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逍遥志》 正文 楔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是以逍遥游也! 由此可知,搏击海天者,并非生而为鹏! 豫州有县,名逍遥。 逍遥县志记载累累,开篇即为:庄氏子周诞于蒙,系出楚,任漆园吏,著《南华经》。《南华经》有篇《逍遥游》,逍遥县名出此故。 自战国起,百年间,历经盛世c战火,逍遥县在历史中沉浮变迁,县志书写不辍。及到明代,出酋氏一门,富贵浮沉,大起大落。 纵观酋氏一门,有子为商,慈善济世;有子没落,大厦倾塌;有子为官,官拜宰相;有子低微,贩夫走卒。可见人生际遇,变幻无常,坚韧持守,风云际会。 酋氏家训:读书明理,习武强身;坚韧强劲,不言放弃;娶妻娶贤,不可做贼。 这条家训,正是那位振兴了酋家的先祖所留,说起这位先祖,真正传奇一生。 祖传父c父传子c子传孙,称先祖百岁大寿之时,子孙满堂,老人酒兴大起,畅快痛饮,对满堂子孙言此家训。 “读书明理,习武强身;坚韧强劲,不言放弃”说到此,老人顿了顿,年迈的眼睛望着某处,出神了许久,似乎忆起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又忽而舒心大笑,道:“瞧见了嘛,高兴了吧!咱们的儿女孙子,这一大家子都是你的功劳。” 老人的眼睛已经不再清亮,红艳艳的烛火之下,儿女们似乎看到老人眼中有泪,可他明明是在笑啊,笑的那样满足。 “娶妻娶贤,不可做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新生子 明弘治年间。 是年冬,腊月二十八,大雪。 从山西运城到洛阳的官道上,有一段路从太行山脉中穿越而过,尤其难行。封门山一带位于太行山脊之上,颇有天险之处,穷山险水往往成就山匪聚集之势,这封门山即是南北往来之险要关卡。凡货c商无镖相护皆不敢从此而过,民众往往结伴才敢同行。 此时,正值深冬严寒,大雪刚停。一片荒凉素白的山脉上有三人彳亍而行,其中一人为主,年约四十岁上下,身穿锦缎绸袍,从体态可见养尊处优。另两人为仆人打扮,一人扶着主公,另一人牵马负载行李。 雪深难行,马腿不小心陷进了雪坑,一番人慌马嘶之后,终于将马匹拉扯出来,一马三人皆跌倒在雪地上喘着粗气。 “老爷,您没事吧。”较年长的仆人是一个肤色暗黑的汉子,相貌老实,骨架却十分稳健,他关切地询问道。 不待主公酋宣公说话,另一名少年小厮就接话道:“这种天气恐怕山匪都不会出门,咱们也是占了大雪的光才好顺利度过封门山。” 酋宣公笑着摇摇头:“于临,不可大意。临近年关又天降大雪,实在找不到镖师,我这才冒险带了你们独行,总是要回家过年的。” “可不是,咱们也出门三月多了,就算走到三十晚上也要回家吃碗热扁食,再说”名唤于临的小厮狭促笑道:“老爷可盼着回家见夫人和二夫人呢。” 较年长的于富只憨厚笑着,将马背上的行李重新捆绑结实。 闻言,酋宣公面上露出温和的思念:“紫如也到了生产的日子了。” 说着,酋宣公按了按胸前衣襟,在运城给未出生的孩儿所买的金锁稳稳地搁在胸口。 歇息片刻,三人重新上路。 刚走没多大会,他们就听到不远处的山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因三人正巧处于阳面山岩下,对面之人不可见却可隐约听到声音。 不明来人情况,三人急忙隐在山岩边,噤声。 只听见山岩另一边是两人脚步,一人步伐较大,另一人踉跄无力,忽然噗嗤一声是人体栽倒在雪地上的声音。 “快点!”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躁。 “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女人气喘连连,隐约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哭声。 “就知道哭!累赘货!”男人恶狠狠地骂着,却忽然没了声音。 忽听得女人一声深深的吸气声:“你你不会是想不!不可以!” 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就听见男人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山匪随时会追上来,到时候咱们一个也跑不了!就算带着他,天寒地冻他也不一定能活得成。” “他可是咱们的亲生子啊!” “不是我狠心,唉!都是命啊!”男人的声音发了狠。 只听见短暂的一阵纠缠,接着就听见男人拉扯着女人仓皇奔远。 躲在山岩背面的酋宣公三人不由心惊,于临拍着胸口,结舌:“还有这么狠心的人!” 酋宣公急忙转过山岩,只见苍白的雪地上脚印凌乱,孤零零一个藏青色襁褓,里面传来微弱的婴孩儿啼哭。 酋宣公上前,将婴儿抱起。看起来这个孩子年龄不过数月,脸色冻得乌青,哭声已几不可闻。 “好可怜的孩子。”于临探过头来,看着孩子说道:“就这么扔在雪地里,不等于亲手杀了他吗?老爷,您看” 酋宣公心生不忍,他将孩子的襁褓紧了紧,严实地抱进怀中:“这孩子与咱们有缘,天该如此!快些赶路吧。” 于临欢实雀跃:“遇见咱们老爷,是这孩子的福气。不过,咱们这样抱了孩子回去,夫人和二夫人该要吃醋老爷从哪里抱个私生子回家。” 沉稳的于富也忍俊不禁,他拍了下于临的后脑:“别光顾着卖嘴,扶好老爷。” 这样艰难赶路,直到天黑才走出封门山。山峡出口处有一户人家,以狩猎为生,独居于此。除此之外,最近的人家都在几里外的村镇上。 行至此,天已全黑。加上一天山路行走,酋宣公主仆三人早已累饿交加,看到昏黄的灯光好似看到热饭软榻,怎么也提不起一丝劲来。于是三人到猎户家中借宿。 山中猎户素来好客,热情的将三人迎进门,喝一口海碗里热滚滚的水,热气从喉咙里直冲胸腔,总算把寒气逼了出去。 “大嫂,麻烦给孩子弄点米粥喝吧。”酋宣公小心地将孩子从胸前紧裹的大氅里抱出来,孩子饿极反倒不哭,只是一张小脸皱着显得十分委屈。 “哎呀,可怜的孩子,一定冻坏了。”猎户大嫂急急地寻了小米去熬粥:“这位老爷真是爱护小少爷。” 酋宣公笑笑,并不解释。 在里屋,猎户大嫂给孩子喂过米粥,抱着孩子哄逗。孩子吃饱了,也精神起来,随着大嫂的哄逗咿呀笑着。 听着孩子的声响,酋宣公想到自己即将降生的孩儿,心里的期待忽然急迫起来,他将搁在胸口的金锁拿出来,仔细摩挲着。 这个金锁是他在运城特意找能工巧匠定制的,一面刻着鸿儒逍遥,一面雕着永宁安康。 正在一片宁和之时,忽然门缝里一片火光耀眼,人沸马嘶声轰然响起。 届时,酋宣公正坐在门边,他刚要起身查看,忽然柴门被一把推开,寒风裹着雪粒子扑进来,迷蒙的雪色中一个高壮的身影一把抓住酋宣公的手臂。 “老爷,快走,是山匪!” 来人是守在马厩里的于福,他满脸焦急,大冬天的冷汗竟然流个不停,他紧紧抓住酋宣公的手臂,将酋宣公推出房门。 于临已经麻利地跳起来,奔向院里牵马。 酋宣公被一把推出门口,他不忘回头高呼:“快,去叫大哥c大嫂躲避!” 猎户夫妇已经听见动静,猎户大哥一把取下墙上悬挂的弩箭,大嫂则抱着孩子惊恐地站立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支燃火的箭擦着酋宣公的鬓角而过,笔直地插在门扉正中。 干燥的松木制造的柴门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木头中经年积累的松油使火焰燃烧愈烈,同时也散发出浓烈的油脂香气。 酋宣公惊恐倒地,避过火箭,惶恐中被于临用力搀起。 于临将他推上马:“老爷,快走!” “大哥一家还在屋内,还有于福和孩子!”酋宣公的眼睛被火焰映的通红,他挣扎着想要下马救人。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笔直射来,正插中于临胸口。于临于倒下最后一刻,奋力在马臀上一击,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驮着主人仓皇而逃。 这时,山匪的马队已经临近,只有数十米之遥。 只听见山匪粗野的长吼和刀剑相撞的冰冷声音。 “眼睛都放亮些!出来一个射杀一个,出来一双射杀一双!” 酋宣公伏在马背上,咬着牙回头看着被火焰包围大半的房子,和烈烈火焰中倒下的身影,终于眼睛狠狠一闭,抱紧马颈,任由呼啸寒风刀割般刮过面颊。 酋宣公赶到逍遥县酋宅,从马背上翻落,已是一日夜后。此时已过午夜,是新年黎明了。酋宣公只听到后院一阵喜声:“生了!” 新年第一天的酋宅处于极大的喜悦中,已是凌晨,但院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女佣们忙碌地穿梭不停,竟然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形神狼狈的酋宣公。 酋宣公难以置信地望着内宅:“是,要生了吗?” 只听见内宅传来一声洪亮而喜悦的报喜声:“生了!” 同时,新年黎明的爆竹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来,天大的喜悦普天同庆! 酋宣公奔进内宅,只见丫鬟c婆子站了一院,紫如的房门开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喜庆的红色。他颠簸着向屋子走去。 “老爷?老爷回来了!” 耳边是哪个小丫鬟的惊呼?他听不清,他的耳朵里只听到屋内传来的洪亮的婴孩儿啼哭,他只朝着满室喜庆中走去。他推开门,看见他的正室夫人怀抱着一个被花团锦簇的襁褓包裹着的婴儿,她欣喜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听不见,他只是朝圣般地上前,接过孩子,新生儿在他的怀中发出响亮的哭声。他在逃亡中丢失的魂魄被新生子的哭声招回来,他的心窝里终于又感受到了热气。 他苍泪纵横,宛若新生。 酋宣公颤抖着手向胸口摸去,那里搁着他给孩儿的礼物,是一片金锁,刻着鸿儒逍遥c永宁安康,是他特意寻了巧匠定制的。 但是,他的手却摸了个空,胸口空荡荡的。 “是随了那个孩子去了”酋宣公低语一句,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大夫人吴氏都没有听分明。 这是酋宣公最后一次提起那个孩子。逃亡的一日夜里,那个孩子嘶哑啼哭的样子无时不刻在他的眼前浮现,甚至以后数十年岁里,他依旧会想起他曾经救过一个孩子又亲眼看着孩子丧生。但是,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此时是他最后一次提起,怀中蓬勃的新生命抚慰了他内心的悲伤,这不仅仅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拯救他的新生。 酋宣公将手从空荡荡的胸口拿下来,珍重地抱着婴儿,面上的神情珍视而虔诚。 “同儒。”他低低说道,接着又大声宣布:“酋同儒,他是我的儿子!是酋家的希望!” 吴氏看着丈夫,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涩,她十六岁嫁于他,操持家务c恪守妇德,相伴近二十载。她为他生下女儿,乖巧可人,却无一子。因此,即便私心里不愿,她还是在去年贤良地为他纳了紫如进门,此刻更是要忍住心内的酸涩,维持着宽厚的笑意,亲眼看着紫如产下男婴的骄傲和丈夫得子的欣喜若狂。她是主母,需贤良宽厚,不得嫉妒;她是嫡母,需温和体贴,阖家同喜。于是,她忍一忍c又忍一忍心口的酸涩,挂上温和的笑容,扶着丈夫的手臂,贺道:“看这孩子,面容饱满,日后必有可为!恭喜老爷,喜得麟儿!” 酋家这个孩子,果然如他的名字一般,生有文才。 半岁就能唤出爹爹c娘亲,九个月就学会走路,周岁抓周时更是未见过的聪颖。 这年的春天来得早,还是正月里就已经打了春,沿河的柳树远远望去似乎已经冒了点点的新绿。这一日,半个逍遥县都热闹着,李家的酒c张家的肉还有刘家的蔬菜络绎不绝地送进酋府,货送到了人并不急着走,站在院子的偏门处话着家常瞧热闹。 整个酋府都是喜庆的红,红罗绸缎将春寒料峭的节气装点得繁花似锦。酋府夫人穿着大气的藏青色衣裙和华丽的正红色外衫,站在堂屋门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佣人们布置喜宴。如夫人怀抱着婴儿坐在堂屋内,虽然她仅能穿粉红衣衫,仅能坐在侧位,但是怀中娇嫩的婴儿足以让她骄傲,粉红色的衣裙虽然没有正红的端庄但也将她映衬出年轻的颜色。 到了正午,抓周的物品已经摆放整齐。 酋宣公和夫人喜气而郑重的主持着这个孩子一生中第一次重要的仪式。 酋宣公从如夫人的手中接过孩子,将孩子放到一众物品前,他爱怜地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说道:“去吧,捡喜欢的抓。” 按照规矩,一众物品中书代表学识,笔代表文采,尺代表法度,算盘代表经商,还有珍宝珠翠充斥了富贵堂皇,最后是一个煮熟的鸡蛋,预示着一生平安无忧。 孩子趴在这些耀眼的物品前,小脑袋歪着,大大的眼睛好像在认真思考。 “去呀!”如夫人见孩子不动,小声的催促道。 孩子终于向前爬去,他径直将圣贤书揽在怀中,又一手抓过毛笔。 “看啊,这孩子将来要中个状元郎!”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欢笑声。 如夫人的脸色骄傲无比。 夫人笑意盈盈地向酋宣公道喜:“恭喜老爷,同儒果然不辜负老爷的期望。” 一片热闹喧嚣声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和孩子的啼哭。原来是小同儒抓了书c笔后,又探向煮熟的鸡蛋。鸡蛋刚出锅不久,孩子稚嫩的小手刚抓上就被烫着,手一松,鸡蛋掉到地上碎裂了。孩子也因为疼痛啼哭起来。 大人们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如夫人抱起孩子,喜悦道:“这孩子,还真是要把好事都抓完呢。” 一片喜庆中,没有人在意代表了平安无忧的鸡蛋滚落尘土里,裂纹丛生。 酋家子聪慧之名从此时广传,逍遥县人人道酋家得子为神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两生缘 一转眼,酋同儒已经长到五岁。 这五年来,酋家如日中天。对外,粮食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是中原一带有名的粮食商家。于内,在大夫人的操持下,阖家和睦。女儿出嫁,亲家是门当户对的富足之家。 人人都道是幼子的降生给酋家带来了鼎盛。 这几日,酋宅络绎有文人进出,正是酋宣公在为儿子挑选启蒙老师。酋宣公中年得子,更何况这个孩子又是如此聪颖,自然是疼爱有加,他将前来应征的书生比较仔细,终于选定一名秀才出身的青年文士。 此文士名唤李公辅,与其他应征者相比毫无铜俗之气,反之颇有清俊气质。 酋宣公带着李公辅前往书房见小同儒,从正屋沿着回廊一路向内庭走去。酋府经过扩建,与五年前相比,越发精致华丽。回廊的窗子雕的是吉祥如意图,园子的花木植的多是娇贵品种,就连池子里的山石c院子里的石子路选用的都是黄河水淘出的如玉河石。 来到书房外,屋后种植着一片密密竹林,竹叶清香田田。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屋内一个幼童端坐在高高的座椅上,巴巴的望着他们。椅子颇高,幼童的双脚垂在半空却并不乱动,小小的人儿十分白皙,表情正谨唯有大大眼睛里透出稚气。 见到酋宣公,小儿虽是心喜却按捺着,有条不紊得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恭敬的行礼:“见过爹爹。” 酋宣公上前,抚摸下孩子的头顶:“儒儿在做什么?” “儒儿在背诵三字经,已经背下了。” 酋宣公自豪一笑:“儒儿,见过先生。” 小同儒恭敬地向李公辅行礼。 李公辅看着眼前的小公子,果然如传言中早慧,但是小小稚儿却无一丝此年龄该有的调皮,总让人感觉不适。 李公辅和蔼说道:“既然在读三字经,那就背来听听。” 稚子清亮的声音清晰地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冬日午后,阳光掩苒,稚子的背诵声声声入耳。细听之下,隔着细密的竹林,隐约有孩童嬉戏的声音。 李公辅听得入神,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儒儿已经背诵完毕。待他回神,发现儒儿如他一般,也侧耳倾听着孩童嬉玩的笑声。 “儒儿想跟他们一起玩吗?”李公辅和蔼问道。 “不。”儒儿的回答干脆:“娘亲教导我要用心功课,不可贪图玩乐。” 李公辅不料儒儿会做此回答,愣了一下,他接着讲到:“儒儿的三字经背的很好,那儒儿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四句的意思是,人生下来时都如一张白纸般纯净良善,并无善恶高低之分,之所以有人成为君子有人沦落歹人,均是由于后天所处环境和所受教养不同造成的” 同一时刻,距离逍遥县百里之遥的封门山,有一个孩子,他正经历着和酋同儒截然不同的人生。 封门山最险要处有一个山寨,是山匪聚集之处,此处山匪均是穷凶极恶之徒,对过往货商均是大肆抢掠,动辄有烧杀行径。 封门寨背依山险而建,易守难攻,加之山匪彪悍,官府亦是睁一眼闭一眼,无功放任。更纵得山匪胆大包天,附近百姓饱受其苦。 此刻,山寨的马厩中蜷缩着一个年幼的孩童,他缩在马厩最深处,身下是厚腻的马粪,眼前尽是晃动的马臀。这样肮脏的环境下,他却安然处之,脸上还有放松的神色。他伸手按摩着酸困的小腿,露出的手腕瘦弱不堪。看他的面容,不过五六岁,面容肮脏却有坚毅之色。按到了受伤处,他忍不住吸着凉气。 这时,马厩外传来一阵呼喝:“兔崽子!又躲到哪里偷懒,还不快滚出来!” 孩子面上露出一丝畏惧,却又不得不从马厩中爬出去。 五六岁的孩子缩手缩脚地站在身体庞大的汉子面前,显得十分瘦小可怜。汉子浑身散着酒气,嘴角扯动满脸络腮胡子,十分狰狞。他伸出蒲扇般肥厚的手掌,向着孩子的头上拍去。 带着掌风,将瘦弱的孩子扇了一个踉跄。 孩子紧抿着嘴唇,不敢呼痛。 “累赘货,就知道偷懒,还不如一巴掌拍死省事!” 听得此话,孩子面露恐惧,忙一个后退,他知晓自己的性命是捏在这群凶残的山匪的指缝间。 看到孩子惊恐的样子,络腮胡大汉发出满意的大笑:“去把柴棚里的柴火都劈了,我看你有点用说不定再将你的小命留两天!” 说完,络腮胡大汉哈哈笑着,带着酒后的嚣张,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孩子站在深冬的寒风里,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他的身体冰冷僵硬。站了片刻,他向柴棚走去。 柴棚位于厨房的西侧,仅仅是干树枝搭起的一个棚子。劈来的木头都堆放在这里。 孩子看着杂乱堆放的大堆粗硬木头,欲哭无泪。他委屈地张了张嘴,但是片刻后就吃力的捡起丢在地上的沉重的斧头。 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委屈。 自出生,他就被丢弃在山寨中自生自灭,厨房的老刘头有了剩饭会喂他一口,心情不好时会打骂他出气,但是,他毕竟这样顽强地活了下来,最卑微地活了下来!被叫做累赘货c小废物地活了下来! 还是有一年年下,山寨劫了商队,年过的特别丰厚,老刘头喝过酒心情甚好,丢了一块煮熟的猪肉给他,看着小小的他慌不择食地撕咬着冒着肥油的肉块,老刘头大笑说道:“你来山寨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八,你就叫二八吧。”这样,他才算勉强有了一个名字。 一个连真正名字都不配有的孩子,又怎么配委屈呢! 寒冬的夜里,起了一层霜。木头上蒙着惨白一片,斧子的把手凉的一接触就要将手掌牢牢冻住。 名唤二八的孩子,说不定还没手中的斧子重。但是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次次劈向木头。每一次仅能在木头上留下浅浅的白印,半个时辰后,他也才只劈好一小堆木柴。 柴棚的东侧就是厨房。今日下午,山匪们又干了一票买卖,现下,粗野汉子们正围在厨房烧得火热的炉子前喝酒。 肉香和热气从厨房粗疏的板缝间透出来,寒累交加的小二八忍不住怀抱着斧子向厨房的一侧墙靠近。 靠在墙壁上,似乎也能感受到一墙之隔的热气。小二八瑟缩着,听着墙内传来高声的呼喝。 “胡子撒个尿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这个胡子,酒量不行,就知道发酒疯,小崽子又要遭殃了!老刘头,你也不看着小崽子,别哪一天真让胡子给弄死了。” “二八命贱,我老刘头可管不了命啊!” “说起小崽子,恐怕还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呢。” 墙外的小二八抱着冰冷的斧头,僵硬在了原地。他的身体不由颤抖着,努力听着屋内传来的只言片语。 “那是五年前吧,年下天不好大雪封山,进了腊月就没一笔买卖。到了二十八这天,兄弟几个琢摸着再不打个猎年里可没酒喝了。于是兄弟几个骑了马就巡山去了。刚进山就发现有两人行踪,也怪雪大,一来二去的竟然追丢了,这一天竟然再也没什么发现。到了晚上,兄弟们都不甘心,心里这个火大啊,就把山下的民户给劫了。要说平常咱们总不至于干打家劫舍的活计,那一天真是怒火攻心,顾不得那么多了。从镇上一路抢掠,到了山口,兄弟们抢红了眼,一只火箭出去就把一个猎户家给点了。火那个大啊,硬生生将兄弟们腾起的杀意给压了下去,伙计们心里都起了毛,眼看着有人骑马逃走也顾不得追了,都眼睁睁看着大火燃烧。那屋子是松木的,在火中燃烧那声音就像放鞭炮一样响,把屋里人的痛苦嘶喊声都盖住了。忽然,燃烧的屋门被撞开,一个火人冲了出来,他在地上拼命翻滚着,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人在雪地里翻滚了一阵,身上的火灭了,人也没了动静。 从来没见过这么硬气的人!好半天,还是胡子先回过神来,上前用箭弩翻过那人的身体,你们猜怎么着?” 屋外的小二八紧张的浑身僵硬,他将耳朵贴紧墙壁的木板,死死屏住呼吸。 “胡子翻过那人的身体,谁知那人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婴儿!烧成焦炭的手臂还不忘将孩子护在胸口!咱们都是刀尖上添血的人,可看到这情景,谁的心里都不由一阵堵闷,胡子咒骂一句,拧身往回走。这时,那孩子竟然发出一声猫叫似的哭声。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盯着那个孩子,不敢相信又希望是真的。终于,那孩子又哭了一声!大伙儿的心扑通一声落了地! 那一晚的杀业太重,大伙心照不宣的把孩子带回了山寨。 我还记得谁都不想再挨近火场,只有胡子贪财第二天又回去搜罗。最后他喜滋滋的回来,说是捡到一个纯金的长生锁。长生锁肯定是那孩子的,而且逃走那人看穿着就是富贵人家,这么说来二八还不就是有钱人的少爷吗?” 门外的小二八呆呆的站立着,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恨! 竟然,他有家人。 竟然,他有仇人! 小二八死死的抱着怀中的斧头,突然,他像发疯似的向外冲去,顾不得踢翻了刚劈好的木柴。 声音似乎惊动了厨房里的人,但是寒冬深夜谁也不想出了热烘烘的房间。有人粗着喉咙骂了句,接着又是一片喝酒吹牛的哄闹。 小二八直直地冲到胡子的卧室外,透过门板他听到胡子震天的呼噜声。 小二八紧了紧手中的斧子,瘦弱的手腕上血管一片青色。但是,他并没有破开房门,他深深的呼吸着,将仇恨压抑地吸进腹中,然后悄悄开门,摸进房中。 胡子摊在床上,醉态丑陋。 真想一斧子劈了他! 但是,山匪窝里艰难长大的小二八深知,无论何时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他杀不了胡子!就算杀了胡子,他也无法将那晚的山匪一一杀尽!他这条命活的多么卑微,怎能不管不顾地报仇? 小二八硬生生将仇恨的视线从他的身上转过去,只是手中的斧子握得更紧了。 小二八悄声在屋内翻找着,衣箱里c被褥间甚至墙角的鼠洞都被他翻了个遍,他在找那个长生锁,虽然知道很大可能胡子早把它换了钱买酒喝,但是万一呢?小二八死死抓住万分之一的可能,毕竟那是他寻找亲人唯一的线索了。 可惜,事与愿违,小二八一无所获。他抬头,看到挂在房梁上储存食物的荆篮。那是山里最常见的物什,屋里所有的角落都找遍了,只剩那里了! 小二八搬来一张椅子,站上去踮着脚尖去够荆篮。 他的手终于够到了篮底,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小兔崽子!” 小二八脚下一颤,连着荆篮一起摔倒在地上,他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胡子铁塔似的坐在床上,酒气和着戾气更重。 “小兔崽子,偷东西竟然偷到爷爷的房里,看我不撕了你!”胡子酒意未醒,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跨到地上,面容如恶鬼般,向小二八逼来。 “他真的会杀了我!”小二八的心里打了个颤:“不,我不能死!” 胡子脚步不稳地扑过来,小二八灵巧一闪,同时,手中的斧子重重的挥了出去,正中胡子的左臂。 平时,小二八哪里会是身材魁梧的胡子的对手,但偏偏此刻胡子酩酊大醉,魁梧的身材越发笨重,这才让小二八一击成功。 左臂的疼痛让胡子清醒了几分,但是脚下却依旧无力,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小二八。 面对着胡子杀人似的眼神,小二八把心一横,若是此刻杀不了胡子,等待胡子酒醒,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念到此处,小二八再压抑不住心底的仇恨,他握紧手中的斧子,疯狂地扑上去,不管不顾地狠狠砍着。 胡子的呼号声响彻了深夜的山寨,所有人都向着这里跑来。 大家赶到时,都吃惊地看到五岁的幼童疯狂地挥舞着斧子,而身形魁梧的胡子如丧家之犬般在地上翻滚着躲避。 “这小崽子,疯了吧!” 有人惊呼一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那只手的主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小二八高高举起斧子落向无力再逃的胡子时,他才顺手一扬,将门闩抛去击打在落下的斧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落寇 沉重的桐木门栓击打在落下的斧刃上,沉重的力道使得小二八手下一松,斧头斜落下来,砸在胡子的大腿边,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一时间,屋内一片安静,大家还没有从眼前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谁也想不到弱小的幼童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力量,而且这个孩子的心性竟是这样坚硬,对着比自己强壮数倍的汉子也能狠心痛下杀手。 老刘头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终究还是保不住了! 还是那句老话,救得了人,救不得“命”啊! 此时,小二八也冷静下来,他感觉到所有人都用看待死人的眼光看着他,冰冷麻木一片。 到了此刻,小二八反而不怕了,既然如此,死也要死的硬气!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目光仇恨而凶狠地回瞪着所有人,小小的身躯却让人不敢轻视。 “小兔崽子我劈了你!”胡子终于从慌乱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方面后怕不已,一方面恼羞成怒。他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掉在腿边的斧头,高高举起。 小二八心中一颤,但随即他把心一横,死就死吧!他不躲不避,反而瞪大了眼睛c鲠直了脖子! “住手!”一声沉喝响起。 “老大?”胡子的手腕一抖,胳膊抬了又抬,终是不甘心的垂下来。 一人,撇着膀子,凸着浑圆的腰肚,披着厚实的皮毛大氅,四平八稳地踱步上前,胳膊上挎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亦步亦趋。 “老大,这小崽子反了”胡子忙凑上前,说道。 “啪!”不等他说完,一记响亮地耳光就抽在了他的脸上,将胡子打了一个懵。 来人看都不看胡子一眼,径直打量着小二八。 “小子,可知道对待反鬼按规矩怎么处置?” “打死了喂狼老大”胡子殷勤地接话,同时,铜铃样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小二八:“小兔崽子,爷爷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抽筋扒骨” “住嘴!”粗嗡嗡的声音打断了胡子的话,柴老大顺手又抽了胡子一个嘴巴:“没用的东西!” 接着,柴老大冷酷地盯着小二八:“小子,你有什么话说?” “我是拿回我的东西!”小二八本不想辩解,但对于“打死喂狼”终还是有些害怕,于是他咬着嘴唇,倔强答道。 “还敢胡说!”胡子吼出声,立刻胆怯地瞟了一眼柴老大,嘴里嘟囔着:“你这小崽子有什么东西值得老子拿!” 挎在柴老大胳膊边上的女人扭动下腰肢,那声音真真叫个酥麻,尤其是在这满是紮实胸膛c散发着浓重汗味的男人堆里,更显为人间尤物。 “胡子,当家的是让小家伙说话,你着什么急啊?难不成是怕以后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柴老大冷哼了一声,将手放在女子手背上摩挲。 胡子不敢再插话,小二八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来拿回我的长生锁。” 小二八硬生生将接下来的话咽进了腹中,他不敢说出胡子是杀害他家人的仇人,他不能确定五年后山匪们还会心软,对于杀人如麻的山匪们顺手铲草除个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什么鬼锁片,老子才没拿!”胡子粗着嗓门吼道,立刻,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后半句话不由缩进喉咙。 “老大,二八就是五年前年下,兄弟们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老刘头忍不住说道。这个孩子,他养了五年,终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送死,罢了,救上一救,全看命吧。 听到此话,柴老大似在回忆,短暂的片刻转念,却是小二八生死的唯一转机。 “老猎人都知道,打死了母狼的狼崽是不能养的,早晚有一天要反咬一口。老大!”胡子咬着牙根说道:“让我处理了这小子!” 小二八的腿一软,小小地后退了一步,眼睛里忍不住就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无措地望了一眼老刘头,只见老刘头默默地摇了摇头。小二八收回眼神,茫然地望着地面,大大的眼睛就像是面对着猎枪的幼鹿的眼睛,无辜地c弱小地c无措地c可怜地 “哎呦,想起来了,五年前的初一,胡子孝敬给奴家一个长生锁!”女子忽然小小惊呼一声:“奴还记得,那个锁片很是精巧。怕不是,就是这小家伙口中所说之物?奴记得,当时胡子说那锁片是婴儿的长命锁,奴家收了一定会为当家的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可惜,这五年,奴也没福分生下一儿半女,只盼着当家的莫要嫌弃奴家。” 女子低低地抽噎两声,哭音婉转,似是一个钩子在人心碰不到的地方轻轻抓挠两下,让人即是心痒又是心疼。 柴老大将女子一把揽进怀中,沉声安慰:“青玫放心,我怎舍得厌弃你。” 这女子,名唤青玫,原是安宁县上青楼里的烟花女子,好不容易搭上一外地商人,赎身嫁与商人做小。哪知,随商人回乡途中经过封门山时,被山匪劫了正着。那次,正是柴老大亲自带队,柴老大见青玫妖媚风骚,就将其劫上了山寨。原本只是一夜风流,哪曾想这青玫如此了得,竟让柴老大欲罢不能,如此这般做了压寨夫人。柴老大曾问过青玫,被劫后为何不哭不闹,反而欢天喜地c曲意侍奉,难道不恨柴老大毁了她的富贵前程?青玫回答:“奴入得烟花场,一辈子就脱不了风尘。说句粗俗之语,奴这一辈子,是离不开男人的,婉转曲迎是奴的立身之本,怎舍得丢了做良家妇女?况且这狐媚之名也不是奴想丢就丢得掉的。”末了,青玫半真心半魅惑地倚在柴老大的怀中,纤纤玉指在柴老大的心窝处画圈:“当家的英勇气概,奴一见倾心,只盼当家的莫嫌弃奴蒲柳之姿,让奴伺候身畔,奴家别无所求。” 青玫此女,说话一念三叹c走路一扭三摆c眉眼间全是风情,引得一寨子汉子无不裸地将目光钉在她扭动的腰肢上,又不敢造次。于是,汉子们下山逛窑子的次数多了,总要找窑子里腰肢最软的c臀部最丰满的c叫声最风骚的姑娘,在胭脂乡里卖命挥汗之际,有谁敢说心中没有现过青玫的影子呢?正是因为如此,寨子里的汉子并不真正瞧得起青玫,暗地总是咽一口口水c唾一口唾沫。倒是柴老大,对青玫确是真的好,两人的夫妻日子这般过了这些年。 此刻,青玫眼角媚得能滴下水,她半倚在柴老大的臂膀间,丰满的臀部有意无意在柴老大腰间轻晃。 柴老大不动声色,冷漠开口:“今夜大雪,后山的狼崽子怕要忍不住寂寞了,送小子去与他们做一做伴,若是明早能活着回来” 柴老大说着,拍一下青枚的手背:“就是老天送你一个好儿子!” 这一夜,下了好大一场雪啊,封门寨的寨门都被大雪压塌了半截。