发出来的难言魅力所蛊惑,终于点了点头。上了梯子 “阿宝今日归府便同母亲这般说?”九郎知道帛英打一开始便让阿宝带着他游览龟兹,本意就是与他达成了‘他要将阿宝带去洛阳’的共识。阿宝的这一问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阿宝微作沉吟,便“嗯”的一声彻彻底底地下了梯子,落入九郎一早编织的‘圈套’里。 九郎忍不住翩翩一笑,心下念了声‘真乖’,便长臂一展将阿宝搂进怀中,紧紧抱着。 阿宝惊愣,扭着身子挣扎,气急道: “少师?” 九郎无奈摇头,便也松了手。 见阿宝瞪圆了淡蓝色的眼睛,一副气呼呼的质问模样,九郎又尤不死心地挑眉道: “小家伙,还没想起来我是谁吗?” 阿宝摇摇头,开始腹议: ‘这谢少师的话能相信吗?’ 大旭国,瑞王府。 在瑞王夏侯息的书房内,一封五百里加急的信件静静地躺在小叶紫檀的几案上。 夏侯息和世子夏侯嘉贝难得的联袂而坐,他们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封信件。 那封信件里的每一字他们都读了不下几十遍,可谓倒背如流,可依然觉得看不够。 直到今天,直到谢少师的信从西域龟兹传递回来,他们才知道当年那个走丢的孩子,他们的女儿(阿姐)还活着,不仅活着还被帛英找到并带回了龟兹抚养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他们对帛英的怨和恨都到达极点。 那人太过自私,也太过残忍 “我想去西域,亲自将阿姐迎回来。”突然,阿贝转过脸来对夏侯息说道。 夏侯息细细的柳叶眉拉直,坚决的摇头: “你身子弱,此去西域山高水长,环境又恶劣,怕你人还没到嘉峪关便病倒了。若是更甚因而丢了性命反而永远见不着你的阿姐了。” 夏侯息说完,阿贝便失落地垂下刚刚还昂起的头颅。他知道自己身子便如父亲所说的一样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艰辛。 “还是为父去吧。”夏侯息摩挲着刮得光洁的下巴,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阿贝毫不客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淡淡道: “阿父是亲王,可有在不经过圣上的同意下便能擅离洛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终于,跃跃欲试的夏侯息也像个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两父子对着那静静躺着的信件再次发起呆来,若目光能有温度,那信件怕是早已被焚烧成灰烬了。 突然,阿贝那双唯一与阿宝截然不同的眼睛亮闪闪的,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道: “我要去为阿姐布置一个洛阳城里最美最舒适的院子,还要买齐所有市面上最漂亮贵重的首饰装满梳妆匣子,对,还要去皇伯伯那里讨些御贡的布匹,等阿姐一回来便让最好裁缝连夜裁衣赶制,还有还有准备些铺面送给阿姐做私房钱” 说着说着,阿贝便跳起身来,快步朝屋外而去。 倒是夏侯息对着他的背影好笑地不住摇头,直叨叨道: “真是个傻小子,得先把人留住,这才是关键。不知道阿宝定亲了没?最好是没定亲,这样我便在洛阳给她找个好夫婿,将来再生几个娃娃,绑牢了她的腿脚,就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了” 夏侯息说做即做,转眼便取来纸笔,然后极工整严肃地写道: ‘陇西李氏,李丛之次子李狄,年十六,美姿仪,才学尚佳,有武艺。 弘农扬氏,杨密长子杨青文,年十八,美姿仪,才学极佳。 太原王氏,王周灵之子王启,年二十,孔武有力,武骑常侍。 琅琊王氏,王拾之子王祜(王十郎),年二十又六,极美姿仪,检校御史备注:太风流。 陈郡谢氏,谢尚之子谢皋(谢九郎),年二十又七,美姿仪,太子少师备注:地位崇高,太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是夜, 龟兹王城。 刚刚病愈的龟兹王白池一头齐肩短发,头顶国王宝冠, 脸色还有些苍白。 左侧衣着长襦大袴,笑得端庄和雅的是王后递史 。 右侧禅衣锦绣, 满头珠翠的则是闻名遐迩的宠妃罕古丽。 国王是在罕古丽的寝殿中突然晕厥的,可是现在罕古丽却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 而且荣宠比之先前丝毫未减,可见其受宠程度。 此时此刻, 国王白池,以及大旭使臣谢九郎, 以及几个成年王子,和相国帛英等一些股肱之臣正把酒言欢,场面分外和乐。 在一片和乐中, 阿宝作为今天的关键人物之一亦有幸第一次出现在如此庄重盛大的宫宴上。 她坐在帛英的下手处, 还是惯常的大辫子, 只是辫子上绕着极精致的金丝花蔓, 耳戴铃坠, 额间吊着一颗金丝枣般大的红宝石,整个人看上去丰姿冶丽, 堪当国色。 可是,此时她一手持白玉杯,一手撑着下巴抵在席案上, 傻呵呵的笑着 平常帛英是不让她饮酒的, 她一饮酒就醉, 一醉就傻乐。倒是从不撒酒疯,只是整个人软绵绵的,让她干啥就干啥,显得特别可爱,也特别好欺。 而在她斜对面的谢九郎一边同众人交谈,一边时不时地瞅她一眼。这瞅着瞅着,不期然就和另外一双深棕色眸子的主人对上了眼。 那双眸子的主人头扎锦带,身穿对襟翻领窄袖长袍,腰间系着宝带,脚蹬长靴,显得格外气宇轩昂,俨然就是龟兹王的继承者——苏力王子。 苏力是今日才知道这一次代表龟兹出使大旭正式开通两国商贸的人竟然是好像什么都还不太懂的夏侯嘉宝。 夏侯嘉宝从五六岁来到龟兹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因为是宗亲,又有大旭皇室的血统,作为一起长大的苏力一直都以为阿宝会是他的妻子 ,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阿宝会离开。 传闻汉地山河锦绣,到处是文采风流的俊美郎君,阿宝这一去,会不会被迷了眼,还回不回来实在难以预料。 也怪他最近与大兄c二兄争斗得厉害,竟忽略了阿宝,竟不知她和那大旭来的太子少师已相处了好些日子,昨夜还是母妃从他父王那里得知这一次龟兹派去大旭的是相国之女夏侯嘉宝,这才一早遣了身边的婢女来告诉他 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与之相关的文书已经颁发下去,即便他去找龟兹王白池,也改不了任何事实。 若夏侯嘉宝一走,若她不再回来,那他与阿宝之间的口头婚约便等同于作废,他失去的不仅是帛英这一脉的强有力的支持,还有中原大国可能对他的亲近和好感 一整夜他都心绪不宁,此刻见那俊美高华的大旭太子少师竟在与别人推杯换盏的间隙时不时偷看阿宝,虽然每一次都做得不着痕迹,但那眼中的关切和炙热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同样都是男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打得什么主意,一眼即见分晓。 阿宝饮酒之后是个什么德行,有多勾人,在阿宝十三岁生辰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曾经他还坏心眼的怂恿阿宝偷喝过酒,还让阿宝喊了他一下午的苏力哥哥c好哥哥然后被帛英发现,让他父亲龟兹王在大冬天将他撵到乌孜别里山口练了整整一个月的兵。 而今看着别的男人如此觊觎着醉意媚态的阿宝,就像自己从小守着一颗小苗苗,好不容易等到小苗苗长成了大苗苗,然后长出蓓蕾,然后含苞待放,半开半合然后该死的偷花贼就出现了,而且还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和那花打好了关系,骗取了那花的信任,然后那花还花枝招展地向着对方尽情地展示着她的美和媚 呸! 他的心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剜着的痛。 他的心里还烧着一把火,那把火仿佛要把一切都毁之殆尽,都烧成灰烬 “父王,儿子有一个请求。” 突然,苏力走出席案,单膝跪在大殿中间,向着上面已经醉眼熏熏的龟兹王白池如此说道。 龟兹王白池打了一个酒嗝,笑眯眯地无所谓道: “什么请求,你且说来?只要无伤大体,答应你就是了。” 苏力回头看了看酒色生香的阿宝,笑了笑,语气坚定: “儿子想要在阿宝代表我们龟兹出使大旭前先完成我们的婚约。” 苏力说完,白池先是沉静了一下,尔后击案大笑,指着苏力佯骂道: “你个臭小子,到底是长大了知道想媳妇儿了,还是怕自己的心上人被汉地的郎君迷住了,跟着别人跑了?” 白池说完,整个大殿霎时间便爆出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众人或东倒西歪,或摔杯子泼酒 在一片哄笑声中,苏力红着耳朵腼腆的笑笑,尔后更加中气十足的大声道: “回父王,都有。父王成全儿子吧!” 白池手一抬,刚要说出‘准奏’二字时,谁知右手边的宠妃罕古丽突然扯了扯他的腰带,那话又咽了回去。 自池看见罕古丽朝着相国帛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帛英却盯着案前的杯中酒,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小阿宝,你的苏力哥哥着急娶你做媳妇儿呢,你同不同意啊?”白池又对着半倚在席案上阿宝如此说道。 阿宝砸吧砸吧红艳艳的小嘴儿,迷迷瞪瞪,咕咕哝哝: “媳妇儿嘿嘿媳妇儿嘿嘿” “尊敬的龟兹王上。”突然,一直风调开爽的大旭太子少师谢九郎亦起身,朝着龟兹王白池的方向,拱手作揖,尔后娓娓道: “臣自年初离开洛阳前往贵国,一路爬山涉水,到了贵国时已去半载光阴,而今贵国王上睿智通达,使我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协议。如今我朝圣上正翘首以盼为臣能将龟兹与龟兹王上的友好之意尽快带回去。 这贵国王子与王子妃成亲本是可喜可贺之美事,然寻常布衣家的婚事亦三书六礼前后历时非半年之久不可,何况如王子之尊贵 臣惶恐大旭与龟兹两国之友好因为臣的迟迟不归而有所磋磨” 说完,九郎对着龟兹王又是深深一揖,动作矜贵流畅,更显庄重。 龟兹王的醉意不知何时已经尽退,推开半倚在怀里的宠妃罕古丽,挺起脊背笔直坐着。 “帛爱卿,你来说说孤该待苏力这顽劣痴儿如何处之啊?”白池突然对着一直沉默不言的帛英发难,浑黄的眼晴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帛英起身,几步越过席案,在苏力身后一步的位置跪下,这才回道: “王子与吾儿之亲事本是臣以及臣之家族的荣幸。然便如友国谢少师所言,苏力王子乃吾王龙子,身份尊贵至极,王子的亲事又如何能够草草行之?况且阿宝乃帛英唯一娇姝,待之如珍似宝,臣之私心,亦不忍她在婚姻大事上受半分委屈留半点遗憾。 其二,若苏力王子此时与阿宝成了亲,他们少年夫妻一时难免情热,届时再让阿宝前往大旭,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何其残忍不仁? 其三,吾王已知阿宝乃臣与大旭皇帝之胞弟瑞王殿下的孩子,若阿宝成亲岂有不征得其父族同意的道理?若此刻匆忙完结婚事,怕届时大旭皇室要怪我们龟兹不遵礼法了。 故而,臣斗胆建议,先让阿宝跟着谢少师出使大旭,待她完成吾王交给她的使命成功归来后,再完成与苏力王子的婚事。届时普天同庆,臣之大幸。” 龟兹王听了微微颔首,道: “便如帛爱卿所言。” 接着又对着一直跪在那里脸色渐白的苏力说道: “我儿可是还有什么意见?” 苏力双拳紧握,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云淡风轻: “儿子都听从父王的安排。” “甚好,甚好。”龟兹王在说了两个甚好后,突然仿佛现在才发现一侧的大旭太子少师谢九郎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大感歉意道: “尊贵的少师快快请起,来,咱们接着喝酒喝酒。” 说完也不待九郎回应,又对着帛英道: “帛爱卿也快快请起,来,大家都不要拘束,喝酒喝酒” 然后苏力和帛英先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整个大殿中慢慢又恢复到先前的和乐。 倒是倚在身后婢女怀里已经睡着了的阿宝不知道,她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才算是真正的被改变了。 这一夜,龟兹王室为大旭使臣谢皋谢九郎设置的宫宴以宾主尽欢的结局完美谢幕。宴会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几乎是被仆从和婢女或背或扶出宫殿的。 唯有谢九郎和帛英二人还保持着清醒,半分醉态也无。 帛英和阿宝是最后走出宫殿的,那时阿宝才刚刚醒来,脸上还带着初醒时的红晕。 当阿宝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一股夜风袭来,激得她猛得打了个冷颤,一双大大的眼睛瞬间明亮得像是全月之下幽蓝宁静的罗布泊 那一刻,伴着阿宝身后富丽堂皇的宫室,伴着她那一袭繁复华丽的宫装,一个何其相似的画面骤然间出现在九郎的脑海之中。 九郎震惊,他竟不知他前世其实是见过阿宝的。 只是那时候的阿宝比现在的年纪还要稍长一些,也更加倾国倾城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前世。 那一年是九郎刚刚在内有庚谢两大世家的鼎力支持, 琅琊王家的作壁上观;外有骠骑将军裴海东,卫将军郭解的里应外合, 中元政变,中秋晋缞帝作禅位帛书公告天下, 谢家九郎谢皋以僖代晋,正式登顶帝位的那一年。 那一年秋分恰好是九郎的三十岁寿辰, 北有鲜卑拓跋氏,西有龟兹王白苏力带着他的两宫王后纷纷前来僖国恭贺九郎生辰, 建立邦交。 第一次在紫光阁接待龟兹王苏力和他的两宫王后时,九郎只觉苏力年轻俊朗, 两宫王后一个红褐色的鬈发楚楚动人,一个高挑袅娜丰姿冶丽,端的是世间男儿人人羡慕的齐人之福 当时的客曹尚书还私下专门向九郎汇报过, 说龟兹王苏力的一个王后与汉人颇有些渊源, 是可以多亲近一些的。 但是, 作为从十三岁起就跟随族中长辈拜访天下名士, 也同时遍赏天下美人的谢家九郎什么样的好颜色他没有见到, 当时不过礼貌性的淡淡一瞥便迅速收回了眼。 那时,他并没有看清阿宝的相貌。 直到龟兹王苏力归国的前一日宫中为龟兹王举办欢送宴时, 作为东道主的九郎难免出席宴会。 宴会上,龟兹王苏力的两宫王后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那个红褐色鬈发身材要娇小一些的大多时候都娇媚地半倚在苏力的怀里,一会儿添酒, 一会儿喂食, 做尽多情女儿家的痴缠 而左侧那个据说与汉人颇有些渊源的王后则是一身大红色的繁复宫装庄重娴静地坐在那里。她脊背挺直, 淡然的神色从容浅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有她毫无干系。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前者要比后者受宠的多的多。 其实单看脸蛋儿身姿,这位红妆王后并不比那位娇小爱痴的红褐色头发的女子差,甚至可以说尤胜两分。即便是在九郎的后宫三千佳丽中,也未必能够找出各方面皆胜过她的。 可是,她美则美矣,却像一副挂在墙上的仕女图,毫无生气可言,笑也好,哭也罢,从来无关真心,不过是一副假皮囊罢了。 这样的美人最多让男人一时兴起,很快也就落个弃之可惜得之无味的尴尬境地 可是,当时亦官居检校御史的王十郎因为喝醉了酒,在席间又是唱诗又是长啸,最后还讲了一个来自市井寻常夫妇间的颜色笑话,当时在场男子或击案大笑,或前俯后仰,女子则多羞涩地以袖掩面,双肩颤抖个不停 那一刻,那红妆王后亦低头莞尔一笑,那一笑使她暂时忘记了伪装,恰似春水化冻,百花乍放 那一幕恰好被坐在上位无聊独饮的谢九郎,以及在走道中手舞足蹈的王十郎看见。 当时他们俱是一愣,尔后像小时候那般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 当时九郎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个不停,整个人晕沉沉的,热烘烘的。 他无意识地扯了扯脖颈处过于紧凑的衣襟,一双狭长而威严的瑞风眼一时竟忘了从那红妆王后的侧脸上移开。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过于炙热,突然那红妆王后亦转过头来。 然后,她看见了他。 她张着樱红的唇,大大的眼睛澄澈如湛蓝如洗的晴空,她不是看不懂男人眼神里的意味,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面色陡然一红,咬着唇整个人都迅速侧转身去,只留给九郎一个忐忑不安的背影 那一刻,九郎亦是耳尖处透出淡淡的粉来。 他谢家九郎谢皋自小读的是圣贤书,遵的是周礼,可爱色不可好色,动心忍性独慎其身。可是他今天却用如此直白的眼神于大庭广众之下去亵渎一个本是他人之妻的女子,其行为之低劣,不堪言述。 于是,他压下心中的逶迤,痛饮几杯酒后就借机离开了宴会。 当天夜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派人精心挑选了十二位经过特殊训练又各具特色的汉家美人送去了龟兹王苏力的使馆,听闻苏力在见过那十二位美人后极是满意,好一番赞颂了九郎的慷慨热忱 那一年,那个红妆龟兹王后就像一颗流星般在九郎的世界里,刹那惊艳,又刹那消亡。 后来,随着政务的繁忙,多年来由士族掌控的朝廷沉疴难除,而九郎又被自己的小雅皇后长期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身体日益败坏,渐渐的九郎再也记不起当年有那么一刻他曾经真正为一个女子心潮澎湃过。 不为她的倾城容貌,也不为她的家族背景,只为她卸下伪装时那不期然的莞尔一笑,还有在发现他的孟浪时,那份无声地懊恼和单纯的羞涩 “阿宝。” 坐在马车里半掀开车帘的九郎看着帛英和阿宝在婢女的搀扶下爬上马车,缓慢离去。 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得得’声,车轮碾轧路面的‘轱辘’声,声声敲打在九郎心中。 他的心中又痛又悔。 他的阿宝是多么活泼灵动的一个人,高兴的时候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她从来坐不住,能安静地喝完一盏茶,临摹几页字帖已是极限。 她在五六岁时第一次听说他和别人有了婚约,她连婚约是什么都不知道,她都能哭的声嘶力竭c要死要活。她是那样具有独占欲的一个人啊 前世她是如何受得了苏力的‘齐人之福’的?又是在怎样的失望和痛苦中逐渐学会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庄重娴雅的合格王后? 还有他送给苏力的那十二个经过特殊训练的顶尖美人,是否曾让她后来的日子过的更加绝望? 他曾经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是否让她的不幸变得更加不幸?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见阿宝,想抱抱她,想告诉她,从此九郎心中唯有三愿。 一愿天下太平,汉人不再受他族的屠杀和奴役,华夏土地上再不被践踏和分裂。 二愿今生寿终正寝,不遭小人暗害而早夭,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做该做之事,去爱该爱之人。 三愿阿宝此生都能够天真无邪,想笑时便笑,想哭时就哭,不必压抑,不必克制,至真至纯。 “谢史,今夜我要夜访阿宝,你去准备一下,务必做到不惊动任何人,包括阿宝房间里的守夜婢女以及阿宝自己。”突然九郎对车窗外骑马并行的随从谢史如此说道。 谢史一听差点没从马背上直接摔下来。 ‘什么叫夜访?说的好听。不就是登徒子夜闯香闺吗? 如此猥琐之行径实在不适合你这做了太子少师,堪为天下人之表率的谦谦君子谢皋谢九郎去做啊。 郎主,咱能矜持一点,把持一点,要点老脸,行不?’ 如此思付的谢史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郎主,这不合适吧?” 马车内的九郎声音微沉: “谢史,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史浑身一紧,赶忙回道: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谢史就赶紧溜了。 车内的九郎却摇摇头,淡淡的苦涩和淡淡的甜在心中袅袅绕绕。 半响他喃喃低语道: “我只是想看看她啊,只是看看。” 可是打脸来的何其快。 本来谢史只是把九郎拎到阿宝的窗外,让他远远地瞅上一眼就得了,毕竟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结果扒窗户不过瘾的九郎说阿宝室内独留的那一盏用来起夜的小油灯实在太过昏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今夜已经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不能无功而返,于是要求进入内室,近距离瞅瞅。 谢史无奈,只得将外间的两个守夜婢女通通给一记手刀砍昏了,然后放九郎进去。 九郎进去后在阿宝的榻边站了一小会儿,看着阿宝睡梦中尤带着一点点当年的婴儿肥的,红扑扑的小脸;看那黛眉如扫,两把小扇子般的黑睫;看那挺翘如玉峰之巍巍的鼻梁,那小小的樱红的唇 九郎觉得他的脚被一种神奇的力量给粘住了,他走不动道。 于是,谢史在外面一长两短地轻叩窗扉提示他该离开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离开,还鬼使神差地脱了脚上的聚云履,上了榻,小心翼翼地躺在了阿宝身边。 睡梦中的阿宝仿佛似有所感,身子一侧,正对他,甚至还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了他的胳膊。 一下子,九郎心中冒出无数的泡泡,整个人飘飘欲仙地仿佛上了天。 还是他的胖娃娃阿宝啊,还是当年毫无保留的依恋。 一时间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九郎偏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的阿宝。 他的阿宝长大了,从一个圆乎乎的胖娃娃变成了丰姿冶丽的美人。她隐在薄被下的身姿几处起伏弧度惊人,还有一处胀鼓鼓地挨着他的胳膊 香暖的,带着点点甜味的少女气息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孔,熏着他晕晕然。 他全身已然紧绷到极致,他想要靠近再靠近。想要转过身去把她搂在臂弯里,再揉碎到身体间 他想要外面的谢史赶紧来给他一记手刀。 “郎主,郎主” 外面久久得不到回应的谢史越来越感觉不妙,无奈只好极小声的呼喊九郎。 九郎一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阿宝环着他胳膊的手,迅速起身,离开时的背影颇为踉跄。 “快走吧。”九郎对屋外的谢史如此说道,声音急促而粗重。 谢史低着头双手一拱,心中却反复念叨: “活该,叫你好好的觉不睡,偏要出来给自己找罪受,叫你不矜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九月, 龟兹的甜瓜c沙棘c葡萄c香梨c番石榴等相继成熟,就连空气中都仿佛浸透着丝丝甜意 塔里木的胡杨林千里金黄, 枝干遒劲,于千年时光里不烂不朽, 自成一派苍桑景象。 这是龟兹一年中最美的时候,过了十月北风便会从巴尔喀什而来, 越过天山,然后大雪封山, 贯穿整个龟兹境内的北河也会随之干涸或者冰冻 所以这个时候是去往中原的,今年最后适合出发的日子。 若是顺利, 等抵达洛阳的时候大概正好是明年春暖花开之际。所以大概是要在路上过新年了 阿宝在王城拜别了龟兹王,然后在两千王城护卫军,五百相府私兵的护卫下, 领着近百辆驼车浩浩荡荡地来到都员渠城。 近百辆驼车里装满了龟兹盛产的宝石c黄金c胡椒胡麻c香粉以及各种琉璃制品 在都员渠城外的焉耆山口, 帛英一身庄重朝服无声地抱了抱阿宝。这是近几年来帛英第一次抱她。其实阿宝小时候是个很黏糊的人, 可是帛英为人处事风风火火, 很多时候理性克制得像个男人, 刚硬有余而温存不足,久而久之阿宝也就不怎么黏她了。 “以往都是我自私竟让你和你父族的亲人们分别这么多年, 如今你回去后定是要认祖归宗的,若他们待你好,便留在洛阳别再回龟兹罢。”帛英将一缕乱了的鬓发归顺到阿宝的耳后如此说道。 阿宝迅速抬头, 大大眼睛里满是诧异。 她以为她真的是去完成国王交给她的使命, 化解龟兹和大旭两国之间的矛盾促成邦交, 然后再顺便假公济私地看望她的父亲和龙凤胎阿弟。 她以为最多两年,她还是回到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龟兹。 因为她和她母亲帛英的家在这里。 可是现在帛英却让她不要再回来了 “阿阿母”阿宝的眼圈微微泛红,一时间她不知道帛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因为她擅自想要去洛阳看望父亲和阿弟让帛英生气了,还是说帛英真的不想她再回到龟兹,她不要她了? 帛英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忐忑不安。帛英知道,虽然幼时的事阿宝基本上已经淡忘了,可是却依然让她养成了极为细腻敏感的神经,很容易患得患失 帛英清了清嗓子,用寻常在朝堂上的威重和镇定,从容道: “阿宝勿要胡思乱想,母亲让你暂时留在大旭不要回到龟兹来,不过是让你避过与苏力曾经的口头婚约,难道阿宝放不下苏力,依然想要嫁给他吗?” 帛英如此一说,阿宝瞬间就信了。那灰中带蓝的眸子甚至还微微发亮 她垂眸,有些羞涩,却坚决的摇摇头。 帛英了悟,接着再次嘱咐道: “记住了,三四年之内都不要回龟兹。” 阿宝乖巧的点头,但很快又僵住,她抬头问: “那母亲” 帛英咧开唇角,心中像淌过一大片温泉水似的偎贴无比。终究是她养大的姑娘啊,心里总是惦念她的。 “阿宝是母亲来这世间最大的收获,母亲有机会总是会去洛阳看你一眼的。”帛英道。 这下阿宝终于放了心,从小到大,帛英要么不答应她,若是答应了她的事基本上都是会做到的。 “去吧,阿宝长大了,以后路要靠自己走。” 帛英拍了拍阿宝的肩膀,将她推开一段距离,然后用温暖而坚定的笑容目送着阿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反而是她身后不远处早已跟阿宝道过别的殷铁三笨拙地抹着眼角的几滴浊泪,凌乱的大胡子也激动地抖个不停。 见他这样敦实得跟头熊一般的大男人如此,帛英满心的惆怅反而消散几分。 她几步来到殷铁三身边,打趣道: “先前让你去求求你的郎主大人,说不定就准了你跟着阿宝回归汉地。某人嘴硬说什么来着?说他来龟兹多年早已适应了这里的风俗气候,也舍不得街尾波瓦家的囊包肉,还说舍不得这边的一帮老友结果现在看着阿宝他们离开,是不是又眼红心热后悔了,情难自持了?” 殷铁三听了帛英的打趣,瞬间止住了手上的动作,红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反驳道: “休得乱说,我殷铁三何曾后悔?你走了一个女儿自然难过,可我走的不仅是阿宝这个从小亦被当做女儿来疼的,还有相处了十年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大石头,我的难过自然也是双倍的。” 说完,殷铁三还朝着队伍最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的大石头望了过去 不过大石头此刻却是无心回应他的凝望了。 因为少女稽婆正拼命拽着马脖子上的缰绳,哭哭啼啼地不让他走。 “我都听护卫队里的人说了,说王上原本是属意让库尔班领着两千侍卫护送阿宝去往大旭的,是你连夜守在宠妃罕古丽的宫殿外求了一早出来的王上,这才改换成你替了库尔班的差事。” “是我求的,那又如何呢?”大石头黑着脸冷冰冰道。这么多年来和他相好过的女子不少,一开始大都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后面慢慢也都是诸多要求,各种痴缠而他最厌烦的恰是一个女子无理取闹般的痴缠。 见他如此直接冷酷,不留半分情面,稽婆又痛心又绝望。她紧紧地咬住唇,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平常没有的倔劲儿,她壮着胆子豁出去般大声质问: “是为了阿宝吗?你明知道,明明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绝无可能的!” 稽婆终究不敢说的太明白。但大石头却瞬间就听懂了。 只见大石头的脸变得更黑了,若先前不过是有些懊恼,此时怕是已经转换成厌恶了。 他用狼一般危险的目光锁住稽婆那张尚算清秀的脸,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阿宝是我和殷大哥从小守到大的,于我金大石而言既是主也是亲眷,你若再敢胡言乱语的毁谤,我怕是会忍不住将你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 大石头是上过战场从死人堆里爬过的人,他若气势外露寻常男子亦会胆战,更何况稽婆一个芊芊少女? 稽婆又怕又悔,丢了缰绳跌坐在坚硬的戈壁滩上。 见她吓得像是曾经在葱岭河边猎到的野鹿似的,大石头硬起的心肠又软和了些。 毕竟是相好过的女子,大石头缓了缓语气,耐着性子劝道: “回去吧,队伍该出发了。” 稽婆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戚戚然问: “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来吗?” 大石头最后定定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打马离去,却有沉沉的话语夹在马蹄声中传来: “大概会吧。” 稽婆起身,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追赶了几步,然后停下,声嘶力竭地喊: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可是却再不见回应 “谢史,阿宝在这里其实生活的很好是不是?就算不嫁给苏力,还可以嫁给别人,阿宝那样好,别人也会对她好的对不对?” 一直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谢九郎从早上起来,一边眼皮就跳个不停。他总觉的心里突突,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马车外齐头并进的谢史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却假意认真思索似的沉吟两声,尔后语气诚恳道: “女郎在龟兹过得好与不好,属下并不是很清楚。但属下想,郎主定然是舍不得女郎嫁给别人的。” 他的话果然说到了九郎的心坎上。 九郎设想了下别的男人掀开阿宝的红盖头,然后一层一层仿佛探宝般退去阿宝身上的喜服,然后再将阿宝抱上喜榻 不行,他不能想。 仅仅是假设一下,他都忍不住气血上冲,目赤欲裂 即便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但他也不是神仙,他做不到四大皆空c断舍离 阿宝,他要定了,非要不可。 “谢史说的很对。” 半响,九郎淡淡道。 早已忘了这茬的谢史微微一愣,转而又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最近他翻的白眼好像有点多。 曾经被他当作神仙一般瞻仰的郎主现在好像落了地,变成了凡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欲的凡人。 “驾c驾c驾” 突然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十来个身着褐色束腰短装的宫廷侍卫围着一个白色窄袖翻领长袍的年轻男子飞快地朝驼队的正中间而去。 驼队正中间是一辆由四匹马拉的莲花顶c四周挂着金貂绒帷幕的巨大马车。 那是龟兹王赏给阿宝的马车,是公主出巡的配置。 可是阿宝却并不在那辆巨大奢华的马车中,而是在后面的一匹白骆驼背上。 阿宝向来是不爱骑骆驼的,她嫌弃骆驼性子温吞,即便跑起来也是慢慢悠悠的,哪有马的刚烈和风驰电掣? 可是今天她却骑起了骆驼。 等到那十来人临近驼队的时候,褐色束腰短装的侍卫停了下来,并迅速并列站成一排。 只有正中间那个白色窄袖翻领长袍的年轻男子继续往前。 他来到阿宝身边,然后纵身一跃瞬间落在了阿宝身下的那匹骆驼背上。他从后面搂住了阿宝的腰,力道之猛,像是恨不得将阿宝的腰折断似的。 “苏力,你你松开。”阿宝扭着身子挣扎。 苏力手下的力道不松反紧,很快连气息都开始粗重起来 “不要动。”苏力咬牙,紧贴着阿宝后背的胸膛起伏滚烫。 阿宝果真便不敢再动。 见此,苏力邪魅一笑。他头往前倾,嘴唇触到阿宝的耳窝处,用仅有阿宝和他自己才能够听见的声音低低道: “阿宝莫要低估了苏力对你的情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远处正望着这一幕的谢史一颗心跟个猫挠似的。 他一会儿望着阿宝和苏力, 一会儿又回头瞅瞅身边风平浪静的马车。 他欲言又止啊。 就连他身下的千里马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四蹄在原地烦躁地乱踏, 还时不时地打个响鼻 马车内的谢九郎仿佛亲眼瞧见了他们这一人一马的狂躁,捏在手里的白玉柄的浮尘一甩, 颇有些仙风道骨地说道: “世事如执棋对垒,勿要计较一时之得失, 而应当纵观全局,紧密布局, 能胜求胜c不胜夺先c势稳吃子c次应占优” 有些人话虽说的如此,可是等到谢史和他身下的良驹终于都安静下来以后, 却隐隐约约听见从马车里传出来的,仿佛是上下牙齿相错咬出来的‘吱吱声’ 谢史一挑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驼队太过庞大, 近百辆满载着货物的驼车, 近万匹骆驼, 几千名步兵, 几千名歌舞艺人c奴隶c仆人还有百来位到中原传法的僧人比丘, 所以驼队自然走不快,一日前行最多不超过二十余里。 所以九月从焉耆出发, 过车师前部,经高昌,沿着丝绸之路一路紧赶慢赶, 等到达敦煌时, 已经是这一年的十一月底。 幸好天公作美,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还算晚。十月以后也不过偶尔下过几场小得不能再小的雨夹雪,大部分时间都是吹着干冷的北风,于驼队的前行并无什么大的阻碍。 可九郎却是满心的焦急。 他想要在十二月中旬便能够抵达凉州。因为当初为了避嫌,他从洛阳带出来的几千玄衣骑卫通通都留在了凉州城外,只带了不足百来位身手过硬的步兵跟随他进入西域,最后到达龟兹。 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今年北方草原上遭逢旱情,水草不丰,特别是临近大旭的漠南漠东等地当地百姓过得更是艰难 胡人有一个特性,就是风调雨顺之年自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并不会储备什么以备不时之需,而一旦遭遇灾荒之年,日子过不下去了,就骑上马提着弯刀跑到汉人的地界上烧杀抢掠,留下一片疮痍后,然后扬长而去 这一路来,像阿宝带领的这只龟兹驼队宝物无数,虽然有几千王城护卫兵但那些卫兵平常不过站站岗,守卫宫门,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拿来充场面的,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 若遇上了野蛮凶横的胡族骑兵,不待奋起抵抗,怕是早已做了对方的刀下亡魂了。 更何况驼队中还有那么多舞姬婢女,这些比财物更让胡人兴奋,甚至不惜以性命犯险。 特别是过了敦煌以后,临近胡人与大旭土壤相接之处,一路上环境更加萧条,房屋低矮破败,路上偶有行人也大都是行色匆匆,一脸苦相。 越是这样的景象,九郎心中越发瑞瑞不安。 半年前九郎经过这里的时候,虽说不上多么繁荣富足,然也算田地阡陌,路上百姓也比现在多得多。 如今竟荒凉至此,只能说明这里的百姓已经被胡人强抢过了 这一天恰好是冬至,过了午后天气便昏暗下来,乌云压顶,虫蚁慌乱。 因为怕晚上会有大雪,驼队只好偏离原本的路线,往北赶至一个处在沙漠中的绿色峡谷。 在这个阔大的峡谷中有一条河流起源于梁邪山,由北至南,过了张掖,又像一把巨大的满弓向北迂回,穿过沙漠和千千万万的沟壑,最后在西部鲜卑和凉州接壤的地方冲击出一个与流水缠绵的岛屿。 此岛名为晃惚岛,岛上有静谧平缓的湖泊,有滋润的田野,盛产苹果和红色鲤鱼。 岛上还建立了一个城墙坚固,易守难攻的城池。 阿宝他们到达这座城池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天气冷得出奇,四下也安静的出奇。 在守城的官兵看过九郎的通关文牒后,便迅速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将九郎一行人都迎了进去。 不多时,闻讯而来的城主赫连祁便领着城中几个世家的家主匆匆前来迎接九郎。 入了城,两侧街道井然繁华,灯火亮如白昼,城内居民装束整齐体面,琴声高雅悠扬,好些正值妙龄的小姑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成行,她们拿着绣帕和香包直往九郎的马车上砸 深居漠北的边境小城,难得迎来一位出生王谢之家,才高声望,据说还很年轻,且貌如谪仙的名士。 别说城里的小姑子高兴的要疯了,就是寻常庶民,以及贫寒士人也都激动得难以自持。 这样的热情,九郎早已见怪不怪,并且能够从容应对。就连随从谢史对于躲避小姑子们投掷过来的发簪水果等可能具有一定杀伤力的武器时,也是格外得心应手。 可是,阿宝就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在龟兹,别说一个太子少师,就是太子本尊,国王本尊出行也不见这般疯狂阵势的。 而且她看九郎那般受人欢迎,心中甚至颇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她想,反正她也是丞相之女,出发前国王还封了她个什么郡主的头衔了 ,应该c大概c也许不会比九郎差太多吧。 于是,她‘唰’的一声迅速拉开她的金貂绒车帘,将她那颗漂亮的脑袋伸了出去,然后对着左右两侧的小姑子们礼貌而不失友善的笑笑,她还朝她们挥挥手,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期待着,等待着她们也用同样的方式欢迎一下她。 毕竟谁还没有点小小的虚荣心呢? 可是,随着她的暴露人前,原本喧哗无比的街道慢慢安静下来。 小姑子们张着嘴愣愣地盯着她,不仅不友善,反而或嗔或泣,别说给她扔水果抛香帕,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她给拖下马车生吞活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九郎啊九郎, 世人皆说你风恬月朗如昂昂之鹤,形如伯夷乃相之器也。你怎可让这媚俗的蛮夷妖姬污损了你的清华?让我们汉家的女儿情何以堪啊” “九郎, 你断袖都是好的呀,也别喜欢这蛮夷的俗媚啊” 一时间各种痛心疾首的泣诉, 各种饱含了失望的长吁短叹比比皆是。 其实阿宝的汉语水平并不是很高,但凡高深c拗口的话她听不大明白的。 但不大明白归不大明白, 但不代表她不能根据那一张张带着控诉和仇视的脸去连蒙带猜 她僵着脖子,僵着掀开车帘的手, 气鼓鼓地问身后的婢女: “她们是在骂我吗?” 身后马车里的两个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用龟兹的吐火罗语说道: “郡主,我们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阿宝又‘唰’一声重重甩下车帘, 整个人缩回车内。 她抱着双臂, 瘪着嘴道: “这些汉地的女子真不友好!” 旁边的两个婢女同时连连点头, 也俱是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 “我可以甩鞭子么?”突然, 阿宝摸了摸帛英临行前交给她的那条又好看又好使的鞭子。这些天她一直将它寸不离身的缠在腰上。 两个婢女的神经瞬间收紧, 她们向前一扑,跪在阿宝脚下, 两双手不停的摆动: “郡主千万不要啊,这里不是龟兹,也没有相国大人, 而且苏力王子也不能保你啊” 在龟兹, 阿宝是相国之女, 背后又有整个帛家撑腰,没长成一个纨绔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惯常阿宝也不欺男霸女,相反市集上的老妪老叟们还都很喜欢她。 但贵族子弟之间却难免会产生矛盾,特别是阿宝还属于那种一吵架就词穷,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舌灿莲花,自己却在那儿急得脸红脖子粗的类型,最后憋不住了唯有抽鞭子上手 所以,从小到大阿宝打过的架不多也不少,算不错上打架能手,也能算个打架老手。 而且次次与她对上的都是些背景人士,帛英对她的教育也是人前各种批评各种埋汰,事后问清缘由,只要不是阿宝先挑的事,她就让阿宝下次再遇上相同的状况时,继续抽鞭子上手。而且有时候还帮着她分析总结,什么时候动手,什么情况下动手,怎样动手才最有利,最不让自己吃亏 要是实在输的惨了,也不能长辈出面交涉的情况下,阿宝还能找上一个大帮手——石头哥哥,想办法阴回去 所以阿宝没有长成个纨绔,真的可以说是本性纯良了。 “这里我们也不熟,好歹也要等到把地皮子踩热了再说。”其中的一个婢女习惯性地为阿宝分析抽鞭子动用武力的可行性。 另一个婢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回头却顺着同伴的话劝哄阿宝: “是啊,好歹也要等到我们熟悉了此地的状况,到时候再动鞭子也不迟。更何况郡主您看外面那些汉人女子,娇弱造作全无我们龟兹女儿的爽朗大气,全身上下也就那张嘴最是厉害了,那小身板若是风大些怕是都能被吹跑了吧?郡主您这一鞭子要是甩下去,怕是得出人命” “都滚回去坐好,我也就说说,谁要把这里的地皮子踩热了?明早就走。” 阿宝侧过身子,留给两婢女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其实那些汉人女子骂她,她虽然生气却不一定就要报复回去。 更何况这些女子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她,为何却要骂她?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前面那个青布马车里,正风光无比也风骚无比的谢少师给牵连的。 \ 反正阿宝是打心底暗恨上九郎了 这种暗恨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晃惚城城主赫连祁为他们准备的接风宴上。 城主赫连祁坐在主位。九郎坐在上首位置,而阿宝却坐在临近大门的偏角位置,最可恨的是还弄了个折叠屏风把她给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当然,好像别的女郎也大都被遮挡起来了。 宴会上,年过半百,或脑满肠肥,或道貌岸然的华服士族,怀里调戏着舞姬,手里举着酒樽,然后各种赞扬着九郎。关键是那些话抑扬顿挫都不带重样的,阿宝越听越有一种,‘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加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个啥了’的挫败感。 而且九郎身边也有两个风情款款的大美人伺候着,她们给他倒酒他就喝,给他喂食他就吃,简直不要太享受。 阿宝身边呢,一个美人也没有,还要干受着斜对面绣着冬菊的鹅黄色短襦的少女的眼刀子,还有身侧瘦削苍白的文士模样的人明显不怀好意的搭讪 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宝有一种‘身上跑虱子,屁股下长针’的,急需暴走的心情 “指鹿为马吗?可是鹿就是鹿,马就是马,怎么能把‘鹿’变成‘马’呢?难道那个叫作‘赵高’的人就如罗什大师所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意思吗?” 突然,于一片大谈玄谈之中,阿宝清灵甜美的声音突兀的冒了出来。 原本热热烘烘的辩论现场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不知道‘指鹿为马’这个典故也就算了,连佛法都能乱用 九郎摸摸眉头,莫名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向满堂宾客解释道: “郡主乃西域人,自小长在龟兹,能识得汉字,于寻常交流无碍已属难得,不曾了解这史书上的秦国典故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据班固的《汉书》记载,龟兹国,王治延城,距长安有七千四百八十公里之遥,位于天山南麓,百姓大多是红头发白皮肤,说的是吐火罗语,风俗习性也与我们汉人相差甚远” 滚圆肚皮,面相和善的城主赫连祁亦出来替阿宝解围。 正在众人微微颔首表示确实如此时,一顶‘不学无术’的大帽子还没有被彻底摘掉的阿宝又悠悠道: “人从古猿进化而来,‘在天为气,在地成形’,人种的形成自然也是因为原始地域复杂多变的气候环境而形成。整个世界上大概分为三大人种,白色人种,黄色人种和黑色人种。 白色人种就像我们龟兹,以及乌孙,大食,甚至更远的大秦。 黄色人种大多在汉人居住的大旭,以及更东边的海外东夷人,以及最南面的南夷人。 黑色人种据说就更远了,在遥远的大秦下方,一块比我们整个大旭加上龟兹,加上鲜卑c北胡c再加上天竺还要大的多的多的陆地上。他们的皮肤就像炭一样黑,个子很高,鼻梁矮扁,头发蜷曲” 整个大厅终于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打阿宝的第一句话开始,人们就以一种张大了嘴巴,震惊的表情看着她。 在彼时汉人的世界观里,世间万物由盘古一把神斧开天辟地而来,女娲造人,燧人氏生火,神农尝百草,黄帝奠定华夏文明 然而有一天,有一个人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人从古猿进化而来’,得亏阿宝是和九郎一路来的,他们总得给这个代表着陈郡谢氏又是太子少师的人几分薄面,不然他们这会儿大概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消灭这个满嘴歪理邪说的‘妖怪’了吧? “咳咳” 九郎捂脸,这一次连他也圆不回来了。 阿宝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学无术’了。 他只好假咳几声,适时打断阿宝的‘继续表演’,然后几分无奈几分纵容的问道: “阿宝啊,相国帛英都教了你些什么?” 一脸莫名的阿宝,瞪着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又老实又乖巧地掰着手指头: “有语文,数学,自然,音乐,嗯” 短暂沉吟后,又接着道: “还有思想品德。” 九郎差点跌倒,好吧,除了最后的‘思想品德’,博学如他其他的他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看来龟兹的相国着实不是一般人呐!” 大肚子的晃惚城城主赫连祁摸了一把身边婢女的下巴,哈哈大笑。 然后整个大厅的宾客也都应景而尴尬的大笑起来。 然后这事儿总算是翻篇了。 九郎松下一口气,然后冲着阿宝的方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阿宝秒懂,于是瘪着嘴一晚上再未开口。 至此,阿宝心中对他的不满再升一级。 宴会结束后,九郎和阿宝一行人慢悠悠地朝着城主赫连祁给他们安排的两间独立小院而去。 九郎的院子要大些,其间种满青竹,幽然雅静,名为‘凌云节’。 阿宝的院子要偏里一些,也要更小一些,因为园中栽有几株榆叶梅,故而就叫‘梅园’。 因为大致顺道,故而阿宝回她的院子时是要经过九郎的院前的。 然后,远远地,阿宝就见一个一身单薄白纱,怀里抱着卷竹席的妙龄佳人,抖着单薄的肩膀,于瑟瑟寒风中跪在九郎的院前。 阿宝脚下定住,张目结舌。 这幕天席地,薄纱美人,好像闹鬼哦 九郎一张因为喝了不少的酒而淡绯色的脸瞬时黑了几黑。 后面跟上来的谢史唰的一下脸就白了。 他看了看黑脸的九郎,又心虚地瞅了瞅阿宝。 但见阿宝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模样,不自觉地拍拍胸口,好像是说‘还好还好’的意思。 “这是?” 谢史终究是高兴的太早了些,短暂惊讶过后的阿宝转身向领路的女管事如此问道。 女管事暧昧的笑笑,然后躬身福了福,耐心解释: “郡主不知在我们汉地曾有一个传说。传说在战国时,楚王游历高唐,怠而昼寝,然后就梦见了一位美妇人。那美妇人说她是巫山的神女,听闻楚王游历高唐,便来自荐枕席。于是楚王便临幸了她,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以此传为千古佳话。于是从此以后,若有女子爱慕一个男子,便可以怀抱着寝具到这男子面前,便是‘自荐枕席愿与君相好’的意思。” “哦那这”阿宝捂着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指了指九郎,又指了指那薄纱娇弱的美人。 然后女管事微笑地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阿宝当下就沉默了 这时,九郎和谢史俱是有些忐忑不安的紧紧盯着阿宝。 谁知阿宝突然抬头满是娇嗔地瞥了九郎一眼,然后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九郎心中咯噔一声,谢史仰头直呼“完了完了” “给我处理干净了,否则唯你是问。” 九郎大袖一甩,留下一句冷幽幽的话,赶紧追着阿宝而去。 然后,后面一路的奴仆婢女也都撒丫子跑了起来。 衣香鬓影伴着灯火迷离,自成一道风景。 可是等到九郎追上阿宝的时候,阿宝正好气不喘心不跳地站在她的‘梅园’入门处。 她歪着脖子左看看右瞅瞅,然后又不死心的走进院子转了一圈,见九郎也跟了过来,还气鼓鼓地晾了他一个冷背。 “阿宝”九郎抬手,可话还没有怎么出口,阿宝又嗖的一声转过身来。 “为什么我的院子里没有抱席子的美少年?”阿宝瘪着嘴质问。 九郎顿时一个踉跄,他算是被阿宝开口跪了。 好吧,他自作多情c自以为是就算了。阿宝暂时还未开窍也就算了。 可她怎么怎么还敢要美少年? 九郎心里面有个小人儿正在抓狂,想发火,又不知该从何而发。 现在阿宝还在一本正经地等着他的回答呢 半响,九郎扶额无语道: “阿宝啊,现下这种状况女子求爱才用‘自荐枕席’这一招,若换成男子不如直接开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这个世界上有种嘴叫‘乌鸦嘴’, 九郎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成为那个传说中猫憎狗厌鬼神皆避的‘乌鸦嘴’。 这天夜里, 过了丑时,晃惚城内突然火光大亮呼声震天。 九郎匆忙起身, 可人还没走出院门口,城主赫连祁身边的刘姓幕僚便带着几十个府兵赶了过来。 说是来看望九郎这里是否有事, 顺道保护九郎的人身安全。 “少师,虽说现下胡人袭城, 可这城主府内外皆由重兵把守,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但祸乱之下, 难免人心浮动,外面这会儿正乱的厉害,还望少师暂且不要出门, 以免遭受到不必要的冲撞。”一身青衣帛巾束发的中年幕僚对着九郎深深一揖如此说道。 九郎眯眼望了望外面, 果真见处处人影匆匆, 怯弱妇人的哭泣声, 打砸物器声, 喝骂声,还有府兵的皮靴踩在地上的脚踏声 外面果真是乱成了一片。 “现在胡人已经破城了?”九郎问。 徐姓幕僚又是一揖, 微作颔首,很是恭敬: “想是那狡猾的胡人早已盯上这富饶宁静的晃惚城。今夜守城的哨兵才刚刚发现有大规模的胡人出现在封冻的护城河上,就有城内的百姓和城门口的官兵发生冲突, 混乱中竟不知是谁打开了城门, 所以” 说着那徐姓幕僚不禁捂住胸口做痛心疾首之状。 他的意思很明显, 这城中出了内鬼同外面的胡贼互相勾结,残害自己的同胞。 “胡人一共有多少人?是哪路的胡人?” 这个时候的胡人分点水胡,杂胡,乌恒,乞伏鲜卑,拓跋鲜卑 “看情形像是一支杂胡,大概有五千之众。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弯刀,尤为凶狠。” “整座晃惚城中,试问粮帛珠宝和美人哪里有比城主府中更多的?使君如何确保呆在这城主府中就一定能够安全无虞呢?”九郎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徐姓幕僚,刚刚还透着几分急切的眸子突然间泛出冷意。 那徐姓幕僚以为这出生陈郡谢氏的太子少师虽然被天下士人捧到了天上,但骨子其实与他们并无两样,不过贪生怕死罢了。 他低着头,状似不卑不亢道: “胡人袭城不过求财,城主已倾尽府中财物,以向胡人换取这府中众人的平安,等到天亮以后胡人离开,自然也就安全无虞了。” “龟兹郡主与我乃是一路,她一个小姑子头一回遭逢这般危情,恐是害怕至极。我得去看看她。”说着九郎便绕过那徐姓幕僚,直往院外走去。 谁知才刚走了不过两步,那徐姓幕僚反追上来。他张开双臂将九郎一拦,尔后又是深深一揖,满是为难和歉意: “龟兹郡主那边城主也早已专门派了人前去保护,少师尽可放心。还望少师体桖在下,不要出这院子。” 九郎隐在大袖下的双拳紧握,他昂着头,低低的声音仿佛从肺腑中穿透而出: “使君今夜来的太及时,说的太多,知道的也太详细了。” 接着九郎神色陡变,锁在徐姓幕僚那张狭长脸颊上的眸光几乎淬毒: “破坏国之邦交,罔顾满城百姓的财产性命,不惧我陈郡谢氏的事后追究,你们的胆子简直大得很!” 打一开始,九郎就对今夜胡人突袭感到困惑和怀疑。 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一来,胡人就来了? 倒像胡人一早就埋伏在晃惚城外,专等着他和阿宝带着数不尽的龟兹财物前来自投罗网。 还有这徐姓幕僚,看似谦卑,实则强势,从头至尾脸上竟无丝毫惧色。 要知道但凡胡人过境,可谓流血漂橹 有些娇宠些的士族小公子闻之都能泣哭 这些人却不仅不怕,还坚信一些财物便能打发向来崇尚在汉人的地界里要烧光c杀光c抢光的胡人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点,这些人和胡人是一伙的,其目标便是阿宝带来的那数之不尽的龟兹财物,还有那些乐姬,手艺人甚至还有阿宝。 “在下驽钝,实在不知少师是何意。还请少师回屋内安寝,明日一早一切都会过去的。”徐姓幕僚终于抬起了他那张看似恭谨谦卑的脸。其脸瘦削苍白,却是笑的。仿佛并不惧怕九郎将他们的伪面孔揭穿。 是了,只要今夜九郎没有生命危险,即便丢失了财物,即便受辱,即便当事人怀疑是赫连城主与胡人内外勾结做的鬼,可是只要对方咬死了不承认,晃惚城中又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谁能定城主赫连祁的罪? 一切不过是九郎和阿宝一行人运气不好罢了,就算影响到大旭和龟兹的邦交,罪魁祸首也只是那些因为旱灾今冬无以为继而不得不南下打劫的胡人。 “抢夺财物也就罢了,你们敢动龟兹郡主?你们可知她复姓夏侯,是瑞王夏侯息与龟兹相国帛英的女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这个时候的士族子弟崇尚任何时候都要处变不惊维持其应有的风度,即便是赴死,也要像嵇康那样整束衣冠从容就戮。 九郎表面上依然镇定,可那双狭长的瑞凤眼却没了往日光华,甚至隐隐透出几丝猩红来 九郎的话让徐姓幕僚愣了几愣,他们实在没有想到那美艳无脑的龟兹郡主竟然会和大旭皇室还有这么一层渊源,不过此时怕是即便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一切都太晚了。 于是,徐姓幕僚笑笑的对九郎说道: “郡主身份尊贵,城主自然会更加好生款待。” “谢史。”九郎暴喝一声。此时此刻他才是真的开始有些怕了 “遵命。”谢史稍一抱拳,转身便往院外闯去。 几十位府兵瞬间涌了上来,战成一团 而在城主赫连祁的寝殿内的阿宝此时却并无九郎想的那般岌岌可危。 甚至可以说 挺着肚子的赫连祁半边脸上一条大拇指宽的红痕,现在已经完全肿了起来,痛痒难忍。 里一圈,外一圈的婢女和府兵纷纷围着阿宝,可是谁也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鞭子甩得‘啪啪’响。 其实这事儿还要‘得益于’城主赫连祁他自己。 赫连祁本来的目标只是这批数之不尽的龟兹财物,谁知见了阿宝本人,见其年纪虽小,却姿容清丽娇美,更兼全身瘦骨丰肌,那份妩媚袅娜即便是洛阳城里养在高门的成熟妇人亦难及上几分,这种难得一见的世间尤物,男人见了却只得白白错失,即便他赫连祁再是富甲天下,再是在这晃惚城堪比土皇帝,也终究难免留下遗憾 所以,不管是长久的也好,还是一夜也好,阿宝他都要弄到手。 为了省事,他让婢女在阿宝屋内的香炉内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 又因为自诩风流想要更有情趣一些,他将阿宝掳到他的寝殿后又让人解了阿宝的迷药。 所以阿宝在迷蒙中睁开睡眼时,看到的就是笑得一脸猥琐的城主赫连祁捧着她的一只小胖手揉揉捏捏,哈喇子都快流在上面了 于是,阿宝身体本能的反应比脑子还快,她另一只手摸上了腰,然后反手就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赫连城主瞬间捂脸跳了起来,‘哎呦哎呦’的痛呼不止。 然后就出现了眼下阿宝大杀四方的场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小郡主, 你还是把鞭子放下,女儿家乖巧听话些方才能更可人疼。” 半张脸已经被上了药包扎起来的城主赫连祁, 一挥臂,几个弓箭手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拉满弓正对着阿宝。 阿宝拖着鞭子剧烈地喘气。她手上微微动作, 便见那鞭子转眼间又变了样。由原先的皮革红慢慢转换成金属的光泽 帛英大概没想到,她的‘夸张’转眼就被阿宝派上了用场。 而阿宝也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会在地皮子都没有踩热的情况就挥鞭子 最关键的是直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使得这个先前还一脸慈和的赫连城主转眼就变成了胆大包身的流氓。 不过要让她夏侯嘉宝放下鞭子白白受辱,大漠女儿自小被风沙洗礼出来的血性让她更愿意以死相拼 。 阿宝并不理会赫连城主的殷殷劝导, 她侧着脸,姣好的玉颜上有一种稚嫩的倔强。 这种稚嫩的倔强在当今浮华虚伪的世风之下更是显得难得的美好。 赫连城主高抬起他的手臂犹豫着始终没有放下, 一朵无暇的高岭之花他终究舍不得轻易就给破坏了 就在这番无声的对峙中,突然有激烈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转眼便见一柄红缨长枪带着迫人的气势朝着排成一排的几个弓箭手而去, 那几个弓箭手的弓箭俱被那柄长枪震脱了手, 然后钉在远处光秃秃的花坛里 阿宝眸子一亮知道是有人来救她了, 然后勇气大振, 更加挥舞着鞭子, 直往殿门外冲去。 “快,快拦着她。”赫连城主大呼。 可是介于先前的威慑, 那些寻常的婢女和府兵并不敢上前,并且很明显阿宝现在手里的鞭子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仿佛能将一切都摧毁殆尽的狠辣 其实阿宝的身手也不过尔尔,武器虽然厉害了些, 但也不是没有漏洞。 奈何由于拥有未来人思想的帛英用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创造出的这条鞭子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无知最恐惧, 人们本能的忍不住避走。 等到阿宝冲出殿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群明显比刚才围攻阿宝的府兵还要更加厉害的角色正和骑在一匹黑鬃马上的谢史缠斗一处。谢史枪起枪落c横劈纵扫,竟是个能够以一当百的绝顶高手。 阿宝记得,大石头曾私下里同她嘀咕过,说别看九郎身边的贴身侍卫年纪轻轻,且与九郎一样是个粉面秀致的小白脸,可是走路时脚下无痕,惯常跟在九郎身后时也从来都是十步之远,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此人武功修为怕是不可仰止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就在阿宝愣神的瞬间,谢史看见了她。他一招横扫千军杀出一条血路,转眼已奋马扬蹄的来到阿宝面前。 “郡主快去找郎主。” 飞快地留下这句话后,谢史纵身跳下马背,然后朝着被人保护起来的城主赫连祁的方向而去。 阿宝知道谢史这是要擒贼先擒王,为她留下离开的机会和时间。 她也不矫情,西域女儿柔韧的腰肢像蓝天下的白尾海雕般一跃而去,转眼便驾着谢史留下的那匹黑鬃马飞驰离去。 可是谢史留下的那句话的意思是让她赶紧却找谢九郎,这些人终究顾及九郎的声望不敢对其动手,九郎或可保住她不必受辱。而阿宝却偏偏会错了意,她以为谢史的意思是九郎也有生命危险正等着她去救呢。毕竟人人都知道她夏侯嘉宝的马术乃是龟兹第一,用以逃跑保命什么自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热血沸腾地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冲进了九郎所在的院子‘凌云节’。 可是冲进去的时候,九郎正坐在院中的一张树叶纹缂毛地毯上举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冷月,而那个徐姓幕僚则在矮几的另一侧给九郎斟茶 阿宝当场就卡住了。 这哪里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如既往的装逼c装相c装深沉嘛。 于是,阿宝调转马头,转而打算去救可能还在‘梅园’中的两位贴身婢女。 电石火花之间,九郎皱了皱眉,突然说出了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耻于说出口的话 他略带踌躇的说: “阿宝,救我。” 说完还不安的看了看近前的徐姓幕僚,以及院子两侧的府兵。 然后阿宝以为她秒懂了。 九郎有没有生命危险还不能断定,但确实是被挟制住了。 阿宝在婢女和这位享誉大旭的太子少师之间稍作犹豫,然后一鞭子飞了过去,将九郎跟前的徐姓幕僚鞭打到一旁,马蹄飞扬转眼便到了九郎跟前,并且向他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九郎握住阿宝的那只手顺势上了马背,搂住阿宝的腰,随着阿宝超凡的骑术,几乎乘风而去 一路上虽然也遇到几波阻碍,然而因为大部分的府兵已经被挟持住赫连城主的谢史吸引了过去,故而阿宝他们也算是顺利的出了城主府。 阿宝是出了城主府后才知道外面的胡人正在烧杀抢掠,处处皆是人间惨剧 第一次看见这般惨烈场景的阿宝整个人都在不自觉的开始发抖。 九郎将她的腰搂得更紧,贴着她的背脊,支撑着她不让她软塌下去。 他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在阿宝的耳边说道: “阿宝,今夜胡人突然袭城,目标是你带来的那批龟兹财物,以及你我二人。只要你我能够安然出城,谢史和大石头才能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带领着我们的人抵挡一段时间。昨日来晃惚城之前我已让人向凉州刺史尚蒙和凉州城外的玄衣骑卫的指挥长去了消息,最迟不过天亮,我们的人就来了,届时这些乌合之众还不足为虑。” 其实一出城主府九郎就发现城中胡人的数量远没有那徐姓幕僚所说的五千之多,看来不过是城主赫连祁在哪里勾结了一些胡人中的闲散游民乘着当下有胡人抢劫汉地的流言四起,趁乱作恶罢了。 如此,城中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仅凭谢史和安置在城主府外的几千步兵保护那些歌舞艺人c奴婢仆从c各种手艺人c以及僧人比丘,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还是能坚持住的。 况且还有一个在排兵布阵上的奇才——大石头在呢 而阿宝和他却在城主府中,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城主赫连祁虽然不敢动他,可是身边没有兵卒的他如能保住阿宝不会受辱? 这也是他要让阿宝和他一起逃出城外的原因。 “既然他们要劫财,那守护着那批财物的石头哥哥岂不是更加危险?”突然,阿宝哭哑道。 大石头和殷铁三从小就像她的家人和守护神一般,她已经离开了殷铁三,她不能再离开大石头。 “你的石头哥哥是上过战场的英雄,若阿宝平安了,大石头才能心无旁骛的对战那些坏蛋们是不是?”九郎宽慰道,尔后又焦急地催促阿宝: “阿宝,你我必须马上出城,否则坏人们会想尽办法先抓住我们,然后去威胁谢史和大石头他们就范,到时才是真正的害了他们。” 其实今夜九郎逃比不逃更危险,而阿宝却是非逃不可。 九郎埋着头深吸一口气,将阿宝搂得更紧一些。他的声音柔情款款: “阿宝,我相信你的骑术,定能带着我们冲出这晃惚城对不对?九郎把命赌给你了。” 他的一句把命赌给阿宝,激得阿宝瞬间镇定了几分,也坚强几分。阿宝咬紧牙关,双腿猛击马腹,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晃惚城外冲去。 因为马跑得实在太快,一路竟无人可以拦截。 城墙上立着一个胡人小头领却拉满了弓一箭三发,正指着越来越近的阿宝和九郎 就在三支箭羽离弦的瞬间,一个晃惚城内的士兵突然扑了过去推了一把。于是那些箭羽稍微偏斜了一些 “你做什么?”胡人小头领暴喝道。 那士兵梗着脖子回道: “那是陈郡谢氏的谢九郎,是太子的少师,难道你想与天下士族为敌?” 胡人听了瞬间沉默下来。 他不过求财,若是真与大旭的士族对上,终究后患无穷。 那士兵亦沉默下来,赫连城主狼子野心罔顾满城百姓,罔顾信义,求来的不义之财是否会成为他自己以及所有城中守卫们的坟墓 终究那三支被偏离的箭羽其中一支还是从九郎的一条手臂上擦过,虽未入骨,但也留下了两寸长的裂口。 当时九郎只是浑身紧了一下,并未吭声,直到他和阿宝成功的冲出了城,并在天将亮未亮时到达了一个荒芜人迹的戈壁上 而在晃惚城中角门子负责看管财物的大石头,当胡人袭城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脚往城主府中冲去。阿宝在那里面呀 可是才离开不过几步,一小支胡人便打马破门,弯刀而至,几个在院子里做晚课的僧人转眼就身首异处,血淌了一地 然后他听见了另一个院子里胡人糟践那些歌舞艺人的声音,听见了奴仆们求饶恐惧的尖叫声 里面有很多人他在龟兹的时候就认识,有些甚至熟交 而他们此刻正被人像动物一般屠杀和虐待 大石头的脚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他不能走,他不能因为一个阿宝便置几千余众的龟兹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况且阿宝在城主府中,那里有重兵把守,那里还有大旭的太子少师谢九郎 大石头收回了他的脚步,然后冲着城主府的方向大吼了一声: “阿宝,若你有事,石头哥哥为你陪葬!” 然后他抹了一把泪,转身集结同行的龟兹护卫兵,从此开始和胡人不死不休 两世,一个人无论环境如何改变,际遇如何改变,心性不变,终究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一望无际的戈壁, 苍茫辽阔的荒芜。 东边天际隐约有乳白色的线条,晨曦将要来临 经过一夜的奔跑, 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已经疲乏到了极点。因为短短的一截斜插在沙土里的枯根,阿宝和九郎以及那匹千里黑鬃马都被齐齐摔倒在了地上。 半响, 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阿宝” 过了好久,九郎扯了扯比他摔得更远更狠的阿宝的裙摆。阿宝脸朝下地趴在地上, 一动也不动。 “阿宝?” 九郎微微有些急切,他艰难地撑起仿佛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身子跪爬到阿宝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将阿宝翻转过身, 扶起来半倚在他的怀里。 阿宝并没有被摔得太惨,相反比九郎身上的惨状要好上许多。长期骑马的人, 在身体被甩下马背的瞬间,本能的就会做出一些防护。 她的眼睛甚至是睁开的,只是经过了一夜的煎熬此时红血丝密布, 一直都在无声地落泪 脸脏得不能再脏, 黑黑白白, 还有些乌青色。 九郎又喊了几声‘阿宝’, 阿宝仿佛都沉浸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 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个时候九郎才发现阿宝的精神状态怕是有些不正常。 她的牙齿一直都在上下打颤,浑身又僵又冷, 眼神也迷离 这十年来阿宝都被保护的太好,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阿宝,你相信我, 这个时候, 西凉驻军以及谢家的玄衣骑卫都已经到达晃惚城, 大石头和谢史他们,以及无辜的龟兹僧人c舞姬c奴从们甚至城中的百姓,他们都会没事的。”无奈之下,九郎只得将阿宝的脸掰过来,正对着他,然后一字一顿的说着甚是清晰。 好一会儿,阿宝终于反应过来,她抬眼极真切的盯着九郎,问道: “真的都会没事吗?” 说完又觉得怎么会都没事呢?昨夜她可是眼睁睁的看过那些穷凶极恶的胡人如何举刀,如何残忍地砍向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耄耋老人和怀中幼儿都不放过 就在阿宝黯然垂泪的时候,九郎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眼睛,一遍一遍的重申: “阿宝,你信我,无辜百姓受的苦,我会替他们讨回来,那些龟兹财物也不会丢,都会没事的,都会好的。” 这是阿宝第一次看到九郎失态,往日里自信从容的狭长瑞风眼中如今满满的都是焦急和担忧。 可是他在担忧什么呢? 担忧她不信他的话吗? 阿宝无声地点点头,表示她是信他的。即便他们才认识不过几个月,并不曾深入了解过,可是他的身上总隐隐透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又可靠。 见阿宝的眼中终于又恢复了神采,九郎的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他突然一把将阿宝紧紧按进怀里,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精实挤着她的柔软,挤得阿宝又胀又痛,几乎出不了气 “你你松开”阿宝娇喘微微道。 “阿宝?” 其实一开始九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不过是在极度的疲乏和极度的隐忧过后,突然想要阿宝一个拥抱,仅仅只是抱一下而已。 谁知‘宝刀未老’力气使过了头,或者说他的阿宝真的长大了,长得太好了,仅仅隔着厚厚的衣物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那份柔腻和充盈,还有那起伏的,弱弱地推拒着他的力量 如果说那时他还有微乎其微的几分理智尚存。 直到阿宝在他的怀里轻轻扭动,一个顶点与另一个顶点的相遇又错开,阿宝不耐的嘤咛 她不知她有多甜有多美 她更不知道搂着她的九郎本身就不是什么圣人,即便是圣人也能被她勾得堕落,心甘情愿的坠入凡欲的魔道。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什么的,他们突然同时将对方一推,然后两个本来就虚弱无力的身体瞬间都仰倒在地,九郎的脑袋还被磕得嗵的一声,听得阿宝一抖。 九郎疼的脸歪,然后不可抑止的长啸一声,接着朗声大笑起来 东边大半个天际都已经变成橘红色,今天是个大晴天,真美。 当年那胖乎乎的小娃娃还哭着闹着要给他做童养媳呢,他真是白捡了个大宝贝,大便宜 同样仰躺在地上的阿宝被九郎突如其来的大笑声给惊到了。 ‘他不会是被磕傻了吧?’ 阿宝如此想着,然后一骨碌翻身起来,然后来到九郎身边,她看见九郎一边笑得俊逸风流,一边用他那双狭长的瑞凤眼暧昧的对她眨了一下眼 其间光华流而不动,比初生朝阳更绚丽,比星辰更璀璨。 阿宝突然背过了身,半响埋着头,用脚踢地,嘀嘀咕咕地埋怨道: “你别用美色迷惑我,我阿母说了,用美色迷惑他人的都是妖艳贱货” “咳咳咳” 九郎被阿宝的话激得一下子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艰忍而无奈地对阿宝说道: “阿宝,你知道吗?我后悔了,后悔让你阿母将你带到龟兹抚养长大。” “嗯?” 九郎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由不得阿宝不奇怪。她转过身来用大大的灰中带蓝的眸子疑惑的盯着九郎。 谁知九郎却傲娇的把脸侧向了另一边,摆出他要欣赏这旭日东升的样子。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他道。 然后阿宝就更觉奇怪了。 突然,阿宝发现他两边衣袖上的颜色有些不一样,一边深一些,一边浅一些。 九郎昨夜匆忙起身穿的是一袭青衣,不管是沾了水,还是沾了血,都会颜色加深。 不过阿宝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是血浸过后的样子。 “你受伤了?”阿宝小心问。 九郎略带委屈道: “全身都是伤,反正阿宝也不在意,就让它伤着好了” 阿宝望天,天没变啊,为什么气质高华的太子少师谢九郎他就变了呢? 不远处,终于恢复一些体力的黑鬃马瘸着腿重新站立起来,蓬松的马尾甩呀甩,表示‘它也不知道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自汉以后, 随着士族的兴起和繁盛,在整个社会的中上层阶级一度重文轻武。 所谓‘赳赳武夫’不过是没有书读的贫寒庶民, 或者低等落魄士族为了搏个前程的无奈之举。 真正的贵族子弟他们推崇的是像孙叔敖和管夷吾那样的出生高贵不凡,少读书, 长大后心中藏经纬,辅助天子内修国政, 外图霸业的盛服先生。 即便生在动荡的乱世,即便不得不走上战场, 也当做琅琊诸葛亮和庐江孙瑜那样雅量高致,以智谋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儒将 特别是到了前朝, 士族子弟更被要求要像鹿一样的优雅和文弱,你若是长的五大三粗,再像殷铁三那样一拳能打死一头狼, 不好意思你就会被冠上一个低俗粗鲁的称号。 就算是出身不凡, 只要被冠上这样一个称号, 品评自然就不好, 朝廷中的官位, 但凡是前途光明或者名声清贵待遇好的,基本上跟你无缘了 所以这个时候的士族子弟基本上都是不习武艺, 出门坐马车,走路要人扶,穿着打扮比女子更考究, 长相也不女子更俊秀, 再加之嗜酒和食用五石散, 体质嘛,也比女子好不了多少 九郎前世也是这种典型的士族子弟,直到后来因为政事的繁多棘手彻底拖垮了身子,再加之慢性毒药的侵蚀,很快就亡故了。其实他当时身体若是再好一些,在查出小雅皇后的问题后,及时让御医根治,未必不能再多活些年岁 所以这一世,即便他不能像那些‘赳赳武夫’般舞刀弄枪,但也跟着清虚真人学了些道家强身健体的拳法。故而阿宝才会在第一次撞进他怀中时,发现这人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清瘦,虽然没有壮汉虬扎的肌肉块儿,但也算精实。 这一天,明明早上还是霞光万丈,可是一过午后,天就变了,不仅太阳躲进云层里,整个天空都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墨,黑沉得令人窒息 。 过了申时一刻,温度慢慢降至呼气结冰的程度,今年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才终于姗姗来迟 一直等待着别人救援的九郎和阿宝只得躲进一个小山坳里,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早已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若非那瘸腿的黑鬃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九郎认为阿宝大概会连人带马一块儿抱。 此时她就像根藤蔓似的紧紧地缠绕着他,哆哆嗦嗦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好好冷”阿宝磕巴道。 九郎把脸也贴在阿宝脸上,也哆哆嗦嗦道: “不不冷” 不过到底冷不冷,苍狂的大雪和凛冽的北风时时刻刻无不在告诉你,什么叫做的冷?还可以有多冷? 九郎胳膊上的箭伤已经被阿宝用裙摆上的布料‘结结实实’地胡乱包扎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庆幸,庆幸他这一辈子的身体比上辈子强多了。 否则像昨夜被折腾了一夜,受了箭伤,后又被摔下马,然后再被阿宝磕了后脑勺,他早该不省人事了。然后等待他俩的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狼吃。 还有这小山坳还是他抱着阿宝找到的呢 不过九郎还是太看的起自己了,从小金尊玉贵的身体,即便是比前世康健许多,但也比不上真正风里来雨里去饱受磨砺的谢史和大石头。 这不,在阿宝彻底昏迷后不久,九郎也光荣的失去了意识。 两个人缠成了一个人,头挨着头,脸对着脸,就像庶民家草棚里蜷成一团的两只狗。 俗称,冻成狗。 谢史和大石头后半夜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副造型。若再晚上个把时辰,估计装进棺材里的也是这副造型。 谢史和大石头直到现在才找到他们还要得益于阿宝精湛的马术,以及她那一跑起来就完全不管方向的毛病。 他们竟是往西南方向跑六百多里,几乎进了大荒原扎尔木。 昨夜,谢史是在天快亮时,被赫连祁的府兵用车轮战逼得不得不仓皇逃遁的时候才发现他家郎主已经被阿宝拐走的。 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家郎主是谢氏最重要的嫡子,是黎太子的少师,就凭这些赫连祁是万万不敢伤他性命的。他只要好好呆在院子里,等到天一亮援军赶到的时候,也就重获自由,还是从前如站云端的高华名士。 谁知他家郎主竟然脑子发热带着阿宝,或者被阿宝带着,玩了一出苦命鸳鸯的‘私奔’戏码。 郎主不怕混乱之中反被人给误宰了么?白白丢了性命。 知道这个消息的谢史当时脑子‘轰’的一声响,整张脸一下子全白了,胸前背心,以及脑门上全是冷汗。 在这偏远的北方小城晃惚城里还没有人能够伤到他性命的,可若是郎主出了意外,做为贴身随从的他来个全家皆灭都不够抵罪的。 洛阳城里有个传说。传说‘王家十郎是人间风流种,谢家九郎是天上真谪仙。’ 直到在扎尔木荒原里找到缠得比蛇紧的九郎和阿宝的时候,谢史差点当场给他家郎主竖个大拇指。 他家郎主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不沾凡人之欲的‘真谪仙’? 他家郎主一般不风流,一旦风流起来命都可以不要。 这才叫真风流。 哪里是为了爱人吃点土都不干的王十郎能够比得上的? 这天夜里,被救回去的九郎和阿宝至始至终都缠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最后只得同安置在一张暖榻上由巫医诊治。 中间九郎还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次,看了看阿宝的小脸,唇勾了勾,搂得更紧了,更分不开了。 最后还是最先恢复过来的阿宝自个儿用喝牛乳吃羊肉养出的一把子力气挣脱了九郎的怀抱。 不过,小姑子的小脸难得一见的红了,眼神有些躲闪,动作也莫名扭捏 作为情场老手的大石头,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脆响,默念了声‘完了’。 这是少女开了情窍的节奏。 大石头突然有一种自己看护多年的小白菜怕是要被别家的猪给拱了的恐慌感 莫名的,他就和旁边谢九郎的随从谢史突然对了几眼。 谢史看着大石头那张又黑又冷的脸,努努嘴:咋地?都这样了,你家阿宝不嫁我家郎主还能嫁谁去? 大石头眸色加深,鼻子喷气:我家阿宝可是在开化的西域长大,没有你们汉人小姑子的保守认死理,抱就抱了,缠就缠了,过段时间就忘了,谁说就得把自己搭进去了? 谢史皮笑肉不笑:可是你家阿宝红鸾星动,由不得你 大石头捏起沙包大的拳头:小白脸要打一架吗? 谢史乐得露出八颗大白牙:打就打,请问你打得过么 ? 大石头: 所以,大石头vs谢史:谢史s。 大旭皇宫,宣文殿。 御前太监赵贯手里拿着一封加急文书,提着袍角,跑得满脸红胀如紫。 旭皇夏侯詹放下手里的螺钿漆器茶具,锋利的眉微微蹙了蹙。 “圣上,从凉州发回来的急报。” 赵贯走到近处,跪在夏侯詹的御案前。 夏侯詹声音浑厚威严: “直接报来。” “奴才遵命。” 赵贯打开急报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用自己的语言组织道: “凉州刺史尚蒙大人急报说,从龟兹而来的使团和太子少师谢大人在晃惚城借宿时,遭遇晃惚城城主赫连祁勾结一些胡地流民抢劫残害,期间谢少师和龟兹郡主受重伤,龟兹送往汉地的财物损失十之二三,乐人舞姬c手工艺人c传道的僧人等死伤过半现下西凉驻军已经进入晃惚城,杀胡人两百余人,活捉晃惚城主赫连祁囚于狱室,还请圣人裁决。” 夏侯詹听后呼吸顿重,尔后右臂猛的一挥,满桌的奏折和茶具都被扫落一地。 赵贯浑身一抖,瞬间双臂前伸跪趴在地。 夏侯詹气道:“国之叛贼比之异族土匪还要可恶。说什么‘以胡治胡’,端的是狼子野心。” 其实晃惚城主赫连祁并非汉人,而是世代聚居胡地的一支贵族,因为素来与当地汉人交往甚密,在北地颇有些声望。 大旭建国后不久,北地与胡人交接之处素来混乱,当时的北军中侯桓珩建议,用在胡汉皆有些声望的赫连氏来做当地长官,以胡治胡,反而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些年,晃惚城由一个小部落变成了近两万人口的中等城池,不得不说桓珩当时的建议是极好的。 如今出了这种事,只能说是人心易变,或者说赫连氏过去太会伪装做戏。 可是现在的旭皇夏侯詹却想通过这件事拔出萝卜带出泥,然后重处。 恒家和庚家还有崔家,三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皆有族中子弟在朝廷中官居要职。 这些年,旭皇夏侯詹被这些传统大士族压得喘不过气来,此次事件恰好便是个敲山震虎的契机 旭皇夏侯詹神情激动得在宣文殿中打转。过了好久才想起还趴在地上的御前太监赵贯,然后温和道: “赵贯起来罢。” 赵贯起来后揉着膝盖小心翼翼的提醒夏侯詹道: “龟兹郡主和谢少师都受了重伤,这事是否要先告知瑞王爷和谢家?” 夏侯詹猛然转身,笑了: “赵贯说的对极,是得先告诉王弟和谢家,特别是谢家说的越严重越好。” 说完又微微沉吟: “就是不知道当年的小阿宝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记得小时候跟阿贝倒是极像的,不知道如今还有几分相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其实, 凉州刺史尚蒙和晃惚城主赫连祁本身就不对付,发往洛阳的急报自然也是尽可能的往严重里说。 然后又经过旭皇夏侯詹别有用心的夸张渲染一番, 等到九郎和阿宝在晃惚城遇袭的消息传遍洛阳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九郎被赫连祁虐待至性命垂危, 而阿宝就更惨了,失了清白不说, 还被胡人当作婢仆使唤 其中又有谁在推波助澜,出于什么目的竟是不得而知。 这不是旭皇夏侯詹的初衷, 或者说他不知道事情会误传成如今这般程度。 谢家自然是愤怒至极,扬言要与赫连氏不死不休, 就连赫连祁当初的引荐人桓珩亦要向其讨要说法。 瑞王夏侯息父子一个气得病倒在床,一个跑进皇宫中,在皇帝面前又是掀桌子, 又是哭得仿佛当年起事时老父母在后方轰逝般伤心。 毕竟对于瑞王夏侯息而言, 他的闺女还没到家呢, 就被人故意污了名声, 想当初他写的那一长串的女婿人选, 如今要怎么办? 总之,这一次皇帝和士族之间的博弈各有胜负。 而远在凉州, 经过半个多月的调理的九郎和阿宝,自然不知道洛阳城里因为他们一时间起了多少风云。 很快,他们便在凉州刺史尚蒙的府中迎来了这一年的春节。 这是阿宝十年后第一次在汉地过新年, 挂灯笼c熬糖瓜c剪窗花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既新奇又莫名亲切。 不过十来日, 阿宝便和尚蒙家的一众小辈们混熟了, 收获了各种珠钗首饰和襦裙若干,还得了尚蒙幼子的一套月牙白的男装,再加上一顶白狐皮做的帽子,腰间挂着块婴儿手掌大的狮子纹玉佩,这一身走出去,阿宝终于体验了一把九郎当初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阿宝的五官轮廓本身就比寻常汉人要深邃精致些,肌肤雪白,身形又高挑,脊背挺直,几尺绑胸布再遮遮曲线,冬天又穿得厚,一副勋贵小郎君的扮相简直可以和闻名大旭的‘洛阳双姝’王十郎和夏侯嘉贝媲美。 更何况阿宝自小喜欢骑马弄鞭,比之洛阳的门阀子弟更多了几分爽朗 总之自从阿宝误打误撞的穿了回男装,她发现刺史府的女郎们更喜欢她了,她冲她们一笑,她们都能面红耳热了去 她和尚蒙家的幼子出门,街上的少女们跟在他们后面一路,扔香帕,送香囊的无数,就连捏个面人,买串糖葫芦,做生意的老妪老叟们不仅不收她钱,还关心她吃的好不好 刺史府外每天都有很多小姑子的‘顺道路过’,因为人多了,卖梅枝,卖针线胭脂的小货郎们也都到这里来摆摊 明明都是同一张脸,阿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是女子的时候,大家的对她的态度冷冰冰甚至偶有嘲讽,可当她是‘男子’的时候,用酒肆老板娘的说法,就是小姑子想要被‘他’抱在怀里宠,妇人们想要把‘他’抱在怀里宠 只能说这是一个绝色美女不稀罕,却独爱美少年的时代。 只要是美少年,管你德行好不好,只要够美就行了,美即真理。 对此,阿宝心中常饱含着愤愤,然这种接近于恶趣味般的女扮男装却被她玩儿上了瘾。 特别是她自认为她成功地抢走了太子少师谢九郎的风头,那些小姑子都爱她不爱九郎了,竟有一种‘大仇得报’或者‘一雪前耻’的畅快感 每次经过九郎身边时,她还故意抬起小下巴,‘哼’一声,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傲娇样儿和洛阳城里的夏侯嘉贝如出一辙,惹得九郎手心发痒,恨不得把她抱过去,放趴在膝上,揍她屁股。 有一天,两封从洛阳发出来的急件送进了凉州刺史府。 一封是皇帝对晃惚城主赫连祁的处决圣旨,一封是瑞王夏侯息对他闺女的担忧和关心。 特别是瑞王夏侯息写给刺史尚蒙的私人信件更是洋洋洒洒,足有五页银光纸那么多。 其大意是:我闺女到底怎么样啊?有没有被人欺负啊?你可要给我好好虐下赫连祁那厮,那厮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的闺女都敢动。还有你要伺候好我闺女,等着我来领 然而这段时间正被阿宝连累得连门都快要不敢出的尚蒙,看过之后只觉得憋闷得胸口发痛,取来鼠须笔愤而急书:令媛极好,常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大白话的意思就是:你闺女好的不能再好了,好得都快作上天了 因为阿宝最近时常女扮男装出门‘勾搭’小姑子美妇人,然后很快整个凉州城都知道刺史家来了位如妖似魅的绝美少年,有些当地的望族,以及稍有底气的家庭纷纷遣人上门,要给美少年阿宝做媒,然后把美少年阿宝弄到他们家给他们家的女郎做夫君 反正这个时代,只要少年足够美,今后无论是做官还是交际那都是无往不利的。 美少年他有前途啊,更何况还是能够住进刺史家,并被待之以上宾的美少年,其出身能差到哪儿去? 最近被各种打探,各种托付,各种想要通过他来给美少年阿宝做亲的刺史尚蒙只要一出门就会被骚扰的不厌其烦,很多人还是相交多年的老面孔,呵斥不得,应付不得 可是尚蒙能说,‘你们都上当受骗了,那美少年就是女扮男装的西贝货’? 肯定不能,他要是这样说了,下次阿宝出门继续‘招摇撞骗’的时候能被人当场给活撕了 更何况,真要有这样一位美少年,他家还有好几号没有出嫁的女郎呢,近水楼台先得月,能轮得到别人? 总之,尚蒙对上阿宝,有一种想死的颓败感。 最后,险些崩溃的尚蒙找上了博学有辩才的少师谢九郎,九郎找到了阿宝,道出刺史尚蒙这一段时间的为难,谁知阿宝不仅不反思悔改,反而在短暂的沉思过后,好不要脸的来了句: “这么多人都看上我了呀?看上了就看上了呗,通通都打包带走,反正我不是在洛阳还有个龙凤胎的阿弟么?都说我俩长得像,那就通通说给阿弟。” 说完,阿宝还满意的点点头,表示这个主意实在不错。 九郎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心里想着‘你阿弟有多傲娇,多别扭,你知道么?你这么坑他,他知道么?’ 总之,就在阿宝的胡闹中,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除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凉州是西北商埠重镇, 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称, 同时也是军事重地,在凉州, 过除夕一般有两大件事。 第一大件事是整个西凉驻军将在这一天举行大傩之礼,以达到耀兵示武的目的。 其仪式是, 步兵在南方布阵,骑兵在北方布阵。步兵阵中分别展示‘函箱’c‘鱼鳞’c‘四门’等十余门阵法, 各种兵器周回转易,有飞龙腾蛇之变。 布阵毕, 南北两军皆鸣鼓角,然后北军遣骑将六人往南方阵中挑战,步兵迎战。三次过后, 若北军不能破阵便算南军胜。若能成功破阵, 便算北军胜。胜了的那一方将一整年在输的那一方面前趾高气扬 第二件大事便是除旧布新和驱邪避厉。 除旧布新指的是在吃过年饭后将炊具丢弃, 并在窗户上贴上‘神燕’和‘宜春’的剪纸。 驱邪避厉则是在住宅的四角各埋一块石头, 取镇宅之意。 等到了晚上, 则要准备好消夜果儿,男女老幼共聚一堂, 饮酒,投壶,下棋, 弹琴, 举杯共舞直到过了午夜子时, 方才散去。 这夜,阿宝曾有两项绝技震惊整个刺史府,一是投壶,百发百中,谁跟她比那就是找虐。二是下棋,棋技烂得无与伦比,简直和闻名天下的臭棋篓子瑞王夏侯息一脉相承,谁跟她下,那也是找虐 大概是尚蒙家的一众小辈们被阿宝实在虐得惨无人道,后半夜不仅不散,反而吟诗作赋c谈古论今的虐起她来。 这是名士谢九郎的主场啊,阿宝自然又到了‘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到一起我就不知道它是个啥’的时候。 再加之尚家三娘所奏的靡靡之言实乃催眠利器,后半夜她几乎是趴在独(卖)领(弄)风骚的谢九郎的膝盖上,睡得口水横流 于是就出现了,九郎一边之乎者也的清谈玄谈,一边不忘时不时地回头拿着手巾给阿宝擦擦嘴角 那神情既嫌弃又无奈,随意中还带着本该如此的自然。 那情形宛若老父亲身边带着一个小智障。 最后人人都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绝非纯正的革命友谊,它有猫腻 突然,琴音高亢局促,‘锵锵’几声吓得阿宝的小脑袋突然从九郎的膝盖上滑落,差一点就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了。 得亏九郎反应快,顺手一捞,堪堪捞住阿宝的半边脸蛋儿 “嗯怎么了?” 阿宝嘟着嘴,半睁开迷蒙的睡眼,又长又密的黑睫在九郎的手心处扫啊扫,扫得九郎的心肝儿颤动个不止。 “醒了?”九郎的声音低哑中带着丝丝不稳。 阿宝就着九郎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里面清澈地倒映着另一个小小的九郎,既不说她醒了,也不说她不醒。 九郎看着看着,突然整个人都散发出融融春意来,他温文尔雅的笑笑,然后身子稍侧,另一只手也补了上来,也放在抬着阿宝脸颊的那只手的下面。 动作别扭归别扭,由九郎做来,无端让人赏心悦目。 更何况那个被九郎捧在手心里的阿宝,脸上有淡淡的绯色,一身月牙白的小郎君广袖长袍,头顶白玉冠,因为过年,还在额间贴了个红梅花钿,雍容中带着媚色,矜贵里又不失纯真,如美玉无瑕,如瑶台下殿被人偶然撞见的走失了仙家贵子 这副模样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周遭一群年轻小辈,也俱都衔着笑意看着不知道到底醒还是未醒的阿宝。 其实阿宝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又被九郎高华的气质和温柔给迷惑了,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没人知道,她的小心脏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着呢。 若在内室,若是身边没有旁人,她怕她会扑上去,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九郎也是在等着她去扑的 在广阔的大漠长大的儿女,喜欢谁,从不藏着捏着,直接扑上去就好,不是你扑我,就是我扑你 阿宝总觉得她会是个很会扑的人 可是在顶级门阀中长大的九郎却和阿宝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想起了夏桀为妹喜造的以象牙为长廊,以美玉做台阶的‘倾宫’;想起了商纣王为妲己修建可引来神仙聚会的鹿台;想起了汉武帝幼时在永巷说的那句“若得阿娇为妻,必以金屋藏之” 九郎觉得他的阿宝值得‘倾宫’,值得‘鹿台’,值得‘金屋’若还是前世,若他没死,即便为天下人所不齿,他也要从苏力那里将阿宝夺过来,然后以稀世珍宝般藏之,珍之,爱之 为了阿宝,他宁愿做一个昏君 “嘣。” 突然,一声突兀的弦断之声打破了所有的逶迤和遐想。 阿宝身子一抖,迅速坐起身来。 九郎也瞬间回神,然后几不可见地摇摇头,他突然觉得刚刚的那些想法很不对,到底哪里不对,仿佛处处都不对。 “嘻嘻” 不知道为什么,阿宝竟然嫣然而笑,恰如那皑雪之上,寒梅枝头,一朵馨香满溢,正等着他人去攀折的梅花朵儿。 然后很自然的,阿宝向着他倾近,一如十年前那般抱着他的胳膊,乖乖巧巧地倚在他身旁。 “嘣!” 又是一声,阿宝又是一抖,瞬间坐了回去。 一切恢复到今夜开宴时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些不可言说都不过是襄王一梦,并未真实存在过。 九郎寒眉冷蹙,然后朝着发出弦断之声的方向幽幽望了过去。 尚家三娘正手里握着断弦,带着羞容朝周遭之人歉意的微笑,至始至终都不曾向九郎和阿宝这边投来一丝半许的目光。 一些做的如此自然,不留丝毫痕迹。 九郎心中突然想到,这个尚家三娘乃是凉州刺史尚蒙的嫡女,其母出自忠勇侯府,仅从身份和年纪上来说是可以和他谢九郎勉强一配的。 “呵” 九郎一声冷笑。 这些日子以来尚蒙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每晚一次不落地为他送来精致可口的夜宵,花样繁多,极为用心。 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尚蒙夫妇俩对他的礼遇罢了。 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出自尚蒙夫妇的周全,很有可能是眼前这位凉州第一贵女的手笔。 可这凉州第一贵女不知道的是,九郎从没有吃夜宵的习惯,那些夜宵反而全都进了阿宝的肚子。 也是因为这些夜宵,才让阿宝每夜都会到他的书房里来溜达一圈儿,等到吃干喝尽之后,再揉着肚子回去。 九郎倒是想感谢尚家三娘的‘好意’,若非如此最近整日跑的不见人影的阿宝,九郎想见她一面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至于夜探香闺这种事咳咳实在不适合他这种‘道貌岸然’的卿大夫来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阿宝, 再来教教我你是如何百发百中的好不好?” 阿宝对面,一位身着蓝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的少年, 手里拿着几支箭羽朝着阿宝扬了扬。 此少年乃叫尚泽,年岁比阿宝还要小两岁, 因为是凉州刺史尚蒙家的幼子,上面有好几位兄长并不需要他来支撑门户, 故而从小无论在哪方面都是得过且过,唯独于玩乐之道上算得是位行家里手, 得亏秉性纯良,从小到大也算是没有给他阿父捅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娄子 这些天, 就数他跟阿宝玩的最好。 “也没什么诀窍,就一个‘心平气和c快c准c狠’。” 阿宝表面上看着兴致缺缺,但还是起身绕过两排席案走到尚泽身边坐下。 尚泽朝她吐吐舌头, 然后将手里的几支箭羽都递给了阿宝。 阿宝道: “普通的投壶有什么意思?咱们来玩个特别的。” 尚泽问: “如何个特别法?” 阿宝笑了笑, 从身边为她倒浆的婢女头上解下一截红色绸带, 然后绑在眼睛上, 向前一掷, 一根箭羽就不偏不倚地插在前方的珍禽如意青铜壶中。 “好,好, 好!” 尚泽鼓掌,大叫几声好。然后朝右后下方的几个乐人瞟了一眼,丝竹之声顿起。 投壶时岂可少了乐声? “好像只要不是费脑筋的事, 我都做得特别得心应手。”阿宝一边“啪, 啪, 啪”地往青铜壶中投箭,一边嘀咕。 尚泽倾身向她靠近,用仅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阿宝,我觉得我三姐好像对谢少师不一般。她这人心思深得很,一般人都看不出来,唯独骗不过我。” “是吗?”阿宝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带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尚泽点点头,又接着道: “不过瞎子都看得出来谢少师喜欢你,我三姐在别人眼里顶多算颗眼屎。” “吃里扒外的东西!”阿宝嗔骂道,嘴角却勾了起来。 尚泽又朝阿宝身边更靠近几分,咬耳道: “我三姐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我估计要不是当今圣人年岁大,她都能让阿父送她进宫里去。再说了,我和阿宝要好,阿宝才是那个‘里’,又怎能算是个吃里扒外的人?” “嗵!”突然,阿宝将手里剩下的几支箭羽一股脑儿全扔到青铜壶中,然后转身扯下眼睛上的红绸带,灰中带蓝的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尚泽那张好似中秋之月的脸: “要不你跟我去洛阳玩儿吧。” “好啊好啊,我去跟父亲说过完年我就外出游学,然后就游到洛阳去。”尚泽顿时兴奋的手舞足蹈,但还是不忘回头提醒阿宝: “虽说谢少师未必看得上我三姐,但也要谨防她使什么不好的手段。” 阿宝好笑地拍拍尚泽的肩膀,说道: “少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一个深闺少女都能算计得到他,那也太没用了,我才不喜欢他呢!” “是哦。”尚泽讪笑地抓抓脑袋,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阿宝,垂脸道: “要是谢少师不行,你就回头找我,凭着咱们俩的交情,我娶你。” “可是我看不上你啊。”阿宝脱口而出。 尚泽瞬间抬头,捏起一只拳头: “阿宝你太伤人了,我哪里差了?你好歹也该委婉一下。” 阿宝长出一口气,摊手解释道: “这不是你差不差的问题。我阿母说过,若为夫妻,总要有一个人赚钱养家挑大梁,你看你又不聪明,学问又不好,长得马马虎虎,以后就算出仕,也是个微末芝麻官儿,咱俩去喝西北风啊?” 尚泽一张施了薄粉的脸越来越青,几乎哭声道: “这还不叫嫌弃啊?你不也不聪明,学问也不好,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不通,凭什么说我啊?再说了我不过仗义,我一个纯种谁稀罕娶你这个混种了?” 前几日,尚泽问阿宝,同样都是人,为什么阿宝就能长得那般好看,阿宝说那是因为她是混血。 尚泽又问什么是混血? 阿宝说,所谓血脉相承就是指同一个种族世代相承流传下来,大家身上流的都是同样的血。 可是阿宝的父母,一个是汉人,一个是龟兹人,发色不一样,肤色不一样,血脉也是不一样的。这样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生下的后代就是两种血脉混合在一起,就叫混血。 而混血比较容易遗传两方血脉的优点,譬如她和她阿弟,既有汉人的柔和雅,又有龟兹人的白皙和精致。 然后尚泽随口就来了句,“那意思就是我是纯种,你就是混种呗。” 完了,他又不怕死的补充了一句:“你看金子都是纯的比不纯的好,我是纯种定然是比你这混种好的。” 然后,阿宝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再搭理过他 可是现在阿宝却不敢不搭理他,她怕他真的当场哭出来,别人还说她欺负小孩儿。 “是啊,我也不聪明,学问也不好,啥啥都不会,所有我们俩才能成为朋友啊。这就叫做叫做” “蛇鼠一窝!” “对,就叫蛇鼠一窝。” 然后两个十几岁的小家伙相视大笑起来。 正在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阿宝就被九郎拧着领子提回了他们先前的位置。 阿宝歪着头,眨巴眨巴大大的灰中带蓝的眸子很是不解。 九郎扶额,略带嫌弃道: “实在太傻了” 然后,阿宝的眸子便以肉眼不见的速度从不解变成了恼怒。 大概是九郎觉得阿宝太过安静,然后侧脸瞟了她一眼,这一瞟浑身莫名一紧,电石火花间想也未想的就矢口否认道: “我说的是泽小郎。” 然后恼怒的眸子瞬间变成了弯弯的两个月牙儿,若挂在天上都仿佛能一闪一闪的照亮整个大地 九郎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去触摸阿宝的眼睛,从上眼线到下眼线,从眼角到眼尾,一寸一毫都不放过。 “今夜除夕,莫论贵与贱,莫乎金玉满堂还是蛮荒之野,俱当相聚欢c共举杯,不负佳期。莞娘,可愿一曲公莫舞只为这良宵?” 突然,尚家三娘的声音又柔柔袅袅的响起,很有一股说不出的意态风流。 在阿宝还在揣摩这段文绉绉的话中之意时,那个叫做莞娘的女子一边手腕上绑着一条白巾缓缓走了出来。 莞娘,阿宝记得尚泽说过,是他阿父后院一个贵妾的侄女,寄居于此。性子虽然有些懦弱,但是诗却写的好,在凉州算是薄有才名。 接着,尚家三娘抚琴而歌: “沛公旦日见项王,刺豹淋血盛银罂。 军中鼓吹无丝竹,长刀霍霍向鸣筝” 尚家三娘唱的是汉代刘邦项羽之“鸿门宴”的故事,赞颂刘邦乃是真命天子,并将樊哙刻画成“排闼闯宴”c怒斥项羽c掩护刘邦脱险的英雄人物 而那莞娘看着娇弱,却能合上尚家三娘的节奏,用手中几尺白巾舞出其中雄浑壮阔的气势来,项羽的犹豫,刘邦的困境,樊哙的赤胆忠心,俱在收放回转间一一展现 待到歌尽,舞罢,众人依旧沉溺在一场杀机起伏的紧张氛围中,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此起彼伏的,被刻意压制却依然有些不安的呼吸声。 “好。三娘琴音铿锵显峥嵘,莞儿之舞高岭有肃容,俱是不俗。”尚家嫡长子尚渊如此说道。 紧接着便有更多的夸赞洪水般朝着尚家三娘和莞娘而去。 尚家三娘坐姿笔直,下巴微收,矜持而端庄的浅笑,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并不值得过多的夸赞。 莞娘倒是站起来,谁夸她,她便向谁微微一福,礼数周全又谦卑,显得极有教养。 “阿宝,你喜欢吗?”九郎见阿宝从头至尾都是呆呆的,便侧过去与她交头接耳。 阿宝抬眼看着九郎那双微微勾起的狭长瑞凤眼,又歪头往人群中间的尚家三娘和莞娘望了去,最后屁股挪了挪,用九郎的身体彻彻底底的将自己遮住。 她摇了摇头。 九郎了然笑笑,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阿宝往旁边躲他,却不小心让头顶的白玉冠磕到了九郎的下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听闻龟兹男女生来便会唱歌跳舞,不知远道而来的郡主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众乐乐之?” 终于受完众人赞美的尚家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阿宝和九郎这边款款而来。 九郎眸色一冷,正要跟阿宝说些什么,谁知阿宝却抢在他前头对着尚家三娘认真道: “我不跳舞的。” 阿宝从龟兹出发前,帛英就跟她说过,叫她到了汉地一定不能在人前跳龟兹的舞蹈。 在此时的汉地,只有身份卑微的乐姬c小妾和婢女才会在人前扭腰摆臀的供人赏乐,好人家的女儿即便只是贫寒庶民,也断不会如此,否则便会被认作轻浮,连人品都会变得轻贱起来,自然不能再做别人的正妻了。 见阿宝并不落坑,尚家三娘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恼意一闪而过,接着她又笑盈盈补充道: “那琴,箫,箜篌瑟,亦或是方响?” 阿宝捏着小下巴想了想,然后朝对面正紧张地望向这边的尚泽去了个眼色,留下句“等等”,便匆忙离开了。 九郎僵着半抬起的手,阿宝这小家伙跑得太快,他拉都拉不住。 就在九郎闭目养神,尚家三娘在一旁温柔小意地说着什么时,一声无比苍凉的箫音从极远极远处幽幽而来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都沉静下来。 “这是泽儿的箫声。”尚家嫡长子尚渊如此说道。 话音刚落,便有细细的琵琶声汇入,如泉水般清澈,叮叮咚咚充满野趣。 然后箫声渐落,琵琶音从四弦换到三弦,像原野上有不大不小的风吹塌了绿草地,吹皱了蜿蜒小河中的水。 弹弦,拨弦,轮指,交替往复。朝阳初升,百鸟欢腾着朝天空飞去,小河汇成大河,纵马的少年在河边对着心上人唱情歌 弹跳,滑弦,日上中天,农人在地里耕种播洒,工匠们在城里垒砖抬石,于是成片成片的庄稼成熟了,一座座华美的宫殿屹立在绿洲上 最后回到一弦,颤音,缓慢,太阳落山了,大河汇成了湖泊,静静的,蓝蓝的,同天空一个颜色,一样的辽阔 最后又是一声苍凉的箫声,淡淡的愁,淡淡的喜悦,如同岁月静好。 久久的,阿宝立在一匹白马背上,双臂一上一下的反折到身后,手上反抱着一张以紫檀木做板面,凝脂白玉做相的琵琶。 若是帛英在这里定会无比骄傲的告诉人们,这乃她前世在敦煌市中心的雕像身上看到的反弹琵琶,野史上曾有记载极少有人能够练成。她当初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谁知身姿格外柔软的阿宝竟然练成了 其实一开始阿宝是坐在马背上,横抱琵琶,急拨慢挑,直到最后才站起来,做出难度最高,却形态最美的反弹琵琶。 可是再美,也没有旁人看见。 先前还欢聚一堂的众人早就被通通遣散了,整个厅堂乃至整个院子,只有谢九郎一人还留在这里。 九郎衔着无比温柔的笑意缓缓向阿宝走近。 他看见阿宝高高在上,却无丝毫凌人之气,银白的雪地里她是那样的清丽无双,让人不舍得多看一眼,怕会玷污,又不舍得少看一眼,怕转眼就没了 “我的阿宝琵琶声同心声一般纯粹美好。”九郎道。 阿宝把琵琶从背后收回胸前,懒懒抱着,坐了下来。 她问:“他们怎么都走了?” 九郎回:“他们岂有资格让我的阿宝为他们弹奏?阿宝,这天下只要你不乐意,谁也不能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之事。阿宝只为自己,为自己的心而奏。” 说话间九郎已经走到阿宝身下的白马面前。 阿宝很顺手的就把怀里的琵琶递给了九郎。 九郎接过,小心放在旁边地上,然后对着阿宝伸出了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阿宝眸子闪了闪,带着几许忐忑,几许难言的兴奋,将她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九郎一握,包紧了阿宝的手,带着力道轻轻一扯,阿宝便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脚踩在九郎的脚背上,一只手攀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 “我?我”阿宝抬起脸来正对着九郎有些淡青色胡渣的下巴。她有些不安,也有些羞窘。 九郎双手搂着阿宝的腰,整个胸腔都在欢乐的乱颤。 “阿宝,九郎喜欢你啊。”他轻轻道。 阿宝身子僵了僵,然后又重新变得柔软起来。 突然,她的另一只手也攀上了九郎的脖子,把整张小脸都埋进九郎的怀里,声若蚊蝇道: “我都说不出口,我都说不出口” “哈哈哈”九郎低头亲了一下阿宝的脑袋,笑得脸上都快长出了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过了年初七, 街上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紧闭的店铺也打开大门开始做生意, 扫街的老叟重新拿起笤帚走出家门,新的一年, 新的劳动和生活才算是真正开始。 不过,憋了好几天没有出门的阿宝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想的是, 曹家巷子里的小馄饨摊子该出摊了吧;东街的‘咂来品’新年会不会有新的小点心;‘归云楼’做‘跳丸炙’的大师傅家乡离这里到底有多远;还有泗水桥下的卖花娘是否真的会在那儿等她 于是,初八一大早她便和早就约好了的尚泽兴致冲冲地出了门。 可是人才刚刚走到大门旁边的小门时, 便见门外一位身披鹤髦,手捧紫铜镂空手炉的青年男子被两位仆人从五匹马拉的豪华马车上小心扶了下来 先不说别的, 就那马车以黑楠木做车厢,窗牖上镶金嵌玉,绉纱遮挡, 乃是阿宝平生所见最为奢华的马车了。 还有那青年男子, 约么二十几岁, 头戴青玉七旒冠冕, 身穿五章深衣 , 一张玉颜有秋波潋滟之色,也是阿宝平生所见最美。 别说阿宝, 就是她身边的尚泽,以及为他们开门的司阍一时间俱都看呆了去。 同时那青年男子也看到了他们。 不过对尚泽和司阍不过随意的一扫,可是待看到站在最后面的阿宝时, 先是瞳孔猛地张大, 尔后嘴角微微抽动, 整个人仿佛都有些晃动起来,那模样倒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阿阿宝?宝宝?”那人一边左脚勾右脚地往阿宝面前走去,一边磕磕巴巴道。 阿宝有点呆呆的,她不明白这个长得比九郎还要好看的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还‘宝宝’呢,她都觉得腻得慌,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跟阿贝长得很像,你是我的夏侯嘉宝啊。”青年男子用双手不停地在阿宝的脸上比划着。 他那副激动得完全不能自持的模样倒是让阿宝产生了些许惧意,于是便小心地往后退了半步。 见阿宝退缩,那青年男子反而往前一扑,将阿宝牢牢锁在怀里。 “阿宝,我是你的父王啊。” 此话一出,拼命推拒的阿宝和一旁正准备上前帮忙的尚泽俱都僵住了。 谁都没想到,如此年轻俊逸的男子竟然会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瑞王夏侯息,更是已经十五六岁的阿宝的父亲。 实则夏侯息今年不过三十又三,加之天生面嫩,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他和九郎一般年岁呢,也不怪阿宝和尚泽怎么也想不到那儿去。 “我来接阿宝回家。”夏侯息说完这句话,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在阿宝的脖子里。 阿宝有些慌了,一切来的太突然。 可是刚刚还哭天抹泪的夏侯息,转眼又直起身子,然后将阿宝稍稍推开一些,盯着阿宝的一张小脸蛋儿,左看看,右瞧瞧,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半响还带着得意洋洋的语气道: “我夏侯息的闺女合该长这么好看,谁都配不上。” 阿宝心中莫名一紧,觉得这个父亲和她想象中的父亲好像不大一样,而且她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夏侯息的这句话不仅阿宝他们听见了,闻讯赶来的凉州刺史尚蒙,以及尚蒙比较重视的几个嫡子,以及府上的文书c幕僚,以及谢九郎,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大家都听见了。 特别是九郎,还脚步踉跄了下。 大家听见也只能当作没听见,俱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对着夏侯息弓腰施礼,齐齐念道: “恭迎瑞王殿下。” 可是,瑞王夏侯息这会儿神仙老儿都不想见,他只甩甩大袖让他们平身,眼神却一直停在阿宝脸上,一刻也不错开。 众人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再尴尬也要赶紧打开正大门,恭恭敬敬地将这位金贵无比的亲王殿下迎进去,否则一直站在偏门算个怎么回事? 夏侯息倒是不在乎走哪个门,反正这天下除了皇帝谁都不敢让他走偏门。 只是他一直都不肯松开阿宝的手,然后阿宝就成了唯一一个走了刺史府家正大门的女子,要知道即便尚蒙的老母和正妻平常也都是从偏门出入的。 不过阿宝也不懂这些,走的倒也毫无压力。 夏侯息懂装不懂,他就是故意的。 至于其他人嘛,暂时集体失明中 这一天,夏侯息也不赴宴,也不准任何人前来拜见,简单的洗漱之后,便和他闺女在花厅里聊起了天。 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夏侯息在说,阿宝在听。 夏侯息先是怼天怼地,然后就骂帛英,骂完帛英接着埋怨皇帝(也就只有他敢埋怨皇帝),最后把晃惚城主赫连祁和胡人上三代和下三代都给问候了个遍,差一点就领着亲兵亲自赶往晃惚城再把奄奄一息的赫连祁提溜出来,再虐个千八百遍以解他心头之恨 得亏阿宝及时拦住了他。 终于,到了下午,父女俩终于出门游凉州城去了。 然后,阿宝无比悲催地发现,和往常一样打扮得‘玉树临风’的她突然在凉州城的小姑女美妇人那里失了宠。 那些痴迷的眼神,那些满含爱意的鲜花c水果,通通都被她这个根本不像她父亲的父亲给抢走了。 而且她还发现她父亲夏侯息特别会撩,一个眼神,一个低低的笑声,便能让再矜持不过的少女满面羞红,甚至有些还直接往夏侯息的怀里晕倒 慢慢的,阿宝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然后,她想起了九郎的好来。 傍晚,等到和夏侯息在二门处分手以后,她便顺着小径左倒右拐,最终拐到了九郎的书房里。 她去的时候,九郎正在作画,可一看到阿宝,反而从下面抽了张纸出来把上面的盖住,顿时触碰到了阿宝本就敏感的神经,阿宝觉得她更委屈了 “你们你们都欺负人。” 阿宝翘着小嘴儿,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里水汪汪的。 九郎无奈,几步走上前去将她拉到胡榻边坐下,温柔问道: “还有谁欺负我们的阿宝了?” 阿宝‘哼’了一声,但还是习惯性地抱住九郎的胳膊: “就是我那个花心大萝卜的阿父,凉州城里的小姑子们全被他迷住了,都不喜欢阿宝了。” 说完,阿宝又用满怀歉意的眼神,有些心虚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瞅瞅九郎。 她小声道: “我终于知道当初抢走你的风头,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我的阿宝啊!” 九郎笑着摇头,突然对着阿宝光润的额头一个爆栗。 阿宝瞬间捂额,娇气地控诉: “不准欺负我!” “不欺负,不欺负。”九郎边说着,伸臂一揽,便将阿宝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 阿宝不自在的扭扭屁股,小妮子眉梢带粉,慢慢低下了头。 恰似一朵芙蓉花,被风吹过,被水润过,不甚娇羞 “九郎才不稀罕别人的喜欢,九郎只稀罕阿宝的喜欢,那阿宝喜不喜欢九郎?”九郎的声音温润沙哑,如香醇的酒,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阿宝晕乎乎的,不觉点头: “喜欢。” 说完,又想把脸往九郎的怀里藏。 可是这一次九郎却并不给她机会,及时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躲。 “阿宝” “嗯?” “阿宝” “嗯?” 反反复复中,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对上狭长的瑞凤眼,九郎喉结滚动,眸光暗了又暗 阿宝只觉得在九郎的凝视下,四肢百骸都生出一种奇异的痒来,想让人挠一挠,想被人温柔又粗暴的对待 气息交缠,能闻到彼此的味道。 阿宝觉得九郎似乎越来越近,他的怀抱也越来越烫。 不自觉的,她就醺醺然闭上了眼 阿宝想起了她十岁时第一次看见大石头在一个背光的墙角抵着位格外丰满的少女,两个人嘴对着嘴啃得‘啾啾’作响,那天他们啃了许久许久,仿佛永远都啃不够似的。 阿宝实在不明白,口水有什么好吃的,嘴有什么好啃的,能比甜腻腻的小点心更有滋味吗? 可是,现在她突然想尝一尝。 于是,她霍然睁开了大大的眼睛,盯着九郎的唇。九郎的唇色淡淡的,轻轻抿着 她对准目标,靠上前去。 “阿宝?” “谢贤弟?” 突然,屋里屋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极有默契的, 阿宝和九郎迅速弹离开去。 九郎甚至几步走到窗边书案前,清清嗓子, 脊背挺直,双手负于身后, 好一副世卿公侯家的泱泱风范。 瑞王夏侯息走进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只可惜还坐在榻边的阿宝, 低着头,咬着唇, 绯色的小脸上热气未散,大大的灰中带蓝的眸子里满是水意 更何况胸前紧紧交握的一双小手更是显示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有一百多个姬妾的瑞王夏侯息他都不用细看, 顿时一股无名火烧在心头,冲上颅顶,直气得他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 他的阿宝, 长到十五六岁, 他今天才见着, 他到现在都没有亲耳听到过阿宝叫他一声‘父王’,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敢爬上他家墙头觊觎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竖子!胆大包天,狂妄至极的竖子! 可是这个可恶的竖子他不是寻常人, 他是一代大儒谢彦手把手教出来的嫡亲孙儿,是整个陈郡谢氏未来的掌舵人,就连他兄长大旭皇帝夏侯詹见了面都不得不礼遇几分 他一个手中无权的富贵闲王, 他能拿他怎么办? 夏侯息忍了又忍, 憋屈了又憋屈, 最后咬着后槽牙和谢九郎互相拱手施礼。 “宝宝,你过来。” 夏侯息的声音柔得都能滴出水来。 阿宝飞快地瞅了一眼九郎,然后乖乖巧巧地移步到夏侯息身边。 夏侯息拉着阿宝的手,指着九郎道: “阿宝,这是你长兄(黎太子)的东宫少师,也是你其他几位兄长和阿贝的老师,算是你的叔辈,来,拜见谢九叔。” “啊?”阿宝惊讶的张大了嘴。 九郎一直端着的高雅和从容片片龟裂 “不不用了。”九郎道。 夏侯息风流倜傥地摆摆手,一本正经地做苦心慈父状: “想必贤弟已经有所了解,我这孩儿自小长在龟兹,也不通晓咱们汉地的礼数。以前倒还好,可若是回到洛阳后依旧如此,难免遭至世人笑话我们皇家之人乃是粗蛮之辈。所以从现在起,我这不合格的父亲当从寻常一言一行中开始慢慢引导她。贤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夏侯息话虽如此,却丝毫不等九郎回答,反而转身对着阿宝竖起他那修长秀致的眉。 “宝宝?”再没有更亲昵的称呼了,语气却微微加重,隐含父威。 阿宝微惊,只得往前走上两步,别别扭扭地一福: “谢九叔。” 阿宝的声音本就清灵甜美,又因为心虚忐忑又羞又窘,反而多了几分闺室内的媚和颤 九郎的心口仿佛过电,修长坚实的双腿发软,几欲站立不稳。 投向阿宝的目光自然再难做到像刚刚那样的‘无动于衷’。 于是夏侯息更气了,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两耳光。 女色上身经百战的他比谁都更凄楚男人有时候的恶趣味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啊。 “阿宝你先回去,父王和你谢少师还有要事相商。” 夏侯息走到阿宝身前,彻底挡住了九郎的视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九郎从容浅笑,既不挑衅也不示弱。 “哦。” 此时的情形早已超出了阿宝的能力解决范围,只得乖乖退走。 反正两人都是谦谦文士,总不至于动手吧? 阿宝慢吞吞地往屋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地想要回头瞅一眼。 可是脑袋才转了一半不到,夏侯息就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抬声就是一句: “阿宝?” 阿宝一惊,加快了步子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 阿宝刚刚走后不久,夏侯息和九郎正处于剑拔弩张的时候,每日来送宵夜的老婢又来了。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九郎终于炸了毛。 他恭恭敬敬地朝黑脸的夏侯息拱了下手,然后走出书房,对守在外面的谢史如此说道: “给我连人带东西‘送’到尚蒙大人处。” “是。” 谢史转身,不顾那老婢的惊惶尖叫,一手提人,一手托盘,大阔步朝院外走去。 很快,那人那东西就都到了凉州刺史尚蒙的议事阁中。 待尚蒙弄清缘由后,便不动声色的遣走阁内的所有幕僚和文书,并着人将尚家嫡长子尚渊叫了过去。 等到尚渊急匆匆赶来,可人还没踏进正堂大门,一小碟梅花形髓饼便砸得尚渊一头一脸。 “父亲?”尚渊不解,但还是跪了下来,一头一脸的饼渣擦也不敢擦。 “三娘派人给谢少师送了半个月的宵夜你可知?”尚蒙问。 尚渊一愣,并不敢有所隐瞒,老实回答道: “儿子知道。” 说完抬头见尚蒙脸黑如锅底,一双虎目几乎喷出火来。他知道这是父亲气极了。 他急急补充道: “三娘心思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当初谢少师刚刚住进咱们刺史府时,三娘便来找过儿子。三娘说,谢少师出生显贵,无论是从品性才能,还是名望来说都是上上等的佳婿之选。 三娘正值妙龄,少师也未娶妻,无论缘分如何,三娘都想要一试。 若成了,无论是尚家还是父亲皆在朝中多一份助力,若是不成,少师乃君子,也没有什么损失。 儿子想了想,便同意了三娘用送宵夜的形式传达情意。” 其实,不说嫡长子尚渊,就是尚蒙他自己曾经不也是这样想的? 不然,以尚蒙之精明,又事关九郎,如何能瞒得了他这么久? 从始至终尚蒙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真正生气的是,除夕夜后府中众人皆知谢九郎对那龟兹郡主有意。这种时候,三娘自该知情识趣地退出,如此便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对谁也没有损失。可是三娘却偏偏在别人已经明确表明态度时,仍不放手,那便成了骚扰,反遭人厌烦。 更何况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那龟兹郡主的生父瑞王爷亲自来接女儿回家的日子。 谢九郎若真心想要和夏侯嘉宝好,讨夏侯息的欢心还来不及。这种时候三娘再派人送去宵夜,这已经不仅仅是骚扰,更是挑衅和陷害了。 结亲不成反成仇。 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当今圣人的唯一胞弟,三娘这是想要害他永远呆在这凉州苦寒之地吗? 尚蒙没想到自己最看好的儿子和女儿竟然如此不知进退? “蠢钝之极,可恶之极。”尚蒙骂道。 直到这个时候,尚渊才真正开始有了惧意。他知道定是三娘那边出了事: “除夕夜时,儿子窥得谢少师心思,便劝三娘住手。三娘也答应了儿子。” “她答应住手?那我刚才摔在你脸上的是什么?” 尚渊伸手摸摸半边脸上肿起的地方,气弱道: “儿子实在不知,三娘之心未死。” “呵呵”尚蒙对尚渊今夜的表现可谓失望至极,反而被气得笑了。 半响,他冷冰冰斥责儿子: “一个后院的小姑子都搞不定,此为无能。事后不先想着补救,反而推脱到女眷身上,此为无义。我竟生了个无能无义的嫡长子。” “父亲?”尚渊惊惧。 可是尚蒙却背过身去,再不想看他。 一时间,尚渊急得眸子乱转。尚家的嫡子远不止他一个,尚蒙随时都可能改换继承人。 慌乱中,尚渊又道: “父亲,明日一早孩儿亲自上门去跟谢少师致歉。” 尚蒙点头。 尚渊便鼓起勇气再接再厉: “至于三娘,既然三娘志存高远,那我们便将三娘送到那至高之处。往常我们顾忌至高之人年岁颇大,不忍家中女郎受苦,如今观那瑞王超乎寻常的年轻俊美,想必圣人也不会差太远。三娘定会愿意的。” 说完,两父子都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可那沉默之下又有多少疯狂,谁也不知。 突然,尚蒙转过身来,然后狠狠地甩了尚渊一个巴掌,喝道: “记住,我尚家永远不用自己的女儿去蝇营狗苟。” “是,是。”尚渊只得忍痛称是。可是他还是远远猜错了他的父亲。 只见他父亲放缓了语气,说了今夜最重要的一句话: “把莞娘送进宫吧,那才真正能在宫里活下去的人。” 后面还有半句话隐去未说,那就是‘若莞娘能成,则是尚家的助力;若不能成,非尚家人,弃了便是。’ “父亲?父亲?”尚渊膝行上前,一脸惶急。 尚蒙挑眉: “怎么,我儿舍不得?还是我儿自己去问问莞娘的选择?” 尚渊与莞娘之间,尚蒙早知,一个好色,一个有心攀附,仅此而已。 “儿子不问了,儿子谨遵父意。”大概是尚渊自己心里亦有杆秤,他‘嗵’的一声以额触地,磕得极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过了元宵, 晃惚城之事终于尘埃落定,城主赫连祁被押解回京。整个赫连家族, 三族以内尽皆连坐,三族以外均被驱逐出汉地。 瑞王夏侯息在简单的休整过后, 接见了几个不得不见之人,于正月二十六这一日带着闺女和谢九郎一行人正式踏上了回归洛阳的路途。 这一段时间一直忙着料理龟兹使团事宜的大石头也终于带着阿宝的一个贴身婢女回到了阿宝身边。 阿宝问另一个婢女呢?大石头支支吾吾半天, 脸色很不好看。 原来那夜阿宝被赫连祁的人掳走以后,两个同样被迷晕的婢女就被扔在了原地并无人去管。 谁知竟被同一个院子里的使唤小厮钻了空子, 玷污了其中的一个。 另一个婢女醒来的时候,那小厮正在同伴身上行那禽兽之事, 向来谨慎胆小的婢女当场脑子一轰,扑上去就和那小厮厮打起来。 最后那小厮被抓烂了脸踢坏了下身,为同伴报仇的婢女自然也受了不小的伤。 这一次跟着大石头回到阿宝身边的, 就是那个为同伴报仇的婢女。至于那个被玷污的, 虽说龟兹风俗开化, 女儿家遇到这种事还不至于像汉人那般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但其间的痛苦和绝望却是一样的。 帛英曾经交代过, 让两位婢女以后呆在阿宝身边需得以汉家的规矩来行为处事。在汉地,一个被玷污的婢女是绝对不允许再留在还未出阁的小姑子身边继续伺候的。 所以便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 “我不管, 法芙不来,我便不走。” 阿宝气呼呼地坐在小院大门口的门栏上,任谁来劝都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一身锦衣狐裘的瑞王夏侯息急得团团转, 几万号人在凉州城外等着呢。今日若走不了, 不知又要徒生多少事端。 可是让那失了清白叫做法芙的龟兹婢女再留在阿宝身边,除非他这闺女准备折在家里以后都不嫁人了。 更何况,别说已然不洁的法芙就是另一个叫做阿齐兹的婢女,夏侯息通通都不想她们再留在阿宝身边。 她们可都是帛英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和帛英之间有着某些特别的联系,谁知道帛英还会不会使手段跟他抢闺女? “阿宝听话,咱们路上再做商量好不好?”夏侯息弓着腰,扶着高冠,对阿宝如此说道。他决定采取欺哄政策。 阿宝捂着耳朵瞪他: “没得商量。” 夏侯息觉得心好累,向来都是别人哄他,连他儿子夏侯嘉贝除了性子阴郁狠辣些,也从来不让他操心。可这闺女,平时看着软萌可爱,一旦任性起来和那草原上的野马驹子有得一拼 “王爷,谢少师他们来了。”王府宦官汪多真快步跑来,附在夏侯息耳边如此道。 夏侯息修眉一挑,面有薄怒: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话才出口,只见谢九郎领着两三随从已经翩然而至,明明听见他说的话,却依然一副神清朗秀风度安祥的样子。 夏侯息心道:‘装,真能装,接着装’ 可谢九郎并不管这些,他广袖一扬,朝着夏侯息一揖,然后分花拂柳般走向人群中捂着耳朵缩成一团的阿宝。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着阿宝,最近夏侯息走哪儿都带着她,于‘防狼之道’没有人比风流倜傥的瑞王夏侯息更加‘术业有专攻’的了。 “阿宝,你先起来,九郎帮你想办法。”九郎朝着阿宝笑意融融地伸出手。谁知阿宝一看到他那张清俊高华的脸,嘴巴一瘪,反倒哭了起来。 她哭诉道: “明明就是法芙吃了亏,可他们,还有他们” 阿宝指着后面闷声不吭的大石头等人,又指指前面对着她赔笑脸的瑞王夏侯息,嗔怪道: “为什么他们人人都认为法芙有错?法芙和阿齐兹自小就跟着我,明明就是我逃跑的时候狠心抛下她们,才导致她们吃亏受罪,本该得到悉心的安抚不是,为什么还要把法芙调离到粗使妇中去?那里吃不好,睡不好,寻常赶路时连马车都没得坐,只能跟在车队后面用脚走洛阳,洛阳还有那么远,怎么走的去?” 说完阿宝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落 慢慢地,她向九郎张开了双臂。 九郎眉头一跳,心中又柔软,又忐忑 柔软的是,阿宝一如十年前那样,与人不信任c疏离的时候才会整天笑脸相迎,今天一见着他却瞬间委屈得不行,这说明阿宝不仅对他敞开了心扉,甚至在阿宝心目中他比那瑞王夏侯息还要重要和值得信赖呢。 忐忑地是,她父亲夏侯息就站在身后不远,她却对他张开了双臂要抱抱,温香软玉他倒是求之不得,可是他不能啊他怕待会儿瑞王爷也暴走了,无理取闹的再添一人,场面太乱控制不住 无奈,他只得压下心中悸动,假装看不懂阿宝的意思,沉着冷静道: “人生而不同,阿宝你是知道的。所谓人言可畏,更猛于水火,法芙若留在阿宝身边,影响的不仅是阿宝的闺誉,其自身亦难免招致他人诟病,日后种种无不提示着曾经遭受的屈辱,又是何苦来哉?” 阿宝慢慢收回了她的手,她举起袖子胡乱地抹把脸,水蒙蒙的大眼睛中第一次泛起深秋般的凉意,那种凉意没有回转的余地,只会朝着更冷的时节一往而前 她哽咽道: “我不管什么人言,什么声誉,更不想听你们翻着花样讲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只知道若饥寒交迫,连生存都变得无比艰难地时候,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们在意不过是事不在己没有切肤之痛罢了。人确实生而不同,可你谢少师与他人却并无不同。” 说完,阿宝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跑去 她说这些话,不仅惊到了九郎,更惊到了不远处的瑞王夏侯息。 在他们的眼里阿宝合该是什么都不懂,纯白如一朵小雏菊般,只拥有最简单纯粹的快乐或者不快乐她不该深刻,更不该有‘切肤之痛’。 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在西域开化的民风下长大的阿宝,与他们不同的不仅仅是生活饮食习惯 夏侯息可以震惊,可以引发深思,可是满心愧疚的自责 可是九郎却不能让阿宝再这么闹下去。他朝随从谢史微一偏头,谢史脚下几个走位,移风换影间,阿宝只觉脖子上仿佛被蚂蚁蛰了一下似的,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九郎快步上前,从谢史那里接过阿宝,可还来不及抚摸她有些虚肿的眼睛,回过神来的瑞王夏侯息便在后面“诶诶”的大叫起来。 “竖子你怎么敢?放开你的爪子” 叫嚷声中,夏侯息愤怒地从九郎怀里抢过阿宝,漂亮的桃花眼仿佛要吃人。 九郎不怒,不反驳,只得扶额功成身退。 他这番镇定更加凸显了夏侯息的跳脚。 夏侯息虽然知道九郎行的亦是无奈之举,然别以为他刚刚在后面没有看见,阿宝竟然张开双臂向九郎求抱抱 阿宝小时候在走失以前最是个黏糊娃娃,不过最喜欢黏糊的从来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 如今竟然看见长大后的阿宝将会在别人的怀里黏糊,夏侯息心里有一种被割裂的痛 这个别人无论是谁,他就跟谁有仇 于是就这般,在瑞王夏侯息的严防死守中,在阿宝的失望冷淡中,九郎别说见着阿宝了,他连她的声儿都听不着。 整整三个月,从凉州到秦州,从秦州到雍州,冰雪化冻,花儿开了又谢,燕子从南方飞回了北方,搭好窝,寻回伴侣,连小雏燕都孵化出来了 九郎不知道阿宝究竟是气性太大,还是在长长的旅途中慢慢将他给淡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这一日, 瑞王夏侯息一行人来到九阴山下的怡阖别苑。 此别苑乃前朝大司马邵震涛卸甲归园后的将养之地,后来被现在的旭皇夏侯詹赏给了瑞王夏侯息。 之所以会独独将这么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别苑赏赐给夏侯息, 是因为这华阴山上峰峦叠翠,薄雾常年缭绕于山间, 常有高洁之士在此隐居。 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便是书法篆刻大家杨九道。 而夏侯息这一生唯一值得为人称道的便是在隶书上颇有造诣。但他不仅仅只写隶书,与之相关的草书c行书c大小篆c缪篆c金文甚至甲骨文皆有涉猎。 于夏侯息而言, 已近古稀的杨九道,是他的伯牙子期, 也是他的高山流水。 这一次,夏侯息行经弘农, 自然也不忘去拜访一番老友。可是杨九道向来不修边幅,行径上狂放不受约束,连他身边的友人以及一干仆从小厮也俱都如此。 故而, 这一趟他是不能带上阿宝的。 他将阿宝安置在山下别院后, 又经过一番布置, 这才带着两三个随从上了山。 就连宦者汪多真都被留了下来, 可见夏侯息对阿宝的重视。 而被他防备的谢九郎, 因为已经离洛阳不远,近几日各方面的书信往来不绝, 忙得大概也没那个心思再去纠结于小情小爱 故而这一趟将阿宝独自留在山下,夏侯息是很放心的。 可是他没想到是,他上山下山明明不过两三日的行程却因为下雨, 而在山上足足停留了五日。 他更没想到的, 被他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的阿宝会因为扫院子的老仆妇说附近有田客在山坳里发现了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老虎, 而自己偷偷摸摸地翻出了‘包围圈’。 阿宝穿着汉地的骑装,怀里抱着满满一水囊的牛乳,并在热心田客的帮助下找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山坳,准备‘偷小老虎’。 俗语有言:有奶便是娘。 她拿着那么多的牛乳,估计也有小老虎愿意跟她走吧,一只就够了 可是热心田客在山坳口便不愿意再进去,无奈只得阿宝一个人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和兴奋地往里走 的确是小山坳,径深不过几十丈,左右相距也只有十来步。不过几息之间,阿宝就把里面转了一圈。 好像,大概没有什么老虎窝 阿宝不死心,又搜了一圈,她确信这山坳里鸟窝是有的,癞蛤蟆窝也是有的,就是没有什么老虎窝和小老虎。 阿宝有些垂头丧气,一手抱着水囊,一手拿着鞭子左右摧残着野花野草 突然有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进了这小山坳。 阿宝这个时候才开始有些惧意,从近两日小老虎的传言四起,到她今天翻墙溜跑时的顺利,再到那个热心田客恰好就让她遇上了,到了山坳口还转身便撤 所以的一切,咋感觉有些不大对呢? 阿宝拽紧手里的鞭子,做防御状 然后那匹通体黝黑的马转眼便至,马背上的人头顶漆纱笼冠,身着淡灰色的宽衫大袖,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这是和瑞王夏侯息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是阿宝见着他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神情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为难,还有淡淡的埋怨 他是阿宝刚开始不想见,后来大概有点相见但又见不着的谢九郎。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阿宝扬起脸问。 九郎因为马跑得急,脸色有些绯红。他道: “别苑里都知道瑞王爷的宝贝疙瘩不见了,现在大家都急疯了。” “所以你也是来找我的?” “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阿宝收起鞭子,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黯然。 “那我回去了。”阿宝朝九郎微微一福,然后转身朝山坳外走去。 阿宝的礼行得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基本上已经算作标准,可见这一路来阿宝的汉地风俗礼节学习一直没有落下。 九郎莫名觉得有点小满足,他下马几步上前,伸手一捞,便将意欲离去的阿宝捞了个满怀。 “你做什么?”阿宝撇着脸,又委屈又生气。 九郎大刺剌剌毫不掩饰: “太久没有见到阿宝,思之若狂;唯恐阿宝将我忘了,弃了,辗转难安。” “听不懂。”阿宝娇嗔道。 九郎轻笑,将嘴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顿: “想你了。” 阿宝耳朵痒得咯咯笑,然后就在他的臂弯里转了个身,面向着九郎控诉道: “你说会替我想办法,结果却是劝我放弃法芙。见我坚持,反而将我打晕,这种行为与土匪强盗有何区别?” 说完,阿宝还在九郎的胸口上锤打起来,马背上长大的少女手劲儿可大,恨不得锤他个脸白吐血 九郎也不出声,也不阻止,就那么衔着无比温柔纵容的笑意,看着她锤。 他这个样子,阿宝反而下不去狠手。 “你松开,我要回去了。”阿宝脸也红,眼睛也红,推拒着九郎。 九郎反而使力道将她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安抚道: “九郎何曾骗过阿宝?到现在也不原谅我?如果我已经为法芙安排好去处,并保证她以后的生活安乐平静呢?” “你说什么?”阿宝推拒的手瞬间改成搂住九郎的脖子,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澄澈如琉璃,里面满满的都是九郎。 九郎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将他映在眼睛里,更映在心上。 他接着解释道: “我给法芙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先放在我身边,等时机到了再重新伺候阿宝好不好?” 这个时候的阿宝还听不出其中的陷阱,只觉得九郎从未负过她,再贴心周到不过了。 阿宝抿着嘴不住的点头,自己投怀送抱地依恋在九郎怀里。 “你可不可以想个办法先给别苑里的人报个信?就说我没事。”过了一会儿,阿宝闷声闷气道。 九郎勾着唇反问:“然后呢?” 阿宝飞快地抬头瞟了一眼九郎,然后又把红扑扑的小脸藏回去: “我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回去后,他们又不让我见你了。” “那就先不回去。谢史刚刚已经回去报信。” 说完,九郎弯腰将阿宝打横抱起来,然后反朝山坳里面走去。 阿宝惊讶的“啊”了一声,尔后抱紧九郎的脖子,心里美滋滋,身上软绵绵的。 只是,她先前怎么没有看到山坳最里处一块几人宽的横石后竟然有一个差不多普通厢房那么大的山洞。而且里面干净极了,只有几方白石,一根杂草,一片落叶也无。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个山洞?” “根据落石的走向和山形,并不难判断。” 九郎把阿宝放下来,然后退下身上绣松鹤的大髦,铺在白石上,这才牵着阿宝坐上去。 “阿宝,到了洛阳后,我们再要见面,怕是比现在还要难上几分。”九郎抚上阿宝的小脸,神情里带着淡淡的惆怅。 阿宝嘟着小嘴儿,灰中带蓝的眸子水汪汪:“可是现在已经见不着了呀。”说完不舍地环上九郎的腰。 九郎把高挺的鼻子抵在阿宝的脑袋上嗅了嗅,心中悸动,便将阿宝抱到他的腿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面下起了雨,是绸缪淅沥的小雨 阿宝最喜欢雨天,一是因为龟兹的雨极少,二是因为雨天帛英便不会外出,而是呆在家里处理公务,有时甚至亲自动手为她做上几样市集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点心。 所以,在阿宝的情感里,雨虽然是湿漉漉的,但也是温暖的。雨天是能让人由内而外的感到满足和幸福的日子。 特别是今日,在一方干净温暖的石洞内,外面缠缠绵绵的雨声和耳边九郎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合拍,像最伟大的乐师奏出最华美的乐章 阿宝觉得她幸福极了,忍不住像只慵懒的猫儿般在九郎的怀里拱一拱,蹭一蹭 “若非心中许了你,我又何至于等到现在,阿宝你要补偿我。” 突然,九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 不等阿宝疑惑,他便将阿宝放平到大髦上,然后从上到下,亲阿宝的眉毛,亲她的眼睛,亲她的鼻子,可是却绕过了微微开启的,发出娇吟的唇。 他亲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亲她的耳朵,含着肉肉的耳垂又磨又吸又咬,弄得阿宝奇怪的感觉就像连着线,最后通通都汇聚到心口处。 他还解她的衣,阿宝哭着,颤着手阻止他 可是她的手上没有力道,她知道她根本阻止不了。 他一点一点的往下亲,一点一点地往下褪着衣衫。 他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地将她的锁骨涂满口水,然后顿了顿,一鼓作气地再往下扯去一截。 阿宝听见他的喘息陡然间粗重到不行,听他念念有词的咕哝: “阿宝是世间最完美的珍品” “别~”阿宝是真的怕了,她哭着求他。可是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俯首下去。 他害她又痒又酸又胀,却不给她一个痛快,他把她折磨得快要死了 可是想死也死不了,他褪完上面又褪下面,分分寸寸毫厘之间尽皆都不放过。 最后,哭得声音都打颤了,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只觉整个人都在天上飘,好半天都下不来 他抱着她的一双腿,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又残忍,又邪魅 她以为一切总算结束的时候,他又突然狠心将她一翻,脸放在她的背上,一点一点地啄吸她的脊骨 阿宝知道这一次与先前所有的都不同,可是他却按住她的脑袋,温柔哄道: “乖,别看。” 最后在一声高亢后,他在她的半边臀肉上留下一个乌红浸血的印迹 那样羞耻肮脏的地方,他怎么下得去嘴? 那一刻,阿宝觉得他好像一个疯狂的 “阿宝,回到洛阳后,我会去你家提亲,你父王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想办法也得让他同意。你要乖乖的等我,知道吗?” 最后他用大髦将她裹起来,用汗津津的额蹭阿宝的额,闭着眼睛如此说道。 可是阿宝却被他吓着了,第二日天不亮,凌晨最冷最黑暗的时候,再次翻了墙,一个小包袱,一匹马,跑了。 这一跑,直接就跑到了洛阳,路上愣是谁也没有追上 等到夏侯息下山的时候,天塌地陷,瑞王真正的暴走一回 这梁子结得大了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太祖八年, 四月十五,立夏。 这一天, 明光明媚,洛水河畔无数锦衣华服的贵族男女, 或沿着堤岸赏花吟柳,或放舟于洛水对酒高歌 午时三刻, 一位头顶白玉冠的劲装少年在北大街上纵马飞驰,因为走的是正中间的那条道, 也算没有太过惊扰到行人。 这个时候的洛阳城,城内主要的几条大街均是三道并行, 公卿尚书走中道,一般行人只能走左右两道。若窜道而行,是会被巡逻的卫兵抓起来送进刑狱大牢的。 “阿伯, 你告诉我, 瑞王府怎么走?”那少年紧拽缰绳, 上身前倾, 停在一位挑着两筐批把的老者面前。 老者一顿, 差点被眼前的玉颜冰肌晃得睁不开眼。 “瑞瑞王世子?”老者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也磕巴。 洛阳城内皆传, 瑞王世子夏侯嘉贝美风神,皎若明珠,朗然照人。只可惜身子羸弱性格也阴戾, 惯常并不与人亲近, 更何况还是一寻常庶民? 可这位庶民以前是远远见过夏侯嘉贝一面的, 故而才会把眼前这位与夏侯嘉贝有几分相似,却明显风尘仆仆的夏侯嘉宝给认错了。 阿宝眸子转了转,依然问道: “请问瑞王府怎么走呢?” 那老者虽然觉得瑞王世子问瑞王府怎么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依然放下扁担,指着前方右侧一个幽深巷道: “那里是飞鸿巷,瑞王府便在飞鸿巷中。” “谢阿伯。”阿宝灿然一下,转瞬离去。 那老者却双目痴痴心下叨念着:‘都说瑞王世子性子阴戾,哪里阴,哪里戾了?明明就随和的紧嘛’ 不过,很快他又打翻了先前结论。 因为就在阿宝告别担挑老者,朝着飞鸿巷疾驰而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从次街上也正好驶来一辆造型典雅华贵的通幰牛车。 那牛车虽然行的慢慢吞吞,奈何阿宝一双美目直直望着前方的飞鸿巷,并没有看路。 所以当发现两方将要不可避免的相撞时,阿宝猛顿缰绳,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然后马蹄高扬腾空一跃,直接就从那牛车顶上跃了过去。 “吁~” 阿宝堪堪停下马,然后调转马头走向那辆一看就不凡的牛车。 周遭恰好撞见这一幕的行人俱都看傻了眼。 一是因为这绝美的少年,非凡的骑术;二是因为,虽说京畿重地专产纨绔子弟,但还真没有哪家的纨绔子弟敢从琅琊王家的牛车上飞过去的 小半条街上都安静下来,阿宝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来到那牛车跟前,抱着拳,忐忑不安地问坐在车儿板子上面的车夫: “你家大人是不是官儿很大?我是不是闯祸了?” 那车夫本来是想喝骂这胆大包天的莽撞少年的,可当看清了阿宝的脸,再见她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可怜模样,那已经到了嘴里的喝骂又不觉咽了回去。 他放缓了语气温和道: “正三品的检校御史。” 车夫说的是他家大人的官职,可是阿宝知道了也未必能懂。不过正三品,大概也不小吧? 阿宝试探道:“那和瑞王爷比呢?”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和谢少师比呢?” 好吧,所谓狗仗人势,除了是狗的天性,更多的时候也是人的天性。 然后,“唰”的一声,那车厢里的人突然掀帘而出。 阿宝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张瓜子脸尖下巴,双目灿灿,稚嫩俊秀仿若女子的脸。 然后她忍不住娇笑一声,瞬间脱口而出: “咦,真如阿母所言,这洛阳的郎君竟比小娘子还要小娘子呢。” 周遭更安静了,车夫突然转身跪下,又害怕又恐惧的样子。 郎主最恨别人说他像女子,上一个这么说的人现在尸身都不知道在哪儿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郎主竟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由原本的惊讶亦或者还有一点点惊喜转变成黑脸愤怒。 于是,他“唰”的一声扔下帘子退了回去。彻底阻隔了阿宝那饱含探究的视线。 “走。”里面的人道。 “是。”车夫赶紧起身又重新坐了回去,驾着牛车走了。 然后阿宝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扔下走了。 旁边一个抱着小伢儿的年轻妇人不解道: “这少年是谁啊?竟然连王家十郎都敢惹,关键是惹完还什么事都没有” 可阿宝才不管这些,她还以为那大官就这么放过她,大概是因为怕了她父王或者谢九郎吧? 去瑞王府的路上,阿宝突然没了刚进洛阳城时的忐忑。反正除了皇宫里的龙子龙孙们,别的甭管是什么人大概都不敢将她怎么样吧? 不过,很快她就碰到了龙子。 当阿宝信马由缰地进了飞鸿巷,经过两个公侯之家,最后才到达巷底更为幽静,也更加恢宏大气的瑞王府。 不过瑞王府前刚好也有几位锦衣华服的男子联袂而行。 阿宝很快就超越了他们,其中的一个甚至粗着嗓子朗声笑道: “倒是第一次见到入飞鸿巷而不下马的少年,竟是比我等都要气派呢。” ‘是在说我吗?’ 