第二日,日上三竿了,也没有人愿意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 睡一觉,昨夜的风波就好像变成了一场说笑。 才五岁大还没有木桩子高的小子就敢拿着斧头砍人了,最后是被丢到后山去了吧。对,就是两个汉子拎着胳膊腿,抛进了后山最寒的雪窝中。 记得柴老大交代,若是一夜后,小子还活着,就收给青枚做儿子。 人人只当是笑话,怎么可能活呢?就不说后山那一窝饿了一冬的狼群,光是冰天雪地就能把人冻死透。 老刘头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想翻个身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暗骂一句“贱命呦!”摸索着衣裳穿起来。 出了屋,外边一片素白,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望一望,寨门被大雪压塌了半边。 真冷啊!老刘头紧一紧棉袄,转身要回屋再睡个回笼觉。那心里却总有个念想吊着,他干脆就往寨门那里走一走。 走了没几步,老刘头忽然疯跑起来,没等跑到跟前,他就开始大声呼喊:“快来人呐!来人呐!二八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二八是怎么在寒冷和狼口中逃生,又是怎样爬回了封门寨。大伙儿只记得,被老刘头疯了一样的呼喊吵醒后,大伙儿走出门,看到就在坍塌的半个寨门下,瘦小冻僵的二八蜷缩着,坍塌的木头神奇般得搭成了一个小小空间,竟像是为他撑起个庇护。 二八睁开眼睛,视线在震惊至极的人群中搜索着,直到他看见柴老大和青枚。 小二八挣扎着,跪倒在地,倒头就磕,口中微弱唤着:“二八给娘亲磕头!” 柴老大冷眼看着跪在眼前的小二八,沉吟片刻,说道:“好,青枚,从今儿起,他就是你的儿子!” 事后,小二八从青玫的手中接过长生锁。他看不懂金锁上镌刻的文字,但是他知道那是他永远也到不了的另一种人生。 他的眼睛里最后一次流露出软弱,因为他听到青玫软媚的嗓音中透出难得地郑重:“从今以后,你就是封门寨的少当家!要想活下去,你c我,要互为依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亲事 日子在看官眼里总是一日三秋,岁月更迭落在史官笔下不过寥寥数笔,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一日,白鹤村的村民都亲眼看到一队官府兵勇端着长枪,呼喝着冲进自家院子,翻天倒地地搜罗什么。临走时,自家圈里的老母鸡和压在箱底的新媳妇陪嫁都要莫名少上一些。 白家的房子在白鹤村是最高大的,有着高高的门楼和鎏彩的檐瓦。白老爷子最爱坐在门楼下,俯瞰着村民忙忙碌碌地生活。 此刻,老爷子正坐在高高的门楼下,手里摇着蒲扇,缓缓地,一下又一下。他看着官兵呼啸而去,看着村民们苦着脸收拾一片狼藉,听着大伙儿小声抱怨:“说是剿匪,比匪还不如!” 白老爷子今年六十又四,一生精干,家中地产颇丰。有二子,长子敦壮,操持家中百亩良田。次子颇有侠气c乐善好施,光交文c商c游侠c异能之士,谋得保正一职。 白老爷子摇着蒲扇,一下又一下。总是过了一生,经的事多了,倒不容易发怒了。哪朝哪代,官c匪又曾分得分明呢?如今总算无战乱,小小兵匪之祸扰不了天下太平。 长子白正去了佃户家中收租,日头落下之前定能回转。次子白严在屋中看账,出门月旬,总算在家安生几日。儿媳们在准备饭食,浓郁的麦粒香气已然荡漾开来。 老爷子像是想到什么,直起腰身,沉声向院内问道:“鸽儿呢?还没有回来吗?” 此时,白鹤村西北方向大约三里地的荷塘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坐在一艘小木船上,探身向村子方向张望。 听得村子里的喧闹声渐渐平复,女孩儿坐回到船舷上,摆弄着满船新采的莲蓬,口中状若无意地说道:“官兵总算是走了。” 半晌,只有流水的潺潺,再无其他声响。 女孩儿讶异地附身向水中张望,口中轻咦:“咦,人呢?难道走了?” 张望片刻,不见异状,女孩儿略有失望地坐回身,随手绕住船边的一枝荷花,拔起。 “哗啦!”一片水花扬起。 小女孩儿再睁开眼时,只见一个少年跃上船,一双眸满是狡黠地凑在她跟前。 女孩儿吓了一跳,忙向后退缩一下,手中却被什么牵扯住。低头看去,只见手指间还缠绕着荷花的花蓬,而花茎的另一端可不正叼在少年的口中。 少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你在找我?” “我我才没有”女孩儿侧过头去,眼神却忍不住偷偷掠过少年。 少年衣衫尽湿,透出紧实的身体。身材瘦削,却肌肉紧实分明。他双手撑在船舷,身体向前倾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水珠从他乌黑的发上滴落,挂在他张扬挑起的眉头。 少年猛然摇晃下头,扬起水珠一片,溅得女孩儿一身一脸。女孩儿举起手掌挡在眼前,不由流露出小女儿的娇嗔语气:“你,真讨厌!” “哈哈” 隔着指缝,女孩儿只看见细朦水色中,一张笑的肆意的黝黑脸庞。 “别闹了,官兵走远了,你快走吧。” 少年反倒调整下姿势,稳稳坐到了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的脸不由红了,她偷偷读过才子佳人的话本,知道这般情景下理应羞涩回避。但是,管它呢?不礼貌的人可不是她! “你快走吧!已经安全了。”女孩儿正视着少年,义正言辞说道。 看到女孩儿故作严肃的表情,少年只觉得有趣:“被官兵追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要歇上一会儿。” “喂!我帮你躲过追捕,你不可以恩将仇报!”女孩儿有些着急,撅着嘴斥责道。 “你为何救我?”少年似乎逗弄女孩儿上了瘾。 女孩儿没有多想,立刻回答:“官府对待山匪一向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律下狱的,若是你被抓了,可是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那你怎知,我就不是山匪?” 女孩儿愣了一愣。 刚刚她看到少年一个猛子扎进塘底,随后官兵追来询问她时,她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现在,被少年反问,她才想到,是啊,有谁规定山匪一定就是凶神恶煞的大汉?难道眼前的弱冠少年就不可以是山匪吗? 女孩儿愣上一愣,但她本就是个古灵精怪c心有主见的丫头,转念间,她理直气壮地答道:“官兵人多,你人少;官兵势强,你势弱;官兵常有欺压抢掠行径,你不过是一个弱质少年。当时情急,我顾不得分辩内情,以常理度之,自当救弱,我并无过错。就算你真是山匪,救便救了,又当如何?” 少年一怔,随即眼睛里闪过亮光,他凑到女孩儿近前:“说得好!不过,你可知道,山匪最爱强抢民女,你不怕我掳了你上山?” 听得此言,女孩儿不由瑟缩了下。 少年哈哈笑着,出其不意地探身在女孩儿脸颊亲了下,纵身跃入荷塘,一个猛子窜出老远,留下一句回音随着水面涟漪渐渐消散:“记住,我叫二八,有一天我会来娶你!” 女孩儿捂着脸颊,又羞且恼:“娶我?我才不要嫁你!我白梓梧的夫君必定是才学出众c品行高洁,必定出尘于众生c皎洁如云端之月!” 是夜,鸽儿偷偷听到娘亲与爹爹的对话。 “酋家是一方大户,酋少爷更是文才出众,倒真是一户好人家。只不过,咱们小门小户,他们会不会轻视咱们鸽儿?” “要在平常,确是咱们高攀。但今时不同往日,三年干旱,各地饥荒,今年更是滴雨未下,酋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鸽儿听得入神,一不小心撞到门板,“哎呦”一声,羞得躲了开去。 屋内,白严和妻子不由相视一笑。 “再说咱们鸽儿,这般漂亮c聪慧,又哪点配不上他酋家?” 夏风微醺,本是个闲适夜晚,但逍遥县酋府却弥漫着淡淡离愁。 “老爷,真要让儒儿去吗?”如夫人紫如轻轻拭着眼角。 酋宣公心中一阵不舍,但他想到李公辅辞行时对他说之言,他就不得不硬下心来。 月余前,儒儿的启蒙老师李公辅前来辞行,郑重地对酋宣公说道:“儒儿聪敏,学识已超越我,我是再也教不了儒儿了。然而,圣贤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儒儿聪敏却如娇养的花草,缺乏风雨的历练。若以此景计,儒儿可成一方文士,风质雅成。但若要成为栋梁大才,必须炼其骨c磨其志。请酋公为严父。” 一番话戳到酋宣公心尖,他操持一生,挣得偌大家业,只待留于子孙继承。然中年得独子,自幼娇生惯养,只识诗书c不认五谷,怎堪大任? 想到此处,酋宣公低沉斥责:“莫要多说!” 大夫人吴氏拉过紫如,劝解道:“莫要担心了,应天书院是最负盛名的书院,儒儿到此求学,定能学识大增。如今,儒儿亲事已定,只待早日考中功名,成家立业,光耀门楣。” 离情别绪,时间过的尤为漫长。挨到天亮,酋同儒带着随从小厮,辞别父母,踏上求学之路。 酋同儒长到十三岁,从未出过远门。初时,见到什么都是新鲜,走走停停,颇为写意。不过午时,酋同儒就被烈日晒晕了头脑,摇摇欲坠。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午后,酋同儒与小厮才走到黄河渡口。 此渡口名唤孟津,是南下的必经之路。 酋同儒站在渡口,看黄河之水犹如从天上而来,宽博包容,顿时心胸一片通透,忍不住高声吟道:“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吾当如是!”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广阔的水面上遥遥传开,白鹭齐飞处,一叶扁舟,迎着水纹,缓缓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初相见 白梓梧站在船尾,手中撑着一支长长的竹篙,在浅滩的河底用力一点,小船掉了个头,向着渡口缓缓而去。 昨夜,白梓梧听得爹爹妈妈说话,说酋家少爷今日出发到应天书院求学。自是半宿辗转反侧,临到天亮才一咬牙,起身,驾了小舟就沿水路一路缓缓向着渡口而来。 水色连天,酋同儒见得一片盈绿中,一个娇俏灵动的身影宛若水中仙子,拨水分波而来。 只见小丫头笑抿着一张殷红小口,娇俏而立,手中竹篙在水中一扬,水花晶莹四溅。 “你可是要渡河?” 酋同儒看得呆了,直到一片清凉水珠泼面上,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喂,我问你是不是要渡河?” “嗯噢,是要渡河”酋同儒面上一热,口中急急应道。 白梓梧歪着头,打量着酋同儒。 眼前的少年身材弱质,身量高挑,面容白皙温润,身穿湖蓝色长衫,身侧摆放一个书架,一柄墨兰油布伞横搁在书架顶端。 白梓梧的视线在油布伞上停留片刻,眼看此少年呆呆傻傻的,哪里像传说中的神童?呆头鹅还差不多! 但看他长身颀立,眉目清俊,又自有一番风流,比那人倒是强多了! 不知怎得,白梓梧眼前竟然闪过一张黝黑c狡黠的脸庞,她不由得在心中将二人做了一番比较,果真还是酋同儒清俊风雅,倒有几分像天上的皎月。 思及此,白梓梧耳后一热,忙嘴角一抿,身子拧过:“上船吧。” 酋同儒撩起月蓝色外衫下摆,动作潇洒地跨步上船,顺手不动声色地在依然呆立的小厮肋下捣了一下。 小厮“哎呦”一声,手忙脚乱地提了行李上船,脚步粗重,踩得小船在水中摇晃起来。 “小心!”酋同儒忙伸手去扶白梓梧,奈何自己都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船尾跌去,仓皇间,幸好手中抓到细长一物,这才稳下身形。 急急望去,酋同儒才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可不正是小丫头撑船的竹篙。而娇俏的小船娘正立在船尾,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酋同儒忍俊不禁,开怀一笑,放开手中竹篙,双手抱拳一辑:“多谢姑娘援手。” 说罢,回身在始作俑者的小厮头上一个爆栗,笑骂:“你这个呆头鹅!” 酋同儒此举倒跳脱了拘束,现出从容和潇洒。 白梓梧心中一动,急忙拧过脸去,开始一心一意地撑船。 竹篙点在河床上,在河面激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那涟漪竟然好像荡漾到了她的心里,让她聪颖的心乱了c伶俐的口舌也拙了,心中紧张一片也是甜蜜点点。 小船顺流而下,水流和缓,茂盛的芦苇丛时不时的从船舷边擦过。 白梓梧专心地盯着水面,酋同儒目不暇接地领略着山水景色,只有小厮至诚兴奋得说画不停。 “少爷,这景色真好!” “少爷,小心太阳烈。” “哎呀,刚才那是鱼!怎么这么大!” 如此鼓噪,倒也热闹。 酋同儒和白梓梧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眼神总在不经意间掠过对方。偶然一个细浪,小船轻晃,两人不约而同望着对方,视线交汇处,水波漾漾。 如此顺风顺水,很快到了白鹿洞。 此处是最大的水路渡口,商船c客船都从此出发。要想南下应天府,无论水路c陆路,都要从此转乘。 白梓梧将小船停靠在岸边,指着不远处的客船说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到应天府需乘那边的客船。” “哎,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要到应天去啊?”至诚蹙了蹙眉,疑惑问道。 酋同儒也是眼睛明亮,探究似得注视着白梓梧。 白梓梧愣了下,脸颊上透出一丝红晕,眼神躲闪过酋同儒的注视:“那还不好猜,你家少爷书生打扮,一看就是出门求学的。应天书院是距离最近c名声最大的书院,你们这般情景十有是前往应天的。” “也对哦。”至诚搔着脑袋,憨厚说道。 酋同儒则是望着局促的白梓梧,含笑不语。听李媒婆盛赞,白家女儿美貌聪敏,果然如此。 白梓梧的话能唬住至诚,又怎能骗过酋同儒?酋同儒洒然一笑,将书架上的墨兰油布伞抽下来,双手递到白梓梧面前:“多谢姑娘相送,日光猛烈,请收下这把伞,回程遮蔽烈日。” 白梓梧接过伞,呆呆地看着酋同儒和小厮二人上岸,向着客船而去。 二人身影快要没入熙攘的客流,白梓梧心中一阵失落,她不经意地低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油布伞上。 忽然,她的目光一震,落在墨兰伞面一个潇洒的“酋”字上面。他,果然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的眼睛里透出喜悦,立刻抬头向客船张望去,于船头无数游人中寻找清俊少年的身影。 远远地,她和站于船首舷边的酋同儒视线相交。 白梓梧大力扬着手中伞,高声唤道:“一路顺风!” 酋同儒到达应天书院已是接近月余之后,这一路上他自是留恋山水间c历经凡俗态,如此潇洒自在,且按下不表。 当他的平安家书抵达酋宅时,酋宣公并不在府中。此时,酋宣公正在逍遥县城十里外的白鹤村白家。 坐在白府堂屋的酋宣公此刻略微局促难安,他手里端着茶盏,一向挺拔的肩背竟好似有些塌缩。 他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白兄,我此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对面坐着的正是白严。且看此人,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身材十分刚劲挺拔,猿臂豹腰,身穿一身青色衣衫,脚踏劲靴,面容潇洒,正气凛凛。 听得酋宣公此言,白严爽朗一笑,声音如清亮钟鸣:“酋公有事尽管开口,你我已是儿女亲家,何来‘相求’一说。” 酋宣公稍有尴尬:“如此,我便不多委蛇,如实道来吧。我此次前来是向白兄购粮的。” 近年来,酋家如日中天,几乎垄断豫西北粮食市场,更于五年前与朝廷签订了供粮协议。 哪知世事难料,竟然三年大旱,豫地区小麦减产近半。这三年来,酋宣公殚精竭虑,高价从豫南c东北购粮,苦心维持经营。岂料今年旱情更甚,打春以来滴雨未下,眼看到了麦收季节,大片田地几近绝产,酋宣公奔走数月,依旧无法收购足够粮食。 各大城市的酋家粮站已经开始限量售粮,但是朝廷供粮是一两也少不得的。前些天,河南府知府召他前去,软硬兼施要求他捐粮五百石赈灾。三年干旱,就连粮库里的陈粮都开始调用了,哪里能筹到五百石赈灾粮? 思前想后,无奈之下,酋宣公这才到白家求援。 听得酋宣公讲述,白严仗义应道:“酋公放心,我兄长正在田地督促麦收,待麦收结束我即刻将粮食运到酋府。白鹤村临水,今年收成还勉强过得去,加上周遭村镇,凑齐二百石是不成问题的。” 听得此话,酋宣公面上总算有了几分喜色,但他眉宇紧皱依旧有难言之语:“多谢白兄,只是这粮款,我只能先付七成,待资金周转后才能付清其余三成。” “酋公不必担心,先拿粮食去应急,粮款什么时候方便了再结不迟。”白严爽朗一笑:“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回程路上,酋宣公总算松下一口气,眼前的关口暂时是过了。 此时已是夕阳薄暮,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像是要将整个天空燃着。酋宣公抬头望着火红的天空,他强迫自己将沉重的预感赶出心中,只求天公垂怜,莫是火烧绝境,而是涅槃重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遇匪西寨 粮食收到场中,装到车上,运粮之人扬鞭一响,马匹拉动沉甸甸的架子车,徐徐上路之后,众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白正长舒一口气:“两百石粮食,总算是没出岔子。” 但是白老爷子却看着徐徐启动的马队,露出担忧之意。他沉吟片刻,忽向次子白严说道:“千万勿大意,这一路上你要愈发谨慎,直到将粮交于酋家,此事才算尘埃落定。赈灾粮事大,千万不能出岔子啊!” 白严大咧咧地笑一声,应道:“放心,此次运粮,我特意选官道通行,途经均是村镇,远离山匪范围,再加上我亲自运送,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罢,白严向家人告辞,上马向马队前方追去。 白老爷子望着次子张扬不可一世的背影,半晌,叹一口气,缓缓回转。 此时,距离酋宣公前来借粮已过了半旬。这半月以来,市面上的混乱已越发严重。各大粮站纷纷涨价,即便如此每日不过午时售罄的牌子均已挂出。市场粮食告紧,各大粮商却背地里高价屯粮,各朝各代,发国难财的人总是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百姓的日子更是难过。买不起粮c买不到粮,一家老小只能清粥度日,这还是县城的小康人家。乡下穷人家庭更是依靠野菜勉强充饥。 半月来,酋宣公四处奔走,筹借剩余三百石粮食,总算凭借多年人脉,在距离逍遥县甚远的泽州购得一批陈粮,酋宣公已亲自前往提粮。临行前,酋宣公拜请白严帮助此间运粮事宜,得白严应诺后,方才放心离去。 粮队一路顺利,眼看路程过半,大家的警惕心渐渐放下来。 此时已到正午,天气炎热,伙计们聒噪着要休息。 粮队正行至一片开阔地,无林无岭,视线毫无阻挡,倒是个休息的好场所。白严甩去手臂上的汗珠,手搭凉棚四下眺望一番,终于决定在此处短休。 听到掌柜的发令,伙计们纷纷择向阴凉处,拿出干粮,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众人放松下来,白严却不敢大意。这一路太过顺利,总教他心中难安。他想了想,招手唤来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小谷,去前面探探路。” 小伙计应了声,叼着馒头起身向前路跑去。 前方二里地的距离有一个村子,叫西寨村,全村不过数十户人家。名叫小谷的伙计脚程颇快,很快就到达了西寨的寨门口。 只见西寨村的寨门上地势高耸,居高临下站着几个大汉,身形彪悍c专注地盯着村内动静。 “站住!”其中一人发现了小谷,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小谷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忙殷勤笑道:“诸位大哥,我是过路的。” 一名大汉面露不耐烦的神情,大手一挥正要驱赶小谷,却被一个略显暗哑的少年声音截住了话头。 “这天气赶路可是辛苦了。”从大汉身后闪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向大汉使了个眼色,接着跳下寨门,走到小谷的身边,一条手臂径自揽在小谷的肩上:“小哥一个人吗?到我家中喝口水,歇息片刻吧。” 小谷微微有些局促,忙摆手道:“不不麻烦了,我家掌柜还等我回去呢。” 少年眉梢一挑,露出愈发热情的笑容,道:“原来小哥不是一人啊,那我就不便强留小哥了。” 小谷笑着:“说的是,说的是。” “这大热天的,还要远行,再什么要紧事也要等正午过了再上路啊!你们掌柜可真够狠心!”这会儿功夫,少年已经和小谷勾肩搭背,热络起来。 “我们掌柜可是好人。”小谷鼓着眼睛辩解:“你不知道,我们这次是运赈灾粮到河南府,这可是大事,不能耽误的。” “粮食?”少年惊奇出声,忙不迭说道:“那可是要紧事!你们掌柜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啊,他们现在在何处?” “就在距离两里外的空地休息呢。这不,派我先探探路,我要马上回去呢。” “还在大太阳底下歇什么?来家歇!”少年豪爽一拍胸口:“我和你一道去迎活菩萨进村,大胡c老刘,赶快通知家里做饭c备水。” 小谷忙摆手:“不用客气,惊扰了乡亲,掌柜会骂我的。” 最终在少年的执意要求下,小谷答应将粮队众人引来西寨村休息。 小谷开始回转走出一段距离,他回头时还能看到少年站立在寨门口向他热情的挥手。感动之下,小谷完全放下了警觉心。 见到白严,小谷自是拍着胸脯保证西寨村村民是如何真诚c热情。 烈日下,众人早已经被晒得又热又乏,一听说有村落可以休息,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白严。 白严最初并不同意,只是看到一众伙计晒得发亮的脸庞和干的起皮的嘴唇就有些犹豫了。 “掌柜的,眼下这段路途径村落,一向比较安全。下半程开始进入山路,偶有山匪出没,咱们趁机修整好,才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啊。” 虽听得伙计们相劝,又有小谷连连保证,但是白严最终还是决定不再休息,立即上路。 伙计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哪里知道灾年世道的险恶。白严结交不少游侠,走南闯北见识颇丰,再加上运粮事大,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伙计们听到掌柜命令,略有抱怨地缓缓起身c上路。小谷则凑上前,问道:“掌柜的,那咱们就走西寨村的方向吧,这条路是最近的。” 白严想了想,点头答应。 于是一行人赶着粮车,一路向西而去。 行约一刻钟,白严远远看到西寨村的寨门。 从众人之处到西寨寨门约有百步之距,这不远的一段路却十分窄仄,路面蜿蜒不平。路的两边地势高耸,一边是密林,一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莎草。 周围静极了,只听到风吹过干枯莎草发出哗哗的声响,除此以外,竟然连半点人声都听不见。 走到一半,白严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停顿住了。他警觉地四下张望,并不见异常。 伙计们见掌柜的停下来,均疑惑地停下脚步。 不知怎的,白严心中总觉不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仔细想来又说不真切。 白严犹豫着是否应继续前行或者回转,正当踟蹰间,忽听得一声大喝:“去他奶奶!” 随着大喝声,小路尽头顿时跳出数十凶恶悍徒,为首之人乃是一个身高接近六尺,身如铁塔c面容凶狠,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壮大汉。 大喝声正是出自此大汉之口:“对付这群小鸡仔,还埋伏个屁!直接杀他个痛快!” 大汉的话引起同伙一阵欢呼c叫嚣。 “山匪!”白严心中一沉,立刻向伙计们喝道:“都打起精神来!” 粮队的数十人本就是本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自匪徒出现就吓得不知所措起来。如今,听到白严大喝,虽依旧瑟瑟发抖,总算勉强恢复神智,纷纷从车中抽出备好的简单兵器,团团向当中聚拢。 看着粮队众人不堪一击的样子,大汉更是爆发出一阵不屑的大笑:“就这些怂包,还不够爷爷一个手指头的!” 说着,大汉掂量下手中的薄刃大刀,抬臂,猛然向粮队众人中掷去。 大汉此举出人意料,等白严反应过来,举枪格挡,已然有些迟了,长枪将大刀稍稍磕偏些许,但大刀力道不减,笔直砍向一人肩膀,随之响起一身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穿透了寨墙,西寨村空地上,被众匪胁迫的众村民们均恐惧的发着抖,身体更加瑟缩的抱头蹲在一处。 正在清点战利品的少年听到此声惨叫,脸色一变,拔腿向寨门上奔去。 “胡子!我不是让你暗中埋伏吗?”少年脸色不愉,对着大汉斥道。 大汉却是一脸不屑:“埋伏个屁!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二八,你少命令爷爷我!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怂包啊!哈哈哈” 大汉放肆大笑着。其余山匪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耻笑少年,但均露出轻视的神色。 “你以为你叫青玫那个娘们儿一声娘就真是我们的少当家了?做梦!寨子里用实力说话,没本事就别指望大伙看得起你!” 大汉还在肆无忌惮的大笑,少年并没有在意,反而,神情郑重地打量着白严一行人。 只见白严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扶着一个小伙计,小伙计左臂上被胡子大刀砍中,鲜血滚滚而流,将小伙计半个身体都浸湿了。 “是他!”中刀的小伙计正是小谷,要不是白严将大刀挡了一挡,恐怕此刻,喷血的就不是膀子而是他的脖子了。透过已经充满血色的模糊视线,小谷一眼认出,寨门上冷酷打量他们的少年正是之前极力向自己示好的少年,小谷咬紧牙,对白严说道:“掌柜的,是他,他们设了陷阱!” 白严用力搀扶着小谷,悄然向身后几人比了个手势,然后提高声音向少年问话:“不知诸位拦截我等,有何意图?” “这人是傻的!兄弟们,亮亮刀,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想干啥!”胡子大喝着,山匪们齐齐举起明晃晃的刀枪,举臂向天,发出哄笑声。 纷杂中,少年专注地盯着白严的举动。 只见白严毫无慌乱神情,相反,神色镇定。他明里和胡子说着话,暗中则关注着身后几人的动作。白严身后三人,和一众紧张的伙计相比,明显身材健壮而冷静,不动声色间,他们纷纷靠近了粮车。 面对着待宰羔羊,胡子已无耐性,他振臂一呼,大刀虎虎生风,带头从寨门上跳下向粮队冲去。 “不好!”少年忽然想到什么,待阻拦之声出口,已然淹没在马嘶声中。 几乎同时,原本套在粮车上的十来匹马匹长嘶着,疯狂向胡子等人冲来。 奈何道路实在狭窄,有的马匹受惊之下直接冲进了一侧的沟地,剩下的马匹先将自家人冲撞了散。 这是临行前,白严与其游侠朋友商议的对策。此刻方知,人算不如天算,一段狭路相逢,令此对策变得全然无用! 还有两匹马冲出混乱,冲向山匪。 胡子在最前,被疯狂的马匹重撞在右肩,手中长刀差点飞出。 “妈拉个巴子!”胡子狠狠骂一句,将右手中的大刀交于左手,死死一握,向着对面粮队冲去。 此刻,再多计划悉数无用,唯有拼命一战了。 三名游侠率先杀去。 事态紧急,白严顾不得多说,只向伙计们大喝一声:“跑!” 接着,他手持长枪,也向乱战中冲去。 吓懵的伙计们,有的听了白严的话,仓皇而逃,却腿脚发软,跌跌撞撞c屁滚尿流。也有几个胆子稍大之人,竟想推着粮车一起逃命,奈何手脚不中用,没跑几步,车轮一歪,翻倒在深沟里。 若是等粮队走过窄路半段,那必是回天无力。 幸好白严谨慎,此时刚刚踏上窄路不久。一阵混乱之后,大伙竟也退回阔地上,只是那粮食却是顾不得了。 “只要粮食,不要杀人!”少年高呼着,冲进战圈,却没有人听他的话,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三名游侠虽武艺不俗,奈何山匪势众,过得又是刀尖舔血的杀戮生活,此两相比较,游侠一方渐渐不敌。 白严屡屡险象环生。他本就只较常人略通武艺,不过身材高大健壮几分,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这会儿搏命场上,他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胳膊c腿上不断负伤,形势危急。 小谷站在战场边,拼命睁大眼睛盯着白严,他看到胡子的大刀划过白严的胸口带起一片血色。 “掌柜的!”小谷死命扑出去,抱住胡子的左臂:“掌柜的,快走!” 胡子杀的兴起,冷不防被人抱住手臂,狠劲上涌,顾不得右臂的伤势,曲起右臂,手肘重重的撞击到小谷的后背上。 小谷一口鲜血喷出,但是他死死抱住胡子,咬牙嘶号:“掌柜的,快走!” 白严提枪就要上前,却被一人扯住手臂,挟他向来路逃去! “小谷!”白严目龇俱裂,还想往回冲,奈何受伤颇重,早已体力不支,只得任由同伴挟着一路逃去。 “哪里逃!”胡子大怒,一刀砍在小谷的背上。 小谷抽搐两下,终于被胡子甩开,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了生机。 胡子举刀,就要向白严追去。 这时,少年赶到,一枪挑飞了胡子的大刀,枪杆顺势一抖,重重敲击在胡子的脸上,将胡子打了个懵。 “别追了,先顾好这里!” 少年说着,加入到混战中。 终于,混战渐渐平息,战场一片惨烈。 粮队一方,死者过半,就连白严请来的三位帮手,也有一人不敌而亡。山匪一方,也极为狼狈,受伤者众,亡者也有数人。 多年来,山匪横行,所遇货c商大多选择破财消灾,鲜有如此惨烈情景。面对此情景,胡子怒火横生,一脚踢开脚边一具尸体,反身向西寨村冲去。 少年急忙跟上,一把拉住胡子高举的手腕。届时,胡子的大刀已经高举至一名村民的头顶。 “住手!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少年厉声斥道。 胡子将少年的手狠狠甩开,回身与少年对峙:“杀人算个屁!二八,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在你手底下家破人亡的还少吗?别以为没亲手杀人就不是匪了,一日为匪,终身为匪!”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最终还是胡子先移开了视线,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少年看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村民们,表情冷漠,看不出一丝情绪。片刻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吩咐其他山匪将抢到的物品收拢好,与粮车一道运回山寨。 临离开时,少年不由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尘埃落尽的破落寨墙。鲜血已经渗透进寨墙的黄土里,哪怕风吹日晒c暴雨倾盆再也无法冲刷干净。唯有一天,寨墙坍塌,此桩孽债才算了结,尘归尘土归土地投入下一个轮回。在此之前,他就像这段寨墙一般,即便身体可以洗净但是血腥已经深入骨髓,背负着永远洗不净的罪孽。 此少年,正是封门山的小孤儿二八,如今的他已是封门寨柴老大的养子,冷酷善谋,帮助柴老大筹谋多次劫案,深得柴老大器重,最大一次竟神不知鬼不觉将掉包了河南府上奉朝廷的贡品。 二八最后望了一眼,抛弃最后一丝留恋和软弱,坚定地向前走去,从此不再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生活转轮 人之间的缘分从人们不自知时就已经开始纠缠。 二八根本不知道,他所劫的这批粮食将彻底改变他生命之中最重要之人的生活。若是他知晓的话,他还会劫这批粮食吗? 没有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有答案,这也许就是注定。 此刻,二八绝不会多想被劫一方将面临什么,他只是全心沉浸在谋划自己岌岌可危的人生上。 “造成这么多兄弟伤亡,是我的过失。”二八垂首,站在柴老大的身后。“请义父责罚。” 柴老大半闭着眼睛,任由青玫为他整理好衣服。 半晌,柴老大转过身来,望着垂首一丝不苟的二八,这才哈哈大笑道:“能劫到这么一大批粮食,是大功一件!何来过失?二八,既然叫我一声义父,你就是我儿子,不必这样拘束。” 柴老大口中这般亲近,眼睛却极其精光地打量着二八的反映。 二八越发恭敬地退开一步:“此番确实是二八一人过错,才造成兄弟们的伤亡,义父厚爱二八受之有愧。” 二八的眼睛只能看见柴老大滚了银边的外袍衣边,那衣边纹丝未动。 二八握起的掌心渐渐沁出汗来,在山匪窝里长大的他如何能不谨小慎微?他十分清楚,对于山匪来说,人只有有用无用之分,从来未有亲情友爱。 他,一个弱小无用的孩子,只有万般揣摩柴老大的心思,才能在夹缝中勉强生存。如此长大的他怎会不洞察人心?