如此想着的阿宝调转马头,有些戒备地望着他们。 然后对面的几位瞬间就哑然失了声。 特别是其中的一位头顶素玉簪,身着白底绣金丝蛟龙的锻袍,身姿挺拔修长,整个人透出一种古玉般的温质。 他不像其他的几位,或是见了鬼般的惊讶,或是目楞口呆的疑惑,他有些难以抑制的惊喜,笑得极为温和友善。 “小姑子你是谁啊?”他问。 阿宝对他很有些好感,便指指旁边瑞王府的大门,微微偏着脑袋道: “我大概是这家的孩子。” 那男子笑得更加如沐春风,他朝阿宝眨了下眼,“嗯”的一声,也学着阿宝微偏着脑袋: “我也可以算作是这家的孩子。” “啊?”他这话吓得阿宝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阿宝急道: “怎么会呢?阿贝都有这么大了吗?不是比我还要小个一时半刻吗?” “这这这?”先前笑话阿宝,在一群人中长得最为英挺威武的青年又是指着温质男子,又是指着阿宝,竟有些语无伦次。 温质男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走到阿宝身边伸出手: “我是你和阿贝的长兄夏侯黎,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然后,阿宝有些不好意思了,并没有就着夏侯黎的手下马,而是从马背的另一边滑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大旭的太子,黎太子。”她扶着马鞍道。 不知什么时候那英挺青年也追了过来,拍着胸口道:“还有我,我是次兄夏侯琪,我也记得你。只是你后来” “阿琪!”黎太子突然打断了夏侯琪的话,然后侧身指着后面两位也有些跃跃欲试地望着这边的少年道: “那个穿天青蓝,个头高一点的是三兄夏侯瑾。矮一点,胖一点的是四兄夏侯瑜,他和你们是同一年生的。” “吱啦”瑞王府朱红色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老叟并几位男仆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恭迎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 待他们看到阿宝的时候,俱都息了声,然后脸上各种表情精彩纷呈,最后又都埋下脑袋掩藏起来。 “这些朽木奴才,到现在才来通报我,竟让几位兄长殿下在门外站着,阿贝之过大矣!” 少年人清越的嗓音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慵懒味道,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像先前的镇定,阿宝突然添了几丝紧张。一颗心吊着,一口气挂着 她看见那个少年身量与她差不多,却比她瘦了很多,眉目精致如画,像一个真正一摔即碎的玉娃娃。 明明已是立夏,他却依然披着件狮子滚绣球的蜀锦大髦,唇色淡白的仿佛没有一点血色。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和黎太子他们相见时还有些淡淡的喜悦和腼腆的阿宝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下有些隐隐的痛意 那是一种比寻常的血浓于水还要浓烈些的牵挂和纠扯 像身体丢失的那一部分,像久别的游子回到故乡 两个长得很像,但又很不一样的人,就那么傻乎乎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底是阿贝先红了眼睛,脸上薄有怒意 阿宝不知道阿贝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就像并不那么欢迎她。 她突然勾起唇角,不在乎道: “你不喜欢我吗?那我走了便是。” 说完,她就转身往飞鸿巷口的方向走去。 突然,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朝她这边来,然后一只修长冰凉的手狠狠拽住了她的胳膊。可那声音却柔软极了: “别走。” 说完已是哽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这般, 瑞王爷夏侯息还有一个有着龟兹血统的女儿,瑞王世子夏侯嘉贝还有一个龙凤胎的阿姐的消息于次日便在整个洛阳城中不胫而走。 一时间, 说什么的都有。 又加之年前才传闻谢少师和龟兹郡主在西北晃惚城恰逢胡人扰华,一个被羞辱, 一个被残害,如今这个被残害的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 反而一人一骑‘轰轰烈烈’地闯了洛阳城,于是夏侯嘉宝在‘清白尽失’上面又添了一条‘不遵礼数’。 当满城风言风语风吹沙的时候, 一副名为《今夕何夕》的画作却在黑市上从两百金炒到两万金。之所以能如此疯狂,盖因那画作下方盖有一个‘谢氏鹤亭’的私人印鉴。 ‘鹤亭’乃陈郡谢氏谢九郎的字, 乃谢氏族长谢彦在其二十岁加冠之礼上所赐。 世人皆知谢九郎善山水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寥寥数笔便已是山巍水礴, 气势雄浑大气, 自成一派。 谢九郎之画, 别说在民间, 即便在士族亦或是皇室中俱是一画难求。只因作画之人一是本身就画的少, 二是经常画好即毁,能留下来被收藏的俱是可以流传于后世的精品。 更不消说, 谢九郎是从不画仕女图的。 这一次,谢九郎不仅画了仕女图,还没有当场毁坏, 然后又恰好在回洛阳的途中意外丢失, 被有心之人拾得带回了洛阳, 此般状况说是千载难逢亦不为过。 而画上的美人,于皑皑白雪中,单脚立于一骏马之上,双手后翻反抱琵琶,摆出令人匪夷所思却又无比优美的姿态来。 更何况那美人有丰姿冶丽堪为国色之容,一袭高冠博带的少年郎君装扮更让人平添几分好感,额间一朵红梅与那皑雪,与那皎月遥相辉映,似九天下凡的神女,也像午夜误入魂梦的魅灵 更更重要的是,谢九郎亲笔题下的‘今夕何夕’四字,一时间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到底是沉醉于美人美景而忘却今夕何夕,还是如广为流传的先秦《越人歌》般,以‘今夕何夕’打头,以‘心悦君兮君不知’反复唱咏抒发一腔情思 总的来说,看画之人不难看出作画之人对画中人的那份倾慕。 而那画中人,其眉目极像瑞王世子夏侯嘉贝,但一双眼睛却是泛着淡淡的蓝晕,充满异域风情,身姿也风韵袅娜,一看便知是位女郎,如此便只能是满城流言蜚语的当事者——夏侯嘉贝的龙凤胎阿姐了。 虽然最后,这幅画还是被陈郡谢氏出面收了回去。 但年前胡人扰华时,谢九郎受辱,夏侯嘉宝被残害的流言却不攻自破。 试问,一个被蛮野胡人羞辱过的名士,不愤而自缢已经算是忍辱苟活已经不堪为士族,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倾慕一位美人,并为之画上一副从来不屑为之的仕女图? 谢九郎所在的家族,以及谢九郎本身所代表的名望和尊荣都不允许。 而那个能被天下士人所敬仰的名士谢九郎所倾慕的,又怎会是一位被残害失了清白的女子?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名士大多是有精神洁癖的,他们恃才狂傲,不滞于物,蔑视权贵,风骨俨然,一切只遵从于自己的内心,宁折不弯的他们又如何会行违心之举? 故而,自夏侯嘉宝独闯洛阳后引起的流言四起,不满两日又因为谢九郎的一幅画而消弭于无形,这场风波不管是否是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最终都没有达成其本来的目的。 所谓风暴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在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换了好几波的时候,瑞王府中的阿宝c阿贝二人竟是浑然未觉。 两个自小分离,但又在同一个肚皮里呆过,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姐弟,起初还有点小小的疏离,阿宝大大咧咧的时不时来个傻笑,阿贝始终板着一张脸,但却除了阿宝如厕和睡觉,其余的时间他都一步不落地跟着,衣食住行更是恨不得亲自动手操办。 每每进餐时,各种珍馐美肴摆了满满一桌,阿宝甚至都怀疑她要是稍稍微动手慢一点,阿贝都能捞袖子直接喂到她嘴里来 直到阿宝试探地将脑袋轻轻靠在阿贝那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阿贝突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然后在滚烫的热泪湿了她的半边肩膀以后,阿贝终于断断续续地讲述道,其实他一直都记得阿姐,更记得当年和阿姐被迫分离时的场景;他还说若不是他自幼体弱单薄,那些坏人也不会舍了他反而抱走阿姐 阿宝把这个‘坏人’理解成了帛英。 在阿宝和阿贝打破十多年光阴的隔阂,在瑞王府的院子里嘻嘻哈哈的打闹之时,第二日一早,大旭的皇后——庒康皇后在瑞王爷和谢九郎还没有归来,不能正大光明地召见阿宝的前提下,便带着几个年轻的小辈,微服造访了瑞王府。 同行的几位年轻小辈俱是洛阳城中风评俱佳,家势上等,且年龄上也与阿宝相差无多的待嫁小姑子。庒康皇后此行不仅想要给阿宝介绍几位日后可交的朋友,更希望阿宝能在这几人的帮扶之下尽快融入洛阳的贵女圈子,同时也是为这两日洛阳城中的传言表明态度。 不得不说庒康皇后此行可谓用心良苦。 其实说来,庒康皇后对阿宝也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当年在秦州未起事之前,庒康皇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直到怀第四个的时候,以至于走到路上看见别人家的闺女都眼馋,可是第四个生下来的时候依然是个能上房揭瓦的糟心儿子,倒是比她晚几个月怀孕的妯娌意外地产下了对难得一见的龙凤胎,自然也就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闺女。 物以稀为贵,那会儿的阿宝在整个夏侯家可以说是真正的全家宠,故而才有了独领风骚,大俗即大雅的夏侯嘉宝这个名字(不值钱的儿子都是三个字)。阿贝只是附带的。 更何况,阿宝还是没脸没皮的。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是个能吃能喝的主儿,每每庒康皇后眼馋闺女抱她的时候,她都能留着哈喇子直往人家的胸口钻,于是她堂兄的‘口粮’每每被她强取豪夺地喝掉一大半 所以说来,庒康皇后对阿宝是有一种近乎于母亲的情感在这里头。 虽然后来大旭朝建立,庒康皇后跟着夏侯詹进了这洛阳城,入了皇宫做了皇后,这些年后宫中出生的小公主不上一百也有几十,可那些公主庒康皇后即便再贤淑也不可能毫无芥蒂,自然也就不能跟阿宝比 不过这些都扯远了,此时此刻的庒康皇后和阿宝都遇到了一点点小纠结 纠结什么呢? 纠结的是,庒康皇后觉得小时候的阿宝是个活泼可人疼的奶胖子,长大了也定然是个活泼可人疼的娇娇。阿宝自己也觉得她一向都是个花见花开,车见车载,连狗见了都要摇两下尾巴的万人迷。可是结果嘛,好像完全出乎了意料 要知道这个时候因为儒学的衰微,玄学的盛行,在很大的程度上开化了整个社会的风气,特别是大士族的贵女们她们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很多甚至有诗文传世。 她们不再像前朝或者后世的贵女那样奉行无才便是德,她们有思想c有个性c嬉笑怒骂率意而行 自然,她们也不会因为庒康皇后而对完全不符合她们心目中贵女标准的阿宝表现出虚假的认同和亲近。 甚至可以说,阿宝在她们眼里就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正经淑女。 首先是那身材。明明才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却比她们都要高挑,胸前鼓鼓囊囊,屁股圆圆翘翘,中间一截水蛇腰一扭,正人君子都能被她扭得不正经。 而这个时候汉地的审美却是,清瘦秀美,最好是弱不胜衣,让人一看上去便如对上一束小苍兰,只有肃然起敬的高洁和雅,不能生出轻浮之意。 其次就是阿宝的面相,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代表着血统不够高贵纯正;不染世事的纯净呆萌,代表着不学无术的傻气;就连那清丽中带着的点点媚意,前面都得加一个‘俗’字 ‘俗媚’二字若落在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身上,今后的前程可想而知。 故而,她们实在难以对如此不‘高级’的夏侯嘉宝表现出她们的善意。 而阿宝么,满脑子想的却是:‘你们本就瘦小得跟个小孩儿似的,干嘛还勾着脖子,含着胸,不成猴了吗?动不动就保持同一个姿势,两眼低垂只看脚尖尖,是在攀比谁鞋面上的绣花更好看吗?绣花好像我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当然, 凡事都有例外,也不是每一个贵女都对阿宝表现出不屑和冷漠。 至少坐在庒康皇后右手边那位身着淡紫色的襦裙, 宽大的裙幅逶迤到身后的贵女便至始至终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 不像时下少女们喜欢在额前剪一层稀薄蓬松的刘海儿,以显得脸蛋更加娇小秀致。那位贵女梳着随云髻,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眼波流转双目含情, 无处不散发着一种拥有大底蕴和大自在的雍容柔美 怎么说呢? 就好像从《诗经》中走出来的真正的窈窕淑女,惹得阿宝一边应付着庒康皇后的问询, 一边时不时偷偷摸摸地瞅人家 可是瞅就瞅吧,还每每被当事人逮个正着。然后人家对她纵容的一笑, 阿宝就被臊得脸通红通红的了 终于,庄康皇后也发现这两人的小动作。她摇摇头,露出了好似宿命般的无奈笑意。 她牵过阿宝骨节纤细却不乏肉肉的小手, 拍了拍, 好笑问道: “阿宝也很喜欢这位山氏小姐姐对不对?” 阿宝又瞟了一眼那山氏阿嫆, 然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是真的很喜欢那山氏阿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很奇妙, 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彼此疏远隔阂,有些人第一次相见便觉得莫名亲近, 仿佛前世未尽的情,今生待续似的。这大概就是古人常说的‘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 “那就让这山氏小姐姐做阿宝和阿贝的长嫂如何?” “啊?”面对着庒康皇后的打趣, 阿宝兀然微张着嘴, 露出几丝茫然来。而旁边一直端庄秀雅的山氏阿嫆也突然两颊生霞, 难得一番小女儿情态。 然阿宝的样子倒是真正逗乐了庒康皇后。 庒康皇后捏着绣帕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清清嗓子道: “人都说龙凤胎心意相通,如今本宫倒是信了。想当年还十岁不到的阿贝跟着太子出席宫宴,当时也是如阿宝这般总时不时地拿眼偷看于阿嫆,当时还说什么来着?说要太子将这山氏阿嫆娶回家给他做长嫂呢。” “啊?”阿宝实在难以想象如今妥妥高冷傲娇范儿的阿贝还有这么一段黑历史。 可庒康皇后却点了点她秀挺的鼻梁,补充道: “就连前段时间听说本宫果真要将阿嫆定给太子,阿贝和你这呆样也是如出一辙。” 要说这山氏阿嫆乃河内山翟的堂妹,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据说阿嫆出生时,曾引来百鸟飞于屋脊之上久久不去,故而后来便有了山氏阿嫆乃天生凤命的传言。 然而传言毕竟只是传言,特别是前朝覆灭大旭朝取而代之动荡了这么些年,谁还会记得当年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言? 直到阿嫆长到十三c四岁,家中长辈开始为其相看人户。首先定的是清河崔氏的崔蘇,结果对方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雨夜,被一道惊雷给吓死了。对,就是活脱脱的给吓死的。 又过两年,山氏长辈为阿嫆降低了标准,相的是边城温氏庶支的温冉。温冉身高八尺,雄健魁梧,乃一介武夫。这下总不至于被雷给吓死了吧。但对方仍然在一次喝醉酒后失足跌入粪坑之中被熏死了 不得不说,阿嫆这两个未婚夫死得极为离奇且荒唐,自此名门淑女的山氏阿嫆便被冠上了一个克夫的帽子。 这个时候便有人想起十多年前,曾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凤命之说’。于是就有得道高人说了,这山氏阿嫆乃贵重至极的凤命,自然是要嫁给真龙天子的,若常人妄想娶之,自然承受不住那份贵重,枉送性命也是必然。 此流言一出,阿嫆这一生若想要寻寻常常的出嫁,为人妇,为人母,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若果真如传言般,嫁给真龙天子,现在的真龙天子就是大旭的开国皇帝夏侯詹,先不说夏侯詹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人家本身就有一位相识于微末的贤德皇后,万万是轮不到阿嫆的。 而恰好又在去年开春,历来仁厚c有贤明的大旭太子黎太子在一次踏春宴上偶遇山氏阿嫆。 从而得知当年那个被阿贝指着要他娶回家做长嫂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位端庒秀雅,行止有节有度,教养极好的待嫁女郎。 可就是这么一位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堪为宗妇的名门淑女,却因为命运的多舛,以及人们的迷信愚昧,一生怕是都会被架在一个无比尴尬的位置上孤独终老。 黎太子从踏春宴后回来不久,便亲自向庒康皇后请了旨意,以太子正妻之位聘娶山氏阿嫆。如此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如今阿宝看庒康皇后提起黎太子时,山氏阿嫆眸中含情,柔美的鹅蛋脸上敬仰和倾慕并存,当真算得上一桩极好的姻缘。 于是阿宝往庒康皇后的怀中倚了倚,与庒康皇后小声道: “这个长嫂好美。” 等到两个时辰后,庒康皇后与山氏阿嫆并其他几位贵女同时离开了瑞王府。阿宝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一回头,不期然正好看着阿贝亦站在自己身后眼巴巴地望着 阿宝当场就乐了,指着飞鸿巷口的方向,掩嘴娇笑道: “听说这位娴雅端慧的长嫂还是当年阿贝为太子长兄选的呢。” 阿贝一听,瞬间收回了眼,明显威力不足地瞪了阿宝一眼,甩着大袖气呼呼地走了。 然阿宝可没放过他刚刚那一瞬间耳尖尖上的红,以为揭了他幼时的糗事,明显恼羞成怒了去,倒不曾多想。 正当阿宝小人得志地哼着龟兹的小曲儿抬腿往院内走去时,突然一个寻常庶民打扮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瑞王府的大门外。 他怀里抱着只寻常猫儿般大小,身上黑白相间,脑袋上顶了个威风凛凛的‘王’字的小老虎,躬身献给阿宝。 阿宝见之,大大的淡蓝色的眸子瞬间就亮了。她提起裙角几步冲出门去,来到那位庶民打扮的男子面前。 “多大了?怎么还会有白色的小老虎呢?”阿宝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试探地触了触那小老虎的额。 小老虎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懒懒地看了阿宝一眼,毛茸茸的小耳朵还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阿宝的一颗心瞬间就被萌化了。 “回郡主,这只小老虎出生才二十多天,还未满月,并非咱们大旭国土地上的品种,是从海外番邦所得。” 那青年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后,便将小老虎托举着再往前一些,示意阿宝可以自己动手抱抱。 阿宝身体明显快过了脑子,等她不自觉地接过小老虎稀罕地摸了摸,抬头时刚刚献老虎的庶民打扮的青年早已不见了身影,走的时候,脚下连点声都没有。 这个时候阿宝才想起,这小老虎准是谢九郎那大坏蛋c臭流氓送的。 当日他就是用小老虎做噱头,给她布置了个大大的陷阱,等着她自个儿翻墙落入他的圈套中,然后再再被他欺负个够本儿。 “哼!” 这小老虎哪里是纯粹的小老虎嘛?分明就是阿宝那日羞耻的影射。 想到这里,阿宝恨不得将怀里的小老虎扔在地上,自个儿回去,然后关上瑞王府的大门,看不见,再也看不见。 可是怀里的小老虎小小的,软软的,还散发着浓浓的乳臭味儿,就这么扔在门外,会不会死了? 阿宝纠结地看着小老虎。 小老虎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也望着她 阿宝忍了忍,还是不忍心,只得抱着小老虎回了瑞王府,然后随手扔给阿贝派给她的两个伺候婢女,干净利落地撇过头,告诫自己: ‘我不稀罕,我不看,一点也不可爱,跟它的主人谢九郎一样都是坏蛋,一个小坏蛋,一个大坏蛋’ 于是那只小老虎便在瑞王府阿宝的菡萏院中,别扭又养尊处优地生活下来。 不到半天便成了整个菡萏院上至古稀老妪,下至烧火女童的眼中宝,心头肉了。 就连近日被阿贝管束得不敢起一点幺蛾子的瑞王爷的超大后院,也时不时的有好奇的姬妾绕着道儿过来飞快地瞅一眼 只有阿贝提着剑,面无表情地对阿宝说道: “看阿姐也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那我们把它宰了炖老虎汤如何?阿贝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老虎汤呢?” 仿似有所感,阿贝此话刚落,那小老虎就是‘嗷呜’一声,奶声奶气的却隐含凄厉。 阿宝亦瞬间扑到抱着小老虎的婢女面前,转过身,张开双臂护着: “谁说我不喜欢的?你若敢将它炖了,便连我也一块儿炖了好了。” 阿贝定定地看着阿宝气急心虚的模样,慢慢的脸都青了 等他一出菡萏院就对府中一谋士咬牙道: “给我查,一查到底,本世子倒要看看是哪来的野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是夜, 洛阳皇宫,长秋殿。 今夜是十五, 一轮皓月挂在中天上,清辉把周围的浮云映成光圈, 有深有浅,若有若无。 今夜是大旭皇帝夏侯詹宿在庒康皇后的长秋殿的日子。 皇帝跪坐在案前翻看龟兹送往大旭的邦交文书, 刚毅的唇线慢慢勾了起来。 庒康皇后亦跪在他身后,两手搭在皇帝的双肩上慢慢揉捏着, 一个力道适中手艺娴熟,一个放松惬意地享受着, 非多年的老夫老妻而不可得。 “皇上实在心急,王爷和谢少师午后才归来,也不让人稍作休息, 明日一早便要早朝议事。”庒康皇后随口说道。 皇帝凛冽的剑眉下有一抹柔色, 反手拍了拍庒康皇后的手背, 打趣道: “阿慈什么都好, 就是太过心软柔善。想那小阿宝三日以前就到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却慢慢吞吞摆足架势,朕不怪罪已是开恩, 哪里还有再放他们几日假的道理?” 庒康皇后揉按的动作一滞,就着皇帝宽厚的肩膀轻轻推了一把,然后起身上前, 来到皇帝的对面, 也为自己添了一盏茶汤。 她端起茶汤嗅了嗅, 正好瞥见还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皇帝,于是嗔道: “皇上这是不讲理了?明知道阿宝还是小孩儿心性风风火火的,后面的那一大摊子人和物不得瑞王爷和谢少师担着?哪里还快得了?” 说着,庒康皇后突然面色一凝,倾身问皇帝: “既然明日早朝便要朝议大旭与龟兹国的邦交事宜,阿宝的血统和身份自然也要通告天下,皇上可想好了给阿宝拟个什么样的封号?” 皇帝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书案,当场想了一个: “封个宝安郡主如何?” 庒康皇后点了点头: “当年的事,阿宝也算万分凶险。幸得老天庇佑,如今还能平安康健的回来,‘宝安’二字当真再贴切不过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问。 只见庒康皇后突然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朝着皇帝行了一个皇后之礼: “臣妾可否代阿宝向皇上讨要一个恩典?”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庒康皇后起身,淡笑道: “阿慈但说无妨。” 庒康皇后说道: “可否将天水郡赐给阿宝做其封地?” “阿慈说笑了,自古以来哪有郡主便被分封一个郡的?再说了为何偏偏是天水郡呢?”皇帝道。 庒康皇后垂着眸子默了默: “天水郡乃阿宝和阿贝二人的出生之地,自然意义非凡。若郡主的品阶不够被分封一个郡县做封地,那便给阿宝升一个公主的品阶又如何?” “哈哈”皇帝摇头朗笑: “原来阿慈在这儿等着朕呢。看来阿慈当真是喜爱阿宝呀。要知道这些年朕的后宫里出生的小公主们还没有谁享有过如此殊荣呢。” “皇上?”庒康皇后突然抬起头来,眼含悲悯,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她认真道: “皇上知道,阿宝她是不同的” 皇帝终于也正了颜色,他看了看庒康皇后,尔后亦扶案而起。他来到庒康皇后的身边,亲手扶起这位十六岁便嫁给他,给他生育了四位皇子,相濡以沫二十几年的发妻。 他的发妻早已不复当年的娇嫩秀美,脖子和眼角处皆有细细的皱纹,整个人也丰腴了不少,但却多了一股子大气雍容的气度,堪为国母。 半响,皇帝语气淡淡道: “就依阿慈所言,封阿宝为宝安公主,封地天水郡,食邑三千户。” 说完,皇帝好似爱重地捞起庒康皇后一缕半灰的鬓发,轻轻归拢到耳后。他的笑声低低的,有些沉闷,尔后便走了。 上一次庒康皇后为黎太子定下山氏阿嫆做续弦太子妃的时候,皇帝也是如此,后半夜便去了别的妃子处 庒康皇后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皇帝早有意将那山氏阿嫆纳入后宫之中,不过是山家还不大愿意罢了。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从秦州一直跟随到洛阳皇宫的贴身老妪,扶着庒康皇后往榻边行去,语气颇为感慨。 庒康皇后苦涩地摇摇头,尔后叹道: “这繁华的洛阳,富丽堂皇的宫殿,几千余众妃嫔媵嫱,朝堂上一声声‘万岁万万岁’使得皇上忘记了许多,可是本宫不能忘啊” 当年还在秦州时,因为帛英怀的是双胎,分娩时遇上难产,事后虽侥幸保下性命却也昏睡了三天三夜。谁知帛英醒来之后性情大变,几乎换了一个人。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帛英开始不着痕迹地插手夏侯家中之事,在家族中的份量甚至一度超越了她的丈夫夏侯息。 她还曾向还是秦州司隶校尉的夏侯詹透露,说曾有一支龟兹商队在蜀南大山之中发现了矿藏,碍于在晋国土地上,便也不敢多做他想 夏侯詹派心腹手下前往勘测,发现竟然是浅层赤铁矿床,可谓天大的意外之喜。 或许夏侯詹本就有不凡之志,或者说这个矿床激发了他的野心,亦或者帛英有意无意地引导,夏侯詹不仅没将这个矿床的发现及时上报朝廷,反而隐瞒下来据为己有。 可是若想要开发这个矿藏,冶铁,锻造兵器,所耗的人力c物力,那么大的动静,又怎么会瞒得过周边百姓和一众大小官员? 唯一的办法便是联合当地官员,大家共同发财 可是当时的蜀中王司马绥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古板,虽对晋王室无甚忠心,但也不愿意干那杀头灭族之事。 可是司马绥却有一个极为溺爱的妹妹,司马茵。 那一年司马茵嫁给苍梧郡守陈准,当时民间已有‘幼儿滚新榻’寓意子孙繁茂的说法。粉雕玉琢的龙凤胎阿宝和阿贝不知有多讨喜。 当时便是庒康皇后和帛英亲自带着阿宝和阿贝上苍梧郡守家滚床。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圈套。 是夏侯家表面上给足司马绥之妹司马茵面子,让家中最得意的龙凤胎上司马茵的夫家滚床,然后当天再派人趁乱将阿宝和阿贝偷出来,然后就说夏侯家的龙凤胎在司马茵的婚礼上丢了 这个时候的龙凤胎能够怀上,能够平安地生下来,还能够健康的养大,且在士族之中,真的是极少极少。 阿宝和阿贝对于夏侯家的意义可想而知。 可是阿宝和阿贝却因为司马茵的关系丢了,妹债兄偿,司马绥便欠了夏侯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虽然还不能保证司马绥一定会改变主意同夏侯家行逆反之事,但让其动摇,再慢慢图之已是足够了 当时两个会手脚的婆子一人一个将阿宝和阿贝分别偷抱出来,但因为阿贝身体不好,恐在半路夭折了,最终只‘丢了’圆润胖实的阿宝。 龙凤胎丢了一个,便不再是圆满,寓意家族兴旺繁盛的龙凤胎了。其最终的效果是一样的。 谁曾想安置阿宝的婆子中间却出了意外,自此阿宝从‘假丢’变成了‘真丢’。 这出意外的真正内因,夏侯家除了夏侯詹和庒康皇后,为人父母的帛英和夏侯息都不知道。 事后,甚至为了不暴露秦州司隶校尉和蜀中王私交甚密,夏侯家都不曾派人认真地找过阿宝 所以当年,阿宝是为了夏侯家,为了夏侯詹的大业而丢的。 若非福泽深厚,阿宝今日是死是活,是否早已身陷污浊,一切都未可知 所以夏侯家,亦或者今日的大旭开国皇帝夏侯詹欠阿宝的又岂止是一个公主头衔块封地就能够补偿的? 可是如今的大旭皇帝却把当年之事给淡忘了 他甚至违背当年与帛英的约定,几年前派心腹手下去往龟兹向帛英索要‘地雷’以及一系列火器的配方和制造技艺,帛英坚决不与,他便让西凉驻军开始向龟兹用兵。不然何来的西北战乱? 这一切的一切,庒康皇后都知道。 可是,她再也劝解不了夏侯詹。 因为今日之夏侯詹,不再是当年的秦州司隶校尉,他是大旭的开国皇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太祖八年, 农历四月十八。 龟兹使者和泰郡主(阿宝在龟兹的封号),以生在大旭长在龟兹的特别身份带着龟兹王白池至大旭上国皇帝的国书被宣入太极殿。 至此, 西域第一大国龟兹向大旭称臣,并献上各类宝石c黄金c琉璃陶艺制品若干, 汗血宝马百匹,香料c药材以及各种农副作物若干, 手工艺人百余人,乐师舞姬百余人以示诚意。 同时正式开通两国商贸, 允许大旭商队通过龟兹与更远的大食c大秦往来建交。 大旭朝堂上下对此一致满意,正式同龟兹签订了长达二十年的和平协议, 大旭召回在龟兹边境的驻军,二十年内不得相互侵犯 期间因为龟兹使者乃瑞王早年遗落在外的明珠,乃世子夏侯嘉贝之胞姐, 如今带着使命和荣誉归来, 也算是有功于社稷, 故而被大旭皇帝破格晋封为宝安公主, 封地天水郡, 享食三千户,煊赫一时。 是夜, 庆贺此次大旭和龟兹建交的宫宴在百芳苑举行。公卿大臣一律携带女眷参加。 阿宝也终于换下了白日在朝堂上所穿的深色翟衣,取下高高的假髻,拆掉花钗, 宝钿, 博鬓只梳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元宝发髻, 耳洞里插着珍珠耳珰,淡粉色的右衽交领襦,垂胡大袖,下裙曳地。 整整一天旁人自是看不出什么,只有阿宝自己知道她是从头懵到了尾。所有的一言一行都是头天夜里由瑞王爷和阿贝亲自监督预演了好些遍,若再能出错,已经不仅仅是蠢笨的问题,而是作天作地生怕作不掉小命的节奏了 相反,阿宝既不蠢笨,也非常识时务,这点谢九郎在十年前就已经发现了。 此时,瑞王夏侯息领着阿宝和阿贝坐在同一张席案后面,夏侯息居上位,阿贝坐正中间,阿宝居案尾。 阿宝虽然背还是挺得直直的,但人有些蔫,谁对她说话,恭贺她,她就乖巧的一笑,不痛不痒的,虽然看着温良无害,但别人难免有些讪讪的,时间久了,便再也没有人上来自找没趣儿。 除了 “你就是那个‘宝贝’中的‘宝’?”一个稚嫩且清脆的声音在阿宝的耳边响起。 阿宝回头一看,竟是个约么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杏眼,细长眉,容长脸蛋儿,明明稚气未脱却偏要装出一副持重模样,反倒显得莫名可爱。 阿宝大眼瞪着那小男孩儿的小眼。 小男儿的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且这小男孩儿她也不认识啊。 见此,那小男儿一手放于腰后,一手握于胸前,清了下嗓子,派头摆足后这才道: “吾乃黎太子的长子夏侯睿,按辈分吾当唤你姑姑。” 自报家门后,夏侯睿朝着阿宝拱手一揖,脆生生道: “宝姑姑。” 阿宝所有的困倦和疲惫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你是黎太子的儿子?黎太子都有儿子啦?可他可” 然后阿宝‘可’不出来了。 前几日听闻庒康皇后说要将山氏阿嫆聘给黎太子做正妻时,她还以为黎太子同阿贝一般还是孑然一身呢。 可在阿宝的想象里,男子成亲前当洁身自好,成亲以后也当对妻子一心一意。虽然最近她父王瑞王夏侯息在某些程度上震撼到了她的三观,但她认为那只是一个不好的特例,否则帛英当年怎会抛弃他,不要他? 小皇孙夏侯睿脸上有点僵,这个宝姑姑好看是好看,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跟两颗宝石似的,就是人嘛?想来因为长在龟兹大概和他们有些不大一样吧? “睿儿,到叔父这边来。”整整一天心情都美得冒泡的睿王夏侯息这段时间也算是大致了解到他这闺女,便招手将小皇孙夏侯睿唤了过去,打破刚刚凝结的气氛。 小皇孙夏侯睿对阿宝稍作颔首,这才就着瑞王爷的手,坐进对方的怀里。 阿宝不得不承认,这突然而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的小皇孙被教养的极好,实在难以让人生出不喜。 可是因为山氏阿嫆的关系,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怪怪的。 “太子长兄在娶正妃以前,就已经有侧妃了吗?”阿宝歪着身子同阿贝悄悄咬耳朵。 阿贝起先一愣,待反应过来后,难得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他举起大袖稍作遮挡: “睿儿是嫡子,其中内情有些复杂,贝以后再跟阿姐解释。不过太子长兄的确是还有两位侧妃的。” “啊?”阿宝被震撼得整个人都颤了几颤。 这不仅有侧妃,还有嫡子?那山氏阿嫆算什么? 阿宝慢慢嘟起了嘴。她对黎太子的印象真的是再好不过了,那么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只有再好不过的黎太子才能配得上再好不过的山氏阿嫆。 可是后院如此复杂的黎太子,让阿宝觉得他都没有那么再好不过了。 她突然朝那些权贵的家眷里张望,想着以山氏阿嫆的身份今夜大概也会在这里的吧? 果然,她在右下手方向找到了坐在一位板正的太夫人身边的山氏阿嫆。 阿嫆今夜穿着百蝶穿花襦裙,头上绾成芙蓉髻,斜插这一根镂空金簪,坠着紫玉流苏,端的是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秀靥玉嫩人比花娇。 “哼!”阿宝因为那丢丢小小的幻灭更加愤愤然。 倒是一直注意到这边的瑞王夏侯息,理所当然地说道: “阿宝有甚吃惊的?你长兄今年都二十又五了,本王在这个年岁的时候,你和阿贝比现在的睿儿都还要大些。更何况,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儿不是三妻四妾?” 最近对夏侯息颇为不满的阿宝朝着夏侯息吐了下舌头反驳道: “就算是三妻四妾,我相信太子长兄也与你不一样。再说了,我才不信每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都是如此呢。” 夏侯息眸子转了转,不怀好意道: “世间男子不过真风流和假正经罢了,阿宝年纪小切莫被某些道貌岸然给欺骗了。这表面上的东西呀,有时做不得数。” “哼!”阿宝当然知道夏侯息在含沙射影着谁。对于他这种随时随地c见缝插针的毁谤行为很是不屑。 倒是阿贝瞬间警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必要跟‘真风流’的夏侯息私下‘交流交流’ “得亏生在皇家,否则像不像一对可珍藏在内苑的璧玉?”另一边,检校御史王十郎用手肘撞了下漠然独饮的谢九郎,并朝着阿宝和阿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今夜,当阿宝和阿贝同时出现在宫宴上的时候,好似‘双姝’并蒂,本来就绝色,互相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倾国倾城。 这网罗天下奇珍异草的百芳苑,哪有这‘双姝’好看? 别说是王十郎,今夜在坐的很多人,谁不眼巴巴地看?只是有些人看了就看了,有些人却弯弯绕绕地想些别的出来,就像王十郎。 谢九郎也朝阿宝和阿贝的方向看过去,但很快又收回了眼,垂着眸子冷淡道: “慎言。” 王十郎摸摸鼻子颇觉无趣,便不再理会他,回头接着欣赏自己的美人。 倒是阿宝正好也望向这边,不期然就和王十郎对了个正着,大概是认出了王十郎便是那天刚到洛阳城时不小心冒犯到的大官,想着对方当时的‘大人不记小人过’,于是便弯着眸子冲其甜蜜蜜的一笑 王十郎扔了白玉杯,捂住胸口,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甜得化了。 察觉到其异样的谢九郎抬头一看,瞬间一口气堵了上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亦盯着阿宝。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能对别的男人笑到几时? 终于也发现他的阿宝,一看见他那副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的表情,不仅收回了甜蜜蜜的笑容,反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尔后撇过脸去。 这是显然并不待见他。 “哈哈哈”王十郎拍着席案笑的得意。 谢九郎却冷下脸,心中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跟这小家伙好好说说。可是一看到阿宝身边的阿贝和瑞王夏侯息,他又觉得脑仁儿疼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 突然,一声悠扬的箫声乍起,七弦琴音深沉c低柔地缓缓而来。 正前方的舞榭楼台上,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闪着乳白的光晕,浅蓝色的长纱从天而降,堪堪遮住了舞台的四周。 原本哄乱的百芳苑慢慢安静下来。 紧接着便见一位穿着浅蓝色纱裙的妙龄少女从那长纱后面走了出来,身姿绰约纤弱,分外飘渺动人。那无骨般的柳腰上束着长长的丝涤,随着动作轻轻甩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终于, 少女走到了楼台的正中央,昂起修长的脖颈, 双肩半裸,下面的峰峦在半隐半露间莫名勾人。 一头密植长发, 用象牙簪稍绾,两鬓微微散落些, 又羸弱又慵懒,让人直恨不得一把拔去她发间的簪, 捧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夜风动,轻纱扬, 一条腿无声地探了出来。 那轻纱下的脚踝上系着一串小银铃,叮呤当啷的,涂着蔻丹的足却是赤着的。 腰肢带动着胯部扭转 , 那纱又轻轻地落下, 遮了个干净 “哎”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惆怅。 “啊”是好像又看见点什么的兴奋期待。 楼台四周的八角琉璃宫灯, 一盏, 又一盏, 依次亮了起来,众人的心也像是被烛火烤到般越发炙热。 “呵呵”那女子一声浅笑, 腰扭得更快了,飞旋的舞步间丝涤松落,那层纱也欲坠不坠。 “呼!”众人的心再次被收紧。 轻纱飞扬, 如蜉蝣之羽翼, 如乘风归去。 终于, 楼台四周的长纱也慢慢升起来。光线也越来越明亮,那女子粉面桃腮,一双猫儿般的眼睛,如碧水秋波,有一种无形的魔力。 “咚咚”琴音落,鼓声震荡。那女子一指点在唇上,媚眼如丝。 “呵呵”低低的浅笑声中,那袅袅娜娜的身影逐渐退去,象牙簪在不经意间掉落,满头青丝散开成一片。 这一退,这一散,恰如新婚之夜的欲拒还休和最终跌落枕畔 又一声悠扬的箫声乍起,“呼”舞榭楼台上火光尽灭,黑暗中,隐约有衣衫落地的声音。 众人屛住呼吸,寂静中藏着躁动。 “呼”整个楼台再次亮了起来,那淡蓝色的纱,那妖姬一般的女子,都已消失的无踪无影,空空荡荡的,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众人怅然若斯,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浮生一梦,御座上的大旭皇帝早已追随着消失了的女子而去,只有阿宝怀着满腔的怒火看了看瑞王夏侯息,又看了看斜对面的谢九郎。 前者还沉浸在先前的舞蹈中,后者对她无声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这一支舞是以龟兹的名义敬献给大旭皇帝的,可是那舞却是汉代的《旋怀》舞和龟兹胡旋舞杂糅而来的四不像;舞衣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青云兮霓裳;那人更是和龟兹没有半点关系,那是阿宝在凉州刺史府中见过的柔弱少女——莞娘。 阿宝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是要邀宠还是要献媚,她在意的是竟然打着龟兹的名义,那么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这事,这人,都和她夏侯嘉宝脱不了关系。 可不,回过神来的众人见御座上的皇帝早已不知去向,不免露出了然之意,更有甚者甚至用奇怪的目光看向这边 不得不说,当初寄居凉州刺史府的小可怜莞娘今夜一舞倾城了,从此人生境遇大不同。 这个时代,无论是士族还是庶民,都把出生门第看得高于一切。 唯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皇帝的后宫。 可是对于阿宝而言,侄女给伯父献美,对于一个还未嫁人的小姑子来说,绝非什么光彩之事。 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阿宝有生吞了一只死苍蝇般的恶心。 更何况,刚刚伴奏的箫声一听就是尚泽吹的,尚泽是阿宝认下的朋友,当初阿宝请他到洛阳来玩儿,他不与她一道走,却在后面帮着别人给她喂苍蝇 就在阿宝气得浑身都快冒烟儿的时候,斜对面的谢九郎却举起手里的白玉杯仿似无意识般地微微向右转动,神色淡泊安详,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每到这种时候,阿宝都忍不住想要当场啐他一口。 他才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呢?那无意识地转动酒杯的动作别人看来只觉修长的手指配上剔透的白玉杯,怎么看怎么优雅好看。只有阿宝知道这不过是在她父王神一般的监督下激发出来的,暗示她往右边方向私会的意思。 谁要跟他私会? 要是先前,阿宝决计会当作自己瞎了,她看不见,也看不懂。 可是此时此刻嘛,想那谢九郎总比她父王要靠谱些,莞娘之事她还真想好好问问他。她才不信,以谢九郎身边那些人的办事能力,事先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于是,阿宝起身准备隐遁。 人还没站直了,旁边的阿贝就皱着眉问她: “阿姐,你要去哪儿?这宫里你又不熟,要不贝为你引路?” 引个大头鬼啊。 面对着又敏锐又活脱脱一副小老头做派的阿贝,阿宝有些心虚。 但她强装镇定的红脸道: “我去方便,你也要引路?” 阿贝把阿宝因为心虚而红的脸蛋儿误解成因为害羞才红的,于是也有些小羞涩的放走了阿宝。 瑞王爷嘛,酒正酣,歌舞正美,暂且顾不上。 于是,即上次翻墙之后,阿宝再次成功偷会情郎中 只可惜这一次乃众目睽睽之下,眼睛太多,‘老熟人’也不少。 其中的一个老熟人自然是先前被阿宝甜得美滋滋的王祜王十郎。另一个他小麦肤色,眼窝深邃,鼻梁微勾又皆身高腿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姿的亦是当年在苍梧郡时的旧相识。 “阿宝,我的小公主”九郎一袭革丝松鹤山水袍靠在假山石壁上,极狭长的眼廓,尾稍微微向上翘着。 老流氓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经验丰富,脸皮厚。 “你有没有儿子?” “啊?” 阿宝本是要问他莞娘之事的,可一看到他这副人前矜持人后放浪的样子,有些话想也未想的就冒了出来。 一想到这人比黎太子还要年长几岁,同样身份尊贵名声显赫,他及冠成年时,她还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中间隔着那么多年的时光,阿宝就觉得莫名委屈,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在她没还遇到他的那么多年里,谁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可曾有过相爱的女子,可曾与别人做过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阿宝觉得她不能想,一想就感觉天要塌了,心脏也要被撕裂了,止不住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来。 一脸懵的九郎被她这阵势给吓着了,虽不知道原因,但也赶紧走上前去,先搂住安慰就是了。 可是阿宝并不让他近身,用手推拒着,坚决道: “说,你有没有儿子?” 九郎莫名道:“没有。” “有没有成过亲?有没有几房小妾?”想了想,阿宝又加了两句“有没有包过花魁娘子?有没有嫖过小倌?” 好吧,阿宝问的还挺全面。 九郎突觉额上冒汗,心下发虚,几有垂死之感。 上辈子算不算?上辈除了没嫖过小倌,没有儿子,别的他都干过。甚至阿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他都玩过 不过不能说,一是重生之事匪夷所思,二是他觉得他要是说了,阿宝能当场掏出鞭子将他抽成肉沫子,然后转身走得个干净利落,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更何况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他可纯洁着呢 于是九郎挺起胸膛回答道: “没成过亲,没纳过小妾,没包过花魁娘子,没嫖过小倌,更没有儿子。” “我不信。”阿宝抹了一把眼泪,上前一步。 九郎轻叹一声,亦上前一步。他伸手将阿宝搂进怀里,阿宝的身体虽然还有些僵硬,但至少没有再推开他。 “其实九郎自己也不信为何会如此洁身自好的等了这么多年,等到我的阿宝长大”九郎喃喃道。 若非阿贝,他怕是早已忘了当年那个有着大大的眼睛,又乖巧又赖皮,又纯真又世故的胖娃娃阿宝。 若非阿宝,他也不会暗中护着被群狼环视的阿贝,安然到现在。 于千帆过尽之后,还有些缘分兜兜转转不散,让他在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不由得心头一暖,他把它谓之宿命。 阿宝是他的宿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三更合一 “可是太子长兄就有个儿子, 还有两房侧妃,还要娶山氏阿嫆为正妻这些难道山氏阿嫆不知道吗?我想她是知道的”阿宝终于软软地倚在九郎的怀里, 手指在其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九郎总算是知道了症结所在。可是他能怪黎太子吗?显然不能。 前世他不也与黎太子一样正妻与否,贵妾也罢, 并无关喜好,身不由己罢了。 这一世,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世,有了一些先知, 提早规避免受摆布 “阿宝,他人是他人, 我们是我们,你只要知道,九郎这一生必不让你受如此苦楚就是了。” 九郎抚摸着阿宝白腻无暇的后颈如此道。 阿宝有些痒, 整个背脊都开始发软。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日他在山坳中对她做出的那些事, 一时间不免又羞又怕, 脑子里明明是拒绝的, 身体又生出几丝道不明说不出的渴望来 “你别别这样。上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阿宝声音打颤, 人儿也打颤。 “宝宝要找我算什么帐?嗯?”九郎一边低头点啄着阿宝的耳朵沙哑低语,一边手不自觉地顺着阿宝的颈椎慢慢往下手走到哪里, 哪里就生出软和热 阿宝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湖,被风吹动,然后荡漾着, 荡漾着, 荡出了红枫照水波光潋滟 所谓清明, 所谓力气,谁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终于,阿宝双腿一软,仿似站立不稳。 九郎低低一笑,一手包住阿宝的腰,一手撑在其腋下,转个身,便将阿宝抵在先前已经被他的靠得发烫的假山石壁上。 “呼呼”九郎急促粗喘。 他知道他不该如此,他总喜欢用手段看阿宝在他面前完全失控的样子,可是他自己又如何好受?痛并快乐着?还是虐并快乐着? “你这个臭流氓,大坏蛋!我还没有问你莞娘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你包庇她踩着我的肩膀‘飞黄腾达’的?”阿宝眼睛里含着春水儿,带着哭音,哪里像是质问,倒更像撒娇。 小姑子情急之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九郎却微微一僵,今夜的事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莞娘此人他终究是看的轻了 他将额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如此说道: “非是包庇。而是每年向圣上敬献美人的官员不知凡几,当初尚蒙说要将莞娘献给圣上的时候,我和王爷都是见怪不怪的。甚至于连莞娘是要通过跳舞出现在圣上眼面前,也是提前同我们打过招呼的。只是事到临头,却不曾想那女子改换了主意,充作龟兹舞姬,跳起了异域舞” “我不管,我不管,我讨厌这样。”阿宝吊着九郎的脖子扭动着。 九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冒了出来。 “宝宝,别扭啊。”九郎太阳穴处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神情很是痛苦。 可是阿宝却不明白他的痛苦,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水雾迷蒙般的茫然 而且阿宝总觉得,她和九郎之间很多时候的相处好像都有些不大对,到底哪里不对,实在说不出口等到憋不住的时候,她便鼓足勇气道: “那个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 “宝宝有什么问题?问。”这个时候别说阿宝有问题,她就是让九郎摘星星攀月亮,九郎怕他脑子一轰,就上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啃我?”阿宝先是难以启齿,尔后飞快说完,最后脑袋埋得低低的,生怕被九郎看见。 “啃?” 九郎实在不明白阿宝所说的意思。上次在山坳中,他‘啃’得还不够么?都恨不得将她连皮带骨吞吃入腹了都。 阿宝扭扭捏捏了好半天,这才声若蚊蝇道: “就是就是那种嘴对着嘴的啃啊?” ‘轰隆’,九郎突有五雷轰顶之感。 就在他的震撼中,阿宝又补充道: “就像石头哥哥和稽婆那样,先是牵手,然后是嘴对嘴地啃,最后才是才是你那个样子。” 其实阿宝一点也没错,奈何她九郎本非寻常角色。上辈子三宫六院,一切得来的太容易,从未真心真意地付之耐心,基本上都是直接跳到最后一步,也没见他‘啃’过谁。 阿宝在心中怪九郎不按步骤行事 九郎却在心中一遍遍骂大石头教坏他的阿宝 最后,九郎抬起阿宝的下巴,对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温柔道: “阿宝,少女的初吻很重要的。” 阿宝眨巴眨巴,这话莫名动听,但还是有点怪。 不远处,隐在阴暗处的谢史习武之人耳力太好,有些话不想听见也听见了。他无语望天,心道: “少女初吻很重要,难道郎主你还要沐浴熏香,挑个黄道吉日不成?” 正往这边寻过来的王十郎若是也听见了,定然嬉笑道: “年轻人啊,有花堪折直须折,当心被人抢了先” 可惜他们都不是九郎,自然九郎也听不见他们的心声。 这厢,阿宝: “我先回去了。”说完,就松开了勾着九郎脖子的手。 九郎不让,又拿着她的胳膊放了回去: “再抱会儿。” 阿宝笑眯眯,心里要多甜就有多甜。 九郎继续痛并快乐着,虐并快乐着 反正都瞒不了那瑞王爷和夏侯嘉贝,下一次还想再如此亲密,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费多大劲儿呢? 果然,阿宝那天回去后,瑞王爷夏侯息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脸黑得如出一辙。刚刚才回来的人,转眼就快要被别人骗走,是个人心里都不会舒坦。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除了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老虎,阿宝再没有听过或者见过有关于谢家九郎的任何事情,更不要说其本人了 不过这个时候,一边是九郎和阿宝缠缠绵绵寂静欢喜,一边是谢史拦下了一脸八卦,脖子伸得老长的王十郎。 谢史面无表情道: “还请王大人不要为难在下。” 王十郎眯眯眼,要是换个不那么气宇轩昂的,他还真得为难为难。可是没办法,他这人天生爱美,只要是个美人儿,无论男女,他都狠不下心肠。 但是要他知难而退也没那么容易。他抱着膀子站在一旁闭目养神,他就要看看那两人什么时候出来。 这时,又有别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王十郎和谢史对视一眼,今夜大家都这么八卦,都这么闲? 在王十郎和谢史共同的注视下,那脚步声的主人很快就出现了。紫色的华袍,身高腿长,再往上看是一张小麦肤色,鹰钩鼻,无比清俊的脸。 那人在看到王十郎和谢史之后,起先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朝王十郎拱拱手,尔后说道: “贝世子的胞姐宝安公主,就是当年苍梧郡中那个西戎娃娃阿宝对吧?” 王十郎吊儿郎当的笑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庚侍郎(庚七郎,名庚菽,任礼部侍郎)早已娶妻,怎么都没你什么事。倒是我” 说着,转而朝着身后的谢史投去挑衅的一瞥: “说不准我游戏花丛游累了,突然就想洗心革面,妻贤子孝。” “初齐(王十郎的字)兄莫要说浑话,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罢了,若宝安公主真是当年的西戎娃娃,也算是位故人。”庚七郎摇摇头无奈道。 可王十郎却不以为如此,这些年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甚至逐渐走向了对立面。更何况他可清楚,庚七郎的小妹是瑞王爷的侧妃庚氏小雅。 庚氏小雅可与瑞王世子夏侯嘉贝不对付,难道就能和夏侯嘉贝的胞姐夏侯嘉宝对付了? 既然迟早都要‘兵戎相见’,那么一开始就不要‘交好’。 “唉”王十郎突然叹了一声,然后亦朝庚七郎拱拱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人不在这里,我们还是回去喝酒吧。” 庚七郎朝王十郎身后望了望,再次无奈地摇摇头,这才与王十郎联袂离去。 时间瘦,转眼已是夏末。 瑞王府的小老虎已经近四个月大了,从奶虎变成了幼虎,并且还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洛阳一霸’,简称‘一霸’。 不过这样的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够拥有的。 人家小老虎,谢皋谢九郎乃其父,王祜王十郎乃其仲父,当今最大的两个士族,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共同的‘崽儿’,可不就是‘洛阳一霸’吗? 它若不乐意了,哪天来个‘中原一霸’都是可以的。 洛阳人皆知瑞王府中有只惹不起的小老虎,每每感叹‘人不如虎’,只有阿宝知道这个一‘霸’不过是样子唬人,私下里其实一点也不‘霸’。 人家老虎都是肉食性动物,抓野猪,抓羚羊,抓水牛,抓兔子 一霸却连家禽都不扑,每天最喜欢的是鱼鲜(用鱼c好酒c桔皮等发酵而成的食物)和牛乳粥,还百吃不厌。 人家老虎见人就冲上去撕咬,一霸见了人,只要是它喜欢的还能甩动它那高贵的小尾巴 很长一段时间内,阿宝都怀疑她是不是养了只形似虎,实则是狗的家伙。 直到有婢女不小心踩了它的爱宠——一个用小羊皮绘仕女像的小手鼓,它才‘嗷’的一嗓子,证明它还是只虎。 当然,一霸也不是全无用处。洛阳城中的高门贵女们闲来无事,总爱办什么赏花宴,折柳宴,邀月宴,还有赋诗会碍于身份,有时候不得不邀请阿宝。阿宝最不喜欢别人绕着弯儿你讽我,我刺你,文绉绉地慷慨激昂好半天,说的却是几个字就能表诉清楚的意思 阿宝能推则推,实在推不了的,就带着一霸参加。 有一霸在,首先是出场气势陡增,用帛英的话讲那叫‘拉风’;其次是若是大家友好往来,一霸就是个乖顺的小可爱,若是有人挖陷阱给阿宝跳,挑刺,一霸动动爪子,‘嗷’的一声,尽显王霸之气,寻常娇姝无不两股战战花容失色,失禁的都有 一霸,可萌可攻,实乃装逼c宅斗之神器。 这一日,是宫中风头最盛,短短三个月便从才人晋升为充华,然后又从充华晋升为夫人的莞夫人(莞娘)的寿辰。 近来春风得意龙精虎猛的大旭皇帝恨不得为这菟丝子般的可心人儿大办特办。 可是菟丝子的美人一如当年的卫子夫般温柔小意c识得大体。美人说了,身世凄零的她能够获得皇上的宠爱已是上天垂怜,当谦卑做人,常怀感恩戴德之心,才能留在那微薄的福气,伴君王于左右 正值春秋鼎盛 ,权势和自信都已经到达一个巅峰的夏侯詹不再需要一个刚强自立可以相互扶持的伙伴型爱人,他需要一个柔弱的,无能的,卑微若蝼蚁,只有靠着他才能活的小可怜去衬托的他的强大和不可一世。 莞娘便是这样一个贴心贴肺的存在。 莞娘不让大办寿宴,他便让人以椒泥涂墙,取其温而芳也,赐予堪比皇后的椒房之宠来补偿她。 莞娘出生低微,他便让全洛阳最高贵的妇人和女郎们带着礼物为其祝贺生辰,来抚慰她。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阿宝。 “宝安公主,莞娘敬你一杯。”头顶高椎髻,斜插金步摇,身着云烟衫绛纱复裙的莞夫人对着阿宝举起了青玉羽觞。 在阿宝面前,即便她已经贵为夫人,却依旧一副恭谨模样。 这个世界上就有一种人,明明做了不好的事,明明当初利用了你,可是事后种种,却总能让你当初的恨和怒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明明是蝇营狗苟之辈,却又总能让你看到她钻营背后的苦衷以及诚意 诚意地蝇营狗苟,多么讽刺和可笑?可事实往往就是如此。 自那夜莞娘成功献舞以后,第二日便被封为美人。她成为美人后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看着满屋子的赏赐沾沾自喜,也不是显身于人前的志得意满,而是向皇帝请旨,出宫向故人,向过去告别 多么具有诗人般的浪漫情怀,更何况皇帝正对她心热着,自然求什么准什么。 莞娘出宫后,先是去了驿馆,拜别还没有安置好暂时住在驿馆的龟兹舞姬。从凉州到洛阳的路途中,是那些热情纯真的龟兹舞姬教会了她胡旋舞;然后她又先后拜访了瑞王府和陈郡谢家。阿宝是亲眼看见她在瑞王府的大门外,先是举手齐眉,双膝跪下,尔后左手按右手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最后头至地停留了一会儿,手在膝前,头点在手背 这是《周礼》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拜礼,叫稽首礼。 上古时常为臣子拜见君王时所用,后来也可用作赔罪之礼。 九郎后来传书于阿宝,说‘既然事已至此,莞娘此人,既不能相交,更不能交恶。’ “莞夫人生辰快乐。”阿宝亦端起席案上的青玉羽觞,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的酒是百末旨酒,传闻中采百草花末腌于酒中,旨,美也。很适合女儿家宴饮,味道甘甜,却后劲儿悠长 “嗝儿我们宝安公主丰姿冶丽的一个可人儿,真不知这瑞王爷当初是如何舍得公主在那荒远之地,跟着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公主吃了不少苦吧?瑞王爷可真狠心呐” 宴会上,有的人是真醉,有的人是假醉,有的人借着酒劲儿探听秘辛 说话人是雅妃,也是庚氏大雅,庚菽庚七郎的大妹妹。 在莞娘入宫以前,她算是宫中比较受宠的几个妃子之一。甚至生有二子,一个已经五六岁,一个此时正抱在怀里。 自莞娘入宫以后几乎是独宠,这些日子以来雅妃早有怨念。可是一想到莞妃夜夜承欢这么许久,肚子里却半分动静也无,于是便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儿子到别人的生辰宴上,扎别人的眼。 自从见识过莞娘‘登峰造极’般的心计和手段,雅妃这些都不够阿宝看的。 只是阿宝没想到雅妃竟然会突然向她发难 雅妃那话起初听着像是再正常不过的随口唠叨,可细细一品,却是雅妃再怀疑阿宝这么些年的经历。 因为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和离,只有被休弃。在他们的眼中,阿宝的母亲帛英是一个被可怜的休弃的妇人。万没有被休弃的妇人还能带着家中孩子离开的。除非有什么不太好的,见不得人的秘辛。而这个秘辛极有可能在阿宝身上? “本公主的母亲乃龟兹相国,是堪比大丈夫一般能够辅助天子内修国政,造福黎明百姓的女中豪杰。何来休弃之说?不过是两人因为感情不睦和平分开,此乃和离。 再说了龟兹虽然没有大旭的万里江山锦绣繁华,但也风景绮丽,百姓安乐富足,本公主跟着阿母在龟兹的这些年过的无忧亦无虑,何来受苦之说? 雅妃娘娘怕是醉了吧?要不要唤宫人扶你下去休息?” 阿宝一般不怼人,别人便以为她傻傻的,并不放在眼里。可若一旦有人踩到了她的底线,她的怼功自然也就出来了。而养育了她十年,也护了她十年的帛英便是她的底线之一。 “呃是有些不甚酒力呢。”雅妃讪讪地捂住额头,然后朝旁边的小雅使了个眼色。 小雅,雅妃的妹妹,同时也是庚菽庚七郎的小妹,更是阿宝的风流父王夏侯息的侧妃。 今日她与她阿姐一样,怀里抱着个七八月大的奶娃娃。那奶娃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阿宝和阿贝的弟弟。 当初小雅刚被御医诊断出来有孕的时候,便在庚七郎的帮助下及时回了母家,这才躲过了阿贝的出手。可是如今这个孩子倒是平安地生了下来,满了月,过了百日,眼看着一天比一太大,接回女儿的瑞王爷却仿佛把她娘俩给忘了似的,并不来接他们回瑞王府。 瑞王府的侧妃和小郎君却不呆在瑞王府,这算个怎么回事儿? 于是几番商量之下,便有了小雅今日亦抱着孩子进宫参加莞夫人的生辰宴,然后生辰宴上让阿宝亲近亲近她的小弟弟,若是阿宝不亲近那就是不爱惜手足,就得落下一个无情寡义的名声;若是亲近了,自然就得亲近回瑞王府,否则还是让他们娘俩住在外面,那就是假仁假义。 总之,前也是坑,后也是坑,端看怎么走了。 “宝安公主,你还没见过你的阿弟吧?你看,他正冲你吐泡泡呢?”小雅与大雅不同,她的性子更活泼开朗一些。 阿宝一手抚摸着怀里的小老虎一霸,一边亦笑眯眯的朝小雅道: “我可是跟着阿母的,阿母从未再嫁,哪来的别的小弟弟?至于是不是阿贝的小弟弟嘛?我有个好主意。洛阳城里的人都知道,我这怀里的一霸是只小老虎,老虎天生对血气比较敏感。要不我让一霸过来闻闻?若真是我们瑞王府的孩子,一霸定然是能闻的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嗷呜’一口吃掉。” 庚氏小雅敢给阿宝挖坑,阿宝就敢跟她‘赌命’。当然赌得是她儿子的命,若她敢让一霸接近她的儿子,就要冒着被一霸咬一口的危险,毕竟一霸再怎么说也是只老虎。她定然是不敢的。可若拒绝让一霸接近她的儿子,以阿宝话中意思,我们瑞王府的人自然不怕一霸闻,怕一霸闻的,那就只能不是瑞王府的人。 这一下不仅彻彻底底堵了她儿子回瑞王府的路,还质疑上她庚氏小雅的妇道。 其实阿宝在前段时间偶然听说庚氏小雅和她的儿子的时候,阿宝就突然发现她和阿贝是一个德性。那就是可以勉强接受他们的父王各种花天花地花萝卜,但真不太能接受他们的父王有除了他们俩在外的别的孩子。 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膈应的慌。 即便如此,阿宝也从未像阿贝那样想过,要将那让他们感到膈应的孩子给灭了。毕竟阿宝是在全民信佛的龟兹长大的。阿宝只求那小孩儿以及那小孩儿的母亲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家两厢安好,眼不见为尽不好吗? 可是今天他们偏偏要闯到阿宝面前,逼得阿宝不得不‘礼尚往来’。 况且当阿宝刚刚瞅了一眼那小孩儿时,阿宝发现那小孩儿好像跟她父王夏侯息全无半分相像,要知道阿宝和阿贝多像夏侯息啊。阿宝突然怀疑其她父王顶上纱冠的颜色来 所以方才,阿宝也并非完全无的放矢。 “哇哇哇” 突然,那小孩儿蹬腿大声哭闹起来。 小雅瞬间抱着她的孩子起身,对今天宴会的真正主角莞夫人,以及周遭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高门贵妇c贵女们致意,尔后仓皇离去。 “好没意思。”阿宝端起宫女刚刚为她斟好的酒,仰头又是‘咕嘟’一声一饮而尽。 抱着一霸的手微微松了下,一霸瞬间从阿宝的身上飞冲了出去,于是阿宝理所当然的就要去追一霸啦 虽然今天她怼左怼右也算怼出了水准,但是阿宝还是更加喜欢自然爱自由。 唯一算漏的大概就只有,一不小心喝多了酒,那酒喝得时候芳香馥郁,可是后劲儿绵长,走着走着,阿宝就觉得山也在转,水也在转,琉檐飞瓦也在转,一霸在又跳又转,然后她就在一个临湖的水廊上抱着根柱子笑眯眯傻兮兮地蹲下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到阿宝状况不对的一霸返回来,蜷在同样蜷成一团的阿宝身边,守着阿宝 “宝姑姑?宝姑姑?” 从长乐宫去往明光殿的小皇孙夏侯睿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恰好也要经过这一条十二折水廊,远远他就看见了阿宝和一霸,一人一虎地围着一根柱子。 小皇孙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还有点害怕。传说中的洛阳一霸他早就肖想已久,他想摸摸它,抱抱它,不介意的话还想逗逗它。 可是他姑姑基本上不带它进宫,他又不常出得去,相见难,亲近更难。 “宝姑姑?宝姑姑?” 小皇孙站在丈外的地方,呼喊着阿宝。 阿宝终于半睁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一身月牙白小锦袍的小皇孙。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对方,弯着眸子,酡红着小脸,笑眯眯的样子。 “宝姑姑我可不可以摸摸一霸?”小皇孙蹲下身子问。一霸还卧在阿宝的脚边,正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 这也是他不敢上前的原因。 “摸。”阿宝无所谓道。 小皇孙略带尴尬地问:“宝姑姑要不要给一霸打个招呼什么的?” 阿宝呵呵一笑,坐在地上伸手抱过一霸,然后朝小皇孙勾了勾手。 小皇孙赶紧上前,先是僵着身子,伸直胳膊用手指尖轻轻触了一下,一霸虽然耳朵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于是小皇孙又靠近些,这次用整个手掌触了触,一霸连耳朵都没动一下。 终于,小皇孙彻底放下心来。他亦蹲到阿宝身边,然后从一霸的头摸到背,然后又从背摸到传说中绝对不能碰的尾巴,最后捏了捏一霸的四个梅花爪子。 也不知道是哪一下没有掌握好力道,一霸突然‘嗷’了一声,吓得小皇孙整个人一抖,瞬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阿宝亦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手上一甩,一霸就被甩了出去。 阿宝又想要补救,倾身一捞,一霸没捞着,反而把自己给捞趴下了。 好死不死的,阿宝把本来就摔坐在地上的小皇孙夏侯睿给彻彻底底的扑到了,失控中唇上还碰到了一个小小的,软软地,冰冰凉凉的东西。 阿宝抬头一看,她,她她,万恶的她好像亲到了人家小皇孙的嘴唇。 小皇孙震惊得都快要傻了。 阿宝眼神儿迷离,人也迷离。亲了一个小孩儿应该不算什么吧? “啊啊” 一直停在不远处的几个宫女,捂着嘴尖叫出声。这种情况她们从没有遇到过,不知道到底该算是她们亲亲的小殿下吃了亏,还是该算花容月貌的宝安公主吃了亏。 倒是率先反应过来的小皇孙突然通红通红着一张脸对阿宝小声道: “咳咳,姑姑你先起来,你喝醉了酒,侄儿先让宫人送你回瑞王府。” 阿宝点点头,开始爬起身来。 小皇孙撇过脸对宫女们皱着眉冷声喝道: “还不过来帮帮姑姑?” “是,是,小殿下。”宫女们便迅速跑了过来,分别扶起阿宝和小皇孙。 这个时候,阿宝的醉意怕是被吓跑得差不多了,奈何无比糟心的事情已经发生,清醒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阿宝被宫女们搀扶着出了宫门,塞进马车。在车轮轱辘辘的声音中,阿宝始终攥着拳头咬着唇。 她现在没想别的,就怕流言的星星之火迅速燎了原 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儿,但还是很尴尬有没有? 不过阿宝还是想多了,先不说小皇孙小大人般有模有样的交代了一番,就是有个别宫女传了出去,听到的人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有什么?小皇孙才多大?这个年纪父母长辈还时常抱起来亲亲呢?更何况宝安公主与小皇孙还真是姑侄关系。顶多就算是宝安公主喝醉了酒,姿态不淑雅。” 所以这事最终并没有翻起什么小花浪,更没有到构成流言的地步。 从此至尾只有三个人把它当成了事。 一是莫名被亲的小皇孙,少年老成的孩子往往都比别人更容易害羞。 二是莫名耍了回流氓的阿宝。 三就要属本来让宫中眼线注意着阿宝别让阿宝吃了亏的谢九郎。 结果阿宝算不算吃亏暂且不论,但他谢九郎肯定吃大亏了。 那是他的阿宝啊,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阿宝要亲也该来亲他 他都舍不得呢,结果却让一个小寸丁白白抢了先。 真是气煞人也! 阿宝的马车在该到瑞王府的时候却没有到瑞王府,而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驶进了一个竹林深深,鹅卵石小径曲径通幽的别致小苑。 “公主,到地方了。”马车停下,车外的婢女声音,是阿宝从未听到过的陌生。 阿宝疑惑地下了车,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片长得茂密,充满原始野趣的竹林。 “这这是哪儿啊?”阿宝的声音细细弱弱的。莫名其妙地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的她有点怕。 “这里是有匪苑。”熟悉而冷冽的声音从竹林后缓缓而来。 阿宝首先看到的是一袭灰白淡青的袍子,然后是一张俊美而内敛,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脸 。 此刻那张脸却是黑着的,带点怒气冲冲。 “我我”阿宝有些莫名的心虚,因为饮了酒还有些酡红的脸像一朵风中娇颤的芙蓉花。 九郎上前,精实的手臂一勾,阿宝就到了他的怀里。 勒着腰,就着站立的姿势,九郎将阿宝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啊。”阿宝惊叫一声,然后搂住九郎的脖力,这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九郎脚下带风,很快就进了一间摆设极简,却件件都是稀世珍品的房间里。 一张临窗的书案比寻常的书案都要高些,上面摆着秋蟾桐叶玉洗,几卷画,几本古籍。 可是九郎将它们通通大袖一扫,然后将阿宝放在了上面。 “你我” 九郎气势骇人,阿宝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九郎却并不说话,只是身子骤然前倾,威压更胜。 阿宝微微往后躲,无奈背后就是窗棂,躲无可躲。 “可恶。”接着九郎就气势汹汹,咬牙切齿地贴了过来。 可是,所有的强硬和愤怒在碰到那香馥的柔软时瞬间就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其实, 别说拥有前世登鼎记忆的谢九郎,就是王十郎, 山翟,吴兴, 庚菽他们这些顶级门阀的谪子们,谁又曾真正的以寻常之心去认识, 了解,倾慕, 然后爱恋一个女子呢? 像《诗经》国风中,那种来源于民间乡野, 充满了人类最原始而纯粹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这些打一生下来就仿佛拥有了所有的门阀子弟却偏偏没有 倒不是人们常说的酸话那般:老天爷给了你地位权势锦衣玉食,自然也要收走你的任性c自由甚至自我 而是没必要, 是真的没有必要。 论美色, 什么样的颜色他们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上也从来不缺好颜色。 论灵魂, 别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独一无二的灵魂。所谓的独一无二不过是你自己的认为, 或者别人愿意让你独一无二喜欢活泼灵动的, 这个不成,别处还有无数个活泼灵动;喜欢文静淡泊的, 自然也有无数个文静淡泊 更何况这种身在豪族,心在天下,一言一行都可能关乎一个留存几百年的大家族的兴衰荣辱的人, 他们谋而后动, 命尚如悬丝, 情又何需论? 他们是真的没有那个时间或者心思去跟你谈什么独一无二的灵魂 更何况自成年后,无论是家族的安排,还是自己找上门的美人,应有尽有,他们只需要接受或者挑选就是了。哪里还需要劳心劳力地去喜欢一个人? 谢九郎前世从未吻过谁,一来是本身的性格毛病,二是他不需要忍耐和讨好那些美人,别人来讨好他就是了 可是这一世他遇到了阿宝。 十年前,在毫不设防的状况下生了情。 十年后,在龟滋相府的客堂内,第一次看见她长大后的样子,又生了欲。 有情有欲,他就该要了她,从里到外,从身到心。管她心思如何,将来如何? 可是这一次,九郎却生了踌躇。 他变得更加贪心了,他不仅想要阿宝,他还想要阿宝同他一样需要他,且非他不可。他还想要一个将来 所以,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对关于阿宝的每一件事都慎而重之。 哪怕只是一个吻。 它意味着九郎在开始讨好她,并且期望得到她的回应,而不是仅仅因为身体里的欲 九郎的确不会吻,阿宝更不会。 两个人就那么嘴对着嘴贴着,鼻息交缠,大眼瞪着小眼 仿佛有很多东西压在身体里c心里,却不知如何将它们释放出来。 到底是阿宝年纪小,最先耐不住性子。 “少师?唔” 她一边启唇唤他,一边往后退了点。 九郎却丝毫不允她退,双手掐住她的腰反而往前带了一把。 然后,阿宝湿漉漉的小香舌便不其然地舔过了九郎的唇。 仿佛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即将开启 阿宝不自觉的又舔了舔。 九郎是何等聪慧的角色,他亦启唇迎接她 两个世界的两遇,两个灵魂的相接,从唇尖到心脏,到四肢百骸 这是一种情与欲的交流,也是融合与升华 九郎觉得他上辈子大概是白活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欲望的放纵和随意,哪里抵得上他的阿宝,一个简简单单的吻。 那么香,那么甜,那么寂静欢喜,然后在他心中慢慢填进一种叫做‘美满’的东西 许久以后,九郎松开阿宝。 他摩挲着她眉梢下泛起的那一点点红晕,声音低哑而醇润: “阿宝,宝宝?” “少师?”阿宝抬头看他,大大的灰中带蓝的眸子里全是水意。她的手还贴在九郎的胸口上,能感觉到对方剧烈而重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通过她的手,再震颤到她的心。 她的心里热烘烘的,混乱而不知所以。 “叫我九郎。”九郎道。他早已不满阿宝每次见了他就少师少师的叫,朝堂中每天都有很多人见了他就是双手一揖,然后‘谢少师’,代表了尊敬,也代表着疏远。 “九郎”阿宝乖乖唤他,以往甜美空灵的嗓音如今又多了软,还添了几分媚。 九郎眸色更深,直恨不得将其通通都含进嘴里,待细细品味之后再吞吃入腹。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那天下午,九郎和阿宝一直呆在房中,一会嘀嘀咕咕几声,一会又因为一个眼神,又抱在了一起,尔后便是咂吸的水声 当天色渐晚,阿宝不得不回瑞王府的时候,阿宝娇娇地倚在九郎的怀里,手上拽着人家的一缕长发,腻腻歪歪舍不得走 九郎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巨大房梁,心中又柔又软,他又何曾舍得她?何曾不想就这么将她抱回家,回什么劳什子的瑞王府? 劳什子的瑞王府里这会儿已经翻了天。早早就从宫里出来的宝安公主到现在还没有回家,瑞王爷和贝世子不仅要找,还不能弄出什么大动静,更不能声张 难不成要让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瑞王爷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闺女,人还没到家就被一个和她父亲同辈,且年纪也相差不到几岁的老男人骗了心,现在差不多连身也骗了? 特别是世子夏侯嘉贝,恨得那叫一个牙痒痒。 他就知道谢皋(谢九郎)这人就是个装模作样c沽名钓誉的好色之徒。想想这么多年总是不着痕迹地偷看他这张脸,不就是喜欢他的脸么?现在他阿姐回来了,就因为长得跟他很像,马上就转移目标了?还不如当初看他呢 ‘阿姐真傻,真的。’阿贝在心里如此想着。 这厢,瑞王爷夏侯息和世子夏侯嘉贝把谢家九郎当作头号公敌,那厢早就得了便宜的谢九郎却从未将他俩放在心上,顶多就觉得有点麻烦罢了 瑞王爷虽然是皇帝的胞弟,地位超然,富贵是富贵,在朝中却无甚权势。 世子夏侯嘉贝,虽然心性坚定,手段不俗,然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亦搅不起多大的风浪。 更何况这两人头顶上还有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大旭皇帝夏侯詹。 九郎想,他若向大旭皇帝表明他想娶宝安公主为妻的意愿,大旭皇帝一定会非常乐意赞同的。 要知道王谢之家向来不屑于与皇族联姻,有些特殊时期甚至会严令禁止族中子弟与皇族攀扯上什么关系。 而皇族却非常乐意将公主嫁给王谢两家,因为公主不同于皇子,是不会牵扯到朝中权势的,同时又代表着王谢之家对当今朝庭的认同和接纳,也就代表全天下士族对当今朝庭的认同和接纳 嫁出去一个公主,赢回来的却是天下归心的声望,旭帝夏侯詹不仅不会反对,还有积极促成。 只要旭帝夏侯詹允了,瑞王夏侯息和世子夏候嘉贝便翻不了天,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谢九郎真正担心的是谢氏本家的态度,以及他的祖父,曾经位列三公的谢彦的态度。 这也是谢九郎回洛阳后几个月过去了却仍未上瑞王府去提亲的缘故。 他需要好好的布置与筹谋,一击即中,否则不仅不能娶到阿宝,还会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搅风搅雨,那个时候更受伤的只会是无辜的阿宝 “阿宝啊”九郎低头亲了一下阿宝的脑袋,便见阿宝笑眯眯地抬头,然后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颈上,无比的亲昵和依赖 “小没良心的!”九郎嗔怪道。 这么许久了,阿宝从未问过,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上门提亲,仿佛一点也不怕他谢九郎占完便宜不负责,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他做了那么多,生怕有所疏漏,生怕好事多磨,焦心焦虑的。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点也不关心 “不得不回去了耶。”阿宝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几乎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回头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盯着明显走神的九郎。 待九郎回神,莫名所以地回视她时,她突然“咯咯”娇笑,扑上来仰着脸咬九郎的唇 ‘算了,算了,看在她这一吻(咬)的份上,不与她计较。’ 如些想着的九郎将阿宝搂着整个人都往上提了一些。他太高,尽管阿宝的个子在洛阳城里的女郎中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但他低着头吻她,时间久了,脖子疼 想那大智者琅琊诸葛孔明怎么说的?‘娶妻当娶丑妇。’ 像阿宝这样的,果真是伤神,伤心又伤身,按诸葛孔明的说法,‘恐是难以高寿’。 但,还是让他痛并快乐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南山, 位于洛阳和南阳之间, 东临颖川河, 山高万仞, 远远望着如插云雾之中, 山壁陡直犹如刀裁, 山上多麋鹿 曾经位列三公的谢氏族长谢彦就隐居在这座山上。 每年有族中子弟来探望谢彦都要从西北方比较缓斜的那一面沿着逼仄小径爬上去,别说软轿,就是仆人的搀扶都不易。 故而曾有人戏言,王家长辈喜欢回到琅琊本家养荣,谢家长辈却偏偏到归隐于荒山野岭。长辈肯定是不能不探望孝顺的,你看谢家这一代的小辈们身体都普通要精壮一些, 那都是爬山爬的 其实只有谢九郎清楚,谢家这一代的小辈之所以较之洛阳城里的其他士族子弟的身体要好很多,是因为九郎在十年前便向祖父建议, 谢氏子弟不得食用五石散, 且可以适量的学习一些武艺强身。至于这爬山嘛, 别人如何自是不知道,但九郎自己一年两趟,倒是真的‘死去活来’两回 这不, 重阳节前后,他便是又要‘死去活来’一回。 农历九月,南山山下犹有山花盛开, 可山腰处已经是枫林如染, 再往上一些草木渐渐枯萎, 厚厚的一层落叶上只有光秃秃的遒劲枝干以各种各样的形态指向天空。等终于到了山顶,只有巨大的石峰和稀稀落落的松树,还坚不可摧地屹立在一层薄雪之中。 谢彦所居的“陋室”倒也不在那山顶上,而是在山顶下方一个背风的窝窝里,几间敞大的松木屋,屋前是一方山泉水积成的小湖 九郎到时,那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他的祖父谢彦正临着湖边,然后双手笼在衣袖中看着世仆陶牙子在冰面上砸出一个洞,再将鱼钩扔下去,垂钩。 大概是没有什么收获,谢彦脸上臭臭的,看向陶牙子的目光也颇为嫌弃 “来了?既然来了便过来接手。不然晚间哪来的鱼汤喝?” 等到九郎双腿发软两股颤颤地来到‘陋室’时,谢彦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九郎垂眸,也顾不得想要瘫倒的疲惫身体,阔袖一挽露出白皙精实的手擘,上前去从陶牙子手里接过了鱼竿,哪里还有在洛阳时的金贵矜持模样? 当然,九郎的垂钓水平比之陶牙子只低不高,到了夜幕降临不得不掌灯的时候统共才钓上来两尾手掌般大小的小鲤鱼,然后晚上喝了一顿寡谈的白萝卜鲤鱼汤 “说吧,这次上山究竟是为了何事 ?一个下午心神不专,又唇角带笑,几次三番还约摸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说说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吾之孙儿依稀回到当年的少年做派?”谢彦放下手里的越窑青釉莲花纹碗,如此说道。 九郎看着祖父已然全白的发,却红润有光采的面容,起先还有些心事被勘破的面红耳热,尔后张了张嘴,然后起身对其深深一揖,这才诚言道: “禀祖公,孙儿自去岁尊圣人旨意前往西域龟滋协商两国邦交事宜, 自那时起便和身为相国之女的宝安公主有了认识和接触,当时孙儿便生了别样的心思。 后来龟滋到洛阳的一路上更是在相处中情意渐深,孙儿情根已种。 如今经过再三思量孙儿意欲娶那宝安公主为妻求百年之好结角之缘。故而前来告于祖公,望得到祖公的允准和祝福。” 说完九郎依旧保持着低首行拜礼的姿势,并不起身。 这间不大的膳厅内一时间更是安静得落针可寻。 许久,谢彦只丝毫不带感情的淡淡一句: “宝安公主天真烂漫,嫁次子可行,却做不了宗妇。” 只此一句话,便定了阿宝的一生。 这个时候的人喜欢品评他人,无论是士人做官,还男女婚嫁,中正或者长辈对他的品评对其影响巨大。 这么说吧,若品评不好,男子做不了官,女子自然也嫁不了好人户。 特别是谢彦这种曾经位列三公,做过天子师,堪称一代大儒的名士,有时候,他的一句品评比皇帝的圣旨都管用。 谢彦说完,九谢既不反驳,也不据理力争,他只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倔强而坚持的。 这其实就是再明确不过的表态。 “既便如此你还是要娶?”谢彦肃容问之。 九郎不动声色。 “逆子!”谢彦突然勃然大怒,拾起案上青釉莲花纹碗朝面前的九郎砸去。 谢彦已经很多年不曾动怒,世人只知一代鸿儒谢司空(前朝官职),清通简要,气质超华风度安祥,有泰山崩于前而谈笑依旧的自如和从容。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却生了怒,而且激动得双手青筋爆起。 只因九郎自几岁起便被他养在身边,是这一辈中最有灵气且坚韧的一个。他的身上担负着整个谢氏家族的荣衰和未来,是下一代的谢氏族长啊。 故而他的正妻不仅是宗妇,还是非一般的宗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比挑选皇后简单 “孙儿生了情动了性,非阿宝不可。”九郎答道,然后对着谢彦又是一拜,这是請求。 谢彦与九郎神似的狭长瑞凤眼几乎有些微红,他痛心道: “皋儿,你可知祖公这么些年为何明明已经隐退,却依然霸着族长的位置不放?” 九郎抬头,神色亦是动容: “孙儿自然明白,父亲中庸守拙,三堂叔一家却野心勃勃,虽然在前朝覆灭之时亦受了些打击,然而这些年在会稽经营的有声有色,特别是堂兄,隐有一方大吏之势。祖父守着这族长之位,皆是为了孙儿。” “祖公不仅是为了你的族长之位,更是为了你的性命啊。”谢彦叹道。 若九郎的三堂叔做了下一任的谢氏族长,且不论于谢氏的将来如何,从小便被谢彦捧在手心里当作下一任族长来培养的九郎必遭残害。 做不做族长对他人而言,不过是权势富贵与否,对九郎而言却是身家性命的保障。 九郎双膝跪在谢彦面前,抬首道: “孙儿知道,孙儿无时无刻不在感念着祖公对孙儿的爱护之情。 可是祖公,那阿宝虽说并非最合适的宗妇人选,可她却是孙儿最想要的妻。 再说阿宝入洛阳已有半年之久,这半年来因为相貌与文化习俗的差异常与洛阳的其他士族女眷起有冲突,看似莽撞单纯,实则却从未真正得罪不能得罪之人,招惹不能招惹的是非,这是不是代表着阿宝其实很聪明,心中自有横竖? 如此,于孙儿而言就够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依皋儿所言, 你的妻子不需要家势扶持, 也不需要贤德为你主持中馈安定后宅,只要不给你惹祸事c捅窟窿就行了?”谢彦问。 九郎摇了摇头,眼尾和嘴角处都有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他温柔道: “并非是孙儿的妻子便与旁人不同,无需家势和贤德。而是阿宝,若得阿宝为妻,孙儿才会不去在乎家势, 甚至贤德。” 说完, 谢彦身前几案上的另一只青釉莲花纹碗也向他砸了过去。且刚好砸到他的右手臂上,力道之重使得他的整条胳膊都不可抑制地抖了几抖。 “色迷心窍!”谢彦气道。 九郎却神色整肃: “孙儿的确迷恋阿宝,却并非仅仅是因为‘色’, 更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孙儿今日敢上这南山来向祖公禀明孙儿意欲求娶阿宝之心, 便是早已权衡好阿宝将要带给孙儿的得与失。 阿宝带给孙儿的是今后半生的美满和期望,而阿宝没有的那些, 孙儿自信以孙儿之能还无须非得指靠一个女子。 孙儿美人和权势都要。若硬是要舍去其中一样去成全另一样的话,非是什么明智通达之举,而是无能。” 看着九郎如此自信, 甚至可以说是狂妄的样子, 谢彦起初双眼眯了眯,尔后稍作沉思, 最后竟莫名笑了 他笑得恨不能再捞起一只青釉莲花纹碗再砸他一顿, 奈何案上已是空空如也, 便只得作罢 九郎从小到大c人前人后都是谦逊而内敛的, 鲜有如此傲然外放的时候。若非已做好充足的准备, 十拿九稳,以他的秉性是断然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便是如此,谢彦才又气又是欣慰。 气得是,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费心竭力,于把黎民社稷挂在嘴边的士大夫而言,绝非什么光彩而值得推崇之事。 欣慰的是,九郎自我的觉醒和人性的绽放。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之法?只要心性弥坚,手腕足够强硬,古往今来多的是既成全了小我的现世幸福,又实现大我的治国平天下之志的能人。 前有汉光武帝刘秀,后有吴国的孙策c周瑜,这连谢彦自己已经仙逝的老妻当年也是他努力争取而来的 “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日后辛苦便怨不得旁人。”良久以后,谢彦扔下这句话。 九谢喜出望外,祖父的意思这是允准了。他赶忙道: “纵有疾风起,甘之如饴。” 谢彦起身,甩袖离去,连声“哼”都不愿意再施舍给他。 就如同一个长辈本为小辈指出了无数条平坦宽阔的大道,可是他偏偏都不走硬是要自己摸索出一条曲折难行的道路 如何能让人不气? “再钓几尾金翅鲤鱼(黄河鲤),明日一早便滚下山去吧。” 谢彦走到门口时,身形一顿,如此说道。 正无声偷着乐的九郎,脸上笑容微僵,转身正对着谢彦高瘦的背影拱手道: “是。” 这是祖父要让他‘卧冰求鲤’呢,是惩罚,也是发泄他最后的一点不满。 于是当天夜里,九郎裹着件皮毛一体的水貂毛大髦,并且在世仆陶牙子的帮助下钓了几尾比昨日还要瘦小些的金翅鲤鱼,勉强交了差。 次日一早,九郎在山口与其祖父谢彦辞行时,虽然因为生生熬了一夜的缘故,眼下难免有些青乌,可那精神气儿却是极好的,仿佛会发光 谢彦见之,顿时生出一种想将他一脚直接踹下山去的冲动,但想了想,又忽而哑然失笑。想想他当年,不也是如此吗? 这厢,九郎正怀揣着雀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洛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阿宝,想要抱紧她,然后再告诉她 算了,还是过段时间再告诉她吧 那厢,瑞王府内,在阿宝的菡萏院中,一位头顶双螺髻,两边各扎一条粉色绸带的圆脸脾女,跪趴在地上,双手抱着阿宝的脚,涕泪横流地求着阿宝救命。 这事儿还要从昨夜说起。 昨夜,瑞王爷夏侯息和世子夏候嘉贝各有应酬。 瑞王爷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阿宝并不怎么关心,毕竟那是一个浪惯了人。可是阿贝自阿宝回洛阳后,无论多忙每曰掌灯时分必定回到府中同阿宝一起共用晚膳。 可是昨夜,直到守夜的更夫打第三更时,阿贝仍末归来。 夜里询问了几次,最后睡不着干脆起榻来到院子里甩鞭子的阿宝正准备带上几个人,骑着马,出去寻他时,阿贝竟然峨冠歪斜,衣衫散落,坦露着凝白瘦薄的胸膛回来了 阿宝见到他那副样子,先是脸不自觉地侧到一边,尔后想了想,又把脸侧了回来。 阿贝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眸光涣散,整个人手舞足蹈的莫名有些亢奋 他一看见阿宝在前院里等他,便疾步小跑上前,那一摇三晃的样子看得阿宝心惊肉跳。 等到他到了阿宝跟前时,却不停下脚,而是围着阿宝转起了圈,一边转还一边念叨着: “阿姐,阿姐,阿姐” 那声音清澈微甜,没有平日里的那股子慵懒劲儿 最后他大概也转累了,然后将精致微翘的下巴枕在阿宝肩上,笑眯眯地晲着阿宝,叹道: “阿姐回来了,贝真高兴,很是高兴呢。” 本来因为他那满身酒气,又和寻常大相径庭的行为微微有些发恼的阿宝,一听这话心瞬间就软了。 她招招手示意几个婢女扶他回屋洗漱,他倒也听话,只是离开时扭着脖子笑着讨好阿宝: “阿姐不要急着出嫁好不好?再陪阿贝几年,到时候阿贝给你找几个全洛阳城里最俊美的少年郎君,个个都比那老头子谢少师强” 好吧,阿宝刚刚的感动瞬间又飞出了天际,心里愤愤想着: ‘我才不要你这个做人弟弟的给我找什么郎君呢,再说了我的谢少师一点也不老,三十都不到,面目清朗,气质卓然,才不是你们这些小屁孩儿可比的,哼’ 昨夜,阿宝和阿贝就在廊下既愉快也不愉快的分了手。 回到菡萏院的阿宝当时随口问了一句近身的婢女: “阿贝以前也曾这般烂醉而归?次数多不多?都是和哪些人一起的?” 婢女碎步跟在阿宝身后道: “世子是和哪些家的郎君们饮乐的,奴婢不知。但世子那情形绝非只是简单的饮了酒,倒更像是在饮酒的同时也服用了五石散的样子。这样的情况以往在我们瑞王府里一个月总会出现那么一两次,自公主回来后,世子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出去了,这一次即便去了,可是三更天便坚持回了府。可见世子真真是把公主放在了心里的” 婢女后来还嘀嘀咕咕地说了很多,不过阿宝都没有特别仔细去听,因为她的心里一直疑惑着:五石散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么想着,便不觉脱了口: “什么是五石散?” 被打断的婢女虽说惊讶于阿宝竟然会连五石散都不知道,但想她长在西域,那里偏远荒凉,这汉地的好东西可能是没有的,于是便也耐心解释道: “公主不知,这五石散啊本来是汉末一个叫做张仲景的神医炼制而来治疗伤寒病人的。后来曹魏大臣何晏发现它不仅能治疗伤寒,寻常人用了还能够使人神清气郎,增强体力,特别是对于病弱之躯,更有去病强身的作用。是贵人们才能使用的好东西呢。” “是吗?” 虽然婢女一副有与荣焉的模样,可是阿宝对那好东西的五石散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若真有那么好,这么多年阿贝的身体为什么还是那么差?若真有那么好怎么让阿贝状若癫狂,做出和寻常完全不一样,等他清醒后甚至可能会懊恼的行为来? 这不对。 不过当时夜深,阿宝也未对此纠结过多,只想着白日里还是多向旁人打听清楚的好 谁知第二日一早,天将亮未亮时,阿贝房里贴身伺候的一等婢女突然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菡萏院中,又哭又跪地嚷着求阿宝救命。 原来昨夜里,神志不清不楚的阿贝竟然幸了这位婢女。 通常情况下,若遇到这样的情形,那位婢女还不得美死,这意味着一夕之间,从奴婢变作半个主人,若是主人怜惜,再得一二儿女傍身,那更是后半生富贵尊荣在望 更何况阿贝那般年经俊美,身份上仅次于宫里的皇子,多少士族少女求都求不来。 可是阿贝身边的这位婢女却怕极了。 她是从大旭国初立,阿贝随着瑞王进入洛阳时便被买来伺候阿贝的,这一伺候便是七八年之久。 这七八年来,她同阿贝一道从垂髻小儿变成了如今的少女少男。没人比她更清楚阿贝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只有她知道阿贝的心中一直藏着人,且藏得深不见底 她从阿贝的内室中跑出来时,阿贝还在榻上安睡,她清楚阿贝若知道了昨夜的意外,作为一介污点,她必然是会被清理掉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  牛车内坐着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是这支部曲的郎主。 少年一手懒持书简,一手在身旁的矮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这卷书简上记载着汉代名臣汲黯之两三轶事, 少年看着看着却走了神 前世, 他所在的谢氏一族的族长曾品评他“九郎为人性倨。然好学敏锐,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可类比汲长儒守城深坚。 ” 其实他并非是汲黯一般的良臣忠臣, 至少不是谢家郎君一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般风光霁月。 前世,他以谢庚两大顶级门阀之力将内斗不止的晋皇室赶下历史舞台,最终问鼎天下。可是不过短短数十年,和士族斗得筋疲力尽的他身心每况愈下, 最后被小雅皇后用一盅掺了药的雪梨汁毒害,然后侄儿逼宫,八王争乱, 世家之间相互倾轧掣肘, 最终让日渐修养壮大的匈奴c鲜卑c羯c羌c氐等异族乘机侵入中原, 以至于后来山河破碎, 中原汉人几欲灭绝 在死后的几十年,他的陵墓被胡人一遍遍地挖盗毁坏, 墓基石被碾碎铺成了路,他的灵魂无依飘零,眼睁睁地看着家国被践踏, 百姓被奴役, 无数的士人在屈辱中偷生 仿佛来自上天的惩处, 一抹孤魂却离不开这人间炼狱,唯有日日夜夜里泣哭,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大梦初醒,醒来他又回到了少年,正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次,他从建业前往苍梧郡的谢家旁支,一是避祸,二是为了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的三堂叔谢宏被圣人从会稽召回建业,官至给事黄门侍郎。虽说在品级上远比不上早已位列三公的祖父,然却是天子近臣,掌机密,实权颇大。 随着三堂叔的归来,谢家嫡系内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其中甚至有皇家的意愿在这里头 前世,他是不知道这些的。然后在秋猎时,为人陷害跌断了双腿,几欲断了日后出仕做官的路 这一世,他知道圣人是决心要对付祖父所代表的天下士大夫一派,更知道就算他躲过了秋猎,还有春狩,甚至别的时候或者别的地方总会被人暗算了去。无他,只因为他年少成名,又被养在祖父身边,是谢家这一辈中最杰出的子孙之一,且在士大夫中颇受赞誉 所以,借着一夜秋雨的契机他毅然决然的‘病倒’了!然后病情反复,不过月余光景便从白杨树般的茁壮变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走路要人扶,一步喘三喘’的病弱美少年。 于是乎,太学去不了,而祖父既是心痛又是失望。 一夕之间,建业城里对他的风评从多智类妖变成了过慧不寿。 而苍梧郡地处偏南,又位于漓水和郁水的交汇处,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正是养病的好去处。 仿似落魄般,少年慢慢吞吞地就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行到狭窄山道时,突然从一侧山坡上滚下若干巨石,地动山摇的,转眼就打乱了原本井然的车队。 矫健的部曲簇拥着少年迅速撤退,没有身手的奴仆和侍女死的死,残的残,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紧接着又有密集箭羽雨从林荫后扫射而来,和部曲们手里不断挥舞的长刀撞击得玎珰作响。 等到部曲们死伤过半,就连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少年也形容狼狈时,举着棍棒或砍刀的山匪们呼啸着,蜂拥而至。 本该是万分危急的时候,可那被簇拥的少年一袭染了脏污的白衣,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冲到最前面的大当家为之一愣,活了三十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高峻的小郎君 短暂的惊愣后,大当家的气势陡然变得更加凶恶。 这般气度的小郎君怕是只有车骑雍容衣履风流的大士族才能养的出来。这个时候的朝廷由士族拥立,是士族门阀的鼎盛时期。从中央到地方,从声望到军事和经济,士族拥有了几乎超越朝廷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的士族是让庶民仰望又敬畏的存在,就算是山匪流寇也多是能退避三舍便绝不退避两舍的。 可是,这支低调得过分的车队却让远近闻名的山匪犯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错误。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将这支车队灭个彻底,一老妪童奴都不要放过。就算最终其本家还是查找了过来,那时他也早已带着山寨里的弟兄们亡命天涯了去 总之,亡命天涯总比做刀下亡魂的好。 打定主意的大当家扛着一柄乌沉沉的大刀脚下几个走位,铁臂一展,刀风带起一股渗人的寒意将少年身前的护卫捅了个对穿。 抽刀,纵身又劈,于飞沙走石之间这粗犷草莽竟约莫有几分昔日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猛。 少年退了又退,左右两翼的部曲通通聚拢到少年身前,企图用层层温热的肉身做最坚实的盾。 一刻,两刻 少年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终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并伴随着长久且沉闷的声响。 战得正酣的众人同时一顿。难道是地底下住的大鳌鱼要翻身了?(地震) 山匪们顿时陷入一阵儿混乱 ,不知道要不要先跑了再说?毕竟有时候,天灾比人祸更加可怕,更让人无力反抗。 而另一边仅存下来的三位部曲则呈犄角之势依旧紧紧护卫在少年身边,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更加坚定了几分。 大当家反手一挡,大力将身前的部曲再逼退几步,然后眯眼望了望远方。一张褚红色的四方脸上顿时落下一层灰败来。 “嗵”的一声,大当家突然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少年面前,双手捧刀高举过头顶,仿佛献礼。 “刀是好刀。” 少年的声音依旧文雅,白水涧溪般极润c极清。 少年不动,大当家亦不敢动,僵直的双臂逐渐有些颤抖。 在一众山匪们或茫然或激愤的目光中,几百众装备精良的部曲私兵海旋风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是百来骑玄衣黑马的骑兵,只在转瞬之间便将这狭窄山道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些马的马蹄皆用厚实棉布包裹着,难怪不辨马蹄声,只有沉闷的地响。 少年好似稍作摆袖,也好似什么也没做,一些部曲便立马上前,背对着少年将其遮掩起来,然后奴仆们端着盥洗用具陆续而入,接着便有漱洗时的水流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而在这期间,外面的山匪们正被先前打头的骑兵以摧木拉朽之势‘收割’着。兵器间的碰撞声,将死时的嘶吼声c恸哭声,鲜血的喷洒声,身体倒砸在地声所有的声响构成一幅喧嚣而诡艳的画面。 终于,等到少年再施施然现于人前,摆出一副郎艳独绝的姿容时,先前的山匪们不仅已被消灭干净,就连那血腥战场也被收整个七七八八。 “郎主!”百夫长何秀虎步上前,半跪着将一柄大刀献给少年。 此刀正是先前的匪首所持,黯哑的色泽,刀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决计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可是它却当得起锦绣堆中用金玉养大的少年一句“好刀”。 刀是好刀,人却非好人! 二十年后的广州王陆寅之是个无德莽夫,他收编了广州c交州两地的盗匪倭寇,勾结西南羌族一路北上攻至荆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恶比蝗虫过境 此事揭开了后来八王争乱的序幕,也开了蛮夷践踏汉地c掠杀汉人的先河 长达一个世纪的刻骨崩心之痛,如何不恨? 更何况日后的帮凶‘刽子手’如今撞到了少年面前,不杀,何以对得起这番‘邂逅’? “走罢。” 少年既没多看一眼那刀,也没说要赏赐给谁,那便是先收起来留有他用的意思。 百夫长何秀仰脸敬慕地望着少年转身登上牛车,落下帷幔,这才起身退至一旁。 正在这时,一个敦实得像头熊一般的身影拎着团红通通的物实飞步而来。 他看也不看一旁眉头锁到一处的何秀,便大刺拉拉地朝牛车内的少年喊道: “郎主,小十九在山脊的壕沟里发现了个小娃娃,不像是做劈党的匪徒下的种。” 喊话的是玄衣骑卫中的殷铁三,此人天生神力,此刻却顶着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大脸好不乞求巴巴望着牛车上暗红色的车帘,仿佛要看出朵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  最终,还是帛英为阿宝找的两个汉人奶母上前来强行抱走了阿宝。 得亏奶母经验丰富老道,腰板也算硬朗,若换了寻常的柔弱妇人, 还真是奈何不了本就圆润瓷实的阿宝的那一番哭闹蹬踹 阿宝是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你答应我’中逐渐远去的 在她远去后,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铁三带着十来岁的大石头走过来向九郎道别。 当大石头笨手笨脚地学着殷铁三的模样对着九郎抱拳时, 本来心绪乱成一团乱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紧紧盯着他两只手上均比别人多长出来的第六指,唇角处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告诉我, 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大石头有些莫明,眼前这个宛若画中人的郎君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样的郎君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更不该以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方式同他说话。 见大石头傻愣愣的不出声,旁边的殷铁三便只好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回郎主, 这孩子叫大石头。” “大石头, 大石头” 九郎当下默念几声, 突然眸光一亮, 喜悦道: “谢大石吗?” “回郎住,这孩子姓金,叫金大石, 是属下在前些日子收的义弟。他父母双亡, 家中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亲人, 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便自愿跟着属下去往西域。”殷铁三又道。 ‘出生西南贫寒之家,十岁自愿卖身为奴,双手六指,人称大石头,因为马养得格外好,被主家赐以谢姓,全名谢大石 ’ 是了,是了,眼前这个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稚嫩的孩子便是九郎一直在找的,那个日后能够威震北方胡人的‘鬼将军’。 九郎一直以为他找的是一个低而不卑的精明青年,或者少年 ,却不曾想对方还是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卖身谢家,那他当然还不姓谢,九郎又如何能够找到真正的‘谢大石’? “你可愿意留下来,入我部曲私兵,读书习剑,研究兵法之道,学万人敌,做昔日楚霸王那般的伟丈夫?” 九郎握着大石头的手紧得几乎颤抖,他面色凝重,语气亦格外认真。 可是这般态度,跟了他多年的殷铁三不懂,不过十来岁的乡下孩童大石头更是不懂。 可是殷铁三却知道,郎主给出的,却是能让大石头一步通天的路。 这是多少贫寒子弟求而不得的绝好机会 他拍拍大石头那还有些瘦骨嶙峋的肩膀,说道: “石头,你留下来吧。据说西域多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见天刮风,热的时候能把人热死,冷的时候也能把人冷死。地里不产庄稼,也不种植桑麻,吃食单一,连件普通棉衣都要经由商贩从我们晋国贩运过去,价格还贵得能吃人总之那地方远没有我们晋国的好。不去也罢。” 殷铁三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相反能在短时间内说出这样一番话糙理不糙的话来几乎逼得他额上冒汗,当然也有可能是急的。 可是当事人大石头从头至尾冷静得几乎冷漠。 大石头朝九郎鞠了个躬,然后抽出被其握住的双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殷大哥很好,阿宝也很好,我要和他们去西域。” “石头?” “谢大石?” 殷铁三和九郎同时出声。 可是大石头却突然‘嗵’的一声跪了下来,背脊弯曲,头低低垂着,小小的他在无尽的黑茫中极尽卑微也极尽倔强。 ‘我不是谢大石,我是金大石’ 直到整支‘龟兹商队’ 彻底消失在九郎的视野里,大石头的话一直在九郎的脑海里久久盘桓。 今生的大石头不是谢家马奴,没有经历过山河破碎,没有见过同胞的血染红郁水和漓江,他便不是谢大石,更不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鬼将军。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带着记忆而来,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 那一刻,九郎站在黑黝黝的荒芜地里,任早春依旧凛冽的寒风一点一点地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九郎突然有一种心和肝俱失的错觉,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壳 而远去的阿宝已经带着满脸的泪痕在她母亲帛英的怀里累极而睡。 过了一会儿,她又迷迷糊糊的醒来,醒来就问她的母亲: “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他说过最喜欢阿宝的,难道他并非喜欢我,都是骗我的吗?” 帛英用手绢拭了拭她的脸,微笑着说道; “他没有骗你,就是因为不想骗你,所以才不答应你。不能确保之事便绝不承诺,不轻易许诺,亦不轻易失诺,一旦许诺,重逾千金。此为千金一诺。” “”其实阿宝听不懂的。 帛英看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莹莹皎若天上月,突然凑上去很想要亲一口。 阿宝还不大习惯,脸微微侧开,便避了过去。 帛英也不恼,又好似戏谑地对她说道: “等阿宝长大了便会明白,这样的一个男子他的心有多难以打开,可是一旦打开,前面经过的所有波折和吃过的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这样的男子大多终其一生都不曾被人打开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可是你还没有回来啊”说着娃娃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望着九郎, 望着望着又无故心虚, 又将头埋了下去。 明知这小娃娃就是个小人精,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想要讨好于他罢了, 可是九郎的心依旧微起波澜。 前世阿母去的早,在后来登基为帝的数十来年内, 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数不完的奏章和没有骨头的阉人 那么多的漫漫长夜, 谁能说他不寂寞? 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可是你还没有回来’。 或嗔或痴, 或恭或肃,妻妾也好,朝臣也罢, 他们对他说尽巧言令色之话,却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回来’二字, 无人敢用,亦无人会用。 天知道, 在死前的那一刻, 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权,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将欲如何, 他就那么狭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业谢家老宅, 想要见到清华的祖父, 仁厚的父亲,温柔的阿母, 甚至一向不喜的娇纵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将娃娃扔到外室寻常看书的小榻上, 转身飘然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三奴仆进来, 其中的一个俨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敛秋。 敛秋无声朝娃娃走近,姿态娴雅毫无错处,可是那张容长的脸上青青红红,难以捉摸。 娃娃浑身汗毛倒竖,避过敛秋伸上来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刚刚进门的九郎身边,小胳膊一挥,瞬间抱住了九郎的一双腿,逼得九郎好一个踉跄差点扑爬到地上。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凝,但见奴仆们“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敛秋的脸彻彻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责罚。”敛秋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细薄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一位不曾做过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门户里的女郎还要‘养尊处优’。 九郎和娃娃都没有看她,也仿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 “回去。”九郎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穿透而来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九郎在压制他的情绪。 敛秋膝行上前,准备将娃娃从九郎身上掰扯下来。 娃娃小屁股一扭,瞬间又换了个方向,堪堪躲过敛秋的挟制,并且还使得敛秋扑了个空,其头额刚刚好压在九郎的鞋面上。 终于,娃娃傻了,敛秋僵了,九郎震怒了。 两腿一甩,一蹬,甩了娃娃,踹了敛秋,九郎的胸腔上下起伏着 敛秋也终于回神,老鹰扑食般压倒娃娃,抱起来转身欲往阁楼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扒住了门,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要’响彻整个苍梧谢家的上空 九郎觉得他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 于是他的脾气也就爆裂了。 他怒吼一声“都滚”,回声在屋宇间久久回荡。 于是,所有的奴仆都滚了。 可是娃娃还是没滚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筋疲力尽的人灰溜溜的一个内室,一个外室的睡着,直到天光大亮以后变成了“同居一室”。 若不是这娃娃对他还有用处,他一定早就杀了她。 睡前,九郎是这么想的。 世人只道,谢家九郎小小年纪便有一笔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可那不过是自小悬腕垂肘地苦练而来。却不知九郎比起书,更善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极简,重其神而不重其形,风格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当阿宝哭着跑上来的时候,九郎刚刚在收尾处,因为被扰了心,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上面,毁了整幅画。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阿宝蓝眸子转了转,算是暂时相信了九郎的话。很快她又带着莫名的雀跃问到九郎: “你没有正妻,也没有最喜欢的人,那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不对?” 仿佛时间嗡的一声就停止了,周遭的一切都被封冻起来,天不会黑,鸟不会叫,整个世界空旷虚化,只有阿宝那灰中带蓝的大大的眼睛,还有那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雀跃和期望 九郎突然被这一切砸得整个人都懵懵的,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只对着阿宝浅浅淡淡的笑着,温柔却不温暖,疏离的很。 可是阿宝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从无比的雀跃,到怀疑,到害怕,到两行泪河无声的滑落 这一次阿宝没有任性,没有一丁点的装模作样,她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可九郎知道,这却是她最最难过的一次。 他看见她的眼泪就跟泉眼一样的无休无止,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不舍的松开他的袖笼。 突然,他一冲动就握住了她的小胖手,然后说道: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阿宝了。” 阿宝整个人瞬间又活了,仿佛重新添上了绚丽的色彩。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翘得高高的: “你真的,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 九郎点着头肯定道: “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哈哈”阿宝突然笑着扑进了九郎的怀里。她张开短粗的胳膊努力地环着九郎,脑袋在九郎的胸腹处拱了拱,欢乐道: “阿宝最喜欢的人也是你,是谢家九郎。” 九郎仿佛被阿宝的欢乐传染,亦不自觉地再次肯定道: “九郎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最喜欢,阿宝。 阿宝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动听的话了,比河内山翟的琴音更好听,比她念念不忘的八珍羊更美味,比那冰花芙蓉玉做的鹿形暖枕更可爱 只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番小小的插曲在九郎这里算是过去了,可是在阿宝的脑爪子里却是生了根,还约么长出了点别的枝枝未未来。 傍晚,阿宝带着一张厚厚的西域毛毯,来到苍梧谢家在城南郊外的马场。 大雪前,九郎曾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她在这里见到了藏在心底想念的,九郎提都不让她提的人——虎背熊腰,大脑袋,络腮胡子的殷铁三。 九郎告诉阿宝,殷铁三以后就是她的人了,不像敛秋c沙月等只是暂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殷铁三就在哪儿,像随从c亲眷一般的自己人。 阿宝自是高兴不已,谁真心对她好,她清楚的很。殷铁三粗鲁却赤城,是真正具有最纯朴的善念的人。打心底来说,九郎虽是阿宝最喜欢的人,然而她最信赖的还要数殷铁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  晋缞帝永嘉十三年冬,这一年的腊八节过后, 便迎来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整个晋国土地上除了极南的河内c九德等地以外,绝大部分的地方早已变成了一个白绒绒的冰雪琉璃世界。 阡陌纵横的道路没了,一排排一座座的或高或低c或雕梁画栋c或青砖土筑的房屋也没了,河流封冻, 山棱遁隐,一切都被天地间的这片白茫盖得个干净。 因为正值年终, 无论是远在庙堂之高, 还在近在穷乡僻里, 显贵和贫民们俱在统算着一年的得失,抱着满怀期望的心情迎接着来年 可就在这个万家和宁的时候, 无以计量的刀戟兵器, 大型□□器,冲车, 云梯等已经打造完成,并且从巴蜀一路北上, 途经凉州, 运至秦州。 广州c交州两地一年两季的谷物,陇西c天水c汉中几地的黍稷麦菽皆在几月以前陆续存入几个隐秘的大型坞堡内 一切都在等待着一个风停雪住,阳光冲破层层阴霾重新照耀大地的日子的来临。 腊月二十八, 是民间‘打糕蒸馍贴花花’的日子。 这一天, 苍梧郡的上空难得的阴晴了半日, 虽说雪还是下着,却已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小冰晶。 从午时起,便有从建业远道而来的,满载着各类珍稀药材,宝器书籍以及绫罗锦缎c紫貂华裘等物实的马车陆陆续续地从苍梧谢家的后门进入,一路驶到九郎所在的栖梧院。 苍梧谢家这一代的郎君们对九郎向来是又羡又妒,羡慕他与他们明明都姓谢,身份尊卑上却有天壤之别,嫉妒他不过束发之龄c病弱之身,却已在天下士人中崭露头角,少有名望。 而这些不过是九郎在建业的祖父叔伯们,几大世家的嫡子好友们,派人送过来的贺年礼。 这些东西统共加起来几乎相当于整个苍梧谢家一年的半数收入,真真是激红了一帮人的眼。 而长辈们尚能保持其慈和通达的态度,小辈们修行尚浅,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流传开来 而这些,九郎从不在意。就连栖梧院内的奴仆们也都摆出一副不屑于在意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当然,最高兴的还要数胖娃娃阿宝了。 整整一天,她都像个花蝴蝶似的在栖梧院中穿梭,一会儿听管事唱诵礼单,一会儿看奴仆们清点入库,一会儿东摸摸,一会儿西蹭蹭总之,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收礼的不是九郎,而是她这个小娃娃似的。 最关键的是,九郎说了,若是看到了特别钟意的,她可以直接拿走的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以后有没有她不知道,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直到,她真的看上了一个整块冰花芙蓉玉雕成的鹿形暖枕。她兴致勃勃地将其抱到九郎面前,九郎问了问随行的婢女,然后沉着脸对她说道,唯有这个她不能拿。 她一天的兴奋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她以前很穷,但她眼光极好,这一天送进栖梧院的宝物成百上千,虽然眼花缭乱,却没有一样真真入了她的眼她的心,唯有这冰花芙蓉玉的鹿形暖枕通体淡粉,又剔透,又盈润,小麋鹿的形态生动娇憨,抱着不重,即便在寒冬腊月亦是暖香满怀,这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嘛。 可是坐拥宝山的九郎却奇怪般吝啬了。 她装乖讨巧,围着九郎转了一圈又一圈,萌卖完,话说尽,九郎依旧只有两个字: “不行。” 终于,她尤不死心地找到了九郎身边最为倚重的美髯老叟,委委屈屈地告了一通状: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若有十分钟意的,可以送予我的可是他又说话不算数,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叟本来是没有什么好耐性的,更何况是对刚惹祸不久的西戎娃娃阿宝,可是一回头见她大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又纯真,又信赖的模样实在让他冷不下心。 他想了想,面有暖色地反问阿宝道: “那你钟意的是什么宝物呢?” 一提起那宝物,阿宝便忍不往地眉飞色舞,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她扬着短粗的胳膊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就是这么大的,粉粉的,亮亮的,像个小鹿一样的玉枕。” 说完,阿宝甚至不自觉地上前抓着老叟的袖摆,左右摇晃着,像是在撒娇地渴求说,‘就是那个,我好喜欢的,喜欢得不得了,你就帮帮我,劝导劝导郎君,让他给我嘛。’ 老叟被她摇得有些头晕,镇静下来想了想,突然做出有些欣慰的,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钟意的那个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宝物,那可是庚氏阿雅送给郎君的贴身之物啊。” “庚氏阿雅送给郎君的,郎君就不能送给我吗?”阿宝问。 老叟见阿宝一脸懵懂,又观这些日子以来九郎对她的种种不同。他突然蹲下身来,两手扶在阿宝那稚嫩的双肩上,作语重心长状: “这庚氏阿雅啊,她是庚家七郎的亲妹,是建业谢家的长辈们为郎君挑选的正妻,她送来的礼物自是与别人的不同,郎君是不能将其送人的,也包括你这小娃娃。” “为什么正妻送来礼物就与别人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宝已经松开了老叟的袖摆,莹白的小脸也添了几分肃色。 老叟温和笑着,耐心道: “这正妻啊就是要和郎君行嫁娶之礼,上谢氏族谱,将来还要为郎君主持中馈c生儿育女,要和郎君相 伴一生,是郎君至亲至近之人啊” “是郎君最喜欢的人吗?”阿宝突然打断道。 老叟声音一顿,莫名有些不知所措。他定定地看了阿宝一会儿,神色一转,言语中却少了方才的笃定: “是的,是郎君最喜欢最亲近的人。” “哇哇哇” 老叟话音方落,娃娃突然张嘴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整个栖梧院中飞鸟俱绝,魔音贯耳。 直到阿宝大哭着跑开,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老叟的视野里,老叟都一直蹲在原地。 他知道这些话他本不该当着几岁大的阿宝说出来,说出来她也未必能够听懂,可是有些事不说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过了年郎君就整十六,虚岁十七了,到了十八便要与庚氏阿雅完婚。 况且谢家九郎的婚礼势必无比的盛大繁琐,也就是过了年建业谢家的长辈们大概便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那时阿宝要如何?以何身份,有何倚仗呆在郎君身边? 这些话老叟他不该说,说了却不后悔。 世人只道,谢家九郎小小年纪便有一笔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可那不过是自小悬腕垂肘地苦练而来。却不知九郎比起书,更善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极简,重其神而不重其形,风格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当阿宝哭着跑上来的时候,九郎刚刚在收尾处,因为被扰了心,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上面,毁了整幅画。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九郎见之, 也懒得同他计较, 背靠着车厢, 便阖上了眼。 “就那么沉不住气?反正这么些年被你成功弄掉的那些胎儿不上一百也有几十吧。” 半响, 九郎突然说道。 本来背对着他正准备溜下马车的少年郎阿贝浑身一顿,转过脸来瞥了九郎一眼, 嘴里欲言又止。 仿似看出了他的囧样, 九郎以一种类似于纵容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阿贝的一张脸顿时变得又青又黑, 更加恼羞成怒。 “据闻少师与那庚菽(庚七郎)乃是八拜之交, 自然同仇敌忾。少师莫不是来警告学生莫要阻了那庚家的卖女求荣之路?” 阿贝突然一撩袍子, 正襟危坐在九郎对面。他这话说的很是讽刺。 这些传承几百年的几大世家各有各的钻营之道。 像琅琊王家世代子孙皆多在朝中官居掌握实权的要位, 已经出过几十位的宰相。 陈郡谢家则多外放做封疆大吏, 或者几代帝师,声名清贵显赫。 而庚家,却是以家中女郎而闻名。 庚家女郎不是皇后,就是贵妃,要么便是别的亲王勋贵之妻 现下整个瑞王府品阶最高的妇人便是瑞王夏侯息的侧妃——庚氏小雅,也就是今日被夏侯嘉贝不惜持剑相向的庚七郎的小妹。 九郎有些倦怠地按按眉头,沉声说道: “为师与庚待郎(庚七郎任礼部侍郎)早已不复当年了。” 当年九郎回到建业后不久, 便爆出了庚氏大雅与九郎堂兄谢四郎之间‘私交甚笃’的流言,谢氏族长谢彦即九郎祖父便愤而退了九郎与庚氏大雅之间的亲事。 为此庚七郎曾耿耿于怀了好些年, 总觉得对不起九郎。 后来庚七郎又私下里同九郎说, 要将其刚刚才满十四的小妹庚氏小雅说给九郎有庚氏大雅在前, 这一次别说九郎,就是谢家的几个当家长辈也拒不同意。 可是庚家女郎从不愁去路。这不,北迁洛阳之后,庚氏大雅入了太祖的后宫做了雅妃,庚氏小雅则进了瑞王府成了瑞王夏侯息的侧妃。 这一来二去的,九郎与庚七郎即现在的庚侍郎之间的来往便越来越少,感情自然不同于昔日年少。 要说膈应,这世间还有比九郎更加膈应庚家人的? 当然有,那就是夏侯嘉贝。 毕竟庚氏小雅是用尽了手段想要让夏侯嘉贝尊她一声“母亲”的,并且最好能给他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奈何阿贝实在是个狠的,不然正值壮年的瑞王爷能这么多年来都仅有他这么个病怏怏的独子? 庚家女郎自然也丝毫不逊色,这不,几番较量之下,庚氏小雅还是有孕了 至此,瑞王府里水生火热了好一阵子,瑞王爷夏侯息却是只管风花雪月,不管后院起火的主儿。只要不伤害到他那宝贝儿子的身体,其他的天塌了都有他大哥旭太祖顶着 庚氏小雅无奈便向家族求助,庚待郎亲自出面求了圣上,将家妹接回庚家养胎,直到产下麟儿方才送回王府。 阿贝本就苦于无处下手,他是决计不能让庚氏生下他父王的孩子的。 今日在银楼中巧遇庚氏兄妹,又遭了对方几句言语相激,少年心性一时便忍不住拔剑相向。 “今日你若果真于众目睽睽之下伤了庚家兄妹,明日弹劾你瑞王世子的奏章就能堆满圣人的御案,瑞王府后院有多少是各世家的人,这些年你得罪了多少人?介时就算是圣人有心偏袒,或者你父王跑到金銮殿上跟人拼命,或者黎太子为你求情众怒之下谁都救不了你。”九郎说道。 阿贝亦知道今日是他太过冲动,但依然梗着脖子,一副倔犟模样。 那粉腻的,气鼓鼓的腮帮子,以及那不断颤动着的比汉人更长更卷翘的黑睫和当年那个胖嘟嘟的西戎娃娃阿宝几乎一模一样。 九郎的眸光闪了几闪,只好又耐着性子接着道: “阿贝你可曾想过今日你与庚氏兄妹的巧遇并非出于偶然?银楼外为何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聚集到数千之众?” “孩子还未出生,就要逼死我退位让贤吗?”阿贝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阿贝当然知道庚家之志不可能只是一个瑞王正妃之位,夺其世子之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毕竟在庚氏大雅入宫以前,阿贝的皇后伯母已经为圣上生育了四个儿子,想要做未来的天子母族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反过头来先拿下圣上唯一的胞弟瑞王,成为天子至亲。 毕竟瑞王是个只图安逸享乐c不作为的富贵闲王。 而他夏侯嘉贝不仅是瑞王独子,还是个早早便没了母亲,病怏怏的不知哪天就死了的人 “现在动手虽然早了些,可是对庚家而言宜早不宜晚,未免夜长梦多。”九郎说的是庚家要着手对付阿贝之事。 阿贝紧握着双拳,脸上除了恨还有悲。这些年世人只知他作为圣上的唯一胞弟的独子是如何的尊贵荣宠,却不知他以一弱质少年之躯又是如何的殚精竭虑 世人都说瑞王世子夏侯嘉贝狠毒如蛇,可他若不狠,坟头上的草都能砍来做笤帚,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们”都能组成个蹴鞠队了 “庚家固若金汤,看来本世子只能欢欣等待着这个弟弟的降生了。”阿贝将脸埋在手心里,微躬的脊梁有少年人还未长成的单薄和坚持。 九郎又是淡笑地摇摇头。转身取出状若截筒,高约盈尺的泥制小炉,放入几块霜炭,优雅而有条不紊地煮起茶来。 阿贝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地翻了翻白眼,但当茶汤滚沸,九郎顺手为其斟上一杯的时候,又管不住手,顺手就给接了过去 “生下来就生下来呗,生下来又不一定养得活,养得活又不一定养得好这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更何况圣上圣明,你的父王也非常人说的那般无为” 九郎那狭长的瑞风眼微微眯着,隐在袅袅水雾间,说不出的意味。 有那么一刻阿贝觉得眼前的少师真如人们传言那般,太过清心寡欲,说不准哪天就真的羽化登仙了。 而九郎却想着,冥冥之中他总觉得当年那个任性的娃娃说的那些任性的话总有一天或许会变成真的。 如果她记得,如果她真的回来 他不能让她一回来就没有了家。 阿宝玩着胸前的大辫子,将编在上面的东珠一颗一颗地拆下来然后又绑回去,半响百无聊赖地说了句: “银鳞花半年一生,不是还有下半年吗?” “是啊,阿宝再等我半年,半年后定为你寻来罗布泊里最大最美丽的银鳞花”苏力前一刻还两眼放光,整个人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后一刻又突然哑了声,有些为难地看着阿宝,欲言又止。 “怎么啦?”阿宝眨着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 苏力咬咬唇,试探道: “阿宝,还是等到明年夏天吧,届时草木繁盛花果飘香,是更适合我们成亲的日子。” “”阿宝将手里的大辫子甩在身后,笑得极尽甜美。 苏力在她的笑容里有些眩晕,更有些惭愧。 憋着一口气几次哽到了喉咙,转眼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好啊。”阿宝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丝毫不满,欣然同意了苏力的建议。接着便朝着在不远处正埋头啃草的白马行去。 苏力在其身后抬手欲作挽留,终究还是颓然放下。 阿宝喜欢马骑到最快时那几乎失重的感觉,以及风声刮在耳边,呼呼的,仿似讲述着遥远又陈旧的故事 可是今天,马背上的阿宝没有往常的畅快和欢乐,心思沉沉的。 前几日她的母亲帛英问她: “阿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苏力?” 阿宝想也不想地摇头,回答道: “不知道。不过我从小同他玩到大,你们这些长辈也希望我能嫁给他,那就嫁给他咯。” 帛英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榆木脑袋,无语道: “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又何须嫁给任何人?你母亲在朝中多年,靠的是实打实的真本事,不需要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取什么,维系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一百零几岁的南疆老巫医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收回从娃娃的衣襟里爬出个头来的小青蛇, 然用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娃娃的额心, 便被同行的两位巫女搀扶出了内室。 一直蹲在榻边的殷铁三呼吸窒了几窒, 几步追赶上去,拦在老巫医的身前, “嗵”一声以五体投拜的姿势跪趴在一片茫茫霜地中里。 以他以往的脾性, “求人”何需用跪?用刀反而更快速有效些。若是寻常, 他的□□早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 治也得治, 不治也得治,治好了是理所应当, 治不好就陪着一块儿死 可是今日他不敢, 不敢得罪南疆巫族。他更不愿,不愿任何人陪着娃娃死。他要娃娃活着。 巫族和汉人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殷铁三听不懂旁边的巫女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他只不住地向老巫医的方向磕头,一双眼睛红得瘆人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发窝,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迅速打开罐子,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 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 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 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吾已去求过刘偏将,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却是谢家家奴,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史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派认真严肃,然心中却并非如此。娃娃毕竟已是下世人的模样,熬不熬得过今晚都很难说。 他不过诓他罢了,怕他驴性不改再这么无赖无理下去,得罪巫族事小,坏了郎主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殷铁三该听的话没听进去,反而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他一跃而起,又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投向史翁的目光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寻常汉医哪行,要找就找最好的。整个南疆哪里还有比清虚真人医术更为高妙的” 殷铁三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史翁的脸也越来越黑,比黑炭还黑。 名闻天下的清虚真人现下的确就在南疆,而且在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清虚真人乃谢家九郎的忘年交,这一次比九郎还要先一步到达苍梧那是为了郎主的病情。建业城中尚书府家的老祖宗病了都请不动的人,殷铁三竟然痴望他给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娃娃看病,简直痴心妄想,滑了天下之大稽。 殷铁三也知道他是在做梦,可是却希望这梦能做下去 众所周知殷铁三是个孤儿,因为天生神力才被郎主招入玄衣骑卫中的。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孤儿 十年前关中大早,殷家没落,后又遭受了疫情,存者十之一二。殷铁三的妹妹就死在其怀里,死时年纪虚不过五岁。 所以一开始银铁三才会对娃娃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今时今日他再不能接受娃娃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没了。 “此去三百里,一匹千里良驹一夜也就到了” “到了又如何?到了,那清虚真人便会给娃娃治病么?就算治了,就一定能治好么?清虚真人说是真人可也到底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史翁又气又急,抓着殷铁三坚实的胳膊,恨不得将其一顿军棍伺候。 “再说了,你可忘了当初郎主的训诫?” 当初,九郎曾嘱咐,凡跟着他南下的部曲私兵皆不可显于人前,更不能暴露他们在十万大山中所做之事。违者,以性命交代。 今日,殷铁三竟要带着娃娃去往苍梧郡中找那走到哪儿都不乏前呼后拥的清虚真人。他是生怕他不被人注意到吗? 更何况他身上那股子沙场武将的彪悍血腥味儿,有见识的人闻都能闻得出来 他还想回来吗? 他是想死吗? “史老你不懂,我殷老三从来了无牵挂,如今如今” 殷老三狠狠抹了把脸,身体一侧便摆脱了史翁的抓拽,转眼便咕咕囔囔地走进了娃娃的那间矮屋。走时的背影伟岸又孤独。 那夜,殷铁三跟玄衣骑卫中的每一位兄弟都喝一杯酒,一个拥抱,相约来世还做兄弟。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去以命换命的,而且那命还不一定换的回来。 那夜,大山中的霜雾格外的厚重,没有星星,更看不见月亮,娃娃蜷缩在殷铁三的怀里温暖得像是回到了她早已经忘了的阿姆的孕床。 次日,当第一缕暖阳穿透雾霭扫在苍梧郡古老巍峨的城墙上时,守城的士卒刚刚哈欠连天地打开城门。 城门外驰来一匹神驹,四蹄翻飞,长鬃飞扬。马上一位玄衣黑壮的汉子,铁臂一晃,留下个镂刻着谢氏族徽的牌子,转眼已不见踪影。 殷铁三清了清喉咙,用他那耿直的脑袋想了又想,好半天才找出一个不那么伤害阿宝,且她又大概能够听明白的借口。 “郎主已近成年,成年后就要成家入仕,可是阿宝还是个刚刚开始换牙的小娃娃,等到阿宝长大及笄可以嫁人的时候,郎主那会儿已经已经老了。 ”说完,殷铁三还心虚地点了下头。 可是阿宝却一巴掌刚好拍在那低下的大脑袋上,力道虽不大,气势却是不低。 “我不嫌他老。”阿宝大声道。 殷铁三反驳: “可是他等不了你的小啊。” 阿宝一愣,方才燃烧起的熊熊气焰逐渐熄灭,想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哇哇哇”由阴转阵雨,阿宝将小脑袋抵在殷铁三的心窝窝里,哭不完她的失望和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 )  唯一不同的就是,胸前和臀后实在饱满坚实, 远远不像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子。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上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珍珠, 从胸前一直垂到腰下。 大红色的及膝长裙服帖得宛若第二层肌肤,半边窄袖,半边□□,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的凝白 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九郎不想知道。 反正他此时此刻却是莫明的恼怒, 想走过去,拿条厚实毯子遮盖起来,然后找个温暖隐秘之处,再掀开来细细欣赏 呸, 九郎在心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然后默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众妙之门’ “阿宝,来见过大旭国的太子少师——谢少师。”帛英发话了。 阿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然后双目炯炯地望着一身青色道袍,头发高束,手里还捏着个白玉柄的浮尘的谢九郎。 嗯,这是位清瘦俊美却没有半分烟火气的‘仙人’, 和现在在雀离大寺讲经的国师罗什几乎有得一拼。 不过 阿宝黛眉微蹙, 小嘴张了张, 淡淡的疑惑后,便朝着九郎的方向躬身福了一福。 礼行得怪模怪样,果真是个没怎么受过约束的。 可是九郎的心突然间哇凉哇凉的,这一路来受过的苦c遭过的累通通都像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压得他几欲直不起腰。 她不记得他了。 阿宝把谢九郎给忘了。 “阿宝,谢少师远道而来,明日起由你带着谢少师在王城里好好转一转,让谢少师也了解了解我们龟兹的风土民情” “可以让石头哥哥也一道去吗?” 帛英和阿宝还在商议着什么,不过九郎都没有去听。 九郎的心中一直反复在想‘五六岁的小娃娃你指望她能记得多少?能有一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印象,能有片刻的疑惑或迟疑都实属正常是他太过苛责了不能怪她没良心’ 夜里,谢史扛着一大筐子的银鳞花来到了九郎下榻的驿馆。 九郎随手取来一朵,花身硕大而肥,通体银白色,叶子却很小,也少,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九郎还闻了一下,没有什么香味,反而隐隐散着淡臭。 “把它送”九郎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然后将手里的银鳞花扔了回去,语气淡然道: “花开不败c盐渍不软是吧?那就用火烧。” “谢史把它们都烧了。”说完,九郎大袖一甩,留下一个高瘦的背影,施施然往内室中走去。 谢史低头“是”了一声,望着那满筐子的银鳞花脸上难掩不舍之意。 不知道今夏会有多少龟滋的少男少女在成亲时,少了一样聘礼 他还想带一朵回洛阳,给家中的阿妹呢 现在却只能都烧了。 那夜,九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阿宝还是一个五六岁大的胖娃娃模样。她抱着他的腿,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对他说道: “你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要做你的童养媳。” 他没有应她,只是心里在想,即然都已经长大了哪里还叫做什么童养媳。 “你答应我。”阿宝嘶吼着。她那大嗓门果真名不虚传,震得他从耳朵到心肺俱都止不住地颤抖。 “你答应我” 阿宝越来越崩溃,他看着心疼,却不敢应她,他怕他做不到。 他对阿宝有情却非男女之情。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喜欢上长大后的阿宝,他更不确定阿宝长大后是否还是会喜欢他,像男女一样的喜欢,而不是因为他是谢家九郎,能给她不亚于帝王一般的珍馐美肴,一个奢华贵重的安乐窝 可是阿宝哭得太伤心了,小小的人儿抽搐得像一只跟丢了群,又被群狼环伺的小羔羊。 他终于不忍,捧起她脏兮兮的小胖脸,温柔回应: “阿宝,我答应你。” 阿宝瞪圆了大大的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尔后大笑出声地扑进他的怀里,见牙不见眼。 他抱着她胖嘟嘟的小身子,轻柔地,很是珍视。可是抱着抱着怀里的身子就变了样,变高了,有的地方更鼓,有的地方更细 她抬起头来,一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容,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明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子却有妇人的妩媚之姿,艳丽而不妖娆,清纯又软萌 那么多原本互相矛盾的特质却都在她身上奇妙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她那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上面点缀着莹润亮泽的东珠,从胸前一直垂到腰间,被他用手心接住。 他握着她的辫尾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贴在□□在外的那边肩膀上。 手下一片柔腻,他一寸寸抚摸像是在瞻仰着什么罕见珍品。