不谨慎隐忍?不冷血善谋? 终于,洪亮的笑声响起来,柴老大用力在二八的肩头拍了一下,大笑着向外走去。 青玫跟随着柴老大的脚步,她不自禁地舒了口气,经过二八时她望向他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慈爱。 青玫一直信奉,活在世上绝没有无条件的获得,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势必要用更大的代价来获取。 幼时,为了不饿死街头她将自己卖身青楼。她不哭不闹,乖巧可人,可以比青楼里其他女孩子吃得饱些,少挨些打。长大后,她更必须娇媚婉转,才会比其他姑娘多一丝丝挑选恩客的机会。她也曾忍着恶心,侍奉过粗鲁莽汉,也曾对着猥琐丑男巧笑,挨过这些,她才有机会和文人雅客话酒风流,她才有机会和达官贵人虚情假意,当她遇到年老的外地商人时,她毫不犹豫地用尽解数,终于抓住唯一一次脱离苦海的机会。还没等她过上平静的生活,她就被柴老大劫上了山寨,她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不配过安乐人生的。 她最初救二八时,并不是因为心软,她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同盟甚至武器,这些年来,她并没有给予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更多的关照,二八对于她只是一项投资。她冷眼看着小小的孩子艰难成长,用冷酷c果断c计谋一点点争取夹缝中的生存土壤。 直到此刻,她才欣慰地看到了回报,这个孩子,果然值得她期望,欣慰的同时,一丝丝的怜惜从她的心底间溢出一缕。 今后,她也许真的可以和他互相依靠。 厨房前的屠宰场上,敞着胸襟露出油光胸膛的汉子们一手掂住一头肥猪的前腿,用力一提一甩,两百多斤的肥猪就凌空砸落在屠案上。 汉子手脚麻利,用麻绳将肥猪的腿脚一捆,任由它嗷嗷乱叫。 场面如此热烈,长刀磨得光亮,顺手掷在屠案上,汉子们敞着衣襟,放肆地粗鲁说笑。 “胡哥,这次买卖可真是痛快!黄橙橙的粮食啊,足足两百石!我就说听胡哥的准没错!” “那可不是!去之前,二八那小子还百般阻拦,说什么超出封门山范围,不宜涉险。险个屁!咱们做山匪的,哪里讲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提了刀,干!” 胡子哈哈笑着,眼神里透出不屑和冷然的杀意:“二八,哼,狼崽子是藏不住爪子的,咱们杀了他一家,我就不信他能真心与咱相与,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听到此处,青玫不由望向柴老大,从侧面看去,看不分明柴老大的表情,但是青玫心中陡然一紧。 二八的紧张不下于青玫,生存在残酷环境中的兽崽对于危险的感知是无与伦比的。他十分清楚谁是他的天敌c什么时候危险袭来。 二八脚步未乱,但是他低垂的眼睛里来不及透露悲哀就开始紧张谋划,这就是野兽的本能。 “胡哥,这回你可立了大功,大旱之年,粮食是最金贵的,大当家一定会知道谁才是真的有本事!一定会重重奖励你的!” “你想要什么奖励?”众人身后,柴老大冷冷说道。 众人这才发现柴老大就站在身后,纷纷躬身垂首。 有人大着胆子应答:“大当家,咱们在说胡哥这次带着兄弟们劫回这么一大批粮食,对寨子可是大大的功劳。” “噢?胡子,你说呢?”柴老大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胡子上前一步,说道:“说什么功劳,这都是咱应该的!为寨子做事,哪里想要奖赏!咱是粗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像有些人,成天谋来谋去,就是不知道,他在算谋谁!” 说着,胡子一双牛眼恶狠狠地瞪着二八,眼神充满挑衅。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寂静无声。 胡子只等着二八辩解就拳头招呼,没成想,二八却超乎寻常的恭顺,他上前一步,侧身站立,卑微地半弯着腰,口中语气低服: “胡哥说的是,小弟年幼浅薄,还需向各位大叔大哥们多多讨教。这遭损失,小弟无力挽回,只请求义父惩罚,勉力给死亡兄弟一个交代。” 柴老大盯着二八,眼神凌厉,似乎要从少年弱质身量上看出他有几分真心。 青玫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柴老大笼罩在光影中晦暗不明的面庞,又看了看躬身垂立的二八,眼神闪了闪,并没有出声。 “二八,我说过了,此次劫粮,你功大于过,惩罚之事莫要再提。” 柴老大话音未落,只听见扑通一声,二八重重跪倒于地,以额抵地,恳切说道:“义父,兄弟们的伤亡二八罪责难逃,二八愿意自罚为杂工一年,以赎罪过,恳请义父同意。” “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太过倔强,我早说过,我柴老大的义子就算犯点过错,有谁敢多话?”柴老大俯下身子,一手虚扶二八,他的眉目间终于明郎:“你这个性子啊!我就成全你的义气,你们都给听着,二八是我柴老大的义子,今后要是有谁对他不敬就是对我不忠,绝不轻饶!” 众人相觑,却无人敢非议,此事抹平了事,只是胡子瞪向二八的眼神越发狠绝。 酋羽钿从娘家的高门大楼中一路奔出来,一路奔一路泪,手边的幼子跌跌撞撞地哭喊着:“娘,慢点,我跑不动了。” 哭喊间,幼子摔跌倒地,前方的酋羽钿只得顿住脚步,反身回来抱起跌倒的幼子。小小的孩童跌得浑身灰土,小脸上被泪痕冲的一道一道乌黑。 见此,酋羽钿胸中的不忿几乎要忍不住,她抱起孩子,秀眉一皱,就要随着大哭起来。 这时,一人骑着马快速驰来。隔着老远都可以听到那人手中的马鞭甩得劈啪作响。 酋羽钿下意识抱紧孩子,向路边让了让。 快马从她的身边飞奔而过,扬起的灰尘兜了她一头一脸,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酋羽钿蹲在地上,抬起头来,透过身前幼子稚弱的肩膀,向着快马所去方向望去。那正是通往逍遥县的路径,百十米之外就是县城结实的城墙,城外庄稼地里竖着细弱枯黄的高粱秆子,干旱的大地上连荒草都寡然衰败c了无生意。 酋羽钿第一次认真看到田地里竖立着高大的水车。 从前,她无数次地从水车下嬉戏奔跑,她出嫁时的花轿也受到它的相送。只是,从前时候,它总是高大的c结实的,不徐不疾地转动着。而此刻,酋羽钿第一次意识到它的败落,高大的木架显得荒凉,蒙了灰的木色是腐朽的颜色,在灰黄干燥的空气中没落。 酋羽钿看的入了神,忘记了她刚刚要发出的哭号,是孩子尖锐的哭声拉回了她的意识。 她的儿子,满身灰土满脸涕泪的年仅三岁的儿子,在她的怀中发出尖厉的哭声。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抽着气:“娘,饿” “就知道吃!”酋羽钿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下,在孩子更大的哭声中又心疼得拉扯下孩子皱巴的衣服,将孩子抱起来。 回头看着她长了二十年的家,今后那个地方不再是她的家了。 酋羽钿恨恨地唾了口唾沫,咒到:“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我今后再也不上酋家的门!” 说完,她抱着孩子,沿着小路向夫家走去。 她的背影在土灰的田野中已经不再风姿绰约,而如一般村妇般干瘦而庸俗。只是,她没有意识到。 在生活中,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分辨出生活的改变。人,总是后知后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下狱 陆保一路从河南府快马而来,路上丝毫不敢停歇。 当他从马背上翻落而下,跨过酋宅的高门时,马匹已经累得喷着鼻息,前腿一软跪倒在地。但是陆保此刻顾不得马匹了,他也顾不得自己,只是憋着一口气向酋宅内冲去。 竟然没有人阻拦他,陆保焦急地穿过庭院,他竟然没有留意到整个宅子似乎处于某种混乱中。往往来来的下人们脚步中都是焦急,也隐隐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急切,甚至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拦住陆保问一句他是什么人。 陆保一路冲到堂屋,看到两个女人的战争。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趾高气昂的叫嚣。 那个女人,容貌甚好,高贵丝绸衣衫下的身体圆润而饱满,锦翠珠宝映衬她的面容正是春风得意。她手中扬着一纸书信,眉目飞扬间如此不可一世:“姐姐识字,不如帮妹妹念念,看儒儿的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对面的女人陆保识得,他在酋公幼子的满月宴上见过,她正是酋公的夫人吴氏。 这样说来,正拿着书信的女人陆保也见过,不过那时,她只是一个幸运生下儿子的妾,低眉顺目地跟在大夫人的身后。 陆保顾不得回忆十几年前的旧事。此刻,他急切地想将讯息传到。 他张开嘴说话,却没想到只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呼。可不是?从他临危受命一路奔来,两日不眠不休c水食未尽,待到此刻发声才知道嗓子早就哑了。 如夫人紫如接着说道:“还是我家儒儿争气,才到应天书院不过三月,就在小试中独占鳌头。如今儒儿的文章可是广为流传,明年的乡试一定考个解元。要不说还是儿子中用呢,不像有人家的女儿,嫁都嫁了,还拉扯着孩子到娘家打饥荒,跟个要饭的似的,也不嫌丢脸。” 大夫人气的脸色发白,身边的丫鬟忙扶她坐下。 小丫鬟气不过,嘀咕两句:“一早就到处找先生读信,招摇地跟什么似的,现在了还在这儿显摆!” “你说什么?”紫如伸出手指,指着小丫鬟的鼻子斥道:“主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这小丫头也是个有气性的。她非但不怕,反而梗着脖子犟嘴:“二夫人,您不是一早就找了先生帮您读过信了吗?怎么现在又让我们夫人给您瞧信?哎呀,难怪你刚刚对大小姐无礼,难不成是您记性不好,不记得我们老爷c夫人心尖尖上的大小姐了?您这是病啊,得找个郎中好好瞧瞧,忘了夫人c小姐不打紧,哪天,您再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可是不大好的。” 紫如被小丫头明着数落,气结,张着手指直扑过来:“牙尖嘴利,看我不死烂你的嘴!” 一个躲,一个泼,丫头婆子拉扯一片,杂乱不成样子。 就在这样的混乱中,陆保用尽力气,发出一声爆喝:“住手!” 突如其来的陌生男人的声音震慑住了所有人,她们全都停下动作,保持着可笑的姿势,疑惑地看向发声之人。 大夫人虽然面色发白,但是,她是最先恢复镇定的人。她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酋府?” “我是泽州陆保,受酋公所托前来报信,赈灾粮被劫,酋公下狱!”陆保一口气说完,才重重地喘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晃了晃,似乎要支撑不住了。 但是,最先倒下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紫如一只手还抓在小丫鬟的发髻上,就已经趔趄着瘫软了身子。幸好围在她身边劝架之人甚多,这才有人手快,扶住了她。 “你说老爷怎么了?”紫如含了哭音:“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大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六神无主c就要嚎啕大哭的紫如,甚有威严。已经张开嘴的紫如也不由地将哭号咽回腹中。 大夫人这才面向陆保,问道:“赈灾粮不是已经筹措到位,运往河南府?还请义士细说分明。” 陆保干哑着嗓子,说道:“让我先喝碗水。” “快,上茶!”大夫人急忙吩咐道:“其他人都散了,都去做活吧。” 众人纷纷离开,大堂这才恢复了平静,这时,有佣人端了茶碗进来。 陆保接过茶碗,一口气灌进喉咙,直将一壶水都喝了干净,他这才缓过一口气,将那其中缘由细说分明。 原来,河南府知府要求酋宣公在半月内将五百石粮食运到。时间紧促,不得已间,酋宣公与白严相约,各自押运粮食到河南府汇合。酋宣公亲往泽州提粮,途中怕有闪失,雇了甚有名气的陆家镖局压粮,陆保即是此次镖师,总算是顺利抵达河南府。谁知,等了两日并不见白家人前来,直到第五日深夜,有人嘭呛砸门,开门一看,来人正是负了伤的白严。这才知道,白家运粮行至西寨,遭遇山匪,粮食被劫。白严从杀场逃出,顾不得治伤,一路直奔河南府前来报信。 白严甚是自责。但酋宣公此时还未意识到事件严重,他只道与知府大人合作多年,每年上缴的军粮都分毫没有延误,府城的粮栈也一向支持官府各项政策。三年大旱,为相应官府号召,稳粮价c保粮销,酋家不余遗力。如今,虽是期限已至,但遭遇劫匪乃是意外,好生与知府大人商议,宽容几日应也不是难事。 酋宣公好生安慰白严,并请了郎中为白严治伤。第二日,酋宣公携三百石粮食求见知府大人。 哪知,酋宣公此进府衙竟再不见出来。 随后,就传出酋宣公因筹措赈灾粮不力而下狱的消息。 众人大急,请托人脉,想方设法营救。 怎料知府大人此番十分强硬,无奈,白严留在府城继续设法营救,陆保一路快马前来报信。 听完这一番惊心动魄,一群女眷早已吓得脸色煞白,紫如失了心神,只拉着大夫人的衣袖,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办?这可该怎么办?” 陆保心中一叹,看此情景,弱质妇孺又能有什么主意?酋公此番危已! 这时,只见大夫人果断得将衣袖从紫如的手中抽出来,严厉斥道:“当着外客,成什么样子!香愉,扶二夫人回房休息。” “姐姐老爷怎么办?”一双泪水包在紫如的眼眶里,她苦苦看着大夫人,哀求问道。 “出言不逊c苛责儿女c胡搅蛮缠,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回房好好思过!”大夫人威严说道。 “姐夫人,监狱条件恶劣,老爷可怎么受得了啊” “紫如!”大夫人严厉呵斥:“你这般闹来,可是想要一纸休书?” 紫如胆怯,不敢再多言,只有掩面啜泣,奔出门去。 屋内这才安静下来。 大夫人面向陆保正式一拜:“多谢陆兄弟前来报信,可见陆兄弟侠肝义胆,与我家老爷相交甚深。于此,我就不多委蛇,我一介妇道人家,营救老爷之事还需要陆兄弟多加襄助。” 大夫人一方面安排好家中事务,一方面筹措财银,马不停蹄与陆保赶往河南府。 这一路来,陆保对于酋夫人才是真正佩服。 遇到这样的官非,任谁不是六神无主?像二夫人那样,慌乱失措才是正常反应。但,眼看酋夫人,镇定自若,颇有将风。 陆保感叹,酋公生意做的如此之大,可见并不只是运气,家有贤妻,略见一斑。 一路劳顿,二人却毫不停歇,终于于酋宣公下狱七日后赶到了河南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营救 酋夫人站在监狱门口时,是一个血色黄昏。 监狱官摇晃着手中的钥匙,斜着一双三角眼,打量眼前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年轻了,却保养得很好,脸上和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丝毫看不出皱纹。她的身材不算苗条,微微有些丰满,但这种丰满就像是刚出锅的蒸馍一样,又白又暄,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监狱官猥琐地咽了口口水,并不着急开门,反而就着彤红的夕阳,将眼神再一次从上到下地黏在酋夫人身上。 灾年中,富态的美感原本就让人眼热,更何况,富贵夫人竟然在肮脏c猥琐的下层人面前低声下气,这种错位也让监狱官猥琐的心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摆出了刁难的架势。 陪同酋夫人前来的正是陆保,白严今日去拜访一位回乡的官人,此人在豫川总督处任幕僚一职。此人是白严一位朋友的表亲,许是拿架子,即便在该朋友的牵线搭桥之下,此人对于白严的拜访也是几次三番推阻,今日方才成行。 陆保眼看着监狱官猥琐的眼神在酋夫人身上来回扫着,心中大怒,恨不得一把抠掉他的眼珠。 陆保没好气的粗喝一声:“还不开门!” “酋宣公是重犯,小官自然要谨慎一些,出了事是谁的责任?”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知府大人亲笔文书,还不放行!” 酋夫人被西天边火红的晚霞吸引了注意力,她似乎没有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正用猥琐的眼神打量着她,她的心中并没有空间为这样的屈辱而愤怒,她所有的心神都被无比的担忧占满。 她看着如火般的晚霞,这样火焰般的壮丽意味着干旱的天气仍将持续,此刻的美丽却是灾难的宣告。 “夫人,可以进去了。” 酋夫人将视线从西天边收回,向陆保点头示意,两人跟在监狱官的身后迈进那扇窄匝c阴暗的大门。 第一次走在监狱里,酋夫人从未知道世上还有这样阴暗的地方。沿着院中通往监牢的石子路行走,阴冷的气息从脚踝处缠绕,即便火烧般的夕阳挂在天边,却越发衬出浓烈的绝望。阴冷如蚀跗骨,让人忍不住想到即将到来的漫长无望的黑夜。 酋夫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就是低矮污秽的牢房了,距离牢房还有几步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如濒死的猛兽发出,冷不防地响起在冷寂的空气里。 突如其来的嘶吼将酋夫人吓了一跳,她坚固树立的镇定差点崩溃,她的心不由一扯。老爷,就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七日? “嘿嘿。”监狱官阴沉地笑了两声,抖动着钥匙,打开硕大的锁头,钥匙和锁孔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干巴巴地合着他阴暗的语调:“夫人,请吧!” 酋夫人跨进牢门,光线立刻黯淡下来,中间是似乎无止尽的窄仄通道,通道两边是一间间生铁隔开的牢房,气味腐朽中夹杂着难闻的腥臭。 牢房里大都有人,或躺或坐。也有狂暴的,看到有衣衫光鲜的女人进来,狞笑着扑到栅栏上,探出肮脏的手,说出污秽的话。 看到这样的情景,监狱官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看好戏似得抱手旁观。 陆保狠狠瞪了监狱官一眼,却只有无奈地护着酋夫人,快步通过。 来到甬道尽头的一间牢房,酋夫人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呼喊着扑上去。 “老爷,老爷!” 牢房里颓败的中年男人正是酋宣公。他散乱的头发中明显地夹杂了灰白色,一向精干的身板佝偻下来,衣服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 短短七日,他竟像是老了七年。 看到酋夫人,酋宣公的情绪也不免激动:“你来了!” “只有半个时辰,抓紧时间!”监狱官趾高气扬地说完,摇晃着向外走去。 “老爷,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用刑?”隔着栅栏,酋夫人握住酋宣公的手,焦急地打量着。 “我没事,辛苦你了。”酋宣公苦笑一下:“天降妄灾啊。” “老爷,你再坚持一晚,我明日就接你出狱。” “和狄大人谈妥了?他提了什么条件?” “左不过就是钱!”酋夫人将早前与知府狄知庚会面的情景简略向酋宣公说明。 听到狄知庚索要的钱银数量后,酋宣公短暂地沉默了下,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天灾啊,官员不尽力赈灾安民,反而趁机敛财,如此官员,百姓何其苦!” “老爷,”酋夫人握了酋宣公的手:“你已尽力了,不要苛责自己。” “唉,如今又有何法呢,给他吧!” 是夜,回到客栈,酋夫人将府城粮栈所有现银提出,加上之前筹措钱银,总算凑够了狄知庚索要数额。 她这才觉察到身体累极,只是,不知为何一颗心总是悬在半空,无法安歇。 戍时已过,房间门却被敲响,传来白严的声音。 “嫂夫人,好消息。” 开门看来,白严与陆保一道,面露喜色地站在房门口。 白严见到酋夫人,抱拳一揖:“嫂夫人,今日我拜访了一位朋友,他在豫川总督处任幕僚。他已答应,会见知府狄知庚大人,帮助从中斡旋。知府狄知庚正是豫川总督裴思芳大人的门生,酋公一事应无大碍。” “如此甚好。”酋夫人松了一口气:“我心中一直难安,生怕又生纠葛,这下总算可稍稍安心。” 第二日一早,白严c陆保陪同酋夫人一道,前往府衙拜见狄知府。只待交了赎银,就可接酋宣公出狱。 岂料,狄知庚竟闭门谢客。 三人在府衙前苦等两个时辰,直至正午,烈日当头,才见狄知庚乘轿从府衙中而出。 “狄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带来了赎银,去哪里交付?什么时候可以接我们老爷出狱?”酋夫人急忙迎上前。 “哎呦,酋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衙役通告你,我今日还有要事,无法见你吗?”狄知庚摇晃着手中折扇,说道。 “狄大人,不会耽误您太久时间,我将钱银已足数备好,可以直接交付。” “此事涉及赈灾粮,天灾年景,实在是干系重大,草率不得。改日再议!” 说完,狄知庚放下轿帘,径直离去。 留下酋夫人几人,无措地呆立原地。 还是白严先回过神来,他交代陆保护送酋夫人先行回客栈休息,他立即前往拜会豫川总督幕僚莫影。 在莫影处,白严也受到了冷遇。在会客室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一壶茶凉透了,也不见莫影出面。 就在白严焦急等待的时候,莫宅的内宅里,莫影和狄知庚正在把酒畅谈。 “莫兄,这果真是老师的意思?” “怎么?狄兄还有疑问?” “嘿嘿,岂敢,岂敢!只是这样一来,我可是白费心机,竹篮打水两手空啊!” “此言差矣!此时,裴大人筹谋入京,正是狄兄聊表衷心的时候,若在平时,即便狄兄想送礼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啊!眼看着裴大人升为京官,一路平步青云,届时,裴大人怎会忘了狄兄的功劳!” 狄知庚一咬牙c狠下心:“好!此番,我就算倾尽家当,也要给老师提供助力!” “这就对了!”莫影端起酒杯,与狄知庚相碰,一饮而尽。“狄兄慢用,我要去会会酋宣公的说客了。” 莫影大笑着,起身,向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凭生岔乱 “白兄久等!”莫影大步从外走来,笑着与白严招呼。 白严急忙起身,前迎来:“莫先生,酋宣公一事出了纰漏,狄大人不肯放人。” “噢?不急,坐下慢慢说。” “昨日,酋夫人已与狄大人达成一致,商定赎银数目,岂料今日前往时,狄大人借故拖延,恐怕其中又生纠葛,此事还需莫先生费心斡旋。” 听完此话,莫影沉吟片刻,神情凝重说道:“唉,我正要与白兄说此事。昨晚,白兄走后我即刻前往府衙拜会狄知府。你应知,狄大人是裴大人的门生,在下几分薄面他还是给的。我提起酋宣公一案,即便狄大人有几分为难,最终还是答应放人。岂料,就在我们谈话之时,狄大人接到了一纸公文,他看后沉默片刻,将公文递与我。原来是酋宣公一案上报朝廷,刑部回复此案涉及赈灾粮,兹事体大,不可姑息,命狄大人严惩。” “赈灾粮被劫,罪魁祸首是山匪,酋公是受害者啊!更何况酋公一向承担军粮供应,从无纰漏。大旱三年,酋公更是殚精竭虑,倾尽所能,维持粮价稳定,筹粮赈灾,功不可没啊!”白严焦急辩解。 莫影摆摆手:“话虽如此,奈何特殊时期。此事难办啊!” 白严起身,长长一揖:“恳请莫先生斡旋,莫先生的辛苦酋家尽当报答。” 莫影扶住白严,正色道:“白兄莫说此言。为酋公一案,莫某自当尽力。只是,此案刑部已知,势必要彻查,按照酋公所说,赈灾粮为山匪所劫,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捉拿山匪归案,还酋公以清白。” “这剿匪一事,不是短期可为啊!若是持续一年c两年难道酋公就要一直被关押?” 莫影拍了拍白严的肩,叹了口气:“唉,只能如此,别无他法啊!不过白兄,你也不要太过焦急,我会提请狄大人尽快安排剿匪事宜。酋公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白严无奈,只得告辞。回到客栈向酋夫人说明缘由,众人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一边奔走边等待。 知府狄知庚一直推诿,此后半月,也不见府衙出兵剿匪,酋公一案,被搁置下来。 酋夫人心急如焚,屡次求见狄知庚。 狄知庚长吁短叹,表示实在是公费有限,安排不出兵马前去剿匪。酋夫人无奈,奉上白银五千两作为剿匪所用。其后又按狄知府所示,数次上奉钱银,前后总计白银上万两,总算是见到一队数百人兵马出发剿匪。 封门山。 山下已是入夏时节,山上凉爽,山顶处还有晚开的杏花稀疏残放。 后山,冷水潭。 树木c灌木丛将视线遮蔽个严实,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透过树冠的间隙,已变得热烈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白晃晃的光线下只有表面一层的水温升高,水下几寸依旧是荫凉刺骨。 二八拧干一件衣裳,搭在身旁的灌木从上。 他将手从水中抽出来,迎着阳光照了照,通红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变得透明,二八可以看到手掌中的血液缓缓沿着青色的血管流淌。 冰冷的手被热烈的阳光照射,产生刺痒感。二八忍不住甩了甩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向后躺倒在草丛中,任由剩余几件衣裳在水里飘来荡去,也不怕被水冲走。 二八仰面躺在草丛中,眯着眼睛望着天空。 一早,劈完柴c挑完水c刷完锅,他就背着一寨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来冷水潭清洗了。自从他请罚,做一年的杂活后,这山匪们也开始讲究干净了,寨子里要地面整洁c厨房桌椅锅碗也不能有陈年油垢了,一冬天也想不起换衣裳的莽汉也开始三天一换衣服了。 最初时,二八只需洗当家的和青玫的衣物,再接着几位管事也开始将衣服丢给他,再下来各位弟兄畏畏缩缩地把脏衣服递给他,最后,整个山寨的人都使唤他理直气壮! 想到这里,二八似乎看到胡子轻蔑而鄙视的嘴脸。 二八无所谓地斜着嘴角笑了笑,但是他得眼神却完全没有松懈,一如既往的深沉难测。在无人处,才偶尔可以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才可以透过这样的眼神察觉,他并非服软,反而在谋划着更强势的崛起! 冷水潭旁就是上山的小路,因草木繁茂,倒是将小路与水潭隔开。 二八正晒着太阳,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而来。 脚步声到了近旁,缓了下来,粗重的喘息声明显起来。来人似乎是一路奔跑上山,不知发生了何事? 二八屏息倾听。 只听见来人是两人,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山哥,这次剿匪看来是动真格的。这么多年,咱们都和官府相安无事,他们怎么忽然开始剿匪了呢?” “妈的!这破落官府,谁知道呢?没事找事呗!” “你说,会不会是一月前咱们劫的那批粮食出事了?” “别乱说,让胡哥听见了,不扒了你的皮!咱们快走,赶快报告给当家的!” 脚步声走远,二八眉梢挑了挑,人却未动。只有晾晒在灌木丛上的衣衫在阳光的照射下蒸发着水分,还有水里的衣服随着水波,一下一下的晃动。 等到日上中天,温度也热烈起来,二八才顶着满额薄汗晃晃悠悠地踱到厨房吃饭。 今日,厨房里竟然无人,老刘头将大勺扔在面条锅里,任由一锅糊度面条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而他人则是站在院中,探着耳朵倾听着什么。 “今儿是咋啦?难道有大买卖,都顾不上吃饭了?”二八端着搪瓷大海碗,好奇问道。 “别废话!有饭吃就快吃!”老刘头应付一句。 二八嘿嘿笑一声,伸手掂起大勺,重重地从锅底捞一勺稠腾腾的面条倒进碗里,嘴里衔着筷子,腾出一只手在灶台上的簸箩里抓了一个掺了地瓜的蒸馍,坐在一旁的条凳上,西里呼噜地吃起来。 一碗面条很快下了肚,二八满足的抹了抹嘴角,又伸手掰了块馍,消遣似的掰碎了吃着。 “吃饱了,睡会儿觉去!”二八从老刘头身边晃过去。 “哎” 二八已经走开几步了,忽然从身后传来老刘头的声音:“我听说山虎在县上看到了官府剿匪的公告,恐怕是那批粮食惹的祸” 听到此话,二八的心里微微一暖,竟还是有人顾着他的! 二八深咽一口气,压住胸口翻腾的热气,将感情从眼睛里掩饰去,转过头,嬉皮笑脸地看着老刘头:“噢?那岂不是我翻身的好时机?我可得看看热闹去,可惜了我的午觉啊。” “臭小子!快滚!”老刘头骂一句,但是心里还是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毕竟是他从小拉扯长大的,总还是放不下啊。 二八算计着脚步,甚至连进门时该是怎样表情都拿捏好,恰好在柴老大暴风骤雨似地一轮发怒间隙出场,即引人注目又恭顺无害。 二八迎着柴老大的视线,恭顺地站到一边。 “老大,怕他们作甚?大不了打呗!”短暂的寂静中,胡子的声音震天响。 “混蛋!”柴老大狠狠一拍桌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谁知道会出问题?抢劫本来就是咱们的生计,没理由看着猎不打”胡子还要顶嘴,旁边之人忙将他拉到一旁。 柴老大怒不可遏,重重喘着粗气:“你们说,现在应该怎样应对?” 几个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出头。 柴老大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二八,问道:“二八,你怎么想?” 二八只等着柴老大这一句,立刻上前,答道:“二八拙见,剿匪一事事出何因,探究已无意义。如今,最重要的是摸清剿匪的目的c兵马人数,咱们对应做好防备。如今大旱年景,按理说官府是顾不得在此刻大规模剿匪的,恐怕也就是做些表面功夫,若是如此,咱们配合演出戏即可。就算是官府动了真章,那些老爷兵们,多是淫逸怕死之辈,岂能与咱们兄弟相提并论,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番话说完,众人的信心被高高鼓起,柴老大眼神中露出满意神色。 “好,二八,部署c应对之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所有人都要听二八安排,不允许任何人违逆!都听清楚了?” 胡子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但是在柴老大的逼视下,他什么也做不到,唯有狠狠咬着后槽牙,忍! 胡子瞪着二八,仇恨的目光毫不掩饰。但是,二八却似乎毫不在意,对着胡子笑笑,转身,悠闲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剿匪 逍遥县的民众很快就发现,驻扎在逍遥县的剿匪军队似乎并没有交战的打算。 他们只是每天在县衙的接待下吃喝享乐,所做的工作最多也就是贴贴告示,或者组织一只小队,沿着封门山山脚溜达一趟,郊游像是正经,巡逻倒是顺带了。 对此,民众并没有多大意见。本来嘛,地里的庄稼都快旱死完了,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心思操心官爷们做什么?反正当官的是挨不着饿的!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荠菜早挖完了,白蒿杆子也粗涩地再也难以下咽,农妇们发愁着还有什么能下锅? 这一天,轮到县衙第五小队巡逻了。五六个人斜扛着长枪,歪歪斜斜地沿着山中小路走着。 太阳真叫一个毒啊,活生生得要把人身体里面的水分和力气榨干。 “队长,咱们歇会吧!”一个兵勇讨好笑着。 “熊东西,就你们这个熊样,真遇到山匪,是你剿人家还是人家剿你?”小队长骂着,脚下却缓了,四下张望着。 “嘿嘿,队长,前面的竹林不错,咱们去凉快会?” 一行人晃晃荡荡地走到竹林前,挑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歇息。 “这鬼天气,怎么热成这样?”小队长撩起衣襟,扇着风。 “可不是,这才几月份啊?队长,咱们什么时候回府城啊?” 小队长斜了一眼下属:“你小子,发什么牢骚!” “小的不敢!只是,老这样耗着,也怪没意思的。”小当兵的抖着机灵。 “那好!明天就让你小子上山探路去!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我的好队长,这不是闲着无事,乱说,乱说的!” 众人哄堂大笑:“就知道你小子舍不得家中的新媳妇,哪愿意赴险。” 正说笑着,忽然一阵烟味随风飘了过来。众人交换了下眼神,心领神会地起身,轻声向竹林内摸去。 穿过紧密错落的青竹,他们看到,竹林深处的空地上正点燃着一个火堆,火堆是用干柴和青竹引燃的,青竹潮湿,燃烧的烟气缭绕,带着竹子的清香。 