他用嘴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反复地轻啄着那根精致细长的锁骨 心中生了火,身上生了火,所有的火越烧越旺,最后通通都汇聚到一处 阿宝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的湿漉漉的,眉梢处有淡淡的红 她波光潋滟地望着他,轻轻甜甜地喊了一声: “九郎” 所有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九郎突然从榻上惊坐起来,龟滋仲夏的夜一如汉地冬季的寒凉,四周一片漆黑,静得落针可闻。 九郎几分苦恼几分尴尬地捂住额头。 不用看亦知道下身处黏腻湿热,定是脏污了 后来回到苍梧院,九郎第一次主动牵了她的小胖手将她带入他的内室中。他们面对着面跪坐在三扇屏风榻上,阿宝又累又困歪着脑袋蔫搭搭的,九郎却是正襟危坐欲言又止,面上还现了几丝难色 “阿宝,你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c父母所养的,对吧?”九郎的声音格外的轻柔。 可明明就是如此轻柔的话,却让阿宝那半垂下的黑睫猛地一颤,转瞬又恢复了原样,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阿宝低着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 ,全然没有往常的灵动活泛。 九郎又道: “阿宝也是有父母的,阿宝的父母也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他们爱阿宝甚深。” 阿宝终于抬起头来,一扫先前的困倦,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无比的清亮又懵懂。 这让九郎突然有一种‘他怕是想多了,阿宝大概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也不懂’的错觉。 钝重地胸口轻了轻,周遭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凝重也消散几分。 九郎飞快道: “阿宝的母亲来找阿宝了,以后阿宝将要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 九郎终于说出了他最终想要说出的话,却不曾想并没有引起预期的波澜,反而只有他和阿宝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阿宝终于小声的,闷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 九郎干巴巴道: “我自然也要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阿宝用她那小小的脑袋很努力的想了想,整个人向前移了移,一只手抓着九郎的衣袖一角: “那就是以后你和我都不再生活在一起了吗?” 九郎无声地点了下头。 “可是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阿宝放在九郎衣袖上的手已经由抓改拽。 九郎反手捞起她的一双小胖手,捧在手心宛若珍宝。 他道: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在自己家中,阿宝以前是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暂时不得已才和九郎生活在一起。”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呢?”仿佛憋了太久,阿宝的眼泪和鼻涕倏然间齐齐落下,污了那张粉雕玉琢的脸。 九郎心头一悸,赶紧将她抱过来,掏出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然后道: “若是有机会,九郎会去看望阿宝的,或者等阿宝长大了,阿宝自己来找九郎怎么样?就像好友之间互相拜访那样” 话虽如此,可是九郎却知道他大概是没有那个‘机会’的,而长大后的阿宝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呢?还会不会记得他,记得这段并不算好的经历? “真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哦)  当然, 还有对面那个正在作怪的男童也不会答应。 男童指着阿宝的鼻子, 明明稚声稚气,却又颇为老道的说道: “难得遇见,这么早回去干嘛?你, 过来,赔我们玩玩儿。” 阿宝皱着眉瞧他,并没有听他的话。阿宝只是心中纳闷‘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好像,这么大的男童都该长得更好看些一样。 其实男童长得一点也不丑,五官端正, 眉眼有谢家一脉相承的细长,甚至颇为清秀。 “说你呢?还不快过来?” 见阿宝许久未动, 男童已经有些急躁。他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孙儿,向来颇受宠溺,娇纵些在所难免。 阿宝回神,刚刚对这男童莫名的亲近之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遥远记忆中的,越来越模糊,如今只剩下偶尔蹦出来的奇怪情绪。 “湖这么大, 道这么宽, 你们玩你们的,我玩我的,有什么干系呢?” 阿宝扬起一张白腻腻的小脸, 樱红的唇微微翘着, 阳光洒落在身上恰若铺了一层淡金色的柔纱, 灰中带蓝的眸子在一片波光粼粼之中, 刹那惊艳,仿佛生动了这般时光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童有些呆了。 在他左右的两个半大少年也有短暂时间的惊愣,但很快又露出比原先更为明显的鄙夷之色。 “只要你过来,我就饶了你方才的无礼。”男童的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阿宝却偏了头,理都不想再理会对方了。 阿宝是个格外敏感的孩子,方才他们眼中的轻蔑,惊艳,以及后来的鄙夷之色,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凭什么如此看她? 天人一般的谢九郎和王十郎他们都不曾。 男童本就不多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他指着船尾撑船的仆人,叫道: “你去把那禁脔娃娃给我抓过来。” 然后又回头对着阿宝伸出小拳头: “待会儿我就去求祖公,让九叔将你转送与我。到时先饿上你几顿,看你还如何使倔?” 阿宝见那四肢粗短却极为健壮的仆人‘嗵嗵’朝这边走来,她扯过婢女手里的木桨,在水中拼命拍打起来,企图迅速驱离这是非之地。 奈何那小平船半分也不听从阿宝的使唤,一直呆在原地,左晃右荡着。 突然,小平船一定一沉,一双宽大厚实的脚便落在船板上。 在身后婢女的惊叫声中,阿宝终究还是被那仆人像拎只猫儿一般的拎了过去。 “嗵。” “啊” 阿宝被重重地摔在了画舫上,那男童的脚下。 阿宝只觉半边屁股和肩膀都好似被摔得碎了般,痛得麻木。 自从跟了九郎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苦遭过罪了,如今竟娇气许多,现在只想哭,嚎啕大哭 “这不就过来吗?”男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阿宝,触感娇娇软软的,便觉颇为有趣,于是又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一戳,再戳一戳 “郎君是不会同意的。”半响,阿宝撑起头来,一双水洗过的眸子红通通的,脸上染了脏污。 起先男童并没有听明白阿宝话里的意思,只定定盯着她花猫一般的胖脸,手下痒痒的,很想伸上前去一通揉弄 倒是那两个半大少年中的其中一个瞬间反应过来,幽幽说道: “前朝大司马石苞之子石崇,洛阳三富之一,敢与天子的舅舅斗宝,尤胜之。其有爱妾,唤作绿珠,甚爱之,却被孙秀讨要,崇不与,后被诬以乱党,夷了三族。其爱妾绿珠亦坠楼而亡,红颜薄命” “你觉得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比得上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觉得谢九郎比当年的巨富石崇更加天真多情?”适时,另一个半大少年亦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男童也终于明白大家在说什么,他忍不住戳了戳阿宝的胖脸,好脾气的哄劝道: “你就死心吧,只要不是正妻,无论我向九叔讨要的是谁,奴婢c美妾或者你这小娃娃,九叔都得赠与我。不然会坏了名声,为天下士人所不耻的。” 得,世侯公卿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 虽然有些话阿宝现在还听不大明白,但却不影响她明白其大意。 她知道了若这男童果真向谢九郎讨要她的话,她便不得不从九郎身边离开,再次过上饥饱不定生死不定的日子。 这与九郎的喜恶无关,甚至与权势地位无关。 渐渐的,阿宝的一双眼更红了,连那胖乎乎的小脸也胀得发青发紫。 她崩着身子,慢慢往船舷边爬去 男童在后面‘诶诶’叫着,不明白这无比可爱的西戎娃娃究竟要干什么。 “小心,别掉下去了。”男童在后面大叫。 阿宝已经爬到船舷边上,小半个身子挂在外面似晃非晃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进那碧幽幽的莲湖中 “你过来。”男童朝阿宝又近了两步,船身一荡,又吓得退了回去。 阿宝谁也不理,久久一动不动。 “她莫不是要寻死不成?”一个半大少年疑惑道。 另一个嗤笑两声,怪腔怪调的: “蛮野无知的胡戎难道也有汉人的羞耻心?且看着吧。” 两少年言笑晏晏,轻松看戏。 那男童却急了。 最近他常听人议论,说从建业谢家来的天人一般的谢九郎收了一个无比精致漂亮的西戎娃娃,藏于内室中,日日同床共枕,行那苟且污秽之事。 他实在厌恶那表面风光霁月,实则私下里却□□荒唐的谢家嫡子。 今日偶然遇见那传言中的禁脔娃娃,本想羞辱一番,可真当见了,却发现对方不过与他一般大小,一样懵懂稚嫩。 他的心忽而变得更加愤怒,其中还夹杂这一丝丝同情。 自九郎在东郊长亭被十里相迎的那日起,别说盘踞半个苍梧郡的谢家旁支,就是郡守陈准,都尉郭槐甚至其他几个本地小世家皆将九郎捧若皎月,方方面面照顾的事无巨细,唯恐怠慢了半分。 九郎想,即便是晋王室的皇子来了,所受礼遇怕是也不过如此。 一个半大的病弱少年,即便出身显赫又素有薄名,即使时人对于名士的向往和倾慕已近病态,可受到这般对待也着实有些过了。 更何况一方郡守都尉乃是四五品的朝庭命官,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他们的身后必定也有着不凡的身世和品评,又何以会对个还是一介白衣的后辈殷勤至此,不怕辱没了威严和身份? 直到后来九郎才发现,他哪里是被众心捧月,不过是被体面的“监管”起来罢了。 他甚至可以预期,若不是他一入苍梧郡便摆出一副缠绵病榻只能闭门谢客的姿态,等待他的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只想供着他,养着他,然后等到病愈之后再十里相送于他。 对此,九郎哑然失笑。本来准备渐渐“痊愈”的身体便只能“沉疴难除”了。 而在苍梧以西几百里外的大山深处,被玄衣骑卫殷铁三救下的娃娃过得也并不好。 当初车队走到与苍梧郡相邻的临贺郡时,他们这些部曲私兵便和郎主一西一南分道而行。郎主自是南下苍梧谢家“养病”,而他们却是从此昼伏夜行,一路掩人耳目潜至极西的十万大山深处 当初事后,郎主虽未再过问过有关于异族娃娃之事,可是脸色却一直不大好,甚至接连几日都不曾开口说话。别说吓坏了决意留下娃娃的殷铁三,就连沉稳如百夫长何秀也每每食难下咽,颇有一种死期难料的焦灼。 所以,在与郎主分道扬镳之际,殷铁三和何秀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在郎主面前提起过娃娃。大万大山之中野兽猖撅人迹罕至也好,瘴雨蛮烟催人命也好,有他们在,娃娃至少还有几线活命的生机。 还别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自为之,天之道也。 若是寻常娇儿,在这般餐风饮露的湿冷环境下,怕是早已泡在药罐子里,病了好几场了。可是这娃娃不仅没有半分不适,反而每日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的又笑又闹。就连一些强健的部曲也因为连日赶路和时有三餐不继的情况发生而疲惫不堪时,娃娃反而一日比一日愈发皮实起来 不出半月,就连又臭又硬的粮官史翁也在娃娃面前崩不住他的那张死人脸,更别说从山民中找来煮饭杂务的老妪那更是时常抱着娃娃心肝宝贝儿的叫唤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哦) 又是几日。 娃娃的身体逐渐好转, 脸颊上的肉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除了总是憨吃傻胀外, 其他也没什么可让人置喙的。 可有一点, 娃娃却是发现了不同。 娃娃发现那夜那个明明最是温柔让人忍不住信服的俊美少年第二日一早就变了样。 脸还是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还是那大气从容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娃娃就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仿佛那夜那一瞬间的亲近都曾只是幻象,醒来还是隔山距水的冷漠,以及隐隐的无端的嫌恶。 是的, 是嫌恶。 娃娃不是没有被人嫌恶过, 可是这样的嫌恶却让她打心底的难受。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所谓的伤心难过之类的感情了。 毕竟她曾真心期许啊。 那夜以后, 九郎再不曾来看过她, 就算偶然不期遇上了, 也不过是淡淡然的一瞥。仿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物实似的。 他把她丢给了一众仆从, 甚至丢给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让仆人给她梳了个小道髻,还给她弄了身灰青色的小道袍,俨然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道童娃娃 可是娃娃却并不喜欢那个小撮胡子, 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 因为清虚真人看她的眼神里总闪着某种奇异的光。 周遭的仆人都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殷切周到,还时常三三两两的嬉戏逗弄于她, 仿佛她就是个漂亮精致的 玩意儿。 几岁大的小娃娃其实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的, 毕竟她也不懂玩意儿不玩意儿之间的区别。 更何况王十郎山翟等不同于流俗, 以颖悟, 率真而著称的士人甚至名士对她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娃娃却从中感受到了危机。 娃娃遭过罪, 受过苦, 感觉自然敏锐。 她能感觉到, 若是九郎不喜于她,眼前的这些终究只会变成泡影。她终将还是会过上或饥寒交迫或凌虐受辱的日子 她不想。 终于,在连续几日期望见到九郎皆是无果以后,这日清晨,九郎所在的栖梧院早早便迎来一阵喧嚣。 有奴仆说,大概是神仙中人的王十郎c孙易c山翟等人又来拜访郎君了。 奴仆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饱含着倾慕c向往之意的痴痴模样 娃娃摸着小脑瓜子想了想,便趁其不注意偷偷逃出了她所住的小厢房。 怕被人发现逮了回去,娃娃一路尽量避过行人多的平坦路段,只捡偏僻逼仄的小径钻。 左倒右拐,摔过跟头,摧折过花木,还被荆棘绊倒划伤过,其中两次弄错了方向,终于,娃娃来到了雕梁画栋的若水阁前。 很不凑巧,或者很凑巧,九郎和王十郎c山翟c孙易c庚七郎等人正衣履飘香的联袂而出。 远远望着,俊美风流的郎君,高冠博带的华服,或辩于道法玄妙,或咏于辞赋诗文在那幽然飘渺的晨曦微露间,真真宛若神仙中人的仙踪画卷。 娃娃突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她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才跑到了这里,可是此时她的那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就这么离开,她又有些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她只能像个怯弱的小贼似的躲在粗壮的柱子后面偷偷的瞅了一眼,再瞅一眼 突然,一双曜曜灿灿的美目和娃娃的眼对了个正着。 美目一眨,娃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美目再一眨,娃娃泫然欲哭,心道‘遭了,遭了’ “咦!” 王十郎跳转过身,冲着娃娃欢乐的挥袖,叫道: “我们都知谢家九郎天姿灵秀浑似射姑真人,能引来建业城中的女郎掷果盈车,却不知在这荒夷南地竟也能惹得这垂髫小儿痴慕,看其目光灼灼似贼也!” 说完,王十郎便大笑着几步跑到娃娃跟前,将其从柱子后面揪了出来。 娃娃不愿,也不敢,无奈却敌不过王十郎的劲道。 娃娃小心翼翼地朝着九郎的方向瞟去,但见九郎一张玉颜依旧,嘴角微勾淡淡笑着,但娃娃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高兴了,恼怒了。 娃娃心中突然冒出几丝倔强,她咬着唇,狠狠抽回了被王十郎拽着的小胳膊。 因为太过使力,一时失去平衡,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十郎愣住了,回头瞅了瞅九郎,又瞅了瞅摔得面色发白的娃娃,蹙着眉对九郎发起责难: “好你个谢九郎平时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好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苛待一个垂髫娃娃,不仁德啊不仁德。” 说完,王十郎还忍不住的摇头叹息,做尽痛心扼腕之态。 直到,九郎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消失,并浮上一层暗青来 “走,今儿我做主,就带上你这小娃娃去吃广信县丞家的酒。”王十郎将所有神情一收,转身回到娃娃身边,拉起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娃娃,见其身上有些赃污,皱着鼻子忍了忍,然后甩着大袖朝庭院外走去。 左右的山翟c孙易等人俱是无奈的笑笑,转而跟了上去。 只有九郎还停留在原地未动,然后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 “若你如此舍不下她,那便留在这栖梧院里做一个教养小郎,何苦还要辛苦奔波?” 所有人身形一顿,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王十郎不着痕迹地松了娃娃的手。 九郎是真的恼怒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如此毫不起眼的小事情如此计较。但却明白这娃娃果真是不为九郎所喜。 王十郎看也未看娃娃,就那么抛下娃娃独自向前走去,然后钻进了事先准备在门口的牛车里。 山翟c孙易等人更是返身回来拍了拍了九郎的肩膀,然后也相继离开。 只有娃娃早已退至一旁,弓着身,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恨不得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就那么藏起来。 如果有人仔细看一眼的话,会发现有一滴水珠顺着娃娃长而密的黑睫慢慢滑下来,滴落在地板上转瞬不见。 可是没有人看见。 九郎离开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娃娃一眼。 仿佛这一次娃娃连一个寻常物实都比不上了。 “可是你还没有回来啊”说着娃娃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望着九郎,望着望着又无故心虚,又将头埋了下去。 明知这小娃娃就是个小人精,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想要讨好于他罢了,可是九郎的心依旧微起波澜。 前世阿母去的早,在后来登基为帝的数十来年内,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数不完的奏章和没有骨头的阉人 那么多的漫漫长夜,谁能说他不寂寞? 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可是你还没有回来’。 或嗔或痴,或恭或肃,妻妾也好,朝臣也罢,他们对他说尽巧言令色之话,却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回来’二字,无人敢用,亦无人会用。 天知道,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权,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将欲如何,他就那么狭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业谢家老宅,想要见到清华的祖父,仁厚的父亲,温柔的阿母,甚至一向不喜的娇纵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将娃娃扔到外室寻常看书的小榻上,转身飘然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三奴仆进来,其中的一个俨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敛秋。 敛秋无声朝娃娃走近,姿态娴雅毫无错处,可是那张容长的脸上青青红红,难以捉摸。 娃娃浑身汗毛倒竖,避过敛秋伸上来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刚刚进门的九郎身边,小胳膊一挥,瞬间抱住了九郎的一双腿,逼得九郎好一个踉跄差点扑爬到地上。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凝,但见奴仆们“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敛秋的脸彻彻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责罚。”敛秋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细薄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一位不曾做过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门户里的女郎还要‘养尊处优’。 九郎和娃娃都没有看她,也仿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 “回去。”九郎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穿透而来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九郎在压制他的情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从十三岁以后,  想要爬上九郎床的婢女或者小世家的女郎比比皆是,  被杖毙的,被羞辱上吊自裁的,亦比比皆是。 娃娃倒成了唯一一个成功‘爬床’,  又安然无恙下床的。 谁让她还是个小团子呢? 可见有时候小也是有小的好处。 娃娃就是仗着她还是个小团子,谁也不会和她认真计较,然后死皮赖脸的抱紧一个金大腿,憧憬着从此以后便能过上有肉吃,  有绸缎穿的好日子…… 老奸巨猾如九郎也是被娃娃磨得没了脾气,  娃娃的那点小心思坦坦荡荡的写在脸上,  换个方向看来反倒成了最是单纯无害,  有时莫名觉得还有点小美好…… 于是,  一个呆萌无赖,一个冷脸纵容,  一个‘愿打’,  一个‘愿挨’,渐和谐了。 至此,  龙章凤姿的谢家九郎身后时常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又乖巧又呆萌,  逢人便是三分笑,  怎么逗都不哭,  特别是从不挑嘴还特别能吃,  别提多讨喜了。 向来口无遮拦的王十郎甚至还打趣道: “九郎这是给自己捡了个闺女啊。” 更不着调的清虚真人假兮兮的掐指一算,  用状似掩人耳目,  实则谁都能够听个清楚的语气说道: “不像闺女,  倒更像养了个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手上还拿着半个酥皮肉包,小嘴上油汪汪的娃娃,用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又懵懂望着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捋着小胡子,眼睛眯得找不着,笑得要多神秘就有多神秘,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王十郎玉手一扬,正准备‘好心’给娃娃答疑解惑,突然又被迎面飞来的一把眼刀子堵住了嘴,呛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时间九郎的脸冷若冰霜、黑如锅底。 “晚间的八珍羊没有了。” 九郎端起身前的象牙莲花杯,大袖一扬,小小的抿了一口茶汤。明明不过是最简单随意的动作,由九郎做来,无端让人赏心悦目。 前提是,如果没有后来那句话的话…… “我错了……”娃娃赶紧放下手里的酥皮肉包,转身对着九郎的侧颜要哭不哭。 八珍羊她可是听那老不修的清虚真人叨叨了好几回了。 据说是出自周王室的一种美食。先是将不满百日的小羊羔洗剥干净,腹中塞满大枣,在外面包裹着厚厚一层湿泥,置在火中烤干,敲开泥坯取出羊肉,再以粗米粉糊盖表面,用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作料,然后置于小鼎内,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中,用文火连续炖上三天三夜,起锅后沾酱醋调味食用…… 这一道菜集齐烤、炸、炖等三种烹饪方法,且工序之繁多,用时之久,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轻易品尝到的。 而今,九郎竟然告知娃娃晚上的八珍羊没有了,对于一个把吃喝看得比天大的小娃娃,无异于晴天霹雳。真真是打蛇打到了七寸,真真威胁到了呀。 “我再不问了……”娃娃扯着九郎的袖子摇啊摇,圆滚滚的身子也摇啊摇,若是屁股后面有条尾巴,估计也是摇啊摇。 九郎低头看她,但见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已是蓄了大半眶的泪水,碧波荡漾,仿似随时都可能决堤,泪河泛滥了去…… 明知她装,便故意忍着不为所动。 见他不动,娃娃身子靠前,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圆润的双下巴轻轻搁在上面,仰头,眨巴眨巴又长又密的黑睫,红润润的嘴唇微微抖动着…… 终于,豆大的两颗泪珠无声滚落下来。 九郎的老心肝一颤,几欲败下阵来,差一点就搂着这小精怪亲亲抱抱举高高了。难道是他上辈子没当成爹,这辈子潜意识里便有这方面的渴望? “算了。”九郎侧过脸,一如既往的伪装着他的镇定。 他扯了扯被娃娃抱住的那条胳膊,没扯动。 又扯了扯,娃娃终于松开了,转眼破涕为笑,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九郎却笑不出来了。他看见被娃娃弄得褶皱的半边袖笼,上面不仅有泪痕,还有淡淡黄黄的油渍…… 酥皮肉包的香味仿佛还能从上面丝丝缕缕的飘荡着…… 九郎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匆忙起身,慌乱中还带翻了身前放置着肉和浆的几案,更多的油渍污秽溅了他一身。 紧接着,一脸蒙圈的众人便见九郎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去…… 对面王十郎不嫌事大的盯着九郎远去的背影,扬声叫道: “假正经的谢九郎可算是遇到真克星咯!” 叫完后又回头对着对面懵懵懂懂的娃娃嬉皮笑脸: “你这小东西也是绝了,九郎是在哪里捡了这么个宝贝?也告诉告诉我,改天我也去碰碰运气。从此日子变的其乐无穷啊。” 娃娃并不理会王十郎,甚至连个余光都未曾分给他。 娃娃只盯着自己举起的一双肉肉手,又是懊恼又是纳闷地想: ‘在抓拽郎君的衣袖前我明明是抹过手手的呀?而且还是抹了两把呢?还有……今天晚上的八珍羊还有我的份吗?好着急……’ 上位的清虚真人好整以暇地静静品尝着酒肉,微微眯起的眸子仿佛是在告诉别人他想了很多,或者什么也没想…… 倒是急急奔走,回房准备沐浴更衣的九郎突然被从十万大山中传出来的一个消息惊得体无完肤,一时间竟然连自己特别爱洁的毛病都给忘了,穿着一身脏衣和下属议了大半夜的事。 娃娃惦记几日的八珍羊终究还是没有吃上,白白烂在了小鼎中。 娃娃忍不住的抽抽搭搭,这次是真伤心了,连夜宵都省了…… 感觉都饿瘦了…… 男童指着阿宝的鼻子,明明稚声稚气,却又颇为老道的说道: “难得遇见,这么早回去干嘛?你,过来,赔我们玩玩儿。” 阿宝皱着眉瞧他,并没有听他的话。阿宝只是心中纳闷‘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好像,这么大的男童都该长得更好看些一样。 其实男童长得一点也不丑,五官端正,眉眼有谢家一脉相承的细长,甚至颇为清秀。 “说你呢?还不快过来?” 见阿宝许久未动,男童已经有些急躁。他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孙儿,向来颇受宠溺,娇纵些在所难免。 阿宝回神,刚刚对这男童莫名的亲近之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遥远记忆中的,越来越模糊,如今只剩下偶尔蹦出来的奇怪情绪。 “湖这么大,道这么宽,你们玩你们的,我玩我的,有什么干系呢?” 阿宝扬起一张白腻腻的小脸,樱红的唇微微翘着,阳光洒落在身上恰若铺了一层淡金色的柔纱,灰中带蓝的眸子在一片波光粼粼之中,刹那惊艳,仿佛生动了这般时光……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童有些呆了。 在他左右的两个半大少年也有短暂时间的惊愣,但很快又露出比原先更为明显的鄙夷之色。 “只要你过来,我就饶了你方才的无礼。”男童的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阿宝却偏了头,理都不想再理会对方了。 阿宝是个格外敏感的孩子,方才他们眼中的轻蔑,惊艳,以及后来的鄙夷之色,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凭什么如此看她? 天人一般的谢九郎和王十郎他们都不曾。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转身,  何秀双膝跪地,  手里的大刀半截都插进了土里。 几瞬之后,“唰”的一声,少年掀帘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车辕处,神色冷冽异常。 四周很快都安静下来,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仆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以一种意外且惧的目光望着他们的郎主。 他们的郎主是谢家九郎啊,形似道,  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风尘外物的谢九郎啊。 这样的郎君该是嘴角永远衔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该是文雅中带着和善,和善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和不可攀折的高贵…… 可是他们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  他们还感受了他的憎恨,他无处泄的暴虐…… 谢九郎看向了那个娃娃…… 藏红色的夹棉小袄,  领子上有一圈灰白半脏的兔毛,  头倒长不短的披挂着,  狗啃过一般。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不谙事的娃娃也终于像感觉到什么,  对着谢九郎的方向缓慢抬起头来。 娃娃有一副比汉人更加深邃精致的五官,  肉嘟嘟的脸颊仿佛充了气,  细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来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于娃娃那白得异常的肤色和灰中带蓝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这些异于汉人的特征让谢九郎想起重生前做游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里,  侵略汉地、屠杀汉人最凶狠的便要属西戎和北胡,  他们甚至在长江以北的地区前后建立了夏、凉、燕、秦、赵、成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而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堪称华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时期。 曾时,谢九郎是亲眼见过异族人将汉人比作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中被当做食物来吃的人。 后世甚至有记载‘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其中尤以‘不羡羊’和‘和骨烂’最受胡戎士兵的喜爱。 那时便常有鬈碧眼的胡戎贵族小孩看着行军锅里煮着汉人的小孩…… 想到这些,谢九郎几乎激红了眼,远远望着,像要浸出一层血泪来。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那娃娃依然一副烂漫懵懂模样。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轻悠悠地摆脱了殷铁三对她的挟制,然后走到九郎的牛车前,爬了几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终,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从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里滚了滚,递给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像闪着光,像是在说: “大哥哥,你别哭,我把我的果子给你吃……” 那一瞬间,谢九郎感觉像是有一个重重的东西从心房上摔下来,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几窒,几乎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谢九郎转身掀帘钻进牛车。 娃娃望着还在晃动的暗红色车帘,先是一脸懵,转而张嘴几欲大哭。 跪在地上装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骑卫殷铁三恰时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对着娃娃拼命摇头。那又急又怕的囧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里一定在无声呐喊着: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万别给哭没了……’ 百夫长何秀也不甘落后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谨模样,神色一凛,冷冷扫视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仆赶紧垂下脑袋,假装忙碌起来,仿佛先前看热闹的并不是他们似的。 “出!” 何秀声如洪钟一声吼,躬身迅退至路旁。赶车的美髯老大爷对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里的鞭子同时一扬,牛车便率先轱辘辘的动起来。车行得又平又稳。 “何百户,何百户?” 谢九郎所在的牛车还未走远,玄衣骑卫殷铁三抱着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边。 何秀反手扼住殷铁三的手腕,确定车队已经行过大半后这才松手转过脸来,然后一脸平静的望着对方。 寻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铁三倒是难得的乖顺。 “何百户,郎主的意思是这小娃娃可以留下来的,是吧?” 懒得再看殷铁三的那张大脸,何秀竟是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殷铁三竟然还想将娃娃留在车队里。 别说郎主允不允,就是这娃娃的吃喝拉撒就是个大问题。 这么个几岁大的女娃娃,不知事,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就是夜里就寝的时候估计都得专门找个人来哄……这些是他们这些连媳妇儿都没娶过的糙老爷们做得来的? 况且若遇到行军作战的时候,他们难道要抱着娃娃跟对方干仗?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慢慢的,何百户的眉又皱得不成样了。 这时,他感觉他的手臂被动了动,像是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抬眼一看,竟是那娃娃的小手搭放在上面,还试探性地用几个手指交替着按一按,仿佛玩乐…… 娃娃的眼对上了何秀的,大大的,圆润若菩提,眸光澄澈而幽远,美如宝玉。 何秀的心又有些堵,酸,软…… 是啊,这么大的娃娃若不能被留下,难道就地扔了?山匪都被杀光了,等他们一走不到天黑这娃娃怕就成了野兽肚里的食物。 或者将娃娃带到苍梧郡再扔? 在晋国异族人本就被汉人视作低等蛮夷,特别是美貌的蛮夷女子更是多被卖入秦楼楚馆之地,或者在士族家里充当乐姬的角色,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更何况这娃娃长得如此精致可爱,怕是将来的境遇会更加艰难几分…… 何百户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 这些,何百户能想到的,玄衣骑卫殷铁三同样也能够想到。他是又倔又愣,但他又不傻。不然他怎么会说出将娃娃留下来的话的? 更何况观这娃娃的情形,衣着朴旧却齐整,耳背指缝中虽有垢污,头面还算洁净,明明不是山匪自己的后代,却被照养的如此白胖可爱…… 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土匪都不忍心伤害的娃娃,他们这些将礼仪仁信智挂在嘴边的士族中人却要弃之任其自生自灭吗? 何秀一动不动地盯着娃娃,神色痛苦犹如便秘。 娃娃却突然又冲他笑了,甜甜软软的,没心没肺的。 娃娃不仅笑,还一边笑一边环上殷铁三的脖子,忽而躲在殷铁三的怀里,忽而又小心翼翼地瞅上何秀一眼,如此反复宛若游戏。 殷铁三的心率先软成了一滩烂泥,他大胡子抖啊抖,抖得欢乐。 “走咯,殷老三带你骑大马去咯……” 殷铁三的粗嗓门温柔得何秀有些作呕,他决定不再征得何百户的同意了,所有的后果他一力承担。 其实他又何须如此。刚才的那一瞬间何秀的心也彻底被动摇了,那一句‘且留下吧’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看着殷铁三将娃娃架在脖子上逗弄,听一阵阵欢笑声如银铃般脆响,何秀想,娃娃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殷铁三为此冒的是多么大的风险…… 谁让她还是个小团子呢? 可见有时候小也是有小的好处。 娃娃就是仗着她还是个小团子,谁也不会和她认真计较,然后死皮赖脸的抱紧一个金大腿,憧憬着从此以后便能过上有肉吃,有绸缎穿的好日子…… 老奸巨猾如九郎也是被娃娃磨得没了脾气,娃娃的那点小心思坦坦荡荡的写在脸上,换个方向看来反倒成了最是单纯无害,有时莫名觉得还有点小美好…… 于是,一个呆萌无赖,一个冷脸纵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渐和谐了。 至此,龙章凤姿的谢家九郎身后时常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又乖巧又呆萌,逢人便是三分笑,怎么逗都不哭,特别是从不挑嘴还特别能吃,别提多讨喜了。 向来口无遮拦的王十郎甚至还打趣道: “九郎这是给自己捡了个闺女啊。” 更不着调的清虚真人假兮兮的掐指一算,用状似掩人耳目,实则谁都能够听个清楚的语气说道: “不像闺女,倒更像养了个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手上还拿着半个酥皮肉包,小嘴上油汪汪的娃娃,用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又懵懂望着清虚真人。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唯有名士山翟倒成了难得的清醒之辈,  他一手持酒盏,一手放在膝上的丝桐琴上懒懒拨就,  琴声时断时续,  合着屋外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莫名的动听。 外室一片和谐。 然而内室此时却有些鸡飞狗跳了。 九郎坐在榻边,手里捏着柄象牙小勺给终于恢复了几丝血气的娃娃喂药。 娃娃还未清醒,  眼睛闭的紧紧的,小嘴儿也闭得紧紧的。任九郎各种方法使尽,真正喝进肚子里的还不到一成。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几日了。每次都是九郎压着性子不厌其烦的喂,  药汁一如既往的四处流,污了娃娃,  染了被褥,  用手帕擦,  用九郎的大袖擦,庚七郎也站在后面各种帮忙(添乱)…… 总之,这是九郎活了两辈子,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事,比党争治国都难。 谁让他们这帮人是连衣服都不会穿,头掉了两根,  婢女都会挨训的主呢? “砰。” 终于又喂(倒)完了一碗药汁,九郎将手里的青釉莲花碗扔在了榻边的小几上,  声音略沉。 身后的庚家七郎和九郎俱是舒了一口气。 外室半醉半醒的清虚真人却是耳廓一动,  半撑起身子,  煞有其事地对着纱橱后九郎的身影说道: “九郎啊九郎,  都说了你命不好,岂能再满身戾气?使不得呀使不得。” 话音方落,名士山翟将膝上的丝桐琴一推,以袖掩面。无羁少年王十郎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就连九郎身边的庚七郎都在九郎的黑面淫威之下憋得双肩打颤…… 一时间,若水阁上闹哄哄成一团。 陈郡谢家的谢九郎命不好,这话说出去谁信? 建业城里的女郎们不信,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不信,就连皇宫里的缞帝都不信。 可是以奇诡著称的清虚真人就是这么说的。他不仅说,还说了不止一次。 这事具体的情形还要追溯到几天以前。 几天以前,九郎手下玄衣骑卫中的殷铁三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异族娃娃来到苍梧向郎主求救。当清虚真人被请来以后,他先是远远的瞟了一眼,也像当初的百夫长何秀一般“咦”了一声,然后兴奋地大叫道: “小西戎呢,白皮肤蓝眼睛的小西戎呢。” 叫着叫着他又几步奔到娃娃的榻前,相了相娃娃的面,捏了捏骨,摸着下巴自呓道: “倒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又退到九郎跟跟前,围着九郎转了两圈,直连连叹息: “九郎啊,你命不好啊……” 当时,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但是谁也没有将这话当真。 可是清虚真人却一本正经的要用几坛子百年寒潭香来赌他说的话绝对童叟无欺。 他还要求,要九郎亲身伺候娃娃喝药直到痊愈,否则这病他就不治了。 让娃娃死了算了。 别说王十郎等人觉得他疯言乱语,就连婢女仆从都认为这清风道骨的清虚真人大概是魔怔了。 她们的郎主是谁? 是顶级门阀的嫡子啊,是十三岁起便被当做未来谢氏族长培养的逸群才子,是晋王室的公主们都殷殷切切的想要下嫁的俊美郎君…… 可是,清虚真人却要这样的郎君去亲身伺候一个来历不明、血统低贱的异族娃娃。 这不是魔怔了是什么? 奴仆们自是不敢指责清虚真人的妄言,只能拿愤怒的眼神狠狠盯着对方。 王十郎等人却是插科打诨地劝解清虚真人一把年纪了可不能任性胡为。 众人的反应清虚真人通通都不理,他一甩浮尘,故作深沉地对九郎说道: “这小娃娃约莫是个有福气的,你却命不好。让你照顾照顾娃娃,说不定能沾点福气,改改运道。” 这下别说九郎的奴仆们想要扑过去将其一顿爆锤,就连冲动的王十郎和吴兴孙易直接上手来了一顿混合双打。 最终,九郎还是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答应了清虚真人的要求,于是便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九郎想,这小奶猫儿一般的异族娃娃有没有福气他不知道,但他的命不好却是真的。 不然前世也不会一任妻子在与他成亲的头一天跟人私奔了,一任妻子在朝夕相伴十年后将他毒死;最好的朋友反目,最崇敬的恩师骂他‘伪面贼子’;祖父虚无固执,父亲糊涂中庸,阿母软弱,阿妹骄纵自私,唯一懂他志向,知他苦心的堂叔父子最终要了他的命…… 十四岁才能冠京华,三十岁压制各个世家取晋王室而代之,四十岁被自己的亲人谋害,死后辛苦建立的僖王朝四分五裂,紧接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成了被后人辱骂的罪人…… 他出生贵胄,但他的命确实是不大好的。 前世,清虚真人也曾半开玩笑的对他说过,他不曾信。 今生,他却信了。 所以出于心里的某些隐晦,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清虚真人的荒唐要求。 真真跌了众人的眼。 “嗯……不哭……再也不哭了……宝不哭了……”在名士山翟轻轻缓缓的琴音中,突然有微弱的泣音从内室传出来。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醉醺醺的王十郎不自觉得喝斥了一声: “谁那么不懂规矩,大半年夜的哭哭啼啼,败了爷的兴?” 说完,众人面面相觑。短暂的寂静后,众人相继起身往内室行去。 走到最前面的俨然就是刚刚才洗漱更衣好的九郎,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步子有些急切。 少年一手懒持书简,一手在身旁的矮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这卷书简上记载着汉代名臣汲黯之两三轶事,少年看着看着却走了神…… 前世,他所在的谢氏一族的族长曾品评他“九郎为人性倨。然好学敏锐,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可类比汲长儒守城深坚。  ” 其实他并非是汲黯一般的良臣忠臣,至少不是谢家郎君一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般风光霁月。 前世,他以谢庚两大顶级门阀之力将内斗不止的晋皇室赶下历史舞台,最终问鼎天下。可是不过短短数十年,和士族斗得筋疲力尽的他身心每况愈下,最后被小雅皇后用一盅掺了药的雪梨汁毒害,然后侄儿逼宫,八王争乱,世家之间相互倾轧掣肘,最终让日渐修养壮大的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异族乘机侵入中原,以至于后来山河破碎,中原汉人几欲灭绝…… 在死后的几十年,他的陵墓被胡人一遍遍地挖盗毁坏,墓基石被碾碎铺成了路,他的灵魂无依飘零,眼睁睁地看着家国被践踏,百姓被奴役,无数的士人在屈辱中偷生… 仿佛来自上天的惩处,一抹孤魂却离不开这人间炼狱,唯有日日夜夜里泣哭,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大梦初醒,醒来他又回到了少年,正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次,他从建业前往苍梧郡的谢家旁支,一是避祸,二是为了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的三堂叔谢宏被圣人从会稽召回建业,官至给事黄门侍郎。虽说在品级上远比不上早已位列三公的祖父,然却是天子近臣,掌机密,实权颇大。 随着三堂叔的归来,谢家嫡系内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其中甚至有皇家的意愿在这里头…… 前世,他是不知道这些的。然后在秋猎时,为人陷害跌断了双腿,几欲断了日后出仕做官的路…… 这一世,他知道圣人是决心要对付祖父所代表的天下士大夫一派,更知道就算他躲过了秋猎,还有春狩,甚至别的时候或者别的地方总会被人暗算了去。无他,只因为他年少成名,又被养在祖父身边,是谢家这一辈中最杰出的子孙之一,且在士大夫中颇受赞誉…… 所以,借着一夜秋雨的契机他毅然决然的‘病倒’了!然后病情反复,不过月余光景便从白杨树般的茁壮变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走路要人扶,一步喘三喘’的病弱美少年。 于是乎,太学去不了,而祖父既是心痛又是失望。 一夕之间,建业城里对他的风评从多智类妖变成了过慧不寿。 而苍梧郡地处偏南,又位于漓水和郁水的交汇处,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正是养病的好去处。 仿似落魄般,少年慢慢吞吞地就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行到狭窄山道时,突然从一侧山坡上滚下若干巨石,地动山摇的,转眼就打乱了原本井然的车队。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次年,  春,  旭太祖夏侯詹率领百万雄师御驾亲征,  过长江,直捣金陵。 同年冬天,在和建业城中一些世家的里应外合之下,建业城破,晋缞帝被夏侯詹手下的第一猛将破虎一刀砍死在御座上,  至此大旭国终于统一南北,成了历史上的一个大一统王朝。 旭太祖二年,南方世族开始北迁,其中以王谢两大世家为头,  河内山翟和谢家九郎谢皋二人多方周旋安抚,最终让南北士族成功融合。 旭太祖五年,谢氏族长谢彦留下一句“一马不鞴二鞍,  忠臣不事二主”后便隐居南山,  从此再不问世事。 旭太祖六年,皇长子夏侯黎被封为东宫太子,  谢九郎被□□亲自授请为太子少师,  官拜二品。 旭太祖七年,  河内山翟已经生了七个女儿,吴兴孙易也刚纳了第十八房小妾,  王十郎依旧在万花从中不亦说乎地穿梭着,  已近而立之年的谢九郎下巴上长满了胡青,  一身道袍,  手上时常拿着个白玉柄的拂尘,俨然一副随时都可能羽化登仙的模样…… 这一年,太祖胞弟瑞王夏侯息的独子夏侯嘉贝,已经十五六岁了,正是可以开始议亲的年龄。 可是洛阳城内却没有能与其瑞王世子身份相匹配的世家贵女愿意嫁给阿贝,倒不是女郎们自己不愿意,毕竟阿贝那副倾城绝色的弱质少年模样足够迷惑人,但奈何长辈们不同意啊。 长辈们不同意,一是因为这些传承几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根基深厚,自是从骨子里看不上夏侯家这种野路子出生的小士族,尽管对方已经成了皇族,但是在他们眼里依然与泥腿子莽夫无异。 二嘛,就是阿贝可不是个寻寻常常的美少年,就看那瑞王后院那近百个姬妾,这么些年可曾见过有一个孩子出生? 这美少年有毒。长辈们怕自家的闺女不够他荼毒的。 三嘛,就要说到一件洛阳城里人人都知晓的风流八卦了…… 天气晴朗,特别是在连续几日的绵绵春雨过后,便显得更加现世美好,让人不忍辜负。 洛阳城最大的银楼下,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很多人。 这些人其中大部分是妙龄女郎,小部分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甚至还有连孙儿都有了的老媪。 她们人人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花或者水果,还有自己秀的手帕或者香囊什么的。 她们只等着那银楼里的人出来,然后将这些通通都砸向他们,以此来表示她们对他们的美貌的欣赏。 银楼里有洛阳城里最美貌的两个人,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和已经做了检校御史的王家十郎。 两个人都是秀雅昳丽的长相,只是王十郎多年来在雍容中添了几分温质,如几代人贴身养的美玉。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则像那未曾出鞘的绝世宝剑,隐隐之中自是有一番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可就是这份冷冽和危险,再加上他那天生病弱的身体,更让人觉得如妖似魅,虽然有点怕怕的,但就是忍不住渴望亲近……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人却不知里面这两个洛阳城里最为美貌的两个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你闪开。”阿贝一手持剑正指着王十郎,王十郎身后是被他护着的庚家兄妹。 “下官奉劝世子还是先冷静一下的好,莫要做出让自己日后后悔之事。”王十郎捂着被阿贝刚刚不小心刺伤的一边手臂,眼神里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和阿贝其实并非熟识,也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他能这般不过是看在九郎的面子上罢了。 九郎是太子少师,同时也是阿贝和其他几位皇子的师傅。 按大旭律法,若当街辱骂、伤害朝廷命官者,无论身份,重打二十大板,下刑狱关上半年。 无论哪一点,都能要了眼前这个弱质少年的小命。 更何况学生犯错师傅亦要落下一个管教不严的名声。 作为九郎打小最好的兄弟,王十郎实在不愿意让眼前这个无理也不饶人的美貌少年牵连到了九郎。 更何况…… “快让开,快让开……” 在王十郎的有意拖延下,报信的随从终于把谢九郎给找来了。 几个高大威武的部曲迅拨开人群,为九郎的马车划拉出一条道来。 九郎的马车堪堪停在银楼的大门前。 “阿贝,你过来。”马车内的九郎道。 可是正剑指着王十郎等人的阿贝,秀眉微蹙,不仅不曾听从九郎的话,反而脸上现出几丝嫌恶。 是的,是嫌恶。 阿贝向来不喜欢九郎这个师傅,倒不是九郎的才学不足以做他们几个皇家子弟的师傅,也不是他的德行操守有什么让人值得诟病的地方。 他只是很单纯的不喜欢他。 他七八岁第一次遇见到九郎的时候,人前君子端方的九郎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不可挑嘴,要多食,这么瘦可不行,还是胖一点的好。’ 你听听,这话要是换做阿贝的家人,或者一个年纪稍长的长辈说出来,只会觉得温暖温馨。可是由九郎这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青葱少年郎说出来,那就有些奇怪了。 而且是非常的奇怪。 这个时候阿贝对他的感觉虽说不上不好,但也是怪怪的了。 十二岁那年大旭朝刚刚统一南方后不久,本就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却又恰逢兖州洪灾,数以百万的老百姓成了流民,期中甚至有一些一路往西朝着大旭国的都城洛阳涌入…… 这个时候,别说皇帝大伯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就连一向不管事的瑞王爷父亲也被皇帝大伯派去兖州赈灾。 而被留在洛阳的瑞王世子阿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麻疹。阿贝身体本就不好,龙凤胎一弱一强,他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受了亏,这一出麻疹,便要比别人更加凶险许多。 再说了麻疹乃是疫症,是会传染人的。当时御医刚刚诊断出来,整个瑞王府连同瑞王府里的所有人便都被隔离开来。在阿贝染病期间,就连一向疼他,并准备将他接进宫照顾的皇后伯母也只敢在一堆婢女婆子的簇拥下远远地瞧上他一眼…… 直到他全身长满了暗红色的块斑,并且开始腹泻和呕吐不止的时候,他本以为他定是快要死了…… 谁知这个时候竟然是谢家九郎带着谢氏一族历代祖藏,并且不向外示人的古方救了他,而且在他昏迷的时候,据闻九郎还来亲自看望过他两次,每一次都是呆了很长的时间才离开。 他是谢家这一辈中的脊梁啊,谢九郎的命并不比一个亲王世子的命低贱多少,可是谢九郎却甘愿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来看望他。 这让阿贝曾经铭感五内,想要尽其所能地报答他。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洛阳城里开始传出谢九郎倾慕于他的流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毕竟前有他父亲瑞王夏侯息的那张‘秋水芙蓉面’,再加之他身上有半分龟兹血统,遗传了龟兹人的冰肌雪肤以及深邃精致的轮廓,他想要长的难看,估计都比较困难。 可是他没有想到谢九郎能肤浅到看上他那张脸。 流言以前他还不曾注意到,直到流言四起以后他又返回去好好想了一想,阿贝现九郎待他好像确实与旁人有点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他说不清楚。但又好像处处都不同。 好几次,他都现九郎对着他的脸微微愣,但很快又不着痕迹地遮掩过去。 阿贝被他自己的现给恶心到了。 若九郎是个女子,就算比他大了许多,他也愿意娶了他,珍之,敬之,毕竟救命之恩是要报的。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她摸摸娃娃的胖脸,  起身四处观望一番,  然后朝一蜿蜒逼仄的小径快闪身进去。 这时候,  先前若水阁上向谢九郎汇报的绿罗裙婢女正领着一位与她同样装束的婢女和一位明显带着书卷味的清秀小厮正朝这边赶来。 他们先是四下张望,  然后又簇在一起嘀咕一阵儿,最后兵分三路开始细细搜索…… 终于,  是那小厮率先现了娃娃。 “找到了,  在这边。” 小厮大叫一声,  尔后蹲下身来,  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娃娃的鼻子下方试探…… 慢慢的他长吁一口气,  白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怎么样?人还好吧?”沙月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在确定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她又突然‘呀’了一声,  哭丧着脸道: “刚刚敛秋见湖边无人,  怕阿宝已被珏小郎君带回‘褚玉院’,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快到那边了。可是阿宝明明还在这里,  敛秋却去讨要,这……这要是那边计较起来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  她那瘦薄的双肩已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手捂着唇,  仿似怕极了。大小适宜的黑眸半含着秋水,  泛起淡淡的红…… 那模样说不出的欲语还羞,楚楚可怜。 清秀小厮并不敢怎样看她,  只垂了眼,  柔声安慰道: “敛秋向来持重聪颖,  就算以为阿宝已在褚玉院中,  也不会贸贸然便去要人的。她定有什么周全之法。不过以防万一,我现下便过去一趟,若有什么事,我是郎君的贴身近伺,他人总能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亦给我几分方便,也能搪塞过去。” 听此,沙月脸上的愁容瞬间云开雾散,直对着清秀小厮连连鞠躬。 小厮后面的那句话才是她的目的,才是她真正想要听到的呀。 “不过……” 小厮语气陡转,沙月刚刚才浮上面的浅淡笑意瞬间凝固,心下忐忑不休。 小厮见了,反而会心一笑,别样俊美温雅。 沙月看得为之一愣,从耳根处悄然生出几许红晕,这次倒是真的欲语还羞了。 “虽说这孩子福泽深厚,现下无伤性命,然毕竟也不过幼龄娇弱之躯,在这深冬时节落了水,又晾了这么一会儿,还请沙月姐姐先带了阿宝回去,找巫医过来瞧瞧,恐受了湿寒,遭致病灶,在郎君面前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  ,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  。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阿宝瞪着沙月,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倔强。时不时悄悄动着的小胳膊小腿,显示了她不安在床的决心。 沙月瞪着阿宝,神色严肃认真,明摆着的不认同。 “阿宝怎么样了?” 九郎的声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屋内响起,一如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沙月身子猛地一抖,迅转过去,躬身一福: “郎……郎君?” 躺在榻上的阿宝却是眸子一闪,亮晶晶地看着九郎欣长挺拔的身影步步临近。 时人常说琅琊王家十郎双目灿灿,灼灼似午之骄阳,不可视也。 此时此刻,九郎却觉得娃娃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另一种极端。它像揽入了满天的星辰,像全月之皎皎,它不激烈炽热,却柔亮清幽,又皓洁,又迷蒙。眸光如水,一波一波荡过来的时候,任人不舍离去…… “阿宝可有什么不适?”九郎又问了一遍。 沙月回答: “微有低热,已喝了药,养养精神,便无什么大碍了。” 九郎已至榻前,他伸手拭了拭阿宝的额头,确是如此。 “那你便好好休息罢。”九郎又曲指勾了勾那胖乎乎的脸肉,以示安抚。 阿宝却双手钻出被褥,飞快地捧住九郎的手臂,嘟着嘴,不住地摇头。 “出来。” 九郎的语气算不上好,但在这寂寂北风中无端显出几丝暖意。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若水阁上,  九郎立在临窗的书案前,  书案上摆着一副皑雪衰草图,  大片的留白,寥寥数笔,却有钢筋铁骨之态。 世人只道,谢家九郎小小年纪便有一笔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可那不过是自小悬腕垂肘地苦练而来。却不知九郎比起书,更善画。其画从不流于技巧,  极简,重其神而不重其形,风格大气磅礴,自成一派。 当阿宝哭着跑上来的时候,  九郎刚刚在收尾处,因为被扰了心,笔尖一顿,  一滴墨落在上面,  毁了整幅画。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  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  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  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  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  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阿宝蓝眸子转了转,算是暂时相信了九郎的话。很快她又带着莫名的雀跃问到九郎: “你没有正妻,也没有最喜欢的人,那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不对?” 仿佛时间嗡的一声就停止了,周遭的一切都被封冻起来,天不会黑,鸟不会叫,整个世界空旷虚化,只有阿宝那灰中带蓝的大大的眼睛,还有那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雀跃和期望…… 九郎突然被这一切砸得整个人都懵懵的,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只对着阿宝浅浅淡淡的笑着,温柔却不温暖,疏离的很。 可是阿宝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从无比的雀跃,到怀疑,到害怕,到两行泪河无声的滑落…… 这一次阿宝没有任性,没有一丁点的装模作样,她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可九郎知道,这却是她最最难过的一次。 他看见她的眼泪就跟泉眼一样的无休无止,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不舍的松开他的袖笼。 突然,他一冲动就握住了她的小胖手,然后说道: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阿宝了。” 阿宝整个人瞬间又活了,仿佛重新添上了绚丽的色彩。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翘得高高的: “你真的,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 九郎点着头肯定道: “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哈哈……”阿宝突然笑着扑进了九郎的怀里。她张开短粗的胳膊努力地环着九郎,脑袋在九郎的胸腹处拱了拱,欢乐道: “阿宝最喜欢的人也是你,是谢家九郎。” 九郎仿佛被阿宝的欢乐传染,亦不自觉地再次肯定道: “九郎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最喜欢,阿宝。 阿宝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动听的话了,比河内山翟的琴音更好听,比她念念不忘的八珍羊更美味,比那冰花芙蓉玉做的鹿形暖枕更可爱…… 只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番小小的插曲在九郎这里算是过去了,可是在阿宝的脑爪子里却是生了根,还约么长出了点别的枝枝未未来。 傍晚,阿宝带着一张厚厚的西域毛毯,来到苍梧谢家在城南郊外的马场。 大雪前,九郎曾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她在这里见到了藏在心底想念的,九郎提都不让她提的人——虎背熊腰,大脑袋,络腮胡子的殷铁三。 九郎告诉阿宝,殷铁三以后就是她的人了,不像敛秋、沙月等只是暂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殷铁三就在哪儿,像随从、亲眷一般的自己人。 阿宝自是高兴不已,谁真心对她好,她清楚的很。殷铁三粗鲁却赤城,是真正具有最纯朴的善念的人。打心底来说,九郎虽是阿宝最喜欢的人,然而她最信赖的还要数殷铁三。 这一日,阿宝最终也没有得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冰花芙蓉玉的暖枕,但秉持着白拿白不拿的信念,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搜刮了一些好东西的。 譬如此时被她抱在怀里的这条西域毛毯。据闻是大月氏人用羊毛经过独道的织法双面密织而成,颜色鲜亮,经年不退。 最关键的是这毛毯又轻便又暖和,丝毫不逊于九郎的那些紫貂华裘,而且比它们都要大张。 所以阿宝看上了这条毛毯,而且要当夜送到殷铁三所在的马场,拿来给殷铁三铺床。 她可是记得殷铁三现在睡的还是稻草,被盖也仅是一床硬泛黄的旧棉被。 她的人自是不能受亏。 所以阿宝便抱着这条价值不菲的毛毯来了。 “大胡子,大胡子,阿宝来看你了。” 远远的,正在马厩前弓腰铲雪的殷铁三就听见了阿宝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便见披着银鼠貂毛连帽昭君髦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的阿宝抱着比她还要宽大的包裹正朝他走来。 那小心翼翼、左歪右晃的身影看得殷铁三心肝儿颤啊颤,生怕她‘啪嚓’一声就摔了。 果真,还不等殷铁三几步冲过去接应,她便迫不及待就左脚勾右脚的,趴下了。然后冷风那个吹,撕心又裂肺,寂静空旷的马场瞬间就热闹了…… 直到殷铁三将她抱进睡觉的大通铺间,阿宝虽哭得忘我,然那个大大的包裹却一直被其紧紧地拖拽着,大有一种死活都不放手的架势。 “阿宝乖,乖,别哭了,再哭冷风灌满了肚子,晚上就要疼了。” 铁铁三是个粗人,打仗杀人他在行,哄小孩子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不,看阿宝哭得急,他也急,两三下便急得额上冒了汗,恨不能以身代之。 其实阿宝摔得并不重,不过是借着摔倒的契机在殷铁三面前大哭一场,排遣排遣她近来的委屈,撒撒娇罢了。 “哎呦,别哭,再哭,我也不知咋办了。” 见这个熊一般的男人被自己为难得像个猴儿般抓耳挠腮的,阿宝见好就收,抽搭抽搭几声后便反而伸出小胖手来拍拍那铁一般的胳膊,安慰他。 殷铁三瞬间破无措为傻笑。浓密的络腮胡子胡乱地抖,露出一口大白牙,绚烂得仿似骄阳,让阿宝觉得打心里的温暖。 “这是送给你的。”阿宝将怀里的大包裹往殷铁三身上推。 殷铁三一愣,试探地打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瞧,再伸出几根手指摸了摸,像烫手的山芋似的瞬间又给阿宝推了回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宝啊,你怎么能从郎主那里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说了我糙人一个,身上火气旺盛,这般精细厚密也用不上啊。” “你骗人!”阿宝小嘴儿一嘟,瞪着殷铁三指责道: “你这里跟外面一样冷,我才不信你不冷。这毯子不是我拿郎君的,是他送给我的,已经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人,当然要用我的东西。”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禀郎君,  河内山翟和吴兴孙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苍梧,此刻已到寿安堂中,说是来拜访故人的,  郎主派人来叫郎君过去呢。”说话的是苍梧谢家家主谢龚派送到九郎身边伺候的婢女,  而她身后则是一列端着盥洗用具的仆人。 九郎头昏沉得厉害,  故而语气微微有些不善: “进来罢。” 话毕,奴仆们便躬身鱼贯而入。 突然,一声怒喝从屋外由远及近: “粗野匹夫!” 紧接着便是骑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声响。 那声响转眼已逼到室前,然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铁一般伫立在那里。 “竖子不足以教,  尔敢擅闯于室、唐突于主?”头灰白的尚叟气呼呼地推搡着那个身影,  那身影竟是一动也不动。 室内正在更衣的九郎眉头一跳,  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缚带,着履,整冠,配饰香囊……一样接着一样,  一丝不苟地装扮完整以后,  九郎这才挥退左右婢女,  施施然走出门去。 门外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汗。 一人是从建业跟带苍梧的世仆汤叟,  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个闯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骑卫殷铁三。他是累的。 “什么事?”九郎双手拢在大袖中,  平淡开口。 他什么也不需做,  只昂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气度泱泱,  无端让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铁三揭开身上的大髦,  露出里面猫儿般蜷缩成一团的娃娃。娃娃汗湿的鬓胡乱的贴在额面上,  惨白的小脸比几个月前九郎刚见着她的时候瘦了一半。 “怎么救?” “传闻太极观的清虚真人乃神医董奉的后人,修的歧黄之术,曾救活过血崩的妇人,能阻止霍乱的横行,还让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殷铁三,压着嗓子低而沉的问了一句: “殷骑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殷铁三整个人顿时一僵,慢慢抬起头来。 脸还是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有别于以往的刚毅,而今满是风霜。 “卑职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卑职有负于郎主的栽培,如今擅离职守,违反军纪,所有惩处甘愿领受。” 殷铁三一字一顿,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九郎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只能做兵不能做将的粗犷匹夫今日所说的不是话,而是一块块金玉,砸在地上声声作响。掷地有声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铁三看了又看怀里的娃娃,将其凌乱的鬓通通都归拢到耳后,然后脱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后一拜不起。 汤叟一直站在殷铁三的身边。他的神色从头到尾几经变化,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便只好学着殷铁三的样子也一拜不起。 看着一黑一白两颗头颅匍匐在自己脚下,九郎的脸青了又黑,转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风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们不惜辗转千里前来探望于你,忧你病情反复,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门庭,左等右等,你不来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站在门口对着冉冉朝阳笑得如此风骚入骨,快跟我们说说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这南疆的美人于建业城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韵,惹得我们九郎迷醉?” 伴随着一阵儿清亮之声,几位衣履光华的少年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头调侃的正是比九郎还要小上一岁的光禄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脸尖下巴,双目灿灿,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却甚毒,常怼得他人哑口无言愤愤然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两位,年纪稍长,下巴处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内山翟,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吴兴的孙易。 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却一直关切的望着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别于时下人们最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麦肤色,眼窝深邃,鼻梁微勾又皆身高腿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挚友,胜过王十郎的两小无猜,胜过清虚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个妻子大雅以及第二个妻子小雅即皇后的亲亲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愿,但从此你不仅要离开玄衣骑卫,离开谢家,甚至要离开晋国土地,一生受我驱使,至死不回故土。你还愿意吗?”九郎并不看愈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抚慰娃娃的半边脸颊。 趴在地上的殷铁三整个身躯都开始颤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离乡至死不回比一刀剐了他还狠啊。 可是他别无选择。 “谢郎主成全。”说完,那昂藏男儿竟低声哽咽起来。 九郎微微愣怔,尔后便抱起已经轻得不像话的娃娃转身入了内室,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汤叟,去请清虚真人来,要快。” 汤叟一个激灵迅爬起身来,“诶……诶……”几声便甩开已经失态的殷铁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来,对着游廊上正一头雾水的王十郎、山翟几人鞠了几个深躬,这才彻底离去。直惹得王十郎几人一通前俯后仰。 “我想和你一起走。”阿宝说完,咬着唇,瞪着大大的眼睛饱含期许地望着九郎。灰中带蓝的眸底有浅浅的水纹,仿佛在说,快答应我,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 九郎一愣,转而又笑了。这一次眉开眼舒,竟是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急和颓败之感。 想他前世,见不过传承两世的晋王室便在富贵乡里断了铁骨,美人窟中失了壮志,他乘机多年隐忍图谋,联合几大世家几纵几横,最终取而代之。 这一世,他真的改了,只想一颗碧血丹心辅助朝廷不垮,天下不分,待胡夷觊觎汉地的时候,能与天下志士仁人守好国门和家门…… 这一世,他不造反了,然而又换成了别人造反。 其间惶然可想而知。 而且当知道这个别人已经准备多年,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早已积攒到不说一举攻入建业,但也渗透整个西部,一旦举事,半数江山尽入囊中。 可笑的是,以他现下的境况竟是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辅助晋王室规避即将到来的危机,也做不了在这件事中将谢家干干净净地摘出来,独善其身。 反而因为他将大量部曲私兵偷偷派至西南,又在蜀中与对方生冲突,他知晓了别人的秘密,也送上去让人抓住了把柄。 若不同盟,一起求成,恐还有胜利的机会,那便只有互相掣肘,互相揭。晋王室信不信夏侯家,九郎不敢笃定。但对谢家向来怀疑防备,却是无疑。 若晋王室最后谁都不信,夏侯家还有守据一方,奋起抗争的能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谢九郎,一个手里不过只有近万部曲和一些闲财的半大少年,只会被家族交出来,平息晋王室的怒火…… 犹如困兽之斗,即便前世,九郎都不曾如此颓败过。 而今夜,阿宝这直白的依恋和欢喜,仿佛让他在无尽的孤冷中还有一点点慰藉和依偎。 他伸出双臂,将阿宝举起来,抱进怀里,整个心房都开始满胀起来…… 阿宝抿着唇偷偷摸摸的笑,把头和脸尽数埋进九郎的肩颈处。 一旁的婢女沙月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但仍然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她不信生来便站在云端上,天人一般的谢家九郎,竟会如此看重喜爱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微的胖娃娃。 她除了能吃还有什么? 她又不是什么大美人。 还是说谢家九郎真如最近外面的传言般,有不可为人道的特殊癖好? 婢女沙月浑身打了个冷颤,结束了她那无尽的遐思。 九郎和阿宝早已出门而去,并一路嘀嘀咕咕,转眼已至若水阁下,然后碰见一直等在那里的美髯老叟。 九郎一见老叟,整个面色便是一沉,远没了先前的欢脱。能让这谢氏族长身边的老仆亲自出马的,定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美髯老仆一看见搂着九郎脖子的胖娃娃阿宝,脸色亦是一沉。他从未将这孤苦伶仃的外族小儿放在眼里,他一直以为九郎待她不过图个好玩儿,消遣罢了。今日才现,这好玩儿的小娃娃不仅能装乖卖萌,她还能惹事儿,一惹便是极棘手之事。更何况他现九郎在这娃娃身上所放的心思实在有些过了,说他玩物丧志都是可以的。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楼下,  那板正瘦高的老叟已经走了,  九郎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而夜风起,卷过褐杆虬枝间的最后几片枯叶,  飒飒落落。九郎身上一袭白色笼冠大袖衫亦被吹得纷扬,  远远瞧着,像是要羽化乘风而去…… 阿宝几次张嘴,  想叫又不敢叫,只有不错目地一直望着他。望着望着,九郎似有感应,  突然也转过脸来,  对着她半隐在窗边的小脸浅淡一笑,  阿宝被这一笑安抚得迷迷瞪瞪的,  不注意重心一偏,摔了。 “啊啊……”阿宝趴在地上哭得凄惨。冬日穿的厚,阿宝又胖,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更多的是吓着了,  而且摔的时候也带着那莲花四方凳偏倒下来,刚好砸在一边脚踝处。 九郎见阿宝的小胖脸在窗边一闪而过,  心下顿感不妙,谁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贯耳。 九郎捞起袍摆,  也顾不得什么风度,  几步冲了上去。 楼上,  阿宝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脸,哭得竟是毫无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却顾不得那好似能够将房顶都给掀了的无敌哭声,他只直直盯着她涕泪横流下的那张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么小嘴,而是被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里面红猩猩一片,看着好不渗人。 一时,九郎又惊又怕又疑惑。 这是摔坏了内脏? 这么严重? 直到,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着的那颗白白的,小小的,断牙。 九郎扶额,突然想起这小家伙大概五六岁的大小,向来能吃能睡,自从跟着他以后更是玉盘珍馐,养得这叫一个珠圆玉润,这提前换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别哭了,先起来。”九郎蹲下身,扶着阿宝的一边胳膊,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宝眯着一双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这才就着九郎的力道缓慢直起身来。 谁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九郎扑了个满怀。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冲击,摔坐在了地上。其实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宝的泪水、鼻涕、口水还有混着口水的血水,涂了九郎一身。 九郎岂止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简直想大叫,也像阿宝那样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顶的大叫。 “起来。”九郎的声音很沉,紧扣牙关。 阿宝的小手还在九郎的胸前乱动着,哭兮兮道: “脚疼,脚疼……” 九郎堵着的气瞬间就散了。 他闭了闭眼,一手撑地搂着阿宝站了起来。然后将其抱至坐榻边,脱了她指着的那只脚上的鞋袜,果真见本来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边一截更加粗壮了几分,上面红彤彤一片,挨着脚踝的位置,甚至红里泛着青乌。 “莽撞。” 九郎一边埋怨着阿宝,一边出门宣来几个仆婢,一些为阿宝敷药换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宝的小短腿,这才转身绕去浴室。 阿宝目送着他疾步远去的身影,身上虽痛得‘嘶嘶’出声,然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脸向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时候,依然极尽疏离和淡漠。阿宝是个敏感的团子,她却能本能地感应到他那张无瑕外衣下,深藏着的炙热…… 待仆婢收拾好以后,便6续退了出来。阿宝窝在床上等了一小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迷糊中,九郎头顶着漆纱笼冠,身着宽衫大袖,竟一丝不苟地走了进来。 阿宝陡然清醒,在她的认知里,如此装扮的九郎不是要外出,就是要会见什么重要的客人。总之他现在要离开这里。 “起来。”九郎言。 阿宝虽不知九郎何意,但还是乖巧的爬出被褥,跪坐在榻上。 “下榻。”九郎又道。 阿宝疑惑地看了看九郎,见其面容颇为严肃,便将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下榻的时候大概因为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处,一张小脸扭曲得厉害。 九郎却视而不见,反而语气加重: “跪下。” 阿宝一愣,瞬间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泛点水花。 “跪下。”九郎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度由白转黑,阿宝立马收起她的委屈,“嗵”的一声直直跪下。 会装乖卖萌、抱大腿的人自然是识时务的人。 以往九郎对她的识时务是既心疼又喜爱,而今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愤怒。 如此识时务的阿宝代表着她失去了一些最初的纯真,也代表着一种稚嫩又扭曲的世俗。 那她推珏小郎君下水的时候是否就是真的无心无意之举? 还有她在遇到九郎以前是否便如老叟所言已经被人养歪了呢? “阿宝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推珏小郎君下水?”九郎转身走到一矮几后跪坐下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平静问道。 阿宝先是垂头不语,尔后又抬起来,眉眼里隐有倔强: “他说会向你讨要我,我以后就只能跟着他,还说要饿我的肚子……” “所以你便一气之下将他推入水中?不管现在正值深冬湖水如何冰凉浸骨,也不管他是否可能会被水淹死?”说着,九郎将手里的白玉杯重重放下,脊背绷得笔直。 阿宝再次垂不语。 “说!”九郎稍稍展示出他的怒意。 阿宝咬着唇僵峙许久,最后忍不住双目赤红,捏着拳头吼道: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死。” 九郎一震,愣愣地盯着阿宝好一会儿,然后冷冷道: “可是据奴仆所言,阿宝你可是会水的。” “我也不知道。”阿宝急言,瞬间泪流满面。甚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竟然打起嗝来。 九郎又是一震。垂眼默了默,脸色仍未变缓: “轻易伤害他人的性命是为‘恶’,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亦是为‘恶’。阿宝你是个‘恶人’吗?” “都是奴婢的错,若非奴婢疏忽,便不会恰巧碰上几位出游的小郎君;若非奴婢愚钝,事时能尽快带着阿宝离开,便不会有了后面的争执。求郎君责罚。” 沙月的这一招是敛秋教给她的,敛秋说过为人奴婢者在主子面前要有‘小错即大错,无错亦有错’的觉悟,如此反而能少被主子迁怒。若遇到品行高洁的君子,更容易无妄脱身。 而十三岁便名闻建业的谢家九郎便是这样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的君子。 沙月的这一番话让九郎隐去一些怒意,又生出一些怒意。 隐去的是,阿宝明明身份特殊,不深居简出小心做人,反而时常惹起事端,别的倒还无伤大雅,可那苍梧谢家家主的嫡亲小孙儿是她能招惹的么?先不说对方身份特殊,出了名的备受宠爱,就是对方的年纪,一个几岁大的孩儿有什么道理可讲?无论对错,无论对方做了再多过分的事,一句‘少不更事’便能轻轻带过。他谢九郎本尊,寄居于此,都不愿意轻易有所冲突的啊…… 生出来的怒意是,这些婢女竟如此狡黠世故。主子受难,不先想方设法解救主子于危难之间,反而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脱罪,如何免受刑罚,如此不忠不义之恶仆留之又有何益? “求郎主责罚?”沙月再次跪求。从头至尾都未再提阿宝一句。 或者在她眼里阿宝从来都不是她们的主子,或者说钰小郎君将向九郎讨要阿宝的事已成事实。已成的事实便再无可更改。 “先将阿宝带回来,别的事晚间再说。” 九郎心下默了默,淡淡说道,然后便朝阁楼下一美髯老叟翩然而去。 那老叟是远在建业的谢氏族长谢彦(祖父)身边的老仆,来苍梧临行前才被祖父拨给了他。 此老叟虽名为仆,然在谢家的地位却比很多庶支的郎君还要体面。 一路上为九郎赶车的,也是这老叟。 此时这老叟出现在这里,怕是来提醒九郎,正厅里的贵客已经等很久了,来催促九郎的。 这事儿,别的奴仆自是不敢做的。 阁楼山,先前还跪趴在地的沙月在听见九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方才扶着门框,缓慢直起身来。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敛秋说的果真没有错。’她在心中如此侥幸的想着,对敛秋的盲从又坚定了几分。 不过,担忧待会儿领阿宝回来的时候会遭遇那几位小郎主的阻挠,沙月决定还是叫上敛秋,再请一个九郎身边的跑腿小厮,大家一道去‘领回’阿宝。 人多好借势。若事不成,还能罚不责众。 不得不说,胆子小的人很多时候却是极具小聪明的。 可是,等到沙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到莲湖边上的时候,莲湖上早已人去湖空,四顾茫然只有几簇芦苇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孤独而飘零,若飘若止,若有若无…… 在一簇芦苇脚下,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胖娃娃,紧闭着双眼,呼吸清浅绵长,正等着她们去现。 其实在那两个半大少年带着男童离开以后,在沙月伙同敛秋,一同去邀请九郎的贴身小厮的时候,娃娃早已失去知觉,并且整个人开始向下沉去…… 这个时候,一个随从打扮,身形高挑之人正了疯似的往这边跑来。 那人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仿佛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已经远远脱于大脑的控制。 当年她刚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被仆妇抱着的一双龙凤胎。蓝色襁褓里的是弟弟,瘦小而虚弱,连哭声都跟个小猫儿似的。红色襁褓里的是姐姐,不仅生的壮实白胖,其哭声岂止震耳欲聋,简直可以到两军阵前御敌…… 据说她就是被那无敌哭声给‘唤醒’的。 她一直觉得,她并不算是那两孩子的‘母亲’。怀,不是出于她的意愿,生,她也未曾遭受过分娩之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喜当娘’罢了,故而也未曾给过他们多少疼爱。 可是,刚刚甫一听见那个名字时,都不确定是否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还是仅仅不过同名罢了,她的心都止不住地狂乱跳动,尔后悸痛无比,接下来一切都失控了…… 一路边跑边打听,等她到了莲湖的时候,匆忙扫视一周,四下除了岸边的一画舫、一独舟外,整个湖面空荡荡的,别说几个当事人,连只水鸟都没有。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整个人几欲崩塌。 在尤不死心的寻找过后,她默默转过身。 突然,她又转了回去,然后纵身一跳,像条踊跃的鱼,飞快朝湖心一个点游去。 屛住呼吸,潜下水,水下果真有一个摊手摊脚的胖娃娃,那娃娃比当年大了一圈,也更好看些,线条上有她父亲的影子。 仿佛有一束烟火在黑夜间炸放,仿佛心河都泛滥,四处流淌不息…… 根本不用大脑出指令,再由神经末梢传导四肢,臂膀和胸膛已经自主趟了过去,将那小小的身体紧紧地簇拥着、包裹着。 “哗!” 她带着娃娃破水而出,找个最近的岸,几下游划过去,然后将娃娃平坦着放到地上,松开其衣襟,按压胸口,将娃娃腹中的污水通通都挤压出来。 然后,她俯下身,一口又一口地将新鲜的空气,嘴对嘴地渡给那娃娃。 终于,娃娃的胸膛开始回暖,开始会自己微弱的呼吸。 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尔后又沉重的闭合。 “呼……呼……”她大喘着气,半倚在地上,目光锁着娃娃竟一刻也舍不得的移开。 可是喘着喘着,在不可抑止的惊喜过来,本该属于她这个近四十多岁灵魂的理智又慢慢回笼。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老旧的时代,这个时代对女子又是多么的苛刻和不公。 一句风评可以葬送一个少女的人生前程,一段流言便能使这世间添增几缕芳魂…… 而这娃娃,她出身最讲究体面清白的士族,将来甚至可能站在更高,更为显眼的位置…… 她不能就这么认她,这与杀她无异。 而且她的心中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疯狂的,自私的念头……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爱人之因,宿世三生结缘,始配此生之爱人……”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以他以往的脾性,“求人”何需用跪?用刀反而更快有效些。若是寻常,  他的□□早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  治也得治,  不治也得治,治好了是理所应当,治不好就陪着一块儿死…… 可是今日他不敢,不敢得罪南疆巫族。他更不愿,不愿任何人陪着娃娃死。他要娃娃活着。 巫族和汉人语言不通,  文字不通。殷铁三听不懂旁边的巫女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他只不住地向老巫医的方向磕头,一双眼睛红得瘆人……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窝,  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  迅打开罐子,  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  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  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  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  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  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  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  吾已去求过刘偏将,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却是谢家家奴,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史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派认真严肃,然心中却并非如此。娃娃毕竟已是下世人的模样,熬不熬得过今晚都很难说。 他不过诓他罢了,怕他驴性不改再这么无赖无理下去,得罪巫族事小,坏了郎主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殷铁三该听的话没听进去,反而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他一跃而起,又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投向史翁的目光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寻常汉医哪行,要找就找最好的。整个南疆哪里还有比清虚真人医术更为高妙的……” 殷铁三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史翁的脸也越来越黑,比黑炭还黑。 名闻天下的清虚真人现下的确就在南疆,而且在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清虚真人乃谢家九郎的忘年交,这一次比九郎还要先一步到达苍梧那是为了郎主的病情。建业城中尚书府家的老祖宗病了都请不动的人,殷铁三竟然痴望他给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娃娃看病,简直痴心妄想,滑了天下之大稽。 殷铁三也知道他是在做梦,可是却希望这梦能做下去…… 众所周知殷铁三是个孤儿,因为天生神力才被郎主招入玄衣骑卫中的。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孤儿…… 十年前关中大早,殷家没落,后又遭受了疫情,存者十之一二。殷铁三的妹妹就死在其怀里,死时年纪虚不过五岁。 所以一开始银铁三才会对娃娃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今时今日他再不能接受娃娃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没了。 “此去三百里,一匹千里良驹一夜也就到了……” “到了又如何?到了,那清虚真人便会给娃娃治病么?就算治了,就一定能治好么?清虚真人说是真人可也到底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史翁又气又急,抓着殷铁三坚实的胳膊,恨不得将其一顿军棍伺候。 “再说了,你可忘了当初郎主的训诫?” 当初,九郎曾嘱咐,凡跟着他南下的部曲私兵皆不可显于人前,更不能暴露他们在十万大山中所做之事。违者,以性命交代。 今日,殷铁三竟要带着娃娃去往苍梧郡中找那走到哪儿都不乏前呼后拥的清虚真人。他是生怕他不被人注意到吗? 更何况他身上那股子沙场武将的彪悍血腥味儿,有见识的人闻都能闻得出来…… 他还想回来吗? 他是想死吗? “史老你不懂,我殷老三从来了无牵挂,如今……如今……” 殷老三狠狠抹了把脸,身体一侧便摆脱了史翁的抓拽,转眼便咕咕囔囔地走进了娃娃的那间矮屋。走时的背影伟岸又孤独。 那夜,殷铁三跟玄衣骑卫中的每一位兄弟都喝一杯酒,一个拥抱,相约来世还做兄弟。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去以命换命的,而且那命还不一定换的回来。 那夜,大山中的霜雾格外的厚重,没有星星,更看不见月亮,娃娃蜷缩在殷铁三的怀里温暖得像是回到了她早已经忘了的阿姆的孕床。 次日,当第一缕暖阳穿透雾霭扫在苍梧郡古老巍峨的城墙上时,守城的士卒刚刚哈欠连天地打开城门。 城门外驰来一匹神驹,四蹄翻飞,长鬃飞扬。马上一位玄衣黑壮的汉子,铁臂一晃,留下个镂刻着谢氏族徽的牌子,转眼已不见踪影。 他们先是四下张望,然后又簇在一起嘀咕一阵儿,最后兵分三路开始细细搜索…… 终于,是那小厮率先现了娃娃。 “找到了,在这边。” 小厮大叫一声,尔后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娃娃的鼻子下方试探…… 慢慢的他长吁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怎么样?人还好吧?”沙月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在确定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她又突然‘呀’了一声,哭丧着脸道: “刚刚敛秋见湖边无人,怕阿宝已被珏小郎君带回‘褚玉院’,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快到那边了。可是阿宝明明还在这里,敛秋却去讨要,这……这要是那边计较起来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那瘦薄的双肩已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手捂着唇,仿似怕极了。大小适宜的黑眸半含着秋水,泛起淡淡的红…… 那模样说不出的欲语还羞,楚楚可怜。 清秀小厮并不敢怎样看她,只垂了眼,柔声安慰道: “敛秋向来持重聪颖,就算以为阿宝已在褚玉院中,也不会贸贸然便去要人的。她定有什么周全之法。不过以防万一,我现下便过去一趟,若有什么事,我是郎君的贴身近伺,他人总能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亦给我几分方便,也能搪塞过去。”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九郎又道: “阿宝也是有父母的,  阿宝的父母也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他们爱阿宝甚深。” 阿宝终于抬起头来,一扫先前的困倦,  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无比的清亮又懵懂。 这让九郎突然有一种‘他怕是想多了,  阿宝大概什么也不记得了,  什么也不懂’的错觉。 钝重地胸口轻了轻,周遭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凝重也消散几分。 九郎飞快道: “阿宝的母亲来找阿宝了,以后阿宝将要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 九郎终于说出了他最终想要说出的话,  却不曾想并没有引起预期的波澜,反而只有他和阿宝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阿宝终于小声的,  闷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 九郎干巴巴道: “我自然也要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阿宝用她那小小的脑袋很努力的想了想,  整个人向前移了移,  一只手抓着九郎的衣袖一角: “那……就是以后你和我都不再生活在一起了吗?” 九郎无声地点了下头。 “可是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阿宝放在九郎衣袖上的手已经由抓改拽。 九郎反手捞起她的一双小胖手,  捧在手心宛若珍宝。 他道: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在自己家中,  阿宝以前是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暂时不得已才和九郎生活在一起。”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呢?”仿佛憋了太久,阿宝的眼泪和鼻涕倏然间齐齐落下,  污了那张粉雕玉琢的脸。 九郎心头一悸,  赶紧将她抱过来,  掏出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  然后道: “若是有机会,  九郎会去看望阿宝的,  或者等阿宝长大了,  阿宝自己来找九郎怎么样?就像好友之间互相拜访那样……” 话虽如此,可是九郎却知道他大概是没有那个‘机会’的,而长大后的阿宝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呢?还会不会记得他,记得这段并不算好的经历? “真的吗?” 阿宝的脸望得高高的,娇俏的鼻头刚好抵着九郎微微颔的下巴。 九郎用他的下巴爱怜地蹭了蹭她,肯定道: “真的。” 可是阿宝‘真的’没想到一切都来的那么快…… 次日一早,阿宝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已经凉透。 婢女说郎君有事外出,让阿宝不要等他。 午后,远在南郊外马场的殷铁三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和一个瘦弱的叫做大石头的男孩从偏门进了栖梧院。 大石头留在了阿宝身边,别扭着并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跟着阿宝。殷铁三却去了一间不为人知的暗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刀。 那刀裹在粗布里,暗哑的色泽,道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绝对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此刀正是当初被剿杀的那批山匪的匪所持,算得上是把稀世宝刀。 九郎对宝刀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初留着这刀不过想要在找到那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后送给对方做见面礼。 在九郎的前世,在天下大乱,士族被胡人残害得只得慷慨就死或者忍辱偷生的时候,苍梧谢家马奴谢大石之名却在整个西南之地如雷贯耳。 他领着一群由奴仆和家将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仅救出了被胡人劫走的谢家女眷,还一刀抹了当时一个胡人小头目的脖子。 从此一不可收拾,谢大石不仅从了军,还在南疆王刘峪的手下从马前卒做到了让整个北方胡人唯一不敢正面对敌的‘鬼将军’。 鬼将军,擅长以少胜多,以弱敌强,用兵奇诡,神出鬼没让人不可捉摸,因而得名。 此人算得上是汉人中的一代豪杰,为乱世之下南方汉人的保存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这一世,九郎是真的想要找到他,慕其才华,赏其忠肝义胆,并不因他的马奴身份心怀半分轻视。 可是他暗下里只差将整个苍梧谢家掘地三尺,始终都不曾找到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如今,九郎大概也要不得不离开这里,既然还是找不到,那便只得放弃。 而曾经的玄衣骑卫殷铁三现在要跟着阿宝去往万里之外的西域龟兹,这一去便是一生一世,从此再不归故乡。武将爱刀,九郎便将这刀送给他,算是全一场主仆之情。 这夜灯火昏黄时,阿宝果然没有等回九郎。 直到她在迷糊中被人抱上了马车  ,出了城,在一个叫做‘行复坡’的地方见到了一队又高又大的骆驼。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明艳的女子,将她抱上了正中间装饰最豪华的那匹白骆驼,还要与她共乘一骑。 阿宝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虽说不出有多亲切,但她说她是阿宝的母亲,阿宝是相信的。 她说她是来带阿宝回家的,阿宝也愿意跟她走,因为九郎说过每一个人都要回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可是阿宝不愿意就这样走,在一个黑漆麻乎的夜里,在她等了九郎一天,还没有跟九郎道别的时候…… 奴婢说九郎外出有事。 九郎时常外出有事,但无论多晚他总会回来的,有时已是半夜,有时甚至到第二日凌晨。 今夜九郎也会回来的,他只是还没有赶到…… 阿宝又哭又闹地不愿意走。 阿宝等啊等…… 等到驼队里时不时的有其他长相、穿着均怪异的人来到她们的白骆驼前,和她的母亲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等到殷铁三出马来哄她,说再不走就不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一个叫做‘鹿儿敢’的小镇,那里的赤汤鹿肉微辣细腻,吃一次想三年;等到她的母亲,那个叫做帛英的龟兹皇室宗室女说真的不能再等…… 在阿宝撕心裂肺的哭闹中,驼队终于出了。 驼铃悠悠,零星的火把在无边的黑幕中将这支商队渲染得像一条弯弯扭扭的火龙,小则隐介藏形,大则吞云吐雾…… 终于,有踢踢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帛英高举一手,整只驼队都停了下来。 然后马嘶长鸣,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哭得几乎嘶哑的阿宝脸上有掩饰不住了错愕,转而是不可抑止的狂喜。 她转过身去,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委委屈屈地望着她的母亲帛英,帛英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抱下骆驼,温柔说道: “去吧。” 阿宝忙不迭的点头,转身迈开小短腿就开跑。 在她跑得呼哧呼哧的时候,那辆轻便马车的车帘微动,从车内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宽衫大袖头顶高冠飘带,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阿宝终于跑到了九郎面前,二话不说便扬起手里先前帛英拿来哄她的小马鞭给了九郎一鞭子。 “郎主!”身后有部曲立刻涌了上来,挡在九郎身前,亮出手里的刀 谢家九郎别说这小娃娃伤不得,就是远在建业的晋缞帝也不能动手伤他。这是卿大夫的尊严,更是陈郡谢氏的颜面。 今夜若九郎身上留了伤,他们这些随从都别想活。 可是九郎却拍拍他们其中一人的肩膀,示意并不碍事,过了会儿他们才慢慢吞吞地退了回去。 “你怎么现在才来?”阿宝虽然被刚才的一切吓得胆颤,但还是咬着唇试探地向九郎张开她那短粗的双臂。 九郎无奈笑笑,也不嫌她脏,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是啊,都怪我回来的太晚。”九郎道。 阿宝娇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双手攀上对方的脖子,头埋下去,久久不愿起来。 “阿宝,不要做个恶人。”过了一会九郎轻声说道。 “嗯。”阿宝回答 “好好长大。”九郎又道。 “嗯。”阿宝又答。 然后又是漫长却又无比短暂的安静。 终于,九郎将阿宝放下来,笑道: “九郎抱不动了,阿宝你该回去了。” 阿宝眼中含着止不住的泪水,飞快地点头: “嗯。” 阿宝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返回来一把抱住九郎的腿: “你要等我长大,我要做你的童养媳。” 说完见九郎并无反应,便急得哭: “你答应我。” 九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对着她浅浅淡淡的笑,是温暖的,是温柔的,却也是遥远而疏离的。 “我很快就会长大的,你答应我。”阿宝尤不放弃。 “你答应我。”阿宝不想放弃。 “你答应我……” 九郎始终都不曾应她。 广州、交州两地一年两季的谷物,陇西、天水、汉中几地的黍稷麦菽皆在几月以前6续存入几个隐秘的大型坞堡内…… 一切都在等待着一个风停雪住,阳光冲破层层阴霾重新照耀大地的日子的来临。 腊月二十八,是民间‘打糕蒸馍贴花花’的日子。 这一天,苍梧郡的上空难得的阴晴了半日,虽说雪还是下着,却已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小冰晶。 从午时起,便有从建业远道而来的,满载着各类珍稀药材,宝器书籍以及绫罗锦缎、紫貂华裘等物实的马车66续续地从苍梧谢家的后门进入,一路驶到九郎所在的栖梧院。 苍梧谢家这一代的郎君们对九郎向来是又羡又妒,羡慕他与他们明明都姓谢,身份尊卑上却有天壤之别,嫉妒他不过束之龄、病弱之身,却已在天下士人中崭露头角,少有名望。 而这些不过是九郎在建业的祖父叔伯们,几大世家的嫡子好友们,派人送过来的贺年礼。 这些东西统共加起来几乎相当于整个苍梧谢家一年的半数收入,真真是激红了一帮人的眼。 而长辈们尚能保持其慈和通达的态度,小辈们修行尚浅,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流传开来…… 而这些,九郎从不在意。就连栖梧院内的奴仆们也都摆出一副不屑于在意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当然,最高兴的还要数胖娃娃阿宝了。 整整一天,她都像个花蝴蝶似的在栖梧院中穿梭,一会儿听管事唱诵礼单,一会儿看奴仆们清点入库,一会儿东摸摸,一会儿西蹭蹭……总之,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收礼的不是九郎,而是她这个小娃娃似的。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阿宝转过头来看他,  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目光冷冽而专注,  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疯狂,那感觉……有点像狼。 阿宝是受过苦遭过罪的,这样的人惯会装乖卖萌、抱大腿,  但是更会……伤人。 衣食暖,  菜饭香的时候,  这样的人自然收起了他满身的刺,阳光下尽情展示他的美和善。可一旦有人要拿走他的现世安稳的时候,美和善也能瞬间转化成邪与恶。 在阿宝眼里,男童便是那个要拿走她现世安稳的那个人。 突然,  阿宝手往上抬,一把握住了男童的手。 男童眼睛一亮,  以为她终归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阿宝手下使劲儿的时候,  他甚至忍不住心下窃喜,咕噜咕噜冒出些小得意。 然后就在他的小得意中,  在另外两个半大少年的摇头唏嘘中,  阿宝身子一坠,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然后‘噗通’一声和那男童双双跌入莲湖中。 “快救珏儿,  快!”一少年对着撑船的奴仆焦急大喊。 另一少年先是惊愣,转而捂脸而哭: “怎么办?我们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其实这两个少年亦是苍梧谢家的嫡子,然而却是谢公襄的从弟谢元意的儿子。谢元意一生庸碌无为,  在家族中向来默默无闻,  故而他的儿子比起最受宠的长子嫡孙的男童,  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低了许多。 今日之事若被长辈知晓,珏儿是因为他们两个的疏忽而落了水,不用谢公襄开口,他们的家父自会亲自绑了他们交由男童的父亲处置。而男童的父亲是整个苍梧谢家最不讲情面,最愣的存在…… “你闭嘴!若珏儿有事,甚至因此丧命,你我就不仅是受惩罚,是赔命了!”旁边的少年对着哭泣的少年怒吼道,然后回头几步跑到船边,焦急地看着跳水的奴仆朝阿宝和男童的方向游去…… 男童自是不会水,一掉进湖中先是往下坠然后又往上浮,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灌了一肚子的水…… 阿宝却是会水的,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方面的技能,可是来自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落水便瞬间翻了身,一双小腿有节奏的蹬着,头微微向上托举…… 可是,紧紧牵着她手的男童却不断地往下拽着,阿宝在起起浮浮间亦不免被灌了几口水。 就在她逐渐脱力,潜意识中开始绝望的时候,一双黝黑粗壮的手臂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那一瞬间,阿宝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般,整个人一激灵,一下子甩脱了男童,泥鳅般顺滑,转眼已朝着和画舫完全相反的方向奋力游去…… 那奴仆微愣,脸上的凶恶一闪而过,但又迅捞起已经没了声息的男童,迅游了回去爬上画舫。画舫上两少年瞬间齐齐拥过来,其中一少年叫嚷着: “快,快赶紧上岸,去请巫医。” 另一少年却眯眯眼望着阿宝还在水中扑腾不止的小小身影,咬牙切词道: “定要将这小西戎的所作所为告诉给大伯父,反正我们已经免不了责罚,而她定然也免不了受死。还有那总是高高在上的病秧子(谢九郎),这一次我到要看看他是保还是不保……” 栖梧院中,身着绿罗裙的婢女一路跌跌撞撞正往九郎的若水阁上跑去。 此婢女便是先前陪着阿宝游湖晒太阳的沙月。 沙月和敛秋俱是阿宝身边的一等婢女,然而敛秋更持重泼辣,沙月更细腻周到,但其胆子却小的可怜。 也正因为她的胆子小,故而在阿宝被苍梧谢家的三个小郎君抓过去的时候,除了惊慌尖叫,竟不敢上前去护主一二。恰好如此,才让那三个小郎君从头到尾都未曾多看她一眼,也才让她在男童说要讨要阿宝的时候能够及时隐遁脱身,赶回来报信。 九郎曾说过,若她们胆敢欺主,让阿宝不爽,她们也就不用再出现在栖梧院中。 她们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夫人亲自挑选出来送给九郎的,若被嫌恶弃之,等待她们的将是比死还要难堪的结局,甚至还会牵连家人…… 她怕那三个苍梧谢家的小郎君,但她更怕从建业而来的谢九郎。 而此时的若水阁上,三个婢女正围着九郎为其熏香。 香气袅袅之中,九郎的面容几不可见地微微抽动。他是爱洁,却并不喜欢熏香,可是已在正厅等候的客人却偏偏最是爱香。 不仅爱香,还爱周遭之人个个用香,若不用香,按其说法便是与不穿衣物无异。 九郎倒不是怕那客人,只是不愿那客人用看裸奔之人一样的目光去看他…… “郎主,奴有要事急告。”沙月气喘吁吁地候在门外,因为方才跑得实在太急,此刻双腿软,几乎站立不稳。 正被熏得心烦气躁的九郎挥退左右婢女,绕过纱橱,几步走了出来。 若水阁下,一位高挑飒爽的身影着随从打扮,正好行到附近,刚刚好便看到了这一幕。 “何事?”九郎问。 沙月服了服身子,磕巴道: “方才……奴和阿宝在莲湖游玩的时候,巧合碰到了几个小郎君,其中的珏小郎君说……说将要向郎君讨要阿宝,阿宝不从,便与几个小郎君起了……争执。” 九郎挑眉:“珏小儿?” 楼下陌生人震惊:“阿宝?” 九郎又道: “阿宝也是有父母的,阿宝的父母也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他们爱阿宝甚深。” 阿宝终于抬起头来,一扫先前的困倦,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无比的清亮又懵懂。 这让九郎突然有一种‘他怕是想多了,阿宝大概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也不懂’的错觉。 钝重地胸口轻了轻,周遭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凝重也消散几分。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唯一不同的就是,  胸前和臀后实在饱满坚实,  远远不像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子。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上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珍珠,  从胸前一直垂到腰下。 大红色的及膝长裙服帖得宛若第二层肌肤,半边窄袖,半边裸露,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的凝白…… 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九郎不想知道。 反正他此时此刻却是莫明的恼怒,想走过去,  拿条厚实毯子遮盖起来,然后找个温暖隐秘之处,再掀开来细细欣赏…… 呸,九郎在心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然后默念道‘道可道,  非常道。名可名,  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阿宝,来见过大旭国的太子少师——谢少师。”帛英话了。 阿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双目炯炯地望着一身青色道袍,头高束,手里还捏着个白玉柄的浮尘的谢九郎。 嗯,这是位清瘦俊美却没有半分烟火气的‘仙人’,  和现在在雀离大寺讲经的国师罗什几乎有得一拼。 不过…… 阿宝黛眉微蹙,  小嘴张了张,  淡淡的疑惑后,  便朝着九郎的方向躬身福了一福。 礼行得怪模怪样,果真是个没怎么受过约束的。 可是九郎的心突然间哇凉哇凉的,这一路来受过的苦、遭过的累通通都像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压得他几欲直不起腰。 她不记得他了。 阿宝把谢九郎给忘了。 “阿宝,谢少师远道而来,明日起由你带着谢少师在王城里好好转一转,让谢少师也了解了解我们龟兹的风土民情……” “可以让石头哥哥也一道去吗?” …… 帛英和阿宝还在商议着什么,不过九郎都没有去听。 九郎的心中一直反复在想‘五六岁的小娃娃你指望她能记得多少?能有一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印象,能有片刻的疑惑或迟疑都实属正常……是他太过苛责了……不能怪她没良心……’ 夜里,谢史扛着一大筐子的银鳞花来到了九郎下榻的驿馆。 九郎随手取来一朵,花身硕大而肥,通体银白色,叶子却很小,也少,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九郎还闻了一下,没有什么香味,反而隐隐散着淡臭。 “把它送……”九郎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然后将手里的银鳞花扔了回去,语气淡然道: “花开不败、盐渍不软是吧?那就用火烧。” “谢史把它们都烧了。”说完,九郎大袖一甩,留下一个高瘦的背影,施施然往内室中走去。 谢史低头“是”了一声,望着那满筐子的银鳞花脸上难掩不舍之意。 不知道今夏会有多少龟滋的少男少女在成亲时,少了一样聘礼…… 他还想带一朵回洛阳,给家中的阿妹呢…… 现在却只能都烧了。 那夜,九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阿宝还是一个五六岁大的胖娃娃模样。她抱着他的腿,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对他说道: “你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要做你的童养媳。” 他没有应她,只是心里在想,即然都已经长大了哪里还叫做什么童养媳。 “你答应我。”阿宝嘶吼着。她那大嗓门果真名不虚传,震得他从耳朵到心肺俱都止不住地颤抖。 “你答应我……” 阿宝越来越崩溃,他看着心疼,却不敢应她,他怕他做不到。 他对阿宝有情却非男女之情。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喜欢上长大后的阿宝,他更不确定阿宝长大后是否还是会喜欢他,像男女一样的喜欢,而不是因为他是谢家九郎,能给她不亚于帝王一般的珍馐美肴,一个奢华贵重的安乐窝…… 可是阿宝哭得太伤心了,小小的人儿抽搐得像一只跟丢了群,又被群狼环伺的小羔羊。 他终于不忍,捧起她脏兮兮的小胖脸,温柔回应: “阿宝,我答应你。” 阿宝瞪圆了大大的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尔后大笑出声地扑进他的怀里,见牙不见眼。 他抱着她胖嘟嘟的小身子,轻柔地,很是珍视。可是抱着抱着怀里的身子就变了样,变高了,有的地方更鼓,有的地方更细…… 她抬起头来,一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容,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明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子却有妇人的妩媚之姿,艳丽而不妖娆,清纯又软萌…… 那么多原本互相矛盾的特质却都在她身上奇妙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 她那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上面点缀着莹润亮泽的东珠,从胸前一直垂到腰间,被他用手心接住。 他握着她的辫尾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贴在裸露在外的那边肩膀上。 手下一片柔腻,他一寸寸抚摸像是在瞻仰着什么罕见珍品。他用嘴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反复地轻啄着那根精致细长的锁骨…… 心中生了火,身上生了火,所有的火越烧越旺,最后通通都汇聚到一处…… 阿宝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的湿漉漉的,眉梢处有淡淡的红…… 她波光潋滟地望着他,轻轻甜甜地喊了一声: “九郎……” 所有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九郎突然从榻上惊坐起来,龟滋仲夏的夜一如汉地冬季的寒凉,四周一片漆黑,静得落针可闻。 九郎几分苦恼几分尴尬地捂住额头。 不用看亦知道下身处黏腻湿热,定是脏污了……… 阿宝嘴一瘪,面上由晴转阴: “为什么不能啊?” 殷铁三清了清喉咙,用他那耿直的脑袋想了又想,好半天才找出一个不那么伤害阿宝,且她又大概能够听明白的借口。 “郎主已近成年,成年后就要成家入仕,可是阿宝还是个刚刚开始换牙的小娃娃,等到阿宝长大及笄可以嫁人的时候,郎主那会儿已经……已经老了。  ”说完,殷铁三还心虚地点了下头。 可是阿宝却一巴掌刚好拍在那低下的大脑袋上,力道虽不大,气势却是不低。 “我不嫌他老。”阿宝大声道。 殷铁三反驳: “可是他等不了你的小啊。” 阿宝一愣,方才燃烧起的熊熊气焰逐渐熄灭,想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哇哇哇……”由阴转阵雨,阿宝将小脑袋抵在殷铁三的心窝窝里,哭不完她的失望和难过。 殷铁三瞬间又跟个大笨熊似的手足无措,他的心脏也随着怀里阿宝的小身子一抽一抽地,揪得痛。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说像谢九郎这样的顶级门阀的嫡子,他们的亲事不仅关乎自己的意愿喜好,更是两个家族,乃至两个姓氏,甚至牵扯到朝廷党派之间的博弈或联合。 一个女郎能不能做谢九郎之妻,是生来就既定好的,跟年龄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是他却受不得阿宝哭,受不得如此纯粹美好的情感转眼被击落到尘埃里。反正他们都是要离开的,永久永久的离开,那么在离开前胆大包天的,自欺欺人的欢乐一场,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些,殷铁三安抚地拍拍阿宝的背心,做恍然大悟状,惊语道: “阿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大胡子小时候在自己的家乡见过有些贫寒的庶民家里生了儿子就在外面或买或捡一个周正的小女娃,然后养在家里等小女娃慢慢长大,长大后自然而然便是这家儿子的妻子。” 阿宝整个人顿住,然后倏然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真的?” “真的。”殷铁三的语气笃定,还补充道: “这样的小女娃有一种说法,叫做童养媳。” “真真的?”终于雨过天晴,风光月霁。阿宝捂住小嘴儿,灰中带蓝的瞳仁骨碌碌地转着…… 殷铁三好笑地轻点了一下阿宝的鼻子,说道: “真真的。” “哈哈哈……”这下,连胖手也捂不住阿宝的欢乐。 “哈哈哈……”殷铁三亦是放开怀大笑,其声又高亢又粗犷。 这下这苍梧南郊外的谢家马场可就不止是热闹了…… 这晚,坐在马车里从郊外马场往苍梧郡城里赶的阿宝,雀跃的像只小鸟。奈何天黑路滑,赶了几十年车的老车夫被她一路催得无可奈何,等到她回到苍梧院,再偷偷摸摸,却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地登上若水阁,爬上九郎的床的时候,已是午夜子时了。 阿宝以为九郎早已睡着了,谁知她的一条小短腿儿才刚刚迈上去,石青色镶墨边的锦衾微动,一只白皙修长的玉手一晃,她那圆滚滚的小身子便被拖了进去,埋得只剩下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还露在外面。 “……”阿宝陡然被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睡觉。”九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带着几不可闻的怒意。 阿宝很是懵呆,这人明明摆着一张臭脸,明明话中隐刺,可是藏在被子里的手捏完了她的一双小胖手,又揉揉她的肥脚丫,最后才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 像是火焰冰山,上面冰寒刺骨,下面热火朝天,奇了怪,绝了天。 可是阿宝向来都是个擅长得寸进尺的,见此情形,她圆滚滚的身子往里拱了拱,上去环住九郎的一条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在她远去后,  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铁三带着十来岁的大石头走过来向九郎道别。 当大石头笨手笨脚地学着殷铁三的模样对着九郎抱拳时,本来心绪乱成一团乱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紧紧盯着他两只手上均比别人多长出来的第六指,唇角处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大石头有些莫明,眼前这个宛若画中人的郎君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样的郎君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更不该以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方式同他说话。 见大石头傻愣愣的不出声,  旁边的殷铁三便只好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回郎主,这孩子叫大石头。” “大石头,  大石头……”  九郎当下默念几声,  突然眸光一亮,喜悦道: “谢大石吗?” “回郎住,  这孩子姓金,叫金大石,是属下在前些日子收的义弟。他父母双亡,  家中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亲人,  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便自愿跟着属下去往西域。”殷铁三又道。 ‘出生西南贫寒之家,  十岁自愿卖身为奴,  双手六指,  人称大石头,  因为马养得格外好,被主家赐以谢姓,全名谢大石……  ’ 是了,是了,眼前这个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稚嫩的孩子便是九郎一直在找的,那个日后能够威震北方胡人的‘鬼将军’。 九郎一直以为他找的是一个低而不卑的精明青年,或者少年  ,却不曾想对方还是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卖身谢家,那他当然还不姓谢,九郎又如何能够找到真正的‘谢大石’? “你可愿意留下来,入我部曲私兵,读书习剑,研究兵法之道,学万人敌,做昔日楚霸王那般的伟丈夫?”  九郎握着大石头的手紧得几乎颤抖,他面色凝重,语气亦格外认真。 可是这般态度,跟了他多年的殷铁三不懂,不过十来岁的乡下孩童大石头更是不懂。 可是殷铁三却知道,郎主给出的,却是能让大石头一步通天的路。 这是多少贫寒子弟求而不得的绝好机会…… 他拍拍大石头那还有些瘦骨嶙峋的肩膀,说道: “石头,你留下来吧。据说西域多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见天刮风,热的时候能把人热死,冷的时候也能把人冷死。地里不产庄稼,也不种植桑麻,吃食单一,连件普通棉衣都要经由商贩从我们晋国贩运过去,价格还贵得能吃人……总之那地方远没有我们晋国的好。不去也罢。” 殷铁三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相反能在短时间内说出这样一番话糙理不糙的话来几乎逼得他额上冒汗,当然也有可能是急的。 可是当事人大石头从头至尾冷静得几乎冷漠。 大石头朝九郎鞠了个躬,然后抽出被其握住的双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殷大哥很好,阿宝也很好,我要和他们去西域。” “石头?” “谢大石?” 殷铁三和九郎同时出声。 可是大石头却突然‘嗵’的一声跪了下来,背脊弯曲,头低低垂着,小小的他在无尽的黑茫中极尽卑微也极尽倔强。 ‘我不是谢大石,我是金大石……’ 直到整支‘龟兹商队’  彻底消失在九郎的视野里,大石头的话一直在九郎的脑海里久久盘桓。 今生的大石头不是谢家马奴,没有经历过山河破碎,没有见过同胞的血染红郁水和漓江,他便不是谢大石,更不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鬼将军。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带着记忆而来,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 那一刻,九郎站在黑黝黝的荒芜地里,任早春依旧凛冽的寒风一点一点地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九郎突然有一种心和肝俱失的错觉,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壳…… 而远去的阿宝已经带着满脸的泪痕在她母亲帛英的怀里累极而睡。 过了一会儿,她又迷迷糊糊的醒来,醒来就问她的母亲: “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他说过最喜欢阿宝的,难道他并非喜欢我,都是骗我的吗?” 帛英用手绢拭了拭她的脸,微笑着说道; “他没有骗你,就是因为不想骗你,所以才不答应你。不能确保之事便绝不承诺,不轻易许诺,亦不轻易失诺,一旦许诺,重逾千金。此为千金一诺。” “……”其实阿宝听不懂的。 帛英看着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莹莹皎若天上月,突然凑上去很想要亲一口。 阿宝还不大习惯,脸微微侧开,便避了过去。 帛英也不恼,又好似戏谑地对她说道: “等阿宝长大了便会明白,这样的一个男子他的心有多难以打开,可是一旦打开,前面经过的所有波折和吃过的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这样的男子大多终其一生都不曾被人打开过……” 九郎自然是好的。 帛英记得,在她那日在苍梧谢家的莲湖中现阿宝以后,她捂紧秘密没有告知阿宝父亲家的任何一人。 阿宝的叔父夏侯詹是个颇具雄才大略又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通常无有多少心思去顾念后宅的女眷。 阿宝的父亲夏侯息虽然聪明却不通世故,很多时候为人也不强硬,有一天就算想要顾念阿宝怕也是力有不逮。 莫说如今夏侯家的大业未必就全然能够成功。 就算是大业所成,夏侯家荣登大宝,汉人的富贵窝里,锦绣堆中,从来都是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而且在帛英原先的世界里曾有一个同这个时代颇为类似的朝代。 那个朝代华丽而又诡异,分裂却又奢荣。 那个朝代有一句很出名的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那个朝代的皇家子弟没有几个是善始善终的。 别人帛英或许顾不了,可是当初用无敌哭声将她‘唤醒’过来的阿宝她想要让她远离那些不安定。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啊啊啊……” 阿宝仰着头,露着她那残缺不齐的牙齿,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  长眉微蹙: “怎么了,  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  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  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  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  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  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  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  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  突然释然一笑,  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  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  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阿宝蓝眸子转了转,算是暂时相信了九郎的话。很快她又带着莫名的雀跃问到九郎: “你没有正妻,也没有最喜欢的人,那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不对?” 仿佛时间嗡的一声就停止了,周遭的一切都被封冻起来,天不会黑,鸟不会叫,整个世界空旷虚化,只有阿宝那灰中带蓝的大大的眼睛,还有那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雀跃和期望…… 九郎突然被这一切砸得整个人都懵懵的,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只对着阿宝浅浅淡淡的笑着,温柔却不温暖,疏离的很。 可是阿宝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从无比的雀跃,到怀疑,到害怕,到两行泪河无声的滑落…… 这一次阿宝没有任性,没有一丁点的装模作样,她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可九郎知道,这却是她最最难过的一次。 他看见她的眼泪就跟泉眼一样的无休无止,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不舍的松开他的袖笼。 突然,他一冲动就握住了她的小胖手,然后说道: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阿宝了。” 阿宝整个人瞬间又活了,仿佛重新添上了绚丽的色彩。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翘得高高的: “你真的,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 九郎点着头肯定道: “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哈哈……”阿宝突然笑着扑进了九郎的怀里。她张开短粗的胳膊努力地环着九郎,脑袋在九郎的胸腹处拱了拱,欢乐道: “阿宝最喜欢的人也是你,是谢家九郎。” 九郎仿佛被阿宝的欢乐传染,亦不自觉地再次肯定道: “九郎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最喜欢,阿宝。 阿宝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动听的话了,比河内山翟的琴音更好听,比她念念不忘的八珍羊更美味,比那冰花芙蓉玉做的鹿形暖枕更可爱…… 只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番小小的插曲在九郎这里算是过去了,可是在阿宝的脑爪子里却是生了根,还约么长出了点别的枝枝未未来。 傍晚,阿宝带着一张厚厚的西域毛毯,来到苍梧谢家在城南郊外的马场。 大雪前,九郎曾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她在这里见到了藏在心底想念的,九郎提都不让她提的人——虎背熊腰,大脑袋,络腮胡子的殷铁三。 九郎告诉阿宝,殷铁三以后就是她的人了,不像敛秋、沙月等只是暂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殷铁三就在哪儿,像随从、亲眷一般的自己人。 阿宝自是高兴不已,谁真心对她好,她清楚的很。殷铁三粗鲁却赤城,是真正具有最纯朴的善念的人。打心底来说,九郎虽是阿宝最喜欢的人,然而她最信赖的还要数殷铁三。 这一日,阿宝最终也没有得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冰花芙蓉玉的暖枕,但秉持着白拿白不拿的信念,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搜刮了一些好东西的。 譬如此时被她抱在怀里的这条西域毛毯。据闻是大月氏人用羊毛经过独道的织法双面密织而成,颜色鲜亮,经年不退。 最关键的是这毛毯又轻便又暖和,丝毫不逊于九郎的那些紫貂华裘,而且比它们都要大张。 所以阿宝看上了这条毛毯,而且要当夜送到殷铁三所在的马场,拿来给殷铁三铺床。 她可是记得殷铁三现在睡的还是稻草,被盖也仅是一床硬泛黄的旧棉被。 她的人自是不能受亏。 所以阿宝便抱着这条价值不菲的毛毯来了。 “大胡子,大胡子,阿宝来看你了。” 远远的,正在马厩前弓腰铲雪的殷铁三就听见了阿宝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便见披着银鼠貂毛连帽昭君髦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的阿宝抱着比她还要宽大的包裹正朝他走来。 那小心翼翼、左歪右晃的身影看得殷铁三心肝儿颤啊颤,生怕她‘啪嚓’一声就摔了。 果真,还不等殷铁三几步冲过去接应,她便迫不及待就左脚勾右脚的,趴下了。然后冷风那个吹,撕心又裂肺,寂静空旷的马场瞬间就热闹了…… 直到殷铁三将她抱进睡觉的大通铺间,阿宝虽哭得忘我,然那个大大的包裹却一直被其紧紧地拖拽着,大有一种死活都不放手的架势。 “阿宝乖,乖,别哭了,再哭冷风灌满了肚子,晚上就要疼了。” 铁铁三是个粗人,打仗杀人他在行,哄小孩子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不,看阿宝哭得急,他也急,两三下便急得额上冒了汗,恨不能以身代之。 其实阿宝摔得并不重,不过是借着摔倒的契机在殷铁三面前大哭一场,排遣排遣她近来的委屈,撒撒娇罢了。 “哎呦,别哭,再哭,我也不知咋办了。” 见这个熊一般的男人被自己为难得像个猴儿般抓耳挠腮的,阿宝见好就收,抽搭抽搭几声后便反而伸出小胖手来拍拍那铁一般的胳膊,安慰他。 殷铁三瞬间破无措为傻笑。浓密的络腮胡子胡乱地抖,露出一口大白牙,绚烂得仿似骄阳,让阿宝觉得打心里的温暖。 “这是送给你的。”阿宝将怀里的大包裹往殷铁三身上推。 殷铁三一愣,试探地打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瞧,再伸出几根手指摸了摸,像烫手的山芋似的瞬间又给阿宝推了回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宝啊,你怎么能从郎主那里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说了我糙人一个,身上火气旺盛,这般精细厚密也用不上啊。” “你骗人!”阿宝小嘴儿一嘟,瞪着殷铁三指责道: “你这里跟外面一样冷,我才不信你不冷。这毯子不是我拿郎君的,是他送给我的,已经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人,当然要用我的东西。” 说完,阿宝还昂拍拍胸口,那模样像个刚学会打鸣的傲娇小公鸡。 殷铁三被她的稚言稚语惊了几惊,然后想了想,也学着阿宝的模样拍了拍胸口道: “就是,我现在可是阿宝的人了,有什么用不得的?” 