火堆前蹲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的衣裳破旧而沾满泥土,头发杂乱,像是头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鸟窝。 少年蹲在地上,像只守护食物的笨犬一般,焦急地来回倒着双脚,动作粗笨憨傻。 原来是个傻小子! 众人放松警惕,走上前。 小队长重重咳嗽一声:“小子,干什么呢?”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地上,一双眼睛惊慌地转动着。 看到少年的狼狈样子,大家哄堂大笑。 小队长直觉地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实在抓不住任何异常,只当是自己过度敏感罢了。 其实,问题就出在少年的眼睛上。那一双眼睛,在满面污垢中太过清凉,骨碌碌转动太快,哪个傻子会有一双如此机灵的眼睛? 少年滚动着眼珠,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口中结结巴巴的答道:“没,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小队长阴戾地打量着少年,突然变脸:“把他抓起来!” 立即有两个兵勇上前,一左一右的提溜起少年的衣领。 少年身穿的衣服实在是太破旧了,两个兵勇一抓之下,布帛撕裂之声顿响,少年一缩脖子滴溜溜转动两圈,兵勇的手中就只剩下一绺破衣条了。 少年手脚并用,狼狈却迅速地缩到了几步开外,可怜巴巴地盯着众人:“为啥为啥抓俺?” “为什么?我看你小子鬼鬼祟祟,一定是偷了东西!”小队长吓唬着少年,其余人则乐不可支地看着少年瑟瑟发抖。 “你你咋知道俺偷了东西?千万别告诉李老爷,李老爷会打死俺的。” 一听此话,小队长的眼睛亮了,难不成这小子真是从有钱老爷家偷了什么值钱宝贝,这可真是天该咱发财! 小队长还想诈上一诈,没想到,傻少年早已吓得惊慌失措,先开了口:“你要是不告诉李老爷,俺俺就分你一半!” 小队长心里一乐,得来全不费工夫,面上却更加凶恶:“少废话!东西拿来!” 少年惊慌地扑到火堆前,随手捡起一根柴火棍,拨散扑灭火堆,顾不得烫,就用柴火棍直接在火堆下刨起来,口中还不停的嘟囔着:“你可不能骗俺,可不能跟老爷告状!” 少年手脚麻利,很快就从火塘里扒拉出一块黑乎乎的泥疙瘩,泥疙瘩滚在地上,冒着青白色的烟。 少年一棍子敲上,泥疙瘩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浓烈的肉香喷涌而出! 原来这傻小子偷了顾工老爷家的老母鸡,躲这里烧叫花鸡吃呢! 走了一早上的山路,巡逻小队早就人人饥肠辘辘,一闻见叫花鸡的香味,众人也顾不得再玩弄少年,抓了烧鸡,席地而坐,分之大快朵颐。 少年则在一旁急的跳脚:“说好了,给俺留一半,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滚!”小队长一脚踹在少年的小腿上:“去打些水来!” “俺有水,是从老爷家地窖的大水缸里灌得。”少年嘟囔着,一瘸一拐的从竹林里抱出一个大水瓮,不情愿地递给小队长。 小队长打开盖子,竟然是酒!小队长仰脖灌了一口,还是陈酿好酒! 一众人吃着肉c喝着酒,气氛放松而热烈起来。 “队长,你就给兄弟们透个底,啥时候让咱们撤啊!”一个兵勇打着酒嗝问道。 小队长喝的飘飘然:“我告诉你们,咱们这趟儿可是美差,在这逍遥县好吃好喝地待着,不比在府衙里卖命好?小子们别不知足!” “队长,咱们这趟毕竟是剿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兄弟们不踏实啊!” “剿个屁!”小队长骂一句,眼睛瞟一眼少年。 只见傻少年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边,盯着满地鸡骨头愁眉苦脸。 小队长转过脸,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绝不能说出去,这次剿匪就是做做样子,演场戏,是为了应付赈灾粮一案中被关押的苦主。听说狄大人收了人家上万两银子当做剿匪的军资,样子当然要做足。” 少年蹲在一旁,小队长的话一字不落地落进耳朵里,精亮的一双眼睛闪出成竹在胸。 二八向柴老大汇报,说是打探到朝廷下了文书剿匪,幸好下面官兵怕事c怕死,他再托人奉上厚礼,与县衙达成协议。只要封门寨能忍一时,太太平平拖过一年半载,剿匪一事就不了了之。 柴老大观察数天,果真如二八所说兵勇确实只是沿着山脚巡巡山,十分太平。然而,他并未轻易就信了二八,暗中授意胡子试探。 胡子领头,闹着下了一次山。 果真第二日,官兵就集结到了山门,耀武扬威呼喝一番。 柴老大总算相信二八。令他负责应对事宜。 此天后,封门寨的山匪们开始闭寨不出。 按照二八要求,寨中弟兄每天操练,每人的口粮也开始定量分配。寨中众人就算怨声载道,再也不敢公然违抗。哪怕胡子质疑,是二八与官府勾结,然而,在剿匪大背景的威慑下,柴老大对于二八表示了绝对支持。 二八在封门寨的地位迅速地提升,借助剿匪危机他终于成功上位。十几年的隐忍c筹谋终于让他从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远在逍遥县的剿匪官文送至府衙,只落得短短数语:“山匪凶悍c势成对峙。” 狄知庚信誓旦旦地向酋夫人保证,一定竭尽全力加快剿匪。 前脚送走酋夫人,狄知庚后脚就进了内堂。 莫影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品着茶,见狄知庚进来,啧啧嘴,微微摇头:“今年的毛尖不若往年香醇。” 和莫影的悠闲相比,狄知庚显得心烦气躁。他端起桌上的一只茶杯,一饮而尽,啪的一下置于桌上:“这都一月有余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莫影笑笑:“不急,待你我再添一把火。” 莫影与狄知庚附耳说来,只见狄知庚表情由焦虑变为兴奋,最终击案称赞:“高,实在是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千金散尽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酋夫人c白严焦急地等在监狱门外。今天一早,狄知府就派人前来告知,监牢中疑似出现病疫,特准许酋夫人探望酋宣公。 接到讯息后,酋夫人立即来到监狱外。然而监狱大门紧闭,不时有人出入,也是行色匆匆脸严正。 等待良久,终于见到监狱官出来。 酋夫人急忙迎上前,问道:“大人,我们是探望酋宣公的” “让开,让开!”不等酋夫人说完,监狱官就伸出手臂,粗暴地将酋夫人向一边推开。 白严上前扶住酋夫人,正要斥责,只见两人身穿白衣,面上用白布蒙了口鼻,抬着担架一路小跑而来。担架上白色粗布单子蒙着一个干瘪的人形。 见此,白严急忙扶着酋夫人向一旁退了两步。 两人抬着担架迅速地从他们身边跑过,迈下台阶时,颠簸中一只惨白的人手从白布单子下掉落出来。 那只手,惨白的皮肤干巴巴地蒙在骨头上,瘦骨嶙峋,似乎是阴冷地按在了酋夫人的胸口。一股恶心之感突然上涌,酋夫人忍不住腿脚发软c干呕起来。 见此,监狱官转身说道:“酋夫人,真是不好意思,狱中有人暴亡,恐怕是疫症,要尽快处理,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酋夫人深吸着气,无法开口,白严问道:“不知酋公情况如何?” “暴亡之人关押的牢房与酋宣公相隔数米。不过,发现后我们立即采取了措施,在牢房中遍洒生灰,也请郎中熬了预防的草药,还请酋夫人莫要太过担心。” 听到这里,酋夫人只觉得一颗心沉沉如坠,再也按捺不得:“我要见我家老爷!” “这”监狱官为难之极。 “我一定要见到我家老爷!请大人放行!” “酋夫人,不是我横加阻拦,只是,现在情况不明,万一真是疫症,进入牢房可是有感染的风险,您可要三思啊!” “还请行个方便。”白严上前,从袖笼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监狱官的手中。 “朝廷有规定,一旦发现疫症,坚决隔绝,决不能让疫症蔓延出去。”监狱官掂了掂手中银两,顿了下脚:“罢了,监牢背面有一处窗口正对着酋宣公的牢房。酋夫人,小官冒天大之不讳,也只能让您到窗口,在封闭窗口前让你看上一眼,您,好自为之吧。” 再踏入监狱,比之前次,阴森之外更添了死亡的恐惧。 院中遍是蒙了头手的衙役,四处撒着生灰。 隔着老远就听到监牢里传来阵阵嘶吼:“放我出去!不能把我们关在有疫病的牢房!” 酋夫人的脚下一软。白严厉声质问:“难道不是应该尽快将犯人转移,怎么能还关押在这里?” “唉,我们也有难处啊!真要是疫症,只能算他们倒霉了,反正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死就死了。”监狱官见白严横眉怒目,似乎拳脚随时都会招呼上来,他急忙转了口风:“小官劝一句,你们还是尽快设法解救为上,晚一分风险可不止大一成,拖过今晚,恐怕” 话说着,已经来到牢房背面,两人正在将乌黑的木板往墙上一扇狭小的窗户上钉,窗户已经封闭大半,只剩下最后一条空隙。监狱官对着那两人摆摆手:“暂停一下。” 两人放下手中的工具,躬身退到一边。监狱官向酋夫人示意:“酋夫人,抓紧时间。” 酋夫人向前一步,忽然间胆战心惊起来。 她的脚步沉重的仿佛坠了铅,艰难提起。 短短几步,却似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她生怕看到自己敬仰了一生的丈夫失却了伟岸变得残缺,她生怕自己看到丈夫了无生机的躯体。 然而,她终究是要面对。 透过窗户狭窄的空隙,她看到一具瘦弱c佝偻的身体委顿地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的心一下去失去了,胸口盛满了恐惧的空洞,她甚至不敢呼唤,生怕证实了那个可怕的猜测。就在这时,墙角的人影轻微地动了动,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好像惊雷般震动了酋夫人的心神,她的理智c心一下子回来了,她又感觉到了疼痛,她脱口而出呼唤着:“老爷,老爷,我来看你了!” 酋宣公听到了酋夫人的呼唤,迟钝了片刻,艰难地抬起头来,向着窗口的方向望来。 灰暗的光线下甚至无法看清彼此煎熬而憔悴的容貌,仅仅一眼,却明了彼此对生存和自由的渴望。 酋夫人稳住心神,坚定对酋宣公说道:“老爷,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去!” 此刻,酋宣公虚弱地无力回应,但是,他依然努力望着酋夫人点了点头。 “酋夫人,时间到了,再久小官可担待不起啊!”监狱官站在几步外,小心劝道。 白严恐怕酋夫人无法控制情绪,早守候近旁,以免意外发生。 不料,酋夫人竟然不多耽误,坚定地转身就走。 白严愣了一下,立刻跟上。 身后,敲钉木板的声音继续响起。 一下一下,仿佛木楔钉进得不是木板而是她的心,即便如此,酋夫人也没有再软弱回头,她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一路来到府衙,酋夫人见到狄知庚,郑重请求释放酋宣公。 狄知庚犹豫片刻,说道:“酋公一事,本官也是夙兴夜寐c焦虑难眠,奈何是刑部下的命令,本官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剿匪陷入焦灼,又发生了疫病一事,原本我是不想提的,以免落得趁火打劫的名声,可此时的情景又是这般紧急,唉” 听得此话,酋夫人急忙问道:“狄大人不妨直说,可是有转圜方法?” “也罢,我就说与酋夫人听,任凭夫人决断即是。大旱三年,如今,赈灾正是朝廷的当务之急,奈何各地粮食都不同程度减产,严重地区更是绝收。此种情况下,朝廷发放赈灾粮是一方面,但已经远远解决不了燃眉之急,更多的是需要依仗各地富商义举。此刻,就有一个机会,若是酋夫人舍得破财消灾,狄某倒是愿意帮助疏通一二。” “我家老爷一直忧心灾情,之前平价售粮,又捐了五百石粮食赈灾。为赈灾出力,酋家责无旁贷!还请狄大人明示,所需银钱数目几何?” “唉酋夫人巾帼豪情,狄某也不多委蛇,直话直说了。朝廷的意思是,酋家若自愿将各地粮栈c产业捐于国家,足以表明酋家忠君爱国之心,如此忠义之士是决计不会与山匪勾结行抢劫之事的!必当立即无罪释放!” 听完狄知府所言,酋夫人震惊不已:“所有产业均需充公?” “是的!如此才能表明酋公忠君之心!即便如此,其中所需疏通环节也不只一二。酋夫人必知,大灾年景,朝廷一向是严谨为政,宁肯错杀也决不姑息,唉,谁让狄某对酋公由衷敬佩,若是酋公愿意,狄某甘愿冒险为酋公作保!势必救酋公于水火!” 酋夫人一颗心不由乱了方寸。 她来之时,虽已想好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解救酋宣公。然而,她没有想到,狄知庚的条件竟是酋家全部产业。 她只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育子女操持家务的妇女,她从未想过,酋家的命运竟然有朝一日会系于她一介妇道人家之身。 这个决定太过于重大,她如何能做? “这”酋夫人无措地望着狄知庚。 “我也知道这个条件太过苛刻,理应让夫人与酋公好好商议,但是如今监狱里偏偏有人死于疫症,情况危急,酋夫人还要早做决断,若是晚了唉,多少钱也换不来命啊!” 酋夫人想起来酋宣公在监牢里的样子,想起了那灰暗阴冷的死亡气息,她不由战栗。 这个决定她必须做,做了她是酋家的罪人,不做她更是酋家的罪人! 她考虑不了酋家千秋后代的兴荣,她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丈夫,保住一家的支柱。 “捐!”酋夫人重重说道:“我们捐!狄大人,放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退婚风波 酋宣公从监牢释放后,重重地生了一场大病。 昏睡两天后,他再睁开眼睛时,向来精明的眼神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苍老虚弱的老人的眼睛。 他呆呆地盯着顶上的帐子,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酋夫人正背对着床在桌上篦着汤药,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她急切地转过头来。药碗倾斜下汤药泼出,沾染到她青色的衣袖。 “老爷,你终于醒了。”酋夫人慌乱地放下药碗,快步赶到床前。 酋宣公将视线转向酋夫人,他浑浊的视野里映出了妻子悲喜交加的憔悴容颜。 受到煎熬的不止他一个啊!妻子一向保养得宜的丰润脸颊无可掩饰的枯萎下来,她鬓角处的白发抿在整齐的盘发中根根分明,她迅速地老了。一夕之间,他们老了。 从前的酋宣公对于妻子虽然算得上相敬如宾,然而,若说感情浓蜜也是谈不上的。他信奉的是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不屑于儿女情长。因此,他在无子的情况下可以纳妾,他对于年轻的如夫人偏爱几分。对于妻子的温和有礼出于他的修养c出于尊重c出于二十年的亲人相伴,却并不出于爱情。然而,经历了这次的牢狱之灾,在他失去了经营一生的事业后,这一刻,他看着妻子苍老的容颜,第一次以丈夫的身份感受到了患难与共的感动。 他们,终于如当初那一纸殷红婚书上所说,“共效白头”了! 见酋宣公长久地没有出声,酋夫人开始局促不安,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老爷,这次的决定是我逾矩,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您若要惩罚我我” 那一句“不敢有半句怨言”在酋夫人喉咙里滚来滚去,未出口却徒惹一腔酸涩。 “辛苦你了,明日我们就回家。” 听到此话,酋夫人反而愣住了,她一动也不敢动,只低着头,看着一颗泪珠落在自己手背上,溅起温热水渍。 另一只消瘦却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正好将那一滴泪痕握在掌心。 “我们回家。”酋宣公温柔说道。 记忆中,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火红盖头时温和说道:“路途劳顿,辛苦你了。” 如今他又一次对她说:“辛苦了,我们回家。” 这一生,有这两句话,足够! 两日后,酋宣公谢别陆保,与酋夫人c白严一行,动身返回逍遥县。 返程路途虽然劳顿,却总算平安归来,众人的精神难得放松。 然而,行途过半后,酋夫人发现酋宣公似乎有什么困扰之事,总显露心事重重。 这一日,终于来到逍遥县城。土黄色的路径前方矗立着荒芜的水车和低矮城门。 白严勒停马车,从辕座上跳下来,站在马车前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中一时感慨良多。 这时,酋宣公与夫人也撩开布帘,从车厢中走出来。 听到声响,白严急忙回身相扶:“酋公,我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短短数月,恍如隔世。”酋宣公道。 白严也是长叹:“世事无常,总算是平安无事。咱们快走两步,马上就到家了。” 白严转身去牵马,酋宣公望着白严的背影,眼神中似有纠结。 三人不再多说,快马加鞭来到酋宅。 进得屋内,还不待坐下,就听见一声尖厉的哭号:“老爷!” 紧接着,就看见一女子蓬头泪面,哭喊着从院中奔进来。只见她脚步踉跄c哭天抢地,实在不成样子。 酋宣公心中气闷。但见紫如蓬乱头发c泪流涕下,一身绸缎衣衫也打了褶拧了绺,气结之下又不免心疼,斥责的话也不忍出口,只好安慰道:“好了,我不是回来了?有客人在,快去倒茶。” 紫如捏着酋宣公的衣袖不肯放,但是在酋夫人的注视下也不敢再鼓噪,退到酋宣公身后,还在抽抽搭搭。 倒是酋夫人,一路劳顿却无疲倦之色,很快张罗好一桌饭食,众人入席。 席间,酋宣公按下赈灾粮一事不提,与白严饮酒畅谈,宾主尽欢。 临近席末,酋宣公忽然起身,郑重地向着白严深深一揖。 白严吃了一惊,慌忙起身,扶住酋宣公:“酋公,这是作何?” 酋宣公直起身来,神情十分平静与感恩。他郑重说道:“此番牢狱之灾,多亏了白兄奔波营救,此恩我铭感于心。如今,酋家散尽家产,家道衰落,怎敢耽误女儿前程?早前,咱们为儿女定下的亲事就此作罢吧。” “酋公当我为何人!”白严正色道:“我白家虽是山野农户,但从未出过背信弃义的小人!难道我白严是那贪图富贵c见利忘义之徒?此次事件,皆因我运粮不利造成,归根结底,是我害的酋公横遭此祸,我怎能袖手旁观c明哲保身?酋公放心,我白严一诺千金,小女与令郎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只等小公子学成归来就为二人风光大婚!” 此事这般了结。 几日后,紫如听说了与酋宣公哭闹痴缠。酋宣公气结,拂袖而去。 紫如这厢闹得热闹,白府中也略有风波。 白严回府后,将事情细致讲来,讲到惊险处,一家人均是屏息噤声c冷汗连连。 惹得妻子李氏后怕不已,只抓住白严打量仔细。 待说到酋宣公退婚一节,众人之心更是高高提起,又听得白严义正言辞拒绝,一颗心又沉沉摔下,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该忧? 一时安静下来。 白严喝口水,这才察觉气氛诡异。他不由疑惑地看向家人:“难道有何不妥?” 白老父脸色深沉,不置一词。 白严妻子秀眉紧蹙,欲言又止。 只有兄长白正犹豫说道:“酋家经历这番,恐怕再难图起,鸽儿嫁到他家岂不是要受苦了?” 白严皱眉:“大哥!怎可以因为酋家危落,就做背信弃义之事?” “咱们怎就算背信弃义了?粮食被劫,你也是死里逃生。酋家落难,你不是鞍前马后c竭尽心力营救?那五百石的粮食款咱们也可以不要了,哪怕今后多方照顾补贴均可,只是犯不着拿咱家闺女的幸福送人情吧!” “怎可这般讲话?”白严语塞,怒视着白正。 气氛僵持起来,白严气愤,几要发作。只听得妻子李氏在身畔小声说道:“鸽儿是咱们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她她哪里吃过苦啊” “夫人,你怎也是这般见识?酋小公子慧名远扬c文采出众,与鸽儿正是良配,待小公子学业有成c金榜题名,鸽儿就是风风光光的状元夫人,有何委屈?” “跪下!”忽然,白老爷子一声怒喝! 白正立即跪倒。 “还有你!”白老爷子指着白严,厉声斥道:“跪下!” 白严懵了,但马上跪下。李氏随之下跪。 “不肖子!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贪图富贵,趋炎附势,酋家落难了就要退婚?咱白家的信义就这般不值钱?还有你,冠冕堂皇,不过是图人家儿子考上状元,做个状元丈人,你好谋划啊!”白老爷子指着二子,一一训斥。 “父亲息怒,儿知错了。” “父亲,保重身体。” 白老爷子骂的气喘吁吁:“你们都去门楼底下,给我跪着,今天晚饭不许吃!” 那天黄昏,白鹤村上上下下c老老幼幼都看到白家两位年过中年的少当家并排跪在白家高高的门楼下,一如二十几年以前的光景。 此后很长久时间之后,白老爷子年老力衰,一个黄昏日落之时,他躺在竹椅上,看着远处大片c大片荒凉的土地,在落日下如血泣。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一个纤细灵巧的姑娘坐到他脚边的台阶上,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一同等待着夜幕。 白老爷子努力抬起手臂,用干枯的手掌摩挲着孙女的头发,又想起了让二子罚跪的那个傍晚,他老迈的眼睛里浑浊的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坚持。 “鸽儿,那一年,你伯父与你父亲争论,要替你退了酋家的婚事!我一怒,罚了他二人在门楼底下跪着。” “可不是,伯父和父亲可被村民们笑话死了,一个是白家数百亩田地的掌权人,一个是江湖游侠和乡镇保正,竟被您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罚跪。” “鸽儿,你说,我罚他们对不对?你说没有同意酋家退婚,到底对不对” “白家女儿,岂有让他人退婚的道理?我白梓梧的人生必当我自己做主,富贵也好c贫穷也罢,我只管随我心意,活个痛快!”姑娘扬起脸来,笑看着白老爷子:“爷爷,您放心吧。” 夕阳已经沉落大半,残存的光线燃烧着全部光华,照耀在姑娘的脸庞上。 金色的光辉中,白老爷子欣慰地看着孙女美丽无双的容颜,他放下心来,他知道,白家的历史将由子孙世世代代书写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无以为继 酋家世代经商,家业丰厚。然而,赈灾粮一案,在知府狄知庚的明夺暗抢之下,酋家几代累积起的产业一夕之间尽数失去。 如今,仅剩下逍遥县一处大宅及县郊百亩田地,以收取微薄地租为生。 历经此难,酋家的奢侈生活是难以为继了。酋府遣散了大半佣人,仅留下几名自小入府为仆c无家无亲的丫鬟,帮助酋夫人打理家务。 逍遥县内最富贵的酋府就这般衰落下来,就连高大c华丽的酋府门楼虽如故,却无处不透露出颓败颜色。 酋家的富贵夫人们自然需要亲自动手操持家务。缝补劳作还不是最艰难地,因为年景不好,能收来的地租也是少得可怜,维持一家人吃喝用度总是不够。用惯了的华服珠宝c吃惯了的精细食物再也供养不起,生活上的寡薄艰难很快让她们憔悴不堪。 酋宣公经过牢狱之灾后,身子一直虚弱,无论多少汤药吃下去总不见起色,只得将养着。 总算熬到年底了,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今年寒冷,年下总要购置些精炭取暖。白面c猪肉也要添上一些。还有棉衣,从前的华贵衣衫大多都当了换成现钱,如今天寒,厚实点的棉衣总是要添的。 算来算去,手中的钱是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下来!酋夫人对着账目一筹莫展,她细想着妆台里还压着一副足金手钏,卖了应该就够了。只是过了年又该如何? 正发愁间,忽然听到院中隐约传来一阵争执。 本想不去理会,怎料争执声长久不息,还愈演愈烈,聒吵得她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果红,去看看怎么回事?”酋夫人按住额侧。 半天没听见回应,酋夫人这才想起来,今日一大早,本家的一位堂兄来拜访老爷,她叫果红去伺候茶水了。 说也奇怪,这个堂兄是酋家本家侧枝的,向来不大和睦,这一月间他倒反常地热络起来。今日已是他第三次来访,也不知有何所图? “唉,没一样省心的!”酋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向着院中争吵之处而去。 争吵之声是从园子里西北角的一小片山石后面传来。几块山石搭了个景致,后面是一小片竹林,岁月寒冷,竹林不成林,只剩几根竹竿子干巴巴地长着。 酋夫人走到山石边,下意识地停了下脚步。她没有预备偷听,只是还没等她意识到,秘密已经传进她的耳朵。 苦苦哀求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二太太,我兄弟可怜啊,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你不要讹人!还要我怎么管!哎呀,你放手,别拉拉扯扯的”这是酋家二夫人紫如的声音。 “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事情说出来,你也占不到便宜!” 男人强硬了,紫如倒害怕了:“你给,都给你!你再威胁我,我也没有更多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叮叮当当的,是钱吊子的声音。 酋夫人气的胸口发疼。什么光景了,家里还闹这样污秽之事! 酋夫人一个箭步冲出去,把纠缠不清的二人吓得魂飞魄散。 紫如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迈男人面对面站着。 此刻,二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酋夫人,两人交递的一串铜钱掉落在地上。老男人先回过神来,蹲下将钱吊子抓紧手中,顺势跪在地上:“大夫人,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你,你怎么恶人先告状!”紫如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只是气得发颤。 “二夫人,咱们穷人家的命也是命,您这样草菅人命,咱们倒是让老爷c大夫人给评评理。” 紫如怎是个肯受气的,张嘴就要回骂。 “住手!闹什么闹!”酋夫人的头更疼了,这一团一团乱麻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酋夫人总算把事情听了个九分。 原来,因酋宣公向白家退婚一事,紫如闹过一场,被酋宣公斥责后暂时平息了。但是,这几个月的辛苦日子过下来,养尊处优惯了的紫如真就熬不住了。 原本酋家势盛之时,对于白家门楣紫如还颇为不满,心想着至少也要找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姐才与儿子般配。然而酋家失了势,她又害怕起白家退婚,这几个月她是日夜担忧,生怕最后连个土财主亲家都捞不着。她夜夜噩梦,梦见白家退了婚儿子只能找个粗手大脚的村姑,过那屋顶漏水锅里透风的穷日子。 这样一来,紫如坐不住了。老爷那边她是万万不敢再去捋虎须,若要让她坐以待毙也是绝不可能!大夫人是不会真心为她们母子打算,这件事还得靠自己!要说女人,为了男人和儿子,往往就能生出莫大的勇气,天大的糊涂事也敢做。紫如就是这么一咬牙,偷偷找了个写信先生代笔了一封书信,又狠狠心塞了一对金耳坠给陪嫁丫头,让她找个可靠之人将信送给远在应天书院的儿子酋同儒。 信送出后,紫如整日里焦虑如惊弓之鸟,可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没几日,小丫鬟就面无血色地回禀,说是送信的人在山里摔断了腿,其家人如今吵闹着要抚恤金。 紫如生怕事情闹了大,偷偷地贴了不少私房钱。没想到那方是铁了心讹诈的,等到再也没钱给时就要上了门,这才三言不合争执起来,让大夫人撞了个正着! “姐姐,他是讹人的,我前前后后给了他多少银子,莫说是摔断了腿,就是再安个好腿也是够了!”紫如咬牙切实地指着跪在地上的老男人骂道:“他们简直就是山匪c强盗!” “二夫人,您这样说可是不对。要不是您家丫头可怜兮兮地恳求,咱家兄弟也不会为了几个钱就接下这远山远水的活。谁不知道如今不太平,难道真为了几个钱连命都不要了?俺兄弟在山里摔断了腿,回到家都没了半条命,请郎中c买药样样都要钱,二夫人给的那点钱跟打发要饭的似的,俺们不能眼看着俺兄弟病死啊。酋家是大门大户,咱也知道咱这种身份没资格探听富贵人家里的秘闻,要不是一家人眼看过不下去了,咱也不会觍着脸上门。”老男人看着老实,口齿却十分了得,连泡珠似得一串话说完,气的紫如张嘴结舌c无话可辨。 “住口!什么秘闻!托你送封家书,你就敢如此造谣,胆大包天!”酋夫人一声怒骂,将老男人镇住了:“你们办事不力,我们还未拿你问责,你还倒先找上门了!要钱是吧,哪家郎中瞧得病?方子开的什么药?药方拿来,是多少我给你多少!若要当我们酋家是冤大头,狮子大开口,那就公事公办,上官府决断!” 一席话说的老男人冷汗直流:“大夫人,您行行好,咱们是穷苦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俺兄弟一个壮劳力,他这一伤,俺家可是连年都过不去了。您行行好,可怜可怜俺们吧!” 酋夫人一震一收,将荷包里的三两银子丢给老男人:“这是最后一次!” “是,是,大夫人善心必有善报。”老男人收了钱,唯唯应着就要离开。 “书信拿来!”大夫人在其背后说道。 老男人立刻停住身,从衣襟里掏出一封皱巴巴地书信,恭敬地递给大夫人,然后急不可待c快步离开。 大夫人拆开信封,看完信中所写,心寒地盯着紫如。 紫如有些心虚,却并不觉得理亏,两人一时僵持起来。 “紫如,你信中所说我无谓辩解。原本我并不想禀告老爷,可若不说,恐怕你心里更坐实了我谋害你的罪名。你所想的,我做不了主,可我也不拦你,你自己去向老爷说吧。” 紫如有些不敢,又不肯示弱,赌气下一仰头:“说就说!我去找老爷!” 紫如一阵风似的向前院刮去。 酋夫人站在原地,手中荷包空空。 她不由苦笑一下,原本还在为如何用几两银子熬过这一月发愁,这下可好,干脆一干二净! 她心里有些气恼,原本一大家的生活就难以为继,紫如还偏偏闹出这件事添乱,随她向老爷闹去! 酋夫人提步想回房中,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紫如只知道一味撒泼耍横,老爷的身体怕是经不得气。酋夫人无奈叹谓一声,脚步一转,随着紫如前往的方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破釜沉舟 人未至,声先至。 转过回廊,紫如看到酋宣公的身影从书房出来,一声哭啼已迫不及待地从她喉中逸出。 和她的哭声响起几乎同时,她的视线看到另有一人随在酋宣公身后。 然而哭啼声已响亮嚎出,再收也收不回了。 紫如心中咯噔一下,今日之事要坏!她恨不得立即掉头躲开,然而,酋宣公的目光已向她看来,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将戏唱到底了。 “老爷。”紫如抹抹泪,垂首站在回廊上,不敢前近。 看到紫茹如此,酋宣公有些气烦也有些心软。经过这一场牢狱之灾,他似乎一夕之间步入了老年,原本的精明c强势无形中消失了。老年人总是心软的,他对于妻子们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温和情感。 酋宣公眯了眯眼睛,向紫如问道:“怎么了?” “老爷,妾身妾身”紫如犹豫着不知该说不该说,但忽然她透过院子月亮门看到大夫人不疾不徐地走来,她的心一下子急了,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妾身想给儒儿写封家书,被姐姐斥责,妾身来求老爷做主。” “一封家书而已,想写就写吧。记住,”酋宣公忽然想起什么,叮嘱一句:“嘱咐儒儿用心求学,莫要贪玩松懈。家中之事切不可多言!” “这”紫如是个直肠子,心中胆怯面上就做不出个平安无事。听了酋宣公的话,她一张面孔忽青忽白,眉眼都纠结了去。 这时,大夫人也走到了。她不言语,只静站在紫如侧旁。 如此情景,任谁都看得出其中有蹊跷。酋宣泗原本还想再多说服两句,然而他一个堂兄毕竟不适宜掺和到别人家的后院是非,于是,酋宣泗拱拱手,向酋宣公道别:“堂弟,我先告辞。所说之事,还望堂弟仔细考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堂弟莫要错失良机啊!” 酋宣公颔首,拱手与酋宣泗作别。 待酋宣泗千叮万嘱地离了大门,酋宣公回到堂屋,这才神色一正,面对两位夫人,说道:“说吧,什么事?” 紫如唯唯诺诺不肯说清楚。大夫人叹息一声,将从老男人处得到的书信递给酋宣公。 酋宣公接过书信,低头看去。 待将书信看完,酋宣公的脸色已变。原来,紫如在信中控责大夫人苛待于她,破坏酋同儒的婚事,抢夺家产。要求儿子立即归家,尽快完婚,以便牢牢把住家业不落他人之手。 酋宣公将书信攥在手中,强忍着怒气问道:“紫如,我当真苛待与你?” “老爷”紫如戚戚然唤了声。 “酋家可曾让你衣食不保?”酋宣公继续问道。 “不,不曾” “你既已有怨心,我可放你离去。只一条,若你要牵扯儒儿,我断断不容!”酋宣公的语气越来越重。 紫如听了,吓得花容失措,嘤嘤哭起来。 “老爷,自从进了酋家门,妾身尽心竭力服侍老爷十几载,从不敢逾矩。妾身写这封书信,并不是为了自己,妾身不怕吃苦,只恐怕儿子有任何一点错失!老爷高义,不愿连累了白家小姐,只是可怜妾身为娘的心思,怎舍得儿子错失良缘佳偶。妾身不若姐姐深明大义,妾身只是一个小女人,只盼着丈夫好c儿子好,其他的顾忌不了那许多了!若是为此,老爷要休了妾身,妾身也没有活头了,不如一头撞死成全了妾身的气节!” 说着,紫如就哭闹着向墙上撞去,大夫人急忙去拉。一时间,闹了个人仰马翻。 一片嘈杂哭喊中,酋宣公的脑子中像针扎样的疼痛。他拿紫如无奈,又不能真将她休出家门,只得赶回房中了事。 经过紫如这样一闹,酋宣公混沌中做下了个决定。 关于这个决定,还要从堂兄酋宣泗的三次来访说起。 酋家祖辈乃是逍遥县最大的地主,每一门均分得了上百亩田地。酋宣公一支从爷爷辈起就励精经商,家业越来越大,尤其是到了酋宣公一代,更是把商业发展到前所未有的繁荣,那祖产的田地倒成了其次,只是放于农户收租。 酋家其他旁支却没有这样的人才。经过几代的坐吃山空,最初的上百亩田地所剩不过半,日子过得紧迫。 酋宣泗即是酋宣公的一位本家堂兄,向来小气算计。酋宣公势盛之时,酋宣泗攀附巴结着也跟着做些小生意,只是在酋宣泗几次设计亏空酋家粮栈账目后,酋宣公就将他打发了。两家由此也落了些龃龉。 此次,酋宣泗忽然上门拜访,所为的即是酋家祖产留下的逍遥县西北方谷地里的二百亩良田。 原来,酋宣泗在生意场上认识了一位光州的茶叶商人,得知此商人有意将位于光州的一处茶园出手。 酋宣泗是见识过这处茶园的。此茶园占地两百二十余亩,已经营五十年,所出产的毛尖品质极高,在业界小有名气。 得此消息,酋宣泗就动了心思。无奈茶叶商人要价颇高,酋宣泗哪里拿得出这些银两? 原本以为无望,谁知柳暗花明。此茶叶商人家中有一位如夫人是怀庆府人氏,离了家乡几年生了思乡之病,吵着闹着要回娘家。茶叶商人最是疼爱这位如夫人,于是狠狠心决定乔迁怀庆府。 怀庆府距离逍遥县不过六十里地,酋家的田地正处于两地的中间,如此一来,茶叶商人也有意用茶园交换良田。 酋宣泗大喜过望,直认定此乃他飞黄腾达之良机。无奈,二百亩田地中一百三十亩都是酋宣公家的产业,酋宣泗仅占了七十亩。 如此一来,酋宣泗只得上门与酋宣公商议,共同交易了茶园经营。 说实话,酋宣公也有些动心。这桩买卖怎么看也不算吃亏,他心中犹豫的是酋宣泗此人,他深知这位堂兄是个爱占小便宜却不甚聪明之人,做事并不牢靠。 酋宣公原本还在犹豫中,岂料紫如闹了如此一出,再加上酋宣泗不知如何探知了这番争端,第二日又来游说,说茶叶商人已经再和旁人协商,再犹豫可要错失良机。又千万保证茶园他亲自看过,绝没有问题,只等第二年清明春茶成熟就可挣钱。 如此这般错综交缠下,酋宣公就与茶叶商人签订了交易协议。 相对于酋宣泗的兴奋而言,酋宣公心中总有不安。如今他身体孱弱,又时值深冬,他实在无法亲至光州经营。酋宣泗倒是拍着胸脯保证,他亲自前往光州茶园,一定亲力亲为,经营好茶园活计!酋宣公无法,只得安派了酋家粮栈的老掌柜与酋宣泗一同前往。老掌柜心思缜密,也是几十年用熟了的左膀右臂,是放心之人。 酋宣公叮咛交代之下,两人出发去往了光州。 老掌柜写回的信中也清楚明白地表示茶园一切正常。酋宣公只得当做自己杯弓蛇影,生了疑心病。他强行按捺下心中不安,守着年下的艰难日子,只等来年开春再见分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少年扬名 这个年,酋家过得甚是艰难。除夕夜桌上也就一盘孤零零的白面饺子。 寥寥几人围簇着冒着呛人烟气的黑炭火取暖。去年过年还是花团锦簇c人声鼎沸,今年竟冷清如斯。 屋子大了,人气倍显凄凉。 女儿出嫁了,各自艰苦度日。亲情不过如此,酋家势盛时,女儿来往也是亲密,母慈女孝。如今酋家衰落,出嫁的女儿就真成了逢年过节应景的亲戚,自数月前与紫如争吵后竟真的连新年都没有上门。 远在应天书院求学的儿子酋同儒也被父亲书信严厉告诫,务必专心学业,就不必回家了。 如此一来,偌大的酋宅就剩下酋宣公与二位夫人,还有两三个丫头,度过了凄凄惨惨的春节。 真是缺衣短食c凄清悲凉,幸而诸人心中都提着一股劲,期冀着来年茶园大丰收。有了希望,大家的心情倒也比之前还要兴奋一些,就连最吃不得苦的紫如也咬紧了牙关坚持着。 人往往如此,即便走到绝境也幻想着一觉醒来会改天换地。 就好像酋家众人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商场起伏定有回春之机。 就好像饱经干旱折磨的无数百姓一样,在辞旧迎新的时刻,期冀着来年的好年景。 正月里,皇帝在天坛举行了盛大的祭天祈谷。 相传,那一天,原本天寒地冻c乌云沉沉。皇帝不顾龙体不适,亲写祷文,诚挚之心感天动地,忽天降五彩霞光,云霁光明! 祈谷第二天,北方各地竞相下起了新年的第一场春雪。逍遥县的民众在零星飘落的雪花中,奔走相告c歌颂皇恩。 少有人知,一向体弱的皇帝在祈谷的天寒地冻中染了风寒。 五日后,雪越下越大,竟无停歇迹象,紫禁城的金砖青瓦已经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御药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着,手中的宫灯被风雪扑的晦暗不明。但是无妨,从御药房到乾清宫的路程是闭了眼也走不错的,更何况现在哪还有闲情去捂一捂灯烛? 刚到乾清宫宫门,御医竟冒着风雪迎在宫门口。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食盒,御医又急匆匆进了宫门。 小太监抹了把汗,找宫门边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靠进去,笼着衣袖喘口气。 小太监可以松口气了,御医却还提着心肠。他步进厚重帘子遮挡的寝室,暖烘烘的热度立刻灼红了他的额头。这样压抑的热度中,他感觉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要是皇帝还不清醒,他就真的不用喘气了! 说也奇怪,皇帝不过就是染了普通的风寒,竟然药石不济,已经昏沉了两日了。想到此,御医端着药碗的手不由抖了下。他将汤药喂进皇帝口中。当夜丑时,皇帝终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这场祈福,最终还是福大于祸!至于,皇帝由此起缠绵病榻,于两年后龙御归天都是后话了。 这场雪竟然下得缠绵不绝,似乎要把三年干旱所欠的雨水一次性补个透。 直到正月十五,这场雪还在断断续续的飘扬。逍遥县里被冻死的牲畜不在少数,贫苦农户的房屋也有不少被大雪压塌,炭价飞涨,这个冬天真是前所未有的难熬。 然而,所有的艰难都湮没在纷飞的大雪中。朝野上下一片歌颂之声,对于这场雪灾竟然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皑皑白雪下覆盖掩埋住了多少累累白骨。 此场大雪对于劳苦百姓是一场灾难,然而对于当权者正是皇权天授的大祥瑞,对于不识民间疾苦的文人雅士又是一场附庸风雅的清风霁月。 朝堂上下少不了拍马逢迎的官员,最初从京城开始,歌功颂德之举频现,甚得皇帝之心。很快,此风气就传遍了各府c州c县,不知从何时起,竟演化成了一场举国上下的文学大赏。 各地的官府c文人都组织起无数官方或民间的赛文盛世,这场空前壮阔的文学界盛举在明朝史书上占据了极为笔墨浓重的一笔! 应天书院位于应天府城南,是全国三大书院之首,自然不会错过此场文学盛事。 自正月十六开始,应天书院设置论场,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学大比。 无数文人雅士不辞辛苦,纷沓而至。众人聚集在书院明伦堂以文相论。 文人最是自恃清高,如此多文人聚在一处少不了哄吵个面红耳赤。如此热热闹闹半月之久,期间经过一轮轮文试淘汰,剩下数十人自然是大浪淘沙后最具文采之人! 过了正月,二月初一,这一天是立春,虽还是寒冷但雪总算停了。仙女峰的芒砀台处正站立着数十人。 但看此数十人,有老有少,均是面色发青c气喘不已。此众人正是应天书院文试中胜出之人。 自古,文人最爱寄情山水,纵使天寒地冻c雪路难行,这群文人还是免不了俗,竟然踏雪登高c附庸风雅。然而,一早出发,费尽周章,总算登上这仙女峰,众人均是上气不接下气,无人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众人面临山崖而站,一阵冷风刮过,不等他们壮志激怀先打了个冷战,两股瑟瑟不已。 人群最后站着一名弱质少年,身材单薄高瘦,面容清隽温和,一双眼睛墨漆般在皑皑白雪中异常明亮,只是嘴唇一抹青白,肤色也苍白无血色。他身边有一名小厮,背地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手炉塞入少年袖中,少年衣袖宽大,遮挡住了少年和小厮手中的动作,袖摆微微一动,少年手中冰凉的手炉已与小厮交换。 手中新得的暖炉也并不十分暖了,只是被小厮贴身藏着总还有些暖气,少年冰凉的手指动了动,却并不敢有大动作。 小厮倒是没有那多拘束,狠狠在地上跺了两下脚,又悄悄凑近少年背后:“真冷啊!这些老学究,瞎折腾!少爷,快动动腿脚。” “至诚,别乱说!”少年小声斥责,面上一派严谨,身体站立得愈发挺直了。 此少年正是去年春天来到应天书院求学的酋同儒。但看他与一年前相比,身量拔高不少,立于雪中已有些许长身玉立的青年模样。只是人更加消瘦,一袭月白长衫遮挡下的肩膀出奇单薄,面容也过于清隽,映衬的一双眼睛十分温润而明亮。 酋同儒自小被严加管教,性子十分温懦,即便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之下,他也不敢造次,态度举止万分恭谨。 这会儿功夫,一行人总算是缓过劲来。 应天书院首尊周泰迎着冷风发出战战巍巍的声音:“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祖咏终南望余雪)。雪霁天明,果真一派大好风光!” 周泰乃是当朝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执教应天书院二十三载,他的门生遍及学界及朝野,享誉盛名的文人蔡冕以及当朝不少官员都出自于他的门下。 周泰此人,治学严谨却刻板固执,年纪越老越是古怪,一丝不肯变通,如今站在人前,分明就是一个身材精瘦矮小c表情一丝不苟的古板老头! 但见周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表情却一如既往的严肃,花白胡子被风吹起,说话间时不时吹进口中。老先生又是直板性子,脸上难受偏偏还要保护严谨表情,端是几分可笑。 然而,却无人敢发笑,均是恭谨站着,听老先生的训话。 “咳咳前几轮,咱们论过‘君圣’,”老先生向左上一抱拳:“议过‘民生’,今日咱们登高赏雪,单单咏一咏这大好河山!借景明志c以雪抒情。大家开始吧。” 老先生发话后,各位文士均是展开笔墨,笔走蛇舞般疾书起来。 这些文人本就是各地饱学之士,更是经过了半月文比后胜出的佼佼之辈,风姿文采自不在话下,今日的题目可以说毫无难度,本就是个皆大欢喜的收官之作。 酋同儒眼望见群山雪雾缥缈,一轮明日当空洒下万道金芒,照耀着雪覆的世界一片清白洁净,顿时觉得心胸舒畅c壮志满怀,只感前途通达等不及大展抱负c匡世济民。 他深吸一口清冽空气,悬腕提起狼毫,冷僵的手指力度刚劲,文思泉涌,一篇志明高洁c慷概激昂的佳作跃然纸上。 “ 赏雪以怡情,方知吾心本愚钝,然虽心愚,意高洁。苍茫冰雪c涤荡心魂,品行图高洁。 登高以望远,得知吾身本微渺,然人本微,思却达。巍峨天地c思想通达,意志乃高远。 世事本无通顺,偶有波折,实乃上天之考。天佑圣君,君佑万民,盛世平安,四方来朝。此乃天之祥,国之运c人之福。 及吾身,逆,磨其心;贫,健其身;居陋室,不忘匡世之志;心思苦,不改济民之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名声初起 “天佑圣君c君佑万民不忘匡世之志,不改济民之衷好!好!好文章!好志向!”老先生翻看着学士们上交的一叠文章,待看到其中一份时,不由高念出声来,连叫几声好! 不用看落款,周泰老先生就知道,这篇文章出自于他的得意门生酋同儒。 这个孩子是他近五年来所授门生中最具文采的。据说此子自幼就慧名远扬,是河南府出了名的神童。更难得的是此子品行纯洁c心思至诚c行事稳健不张扬,丝毫没有骄横散漫之风。对于此子,周泰寄予厚望。 读到门生的佳作,周老先生掩饰不住骄傲,毫不偏颇地夸奖一番。其他学士均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众人都知,能得到周老先生的大力举攒,此子定然声名大振c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纷纷对酋同儒表示恭贺和赞叹,酋同儒少年老成,虽有些吃惊,举止却无失态,谦逊地一一还礼。 如此热闹一番,周老先生继续翻看他人文章。 这个档间,酋同儒总算是可以悄悄地舒一口气。 “恭喜酋弟,今朝过后定然名扬天下。”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走到酋同儒身边,笑道。 酋同儒抬头看到此青年,倒是大松一口气,含笑说道:“思安兄也拿我玩笑!求学之途,重在踏实积累,怎可奢望攀走捷径举成名?” “哈哈!酋弟说的是!”青年爽朗一笑:“不过,以酋弟的文思才情,今年秋试定然一举得名!” 酋同儒谦虚地摇头:“近几日与思安兄秉烛夜谈,方知自身不足,空读圣贤书,眼界却十分匮乏,看待事物的深度上与思安兄相比,相差甚远。只盼望有朝一日,可以像思安兄一样,读万卷书c行万里路!” 青年微微昂头,坚定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若是今日之事办成,为兄定邀贤弟一同游历,贤弟可愿意?” “我自是愿意!只是,兄要办何事?”酋同儒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怒斥。 “胡言乱语! 抬头望去,只见周老先生手中攥着一张纸张,气的横眉竖目c脸色赤红! “竖子!妖言惑众c胆大包天!”周老先生口中骂着,一口气上不来,扶着后腰气喘吁吁。 众人不知所为何事,均面面相觑脸疑惑。 “老师,您息怒,要保重身体。” 在众人的劝说下,周老先生总算是稍稍平静一些,他深吐几口气,压抑着怒气喝道:“这篇文章是谁写的?谁写的!” 周老先生的声音不由提高,手指愤怒地攥紧薄薄的纸张抖动着。 周老先生的表现让大家更是摸不着头脑。 所在场的学士均是层层比试胜出者,均是文采出众之人,按道理讲写篇咏雪文章是很难出什么差错的,更何况将老师气成这个样子。 谁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无人接话。 “敢写不敢认吗?”周老先生一通骂。 “若无意外,这篇文章应该是学生所写。”这时,有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大家打量着这位衣着质朴的青年,其中最吃惊的当属酋同儒了。 他眼看着徐有勉从自己身边走出去,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徐有勉的身形中隐约感觉到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处于众人视线焦点的徐有勉倒是十分淡然。和其他文人相比,他的肌肤微黑而粗糙c身形虽瘦却十分精干,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更像是农夫或者行者。 徐有勉安静站立在人前,不卑不亢c不多争辩。如此态度使得周泰怒气平息了些许。 文人轻狂嘛,总有几个桀骜不驯的,知错受教还不算无可救药。 周泰清了清喉咙,语气有所缓和:“是你写的?你可知错?” 徐有勉低头拱手,肩背却十分挺拔,未显一丝卑微之态。“此篇《气候论》确是学生所写。但学生所写句句属实,文中结论是由学生十年来多方考察和学习累计的经验中所得出的,并非妄言。” “你大胆!”一股怒气上冲,周泰眼前一阵发黑,再打量徐有勉才发现他的安静不是谦卑而是淡然,他的不争辩不是知错而是不屑。 “狂妄之徒,你可知你都写了什么?” “学生知道。自古以来,农业大部分是靠天吃饭,耕种收获很大程度依靠天气。气候好就大丰收,一旦遭遇干旱或者洪涝就会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失。因此,气候对于农业的重要性是无可厚非的,农业发展至今,人们也在生产中积累了许多经验,形成了习俗和节气,然而仅这样是远远不够的,朝廷更应该做的是加大对气候的观察预测,防患于未然c未雨绸缪。” 此番话讲来,众人均是频频点头,以表赞同。 周泰气的胸闷,一口气不顺,说不出话来。 徐有勉继续说道:“大旱过后尤其要防备洪涝,这场雪覆盖面积大,几乎北方各州府都在覆盖范围内。持续时间长,平均持续半月之久。降雪量大,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房屋倒塌c牲畜冻死等灾情” “住口!住口!”周泰喘着粗气,连声斥责:“此雪乃祥瑞之兆,岂容你胡言乱语!” “积雪融化,大河水面势必高涨,极有可能突破两岸,损毁良田!先生,要上报朝廷,提前防备啊!” 此时,早有人扑上前,一把扭转了徐有勉的手臂,将他狠狠地禁锢住。 应天书院是官府兴办的教学机构,自然少不了官府的护卫,今日的赏雪更是由虞城县知县沈易疏亲自陪同。 说起沈易疏,此人年轻时曾五次报考应天书院,均未得取。最终还是拜托熟人相说才勉强得入应天书院做一名扫撒门卫,工作之余允许他在课堂进行旁听。 沈易疏虽然天资平凡c功利心重,但执着于功名也算他心志坚毅,竟让他凭借着机灵眼光和苦心经营谋取了小小官职。 如此人才,自然心思比谁转的都快! 眼前情境下,众人均处于讶异惊慌中,他却敏锐地察觉到此乃升官良机!若是将此案办成忤逆大案,上达视听,那他飞黄腾达之日不远矣。 想到此处,沈易疏的眼睛都烫了,他猛地窜至人前,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大胆狂徒!这场瑞雪分明是圣上爱民之心感天动地,才于祭天祈谷之日天降祥瑞。你竟然敢污蔑瑞雪是灾难之兆,忤逆作乱之心昭然若揭!朗朗乾坤c昭昭日月,圣上皇恩浩荡,岂容你等小人犯上作乱!” 一句“犯上作乱”在第一时间将一起普通的文人相争事件定性成了忤逆的滔天大罪。 在场众人虽有人觉得用词过重,但对应当时的紧张气氛,似乎也不为过。 周泰更是因为气急攻心,哪里分辨出措辞间的差别。 等到几天后周泰心平气顺,也觉得自己对于徐有勉稍显严苛之时,忤逆案的奏章已经快马加鞭,上报至刑部,盖棺定论c无可转圜。 与案情奏章一同上报的还有对于酋同儒的大力举荐。奏报中不吝赞美,大力称赞酋同儒的文才人品和忠君爱国之心。 时值举国上下歌颂皇恩的大潮流,此事件被前所未有的放大和重视。时势弄人,在这般狂热的政治乱流中,有人遭殃c有人得利。 徐有勉被定了极刑,不等熬到秋后处斩就差点死在刑部的死牢里。 半年后,皇帝的病情反复,沉珂加重,朝廷下令大赦天下以广积福祉。接旨后,狱卒从死牢中拖出仅剩一口气的徐有勉,塞入发配南疆的囚车,此去路途遥远,是死是活,全看个人造化。 与徐有勉相比,酋同儒正是如日中天。一纸嘉奖名扬全国,朝野上下一片称赞之声,直道此子品行高洁c文采出众,只待金殿夺魁飞冲天! 酋同儒果然不负众望,在当年的秋试中一举夺得解元,喜报经层层驿站,传到逍遥县酋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喜报 喜报从驿站一层层传下之时,酋同儒正在提笔书写家书。 他端坐在敞开的细楞窗前,窗外正是一丛盛开姣好的雏菊花。芬芳的花香随着清风飘进窗内,呼吸在鼻腔中仿佛有白嫩细腻的花瓣滑入喉管,融化成醇香的蜜汁。 酋同儒不由停下了笔。 在温暖馨香的空气中,他想起了她,那个稚嫩c娇美犹如雏菊的姑娘,那个徜徉在水墨山水间的女孩儿。 分别之后,他无数次的想起离别时刻她向他微笑的眼睛,多想一次心中的缠绵就更深一分,渐渐纠缠成了解不开的相思网。 酋同儒沉浸在相思中,竟没有看到至诚提着食盒快步走来。 至诚蹦跳着跨过拱桥,踮着脚尖向酋同儒挥手,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快步跑来。 “少爷,吃饭了!”至诚冲进屋子,大声唤道。 酋同儒从思念中惊醒,手中笔尖一颤,幸好未污染了信纸。 他略有责备地说道:“你怎么总也学不会稳重?老像个孩子样的咋咋呼呼!” 至诚摸着脑袋憨笑两声:“好少爷,我以后改。您读了一上午书了,该休息了,咱们先吃饭吧。” 酋同儒没有理会,而是郑重地落下一行文字后,将信纸工整地折好,放入信封,封好。 “明日就是信使到来的日子了吧,记得将这封信寄出。”酋同儒将书信交给至诚,这才坐到桌子边,拿起碗筷。 “少爷,现在还寄什么家书啊,驿站传信慢,说不定咱们都到家了信还没到呢。”至诚将书信掖进衣襟中:“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家啊,我下午就整理行装吧!” “咱们不回家了。”酋同儒一边夹了一筷子青菜一边说道。 “什么?不回家了?咱们都快两年没回家了,去年过年也没回,这次您秋试高中,正好可以回家看望下老爷c夫人啊!”至诚惊叫出声。 “叫什么!吃饭!”酋同儒瞪了至诚一眼,斥责道。 “少爷,难道您是想去哪里游历?我听说江南风光可美啦,要不咱们去江南吧!” “哪也不去。” “少爷,好少爷!咱们来应天书院快两年了,连应天府的大街都没逛几次,您就不嫌闷啊?”至诚眼巴巴地看着酋同儒。 酋同儒慢条斯理得吃了几口饭后,看到至诚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放下碗筷,严肃说道:“至诚,我来应天书院是为了求学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距离京试也不过只有五个月了,哪里还有时间回家和游乐呢?此时,最重要的是潜心学习,为明年春天的京试做万全准备,这才不辜负父亲与老师对我的厚望。” “少爷,话虽这么说,可您已经高中解元了,也得到朝廷的嘉奖,京试应该不成问题,您是不是太紧张了?” “人外有人c天外有天!比我有才华的人大有人在,就像徐我怎么能松懈!”酋同儒严厉说道,他想起了徐有勉,心底闪过一丝黯然,但是他立刻撇开这股黯然情绪。虽然他仰慕徐有勉的才学,也为徐有勉的获罪感到惋惜,但是朝廷定他有罪那就一定是没错的! 喜报到达逍遥县这天正是大好天气。 知县乔大人一路从小夫人的卧室里跑到县衙时还拖拉着不整的衣冠。他快速集结了县衙的全部阵容,敲锣打鼓地向着酋宅而去。 震天的喜乐响彻了逍遥县的大街小巷,然而在行至东大街入口处时,衙门报喜的队伍竟然被一支出殡的队伍阻挡住了。 十几人披麻戴孝c哭声震天地挡在路口,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扶着一口薄棺哭的昏天暗地。 这个女人的嗓门可真够大的,又粗又蠢像极了冬日里的旱雷,一声嚎镇住了五六个吹手耳红脖子粗才吹奏出的唢呐声。 “当家的你怎么就走了呦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呐” 街口被围观的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伙原本是来瞧送喜报的热闹,但此刻都被这妇人吸引了。听着妇人一波三折的哭唱竟比听一出大戏还来得热闹。 乔大人正坐在轿子中昏昏欲睡,队伍猛然一停,差点将他从座椅上颠下来。 还没睁开眼睛,一声哭号就冷不丁冲进了耳朵。一大早就被喜报从被窝里闹起来的知县大人这一下怒气上涌,拉开轿门张口就骂:“什么人?竟敢阻拦官轿,不想活了!” 乔大人这一声吼确实也起到了一定震慑之效,众人,包括哭号妇人的视线都望向了知县。 妇人的眼珠麻木地看了知县一眼,又张开大嘴打算开始下一轮的嚎哭。 周围有人立刻本能的一掩耳朵,手指向知县:“这位大嫂,别哭了,有什么冤向大人诉啊!” 妇人听了民众的话,木然的眼珠动了动,渐渐泛出了一丝神采。 她从棺木上直起身子,一头撞向知县的官轿。 “大人做主,我家老爷死得冤啊!” 乔大人眼见着一堵厚实的身躯向他冲来,那脸面越近越吓人,脸大如盆c披头散发形如夜叉! 哎呦妈呀!乔大人一屁股跌回轿中,轿门噼里啪啦撞击着合在一处! 乔大人吓出了一脑袋冷汗,缩在轿中缓了半天气,这才觉得刚刚的举动有些丢了面子。 堂堂朝廷官员竟被村莽妇人吓住了,成何体统! 乔大人定了定神,一把推开轿门,黑着脸大喝:“何人喧哗!” “大人要为民妇做主啊!”妇人哭喊着面向乔大人。 乔大人心中一哆嗦,但总算是稳住架势了,眯着眼睛看了妇人一眼。 这才看清此妇人并非十分丑陋,只不过体型庞大,五官又被泪涕糊了个乱七八糟,冷不丁冲过来果然惊骇。仔细看来,妇人虽胖但面色苍白,并非彪悍反而透出虚浮。哭相虽差但悲伤却是真切,让人见之闻之不由心生同情。 乔大人一皱眉,不耐烦地一挥手:“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拦轿,你可知阻碍官员办差是何等大罪?耽误了要事,你可承担的起?” “大人,我家老爷死得冤,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啊!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妇人此时已转清了念头,说话也流利起来。 眼看着民众都目露敬畏地看着自己,乔大人心中暗喜,看来好事来了挡也挡不住! 送个喜报不过是担个跑腿的名声。 这当街断案,出风头可实实在在是自己啊! 想到此处,乔大人清一清喉咙,说道:“青天白日,何人竟敢行凶杀人!这位大嫂,你尽管如实诉说,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此话一出,周围人一片叫好。 妇人抹着眼泪,将原委讲了个细致。 原来,死者姓酋名宣泗,去年底于光州购置一处茶园。辛苦经营半年,眼看到了茶叶采摘季节,哪知一夜之间茶园竟莫名易主! 酋宣泗眼睁睁看着大队官兵强硬地接管了茶园,将茶树砍光殆尽,接着就是无数工匠进入,据说是要为某位京中高官修建庄园。 期间无一人向酋宣泗这个正经买主说明情况。 大兵不讲理,直接将试图交涉的酋宣泗暴打一顿,扔出了事。 酋宣泗手中的协议书成了废纸一张。当初买卖时以地易地,酋宣泗用祖产二百亩良田换了此茶园,事发蹊跷,酋宣泗立即赶回逍遥县寻找卖方对峙。 谁知,卖方早有预谋,悄无声息地将二百亩田地拆分出售,此时早卷着钱财不知所踪。 买下茶园可是倾尽了酋宣泗全部家产,这下鸡飞蛋打,酋宣泗自然又急又气,四处告状。 但此案被告无踪,又牵扯京中大员,更何况官府征地文书一应俱全,自然县衙c府衙,处处无人受理。 悲愤交加,酋宣泗失了心智,得了躁狂之症。这一日,他竟逃脱家中看管,一路奔往光州。待家人发现,追赶而至时,他已经被官兵乱棍打死,只剩一具状态凄惨的尸体! 乔大人虽然糊涂却并不傻,越听下去他越是冷汗直冒! 此事万万不能沾啊!且不说被告跑了,原告死了,口说无凭,死无对证!就说得罪的是京官,这官司就不能管! 自古,民不告官,下不犯上! 打定了主意,不管周围民众怎么议论纷纷,乔大人只一瞪眼,喝道:“这事发生在光州地界,不在本官职责范围,要告状要伸冤去找光州知县!本官还有要事,闲杂人等回避!” 说完,双手重重一合,将轿门关闭。 同时,吹鼓手卖着力气敲打起来。震天的喜乐重新响起,将悲声压盖。送喜报的队伍重新起步,越过送葬人群,向着东大街酋府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悲喜两重 报喜队伍重新出发。然而经过了这样一出,就连喜乐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变味。 乔大人歪在轿中,不由暗骂:“晦气,真他妈晦气!” 总算是到了酋府门口,乔大人正了正官帽,阔步下轿。 哪知酋宅门口一片冷清,连个人影也没有。 乔大人一愣。 怪事!谁家儿郎高中解元可都是天大的喜讯,不吹吹打打至少也要张灯结彩吧,这酋家怎是这般冷淡凄清模样? 虽是气结,乔大人也无法,只得忍下气恼,抬腿向酋宅内走去。 乔大人刚抬起步子,冷不防被人从后侧冲撞了下,差点跌倒。 “是谁不长眼!”乔大人稳住身体,转头就骂。 只见一个丫头拉扯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子,一阵风似地从众人身边掠过。 看背影,丫头有十七八岁的年龄,身段苗条,可惜,身穿的衣服十分粗糙,遮挡住了青春年艾的好身段。 她拉扯的老头子应该是位大夫。眼看一路小跑气都喘不匀了,老大夫断断续续地说道:“果红姑娘,慢慢点” 两人着急忙慌地跑远,竟然没有察觉到乔大人的存在。 乔大人气愣了,半天才从鼻孔中哼出一声:“走,咱们自己进!” 跟着丫头前往的路径,乔大人一路走来,竟不见一人。 偌大的酋宅空荡冷清,景色凋敝,直到穿过一个月亮门,进入一进小院落中才听到一排屋子里传出人声。 乔大人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清了清喉咙,高声喊道:“接喜报喽!” 一声喊过,并无人应答。 相反,屋内的对话声越来越大,听来似在争吵。 “哎,这是怎么了?”乔大人疑惑不已,不由走上前,行至门外,探头细听屋内动静。 还不待乔大人将耳朵贴上门缝,屋内忽传出一声厉嚎:“骗子!我去找他们算账!” 接着门板重重从里面推开,啪的一声正直拍在乔大人的鼻梁上。一股酸涩之意从鼻腔冲上脑门,乔大人立刻涕泪纵横了。 泪眼模糊中,乔大人只看见一个女子气势汹汹地向外冲,两个丫头拽着女人手臂向内拉。 一时间,哭喊声c劝阻声c斥责声响成一片! 一片纷杂中,忽然响起一声脆响! 细白的瓷碗碎片四溅,碗内还有小半碗黑褐色的药汁,淋漓一地! 一下子安静了。 安静中,只听见屋内床榻上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 “你你们好啊!要闹成什么样子?”一个苍老男人的声音压抑地响起,声音中带着苍凉的颤抖。 “老爷,您别生气,保重身体。”原本追到屋子中央的女人立刻回身,赶到床前,扶着男人的后背顺气。 就在距离乔大人不远的地方传来女子嘤嘤的哭声。 乔大人定睛一看,刚刚夺门而出的女子原来是个美貌的小妇人,此刻哭的梨花带雨。 “老爷,妾身气不过!就这么被他骗走咱们所有钱财?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紫如气的一跺脚:“我去找他家说理!” “找谁说理?堂兄已然过世,难道你要将他从棺材里拉出来说理?” “他死了,还有他妻子c儿子,他家还有高宅大院,怎么就能不认账呢!” “住口!祸不延子息,逝者已往,此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 眼见酋宣公恼怒,乔大人只得出声。他清了清喉咙:“这是怎么了?” 屋内众人这才注意到门外的乔大人。紫如收敛泼辣,丫头赶忙收拾一片狼藉。大夫人扶着酋宣公从床上起身。 酋宣公费力站稳,一拱手:“原来是乔大人,家务琐事,让您见笑了!” 这一路闹来,乔大人早觉得意兴阑珊,只希望赶快宣了喜报,拿了红包,回家烫壶小酒去去晦气,于是也不多客套,直奔主题。 “酋公大喜,令公子高中解元,这朝廷嘉奖的喜报正在此!”说着,乔大人向后一拱手。 同时,喜乐大奏,一名衙役高举着镶了金线的大红喜报大步上前。 酋家一众人愣在当下。刚刚还是鸡飞狗跳,一转眼竟迎来滔天喜讯! 乔大人没有耐心看酋家的悲喜两重,抓了喜报送进酋宣公手中:“恭喜,恭喜啊!酋少爷人中龙凤,高中状元,指日可待!” 酋宣公手握着沉甸甸的喜报,这才感觉到真切的喜悦。 原本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封喜报简就如同天降的福祉,将濒临崩溃的酋家又拉回了人间。 所有人被这天大的喜讯震昏了心神,都沉浸在狂喜的空白中,竟没有人想起乔大人还在屋内。 酋宣公原本就病重虚弱,又经历了这样大悲大喜,终于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老爷!” “大夫,快!” 夫人c丫头c老大夫都一股脑地涌到酋宣公的床榻前。 混乱中,乔大人被挤到外围,再无人理会。 愣了片刻,乔大人一跺脚,带着随从灰头土脑的离开了。 送喜报送到这种倒霉程度,恐怕也是逍遥县历史上的第一人了!也就是从此事开始,乔大人就持续倒霉着,最终送掉了身家性命! 从春至夏,从夏至秋,从秋至冬,这一年终于又熬过去了。 一反几年干旱的年景,这一年,雨水格外多。 还未出年就天降大雪,绵延半月,造成数十年不遇的雪灾。偏偏朝廷上下只将此雪视为天降祥瑞,雪灾之状无人敢报,更无赈灾救民之说。在此情景下,受灾百姓不计其数,不乏冻死c饿死之人。 好不容易熬到惊蛰。这是新一年农耕的开始,这一天天降惊雷c雨水大作。自此起,降雨绵延不绝。 进入夏季后更是暴雨c狂风不断。 黄河水位飞速上涨,庄稼泡在雨水中连根都泡烂了。 天灾中更现。没有活路了,逃荒百姓多了起来,百姓也就成了匪,偷的c抢的c劫的,为了一口吃食什么都可以做! 腊月二十八,是夜,大雪! 封门寨中火光大盛! 忽听得人沸马嘶,原来一队人正从上山的道路上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鲁莽汉子,满脸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凶残狠厉,映着火光如同罗刹! 柴老大原本坐在屋中,见马队归来,起身踱了出去。 胡子从马背上跳下,迎向柴老大:“大当家!” 柴老大问道:“如何?” 回答前,胡子向柴老大身后瞟了一眼。 那里站立着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 青年背光而站,全身笼罩在阴影中,阴沉不可捉摸!此人正是二八! 