听此,阿宝的小脑袋点个不停,约么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意思。 突然那小脑袋一停,阿宝双手攀上殷铁三海碗粗的脖子,认真道: “大胡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殷铁三面色一凝,亦道: “什么问题?” “嗯……”阿宝眼珠子向下瞟,并不敢看殷铁三,仿似有点点为难,有点点……害羞。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阳光炽烈,  火一般冶炼着人间。 从建业到苍梧郡的马路上,一辆造型古朴的通幰牛车正缓慢地向前移动着。牛车前后仅有不过数十部曲,  整支车队静悄悄的,在这荒凉野地竟生出几丝颓败来。 牛车内坐着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  是这支部曲的郎主。 少年一手懒持书简,一手在身旁的矮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这卷书简上记载着汉代名臣汲黯之两三轶事,少年看着看着却走了神…… 前世,  他所在的谢氏一族的族长曾品评他“九郎为人性倨。然好学敏锐,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  可类比汲长儒守城深坚。  ” 其实他并非是汲黯一般的良臣忠臣,  至少不是谢家郎君一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般风光霁月。 前世,他以谢庚两大顶级门阀之力将内斗不止的晋皇室赶下历史舞台,最终问鼎天下。可是不过短短数十年,  和士族斗得筋疲力尽的他身心每况愈下,最后被小雅皇后用一盅掺了药的雪梨汁毒害,  然后侄儿逼宫,  八王争乱,世家之间相互倾轧掣肘,最终让日渐修养壮大的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异族乘机侵入中原,以至于后来山河破碎,  中原汉人几欲灭绝…… 在死后的几十年,  他的陵墓被胡人一遍遍地挖盗毁坏,  墓基石被碾碎铺成了路,  他的灵魂无依飘零,  眼睁睁地看着家国被践踏,百姓被奴役,无数的士人在屈辱中偷生… 仿佛来自上天的惩处,一抹孤魂却离不开这人间炼狱,唯有日日夜夜里泣哭,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大梦初醒,醒来他又回到了少年,正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次,他从建业前往苍梧郡的谢家旁支,一是避祸,二是为了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的三堂叔谢宏被圣人从会稽召回建业,官至给事黄门侍郎。虽说在品级上远比不上早已位列三公的祖父,然却是天子近臣,掌机密,实权颇大。 随着三堂叔的归来,谢家嫡系内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其中甚至有皇家的意愿在这里头…… 前世,他是不知道这些的。然后在秋猎时,为人陷害跌断了双腿,几欲断了日后出仕做官的路…… 这一世,他知道圣人是决心要对付祖父所代表的天下士大夫一派,更知道就算他躲过了秋猎,还有春狩,甚至别的时候或者别的地方总会被人暗算了去。无他,只因为他年少成名,又被养在祖父身边,是谢家这一辈中最杰出的子孙之一,且在士大夫中颇受赞誉…… 所以,借着一夜秋雨的契机他毅然决然的‘病倒’了!然后病情反复,不过月余光景便从白杨树般的茁壮变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走路要人扶,一步喘三喘’的病弱美少年。 于是乎,太学去不了,而祖父既是心痛又是失望。 一夕之间,建业城里对他的风评从多智类妖变成了过慧不寿。 而苍梧郡地处偏南,又位于漓水和郁水的交汇处,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正是养病的好去处。 仿似落魄般,少年慢慢吞吞地就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行到狭窄山道时,突然从一侧山坡上滚下若干巨石,地动山摇的,转眼就打乱了原本井然的车队。 矫健的部曲簇拥着少年迅撤退,没有身手的奴仆和侍女死的死,残的残,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紧接着又有密集箭羽雨从林荫后扫射而来,和部曲们手里不断挥舞的长刀撞击得玎珰作响。 等到部曲们死伤过半,就连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少年也形容狼狈时,举着棍棒或砍刀的山匪们呼啸着,蜂拥而至。 本该是万分危急的时候,可那被簇拥的少年一袭染了脏污的白衣,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冲到最前面的大当家为之一愣,活了三十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高峻的小郎君…… 短暂的惊愣后,大当家的气势陡然变得更加凶恶。 这般气度的小郎君怕是只有车骑雍容衣履风流的大士族才能养的出来。这个时候的朝廷由士族拥立,是士族门阀的鼎盛时期。从中央到地方,从声望到军事和经济,士族拥有了几乎越朝廷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的士族是让庶民仰望又敬畏的存在,就算是山匪流寇也多是能退避三舍便绝不退避两舍的。 可是,这支低调得过分的车队却让远近闻名的山匪犯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错误。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将这支车队灭个彻底,一老妪、一童奴都不要放过。就算最终其本家还是查找了过来,那时他也早已带着山寨里的弟兄们亡命天涯了去…… 总之,亡命天涯总比做刀下亡魂的好。 打定主意的大当家扛着一柄乌沉沉的大刀脚下几个走位,铁臂一展,刀风带起一股渗人的寒意将少年身前的护卫捅了个对穿。 抽刀,纵身又劈,于飞沙走石之间这粗犷草莽竟约莫有几分昔日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猛。 少年退了又退,左右两翼的部曲通通聚拢到少年身前,企图用层层温热的肉身做最坚实的盾。 一刻,两刻…… 少年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终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并伴随着长久且沉闷的声响。 战得正酣的众人同时一顿。难道是地底下住的大鳌鱼要翻身了?(地震) 山匪们顿时陷入一阵儿混乱  ,不知道要不要先跑了再说?毕竟有时候,天灾比人祸更加可怕,更让人无力反抗。 而另一边仅存下来的三位部曲则呈犄角之势依旧紧紧护卫在少年身边,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更加坚定了几分。 大当家反手一挡,大力将身前的部曲再逼退几步,然后眯眼望了望远方。一张褚红色的四方脸上顿时落下一层灰败来。 “嗵”的一声,大当家突然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少年面前,双手捧刀高举过头顶,仿佛献礼。 “刀是好刀。” 少年的声音依旧文雅,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少年不动,大当家亦不敢动,僵直的双臂逐渐有些颤抖。 在一众山匪们或茫然或激愤的目光中,几百众装备精良的部曲私兵海旋风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是百来骑玄衣黑马的骑兵,只在转瞬之间便将这狭窄山道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些马的马蹄皆用厚实棉布包裹着,难怪不辨马蹄声,只有沉闷的地响。 少年好似稍作摆袖,也好似什么也没做,一些部曲便立马上前,背对着少年将其遮掩起来,然后奴仆们端着盥洗用具6续而入,接着便有漱洗时的水流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而在这期间,外面的山匪们正被先前打头的骑兵以摧木拉朽之势‘收割’着。兵器间的碰撞声,将死时的嘶吼声、恸哭声,鲜血的喷洒声,身体倒砸在地声……所有的声响构成一幅喧嚣而诡艳的画面。 终于,等到少年再施施然现于人前,摆出一副郎艳独绝的姿容时,先前的山匪们不仅已被消灭干净,就连那血腥战场也被收整个七七八八。 “郎主!”百夫长何秀虎步上前,半跪着将一柄大刀献给少年。 此刀正是先前的匪所持,黯哑的色泽,刀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决计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可是它却当得起锦绣堆中用金玉养大的少年一句“好刀”。 刀是好刀,人却非好人! 二十年后的广州王6寅之是个无德莽夫,他收编了广州、交州两地的盗匪倭寇,勾结西南羌族一路北上攻至荆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恶比蝗虫过境…… 此事揭开了后来八王争乱的序幕,也开了蛮夷践踏汉地、掠杀汉人的先河…… 长达一个世纪的刻骨崩心之痛,如何不恨? 更何况日后的帮凶‘刽子手’如今撞到了少年面前,不杀,何以对得起这番‘邂逅’? “走罢。” 少年既没多看一眼那刀,也没说要赏赐给谁,那便是先收起来留有他用的意思。 百夫长何秀仰脸敬慕地望着少年转身登上牛车,落下帷幔,这才起身退至一旁。 正在这时,一个敦实得像头熊一般的身影拎着团红通通的物实飞步而来。 他看也不看一旁眉头锁到一处的何秀,便大刺拉拉地朝牛车内的少年喊道: “郎主,小十九在山脊的壕沟里现了个小娃娃,不像是做劈党的匪徒下的种。”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终于,是那小厮率先现了娃娃。 “找到了,  在这边。” 小厮大叫一声,  尔后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娃娃的鼻子下方试探…… 慢慢的他长吁一口气,  白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怎么样?人还好吧?”沙月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在确定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她又突然‘呀’了一声,  哭丧着脸道: “刚刚敛秋见湖边无人,  怕阿宝已被珏小郎君带回‘褚玉院’,  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快到那边了。可是阿宝明明还在这里,敛秋却去讨要,这……这要是那边计较起来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那瘦薄的双肩已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手捂着唇,  仿似怕极了。大小适宜的黑眸半含着秋水,泛起淡淡的红…… 那模样说不出的欲语还羞,  楚楚可怜。 清秀小厮并不敢怎样看她,  只垂了眼,柔声安慰道: “敛秋向来持重聪颖,  就算以为阿宝已在褚玉院中,  也不会贸贸然便去要人的。她定有什么周全之法。不过以防万一,我现下便过去一趟,  若有什么事,  我是郎君的贴身近伺,  他人总能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亦给我几分方便,  也能搪塞过去。” 听此,沙月脸上的愁容瞬间云开雾散,直对着清秀小厮连连鞠躬。 小厮后面的那句话才是她的目的,才是她真正想要听到的呀。 “不过……” 小厮语气陡转,沙月刚刚才浮上面的浅淡笑意瞬间凝固,心下忐忑不休。 小厮见了,反而会心一笑,别样俊美温雅。 沙月看得为之一愣,从耳根处悄然生出几许红晕,这次倒是真的欲语还羞了。 “虽说这孩子福泽深厚,现下无伤性命,然毕竟也不过幼龄娇弱之躯,在这深冬时节落了水,又晾了这么一会儿,还请沙月姐姐先带了阿宝回去,找巫医过来瞧瞧,恐受了湿寒,遭致病灶,在郎君面前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  ,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  。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阿宝瞪着沙月,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倔强。时不时悄悄动着的小胳膊小腿,显示了她不安在床的决心。 沙月瞪着阿宝,神色严肃认真,明摆着的不认同。 “阿宝怎么样了?” 九郎的声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屋内响起,一如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沙月身子猛地一抖,迅转过去,躬身一福: “郎……郎君?” 躺在榻上的阿宝却是眸子一闪,亮晶晶地看着九郎欣长挺拔的身影步步临近。 时人常说琅琊王家十郎双目灿灿,灼灼似午之骄阳,不可视也。 此时此刻,九郎却觉得娃娃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另一种极端。它像揽入了满天的星辰,像全月之皎皎,它不激烈炽热,却柔亮清幽,又皓洁,又迷蒙。眸光如水,一波一波荡过来的时候,任人不舍离去……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自九郎在东郊长亭被十里相迎的那日起,  别说盘踞半个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就是郡守陈准,都尉郭槐甚至其他几个本地小世家皆将九郎捧若皎月,  方方面面照顾的事无巨细,  唯恐怠慢了半分。 九郎想,即便是晋王室的皇子来了,所受礼遇怕是也不过如此。 一个半大的病弱少年,即便出身显赫又素有薄名,即使时人对于名士的向往和倾慕已近病态,  可受到这般对待也着实有些过了。 更何况一方郡守都尉乃是四五品的朝庭命官,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他们的身后必定也有着不凡的身世和品评,  又何以会对个还是一介白衣的后辈殷勤至此,不怕辱没了威严和身份? 直到后来九郎才现,  他哪里是被众心捧月,  不过是被体面的“监管”起来罢了。 他甚至可以预期,若不是他一入苍梧郡便摆出一副缠绵病榻只能闭门谢客的姿态,等待他的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只想供着他,  养着他,然后等到病愈之后再十里相送于他。 对此,  九郎哑然失笑。本来准备渐渐“痊愈”的身体便只能“沉疴难除”了。 而在苍梧以西几百里外的大山深处,  被玄衣骑卫殷铁三救下的娃娃过得也并不好。 当初车队走到与苍梧郡相邻的临贺郡时,他们这些部曲私兵便和郎主一西一南分道而行。郎主自是南下苍梧谢家“养病”,  而他们却是从此昼伏夜行,  一路掩人耳目潜至极西的十万大山深处…… 当初事后,  郎主虽未再过问过有关于异族娃娃之事,可是脸色却一直不大好,甚至接连几日都不曾开口说话。别说吓坏了决意留下娃娃的殷铁三,就连沉稳如百夫长何秀也每每食难下咽,颇有一种死期难料的焦灼。 所以,在与郎主分道扬镳之际,殷铁三和何秀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在郎主面前提起过娃娃。大万大山之中野兽猖撅人迹罕至也好,瘴雨蛮烟催人命也好,有他们在,娃娃至少还有几线活命的生机。 还别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自为之,天之道也。 若是寻常娇儿,在这般餐风饮露的湿冷环境下,怕是早已泡在药罐子里,病了好几场了。可是这娃娃不仅没有半分不适,反而每日都像现了新大6般兴奋的又笑又闹。就连一些强健的部曲也因为连日赶路和时有三餐不继的情况生而疲惫不堪时,娃娃反而一日比一日愈皮实起来…… 不出半月,就连又臭又硬的粮官史翁也在娃娃面前崩不住他的那张死人脸,更别说从山民中找来煮饭杂务的老妪那更是时常抱着娃娃心肝宝贝儿的叫唤着…… 可是近几日娃娃却突然出了状况。 起先只是持续性的高热,紧接着是哭闹不休也不吃东西,最后便是连水也喝不下去…… 再后来别说娃娃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眼见瘪了下去,就是哭闹声也渐细弱,跟只小猫儿似的。 这一天傍晚,殷铁三突然现他好像就要听不见娃娃的呼吸声了,眼见就要活不成了。 同年冬天,在和建业城中一些世家的里应外合之下,建业城破,晋缞帝被夏侯詹手下的第一猛将破虎一刀砍死在御座上,至此大旭国终于统一南北,成了历史上的一个大一统王朝。 旭太祖二年,南方世族开始北迁,其中以王谢两大世家为头,河内山翟和谢家九郎谢皋二人多方周旋安抚,最终让南北士族成功融合。 旭太祖五年,谢氏族长谢彦留下一句“一马不鞴二鞍,忠臣不事二主”后便隐居南山,从此再不问世事。 旭太祖六年,皇长子夏侯黎被封为东宫太子,谢九郎被□□亲自授请为太子少师,官拜二品。 旭太祖七年,河内山翟已经生了七个女儿,吴兴孙易也刚纳了第十八房小妾,王十郎依旧在万花从中不亦说乎地穿梭着,已近而立之年的谢九郎下巴上长满了胡青,一身道袍,手上时常拿着个白玉柄的拂尘,俨然一副随时都可能羽化登仙的模样…… 这一年,太祖胞弟瑞王夏侯息的独子夏侯嘉贝,已经十五六岁了,正是可以开始议亲的年龄。 可是洛阳城内却没有能与其瑞王世子身份相匹配的世家贵女愿意嫁给阿贝,倒不是女郎们自己不愿意,毕竟阿贝那副倾城绝色的弱质少年模样足够迷惑人,但奈何长辈们不同意啊。 长辈们不同意,一是因为这些传承几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根基深厚,自是从骨子里看不上夏侯家这种野路子出生的小士族,尽管对方已经成了皇族,但是在他们眼里依然与泥腿子莽夫无异。 二嘛,就是阿贝可不是个寻寻常常的美少年,就看那瑞王后院那近百个姬妾,这么些年可曾见过有一个孩子出生? 这美少年有毒。长辈们怕自家的闺女不够他荼毒的。 三嘛,就要说到一件洛阳城里人人都知晓的风流八卦了…… 天气晴朗,特别是在连续几日的绵绵春雨过后,便显得更加现世美好,让人不忍辜负。 洛阳城最大的银楼下,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很多人。 这些人其中大部分是妙龄女郎,小部分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甚至还有连孙儿都有了的老媪。 她们人人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花或者水果,还有自己秀的手帕或者香囊什么的。 她们只等着那银楼里的人出来,然后将这些通通都砸向他们,以此来表示她们对他们的美貌的欣赏。 银楼里有洛阳城里最美貌的两个人,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和已经做了检校御史的王家十郎。 两个人都是秀雅昳丽的长相,只是王十郎多年来在雍容中添了几分温质,如几代人贴身养的美玉。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则像那未曾出鞘的绝世宝剑,隐隐之中自是有一番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可就是这份冷冽和危险,再加上他那天生病弱的身体,更让人觉得如妖似魅,虽然有点怕怕的,但就是忍不住渴望亲近……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人却不知里面这两个洛阳城里最为美貌的两个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你闪开。”阿贝一手持剑正指着王十郎,王十郎身后是被他护着的庚家兄妹。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窝,  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  迅打开罐子,  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  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  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  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  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  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  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吾已去求过刘偏将,  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  却是谢家家奴,  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  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史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派认真严肃,  然心中却并非如此。娃娃毕竟已是下世人的模样,熬不熬得过今晚都很难说。 他不过诓他罢了,  怕他驴性不改再这么无赖无理下去,  得罪巫族事小,  坏了郎主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殷铁三该听的话没听进去,反而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他一跃而起,又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投向史翁的目光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寻常汉医哪行,要找就找最好的。整个南疆哪里还有比清虚真人医术更为高妙的……” 殷铁三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史翁的脸也越来越黑,比黑炭还黑。 名闻天下的清虚真人现下的确就在南疆,而且在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清虚真人乃谢家九郎的忘年交,这一次比九郎还要先一步到达苍梧那是为了郎主的病情。建业城中尚书府家的老祖宗病了都请不动的人,殷铁三竟然痴望他给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娃娃看病,简直痴心妄想,滑了天下之大稽。 殷铁三也知道他是在做梦,可是却希望这梦能做下去…… 众所周知殷铁三是个孤儿,因为天生神力才被郎主招入玄衣骑卫中的。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孤儿…… 十年前关中大早,殷家没落,后又遭受了疫情,存者十之一二。殷铁三的妹妹就死在其怀里,死时年纪虚不过五岁。 所以一开始银铁三才会对娃娃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今时今日他再不能接受娃娃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没了。 “此去三百里,一匹千里良驹一夜也就到了……” “到了又如何?到了,那清虚真人便会给娃娃治病么?就算治了,就一定能治好么?清虚真人说是真人可也到底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史翁又气又急,抓着殷铁三坚实的胳膊,恨不得将其一顿军棍伺候。 “再说了,你可忘了当初郎主的训诫?” 当初,九郎曾嘱咐,凡跟着他南下的部曲私兵皆不可显于人前,更不能暴露他们在十万大山中所做之事。违者,以性命交代。 今日,殷铁三竟要带着娃娃去往苍梧郡中找那走到哪儿都不乏前呼后拥的清虚真人。他是生怕他不被人注意到吗? 更何况他身上那股子沙场武将的彪悍血腥味儿,有见识的人闻都能闻得出来…… 他还想回来吗? 他是想死吗? “史老你不懂,我殷老三从来了无牵挂,如今……如今……” 殷老三狠狠抹了把脸,身体一侧便摆脱了史翁的抓拽,转眼便咕咕囔囔地走进了娃娃的那间矮屋。走时的背影伟岸又孤独。 那夜,殷铁三跟玄衣骑卫中的每一位兄弟都喝一杯酒,一个拥抱,相约来世还做兄弟。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去以命换命的,而且那命还不一定换的回来。 那夜,大山中的霜雾格外的厚重,没有星星,更看不见月亮,娃娃蜷缩在殷铁三的怀里温暖得像是回到了她早已经忘了的阿姆的孕床。 次日,当第一缕暖阳穿透雾霭扫在苍梧郡古老巍峨的城墙上时,守城的士卒刚刚哈欠连天地打开城门。 城门外驰来一匹神驹,四蹄翻飞,长鬃飞扬。马上一位玄衣黑壮的汉子,铁臂一晃,留下个镂刻着谢氏族徽的牌子,转眼已不见踪影。 九郎将手里的狼毫一放,长眉微蹙: “怎么了,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你有……有最喜欢的人了,以后就……就不喜欢我……我了。” 阿宝真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仿佛天都塌了。 九郎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掏出手巾扔在阿宝的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嫌弃。阿宝小胖手一接,又是抹眼睛又是耸鼻涕的糟蹋个彻底,到底是对得起他的这番嫌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阿宝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抽泣,一边道: “嘤……你不让我拿那个粉色的小鹿玉枕,因为那个是你正妻送给你的,你最喜欢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给我……嘤嘤……” 九郎更加莫名其妙了,疑惑道: “正妻?哪来的什么正妻?还最喜欢?” 阿宝一愣,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上前拽住九郎的袖子,大有一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那个庚……庚就是你的正妻,是你最喜欢的人。” 终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的九郎,突然释然一笑,然后躬下身来正对着阿宝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道: “那个庚不会是我的正妻,更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吗?可是那个瘦高老叟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因为我小就哄骗我。”阿宝的哭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但九郎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九郎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只好接着道: “我从不骗人,叟会那么说是因为叟弄错了,人有时候难免会出错的嘛。” 阿宝蓝眸子转了转,算是暂时相信了九郎的话。很快她又带着莫名的雀跃问到九郎: “你没有正妻,也没有最喜欢的人,那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不对?”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阿宝低着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  ,全然没有往常的灵动活泛。 九郎又道: “阿宝也是有父母的,  阿宝的父母也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  他们爱阿宝甚深。” 阿宝终于抬起头来,  一扫先前的困倦,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无比的清亮又懵懂。 这让九郎突然有一种‘他怕是想多了,  阿宝大概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也不懂’的错觉。 钝重地胸口轻了轻,周遭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凝重也消散几分。 九郎飞快道: “阿宝的母亲来找阿宝了,  以后阿宝将要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 九郎终于说出了他最终想要说出的话,  却不曾想并没有引起预期的波澜,反而只有他和阿宝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  阿宝终于小声的,闷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 九郎干巴巴道: “我自然也要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阿宝用她那小小的脑袋很努力的想了想,整个人向前移了移,一只手抓着九郎的衣袖一角: “那……就是以后你和我都不再生活在一起了吗?” 九郎无声地点了下头。 “可是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阿宝放在九郎衣袖上的手已经由抓改拽。 九郎反手捞起她的一双小胖手,  捧在手心宛若珍宝。 他道: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在自己家中,阿宝以前是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暂时不得已才和九郎生活在一起。”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呢?”仿佛憋了太久,阿宝的眼泪和鼻涕倏然间齐齐落下,污了那张粉雕玉琢的脸。 九郎心头一悸,赶紧将她抱过来,掏出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  然后道: “若是有机会,  九郎会去看望阿宝的,  或者等阿宝长大了,阿宝自己来找九郎怎么样?就像好友之间互相拜访那样……” 话虽如此,可是九郎却知道他大概是没有那个‘机会’的,而长大后的阿宝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呢?还会不会记得他,记得这段并不算好的经历? “真的吗?” 阿宝的脸望得高高的,娇俏的鼻头刚好抵着九郎微微颔的下巴。 九郎用他的下巴爱怜地蹭了蹭她,肯定道: “真的。” 可是阿宝‘真的’没想到一切都来的那么快…… 次日一早,阿宝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已经凉透。 婢女说郎君有事外出,让阿宝不要等他。 午后,远在南郊外马场的殷铁三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和一个瘦弱的叫做大石头的男孩从偏门进了栖梧院。 大石头留在了阿宝身边,别扭着并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跟着阿宝。殷铁三却去了一间不为人知的暗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刀。 那刀裹在粗布里,暗哑的色泽,道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绝对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此刀正是当初被剿杀的那批山匪的匪所持,算得上是把稀世宝刀。 九郎对宝刀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初留着这刀不过想要在找到那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后送给对方做见面礼。 在九郎的前世,在天下大乱,士族被胡人残害得只得慷慨就死或者忍辱偷生的时候,苍梧谢家马奴谢大石之名却在整个西南之地如雷贯耳。 他领着一群由奴仆和家将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仅救出了被胡人劫走的谢家女眷,还一刀抹了当时一个胡人小头目的脖子。 从此一不可收拾,谢大石不仅从了军,还在南疆王刘峪的手下从马前卒做到了让整个北方胡人唯一不敢正面对敌的‘鬼将军’。 鬼将军,擅长以少胜多,以弱敌强,用兵奇诡,神出鬼没让人不可捉摸,因而得名。 此人算得上是汉人中的一代豪杰,为乱世之下南方汉人的保存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这一世,九郎是真的想要找到他,慕其才华,赏其忠肝义胆,并不因他的马奴身份心怀半分轻视。 可是他暗下里只差将整个苍梧谢家掘地三尺,始终都不曾找到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如今,九郎大概也要不得不离开这里,既然还是找不到,那便只得放弃。 而曾经的玄衣骑卫殷铁三现在要跟着阿宝去往万里之外的西域龟兹,这一去便是一生一世,从此再不归故乡。武将爱刀,九郎便将这刀送给他,算是全一场主仆之情。 这夜灯火昏黄时,阿宝果然没有等回九郎。 直到她在迷糊中被人抱上了马车  ,出了城,在一个叫做‘行复坡’的地方见到了一队又高又大的骆驼。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明艳的女子,将她抱上了正中间装饰最豪华的那匹白骆驼,还要与她共乘一骑。 阿宝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虽说不出有多亲切,但她说她是阿宝的母亲,阿宝是相信的。 她说她是来带阿宝回家的,阿宝也愿意跟她走,因为九郎说过每一个人都要回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可是阿宝不愿意就这样走,在一个黑漆麻乎的夜里,在她等了九郎一天,还没有跟九郎道别的时候…… 奴婢说九郎外出有事。 九郎时常外出有事,但无论多晚他总会回来的,有时已是半夜,有时甚至到第二日凌晨。 今夜九郎也会回来的,他只是还没有赶到…… 阿宝又哭又闹地不愿意走。 阿宝等啊等…… 等到驼队里时不时的有其他长相、穿着均怪异的人来到她们的白骆驼前,和她的母亲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等到殷铁三出马来哄她,说再不走就不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一个叫做‘鹿儿敢’的小镇,那里的赤汤鹿肉微辣细腻,吃一次想三年;等到她的母亲,那个叫做帛英的龟兹皇室宗室女说真的不能再等……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找到了,  在这边。” 小厮大叫一声,  尔后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娃娃的鼻子下方试探…… 慢慢的他长吁一口气,  白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怎么样?人还好吧?”沙月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在确定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她又突然‘呀’了一声,哭丧着脸道: “刚刚敛秋见湖边无人,  怕阿宝已被珏小郎君带回‘褚玉院’,  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快到那边了。可是阿宝明明还在这里,  敛秋却去讨要,这……这要是那边计较起来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那瘦薄的双肩已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手捂着唇,  仿似怕极了。大小适宜的黑眸半含着秋水,泛起淡淡的红…… 那模样说不出的欲语还羞,楚楚可怜。 清秀小厮并不敢怎样看她,  只垂了眼,  柔声安慰道: “敛秋向来持重聪颖,  就算以为阿宝已在褚玉院中,也不会贸贸然便去要人的。她定有什么周全之法。不过以防万一,  我现下便过去一趟,若有什么事,  我是郎君的贴身近伺,  他人总能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亦给我几分方便,  也能搪塞过去。” 听此,  沙月脸上的愁容瞬间云开雾散,直对着清秀小厮连连鞠躬。 小厮后面的那句话才是她的目的,才是她真正想要听到的呀。 “不过……” 小厮语气陡转,沙月刚刚才浮上面的浅淡笑意瞬间凝固,心下忐忑不休。 小厮见了,反而会心一笑,别样俊美温雅。 沙月看得为之一愣,从耳根处悄然生出几许红晕,这次倒是真的欲语还羞了。 “虽说这孩子福泽深厚,现下无伤性命,然毕竟也不过幼龄娇弱之躯,在这深冬时节落了水,又晾了这么一会儿,还请沙月姐姐先带了阿宝回去,找巫医过来瞧瞧,恐受了湿寒,遭致病灶,在郎君面前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  ,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  。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阿宝瞪着沙月,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倔强。时不时悄悄动着的小胳膊小腿,显示了她不安在床的决心。 沙月瞪着阿宝,神色严肃认真,明摆着的不认同。 “阿宝怎么样了?” 九郎的声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屋内响起,一如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沙月身子猛地一抖,迅转过去,躬身一福: “郎……郎君?” 躺在榻上的阿宝却是眸子一闪,亮晶晶地看着九郎欣长挺拔的身影步步临近。 时人常说琅琊王家十郎双目灿灿,灼灼似午之骄阳,不可视也。 此时此刻,九郎却觉得娃娃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另一种极端。它像揽入了满天的星辰,像全月之皎皎,它不激烈炽热,却柔亮清幽,又皓洁,又迷蒙。眸光如水,一波一波荡过来的时候,任人不舍离去…… “阿宝可有什么不适?”九郎又问了一遍。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身形比寻常女子要稍微高挑一些,  骨骼却纤细,遗传了汉人的柔和雅。 唯一不同的就是,胸前和臀后实在饱满坚实,远远不像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子。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上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珍珠,从胸前一直垂到腰下。 大红色的及膝长裙服帖得宛若第二层肌肤,半边窄袖,半边裸露,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的凝白…… 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九郎不想知道。 反正他此时此刻却是莫明的恼怒,想走过去,拿条厚实毯子遮盖起来,然后找个温暖隐秘之处,  再掀开来细细欣赏…… 呸,九郎在心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然后默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众妙之门……’ “阿宝,  来见过大旭国的太子少师——谢少师。”帛英话了。 阿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双目炯炯地望着一身青色道袍,头高束,手里还捏着个白玉柄的浮尘的谢九郎。 嗯,  这是位清瘦俊美却没有半分烟火气的‘仙人’,  和现在在雀离大寺讲经的国师罗什几乎有得一拼。 不过…… 阿宝黛眉微蹙,  小嘴张了张,淡淡的疑惑后,便朝着九郎的方向躬身福了一福。 礼行得怪模怪样,果真是个没怎么受过约束的。 可是九郎的心突然间哇凉哇凉的,这一路来受过的苦、遭过的累通通都像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压得他几欲直不起腰。 她不记得他了。 阿宝把谢九郎给忘了。 “阿宝,谢少师远道而来,明日起由你带着谢少师在王城里好好转一转,让谢少师也了解了解我们龟兹的风土民情……” “可以让石头哥哥也一道去吗?” …… 帛英和阿宝还在商议着什么,不过九郎都没有去听。 九郎的心中一直反复在想‘五六岁的小娃娃你指望她能记得多少?能有一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印象,能有片刻的疑惑或迟疑都实属正常……是他太过苛责了……不能怪她没良心……’ 夜里,谢史扛着一大筐子的银鳞花来到了九郎下榻的驿馆。 九郎随手取来一朵,花身硕大而肥,通体银白色,叶子却很小,也少,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九郎还闻了一下,没有什么香味,反而隐隐散着淡臭。 “把它送……”九郎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然后将手里的银鳞花扔了回去,语气淡然道: “花开不败、盐渍不软是吧?那就用火烧。” “谢史把它们都烧了。”说完,九郎大袖一甩,留下一个高瘦的背影,施施然往内室中走去。 谢史低头“是”了一声,望着那满筐子的银鳞花脸上难掩不舍之意。 不知道今夏会有多少龟滋的少男少女在成亲时,少了一样聘礼…… 他还想带一朵回洛阳,给家中的阿妹呢…… 现在却只能都烧了。 那夜,九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阿宝还是一个五六岁大的胖娃娃模样。她抱着他的腿,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对他说道: “你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要做你的童养媳。” 他没有应她,只是心里在想,即然都已经长大了哪里还叫做什么童养媳。 “你答应我。”阿宝嘶吼着。她那大嗓门果真名不虚传,震得他从耳朵到心肺俱都止不住地颤抖。 “你答应我……” 阿宝越来越崩溃,他看着心疼,却不敢应她,他怕他做不到。 他对阿宝有情却非男女之情。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喜欢上长大后的阿宝,他更不确定阿宝长大后是否还是会喜欢他,像男女一样的喜欢,而不是因为他是谢家九郎,能给她不亚于帝王一般的珍馐美肴,一个奢华贵重的安乐窝…… 可是阿宝哭得太伤心了,小小的人儿抽搐得像一只跟丢了群,又被群狼环伺的小羔羊。 他终于不忍,捧起她脏兮兮的小胖脸,温柔回应: “阿宝,我答应你。” 阿宝瞪圆了大大的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尔后大笑出声地扑进他的怀里,见牙不见眼。 他抱着她胖嘟嘟的小身子,轻柔地,很是珍视。可是抱着抱着怀里的身子就变了样,变高了,有的地方更鼓,有的地方更细…… 她抬起头来,一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容,和瑞王世子夏侯嘉贝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明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子却有妇人的妩媚之姿,艳丽而不妖娆,清纯又软萌…… 那么多原本互相矛盾的特质却都在她身上奇妙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 她那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上面点缀着莹润亮泽的东珠,从胸前一直垂到腰间,被他用手心接住。 他握着她的辫尾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贴在裸露在外的那边肩膀上。 手下一片柔腻,他一寸寸抚摸像是在瞻仰着什么罕见珍品。他用嘴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反复地轻啄着那根精致细长的锁骨…… 心中生了火,身上生了火,所有的火越烧越旺,最后通通都汇聚到一处…… 阿宝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的湿漉漉的,眉梢处有淡淡的红…… 她波光潋滟地望着他,轻轻甜甜地喊了一声: “九郎……” 所有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九郎突然从榻上惊坐起来,龟滋仲夏的夜一如汉地冬季的寒凉,四周一片漆黑,静得落针可闻。 九郎几分苦恼几分尴尬地捂住额头。 不用看亦知道下身处黏腻湿热,定是脏污了……… 可是今日他不敢,不敢得罪南疆巫族。他更不愿,不愿任何人陪着娃娃死。他要娃娃活着。 巫族和汉人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殷铁三听不懂旁边的巫女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他只不住地向老巫医的方向磕头,一双眼睛红得瘆人……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窝,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迅打开罐子,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吾已去求过刘偏将,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却是谢家家奴,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史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派认真严肃,然心中却并非如此。娃娃毕竟已是下世人的模样,熬不熬得过今晚都很难说。 他不过诓他罢了,怕他驴性不改再这么无赖无理下去,得罪巫族事小,坏了郎主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殷铁三该听的话没听进去,反而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他一跃而起,又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投向史翁的目光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寻常汉医哪行,要找就找最好的。整个南疆哪里还有比清虚真人医术更为高妙的……” 殷铁三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史翁的脸也越来越黑,比黑炭还黑。 名闻天下的清虚真人现下的确就在南疆,而且在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清虚真人乃谢家九郎的忘年交,这一次比九郎还要先一步到达苍梧那是为了郎主的病情。建业城中尚书府家的老祖宗病了都请不动的人,殷铁三竟然痴望他给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娃娃看病,简直痴心妄想,滑了天下之大稽。 殷铁三也知道他是在做梦,可是却希望这梦能做下去…… 众所周知殷铁三是个孤儿,因为天生神力才被郎主招入玄衣骑卫中的。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孤儿…… 十年前关中大早,殷家没落,后又遭受了疫情,存者十之一二。殷铁三的妹妹就死在其怀里,死时年纪虚不过五岁。 所以一开始银铁三才会对娃娃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今时今日他再不能接受娃娃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没了。 “此去三百里,一匹千里良驹一夜也就到了……” “到了又如何?到了,那清虚真人便会给娃娃治病么?就算治了,就一定能治好么?清虚真人说是真人可也到底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史翁又气又急,抓着殷铁三坚实的胳膊,恨不得将其一顿军棍伺候。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夫妻相对,  好似鸳鸯,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三载结缘,  则爱人相和;三年有怨,  则来仇隙  ;解怨释结,  更莫相憎……” 那裙摆越来越近,转眼已停在男子身前。男子仿若未见,直到念完和离书上的最后一句: “一别两宽,各生欢欣。伏愿郎君千秋万岁。” 那裙摆再次扬起,  跨过鸡翅木的门槛,  入了这厢清新雅致的天地。 “好一个‘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我夏侯息竟不知自己曾经不通汉语不识汉墨的龟兹夫人如今不仅能写出这史无前例的和离书,  其才藻艳逸怕是比起当年的陈思王亦不遑多让。”男子扬起手里的和离书,脸上竟无半分或恼或伤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正如郎君猜测那般,  几年前郎君不是已经有所察觉了吗?至于这和离书,它并非出自妾手,  乃是借用妾曾经偶然见过的一行文范本。” 红色裙摆的主人亦没有秘密被揭穿的慌乱,她神情自若,  语气中甚至带着几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雀跃。 她当然没什么可担忧害怕的。 甫她一来到这里,  她就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必然是瞒不过作为‘枕边人’的夏侯息。 当初她也曾战战兢兢,深怕被夏侯家的这位纨绔子察觉甚至揭穿,  乃至她被人当作妖孽怪物一般焚烧。 可是后来,  见万事不经心,  只知安逸享乐的夏侯息对‘她  ’所生的一双子女却是爱之甚重,她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只要夏侯息还在意这一双儿女,不忍儿女将来落个被人诟病,被人耻骂的地步,为了儿女的人生前程,他就是现她身上的秘密又如何?他不仅不会揭穿,他还会帮着替她遮掩几分。 果然,这几年,他们虽同处一屋檐下,却过着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的生活。 直到一年前。 “你合该知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甚至可以不追究你是如何占据了我夫人的身体。你若想要离开,我自有办法让你安然离开。可你为何要多方讨好,各种钻营?即便如此便也就罢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竟然将主意打到家兄头上,怂恿家兄去做那足以倾家灭族之事,你究竟安的是何居心?我……我更不能忍的是,你们竟然因此弄丢了我的阿宝,我的阿宝她还那般小……” 男子异于寻常的激动,他先是揪起身前女子的衣襟声声质问,尔后又情难自持,一是竟忍不住捧脸呜咽出声。 世人总说他懦弱纨绔,说他有娇姝之容亦行娇姝之事,不堪为大丈夫……可从小他就知道无论是夏侯家,还是宽厚豁达又有些雄才大略的家兄,需要的都是他的无能纨绔啊。 他听从家族的安排,听从家兄的安排。他们让他娶语言不通更非论性情相投的龟兹王室宗女,他一声不吭就娶了;他们让他生出与龟兹王室有血统关系的子女,他办到了,还一次得了俩;一年前初来苍梧的时候,他的阿宝丢了,他们却不让他找…… 一个女儿丢了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不能泄了家兄的行踪,更不能暴露家族所图谋之大事。 他的阿宝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可却是他心中的挚宝啊。 直到如今,小小的阿贝依然经常‘阿姐,阿姐’的无意识念叨着,可是他们却早已忘了,忘了夏侯家曾有一个多么娇憨可爱的小小女郎  …… “夏侯家本是前朝国戚,比起那些几百年的望族,底蕴虽然差了些,然当年洛阳城内亦是数得上号的后起名门。自前朝覆灭之后,夏侯家被一贬再贬,如今连个三等士族都比不了,只能蜷于秦州这等偏远苦寒之地艰难经营。试问夏侯家除了郎君这般脱物外之人,谁不想回到中原锦绣之地,复一场曾经的富贵荣华之梦?尊兄之志,岂是妾等可以怂恿的?郎君高看妾了。” 如往常一样,无论夏侯息如何咄咄逼人,如何冥顽叛逆,红色裙摆的主人都从不与他生气。她永远不急不躁,平心静气地同他摆事实,讲道理。 毕竟来这里以前她早已是一位年满三十六岁的大龄未婚女青年,受过最良好的教育,任职一家跨国企业的大中华区经理人,底下管着上万号人呢。内心住着一个怪阿姨的她又如何会和眼前这个被家族宠坏了,且刚及弱冠没两年的小鲜肉计较呢? 更何况,据她所了解,她来的这个时代有点接近于她曾经在史书上看到过的两晋时期,虽然并不是,但社会结构,以及文化审美上多多少少是一致的。 这个时代的士族男子爱好剃须,敷粉熏香,讲究如云如月的阴柔之美。如掷果盈车的潘安,傅粉何郎的何晏,看杀璧人的卫玠……真真是男儿几多娇! 在她看来这样的娇男儿,便恰如那羸弱美人儿般,须得怜惜爱护的。而她这‘便宜夫君’便是这种典型的娇男儿。她虽不能倾心,但爱护是必须的。 所以她的态度格外真挚,语气甚是温和,连目光中都带着奶奶般的慈祥: “不过阿宝么,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而且我保证在我们和离以后,便会以龟兹王室的名义全力追查宝宝的下落,一定会找到宝宝的。届时也不会再牵连夏侯家。我帛英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好不好?” 说完帛英非常公式化的微笑着等待夏侯息的回复。直到夏侯息在她的自信和笃定中慢慢败下阵来,然后有些气急败坏的娇嗔道: “说到做到,不然夏侯家,不,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一言为定。” 帛英竖起一掌,夏侯息愣了愣,便击了上去。 “和离后阿贝要跟着我,他是我夏侯家的子嗣。”夏侯息又道。 帛英淡淡一笑,柔声道: “这是自然。” 终于,夏侯息耸了耸无比秀致的鼻子,回转身拿起早已搁在书案上的狼毫,在那封和离书上签下了夏侯息的名字,并盖上印鉴。 只是他突然觉得莫名有点委屈,这是怎么回事? 在广信县丞的嗅梅园里他见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可那人却偏偏出现了,这让九郎惊觉这一世和前世或许已有不同,占尽先机的“意外”之人或许并不只是他谢九郎一个? 一直以来,九郎都以为他的重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意外。 自以为是棋局外唯一执子围杀的人,而今却现了可能有其他执子人的存在,其惊诧骇然,可想而知…… “都退却罢,我要一人走走。” 残月未落,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大概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甫一下牛车九郎就被极劲的寒风灌了个满心满肺。浑身兀得一紧,再忍不住地抖了抖,九郎的心忽而平静下来,整个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算有如他一般的再生之人又如何?执棋对弈若无对手,难免太过无趣,即便胜了亦无甚可喜。若遇强劲对手,更能激起人的斗志,迎面而上便是。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半响,  却未再听见九郎出声,  忐忑不安的沙月壮着胆子飞快地向上瞟了一眼,  谁知正好撞上九郎那意味不明的眸光,  沙月心肝一颤,瞬间跪趴在地,  颤声求道: “都是奴婢的错,若非奴婢疏忽,  便不会恰巧碰上几位出游的小郎君;若非奴婢愚钝,  事时能尽快带着阿宝离开,便不会有了后面的争执。求郎君责罚。” 沙月的这一招是敛秋教给她的,敛秋说过为人奴婢者在主子面前要有‘小错即大错,  无错亦有错’的觉悟,如此反而能少被主子迁怒。若遇到品行高洁的君子,  更容易无妄脱身。 而十三岁便名闻建业的谢家九郎便是这样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的君子。 沙月的这一番话让九郎隐去一些怒意,又生出一些怒意。 隐去的是,  阿宝明明身份特殊,不深居简出小心做人,  反而时常惹起事端,  别的倒还无伤大雅,  可那苍梧谢家家主的嫡亲小孙儿是她能招惹的么?先不说对方身份特殊,出了名的备受宠爱,  就是对方的年纪,  一个几岁大的孩儿有什么道理可讲?无论对错,  无论对方做了再多过分的事,  一句‘少不更事’便能轻轻带过。他谢九郎本尊,寄居于此,都不愿意轻易有所冲突的啊…… 生出来的怒意是,这些婢女竟如此狡黠世故。主子受难,不先想方设法解救主子于危难之间,反而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脱罪,如何免受刑罚,如此不忠不义之恶仆留之又有何益? “求郎主责罚?”沙月再次跪求。从头至尾都未再提阿宝一句。 或者在她眼里阿宝从来都不是她们的主子,或者说钰小郎君将向九郎讨要阿宝的事已成事实。已成的事实便再无可更改。 “先将阿宝带回来,别的事晚间再说。” 九郎心下默了默,淡淡说道,然后便朝阁楼下一美髯老叟翩然而去。 那老叟是远在建业的谢氏族长谢彦(祖父)身边的老仆,来苍梧临行前才被祖父拨给了他。 此老叟虽名为仆,然在谢家的地位却比很多庶支的郎君还要体面。 一路上为九郎赶车的,也是这老叟。 此时这老叟出现在这里,怕是来提醒九郎,正厅里的贵客已经等很久了,来催促九郎的。 这事儿,别的奴仆自是不敢做的。 阁楼山,先前还跪趴在地的沙月在听见九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方才扶着门框,缓慢直起身来。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敛秋说的果真没有错。’她在心中如此侥幸的想着,对敛秋的盲从又坚定了几分。 不过,担忧待会儿领阿宝回来的时候会遭遇那几位小郎主的阻挠,沙月决定还是叫上敛秋,再请一个九郎身边的跑腿小厮,大家一道去‘领回’阿宝。 人多好借势。若事不成,还能罚不责众。 不得不说,胆子小的人很多时候却是极具小聪明的。 可是,等到沙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到莲湖边上的时候,莲湖上早已人去湖空,四顾茫然只有几簇芦苇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孤独而飘零,若飘若止,若有若无…… 在一簇芦苇脚下,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胖娃娃,紧闭着双眼,呼吸清浅绵长,正等着她们去现。 其实在那两个半大少年带着男童离开以后,在沙月伙同敛秋,一同去邀请九郎的贴身小厮的时候,娃娃早已失去知觉,并且整个人开始向下沉去…… 这个时候,一个随从打扮,身形高挑之人正了疯似的往这边跑来。 那人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仿佛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已经远远脱于大脑的控制。 当年她刚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被仆妇抱着的一双龙凤胎。蓝色襁褓里的是弟弟,瘦小而虚弱,连哭声都跟个小猫儿似的。红色襁褓里的是姐姐,不仅生的壮实白胖,其哭声岂止震耳欲聋,简直可以到两军阵前御敌…… 据说她就是被那无敌哭声给‘唤醒’的。 她一直觉得,她并不算是那两孩子的‘母亲’。怀,不是出于她的意愿,生,她也未曾遭受过分娩之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喜当娘’罢了,故而也未曾给过他们多少疼爱。 可是,刚刚甫一听见那个名字时,都不确定是否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还是仅仅不过同名罢了,她的心都止不住地狂乱跳动,尔后悸痛无比,接下来一切都失控了…… 一路边跑边打听,等她到了莲湖的时候,匆忙扫视一周,四下除了岸边的一画舫、一独舟外,整个湖面空荡荡的,别说几个当事人,连只水鸟都没有。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整个人几欲崩塌。 在尤不死心的寻找过后,她默默转过身。 突然,她又转了回去,然后纵身一跳,像条踊跃的鱼,飞快朝湖心一个点游去。 屛住呼吸,潜下水,水下果真有一个摊手摊脚的胖娃娃,那娃娃比当年大了一圈,也更好看些,线条上有她父亲的影子。 仿佛有一束烟火在黑夜间炸放,仿佛心河都泛滥,四处流淌不息…… 根本不用大脑出指令,再由神经末梢传导四肢,臂膀和胸膛已经自主趟了过去,将那小小的身体紧紧地簇拥着、包裹着。 “哗!” 她带着娃娃破水而出,找个最近的岸,几下游划过去,然后将娃娃平坦着放到地上,松开其衣襟,按压胸口,将娃娃腹中的污水通通都挤压出来。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可是九郎却起身绕过身前的矮几,然后来到阿宝面前。他面对着阿宝跪坐下来  ,  并和她那又圆又大的眼睛认真对视着,  他的神情里写满了不容置喙和再不可更改。 阿宝在他的威视里,  慢慢垂下头来,  然后又几不可见地点了点,  有点像午后干草窝里打盹的雏鸟。 九郎见之便放下心来,起身返回了方才坐饮的位置,  随手抽了卷书简,正襟危坐地看起来。 夜深人静,  只有灯芯出的爆焰声和竹简在几面上的叩击声隐隐表达这夜的漫长…… 最终,  九郎便见阿宝就着跪着的姿势,向前趴在了地上,微微拱起的背脊好半响竟是丝毫未动。 他知道她大概是睡着了,  却并没有将她抱上床榻安置,也没有叫醒她让她保持住标准的跪着的姿势。 他起身,  将一白狐皮做的披髦轻轻盖在阿宝身上,尽管动作轻柔,却依然惊到了那睡梦中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陡然惊醒,整个身子莫名的一抖,  然后飞快地往旁边移退…… 退着退着又是猛地一僵,  然后睁开眼来对上九郎那张清华俊逸的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卸了满身的力道。 九郎的眸光顿时变得晦暗莫测。他不知道阿宝在遇到他以前究竟遭遇过什么,  几次想问却又不敢问,  深怕再次伤害到她。 也许时间能够淡化记忆,也能抹去所有的忧伤。他以为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对她…… “你说轻易伤害他人性命就是‘恶’,那你们杀了山上所有的伯伯们,当时还要杀我,是不是也是‘恶’?” 突然,阿宝那稚嫩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般打破了所有的沉静和诡异。 九郎迎上她那充满了疑惑而探究的目光,心思沉了沉,无奈回答道: “山上的那些伯伯们是什么人?他们是抢人财物,伤人性命的恶徒。伤了恶徒们的性命便等于救了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所以不是为‘恶’,反而为‘善’。” “那我呢?你当时也让他们杀了我,我也是恶徒吗?”  阿宝反问,身子微微向前倾晃着。尽管她此刻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僵痛的麻木掉了,可是却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问题更加紧要的了。 九郎曾经想要杀了她这事,她一直记的,不仅记的,并一直为之惶恐不安。 今日她犯了那么大的错,九郎却没有杀她,只是极重地惩罚了她,这是否代表着他不会再杀她? 所以她才敢将她内心最深处的疑问和恐惧掏出来。 九郎伸出手,扶住阿宝不住颤晃着的双肩,神色坦然,语气温柔而慎重: “阿宝还小,虽然也会犯错,但却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不是恶人。” “那你为何要让他们杀我?” 见九郎说她并不是什么恶人,阿宝一直以来积攒的委屈便像陡然被放闸的蓄水,汹涌奔腾而来…… 这一次,她哭得并不惊天动地,却是放开了所有的伪装和禁锢,颇有些歇斯底里。 九郎亦是倾身上前,然后将阿宝的整个身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他将下颚抵在那乱蓬蓬的小脑袋上,脸有痛色地喃喃道: “阿宝肯定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我当初蒙了心,认错了人,把阿宝当作很久以前的其他恶人……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跟阿宝道歉,阿宝,对不起。” “嗯?”阿宝从未想过九郎会如此轻易直白地承认自己有错,并且还向她道歉。因为她就没有见过这般认错和道歉的大人。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九郎,灰中带蓝的眸子里倒映着另一个九郎。 九郎错以为她并不信他的话,尔后又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再说了一次: “阿宝,对不起。” 阿宝倏忽笑了,露着残缺的,细细白白的糯米牙齿,笑得活像个小傻子。 九郎见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反复捏玩着她头顶上歪着的两个小髻,也像个傻子。 在两傻子各自犯傻的氛围中,突然一个试探性的,小小的声音响起: “我可不可以少跪一会儿?” 九郎一愣,瞬间恢复了他的英明睿智。他松开了他的臂膀,往后退了退,板着脸道: “接着跪。” 阿宝不知他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但也不敢造次,瘪瘪嘴,又规规矩矩地跪好。 ‘为什么他犯了错道个歉就完了,为什么我犯了错就要罚跪和打扫院子呢?’阿宝如是想着,然后非常自作聪明地来了句: “我错了,对不起。” 九郎一愣,想了好半天才陡然明白她的鬼心眼。然后气得笑了,忍了忍,绷住嘴脸,压着嗓子道: “那就跪好。” 阿宝眼睛瞪得更大,几乎占了小半张脸。 ‘怎么就不一样呢?’ 最终阿宝也没有跪够两个时辰,因为在这之前,她又忍不住得睡着了。 而在这期间,九郎去会见了一位深夜突然造访的客人。 那客人一身红衣,脚蹬高靴,腰间紧束,身量比绝大部份的晋国妇人都要高挑些,容貌明艳不可方物。 可是那人一见到九郎二话不说便是一辑到底,久久都未曾起身…… 那夜,除了栖梧院里的几个心腹,没有知道那人曾经来过。 更没有人知道,她与九郎都曾说了什么。 只是那夜过后,便见阿宝依然呆在栖梧院中安安稳稳地捱着她的受罚生涯。 于是便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娃娃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零嘴儿,吃一个零嘴儿,便抱着大大的笤帚扫上几扫,然后再吃一个零嘴儿……直到天黑,栖梧院里的地面也没有打扫完…… 一定是栖梧院实在太大了,一定是的。 还有,如果没有人注意到这胖娃娃又掉了一颗门牙,变得更丑更滑稽了的话。 一切都还好。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不怕冷?”九郎再问。 “可是你还没有回来啊……”说着娃娃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望着九郎,  望着望着又无故心虚,又将头埋了下去。 明知这小娃娃就是个小人精,  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想要讨好于他罢了,  可是九郎的心依旧微起波澜。 前世阿母去的早,  在后来登基为帝的数十来年内,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数不完的奏章和没有骨头的阉人…… 那么多的漫漫长夜,谁能说他不寂寞? 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可是你还没有回来’。 或嗔或痴,或恭或肃,  妻妾也好,  朝臣也罢,  他们对他说尽巧言令色之话,却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回来’二字,  无人敢用,  亦无人会用。 天知道,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权,  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将欲如何,他就那么狭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业谢家老宅,想要见到清华的祖父,仁厚的父亲,  温柔的阿母,  甚至一向不喜的娇纵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将娃娃扔到外室寻常百~万\小!说的小榻上,  转身飘然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三奴仆进来,  其中的一个俨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敛秋。 敛秋无声朝娃娃走近,  姿态娴雅毫无错处,可是那张容长的脸上青青红红,难以捉摸。 娃娃浑身汗毛倒竖,避过敛秋伸上来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刚刚进门的九郎身边,小胳膊一挥,瞬间抱住了九郎的一双腿,逼得九郎好一个踉跄差点扑爬到地上。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凝,但见奴仆们“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敛秋的脸彻彻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责罚。”敛秋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细薄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一位不曾做过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门户里的女郎还要‘养尊处优’。 九郎和娃娃都没有看她,也仿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 “回去。”九郎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穿透而来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九郎在压制他的情绪。 敛秋膝行上前,准备将娃娃从九郎身上掰扯下来。 娃娃小屁股一扭,瞬间又换了个方向,堪堪躲过敛秋的挟制,并且还使得敛秋扑了个空,其头额刚刚好压在九郎的鞋面上。 终于,娃娃傻了,敛秋僵了,九郎震怒了。 两腿一甩,一蹬,甩了娃娃,踹了敛秋,九郎的胸腔上下起伏着…… 敛秋也终于回神,老鹰扑食般压倒娃娃,抱起来转身欲往阁楼下去。 千钧一之际,一只小手以不可思议的度扒住了门,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要’响彻整个苍梧谢家的上空…… 九郎觉得他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 于是他的脾气也就爆裂了。 他怒吼一声“都滚”,回声在屋宇间久久回荡。 于是,所有的奴仆都滚了。 可是娃娃还是没滚……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筋疲力尽的人灰溜溜的一个内室,一个外室的睡着,直到天光大亮以后变成了“同居一室”。 若不是这娃娃对他还有用处,他一定早就杀了她。 睡前,九郎是这么想的。 从十三岁以后,想要爬上九郎床的婢女或者小世家的女郎比比皆是,被杖毙的,被羞辱上吊自裁的,亦比比皆是。 娃娃倒成了唯一一个成功‘爬床’,又安然无恙下床的。 谁让她还是个小团子呢? 可见有时候小也是有小的好处。 娃娃就是仗着她还是个小团子,谁也不会和她认真计较,然后死皮赖脸的抱紧一个金大腿,憧憬着从此以后便能过上有肉吃,有绸缎穿的好日子…… 老奸巨猾如九郎也是被娃娃磨得没了脾气,娃娃的那点小心思坦坦荡荡的写在脸上,换个方向看来反倒成了最是单纯无害,有时莫名觉得还有点小美好…… 于是,一个呆萌无赖,一个冷脸纵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渐和谐了。 至此,龙章凤姿的谢家九郎身后时常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又乖巧又呆萌,逢人便是三分笑,怎么逗都不哭,特别是从不挑嘴还特别能吃,别提多讨喜了。 向来口无遮拦的王十郎甚至还打趣道: “九郎这是给自己捡了个闺女啊。” 更不着调的清虚真人假兮兮的掐指一算,用状似掩人耳目,实则谁都能够听个清楚的语气说道: “不像闺女,倒更像养了个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手上还拿着半个酥皮肉包,小嘴上油汪汪的娃娃,用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又懵懂望着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捋着小胡子,眼睛眯得找不着,笑得要多神秘就有多神秘,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王十郎玉手一扬,正准备‘好心’给娃娃答疑解惑,突然又被迎面飞来的一把眼刀子堵住了嘴,呛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时间九郎的脸冷若冰霜、黑如锅底。 “晚间的八珍羊没有了。” 九郎端起身前的象牙莲花杯,大袖一扬,小小的抿了一口茶汤。明明不过是最简单随意的动作,由九郎做来,无端让人赏心悦目。 前提是,如果没有后来那句话的话…… “我错了……”娃娃赶紧放下手里的酥皮肉包,转身对着九郎的侧颜要哭不哭。 八珍羊她可是听那老不修的清虚真人叨叨了好几回了。 据说是出自周王室的一种美食。先是将不满百日的小羊羔洗剥干净,腹中塞满大枣,在外面包裹着厚厚一层湿泥,置在火中烤干,敲开泥坯取出羊肉,再以粗米粉糊盖表面,用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作料,然后置于小鼎内,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中,用文火连续炖上三天三夜,起锅后沾酱醋调味食用…… 这一道菜集齐烤、炸、炖等三种烹饪方法,且工序之繁多,用时之久,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轻易品尝到的。 而今,九郎竟然告知娃娃晚上的八珍羊没有了,对于一个把吃喝看得比天大的小娃娃,无异于晴天霹雳。真真是打蛇打到了七寸,真真威胁到了呀。 “我再不问了……”娃娃扯着九郎的袖子摇啊摇,圆滚滚的身子也摇啊摇,若是屁股后面有条尾巴,估计也是摇啊摇。 九郎低头看她,但见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已是蓄了大半眶的泪水,碧波荡漾,仿似随时都可能决堤,泪河泛滥了去…… 明知她装,便故意忍着不为所动。 见他不动,娃娃身子靠前,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圆润的双下巴轻轻搁在上面,仰头,眨巴眨巴又长又密的黑睫,红润润的嘴唇微微抖动着…… 终于,豆大的两颗泪珠无声滚落下来。 九郎的老心肝一颤,几欲败下阵来,差一点就搂着这小精怪亲亲抱抱举高高了。难道是他上辈子没当成爹,这辈子潜意识里便有这方面的渴望? “算了。”九郎侧过脸,一如既往的伪装着他的镇定。 他扯了扯被娃娃抱住的那条胳膊,没扯动。 又扯了扯,娃娃终于松开了,转眼破涕为笑,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九郎却笑不出来了。他看见被娃娃弄得褶皱的半边袖笼,上面不仅有泪痕,还有淡淡黄黄的油渍…… 酥皮肉包的香味仿佛还能从上面丝丝缕缕的飘荡着…… 九郎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匆忙起身,慌乱中还带翻了身前放置着肉和浆的几案,更多的油渍污秽溅了他一身。 紧接着,一脸蒙圈的众人便见九郎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去…… 对面王十郎不嫌事大的盯着九郎远去的背影,扬声叫道: “假正经的谢九郎可算是遇到真克星咯!” 叫完后又回头对着对面懵懵懂懂的娃娃嬉皮笑脸: “你这小东西也是绝了,九郎是在哪里捡了这么个宝贝?也告诉告诉我,改天我也去碰碰运气。从此日子变的其乐无穷啊。” 娃娃并不理会王十郎,甚至连个余光都未曾分给他。 娃娃只盯着自己举起的一双肉肉手,又是懊恼又是纳闷地想: ‘在抓拽郎君的衣袖前我明明是抹过手手的呀?而且还是抹了两把呢?还有……今天晚上的八珍羊还有我的份吗?好着急……’ 上位的清虚真人好整以暇地静静品尝着酒肉,微微眯起的眸子仿佛是在告诉别人他想了很多,或者什么也没想…… 倒是急急奔走,回房准备沐浴更衣的九郎突然被从十万大山中传出来的一个消息惊得体无完肤,一时间竟然连自己特别爱洁的毛病都给忘了,穿着一身脏衣和下属议了大半夜的事。 娃娃惦记几日的八珍羊终究还是没有吃上,白白烂在了小鼎中。 娃娃忍不住的抽抽搭搭,这次是真伤心了,连夜宵都省了…… 感觉都饿瘦了…… 不同于屋外临江夜雨的寒凉,屋内四角皆点着西山窑的银骨炭,暖融融的,直熏得王十郎几人昏昏欲睡。 特别那留着小撮胡子,一头长委地的清虚真人直接袒衣而卧,嘴里还念叨着:“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唯有名士山翟倒成了难得的清醒之辈,他一手持酒盏,一手放在膝上的丝桐琴上懒懒拨就,琴声时断时续,合着屋外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莫名的动听。 外室一片和谐。 然而内室此时却有些鸡飞狗跳了。 九郎坐在榻边,手里捏着柄象牙小勺给终于恢复了几丝血气的娃娃喂药。 娃娃还未清醒,眼睛闭的紧紧的,小嘴儿也闭得紧紧的。任九郎各种方法使尽,真正喝进肚子里的还不到一成。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几日了。每次都是九郎压着性子不厌其烦的喂,药汁一如既往的四处流,污了娃娃,染了被褥,用手帕擦,用九郎的大袖擦,庚七郎也站在后面各种帮忙(添乱)…… 总之,这是九郎活了两辈子,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事,比党争治国都难。 谁让他们这帮人是连衣服都不会穿,头掉了两根,婢女都会挨训的主呢? “砰。” 终于又喂(倒)完了一碗药汁,九郎将手里的青釉莲花碗扔在了榻边的小几上,声音略沉。 身后的庚家七郎和九郎俱是舒了一口气。 外室半醉半醒的清虚真人却是耳廓一动,半撑起身子,煞有其事地对着纱橱后九郎的身影说道: “九郎啊九郎,都说了你命不好,岂能再满身戾气?使不得呀使不得。” 话音方落,名士山翟将膝上的丝桐琴一推,以袖掩面。无羁少年王十郎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就连九郎身边的庚七郎都在九郎的黑面淫威之下憋得双肩打颤…… 一时间,若水阁上闹哄哄成一团。 陈郡谢家的谢九郎命不好,这话说出去谁信? 建业城里的女郎们不信,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不信,就连皇宫里的缞帝都不信。 可是以奇诡著称的清虚真人就是这么说的。他不仅说,还说了不止一次。 这事具体的情形还要追溯到几天以前。 几天以前,九郎手下玄衣骑卫中的殷铁三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异族娃娃来到苍梧向郎主求救。当清虚真人被请来以后,他先是远远的瞟了一眼,也像当初的百夫长何秀一般“咦”了一声,然后兴奋地大叫道: “小西戎呢,白皮肤蓝眼睛的小西戎呢。” 叫着叫着他又几步奔到娃娃的榻前,相了相娃娃的面,捏了捏骨,摸着下巴自呓道: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啊啊……”阿宝趴在地上哭得凄惨。冬日穿的厚,  阿宝又胖,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  更多的是吓着了,  而且摔的时候也带着那莲花四方凳偏倒下来,  刚好砸在一边脚踝处。 九郎见阿宝的小胖脸在窗边一闪而过,  心下顿感不妙,  谁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贯耳。 九郎捞起袍摆,  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几步冲了上去。 楼上,阿宝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脸,  哭得竟是毫无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却顾不得那好似能够将房顶都给掀了的无敌哭声,  他只直直盯着她涕泪横流下的那张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么小嘴,而是被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里面红猩猩一片,  看着好不渗人。 一时,  九郎又惊又怕又疑惑。 这是摔坏了内脏? 这么严重? 直到,  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着的那颗白白的,小小的,  断牙。 九郎扶额,  突然想起这小家伙大概五六岁的大小,  向来能吃能睡,  自从跟着他以后更是玉盘珍馐,养得这叫一个珠圆玉润,这提前换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别哭了,先起来。”九郎蹲下身,扶着阿宝的一边胳膊,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宝眯着一双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这才就着九郎的力道缓慢直起身来。 谁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九郎扑了个满怀。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冲击,摔坐在了地上。其实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宝的泪水、鼻涕、口水还有混着口水的血水,涂了九郎一身。 九郎岂止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简直想大叫,也像阿宝那样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顶的大叫。 “起来。”九郎的声音很沉,紧扣牙关。 阿宝的小手还在九郎的胸前乱动着,哭兮兮道: “脚疼,脚疼……” 九郎堵着的气瞬间就散了。 他闭了闭眼,一手撑地搂着阿宝站了起来。然后将其抱至坐榻边,脱了她指着的那只脚上的鞋袜,果真见本来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边一截更加粗壮了几分,上面红彤彤一片,挨着脚踝的位置,甚至红里泛着青乌。 “莽撞。” 九郎一边埋怨着阿宝,一边出门宣来几个仆婢,一些为阿宝敷药换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宝的小短腿,这才转身绕去浴室。 阿宝目送着他疾步远去的身影,身上虽痛得‘嘶嘶’出声,然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脸向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时候,依然极尽疏离和淡漠。阿宝是个敏感的团子,她却能本能地感应到他那张无瑕外衣下,深藏着的炙热…… 待仆婢收拾好以后,便6续退了出来。阿宝窝在床上等了一小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迷糊中,九郎头顶着漆纱笼冠,身着宽衫大袖,竟一丝不苟地走了进来。 阿宝陡然清醒,在她的认知里,如此装扮的九郎不是要外出,就是要会见什么重要的客人。总之他现在要离开这里。 “起来。”九郎言。 阿宝虽不知九郎何意,但还是乖巧的爬出被褥,跪坐在榻上。 “下榻。”九郎又道。 阿宝疑惑地看了看九郎,见其面容颇为严肃,便将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下榻的时候大概因为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处,一张小脸扭曲得厉害。 九郎却视而不见,反而语气加重: “跪下。” 阿宝一愣,瞬间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泛点水花。 “跪下。”九郎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度由白转黑,阿宝立马收起她的委屈,“嗵”的一声直直跪下。 会装乖卖萌、抱大腿的人自然是识时务的人。 以往九郎对她的识时务是既心疼又喜爱,而今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愤怒。 如此识时务的阿宝代表着她失去了一些最初的纯真,也代表着一种稚嫩又扭曲的世俗。 那她推珏小郎君下水的时候是否就是真的无心无意之举? 还有她在遇到九郎以前是否便如老叟所言已经被人养歪了呢? “阿宝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推珏小郎君下水?”九郎转身走到一矮几后跪坐下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平静问道。 阿宝先是垂头不语,尔后又抬起来,眉眼里隐有倔强: “他说会向你讨要我,我以后就只能跟着他,还说要饿我的肚子……” “所以你便一气之下将他推入水中?不管现在正值深冬湖水如何冰凉浸骨,也不管他是否可能会被水淹死?”说着,九郎将手里的白玉杯重重放下,脊背绷得笔直。 阿宝再次垂不语。 “说!”九郎稍稍展示出他的怒意。 阿宝咬着唇僵峙许久,最后忍不住双目赤红,捏着拳头吼道: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死。” 九郎一震,愣愣地盯着阿宝好一会儿,然后冷冷道: “可是据奴仆所言,阿宝你可是会水的。” “我也不知道。”阿宝急言,瞬间泪流满面。甚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竟然打起嗝来。 九郎又是一震。垂眼默了默,脸色仍未变缓: “轻易伤害他人的性命是为‘恶’,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亦是为‘恶’。阿宝你是个‘恶人’吗?” “不哭了……别打……再不哭了……别打……” 同时进来的几个人脚步一滞,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凝重。就连一向激狂骄纵的王十郎也沉静下来,眉宇间现了几丝怜色。 这才多大点的娃娃,谁会打她? 这里没有人知道,娃娃也不会讲。 一个明显有着西戎血统的娃娃却突然出现在晋国西南的一个土匪窝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一直以来,会出现在晋国土地上的西域人通常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士族家里养来淫乐的乐姬和颜色姣好的少年,一种就是往返于东西两境贩卖货物的胡商。 胡商途涉千里,通常过着餐风饮露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再遇上拦路打劫的山匪流寇,葬身他乡也是常事。 他们是从不会带妻儿出门的。不能也不忍。 土族家里的乐姬那就更不可能了。乐姫仅供淫乐,生下主家的后代玷污血统的事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很多乐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下一碗绝子汤,断了今生做母亲的机会。 就算偶有意外生,乐姫生下了士人的孩子,那也不会让其流落在外,免得将来受到他人的欺凌,辱没门庭。 所以,这娃娃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九郎曾经派人探查过,知道娃娃曾是窜街的小乞丐,被乡下的庄户收养过,后又陷于花街妓馆,最后才被下山的土匪领回了窝…… 除了这些,娃娃最初的最初从何而来,娃娃的身世究竟怎样竟是无从得之了。 不过这些在几日以前,于九郎而言还只是护卫嘴里冷冰冰的几句话罢了。 而今,听娃娃梦呓,九郎心中竟生出一些沉重来。 “别打……我乖……” 娃娃整个人都团进了被窝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却时不时的尖叫几声,凄厉厉的。 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吴兴孙易转过身去对着一直龟缩到最后的清虚真人投去怀疑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显,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娃娃还不知遭了多少罪呢。 清虚真人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拨开围在榻边的几人,将娃娃身上的被褥一把扯开,按住娃娃胡乱挥舞的小胳膊小腿,转而冲一直愣的九郎、山翟等人嚷道: “再不扎几针,这娃娃约莫是要癔症了。”说完便将娃娃扔给九郎他们按住,然后从袖兜中掏出一卷羊皮卷,从里面取出银针,迅扎在娃娃的脑袋和两边手背上。 娃娃慢慢平静下来,咬得浸血的小嘴也终于松开了。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抖啊抖,最终睁开眼来。 眼内,灰中带蓝的瞳仁璀璨而通透。眼白略少,一丝杂质也无。 骄矜如王家十郎也免不了一声赞叹,仿佛看见了一场破茧成蝶、昙花乍放…… 娃娃无疑生了双好眼。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难得天高气爽,  正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时刻,要她回到那阴嗖嗖的小厢房内,  别说她不答应,就是那无比绚灿的阳光都不答应。 当然,  还有对面那个正在作怪的男童也不会答应。 男童指着阿宝的鼻子,明明稚声稚气,  却又颇为老道的说道: “难得遇见,  这么早回去干嘛?你,过来,  赔我们玩玩儿。” 阿宝皱着眉瞧他,  并没有听他的话。阿宝只是心中纳闷‘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好像,这么大的男童都该长得更好看些一样。 其实男童长得一点也不丑,  五官端正,眉眼有谢家一脉相承的细长,甚至颇为清秀。 “说你呢?还不快过来?” 见阿宝许久未动,男童已经有些急躁。他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孙儿,向来颇受宠溺,娇纵些在所难免。 阿宝回神,刚刚对这男童莫名的亲近之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遥远记忆中的,越来越模糊,如今只剩下偶尔蹦出来的奇怪情绪。 “湖这么大,道这么宽,  你们玩你们的,  我玩我的,  有什么干系呢?” 阿宝扬起一张白腻腻的小脸,樱红的唇微微翘着,阳光洒落在身上恰若铺了一层淡金色的柔纱,灰中带蓝的眸子在一片波光粼粼之中,刹那惊艳,仿佛生动了这般时光……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童有些呆了。 在他左右的两个半大少年也有短暂时间的惊愣,但很快又露出比原先更为明显的鄙夷之色。 “只要你过来,我就饶了你方才的无礼。”男童的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阿宝却偏了头,理都不想再理会对方了。 阿宝是个格外敏感的孩子,方才他们眼中的轻蔑,惊艳,以及后来的鄙夷之色,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凭什么如此看她? 天人一般的谢九郎和王十郎他们都不曾。 男童本就不多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他指着船尾撑船的仆人,叫道: “你去把那禁脔娃娃给我抓过来。” 然后又回头对着阿宝伸出小拳头: “待会儿我就去求祖公,让九叔将你转送与我。到时先饿上你几顿,看你还如何使倔?” 阿宝见那四肢粗短却极为健壮的仆人‘嗵嗵’朝这边走来,她扯过婢女手里的木桨,在水中拼命拍打起来,企图迅驱离这是非之地。 奈何那小平船半分也不听从阿宝的使唤,一直呆在原地,左晃右荡着。 突然,小平船一定一沉,一双宽大厚实的脚便落在船板上。 在身后婢女的惊叫声中,阿宝终究还是被那仆人像拎只猫儿一般的拎了过去。 “嗵。” “啊……” 阿宝被重重地摔在了画舫上,那男童的脚下。 阿宝只觉半边屁股和肩膀都好似被摔得碎了般,痛得麻木。 自从跟了九郎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苦遭过罪了,如今竟娇气许多,现在只想哭,嚎啕大哭…… “这不就过来吗?”男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阿宝,触感娇娇软软的,便觉颇为有趣,于是又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一戳,再戳一戳…… “郎君是不会同意的。”半响,阿宝撑起头来,一双水洗过的眸子红通通的,脸上染了脏污。 起先男童并没有听明白阿宝话里的意思,只定定盯着她花猫一般的胖脸,手下痒痒的,很想伸上前去一通揉弄…… 倒是那两个半大少年中的其中一个瞬间反应过来,幽幽说道: “前朝大司马石苞之子石崇,洛阳三富之一,敢与天子的舅舅斗宝,尤胜之。其有爱妾,唤作绿珠,甚爱之,却被孙秀讨要,崇不与,后被诬以乱党,夷了三族。其爱妾绿珠亦坠楼而亡,红颜薄命……” “你觉得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比得上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觉得谢九郎比当年的巨富石崇更加天真多情?”适时,另一个半大少年亦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男童也终于明白大家在说什么,他忍不住戳了戳阿宝的胖脸,好脾气的哄劝道: “你就死心吧,只要不是正妻,无论我向九叔讨要的是谁,奴婢、美妾或者你这小娃娃,九叔都得赠与我。不然会坏了名声,为天下士人所不耻的。” 得,世侯公卿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 虽然有些话阿宝现在还听不大明白,但却不影响她明白其大意。 她知道了若这男童果真向谢九郎讨要她的话,她便不得不从九郎身边离开,再次过上饥饱不定生死不定的日子。 这与九郎的喜恶无关,甚至与权势地位无关。 渐渐的,阿宝的一双眼更红了,连那胖乎乎的小脸也胀得青紫。 她崩着身子,慢慢往船舷边爬去…… 男童在后面‘诶诶’叫着,不明白这无比可爱的西戎娃娃究竟要干什么。 “小心,别掉下去了。”男童在后面大叫。 阿宝已经爬到船舷边上,小半个身子挂在外面似晃非晃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进那碧幽幽的莲湖中…… “你过来。”男童朝阿宝又近了两步,船身一荡,又吓得退了回去。 阿宝谁也不理,久久一动不动。 “她莫不是要寻死不成?”一个半大少年疑惑道。 另一个嗤笑两声,怪腔怪调的: “蛮野无知的胡戎难道也有汉人的羞耻心?且看着吧。” 两少年言笑晏晏,轻松看戏。 那男童却急了。 最近他常听人议论,说从建业谢家来的天人一般的谢九郎收了一个无比精致漂亮的西戎娃娃,藏于内室中,日日同床共枕,行那苟且污秽之事。 他实在厌恶那表面风光霁月,实则私下里却□□荒唐的谢家嫡子。 今日偶然遇见那传言中的禁脔娃娃,本想羞辱一番,可真当见了,却现对方不过与他一般大小,一样懵懂稚嫩。 他的心忽而变得更加愤怒,其中还夹杂这一丝丝同情。 难得天高气爽,正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时刻,要她回到那阴嗖嗖的小厢房内,别说她不答应,就是那无比绚灿的阳光都不答应。 当然,还有对面那个正在作怪的男童也不会答应。 男童指着阿宝的鼻子,明明稚声稚气,却又颇为老道的说道: “难得遇见,这么早回去干嘛?你,过来,赔我们玩玩儿。” 阿宝皱着眉瞧他,并没有听他的话。阿宝只是心中纳闷‘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好像,这么大的男童都该长得更好看些一样。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此为防盗章  “禀郎君,  河内山翟和吴兴孙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苍梧,此刻已到寿安堂中,  说是来拜访故人的,郎主派人来叫郎君过去呢。”说话的是苍梧谢家家主谢龚派送到九郎身边伺候的婢女,  而她身后则是一列端着盥洗用具的仆人。 九郎头昏沉得厉害,  故而语气微微有些不善: “进来罢。” 话毕,  奴仆们便躬身鱼贯而入。 突然,  一声怒喝从屋外由远及近: “粗野匹夫!” 紧接着便是骑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声响。 那声响转眼已逼到室前,  然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铁一般伫立在那里。 “竖子不足以教,尔敢擅闯于室、唐突于主?”头灰白的尚叟气呼呼地推搡着那个身影,那身影竟是一动也不动。 室内正在更衣的九郎眉头一跳,  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缚带,  着履,整冠,配饰香囊……一样接着一样,  一丝不苟地装扮完整以后,九郎这才挥退左右婢女,  施施然走出门去。 门外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汗。 一人是从建业跟带苍梧的世仆汤叟,  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个闯入的黑色身影,  他是玄衣骑卫殷铁三。他是累的。 “什么事?”九郎双手拢在大袖中,平淡开口。 他什么也不需做,只昂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气度泱泱,  无端让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铁三揭开身上的大髦,  露出里面猫儿般蜷缩成一团的娃娃。娃娃汗湿的鬓胡乱的贴在额面上,  惨白的小脸比几个月前九郎刚见着她的时候瘦了一半。 “怎么救?” “传闻太极观的清虚真人乃神医董奉的后人,修的歧黄之术,曾救活过血崩的妇人,能阻止霍乱的横行,还让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殷铁三,压着嗓子低而沉的问了一句: “殷骑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殷铁三整个人顿时一僵,慢慢抬起头来。 脸还是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有别于以往的刚毅,而今满是风霜。 “卑职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卑职有负于郎主的栽培,如今擅离职守,违反军纪,所有惩处甘愿领受。” 殷铁三一字一顿,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九郎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只能做兵不能做将的粗犷匹夫今日所说的不是话,而是一块块金玉,砸在地上声声作响。掷地有声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铁三看了又看怀里的娃娃,将其凌乱的鬓通通都归拢到耳后,然后脱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后一拜不起。 汤叟一直站在殷铁三的身边。他的神色从头到尾几经变化,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便只好学着殷铁三的样子也一拜不起。 看着一黑一白两颗头颅匍匐在自己脚下,九郎的脸青了又黑,转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风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们不惜辗转千里前来探望于你,忧你病情反复,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门庭,左等右等,你不来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站在门口对着冉冉朝阳笑得如此风骚入骨,快跟我们说说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这南疆的美人于建业城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韵,惹得我们九郎迷醉?” 伴随着一阵儿清亮之声,几位衣履光华的少年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头调侃的正是比九郎还要小上一岁的光禄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脸尖下巴,双目灿灿,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却甚毒,常怼得他人哑口无言愤愤然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两位,年纪稍长,下巴处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内山翟,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吴兴的孙易。 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却一直关切的望着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别于时下人们最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麦肤色,眼窝深邃,鼻梁微勾又皆身高腿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挚友,胜过王十郎的两小无猜,胜过清虚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个妻子大雅以及第二个妻子小雅即皇后的亲亲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愿,但从此你不仅要离开玄衣骑卫,离开谢家,甚至要离开晋国土地,一生受我驱使,至死不回故土。你还愿意吗?”九郎并不看愈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抚慰娃娃的半边脸颊。 趴在地上的殷铁三整个身躯都开始颤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离乡至死不回比一刀剐了他还狠啊。 可是他别无选择。 “谢郎主成全。”说完,那昂藏男儿竟低声哽咽起来。 九郎微微愣怔,尔后便抱起已经轻得不像话的娃娃转身入了内室,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汤叟,去请清虚真人来,要快。” 汤叟一个激灵迅爬起身来,“诶……诶……”几声便甩开已经失态的殷铁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来,对着游廊上正一头雾水的王十郎、山翟几人鞠了几个深躬,这才彻底离去。直惹得王十郎几人一通前俯后仰。 “找到了,在这边。” 小厮大叫一声,尔后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娃娃的鼻子下方试探…… 慢慢的他长吁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怎么样?人还好吧?”沙月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在确定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她又突然‘呀’了一声,哭丧着脸道: “刚刚敛秋见湖边无人,怕阿宝已被珏小郎君带回‘褚玉院’,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快到那边了。可是阿宝明明还在这里,敛秋却去讨要,这……这要是那边计较起来可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那瘦薄的双肩已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手捂着唇,仿似怕极了。大小适宜的黑眸半含着秋水,泛起淡淡的红…… 那模样说不出的欲语还羞,楚楚可怜。 清秀小厮并不敢怎样看她,只垂了眼,柔声安慰道: “敛秋向来持重聪颖,就算以为阿宝已在褚玉院中,也不会贸贸然便去要人的。她定有什么周全之法。不过以防万一,我现下便过去一趟,若有什么事,我是郎君的贴身近伺,他人总能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亦给我几分方便,也能搪塞过去。” 听此,沙月脸上的愁容瞬间云开雾散,直对着清秀小厮连连鞠躬。 小厮后面的那句话才是她的目的,才是她真正想要听到的呀。 “不过……” 小厮语气陡转,沙月刚刚才浮上面的浅淡笑意瞬间凝固,心下忐忑不休。 小厮见了,反而会心一笑,别样俊美温雅。 沙月看得为之一愣,从耳根处悄然生出几许红晕,这次倒是真的欲语还羞了。 “虽说这孩子福泽深厚,现下无伤性命,然毕竟也不过幼龄娇弱之躯,在这深冬时节落了水,又晾了这么一会儿,还请沙月姐姐先带了阿宝回去,找巫医过来瞧瞧,恐受了湿寒,遭致病灶,在郎君面前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  ,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  。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这卷书简上记载着汉代名臣汲黯之两三轶事,  少年看着看着却走了神…… 前世,他所在的谢氏一族的族长曾品评他“九郎为人性倨。然好学敏锐,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可类比汲长儒守城深坚。  ” 其实他并非是汲黯一般的良臣忠臣,  至少不是谢家郎君一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般风光霁月。 前世,他以谢庚两大顶级门阀之力将内斗不止的晋皇室赶下历史舞台,  最终问鼎天下。可是不过短短数十年,和士族斗得筋疲力尽的他身心每况愈下,  最后被小雅皇后用一盅掺了药的雪梨汁毒害,然后侄儿逼宫,  八王争乱,世家之间相互倾轧掣肘,  最终让日渐修养壮大的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异族乘机侵入中原,  以至于后来山河破碎,  中原汉人几欲灭绝…… 在死后的几十年,他的陵墓被胡人一遍遍地挖盗毁坏,  墓基石被碾碎铺成了路,他的灵魂无依飘零,  眼睁睁地看着家国被践踏,百姓被奴役,  无数的士人在屈辱中偷生… 仿佛来自上天的惩处,一抹孤魂却离不开这人间炼狱,  唯有日日夜夜里泣哭,  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大梦初醒,醒来他又回到了少年,正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次,他从建业前往苍梧郡的谢家旁支,一是避祸,二是为了一个叫做谢大石的马奴。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的三堂叔谢宏被圣人从会稽召回建业,官至给事黄门侍郎。虽说在品级上远比不上早已位列三公的祖父,然却是天子近臣,掌机密,实权颇大。 随着三堂叔的归来,谢家嫡系内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其中甚至有皇家的意愿在这里头…… 前世,他是不知道这些的。然后在秋猎时,为人陷害跌断了双腿,几欲断了日后出仕做官的路…… 这一世,他知道圣人是决心要对付祖父所代表的天下士大夫一派,更知道就算他躲过了秋猎,还有春狩,甚至别的时候或者别的地方总会被人暗算了去。无他,只因为他年少成名,又被养在祖父身边,是谢家这一辈中最杰出的子孙之一,且在士大夫中颇受赞誉…… 所以,借着一夜秋雨的契机他毅然决然的‘病倒’了!然后病情反复,不过月余光景便从白杨树般的茁壮变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走路要人扶,一步喘三喘’的病弱美少年。 于是乎,太学去不了,而祖父既是心痛又是失望。 一夕之间,建业城里对他的风评从多智类妖变成了过慧不寿。 而苍梧郡地处偏南,又位于漓水和郁水的交汇处,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正是养病的好去处。 仿似落魄般,少年慢慢吞吞地就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行到狭窄山道时,突然从一侧山坡上滚下若干巨石,地动山摇的,转眼就打乱了原本井然的车队。 矫健的部曲簇拥着少年迅撤退,没有身手的奴仆和侍女死的死,残的残,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紧接着又有密集箭羽雨从林荫后扫射而来,和部曲们手里不断挥舞的长刀撞击得玎珰作响。 等到部曲们死伤过半,就连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少年也形容狼狈时,举着棍棒或砍刀的山匪们呼啸着,蜂拥而至。 本该是万分危急的时候,可那被簇拥的少年一袭染了脏污的白衣,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冲到最前面的大当家为之一愣,活了三十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高峻的小郎君…… 短暂的惊愣后,大当家的气势陡然变得更加凶恶。 这般气度的小郎君怕是只有车骑雍容衣履风流的大士族才能养的出来。这个时候的朝廷由士族拥立,是士族门阀的鼎盛时期。从中央到地方,从声望到军事和经济,士族拥有了几乎越朝廷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的士族是让庶民仰望又敬畏的存在,就算是山匪流寇也多是能退避三舍便绝不退避两舍的。 可是,这支低调得过分的车队却让远近闻名的山匪犯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错误。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将这支车队灭个彻底,一老妪、一童奴都不要放过。就算最终其本家还是查找了过来,那时他也早已带着山寨里的弟兄们亡命天涯了去…… 总之,亡命天涯总比做刀下亡魂的好。 打定主意的大当家扛着一柄乌沉沉的大刀脚下几个走位,铁臂一展,刀风带起一股渗人的寒意将少年身前的护卫捅了个对穿。 抽刀,纵身又劈,于飞沙走石之间这粗犷草莽竟约莫有几分昔日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猛。 少年退了又退,左右两翼的部曲通通聚拢到少年身前,企图用层层温热的肉身做最坚实的盾。 一刻,两刻…… 少年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终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并伴随着长久且沉闷的声响。 战得正酣的众人同时一顿。难道是地底下住的大鳌鱼要翻身了?(地震) 山匪们顿时陷入一阵儿混乱  ,不知道要不要先跑了再说?毕竟有时候,天灾比人祸更加可怕,更让人无力反抗。 而另一边仅存下来的三位部曲则呈犄角之势依旧紧紧护卫在少年身边,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更加坚定了几分。 大当家反手一挡,大力将身前的部曲再逼退几步,然后眯眼望了望远方。一张褚红色的四方脸上顿时落下一层灰败来。 “嗵”的一声,大当家突然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少年面前,双手捧刀高举过头顶,仿佛献礼。 “刀是好刀。” 少年的声音依旧文雅,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少年不动,大当家亦不敢动,僵直的双臂逐渐有些颤抖。 在一众山匪们或茫然或激愤的目光中,几百众装备精良的部曲私兵海旋风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是百来骑玄衣黑马的骑兵,只在转瞬之间便将这狭窄山道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些马的马蹄皆用厚实棉布包裹着,难怪不辨马蹄声,只有沉闷的地响。 少年好似稍作摆袖,也好似什么也没做,一些部曲便立马上前,背对着少年将其遮掩起来,然后奴仆们端着盥洗用具6续而入,接着便有漱洗时的水流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而在这期间,外面的山匪们正被先前打头的骑兵以摧木拉朽之势‘收割’着。兵器间的碰撞声,将死时的嘶吼声、恸哭声,鲜血的喷洒声,身体倒砸在地声……所有的声响构成一幅喧嚣而诡艳的画面。 终于,等到少年再施施然现于人前,摆出一副郎艳独绝的姿容时,先前的山匪们不仅已被消灭干净,就连那血腥战场也被收整个七七八八。 “郎主!”百夫长何秀虎步上前,半跪着将一柄大刀献给少年。 此刀正是先前的匪所持,黯哑的色泽,刀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决计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可是它却当得起锦绣堆中用金玉养大的少年一句“好刀”。 刀是好刀,人却非好人! 二十年后的广州王6寅之是个无德莽夫,他收编了广州、交州两地的盗匪倭寇,勾结西南羌族一路北上攻至荆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恶比蝗虫过境…… 此事揭开了后来八王争乱的序幕,也开了蛮夷践踏汉地、掠杀汉人的先河…… 长达一个世纪的刻骨崩心之痛,如何不恨? 更何况日后的帮凶‘刽子手’如今撞到了少年面前,不杀,何以对得起这番‘邂逅’? “走罢。”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在那些画面里有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红衣猎猎打马飞驰;有总是拿着一卷书,  却从来不看,  见人就拖过去下棋切磋,最后却盘盘输的捶胸顿足的男子;还有一个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男童,  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致,像个真正的冰玉娃娃。他总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羞涩的冲她笑;还有满天满眼的红,  有仿佛永远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着喜庆的婆子将手牵着手的她和那个男童分开,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脸,以及被捂住的呜呜哭声…… 梦里,好疼…… “贝……贝……”娃娃梦呓,声音极低极低的,源自肺腑,  到了唇边便微弱得几近于无。 娃娃念一声,  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温暖馨香之处再靠近一些…… 终于,  九郎被挤得好似胸口压着块大石头,憋闷着,  几欲窒息。 来自身体的自然反应,  他腰背绷紧,手上一使力,  要将那压在他胸口的重物推出去…… 可是手在触到那物时,  突然又泄了力道。 那物,  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乳臭味,蜷缩着窝成一团。 九郎僵着脖子,慢慢的往下看去…… 只有一颗黑黝黝的,乱糟糟的头顶。 这?这难道是那作天作地能作出人命的西戎娃娃?她怎么跑到他的榻上的?谁给她的胆子? ……… 一时间,好些个疑问在九郎的心中翻江倒海。 “喂,醒醒。喂,你醒醒……” 九郎拍拍娃娃的背心,推推小胳膊,再揉揉毛茸茸的小脑袋,额,触感好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唤了一声又一声,娃娃还是没醒,坚决不醒。 终于,他使上了绝招。 他捏着娃娃的小鼻子,一刻,两刻…… 娃娃终于醒了,先是‘啪’的一声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后才把埋在被窝里的小脑袋拔了出来,最后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眼…… 九郎又是一惊。 原本澄澈如南玉的圆圆大眼,现在变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间眯着一条缝,怎么也挣扎不开…… 再配上一张水洗过的小脸  ,这是黄河大水了,还是长江泛滥了? 九郎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责问又被通通堵回了肚子里。 九郎:“……” 娃娃:“……” 努力了半响,娃娃的眼睛依旧不能完全睁开,且酸胀得难受。 娃娃终于放弃了挣扎。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短粗的胳膊向上搂着九郎的脖子,朝着梦里极温暖馨香的所在又软软地贴了回去。 本来就不曾大醒的人又接着睡下。 至此,九郎的一颗心上上下下,矛盾又挣扎,一会儿憋得难受,一会儿胀得软,最后幻化成了溶溶春水,微微荡漾着…… 一个不知事的小娃娃你能跟她计较什么? 并且这种完完全全被人信赖,被人需求,被人毫无介防地贴近的感觉还不算太坏…… 九郎默了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阖眼重新睡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又如何? 冬日暖阳,含蓄地亲吻着大地,它融冰化寒,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而同在一片暖阳下的广信县丞家的客厢方内,一位修眉联娟,身上挂着七八个香包,远远望着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男子正临窗而立。他手里捏着一封和离书,一束光透过窗棂刚好扫在‘和离’二字上,耀眼的有些刺目。 在他身后,矮矮的坐榻上躺着一个用大红披风裹着的男童。男童约么五六岁大小,头上绾着两个小髻髻,脸颊消瘦,五官精致入画,但苍白病弱,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跑似的…… 那男童竟然和九郎怀里的西戎娃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何秀?” 明明有厚重的车帘遮挡了一切,少年的眼睛却像长在了那帘子上。 何秀眉间的竖沟皱得更深了。那笑的不知死活的娃娃还向他晃着小脑瓜子,左一下,右一下…… 转身,何秀双膝跪地,手里的大刀半截都插进了土里。 几瞬之后,“唰”的一声,少年掀帘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车辕处,神色冷冽异常。 四周很快都安静下来,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仆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以一种意外且惧的目光望着他们的郎主。 他们的郎主是谢家九郎啊,形似道,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风尘外物的谢九郎啊。 这样的郎君该是嘴角永远衔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该是文雅中带着和善,和善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和不可攀折的高贵…… 可是他们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们还感受了他的憎恨,他无处泄的暴虐…… 谢九郎看向了那个娃娃…… 藏红色的夹棉小袄,领子上有一圈灰白半脏的兔毛,头倒长不短的披挂着,狗啃过一般。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不谙事的娃娃也终于像感觉到什么,对着谢九郎的方向缓慢抬起头来。 娃娃有一副比汉人更加深邃精致的五官,肉嘟嘟的脸颊仿佛充了气,细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来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于娃娃那白得异常的肤色和灰中带蓝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这些异于汉人的特征让谢九郎想起重生前做游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里,侵略汉地、屠杀汉人最凶狠的便要属西戎和北胡,他们甚至在长江以北的地区前后建立了夏、凉、燕、秦、赵、成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而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堪称华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时期。 曾时,谢九郎是亲眼见过异族人将汉人比作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中被当做食物来吃的人。 后世甚至有记载‘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其中尤以‘不羡羊’和‘和骨烂’最受胡戎士兵的喜爱。 那时便常有鬈碧眼的胡戎贵族小孩看着行军锅里煮着汉人的小孩…… 想到这些,谢九郎几乎激红了眼,远远望着,像要浸出一层血泪来。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那娃娃依然一副烂漫懵懂模样。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轻悠悠地摆脱了殷铁三对她的挟制,然后走到九郎的牛车前,爬了几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终,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从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里滚了滚,递给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像闪着光,像是在说: “大哥哥,你别哭,我把我的果子给你吃……” 那一瞬间,谢九郎感觉像是有一个重重的东西从心房上摔下来,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几窒,几乎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谢九郎转身掀帘钻进牛车。 娃娃望着还在晃动的暗红色车帘,先是一脸懵,转而张嘴几欲大哭。 跪在地上装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骑卫殷铁三恰时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对着娃娃拼命摇头。那又急又怕的囧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里一定在无声呐喊着: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万别给哭没了……’ 百夫长何秀也不甘落后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谨模样,神色一凛,冷冷扫视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仆赶紧垂下脑袋,假装忙碌起来,仿佛先前看热闹的并不是他们似的。 “出!” 何秀声如洪钟一声吼,躬身迅退至路旁。赶车的美髯老大爷对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里的鞭子同时一扬,牛车便率先轱辘辘的动起来。车行得又平又稳。 “何百户,何百户?” 谢九郎所在的牛车还未走远,玄衣骑卫殷铁三抱着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边。 何秀反手扼住殷铁三的手腕,确定车队已经行过大半后这才松手转过脸来,然后一脸平静的望着对方。 寻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铁三倒是难得的乖顺。 “何百户,郎主的意思是这小娃娃可以留下来的,是吧?” 懒得再看殷铁三的那张大脸,何秀竟是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殷铁三竟然还想将娃娃留在车队里。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何秀眉间的竖沟皱得更深了。那笑的不知死活的娃娃还向他晃着小脑瓜子,  左一下,  右一下…… 转身,何秀双膝跪地,手里的大刀半截都插进了土里。 几瞬之后,“唰”的一声,  少年掀帘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车辕处,神色冷冽异常。 四周很快都安静下来,  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仆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以一种意外且惧的目光望着他们的郎主。 他们的郎主是谢家九郎啊,  形似道,  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风尘外物的谢九郎啊。 这样的郎君该是嘴角永远衔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该是文雅中带着和善,和善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和不可攀折的高贵…… 可是他们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们还感受了他的憎恨,  他无处泄的暴虐…… 谢九郎看向了那个娃娃…… 藏红色的夹棉小袄,领子上有一圈灰白半脏的兔毛,头倒长不短的披挂着,  狗啃过一般。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  不谙事的娃娃也终于像感觉到什么,  对着谢九郎的方向缓慢抬起头来。 娃娃有一副比汉人更加深邃精致的五官,肉嘟嘟的脸颊仿佛充了气,  细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来她的西戎身份,  大概是基于娃娃那白得异常的肤色和灰中带蓝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这些异于汉人的特征让谢九郎想起重生前做游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里,  侵略汉地、屠杀汉人最凶狠的便要属西戎和北胡,他们甚至在长江以北的地区前后建立了夏、凉、燕、秦、赵、成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而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堪称华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时期。 曾时,谢九郎是亲眼见过异族人将汉人比作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中被当做食物来吃的人。 后世甚至有记载‘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其中尤以‘不羡羊’和‘和骨烂’最受胡戎士兵的喜爱。 那时便常有鬈碧眼的胡戎贵族小孩看着行军锅里煮着汉人的小孩…… 想到这些,谢九郎几乎激红了眼,远远望着,像要浸出一层血泪来。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那娃娃依然一副烂漫懵懂模样。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轻悠悠地摆脱了殷铁三对她的挟制,然后走到九郎的牛车前,爬了几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终,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从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里滚了滚,递给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像闪着光,像是在说: “大哥哥,你别哭,我把我的果子给你吃……” 那一瞬间,谢九郎感觉像是有一个重重的东西从心房上摔下来,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几窒,几乎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谢九郎转身掀帘钻进牛车。 娃娃望着还在晃动的暗红色车帘,先是一脸懵,转而张嘴几欲大哭。 跪在地上装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骑卫殷铁三恰时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对着娃娃拼命摇头。那又急又怕的囧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里一定在无声呐喊着: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万别给哭没了……’ 百夫长何秀也不甘落后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谨模样,神色一凛,冷冷扫视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仆赶紧垂下脑袋,假装忙碌起来,仿佛先前看热闹的并不是他们似的。 “出!” 何秀声如洪钟一声吼,躬身迅退至路旁。赶车的美髯老大爷对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里的鞭子同时一扬,牛车便率先轱辘辘的动起来。车行得又平又稳。 “何百户,何百户?” 谢九郎所在的牛车还未走远,玄衣骑卫殷铁三抱着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边。 何秀反手扼住殷铁三的手腕,确定车队已经行过大半后这才松手转过脸来,然后一脸平静的望着对方。 寻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铁三倒是难得的乖顺。 “何百户,郎主的意思是这小娃娃可以留下来的,是吧?” 懒得再看殷铁三的那张大脸,何秀竟是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殷铁三竟然还想将娃娃留在车队里。 别说郎主允不允,就是这娃娃的吃喝拉撒就是个大问题。 这么个几岁大的女娃娃,不知事,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就是夜里就寝的时候估计都得专门找个人来哄……这些是他们这些连媳妇儿都没娶过的糙老爷们做得来的? 况且若遇到行军作战的时候,他们难道要抱着娃娃跟对方干仗?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慢慢的,何百户的眉又皱得不成样了。 这时,他感觉他的手臂被动了动,像是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抬眼一看,竟是那娃娃的小手搭放在上面,还试探性地用几个手指交替着按一按,仿佛玩乐…… 娃娃的眼对上了何秀的,大大的,圆润若菩提,眸光澄澈而幽远,美如宝玉。 何秀的心又有些堵,酸,软…… 是啊,这么大的娃娃若不能被留下,难道就地扔了?山匪都被杀光了,等他们一走不到天黑这娃娃怕就成了野兽肚里的食物。 或者将娃娃带到苍梧郡再扔? 在晋国异族人本就被汉人视作低等蛮夷,特别是美貌的蛮夷女子更是多被卖入秦楼楚馆之地,或者在士族家里充当乐姬的角色,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更何况这娃娃长得如此精致可爱,怕是将来的境遇会更加艰难几分…… 何百户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 这些,何百户能想到的,玄衣骑卫殷铁三同样也能够想到。他是又倔又愣,但他又不傻。不然他怎么会说出将娃娃留下来的话的? 更何况观这娃娃的情形,衣着朴旧却齐整,耳背指缝中虽有垢污,头面还算洁净,明明不是山匪自己的后代,却被照养的如此白胖可爱…… 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土匪都不忍心伤害的娃娃,他们这些将礼仪仁信智挂在嘴边的士族中人却要弃之任其自生自灭吗? 何秀一动不动地盯着娃娃,神色痛苦犹如便秘。 娃娃却突然又冲他笑了,甜甜软软的,没心没肺的。 娃娃不仅笑,还一边笑一边环上殷铁三的脖子,忽而躲在殷铁三的怀里,忽而又小心翼翼地瞅上何秀一眼,如此反复宛若游戏。 殷铁三的心率先软成了一滩烂泥,他大胡子抖啊抖,抖得欢乐。 “走咯,殷老三带你骑大马去咯……” 殷铁三的粗嗓门温柔得何秀有些作呕,他决定不再征得何百户的同意了,所有的后果他一力承担。 其实他又何须如此。刚才的那一瞬间何秀的心也彻底被动摇了,那一句‘且留下吧’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看着殷铁三将娃娃架在脖子上逗弄,听一阵阵欢笑声如银铃般脆响,何秀想,娃娃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殷铁三为此冒的是多么大的风险…… “上月中旬何公(何秀)带着一支轻骑一路往蜀中挺进,过了牂牁,现当地彝民羌民聚众混居,不像惯常时有冲突或者互殴的情形出现,反而相处和睦。且人人着暖衣,精神面貌喜乐安泰,更胜过寻常州府的中等之家。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第一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娃娃现那夜那个明明最是温柔让人忍不住信服的俊美少年第二日一早就变了样。 脸还是那张雍容华贵的脸,  还是那大气从容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娃娃就是现了其中的不同。 仿佛那夜那一瞬间的亲近都曾只是幻象,  醒来还是隔山距水的冷漠,以及隐隐的无端的嫌恶。 是的,是嫌恶。 娃娃不是没有被人嫌恶过,可是这样的嫌恶却让她打心底的难受。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所谓的伤心难过之类的感情了。 毕竟她曾真心期许啊。 那夜以后,  九郎再不曾来看过她,就算偶然不期遇上了,  也不过是淡淡然的一瞥。仿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物实似的。 他把她丢给了一众仆从,甚至丢给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让仆人给她梳了个小道髻,  还给她弄了身灰青色的小道袍,  俨然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道童娃娃…… 可是娃娃却并不喜欢那个小撮胡子,长委地的清虚真人。 因为清虚真人看她的眼神里总闪着某种奇异的光。 周遭的仆人都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殷切周到,还时常三三两两的嬉戏逗弄于她,仿佛她就是个漂亮精致的…… 玩意儿。 几岁大的小娃娃其实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的,  毕竟她也不懂玩意儿不玩意儿之间的区别。 更何况王十郎山翟等不同于流俗,以颖悟,率真而著称的士人甚至名士对她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娃娃却从中感受到了危机。 娃娃遭过罪,  受过苦,  感觉自然敏锐。 她能感觉到,  若是九郎不喜于她,眼前的这些终究只会变成泡影。她终将还是会过上或饥寒交迫或凌虐受辱的日子…… 她不想。 终于,  在连续几日期望见到九郎皆是无果以后,  这日清晨,  九郎所在的栖梧院早早便迎来一阵喧嚣。 有奴仆说,大概是神仙中人的王十郎、孙易、山翟等人又来拜访郎君了。 奴仆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饱含着倾慕、向往之意的痴痴模样…… 娃娃摸着小脑瓜子想了想,便趁其不注意偷偷逃出了她所住的小厢房。 怕被人现逮了回去,娃娃一路尽量避过行人多的平坦路段,只捡偏僻逼仄的小径钻。 左倒右拐,摔过跟头,摧折过花木,还被荆棘绊倒划伤过,其中两次弄错了方向,终于,娃娃来到了雕梁画栋的若水阁前。 很不凑巧,或者很凑巧,九郎和王十郎、山翟、孙易、庚七郎等人正衣履飘香的联袂而出。 远远望着,俊美风流的郎君,高冠博带的华服,或辩于道法玄妙,或咏于辞赋诗文……在那幽然飘渺的晨曦微露间,真真宛若神仙中人的仙踪画卷。 娃娃突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她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才跑到了这里,可是此时她的那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就这么离开,她又有些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她只能像个怯弱的小贼似的躲在粗壮的柱子后面偷偷的瞅了一眼,再瞅一眼…… 突然,一双曜曜灿灿的美目和娃娃的眼对了个正着。 美目一眨,娃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美目再一眨,娃娃泫然欲哭,心道‘遭了,遭了……’ “咦!” 王十郎跳转过身,冲着娃娃欢乐的挥袖,叫道: “我们都知谢家九郎天姿灵秀浑似射姑真人,能引来建业城中的女郎掷果盈车,却不知在这荒夷南地竟也能惹得这垂髫小儿痴慕,看其目光灼灼似贼也!” 说完,王十郎便大笑着几步跑到娃娃跟前,将其从柱子后面揪了出来。 娃娃不愿,也不敢,无奈却敌不过王十郎的劲道。 娃娃小心翼翼地朝着九郎的方向瞟去,但见九郎一张玉颜依旧,嘴角微勾淡淡笑着,但娃娃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高兴了,恼怒了。 娃娃心中突然冒出几丝倔强,她咬着唇,狠狠抽回了被王十郎拽着的小胳膊。 因为太过使力,一时失去平衡,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十郎愣住了,回头瞅了瞅九郎,又瞅了瞅摔得面色白的娃娃,蹙着眉对九郎起责难: “好你个谢九郎平时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好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苛待一个垂髫娃娃,不仁德啊不仁德。” 说完,王十郎还忍不住的摇头叹息,做尽痛心扼腕之态。 直到,九郎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消失,并浮上一层暗青来…… “走,今儿我做主,就带上你这小娃娃去吃广信县丞家的酒。”王十郎将所有神情一收,转身回到娃娃身边,拉起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娃娃,见其身上有些赃污,皱着鼻子忍了忍,然后甩着大袖朝庭院外走去。 左右的山翟、孙易等人俱是无奈的笑笑,转而跟了上去。 只有九郎还停留在原地未动,然后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 “若你如此舍不下她,那便留在这栖梧院里做一个教养小郎,何苦还要辛苦奔波?” 所有人身形一顿,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王十郎不着痕迹地松了娃娃的手。 九郎是真的恼怒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如此毫不起眼的小事情如此计较。但却明白这娃娃果真是不为九郎所喜。 王十郎看也未看娃娃,就那么抛下娃娃独自向前走去,然后钻进了事先准备在门口的牛车里。 山翟、孙易等人更是返身回来拍了拍了九郎的肩膀,然后也相继离开。 只有娃娃早已退至一旁,弓着身,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恨不得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就那么藏起来。 如果有人仔细看一眼的话,会现有一滴水珠顺着娃娃长而密的黑睫慢慢滑下来,滴落在地板上转瞬不见。 可是没有人看见。 九郎离开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娃娃一眼。 仿佛这一次娃娃连一个寻常物实都比不上了。 得亏奶母经验丰富老道,腰板也算硬朗,若换了寻常的柔弱妇人,还真是奈何不了本就圆润瓷实的阿宝的那一番哭闹蹬踹…… 阿宝是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你答应我’中逐渐远去的…… 在她远去后,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铁三带着十来岁的大石头走过来向九郎道别。 当大石头笨手笨脚地学着殷铁三的模样对着九郎抱拳时,本来心绪乱成一团乱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紧紧盯着他两只手上均比别人多长出来的第六指,唇角处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大石头有些莫明,眼前这个宛若画中人的郎君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样的郎君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更不该以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方式同他说话。 见大石头傻愣愣的不出声,旁边的殷铁三便只好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