胡子瞟了二八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忌惮。 这两年,二八逐渐得到柴老大器重,虽然依旧是一副恭顺样子,但是胡子每每看着他时总觉得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一双充满仇恨和杀意的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胡子收回目光,答道:“这破年景,到处是逃荒的难民,老百姓没饿死都算不错的了!” 可不是,连续的灾年,山匪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去年起,二八就在寨中实行按人头定量分配,虽然招致很多人不满,但总算是勉强维系下来。 直到临近年关,大伙再也忍受不了清汤寡水的生活了,胡子吵闹着要出山‘打猎’。 这次,二八并未再劝阻。他并不是一味固执之人,相反,多年的如履薄冰让他比谁都更能隐忍c更审时度势c更精明算计。 “山下全是灾民,富商老爷们都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了。兄弟们挨家搜罗,才勉强收了这些点东西。”胡子一脸颓败,在二八面前丢脸是比忍饥挨饿更难忍受之事。 柴老大摆摆手,面色不愉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二八没有跟着柴老大离去,而是上前一步,从光影中走出来,招呼大伙儿:“大家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入库的事交给我。” 听到此话,大伙儿纷纷散去。 胡子瞪着二八,咬碎了牙齿。他正要离开,这时,有人在背后大喊一声: “哎呦,差点忘了!胡哥,那俩小子怎么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相认 二八正招呼兄弟们收拾货物,忽听得背后一声大喊:“胡哥,那俩小子怎么处理?” 忙碌中,二八下意识侧转脸庞,视线余光瞟见不远的背光处,两个黑黢黢的身影被麻绳捆缚于马后。 二八知道这二人一定是被胡子劫持而来。不过也就是瞟一眼而已,二八立刻就转过了视线,无关紧要之事他不甚关心。 胡子气闷得很,对着呼喊的弟兄就是一脚:“喊什么喊!先把他们关起来。” 照着胡子的脾气,在山中劫到此二人时应该立刻砍于马下。然而举刀时,他忽然心念一转,想起今日也是个大年二十八,如此一来不由心生了忌讳。 二人由此才捡回一条命。 手下小弟应了声,拉扯着麻绳,拖拽着二人向柴房走去。 胡子冷冷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忽然觉得其中一人高瘦身形十分碍眼,猛地看去竟有三分与二八那个臭小子相似。 一股邪火不由窜上心头,胡子恶狠狠大喝一声:“把他们两个给我捆结实喽,明天一早砍了扔到山上喂狼。” “好嘞!” 二八手下动作一顿,又接着忙碌起来。他感觉到背后胡子恶狠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瞪了片刻,接着听见胡子肆无忌惮大笑着走远。 二八心中冷笑一声,他知道胡子的话是指桑骂槐骂给他听的。 “草莽匹夫!”二八暗骂一句:“早晚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忙碌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将货物归入了库房。又栓了马,喂了料。 身体闲下来心却阴沉着,心中的悲哀无法宣之于口,二八拐到厨房提了壶酒,一边喝着一边向着卧室走去。 路过柴房时,二八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响。 仔细听来,竟有小声谈话声从柴房中传出。 “使点劲!” “不行,少爷,捆得太紧,实在是挣不开啊!” “呜呜,少爷,怎么办?咱们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别哭,天无绝人之路!” 听到这里,二八不由嗤笑了声。 笑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片刻后,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故作镇定的问话:“兄台,可否商量几句?” 夜深人静,月朗星疏,二八眯着眼睛沉静片刻,而后斜嘴一笑,疏懒推门而入。 月光从推开的门扉中照射进去,照亮了一片狭窄的地面。地面杂乱不堪,到处是散乱的木柴和厚厚的灰尘。 那二人就斜靠在墙角堆集的柴堆前。两个人背对着背,双手于背后捆缚在一处。 绳索捆绑得十分结实,两个人的手臂扭曲至极,以至于两人无法保持平衡,连坐直身子都难以办到,只好歪倒在柴堆上。 眼见两人乃是主仆。为主之人是一位清瘦青年,一双眼睛正极其清亮地盯着二八。另一随从则是惶恐地缩成一团。 二八漫不经心打量一番,已看出青年应是一介书生,四肢修长c弱质无力。 二八不由摇摇头。书生公子就应在家中好好呆着,何必天寒路远地出门呢?被山匪虏了也是活该! 二八叹息着走上前,一手用力提住青年肩膀,将二人扶正。 接着他在二人近旁的柴堆中寻了个平稳之处,衣摆一撩,大喇喇坐下。 一扬脖,一口辣烧酒就穿喉而过,二八叹渭一声,伸手将酒壶送到青年唇边:“夜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二八伸着手臂等了片刻,青年却只是一味盯着他,没有动作。随从更是抖个厉害。 二八嗤笑一声,将手臂收回,径自又往口中大灌一口酒。 青年终于开口:“这位兄台,能否请你帮个忙?” 二八似是在品味烧酒后味,啧啧有声:“酒不错,你真的不喝一口?” “兄台,我二人乃是上京赶考的书生,脚程缓慢才入夜滞留山中,并非有意侵扰贵寨,还望兄台高抬贵手,放我二人离去,救命大恩,我二人没齿不忘。” “唉!”二八叹息一声:“兄弟,山匪劫了人哪有放了的道理?我今日将你放了,你明日就带着官兵来剿了山寨,那我死的冤不冤?” 青年急急表白:“你尽可以放心,君子守诺,我立誓绝不追究,若违誓言,天地并弃!” “别费口舌了,还是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吧。咱们今日相遇,也算是有缘,你有啥要求尽管提,我尽力满足。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去厨房找点饭菜,再给你们烧个炭盆过来,吃饱暖和了睡一觉!上了路也做个饱死鬼。” “大大哥,求您放了我们吧,我们保证什么也不说!”小厮呜咽着求道:“我家少爷是独子,若是出了事,老爷夫人就没法过了。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二八没有理会小厮的哭求,向后一靠,独饮起来。 二八绝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更别提怜悯心肠,作为山匪,手上哪不沾染血腥?此刻他与二人交谈绝不是因为心软或者同情,而是单单因为今日乃是腊月二十八! 今日应算是他那不知名亲人的忌日,也是因为十八年前的今日他才成为了一名孤苦无依的孤儿。 每年到了今日,二八总会难以遏制自已去想象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屠杀,他会想起惨死火场的亲人,想起仓皇逃亡的父亲 若是十八年前的今日,父亲没有路过封门山,没有遇到山匪,那他现在也会是一位少爷,也许读书,也许经商,像世间大部分人一样,过着平凡而安稳的生活。 每每想到此,他就恨!恨胡子c恨封门寨的每一个人!恨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他心头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恨不得一把长刀将整个封门寨屠尽。 可偏偏他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怨恨。 越到今日,他越需在滔天愤恨中压抑自己。头颅需要俯的更低,腰身需要躬的更深,表情c眼神只能再卑微。 他和仇人共处生活,他抛弃自尊认贼作父,他认妓女做母亲,这一切都是他冷静外表下掩藏的滔天恨意和屈辱。总有一天,这把火会不再压抑得熊熊燃烧,他会像修罗般用杀戮和热血自我救赎。 此刻,一口烧酒入喉,滚烫滚烫,他的眼底泛起血色。 “可怜?哈哈谁不可怜!天下千千万万可怜人,谁来救他们?他们就活该被杀c活该骨肉分离c活该孤苦无依?”二八忽然双目凌厉,逼近青年,恶狠狠质问:“凭什么你是富家少爷,有父母疼爱c衣食无忧?凭什么有的人就要从小身处虎穴狼窝,时时刻刻饱受死亡威胁?” 说完这些,他停住了口,粗重喘息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青年,眼底沁着浓稠的血红。 片刻后,二八长出一口气,重重向后躺回,靠在柴堆上,口中又换回了散漫无谓的语气:“所以,冤枉也好c可怜也罢,这就是命,认命吧!” 说完此话,二八不再理会二人,只径自喝着酒。 那青年似乎认清了现实,也没有再说话。 压抑的气氛中,二八却难得的平静,他喝完最后一口,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兄台!留步!” 二八脚下一顿,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提步。 身后的青年着了急,又呼喊一声:“兄台,请留步。请听我最后几言!” 已过午夜,外面已无灯火,天上的月也昏暗不明。然而,入骨的寒冷和孤寂却总能让人心软。 二八轻叹口气,转身望向青年:“也罢,我就再听你说上几句。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安心上路。” 青年不再迟疑,继续说下去:“我叫酋同儒,逍遥县人氏,在应天书院求学。今次途经封门山是为入京参加明年五月的京试。我二人临近新年也未归家,雪夜赶路,只为了早日入京,潜心准备。 寒窗苦读十载,背井离乡,殚精竭虑,只为一朝题名。如今,被劫到山寨,眼看性命不保,更别提十载苦读之功,我怎能甘心?何况家中父母年迈,我无法奉养孝顺,更要父母承受丧子之痛,此乃大不孝。 贵寨劫我二人上山,无非求财。若是兄台放我二人离去,我定千金以报。若是兄台担心我脱身后报官,可以暂扣押我为人质,向我家中索要赎金,待赎金送到后再放我离去。 杀了我虽无后患,但也无任何好处。相反,放了我,贵寨可以得到大笔赎金。我家中只是一方商户,与官府并无关系,何况届时已时过境迁,再加上如今大量难民流离,世道混乱,官府哪有精力管一介平民被劫之事? 还请兄台仔细考虑我的建议,这才是两利之举。” 二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酋同儒:“照你这般说法,倒也不是不可行。” “兄台能如此想,足见睿智。我的行李财物均被那位胡子大哥搜走了,只有一枚长生锁我贴身收藏。此物自我周岁起佩戴至今,我父母一见即知。兄台可以此物为证,向我家中送信。”酋同儒急忙说道:“锁片就系在我的脖子上,兄台可自行取下。” 二八走到酋同儒身边,从他的脖颈上扯出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着一枚长生锁。 二八将锁片扯下,拿在手中,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晦暗月光稍作打量。 他忽然心头一震,顾不得青年二人,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扉。 夜风忽得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积雪,冷簇簇地打在二八的面上。但是二八却顾不得许多,他将手掌展开,借着雪夜月光,看向手中的长生锁。 片刻后,他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那枚长生锁,呈元宝形状,丰硕饱满,上錾刻云纹细致入微,如行云流水,一看即知工艺非凡,出自大家之手。 单凭如此并不足以使得二八失态,真正引发他震惊的却是锁片正面中央篆刻的八字:鸿儒逍遥,永宁安康! 二八眼睛死盯着此八字,他并不识字,然而这八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仿若刻在他的心头,如何也不会认错! 这枚锁片和他出生佩戴,遗失火场又搏命夺回,此刻紧贴在胸口的滚烫的长生锁正是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取而代之 二八猛地将长生锁伸到酋同儒眼前,压抑着激动喝问:“这枚长生锁是你一出生就佩戴的?” 酋同儒吓了一跳:“不错,此长生锁是我父亲拜寻一位隐世大师定制,上面镌刻的八字乃是父亲亲笔题写,这世间再无第二枚!” 听完此言,二八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家住哪里?父亲叫什么?家中是何情景?说!详尽说来!” 面对二八急迫逼问,酋同儒有些懵了,不由心生疑惑。 然而,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只当是眼前的山匪急于求证。 于是酋同儒详细答道:“我叫酋同儒,家住河南府逍遥县。家中经营粮食生意,略有薄名,只要你稍作打听,即可知我所言非虚!我是家中独子,父亲一定会痛快支付赎金。父亲一言九鼎,若我顺利脱险,酋家定不会再做追究,到时皆大欢喜。” “你是独子?没有兄弟吗?”二八忍住声音颤抖,问道。 “并无兄弟。” 二八声音忽然严厉:“你父母真的不曾提起过你有兄长?” 酋同儒疑惑地看着二八,二八急切又悲伤的神情令他不安。 他斟酌答道:“我没有兄长,仅有一个姐姐。父亲中年得子,十分疼爱于我,若你送信给父亲,他一定会支付赎金,你不必担心。” 二八心中大恸,一时间委屈c软弱袭上心头。他眼中犹如滴血,死死瞪着酋同儒。 果然,细看来,眼前的青年身材削瘦c四肢修长,但看面貌,五官清秀英朗。 无论身形c相貌均与二八有五分相像。 区别不过在于酋同儒偏于瘦弱c清秀,一看即知养尊处优,而二八自幼孤苦,相貌坚毅之色反倒掩盖了俊逸,身形虽瘦却高而挺拔! “你是上京赶考?” “没错!”小厮抢着回答:“我家少爷从小就被誉为神童,在河南府慧名远扬,刚刚高中解元,得到朝廷嘉奖。这次京试一定高中,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大恩!” 父母疼爱,生活无忧,少年神童,声名远扬!这些二八想象中的生活竟然是真实的! 若是十八年前,父亲和他没有遭遇山匪,那么现在,这些生活就是他的! 他也可以像酋同儒一般承欢父母膝下,有远大美好前程。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二八越想越愤怒,他一把抓住酋同儒的衣领:“父亲没有提过你有兄长?父亲没有寻找过你的兄长?” “这我真的没有兄长” 酋同儒话未说完,就被八二狠狠地惯倒在地上。 接着,二八猛然起身,疯狂地冲出门去。 二八心神大乱,陷入颠狂。 顾不得雪夜寒冷; 顾不得冷风刺骨; 顾不得隐忍收敛!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自幼经历的苦难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浮现。 幼时,他吃住在马棚。冬天天寒地冻,夏日酷热难耐。小小幼童蜷缩在马粪中,穿衣是最破烂的,吃饭是残羹冷炙,任谁都能对他肆意打骂。 他无父c无母c无名,甚至不如山野中的一只野兽。 他时刻生活在死亡的威胁中,在所有孩童都享受父母呵护的幼年他就早早被生活抛弃。就如同丢在狼窝里的弱兔,只有看尽眼色,极尽卑微,步履维艰才能保全性命。 为了生存,他会走路起就需干活,会说话时就得讨好,挨打c挨骂不能反抗,生怕山匪一个不痛快了结了自己。 最可怕的是胡子,胡子想杀了他。二八五岁时提着斧子与胡子搏命,自此踏入了为匪这条万劫不复之途。 他的人生注定黑暗,毫无希望! 二八也曾想象过,他的父母会是何人? 若是没有遭遇山匪,他应该也是被父母极尽疼爱。 母亲会唱着温柔的歌谣哄他入睡。 父亲会教导他读书,在他调皮时严厉责罚。 他会和兄弟姐妹玩耍,也会吵闹。受欺负时他会哭着向母亲告状。也许是他欺负了姐弟被父亲惩罚。也许打手心,也许罚跪,但累极一定有温暖的床榻,母亲一定会在他睡着后亲一亲他委屈的脸颊。 家中是贫穷还是富贵? 怎样都好啊!若是贫穷,他会成为普通的农夫,市侩,还有一点精明,每日精打细算,与兄弟睚眦必较。若是富贵,他会是个纨绔公子吧,可能和兄弟们勾心斗角,为了家产尔虞我诈。 这些都是他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幸福啊!只要多想一丝,他就无法再过如此惨痛卑微的生活! 就是此刻,有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并不遥远的逍遥县中有他的父母姐弟,他本应有富足人生! 他的兄弟,长得和他相像又截然不同,仿佛是他在另一种命运中的投影! 这击碎了二八赖以生存的坚硬护甲。所有委屈c软弱c仇恨蜂拥而出,剧烈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理智,让他失却心神! 他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是被疯狂驱使着,迫切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否则,他会彻底发狂! 雪下到后半夜才停,如今,地面被厚厚的雪层覆盖,一片洁净。 二八在雪地上狂奔,满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单调颜色,他更深陷在癫狂与错乱中不可自拔。 忽然,他迎面撞上一人。 耳中如当头棒喝:“找死!” 无巧不成书,二八撞到之人偏偏正是胡子! 今日“打猎”之事丢了颜面,离开众人后,胡子越想越窝囊,于是搬出一坛酒,一个人喝了个痛快。 睡到后半夜,被一泡尿憋醒了,胡子迷迷糊糊出来撒尿,刚从茅房出来就迎头撞上了狂奔而来的二八。 可不是冤家路窄! 胡子酒意未散,更刻意借酒发难。他怒目一瞪,恶狠狠冲着二八喝道:“小子,找死!” 平日里,这样的欺侮不在少数。 胡子多番寻衅,恨不得二八反抗,他才有机会大打出手,打死了更好。 然而,二八向来隐忍,竟从未给过胡子挑衅滋事的机会。 胡子越发有恃无恐,对待二八向来蛮横。 此刻,胡子骂完就摇摇晃晃想要离去。他却不知,此刻的二八刚刚经历了剧烈冲击,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此刻二人撞见,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见胡子大喇喇想要离去,二八赶上一步,挡在胡子面前。 “滚开!别挡着爷爷的道!”胡子醉醺醺地骂一句,又抬步要走,提起了脚却发现身前之人毫不退让。 “小子,找死是不是?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让胡子爷爷给你松松筋骨!”胡子挥起拳头,抡向二八。 胡子醉眼惺忪,拳脚无力,拳头还未落下竟被一条坚硬手臂格挡住。 与二八手臂相撞犹如撞击上坚硬的山石,一阵剧烈的疼痛自手臂一直上传入大脑。胡子混沌的头脑当即清醒几分,他瞪眼望去,正对上二八血红的双眼。 胡子一个愣神,二八已抬腿踹向他的腰腹。 仓皇间胡子格挡不及,被踹了个正着,腹部被巨力冲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整整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小子,真的找死?”胡子酒醒了大半,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他站稳身体,向手心唾了口唾沫,用力一搓:“好,既然你送上门来,你胡子爷爷就收了你的小命!” 说着,胡子双拳一握,冲杀上去。 二八冷笑一声,反手从靴筒中拨出短匕首,寒光一闪,迎将上去! 这二人,原本就是生死仇敌。一旦撕破表面,立即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短短交手数个回合,招招都是杀招。 论力气,胡子身材魁梧,本应略占优势。然而胡子对二八心怀忌惮,而二八痛恨胡子却是血海深仇。 在二八性命相搏的打法下,胡子竟然不占上风。 再加上醉酒混沌,胡子左支右绌,屡现险状。 随着打斗持续,胡子的醉意渐渐消退,二八的疯狂发招也难以持久,二人势呈胶着。 然而,二八不畏死,越战越狂。胡子却胆战心惊,人一旦怕死了,勇气就先失去大半! 面对二八不要命的打法,胡子感到恐惧,他真切地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记忆中,只有一次,就是十三年前,还是孩童的二八挥刀追砍他时,他和此刻一般恐惧战栗。 想及此,胡子咬牙将心一横。只管破釜沉舟,不胜即死! 就在二八一招剑刺当胸之际,胡子双手一合,钳住了二八的手腕。他运气丹田,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双手一拧,将二八手臂重重扭转,嘎巴一声脆响,清晰入耳。 寒风雪落,压断一树枯枝。 胡子正要一鼓作气,将二八右手直接拧断,却看见二八神情诡异,嘴角笑容可怖扭曲! 顿时,胡子心头一寒,迅速向后退去,并顺势飞起一脚,踹在二八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当即寒光一闪,两人分别向后跌去。 再看,胡子的衣襟已被短剑当胸划开,裸露的皮肤渗出鲜血。 而二八,倒飞出去,犹挣扎着支起身体,死死瞪着胡子,左手中握着的短剑兀自滴着血滴。 “竟用一臂换一命!够狠!”胡子气喘如牛,心中后怕,怎么忘了,这小子从小就是疯子! 胡子隔着一人距离盯着二八。 只见二八伤重倒地,手臂扭曲,口鼻溢出鲜血。他面上却是疯狂神情,一双眼杀意滔天,在那鲜血之下,仿若食人恶鬼。 胡子胆怯了。 当一只野兽频临死亡的瞬间,那才是它真正可怕的时刻。 当一个人以命为剑时,更胜修罗! 以生命代价爆发的最后一击无往不利! 胡子心中翻江倒海,短短几瞬,他却犹如经历了最长的煎熬,他和自己的胆怯进行纠缠和挣扎。 面对二八嗜杀的眼神,胡子想要提起精神却身不由己,恐惧是最本能的情绪,他只想逃开,逃开眼前野兽的仇视。 不由自主,胡子的脚步悄悄后退,虚张声势地大喊一声:“二八,看在老大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以后,你要是再敢发疯,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胡子转身踉跄逃走。 二八胸中仇恨难平,意识却挣脱混沌,清醒过来。 刚刚的凶险,不身在其中绝难以体会。不仅胡子胆战心惊,二八此刻也是冷汗一身,不亚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然而一番搏命之中,他的神智渐渐明朗,之前的混沌疯狂消散开去,灵台一片清凉。 深吸几口气后,二八奋力站起身来。他转动几下手腕,手骨虽痛却并没有断裂,并无大碍。相较之下胸腹中的钝疼更为严重些,恐怕是内伤。 此刻,二八顾不得伤势,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追上胡子,铲草除根! 眼前的局面已经是你死我活,他和胡子的关系不可能再有任何缓转。二八深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胡子,否则,等第二天胡子清醒过来等着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此,二八咬着牙,强忍住周身的疼痛,奋力朝胡子追赶而去。 话分两头。二八一路追赶之际,胡子正在昏沉奔逃。 本就酒醉头沉,又经历了一番大战,心神大震之下他更是头脑欲裂。越跑越狂躁,待他奔至柴房外时,胸中的暴戾已无法控制,血气上涌,意识中只剩下狂躁和暴怒。 胡子睚眦俱裂,一头撞进了柴房。 要不说命运不济呢。 偌大的山寨,胡子偏偏奔至了柴房,偏偏此刻怒火攻心! 胡子撞进柴房后,怒瞪着被捆绑的酋同儒主仆二人。对于二八的仇恨一股脑儿涌出,眼前这个与二八几分相似的瘦弱青年在胡子的眼里简直就是二八的化身,残杀之才能洗刷胡子此刻的屈辱! 胡子面目狰狞,提起硕大的拳头,扑向酋同儒。 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给酋同儒丝毫躲避的机会,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拳一拳砸下,每一拳都力若千钧c开山劈石,落在单薄的上却是沉闷无声。 忠仆至诚奋不顾身地挡在主人身前,已经被拳打至死,口鼻五官中血污不堪,身体如抽筋拔骨瘫软坠地。 酋同儒也被殴打到无法呼救,内脏似乎已经全然破碎,胸口喉咙被鲜血充涌,涨得巨疼。 酋同儒的意识已然涣散,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彻底失去生命。 死亡降临得如此迅猛,真正到了最后一刻,他却无力恐惧和留恋。就在瞳孔扩散的前一瞬间,酋同儒忽然双目大睁,对生的最后一丝也是最强烈的渴盼如同毁灭前最强烈的火花点燃了他的双眸。 他口大张着,想要呼救,却只涌出汩汩血沫。 酋同儒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上京 胡子高举起拳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砸下。他没有意识到酋同儒死死望着的方向,那里有一个人寂静等待。 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所有的祈求和渴望都触目惊心地刻在酋同儒的眼睛里。他望着那个人,无声却是最强烈的呼救。 二八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就在胡子击杀至诚时,他就已经赶到。 不是没有一个瞬间,施救的想法掠过他的头脑,然而鲜血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脑海,“若是酋同儒死了,我就可以以酋同儒的身份去过本应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竟然好似早已深思熟虑,先找到酋同儒的身份文牒,入京赶考,到了京城大好天地任凭他的本事! 这是一条惊险却充满诱惑的道路。 一想到今后的无限可能,二八就忍不住心潮澎湃,他迫不及待奔向新生! 于是,当酋同儒濒死的眼睛望向他时,他兴奋的心仅仅波动了下,些许轻微的不忍立即就被对新生活的狂热期待所压盖。 他望着他的兄弟,无声送行:“弟弟,走好!我会以你的身份更好地生活下去!” 最后一拳终于落下,砸在酋同儒细弱的脖颈上。 咔吧一声,颈骨断裂,酋同儒脖子一歪,暴突的眼睛中再无生机。 胡子丢开酋同儒的尸体,退后一步,粗重喘息着。 这场屠杀发泄了他的暴戾,也耗尽了他的力气。 忽然,胡子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地回转头去,看着身后自上而下压迫而来的冷酷人影。那个人望着他,嘴角带着冷酷笑意。 胡子重重扑倒在地。 这时,他后胸处短剑刺入的地方才有鲜血疯狂涌出。 二八望着不远处酋同儒死不瞑目的双眼,说道:“弟弟,你安心去吧!我替你报仇了!” 夜过午时,酋宅里忽然一阵大乱。 卧室里传来慌乱之声,只听见酋夫人焦急的呼唤:“老爷!老爷!果红!去请大夫!” 酋宣公努力伸出手抓住夫人的手背。 在一阵天昏地暗的咳嗽过后他已经气若游丝,但幸好意识还算清醒。 他清晰地感觉到妻子扶着他的双手激烈颤抖着,她的声音因焦急和恐惧而变了声调。 酋宣公抓住妻子的手,想要安抚妻子紧张的情绪。然而,他的手如此麻木冰凉,落在妻子手背上反而惊得她一挣。 酋夫人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酋宣公想要劝慰妻子,一开口,冷气冲入喉中,又引发了一阵剧烈咳嗽。 一股火热从胸口上冲,酋宣公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随之,意识渐渐涣散。 恍惚中,他听到凄凉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接着,一切安静下来。 如此祥和c舒适,他终于不再承受病疼的煎熬,可以宁静地回忆他的一生。 他想起父母想起师友想起孩子们的出生 这时,他感到一阵心痛。 十九年前,也是腊月二十八吧,他在归家途中捡到了一个弃婴。那个孩子啊!酋宣公十九年来从未再提起过他,可是没想到,那个孩子的面貌自己却记得如此清晰。 那细嫩的小脸c清秀的眉眼和软软的小身体仿佛还在他的怀抱。 酋宣公第一次真切产生父爱就是对这个孩子,女儿出生时他不在家中,况且年轻时对于孩子总是没有深得体会。遇见这个孩子时,酋宣公已年届中年,对于儿子的渴望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迫切。当年,他冒雪赶路正是因为他的儿子即将出生。 抱着这个孩子时,对于儿子的所有期望和爱一下子涌动,他真切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心情。 然而,他却没有能保住这个孩子。他眼睁睁看着孩子葬身火海,那种悲痛他永远无法忘记! 酋宣公虽然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孩子,他却按照和孩子一同失去的那枚长生锁的样式又打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锁片,送给他的亲生子。 潜意识中,他在用这种方式纪念那个孩子。 此刻,又想起了那个孩子啊,酋宣公平静而温和。 他又接着想到他的儿子儒儿。儒儿果然不负他的期望高中了解元,明年的京试一定能金榜题名,酋家复兴有望 忽然,有苦的汤药灌进他口中,疼痛一股脑地回来了,撕扯着他的身体c意识,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看到悲伤的妻子c忙碌的大夫,接着他的视线投向窗外,窗外的天空已然泛亮,又一个寒冷的黎明。 黎明将至的时刻,二八已经快马奔驰出封门山。 昨夜,杀死胡子后,他没有丝毫停留,果断而利落的先到库房,找到酋同儒的行李。行李中大部分是书和衣物,另有两份文书与盘缠一起放在最底层。 二八打开两份文书查看,他并不识字,只是一份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官印,一看即知是身份文牒。另一份是一封书信,恐怕是请托推荐之类。二八将身份文牒贴身收好,换上酋同儒的衣服。 酋同儒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十分合适。 二八摸了摸长衫掩盖下绑在靴筒里的短剑,心中定了定,朝外走去。 临出库房门,他用火石打出火焰,扬手想要将火石扔在库房中存放的粮草上,他的手已经高高扬起却最终没有抛出。 心肠硬了十八年,恨了十八年,反而离开的最后一刻,他的心软了。 他顿在原地,静默片刻,最终将火石掷于地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火焰在湿冷的雪地上跳跃片刻,忽得熄灭了。 二八赶到马棚。 他从小住在马棚,这些马儿全是他在喂养,马儿虽被惊醒看到二八却十分温顺c安静,向他喷着鼻息打招呼,其中一匹强健的黑马则是十分亲昵的凑上前,用口鼻在二八身上厮磨着。 二八伸手在大黑马的鼻子上抚摸了下,挽起缰绳,将黑马牵了出来。 而后,二八抽出匕首,回身看着剩下的马匹。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他的动作却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匕首依次插入马儿们的脖颈动脉,瞬间割断了马儿的喉管。 马儿们发不出任何嘶鸣就在二八的身后倒了一地,鲜血横流交杂着马儿费力的挣扎声。 马棚外,大黑马似乎受了惊,焦躁的踏着蹄子,并发出低低的嘶鸣。 二八快步走出,跨上马背,飞快地向着山下奔驰而去。 不知何时,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快马踏在厚实的雪地上没有发出大的声响,降落的雪很快将马蹄印掩盖。 等到第二天,一定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没有了马匹,柴老大就算想追也无能为力! 这次逃亡简直如有天助! 奔驰了一夜,此刻,天色已微微泛白,天空依然阴冷,却被朝阳一点一点照亮,又一个新的黎明。 二八,不,此刻乃至今后,他就是酋同儒了,无可更改! 年轻的酋同儒勒停了马匹,矗立在官道上。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驿亭,驿亭外有一个小小的茶摊。摊主夫妻缩着手脚忙碌着,灶台上冒着汩汩热气,有食物的香味飘散而来。 酋同儒翻身下马,郑重地抚平身上的衣衫,牵着大黑马,不疾不徐地向茶摊走去。 他的面容在晨光下隽永而俊美,表情如此平和,眼睛里映着的是初生的光明。 虽然是相同的相貌,但是和昨晚之前的他,分明截然不同! 酋同儒刚刚走到茶摊前,老板就热情的招呼着。 “客官,先坐下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两笼馒头,一碗汤面。”酋同儒将黑马拴好,落座。 这时,老板娘端了茶水送上桌来。 “多谢。”酋同儒低低说道,同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生涩却又可爱,声音明明温和却带着低沉的黯哑,明明看起来是个俊逸书生却偏偏透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年轻的老板娘脸忽得红了,躲在灶台后,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酋同儒,愣愣地忘了手中的活计。 “看样子,客官像是读书人啊,大过年的这是去哪里啊?是回乡还是上京啊?”老板热情地搭着话。 “上京。”酋同儒一边吃饭一边应付着老板。 忽然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酋同儒心中一凛,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握短剑。 然而,他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强自镇定地继续吃饭。 只听见,一骑快马在茶摊前停下,一个粗鲁声音大喝道:“包十个馒头,快,耽误了爷的公务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老板迅速的包好馒头,递给那人。 那人毫不停留,即刻拍马远去。 “看样子是上京的官差,别是京城又有大事发生啊。”老板念叨着。 酋同儒这才装作不在意得抬头看去,只看见一名官差模样的大汉已快马驰远。 酋同儒复又有条不紊地吃起饭,同时在心中告诫自己:“记住!你今后就是酋同儒,是上京赶考的解元郎,再也不是山匪!从今以后,都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做人!” 这一路,酋同儒走得十分沉稳。 他本就聪明善谋,一日日里捉摸着,越发像一名书生公子。 表面上酋同儒不急不徐,然而速度并不缓慢,加之年下官道上行人甚少,大黑马驰骋十分洒意。 当酋同儒混迹于人来人往中进入北京城永定门时,正是上元节这天。 酋同儒抬头看着高大巍峨的城门。 眼前是坚实雄伟的城墙,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耳朵中是热烈的不同方言这样的繁华让他愣怔住了,心头升起难以言喻的感慨,其中既有激动又有向往还有一丝难以压抑的壮志激昂! 正当酋同儒发愣时,冷不防被人从侧后方撞了下,同时传来一声叽里咕噜的抱怨。 酋同儒转头望去,只见是一名高眉深目的异族汉子推着架子车从他身边经过,人群熙攘,撞到了他。 架子车险些歪倒,上面满当当的箱子纷纷倾斜,幸好汉子奋力将车摆正,这才没有掉落。汉子面露不愉,对着酋同儒大声嘟囔一句。 酋同儒听不懂汉子口中所说言语,猜到大约是在指责他挡了道路。 酋同儒心情大好,汉子叽里咕噜的指责非但没有使他恼怒,反而带给他真切感。他斜起嘴角大笑一下,拱手向汉子赔礼,汉子这才嘀嘀咕咕地走开了。 酋同儒挺直了脊背,牵着大黑马,昂首阔步迈进北京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上元佳节 北京城是个大圈圈,大圈圈里面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有个皇圈圈。 整个北京城四方八正,格局分明,街道笔直通达,处处人声繁华。 酋同儒牵着大黑马,从外城一路逛到内城。 第一次身处在繁华人群中,酋同儒心情十足兴奋,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倒真是个悠闲自得。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街市上人非但不减少,反而越发多起来。 街边开始悬挂起无数灯笼,小商人忙碌着支起摊位,小吃摊也开始冒出香气。 酋同儒有些诧异,随即他想到,原来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向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是新年的最后一次欢愉。各地都会举办盛大的赏灯会,更何况是京城呢? 就在街灯渐次亮起的时刻,皇城内一处高门大院抬出一顶簪花小轿。轿顶上描红鎏金,垂着的轿帘子是上等绸缎,绣着牡丹娇艳欲滴。 两名打扮精干的轿夫稳稳抬着小轿,肩上c手中的轿杆红润油亮。 小轿旁小跑着一个俊俏小厮,藕红衣衫,袅袅娜娜,一脸喜色掩也掩不住。 小轿稳稳起行,后面高大门楼上火红灯笼高挂,红彤彤地照亮鎏金描黑的牌匾,上书“裴府”二字,气势慑人,高高在上! 此正是吏部尚书裴思芳的府邸。 此时,裴府书房内,裴思芳正与主事莫影商议事情。 裴思芳是一介儒官,身形清瘦c五官端正,一向以清高标榜。此刻,他的神色阴沉不定,眉头深锁。 站于书案旁的消瘦男子名叫莫影,从裴思芳初入宦途就在他身边作为师爷,经历数十载,今日已谋主事一位,是裴思芳当之无愧的心腹智囊。 屋内烛火猛然跳动了下,莫影忙伸手捂住风头,顺势问道:“大人,狄知府送来的银物都已造册入库,他的人明天一早返回河南府,您看要不要给他回封信?” “狄知庚”裴思芳抚着额角:“此人还算知礼。研磨,我就给他回几个字。” 莫影忙伸手研磨,口中笑道:“大人如此辛苦还亲笔回信,狄知府见信一定感恩涕零。” 裴思芳提笔在宣纸上写道:“甚好!望加勉之!” 莫影立刻捧起宣纸,小心翼翼吹干收好。 “徐太傅的礼物还是没收吗?”裴思芳问道。 莫影叹一声:“这个徐研开是个老学究,又清高又固执,粪坑石头一块!不光咱家的礼不收,京城所有大人的礼都被他拒之门外。” “别人的礼不收,咱们的礼就一定得送出去!”裴思芳猛地抬头,细长眼角射出凌厉之色。 若是此刻有同僚看到,定然会吃惊一向儒雅的裴尚书也会有如此冷厉一面。不过,宦海潮深,谁又看得清谁的真面目?谁又只相信看到的情景? “其他礼物都妥当了?”裴思芳缓了缓语气,问道。 “都妥当,大人今年煞费苦心,送出之礼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岂有不妥当之理?皇后娘娘对那株南海红珊瑚爱不释手,即刻就让人安置在寝床旁,为皇上祈福避灾呢。” “帝后鹣鲽情深,皇后此时最挂心的就是皇上的龙体了。南海红珊瑚不仅珍奇华贵,最重要的是有宁神祈福之功效,皇后怎会不喜爱?送礼就要投其所好,有的人并非顽固不化,只是你还未找到他的爱好所在!人,就没有无贪无欲的!” “是,大人真知灼见,小人再差人查,一定找出徐太傅的软肋。”莫影应道。 “嗯。”裴思芳看向窗外。街道上灯火辉煌,映红了半个天空。 “今晚,消息可靠吗?” 莫影立即答道:“绝对可靠,刘瑾亲口对我说得。” 裴思芳不再言语,摆摆手,示意莫影退下。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院外的热闹声隐隐约约传进来,是府里的下人们的喜悦谈笑。 想必灯市更加热闹吧!灯火阑珊下,青春年艾的少女一定会遇见一见钟情的少年郎! “宛伊,好女儿,父亲就靠你了!” 小轿平平稳稳走了一段。轿侧帘布一掀,探出一张小巧白净的脸庞,柳眉灿目,顾盼生姿。 “还没到吗?”点绛朱唇微微开启,声音如响铃般张扬而清脆。 “小”藕衣小厮凑近窗口,“少爷,就快到了!拐过这个路口就到灯市了。” 小公子探出头来张望一番,开口道:“停轿吧!” 轿子稳稳落下,门帘掀开,走出一个娇小伶俐的小公子。 小公子身穿宝蓝锦袍,月白腰带束得纤腰盈盈一握,领口处镶嵌一圈洁白兔毛,环映一张小脸越发莹白如玉。 再看小公子的长相,真叫一个明媚娇艳。柳眉细长入鬓,一双丹凤长目艳丽无双,右眼眼角处一点微痣犹如星光又如泪滴,顾盼间娇怜生动! 这般样貌,若是女子,绝对担得住倾国倾城! 小公子下得轿来,一边跺了两下脚,一边向灯市方向张望,口中还不忘交代:“你们就在这儿等!不许跟着!” 说着,就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去。 小厮急忙跟上:“小公子,等等我。” 四名轿夫动作稳健地抬起小轿,很快隐于夜色。 小公子和小厮没有在意身后轿夫的动作,他们的心思早已经飞到灯市上去了。 只听小随从细细念叨:“公子,咱们就看看灯,你可别乱跑啊。” “盈盈,你就别念叨了!爹爹都准许我出来了,你还怕什么!”小公子一双眼睛都不够瞧了,在人群里穿梭如鱼得水。 倒是累了小随从盈盈,左支右绌地帮他挡着前来后往的人群,虽是紧张却也十分兴奋:“可不是,我真没想到老爷竟然能同意咱们出来赏灯,你说老爷是不是” “哇,好漂亮的宫灯!”小公子一声惊叹,跑向一个摊位。 身后,盈盈后怕的一捂嘴,天啊,得意忘形了,差点脱口而出说老爷吃错药了。这可是大不敬! 咱们这位小少爷脾气可是骄纵得很,整蛊人的主意那是层出不穷!幸好幸好! 这会儿功夫,小少爷早已经跑远,哪里热闹呀他就往哪里钻! 大明朝生活富裕,民风开放,这上元节本就是青年男女情思邂逅的佳期。 今夜的灯市充满曼妙气息。无论是平民女子还是深闺千金,在今夜都会精心打扮,走上街头,期待在火树银花中c灯火阑珊下邂逅浪漫情缘。 这般情境下,衣着华贵c粉妆玉砌的小公子毫无疑问成为众人的焦点。无数男子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着。大家都看得出这位小公子分明就是娇美女儿,大户人家的小姐才有这般可爱矫情。 很快就有男子跃跃欲试,欲上前搭讪。 然而,那些衣着普通c长相凡俗的男子很快就发现自己身边竟不知何时出现数人,时时挡住自己脚步,不知不觉自己就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距离小公子越来越远。 李追身负武艺。人群拥挤中,他快与心上人擦肩走远,心中着急就用上了华山步法,这才闪躲过身边碍事之人。 当盈盈追上小公子时,李追已经跟在小公子身旁大献殷勤。 “小公子。”盈盈急急地唤了声,挤到小公子身边,戒备地盯着李追。 “原来公子姓肖,那李某冒昧唤一声肖弟了。”李追笑道搭讪。 小公子却甚不在意,非但没有回答,反而错开李追,又一头奔向另一个灯摊。 灯市里如火如荼,百姓平民欢度佳节。 与此同时,北京城里最高贵的皇城中也是一派喜气。 乾清宫里,皇家家宴正在举行。 大殿中歌舞升平,帝后端坐高位。 帝后鹣鲽情深,皇帝除却皇后并未再纳一妃。故此,大殿上亦是缺少美人争奇斗艳。倒是清静了,也是冷清了。 宴上所坐皇亲和股肱大臣个个拘谨严肃,除过依礼歌颂皇恩和敬酒外,无一人放肆言笑,均是死气沉沉盯着场中歌舞苦熬时间。 皇帝龙体虚弱,坐了许久早已有些难以支撑,两眼已然半合,身子一个劲儿向旁歪去。 皇后轻声唤着皇帝:“皇上,您累了,家宴差不多就散了吧。” 皇帝努力睁开迷蒙双眼,无力地点点头,将手递给皇后。 皇后用力掺起皇帝,二人相携着离去。 从大殿到寝宫仅有短短一条回廊的距离,然而皇帝连这样短短路程都无法独自行走了。 出了宴会,立即有宫人抬着软榻恭迎。 皇帝一挨上软榻就沉沉睡去。 宫人们抬着皇帝飞快向寝宫走去。 皇后没有立即跟上,她站在高高的大殿上,望着金碧辉煌却了无生动的紫禁城,内心一片悲凉。 如此家宴啊,丈夫浑浑噩噩,儿子刚刚开宴祝过酒,她就看见太子悄悄溜走了! 皇后叹谓一声,那疲惫c悲凉的气息淹没在深沉重宫中。 这座世间最高贵的宫殿里吞噬了太多人的悲喜哀愁,任何情感对于皇权来说都是微不足道。 不管宫女还是皇亲,甚至皇后,就连皇帝,站在权利顶端的男人也不过是个被皇权剥夺了人生的可怜人,一生郁郁,一生不得己志! 天空又开始飘荡雪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兜头罩住整个尘世。 昏沉飘雪中,西华门中驰出一辆马车,以张扬的姿态驰骋在青石华道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初相识 且看这厢,灯市某处眼见已成为人群焦点。 许多人重重环绕着,不时传出惋惜声或者叫好声。 其中,一个细亮的声音最为醒目,声音飞扬娇俏有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与华丽。 “快猜,快猜呀!” 酋同儒站在人群最外,只听见隔着数层人墙,人群最中央一个飞扬声音急急催促着,仿佛夏夜里骄傲的莺啼。 忽而,大家又爆发出一阵惋惜声。 酋同儒有些好奇,将马儿缰绳一松,任由它独自转悠去。他身形灵巧地向圈内而去。 酋同儒身手不凡,不动声色间就到了最内层。他斜斜站了,抱着手臂,整暇以待地看着热闹。 原来,这是一个花灯摊子。一根长绳系在两棵树梢上,细细缀着一排精致花灯。 这家的花灯和别家相比甚是精妙,无论花型还是动物都做得栩栩如生。 摊位老板也是个风雅之人,一席青色棉袍虽朴实无华却被此人穿得清朗高洁。 一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小公子站在摊前,脚边已摆着数只花灯。此刻,小公子一手插腰,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大c最华丽的那盏宫灯沉思,此盏宫灯的谜面写着“当春蒹葭”。 小公子身边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公子,脸上微露出尴尬的神色。显然,刚刚答错了灯谜之人就是他了。 小公子秀眉紧皱,一脸不耐,显然苦思不得,索性将手一摊,横了李公子一眼:“你不是说你最会猜灯谜?怎么还猜不到!” 李公子讪讪一笑,正要开口却有旁的声音插话进来:“是不是谁猜到了,小公子就对谁笑一下啊?那样的话,咱们也来猜一猜!” 原来是旁观的其他贵公子按捺不住,上前调笑。 李公子脸色微变,抱拳向摊主说道:“这个灯谜果然水平非凡,只是当真要猜到谜底才能赠灯吗?要不阁下开个价,无论多高,在下绝无二话!” 摊主微笑着摇头:“规矩已经说明,猜出了谜底花灯免费赠送,若是猜不对鄙人只能说声抱歉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时一叠声清亮的笑语响起:“原来是几个男子在讨佳人欢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只在话本里看过,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刘瑾,民间太好玩了!” 众人望去,只见发话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 原本小公子几人已经是富贵逼人,然而这位少年比之更加奢狂,不仅衣着打扮华丽无双,就那一双眼睛就睥睨一切,端是高高在上! 名唤刘瑾之人乃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白面男人,年纪不算长,面容也颇为平淡,但不知为何,众人望之一眼,均不由自主的立即避开眼神,心中惴惴慌张。 酋同儒换了一只脚,将重心调整一下,重新站定。一眼望过,他已经将目光从刘瑾身上转开,落在少年身上。且看少年,年龄弱小c狂妄荒唐,定有不俗身份。 酋同儒是何人?自幼在山匪窝中长大! 世间百态c人情算计c三教九流,算得上阅人无数,他早看出了这是一出别有用心的戏码! 千金骄横懵懂,贵公子高傲平庸,无知无觉就成了戏中人。 摆下戏场的自然是清高摊主,只是这份清高扮得实在失职!猜谜送灯的花样自然可以有的,但是最终目的不外乎奇货可居,哪有做买卖的不为挣钱? 不是假清高过了头,恐怕是正主还没到吧! 等到少年出现,摊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酋同儒悠悠调整下姿势,直道好戏要上演了! 小公子听了少年一句“争风吃醋”,脸上顿时挂不住,怒气冲冲瞪了身边众位公子一眼,朗声喝道:“才智不如人就别强出头,丢人现眼!本公子没钱吗?用你给我买?别说一盏宫灯,就是整个灯市的花灯,本公子都能买得起!” 小公子此话一出,几位贵公子却难看了。 这几人都是富贵人家子弟,在家中都是娇生惯养,只有他们给别人气受,哪里受过这般奚落?顿时,众人脸色皆不好看,但面对佳人,总算都忍了下来。 李公子更是深吸一口气,挂上笑容,向小公子亲切开口:“肖弟所言甚是,果然人外有人,李某自叹不如。不如我们再去他处逛逛?” 小公子一顿,走吧?舍不得宫灯更舍不下面子!不走吧?这灯谜又着实毫无头绪。 一时间竟陷两难之境。 酋同儒不由思索。 这些人到底是何身份?竟然有人大费周章设计这么一出戏来!这出戏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只见摊主弯眉一笑打算开口,眼角分明流露出势在必得之意。 酋同儒心中一定,管他什么目的!这胡,截了! 他手指一弹,掌心扣着的一粒小石子就高速飞出! 几乎同时,站在小公子右侧的一位男子只感觉左腿腿弯处一疼,身体不由自主就向左侧倾倒。 仓皇间,男子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摆,竟一把扣住了小公子双肩,整个人向小公子压来。 旁人不知其中缘故,只看见男子忽然间出手轻薄,议论之声大起。 小公子避之不及,眼见男子双手已抓住她的双肩,一股令人厌恶的热烘烘的体温由那双该死的手掌透到她的肌肤上,男子更是得寸进尺地继续向她扑将而来。 她放声尖叫起来! “放肆!”李公子脸色大变,顾不得多想,伸手将小公子一拉,抬腿就踹了出去。 那一脚正中男子胸腹,男子飞将出去,砸在另一人身上,一连串像倒葫芦一般,几人摔成一片。 这下,可算是彻底打破了火药桶,本就是骄横的主儿,岂有忍气挨打的份!怒火冲了心,顿时不管不顾,几人胡乱厮打一团,哪还分得清敌友,就和市井流氓打架一般无二! 这下,围观群众也炸了开锅! 有叫嚣助威的,也有火上浇油的,就是没有拉架的。 摊位老板真是着了急,口中急急喊着:“别打,别打了!” 青衣老板手中去拉,眼神也暗暗向人群中打眼色。哪里还需他打眼色?这边一开打,人群中暗伏之人立刻就向中央围来,只是百姓情绪高涨,推推搡搡间动作难以迅速。 小公子身在混战中央,跳着脚尖叫。 酋同儒一看时机正好,几步跨到小公子身边,将她的手一握,口中打了一个呼哨。 只听见一声马嘶,紧接着一匹毛色黑亮的大黑马驰骋而来!酋同儒一手揽住小公子的腰,一手拉住缰绳,飞身上马! 马儿一扬前蹄,长嘶一声,就向外冲去。 所经之处,人人慌忙躲避。眼看就冲出人群,扬长而去! 谁知,竟有一人高扬着双手大喊:“带我一起!带我一起!” 大黑马毫不停留,从那人身边一掠而过。 少年郎眼盯着大黑马飞驰的方向,就要追赶,手臂却被刘瑾攥得死紧。 少年回头喊道:“刘瑾,快,去赶马车,咱们追上去!” 刘瑾眼看着大黑马已跑得无影无踪,这才松开了手,虚虚护着少年:“公子,马车在这边。” 刘瑾护在少年身前,刚走了两步,忽心中警觉,猛然回头,疾风已到。大黑马竟然去而复返,正奔至此! 刘瑾一愣。就这么一瞬的愣神,身后少年就被人提溜着衣领,甩到马背上,一溜烟地狂奔而去。 刘瑾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大踏步向马车跑去,边跑边高喊:“快追!” 且不说这厢如何鸡飞狗跳,但看酋同儒驾着大黑马,从闹市中穿堂而过。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慌不择路下,只管捡了人少偏僻的胡同去钻。绕来绕去,不知何时,终于绕到一处宽敞的清静之地。 此时,雪已下大。地面积雪又覆上一层新白,盖住了所有脚印c车辙。 酋同儒勒停了大黑马,向着四周打量一番。 只见此处甚好,除了他们几人就只余一片雪白。 酋同儒身后僵硬坐着的是那位少年,少年一双手紧紧环着酋同儒的腰。酋同儒伸手去拉,足足使了几下劲儿才把少年的手从自己腰间拉开。 酋同儒单臂发力,将少年提下马去。 脚挨了地,少年还过魂来,立即兴奋高叫:“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酋同儒看着少年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去看横趴在自己身前马背上的小公子,这一路尖叫怒骂下来,此刻倒没有一点声音了。 酋同儒翻身下马,然后将小公子抱下来,往地上一戳。 小公子浑身瘫软,立刻向酋同儒怀中倒去。 酋同儒顺势揽个整怀。 软香温玉,吐气如兰,娇喘在侧,酋同儒不由笑得得意。 “大胆狂徒本小姐要了你的狗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京城夜乱 “本小姐,要了你的狗命!”一脸惨白仍兀自咬牙切齿的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尚书千金,裴宛伊。 “放开我,不要碰我!” 酋同儒斜斜一笑,揽在裴宛伊腰间的手冷不丁松开。裴宛伊骂得兴起,没想到他竟然真得松手,身上无力,径直歪倒在雪地上。 “你!”冰凉的积雪一下子涌进她的衣领,冻得裴宛伊一个激灵。她立刻挣扎着起身,奈何头晕目眩,努力几次还是无功。 大小姐俏目一瞪,怒视酋同儒:“你,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酋同儒抄着两只手臂,斜睨着裴宛伊,声音怎么听都透出那么一股子邪邪的c勾人的懒散劲:“到底能不能碰你呢?” “你!快来扶我!”裴宛伊气急,一双美目瞪得浑圆。 “啧啧”酋同儒拿着架势,围着裴宛伊转圈,一副仔细观察又无从下手的模样。 虽说是雪层绵软,然而寒冬深夜陷在雪窝里的滋味当真不好受。这会子功夫,裴宛伊就感觉到身下的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身子越来越冷。 大小姐皱眉噘嘴,眼看要哭出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少年拍着手笑道:“青梅竹马,但看小儿女戏闹之乐!” 裴宛伊真是委屈到了极点,竟被粗野小子欺负了去,又被荒唐少年嘲笑了番,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怒又委屈,偏偏又手脚麻木无力,只能无助瘫坐在雪中。这么一想,泪珠子就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这时,只听一声轻笑,酋同儒长臂一伸,就把雪地上的裴宛伊捞了起来,顺势带入怀中不轻不重地搂抱了下,却又利落地松了手。 裴宛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稳稳地站立在了雪地上。 一股热流轰得一声冲上了脸颊,裴宛伊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快要冒火了。 这个登徒子! 眼角上还挂着泪滴,和眼角的微痣相映成辉,裴宛伊美目怒瞪着眼前之人。 那个爱欺负人的登徒子,身高臂长,宽肩窄腰,身形挺拔有力,面容倒算俊逸,就是一双桃花眼里晦暗不明,嘴角又总斜着一抹玩味笑意,让人与之对视下总是心浮气躁。 一看就不是好人! 此刻,他正是这般盯着裴宛伊,让裴宛伊的心里浑乱成了一锅粥,明知应该严厉斥责,却偏偏舌头打了结。 “你的功夫真是俊俏,快快教我!” 一个兴奋声音及时插进来,让裴宛伊松下一口气。顺着声音望去,裴宛伊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人。 这是一个少年郎,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满脸兴奋表情,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裴宛伊不过打量一眼就转过眼神,倒不是说他平凡,相反,此少年衣着华贵,相貌俊美,气质高贵,然而少年稚嫩,少女的眼光已经不会再被幼稚清秀吸引。 相比之下,倒是那人晦暗眼波c不羁笑意还有怀抱中若即若离的燥热气息更让她心如擂鼓。 “该死!”不知不觉,裴宛伊的目光又黏在了酋同儒身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回味他的怀抱,裴宛伊不由脸上一烫,暗骂自己,立刻将视线转离,盯着脚下,耳中却仔细听着二人对话。 “飞檐走壁c快意奔马,太好玩了,快快教我!”少年眼神晶亮。 酋同儒笑看着少年:“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侠士不必谦虚,我看你的身手很不错!教会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酋同儒笑着摇头,转而望向裴宛伊:“刚才一片混乱,我恐怕伤了你,这才带了你离开。如今,已脱离险境,你自行回家吧。” 裴宛伊一愣。她没有想到酋同儒说走就走,就只见酋同儒俊逸挺拔的身姿从她面前经过,径直走向大黑马。 “站住!” “不准走!” 两个阻拦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比一个霸道! 酋同儒一手牵住缰绳,不由压低下颌,嘴角露出一抹志得笑意。他回转头,望着发声阻拦的二人。 但看裴宛伊难掩焦急,急切神色中又暗含丝屡羞怯:“你,你不能这样扔下我!雪这么大,你叫我如何回家!” 酋同儒不置可否,转而笑看着少年。 “你一定要教我武功,因为”少年俊眉一扬:“你很快就有大麻烦了!我可以帮你。” “嗯,不错的理由!”酋同儒斜斜一笑:“可惜,他们抓不住我!” 说话间,隐约听见一片马蹄飞驰踏在雪地上的声响。 酋同儒抬头,望了望声响传来的方向,饶有兴致地说道:“不信,咱们就相约十日后,还在这里相见。若是到时你我有缘,那我就教你武功,如何?” 话音未落,酋同儒已经翻身上马,拍马远去。 “一言为定!”少年高声应着。 一旁的裴宛伊却怒气冲天。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他,怎么能丢下她就这么走了呢? 裴宛伊追赶两步,不过是徒劳无功!脸上凉凉的,是马蹄扬起的雪花扑了一面吧!真冷,连心都觉得冷! 这时,刘瑾已经带着人马追至,他跳下马背,急切地迎向少年:“公子,没事吧?” “没事!”少年难掩兴奋。 刘瑾看了眼雪地上的马蹄印,向身后随从示意追赶。然而少年却朗声说道:“不要追!” 说完,少年向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忽又回身,向着裴宛伊说道:“裴小姐,我送你回府吧。” “谁要你送!”裴宛伊愤然回身:“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看着裴宛伊红红的眼眶,少年愣了一愣,接着得意一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最后一个灯谜‘当春蒹葭’的谜底可不正是‘当朝第一美人’宛伊!” 听了此言,裴宛伊的气总算是消了一丝,哼了一声侧转脸不再理会。 少年叹一声:“既然裴小姐不愿在下相送,那你就等会儿吧,估计你家的侍卫很快就找到这里了。” 说完,少年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一行人来也快走也快,很快就走了个无影无阻。 剩下裴宛伊又冷又气,当真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晚上,京城兵马司忙碌整夜,兵马司的监牢几乎被抓回来的闹事者填满了。 大半个京城彻夜响着急促马蹄声,鱼贯而过的小队人马就没有停过。 而且,这并非只是兵马司人马,还有几支京城官员c富贾家中豢养的家卫兵丁。往往这队人刚走那队人接着又来,闹哄哄乱糟糟地掀翻了整个内城。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提心吊胆地猜度着,无人敢安睡。 天刚蒙蒙亮,谣言就在北京城大肆传播起来。 有人说昨夜江洋大盗趁节日防备松懈,潜入京城几个富贾家中,将富贵老爷们收藏的珍宝一股脑儿偷光了。 还有人说,从西北流窜来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头,一夜之间绑架了所有京城达贵家的公子c小姐。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地说亲眼看到总兵大人亲自带领部下精锐出动,恐怕只有镇压平反才有这般阵仗! 谣言越传越细节毕现c越传越真实确凿。 寅时刚至,宫门打开,宫门守卫正在交接换班。今日来接班的侍卫们都显得异常兴奋,有人实在忍不住小声向早起干活的宫人们描述昨晚的大事件,听到之人无不震惊,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向整个皇宫蔓延 各位官员陆续到来,众人聚集在午门前等候入朝。 今日,各位大人们也不似以往早起昏沉,聚集,兴致勃勃地低声讨论着。 乾清宫内,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捧了衣冠而入,服侍皇帝起床更衣。皇帝精神不济,被抬到奉天门正殿金座上,才懒洋洋抬起眼睛,打量了鱼贯融入的诸位朝臣一眼。各位官员站定,除了惯例的工作汇报外,没有什么紧要事务汇禀。一刻钟后,皇帝疲乏的挥挥手,官员们依次退出。 皇帝又坐上步撵,一路抬回乾清宫。 走到半路,皇帝忽然说道:“今日朝上,李靖麟怎么着急忙慌的?” 跟在步撵旁的大太监刘禄泰恭敬答道:“皇上明察秋毫,奴才倒是没注意。” 皇帝没有再说话,已经又走了一段路了,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话说此刻,兵部尚书李靖麟正在大发雷霆。 “还没找到?我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李靖麟抓起书案上一只青玉纸镇兜头就砸了出去! 下立侍郎不敢躲闪,纸镇结实砸在他的肩膀上,又掉落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田侍郎忍住肩膀的疼痛,答道:“公子昨晚去灯市后不见踪迹,下官已经带队将内城搜寻了遍,没有找到。内城城门处我也问询过,昨晚一切正常,关闭城门后无人出入。公子应该还在内城中!” “我要见到人!不是听你在这儿猜测!”李靖麟火冒三丈。 “是!”田侍郎斟酌答道:“昨晚寻找公子时,见兵马司人马大肆出动,据说是有暴民斗殴闹事,已经抓了数十人,公子会不会被误抓了?” 李靖麟闻听此言,立即起身:“走,去兵马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失之交臂 李靖麟赶到兵马司,在满当当的大牢里挨个扒拉寻找着。 监牢中塞满了人。 昨晚灯会上,不只何故竟然爆发了一场斗殴。围观者众,好事者也众,打着打着,牵连者越来越广。有可能就是推搡间被踩了一脚或者别了一肘子,就展开口角甚是抹了袖子动起手。 如此一来,战局越演越烈,最后完全不受控制,兵马司只得将一众人全部抓回来,先关进大牢了事。 李靖麟黑着脸在牢房中探查,兵马司指挥沈穆陪着笑脸随在李靖麟身边。 “这些狂徒,真是大胆狂妄,竟然当街斗殴!一定要严惩不贷!李大人,您放心,这些人抓回来后,仅仅是先关着,就算李公子真被误抓了,也绝对不会受难为。” 李靖麟冷哼一声。 沈穆满脑门冷汗,心中不住在骂:“哪来的不长眼的乱民,就会捣乱!还有这李公子,好好的凑什么热闹啊!” 牢房快走到底了,李公子依旧没有找到。沈穆不由松了一口气,千万不在,若是真把尚书公子抓了哎呦,那他这张老脸可真是别要了! 这时,只听见田侍郎一声惊呼:“大人,那不是公子吗?” 李靖麟大步上前,只见最内一间牢房里,横七竖八地躺倒五六人,均抱着手臂c大腿呼号着。另有一人,独坐在墙边的稻草上,抱着双臂,一脸鄙夷。 可不正是公子李追! “追儿!”李靖麟焦急唤道。 “爹,你怎么来了?”李追挣扎着站起来,疼得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怎么伤成这样!”李靖麟怒瞪了沈穆一眼。 沈穆急忙解释:“这这不是兵卫打的,就,就光关着绝没有” “还不快开门!”李靖麟哪有耐心听他语无伦次。 “是!是!”沈穆连声答应,立刻上前,从狱卒手里抢过钥匙,亲自打开牢门。 “不碍事!”李追皱眉笑下:“以我的身手,怎么会吃亏!他们伤得更重!” 顺着李追的话音,沈穆向地上横倒众人一望,顿时心惊肉跳,这!大事要坏! 这些人各个面熟,可不正是京城中有名的几位贵公子吗?他们家中不是朝廷官员就是名流富商,都是惹不起的主! 这几位,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要说此事,也真凑巧!原本,若是其他贵公子,这架决计打不起来,京城中高官和富商子弟就算不熟识也都相互认识,只是这位李追公子偏偏情况不同。 李家武将出身,李追自幼就被送到嵩山学习武艺,京城中认得他的人实在不多。这几位少爷都是跋扈惯的,再加上酋同儒暗中推波助澜,不打起来才怪! 他们这一打不要紧,沈穆仿佛看到自己的官帽长了翅膀,飞啦! 沈穆要是知道此后的倒霉事,恐怕他此刻就恨不得以死谢罪! 顾不得追究沈穆,李靖麟扶着儿子,向监狱外走去。 沈穆急急向狱卒交代请医生为几位公子诊治c立刻前往各府报信,然后小跑着追了出去。 “李大人,恕罪!下官真的不认识公子!” 李靖麟威严喝道:“严惩凶手!” 说完,再不管沈穆,扶着李追,径自离开。 “爹,我没事,那几个狂徒竟然当街强抢民女,儿子这才忍不住出手教训。他们也就是仗着人多,若是单打独斗,我才不会吃亏!” 李靖麟大怒,正要斥责,忽然感觉臂弯中一沉,转头一看,只见李追已经昏厥。 李追面色苍白c口鼻中流出浓血,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 “快!来人!” 如此闹得人仰马翻,李公子还没给救回来呢,其他大人c老爷就纷沓而至了。 眼看着自家的宝贝儿子断胳膊折腿地躺在兵马司大牢里哀嚎,各位老爷们当即横眉怒目,纷纷要求严惩凶手,杀之而后快! 小小兵马司沈穆是哪个也得罪不起,两头都是一脑袋不是,真才叫祸从天降c流年不利! 刚一开年,京城里就上演了这么一出热闹大戏,京城中自然是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都议论纷纷。 最初时,双方都被自家儿子的伤势刺激得失了理智,顾不得搞清事件原委就剑拔弩张。双方都给兵马司施压,一定要严惩对方! 到了后来,对方知道伤人者是李尚书公子后,心有犹豫想要化解,然而李公子性命危急,李靖麟大怒,放出话来一定要让对方偿命! 如此一来,事态越发失控,互相指控,只闹得你死我活! 一个小小斗殴事件,竟闹得如此热闹,这也算是大明开朝以来的一大奇闻! 此事牵扯工部尚书苗木直之子,皇后内戚张府,京城首富王家,以及朝中第一武将兵部尚书李靖麟。苗嗣同c张放c王牧三人表面看来惨不忍睹却都是皮外伤,正骨大夫一副夹板几幅中药下去,养个百日也就活蹦乱跳了。 李追却真真被打了个内脏损伤,至今仍奄奄一息。 说起这位李公子,虽生在将门之家却自幼病弱,偏爱文学。李靖麟堂堂虎将,自然看不上儿子舞文弄墨的做派,大手一挥,将李追送到嵩山学艺。 离家十载,回京才不过数日。 命运弄人啊,李靖麟为了让儿子子承父业将李追远送学艺,李追此子却偏偏对武术无感,在嵩山习武期间,一有时间就混到讲义堂去听方丈讲禅,学到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 李靖麟若知有今日之祸,恐怕也情愿李追就做个书生就罢! 李追乃是李靖麟独子,分别十载刚刚团聚就横遭此祸,眼看着还躺在床上性命堪忧。李靖麟又是火爆性子,脾气上来了管他是谁,只恨不得亲手宰了那几个兔崽子给儿子报仇才是! 本就是个难分对错的糊涂账,原本双方都有损伤,令双方家长带回家里严加管教也就结案了,谁知纠纠缠缠越闹越不像样! 兵马司指挥沈穆愁得恨不得替李公子昏迷不醒。 幸好三日后,在几乎出动了京城全部名医后,李追公子的性命总算是保了下来,此事这才有了商量余地。 五日后的早朝,皇帝难得精神略好。想起几日前上朝时李靖麟显得心神不宁,皇帝起了好奇之心,随口问了一句,听得这番纠缠案情。 皇帝听后,心中不快。 这老莽夫李靖麟,口无遮拦。张放乃是皇后亲侄,李靖麟骂起来却是一口一个小兔崽子,这不是连皇后都骂进去了? 皇帝心念一转,口中淡然说道:“此事双方各有损伤,均是受害者。若当论罪,罪魁祸首应是那始作俑者之女子。深更半夜c独身游荡,引得男子争斗,此女必然妖媚蛊惑,非良家之女!” 这番话一出,算是为此事件搭了个台阶,双方都心照不宣的顺坡下了驴。沈穆也好似死里逃生,精神一振追查起当晚事件起因。 这方才稍安稳,有人又上了火。 裴思芳下朝回到府中,正撞见他那刁蛮女儿裴宛伊扮了男装,鬼鬼祟祟向后院溜去。 裴思芳大怒,当即发难,命人将裴宛伊捉住,关进房中,严加看管。 任凭裴宛伊哭闹摔砸,一关就是半月之久! 裴宛伊这厢被抓了正着,东宫却是畅行无阻。 今日,皇帝难得精神好,又明断了一场家务官司,心情甚佳。召来了皇后闲话家长。 说起太子的婚事,皇帝兴起,传召太子前来。传召的小太监却晚去了一步,太子朱厚照刚刚驾了马车出了东宫。 只见西华门一架乌木马车快意驶出,一路畅通无阻,直奔鼓楼而去。 经过灯市大街,绕过大半个东城,远远望见赭红色挑檐陡瓦的鼓楼。 鼓楼前空旷广场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一眼望去,了无人迹。 马车驰到鼓楼前停下,一身暗金色华贵锦袍的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下,四下张望一番,没有看到应在之人。 朱厚照原本一脸兴奋,此刻没见到人,兴奋之态瞬间变为焦虑。 “他说过会来,怎会不见踪迹?难道是那夜夜黑匆忙,他记错了地方?”朱厚照自言自语:“我要想个办法给他指路。” 朱厚照抬头,看见鼓楼二层楼上高高树立的报时大鼓,眼睛一亮。“对!敲响晨鼓,他就能闻声而来!就这么办!” 朱厚照拔腿向鼓楼上跑去。 刘瑾跟在后,急急追去。 鼓楼乃是晨鼓报时之所,朱厚照一路上奔,径直向着报时大鼓而去。 这位少年太子,聪明而荒唐,此刻,他奔至大鼓前,顾不得气喘吁吁,一手掂起鼓锤,向着牛皮紧绷的大鼓重重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结交 晨鼓暮钟说得就是东城钟楼和鼓楼,这是京城里公共报时的设施。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岂能随意震鼓?那不成了烽火戏诸侯的荒唐戏! 然而,本朝这位少年太子,因为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又十分聪颖,自然被捧到上天入地,无法无天,是出了名的荒唐太子。 他才不管是否合规法度,只想着无论如何要达到自己的心愿。 刘瑾见太子想要震鼓,却不阻拦。要说刘瑾此人,正是皇帝身边大太监刘禄泰的义子,为人精明。他摸准小太子的脾性,及擅长阿谀拍马c推波助澜,深得太子欢心,成为东宫实打实的第一红人。 小太子朱厚照抡起鼓槌,就照着牛皮鼓面砸去。 这时,忽有一物击在鼓槌上。朱厚照手腕一震,鼓槌偏了几分,落在晨鼓的鼓帮之上。虽发出一声钝响,却总算没有远播出去。 朱厚照虽是荒唐却十分聪明,他立即知晓定是自己所等之人已到。 顾不得手腕酸麻,朱厚照立即极目四处张望。他正是凭高望远,四下里的情景尽在眼中,却不见半个人影。 朱厚照心急,高声呼喊起来:“喂!你在哪?” 阳光甚好,照在皑皑雪上一片晶莹。让人不由忘记雪层下冻裂的道路和房屋。 只听见头顶传来几声手指叩动檐瓦的声音,朱厚照立即向外跨出一步,转身,抬头,向楼顶上望去。 只见飞挑的屋檐上,懒散侧卧一人,身穿月白色棉布长衫,衬得面色清朗,眉若星剑,眼眸犹如漆墨,青天白雪中尤显得浓墨异彩,光亮粲然。 再看此人,宽肩窄腰,精干挺拔,一腿弯曲踏在瓦上,另一腿随意垂下,白底黑靴,朴素面料包裹下清晰可见小腿修长有力,十分漂亮。 朱厚照咧嘴大笑,高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就是这般天高雪霁的情景,俘获了少年太子的仰慕之心。 少年郎最是仰慕英雄,也最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偶像。朱厚照一直懵懂地向往着天高海阔,无拘无束,而此刻,旷雪中狂放洒脱的青年侠士满足了他所有的幻想和憧憬,让他不由自主心向往之c心仰慕之。 酋同儒单手按在檐瓦上一用力,轻快飘逸地翻身而落,正落在朱厚照面前。 “我就知道,你不会失约!”朱厚照灿烂笑着。 酋同儒微笑着看他:“怎么?担心我被抓了?” “不担心!”朱厚照仰头看着酋同儒,眼神中毫不掩饰崇拜:“我的师傅怎么可能被无用的官兵抓住?” “师傅?”酋同儒背负着手,踱开两步,走到栏杆前,凭栏远眺。 “当然是师傅!你答应了教我武功!” 酋同儒听着少年急切地话语,没有立即应答。 他暗暗思度。上元节灯会初见,他就知道少年身份绝不普通,否则不会有高人专为他设下美人局。当下,酋同儒就起了结交之心。随后的暗中破局c劫人之举,表面看来是为了美人,其实,酋同儒的目标一直都在少年身上。 酋同儒何许人也?一眼就看透了这个少年不过是个任性却单纯的孩子,自然一举一动投其所好,欲擒故纵,定下这十日之约! 再说那夜分别后,不久,各路官兵c府役就抓人的抓人c找人的找人,将大半个京城搅了个兵荒马乱。酋同儒不明所以,不免心惊,知道自己定是惹了大麻烦,也不敢张扬露面,这几日均是遮头蔽面混迹于市井,听着百姓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秘闻传说,心下略有几分判断。 此事件牵扯两位尚书公子位皇后子侄和京城首富公子,布局之人格局之大可想而知,那身为目标的少年是何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酋同儒不敢深想,只道富贵险中求!深思无数,来赴今日约会。 此刻,少年称他师傅,酋同儒却是不敢受之。 思量辗转下,酋同儒潇洒一笑,说道:“天下人,有缘相聚无缘散,何必拘束于身份?你我相交,不以年纪论,不以身份论,单纯以义相交,如何?” “好!兄果然风骨高洁,有侠义之气!”朱厚照兴奋不已。 两人互报了姓名。当然,朱厚照仅仅报出乳名,让酋同儒唤他仔照。 收服人心是酋同儒最为擅长的,他绝口不探听朱厚照身份,也不提自身处境,只投缘朱厚照的心性,快意描述江湖奔马生活。 讲的人酣畅淋漓,听的人大呼痛快,等到分别时,两人已成莫逆,以兄弟称。 “酋兄,我要寻你该去何处?”朱厚照依依不舍。 酋同儒想了一下,说道:“我住在外城,这外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若不怕可去金科客栈寻我。” “太好了,我最喜欢好玩的地方!说好了,我去找你!” 两人说定c分手。 这时,酋同儒忽然察觉隐约敌意,望去,只见站在朱厚照身侧后的刘瑾正低了头,十分恭谨,似乎刚刚那充满敌对和杀意的眼神不是出自于他! 酋同儒不在意地笑笑,然而望着刘瑾的目光同样冷厉,让刘瑾即便没有直面也不由感到后颈一阵发冷。 当晚,刘瑾就暗自前往皇宫,拜见义父刘禄泰。刘瑾将朱厚照与酋同儒结交之事详细告知刘禄泰,两人商议良久,直至深夜,刘瑾才悄悄离开。回到东宫,已近黎明,刘瑾躺到床上却了无睡意,他回想着和刘禄泰的交谈,心中暗暗定下计来。 此后,一连半月,朱厚照都前往外城和酋同儒相会。 外城多为生意人c游侠c外藩人和赶考书生等外地人居住,不同地方c不同职业的人聚集在一起,自然热闹又新奇。 有游侠当街比试,有异域人贩卖新奇玩意,有走南闯北的杂耍人表演幻术,就连语言也是各种各样c丰富多彩。 酋同儒带着朱厚照每日里混迹其中,十分快意。 朱厚照自幼生长于后宫深墙中,身边之人对他无不是小心巴结,惟命是从,偏偏这位太子爷最爱热闹自由,对民间生活充满好奇。如此,遇到酋同儒,并随之深入民间市井,果然让小太子乐不思蜀,恨不得就与酋同儒同吃同住了。 要不说刘瑾此人不简单!他深知小太子是位蛮横主子,越是阻拦越会激起他的兴趣与叛逆,如此,刘瑾任由着朱厚照兴致,没有做任何劝阻,每日跟在小太子身边伺候得尽心尽力。只是,恭顺的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阴狠。 除了朱厚照,还有一人,每日惦记着酋同儒,正是吏部尚书千金裴宛伊。 话说,上元节闹出那么一场大麻烦,满城流言蜚语,兵马司又满城调查当晚引发斗殴的女子。裴思芳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怒之下,将裴宛伊禁了足。 然而,这个女儿被他宠得是刁蛮任性c无法无天,将屋内花盆摆设尽数砸了个光,又闹起了绝食,一定要裴思芳放她出门。 裴思芳这次动了真怒,再加上满大街都在猜测那个引得几家公子相斗的妖媚女子身份,裴思芳就更不能放裴宛伊再出门招摇了。 父女俩僵持起来。 裴宛伊使尽了撒泼招数,无果,反而又累又饿,筋疲力尽。 裴宛伊委屈极了,该死的粗野小子,竟敢对她如此无礼!还敢抱了她!又丢下她,欺负她,这口气一定要出! 五日后c十日后,裴宛伊日日夜夜骂他,念他,不知从何时起,想他的心思竟然渐渐超越了愤恨。再想到他时,裴宛伊会心中发烫,一时委屈一时甜,夜深人静时竟然还会梦到又被他抱在怀中,惊醒后一颗心儿扑通扑通快跳出胸膛,她再也睡不着了,抱着锦被,辗转反复至天亮。 等到终于解了禁足,裴宛伊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鼓楼。 虽然早已经过了十日之约,然而裴宛伊却怀着期望,他一定会等她的! 他救了她,抱了她,又定下约会,没见到她怎会舍得离去?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就不信那个山野小子没有动了心! “哼,等一会儿见了他,本小姐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要是伤了他自尊心怎么办?要是他以为我讨厌他怎么办?算了,看他傻里傻气的,本小姐就不计较了。我就对他笑笑吧”一路上,裴宛伊这般乱七八糟想着,她却独独没有想到,他竟敢没有等她。 裴宛伊跳下马车,看到鼓楼前人迹寥寥,遍寻之下,仍不得见。 此后,裴宛伊每日都前来等候。 直到半月后,府中来了画师为她画像。 裴宛伊盛装华服,端坐于芍药花前,终于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新君 过了正月,皇帝病情忽然加重,人整个陷入昏沉。 太医院全部太医,包括正在丁忧的梁太医都被召回,守在乾清宫里。 皇后衣不解带,看守在皇帝床前。同时加强了皇宫守卫,所有宫人不得外出皇宫,所有皇亲大臣一律不得见。 这一日,皇后娘娘照顾皇帝熬了整夜,刚一起身,忽头晕目眩,身子踉跄,险些摔倒。 梁太医正在近旁,急忙跪倒:“娘娘保重啊!让微臣为娘娘把一把脉吧。” 皇后手扶额头,静等这一阵眩晕过去,然后对梁太医说道:“梁太医请起,随我外边说话。” 梁太医急忙起身,跟在皇后身后,出了寝殿。 来到偏殿后,皇后这才哀声发问:“梁太医,皇上情况如何?为何还不清醒?” 梁太医只觉得额头冷汗直冒,忖度着答道:“皇上皇上龙体虚弱,沉珂已久,需要静养调息。” “已经调养了这么久,为什么一点起色也没有?”皇后焦急不已。 梁太医这厢已经魂不附体c语无伦次:“这这病去如抽丝,药剂之效需和缓渐进再言之,药石毕竟有限,也有力怠的可能” 此言一出,皇后轰然后退:“你是说,皇上” 梁太医猛然跪倒,将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老臣无能!” 皇后语调猛然拔高:“不,你一定要医好皇上!皇上体弱,一直由你照顾,本宫信你,一定能医好皇上!” 听了此言,梁太医额头贴在青砖上,老迈的脊背弯曲着,心中百感交集,终下狠心。“娘娘,容老臣开方。” 第二天上午,昏迷多日的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且精神甚好,竟可进食,及过午后,皇帝已可起身,皇后喜极而泣。 帝后二人相携坐于窗前闲话,二人心中均有所感,气氛格外温情忧伤。两人谈及当年相识c相知情景,又谈及大婚后相伴多年岁月,二人均是唏嘘感怀。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说道:“转眼间,仔照都这般大了,我记得之前你提起选太子妃的事情,抓紧时间办。” 皇后听出皇帝话中感伤之意,强忍住眼泪,说道:“是啊,你我也要做翁婆了。” 皇后懿旨很快传到礼部,由礼部主持,遍选京中文职武官适龄女子,由皇宫画师绘制画像,集结成册,呈于皇后,选拔太子妃。 终于等到了晋选太子妃的正式旨意,之前的明争暗斗终是全部摊开到明面上。各方均使尽浑身解术,为争这光耀门楣的太子妃位相斗得不可开交。 众所周知,太子妃人选的大热人物落在两人身上。 一为吏部尚书裴思芳之女裴宛伊,裴宛伊年十六,貌美娇柔,幼时得见帝后,皇帝见之十分喜爱,金口玉言:“小女伶俐,煞是喜人。” 自此,裴宛伊美名大震,渐被誉“京城第一美人。” 另一人则是身世高贵。当朝开国将领夏达因战功卓越被封为中山王,皇帝以女嫁之其子,后其子袭爵魏国公。夏公一门,代代勇武忠良,为大明朝立下赫赫战功,传承至今仍威严不减c圣宠不衰。如今,魏国公一门居于番地云南,安分颐养。 年轻时,张皇后与夏夫人为闺中好友,出嫁后仍来往亲密。彼时,张皇后丧女悲痛,夏夫人将幼女送入皇宫,陪伴张皇后,以慰皇后丧女之痛。数年后,夏家小女夏宁才回归属地。以此看来,夏宁当选太子妃也是占尽先机。 正是因此,裴思芳才费尽百般心思,为女儿筹谋。此前,上元节苦心安排裴宛伊与太子相会正为此故。 如今,晋选太子妃的正式旨意已下,裴思芳更是卯足劲,使尽浑身解术。 礼部为各府千金画像的画师共有两位,均是技艺高超的国手,分别至各府进行绘像。然而,这一日,裴思芳亲至礼部,拜会礼部尚书徐源。寒暄过后,裴思芳拿出一物,乃是一副丹青。 徐源不解,徐徐展开,只见画上美人如虹,富丽堂皇。画工细致传神,仅仅面对画像即可感受到美人明眸皓齿,摄人心魄,宛若真容即在眼前。 “这这是吕纪吕大师的亲笔!”徐源不可置信,惊呼道。 裴思芳内敛一笑:“还请徐兄成人之美。”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徐源爱不释手:“裴兄大手笔啊,竟能请动吕大师出山。仅看画像就令人心旷神怡,此次,弟要提前贺一声未来的国舅大人了。” 各府千金画像陆续绘制完成,尽数集结呈禀皇后。对于各府千金,从此刻起命运轨迹已经与之前不同。此时之后,她们无论中选与否,都已经告别了少女时代,若是选中,自此深宫墙深再无自由,即便没有中选,等待着她们的也只会是父母之命的婚配。她们将为人妇,今后的命运和幸福已不在自己手中。 裴宛伊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丢失了,胸中空洞洞的疼痛。她不敢质疑,任由丫鬟将她富丽堂皇地装扮,任由自己像一只精美的木偶,端坐于灼灼其华的芍药花下,由画师描绘画像。 她知道,父亲费尽心机才请到吕纪大师为她绘像,她知道吕纪大师一笔笔墨抹抹色都会将她描绘得美轮美奂,她知道她应该端庄而又妩媚的微笑,她应该将自己全部的美丽尽情绽放,才能隔着画纸让太子心动。 然而,她的心却好像丢失了,空洞洞的疼痛。她不由自主的回想着不羁放荡的男子于万人嘈杂中骑着骏马向她而来,他将她横揽马上,他强健的手臂拥抱她,他对她微笑却又不屑一顾,他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却牵连着她依恋的目光 裴宛伊忽然泪如雨下,落在盛妆的脸庞和浓烈的芍药花枝上。她日日等他却不苦,苦的是,今后,她连等的机会都没有了。 裴宛伊似是一夕之间成熟了,她不再泼辣任性终于像一位名门千金终日坐于闺房,眉笼清愁,这才真正生出婉约幽怨之美,应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 这般等着,岂料,还未等到遴选太子妃的结果竟先等来了国丧。 几日后的一个冷寒夜半,国丧的钟声响彻内城。 裴宛伊从睡梦中惊醒,遥遥传来的深沉钟声带来沉重和悲痛。裴宛伊愣了一愣,披上衣服下床来到床边。 她推开窗看到父亲踏着夜半冷露,满面凝重地匆忙离去。这时,她才似懵懂清醒,第一反应竟是大松一口气,返身躺回床上痛痛快快地大睡过去。 一觉醒来,精神大好,裴宛伊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 醒来后,府中已经挂上了白账,丫鬟们均穿上了素服,裴宛伊不动神色地将侍女盈盈奉上的素服穿戴得当,举止肃穆却终于不再忧愁。 此时,国丧已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国家。 弘治皇帝朱佑樘崩,年仅三十六岁,庙号孝宗,谥号建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这位英年早逝的皇帝自幼坎坷c智慧体弱,耗尽心力,建一世太平盛世。 少年天子朱厚照继位,年号正德。 皇宫中法师的祝祷声和皇亲大臣的哭声响了整整四十九日。 七七过后正是春暖花开,风雪消弭,从泰陵归来的朱厚照回到寝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脱去捆缚自己这么多天的厚重晦暗的孝服棉衣。 宫女捧奉着的托盘上整齐叠放着明黄色的龙袍,这正是尚衣监为新帝制作的新装。 此刻的朱厚照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太大的不同,然而,他确确实实真正地改变了,他已经是大明朝的新君! 此刻,年轻的皇帝看着宫女手中明黄色的崭新龙袍,眉头紧皱,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宫女,高声吵嚷道:“刘瑾,去拿便装来!” 刘瑾,如今的太监大总管,急忙拿来皇帝的一袭旧衣。 朱厚照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抱怨:“走,出宫去!酋兄肯定等急我了!” 刘瑾咳一声:“皇上,您不能再这般称呼他了。” “有何不可?”朱厚照仰起头,由刘瑾为他系好领口扣子。“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说可就可!别废话了,快点!” 朱厚照换好了衣服,拔腿就向外走去。身后,忽有人急急劝阻:“皇上,您该是先去向太后问安!” 朱厚照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身,对着说话之人一仰头:“母后治丧劳累,此刻一定正在休息。你去仁寿宫等着,太后醒来你去替我磕个头!” 说完,朱厚照扭身就走。 跟在他身边的刘瑾停了一停,仔细地看了垂首躬立的小太监一眼,眉毛挑动,转身追随朱厚照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群架 朱厚照一路直奔外城,到了外城径直进了金科客栈。 进了客栈大门,只见一楼大堂颇为冷清,只有书生相对而坐,一边饮食一边轻谈。 客栈柜台后,掌柜百无聊赖地翻看账本。 屋子角落里,小跑堂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大堂右侧有一道蓝布门帘,显然已许久未曾清洗更换,渍着厚厚油迹。 左侧则是一道陈旧木梯通往二楼客房。 朱厚照一眼瞟去,撩开衣摆直奔楼梯。 谁知,木梯陈旧,一脚踏上声响大作。朱厚照一惊,脚步就顿住了。 掌柜被响声惊动,慌忙抬头,见是一位公子衣着华贵c跟随仆从,立即咧出笑脸,大声招呼道:“客官,您要住店?” 说着,掌柜碎步从柜台后走出来,满脸堆笑说下去:“客官,你可来着了!咱们金科客栈可是百年老字号,自大明朝开国之初经营至今,无数学子都在咱这儿住过,咱们这儿可是出过五位状元c十位榜眼c三十位探花,更有其余中榜者无数,凡是进京赶考的学子都要来金科客栈沾沾喜气。俗话说的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看您就是洪福齐天,咱客栈正巧还剩一间上房。此房乃是咱客栈风水最好c福运最高之处,开朝第一学士涂景当年就是在此备考” 掌柜滔滔不绝说着,朱厚照不耐,一挥手:“我不住店,我找人!” “找找人啊。”掌柜机变:“看公子气度,所找之人也必定不凡。侯子,带公子上楼!” 停了一停,无人应答。掌柜这才看见小跑堂正靠了墙角打瞌睡,顿时欲怒,正待提高了声音再喊。 这时,只听见大堂右侧的蓝布帘子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此声一出,小跑堂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浑不辨状况,一头就冲进门帘后。 接着就是一阵追逐叫骂和碗罐之物破碎一地之声,不过几息,就只见门帘一撩,小跑堂提溜着一个要饭小子出了来。 “掌柜,又是这小子,正在厨房偷东西吃!”小跑堂一脸兴奋,说着还在小要饭头上扇了一巴掌:“我让你再偷!” “我不是偷!”小要饭呼着痛,口中含着食物含混辩解:“大哥让我饿了就来,记他账上!” 此话一出,竟引得一阵哄笑。 几位书生自持,只是笑着摇头。掌柜和小跑堂则是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记他账上?哈哈你这位大哥呀!行,就记他帐上,让我看看今晚该要他搬到哪个地方去住了?”掌柜笑出眼泪,随手翻了翻账册:“侯子,再给他倒碗茶水,他的大哥就正好够搬到柴房了!” “得嘞!”小跑堂高声一应,顺手抄起桌上茶壶,就往小要饭头上浇去:“您吃好了再喝点,可别噎着喽!” 小要饭挣扎着抖抖头,凉的茶水顺着他板结的头发甩出去,甩了小跑堂一身一脸,气的小跑堂慌忙躲闪,张口开骂。 “茅坑配泥塘,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扎堆!什么大哥,我看就是泼皮流氓,早晚也捧了破碗上街要饭去!” 小跑堂骂的粗鄙难听,几位书生虽听得过瘾却不免面露鄙夷。 小要饭却浑不在意,黝黑的脖子伸得老长,撅着屁股,头摇得越发兴起,就像市井里惯见的癞皮落水狗一般,甩着浑身污秽水珠肆无忌惮。 掌柜大怒,一手拿起账册挡在脸前,一手直戳着左右窜跳的侯子:“轰出去,快轰出去!” 朱厚照看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掌柜几步蹭到楼梯下,仰头望着朱厚照谄媚而笑:“公子见笑了!今日之事绝对是意外!咱们金科客栈一向住的都是各地才子书生,那是人人风流文雅啊,时时处处墨香丰盈,书声琅琅,久处之,令人文思慧敏c心驰神往。 唉,月还有阴晴圆缺呢,日子久了不免也会遇到个把无赖泼皮的。不过,瑕不掩瑜,公子尽可放心入住,咱们客栈环境清幽,风水一流,绝对为公子提供最舒心服务,助公子金榜题名!” 朱厚照正看得热闹:“哈哈,有趣之极!想来这位‘大哥’定也是有趣之人!” “什么大哥啊!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泼皮!表面看来文质彬彬,谁知尽是一肚子稻草,成天和街头流氓混于一处,哪里像读圣贤书之人!若不是他真有身份文牒和京考资格文书,我早就将他赶出门去了!”说及此人,掌柜忍不住大骂起来:“公子最好还是不要认识此人为好,真要见到了恐怕还得找个大师做做法去去晦气呢!呃,不过,公子也无需过虑,这人的钱已花光,我正要将他行李扔出门去,不会扰了公子清净的。” 朱厚照忍住笑,摆摆手说道:“我说过,我是来找人的。” “是,是!不知道,您找哪位?” “酋同儒。” 听到这个名字,掌柜的脸色大变,尴尬不已,喃喃无法应答。 朱厚照疑惑,正要再问,只听见有人插进话来。 “你找大哥?”只见正被小跑堂追打的小叫花停下动作,将头探出c抬起,盯着朱厚照打量。 “大哥?他是你的大哥?”朱厚照有些吃惊。 “没错!就是我大哥!”小叫花赧然一笑,伸手拨开面上乱发,就向朱厚照走来。 刘瑾急忙伸臂,拦在小叫花前面。 小叫花被拦,无奈下探出头去,高声呼道:“来呀,我带你去找大哥!” 朱厚照只觉有趣,大踏步走下楼梯。刘瑾略有犹豫,忍不住低声阻拦:“公子,不可!” “让开,我说可就可!”朱厚照面色一肃,逼视着刘瑾。刘瑾惴惴将手收回。 朱厚照与那小叫花一同,走出门去。 沿着街市一路走来,朱厚照与小叫花二人同行,引得民众指指点点c议论纷纷。 这二人,一人华贵如天上云,一人卑微如地下泥,却偏偏走在一处,怎么看都万般不协调。 朱厚照虽身份高贵,然而自幼任性荒唐不识人间事,凡事只追求新奇好玩,他迫不及待想要尽快见到酋同儒,又兼觉得小叫花颇为有趣,自然不会想到身份有别。 而小叫花呢,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出身卑贱,自小靠乞讨c偷窃为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并不比一只野狗更强些。但是,上月,他遇到了大哥,如救世主c如天神降临,带着他们抢地盘c拼生活,告诉他只要肯拼命就能有饭吃!在他心中,大哥就是世间最有本事c最强的人,自然是配得起贵人的!因此,即便他深知不配走于贵人身侧,但贵人是找大哥的,他就敢了,他小步跑于前侧,为贵人引路。 一路来,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问东问西,问酋同儒在何处?做何事?小叫花怯懦不能答,憋到最后,满脸红通憋出一句:“马上就到了。” 果真走来没多久,顺着大路上岔出的某个路口一拐,再走三丈来远,有一片吃食摊子,向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然而,此刻,此处却气氛压抑,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波澜风起。 一排溜儿的吃食摊子,锅灶上热气腾腾,香气盈人,只是老板和食客们都无心生意,想跑又不敢动只得瑟缩求全,巴巴望着街中对立两方。 一个卖扁食的小摊旁相对而站数十人,一方为高壮紥实c面相凶狠的穷凶之徒,另一方则是蓬头垢面c污秽不堪却瘦弱无力的叫花子们。 对峙双方,孰强孰弱一眼即判,毫无悬念。然而,令人惊奇的却是明显处于劣势的叫花子们却很是胆壮,人人挣而上前,个个不肯示弱。 这般情景委实奇异,朱厚照觉得有趣,恨不得快步上前,瞧个分明,却冷不防被小叫花一把拉扯到一段墙壁后。 “放开我!”朱厚照嫌恶地甩开小叫花的手,抖抖衣袖,想要迈步而出。 适才,小叫花情急之下失了态,此刻不敢再接触贵人,只能双臂张开将道路挡了个严实。 朱厚照见小叫花面色紧张,想来也不是易于转圜之人,隧不与之多做争辩。只是探出头去打量,口中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小叫花一面顾着阻拦朱厚照,一边还要忍不住瞟着场中动静,一心顾不得二用,自然是听不进朱厚照的问话。 “嗯?”刘瑾一直跟在朱厚照身后,刚才也随之避入墙角。原本他一路沉默,此刻却忽然讶异出声。 “噤声!” “嘘!” 朱厚照与小叫花同时回头,怒视之。 刘瑾躬身,然,目光凌厉锁定场中一人。 那人,身高臂长,爽朗豪情,身穿一身天青色长衫,大刀阔斧立于天地间。面前是恶徒,身后是乞丐,站立在世间最凶恶最丑陋人群中,他却淡然万分c颜色出众c气度高洁。 “酋兄!”朱厚照眼睛一亮,身体不由自主向外探去。 然而,小叫花伸展双臂,挡得严实。 朱厚照看不分明,于是推了小叫花一把:“别拦了!快跟我说说,酋兄在做什么?” 小叫花早就被场中情景勾得心思奇痒,顺水推舟收回手臂,扒着墙角,探出头去,与朱厚照一道看得目不转睛。 “大哥说了,和赵大奎一仗是早晚的事!咱乞丐军不成功便成那啥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初露峥嵘 “不成功便成啥来着?”小叫花拍着脑袋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来大哥这句话是怎么说的。“不成功便成” “仁!” “啥?” 朱厚照懒得理会小叫花,交睫不错地盯着场中酋同儒。 只见酋同儒面对对方身材高壮c面相凶横的领头之人,丝毫不见惧色,一举一动颇显风流。 倒是对方首领先失了耐性。那凶横汉子鄙夷说道:“你小子这几天在四九城里蹦跶得挺欢啊!上蹿下跳的,都快赶上景山的猴子了!” 此话一出,此人身后一众莽徒哄然大笑。 这方叫花子们面露不忿,反倒酋同儒不以为然,风轻云淡一笑了之。 见酋同儒未被激怒,凶横汉子怒气上涌,脸色一黑:“我警告你,外城这一亩三分地可是由我赵大奎当家,你!趁早滚蛋!” 酋同儒双眸微斜,眉梢飞挑:“赵当家,久仰大名。我正说着哪天登门拜访呢,倒让您先找了我,是我礼数不周啊!” 听了奉承之后,赵大奎不免得意,哪知酋同儒继续说道:“既然今日见了,我就直话直说,赵当家,从今日起,这条街市由小弟护着了!这保护费嘛,就不劳烦您了。” 说着,酋同儒示意,身边一个乞丐上前几步,来到扁食摊老板身前,伸出手来。 老板看看这方又看看那方,手中一吊铜钱却不知给谁是好。 乞丐见老板犹豫,伸手去扯,口中呼喝:“以后有大哥和咱们乞丐军护着,大伙儿生意兴隆啊!” “找死!”赵大奎怒喝,身后立即有人扑出,挥拳朝向乞丐。 乞丐面露恐惧,正待躲避,电光交错间,只听见一声惨嚎,任谁也没有看清,打手如何纵身扑入了灶台上滚滚而沸的汤锅。他双手烫的通红,捧掌哀嚎。 双方人马顿时乱战一处。 拳打脚踢c抱腰搂腿,打法毫无章法,混乱缠斗,却是凶狠直接,最是来得有效!谁更凶猛不要命,谁更能占了上风! 酋同儒本就是亡命之徒,收复的乞丐花子更是命贱至极,给一点盼头就肯豁出命去!于是个个都是拼命打法,手指抓到c嘴巴咬住了就死死不放! 可见场中,处处是花子吊在泼皮身上,死咬住一块肉不丢嘴,而泼皮任是拳头强硬也只有哀嚎叫唤之份。 这厢一开打,摊主c食客顿时乱了套,一窝蜂的四下逃窜,脚下踢乱桌椅板凳无数,倒地打滚之人也无数。 混乱中,忽有人一头撞上墙角,正巧跌在朱厚照等人面前。朱厚照与小叫花正探了头瞧得激烈,猛地天降黑影挡住了视线。仓促间,只瞧见似是一尊铁塔般身影挥着大刀向酋同儒当头劈下。 “小心!”朱厚照脱口大叫。 同时,小叫花向前扑去,像是要飞身挡住落下的刀刃。然,面前滚落人影恰绊住了小叫花腿脚,小叫花去势迅猛如倒地葫芦滚出老远。 战中,酋同儒听见有人大呼“小心”,手中发力将纠缠之人摔出,同时一个回旋踢,修长有力的右腿正踹在抡刀之人心窝处,生生将那人踹出五尺来远,大刀坠地c人影倒翻! 酋同儒收回右腿,挺立而战,循着呼叫的方向看向朱厚照,随即,洒然一笑! 周围是最混乱污杂的环境,身边尽是低贱之人粗野乱战,然,酋同儒挺拔而立,睥睨傲然,那一笑,似是看轻世俗万物,仿若出泥青莲,端是芳华傲物。 “兄!”朱厚照忍不住唤出声。 身侧,刘瑾咬碎牙齿c握紧双拳,望向酋同儒的目光掩不住冷冷杀意!刘瑾忽抬腿一踢,重重踢在倒地之人身上,那人一声惨叫竟昏死过去。 胜负很快见了分晓,赵大奎一众虽是拳脚强硬,却是耗不过不要命的花子们,终于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浑身挂彩c满面血污的花子们振臂欢呼起来。 酋同儒大笑着示意,花子们笑闹着,向街市上各个摊贩走去。这次,再无人犹豫,各位摊主纷纷拿出保护费交到花子们手中。 酋同儒整下衣襟,向朱厚照而来。 “兄,你这个乞丐军大将军果真威风!”朱厚照迎上两步,满目仰慕。 酋同儒笑着摆手,顺手将滚在地上的小叫花提溜起来。 “你来了!” “是,这么久没来兄不要怪罪,真的是家中有要事,脱不得身。”朱厚照慌忙解释。 “无妨!”酋同儒笑言:“你我之间,无须说这些!今日高兴,回客栈,我请你喝酒!” “好!”朱厚照勾住酋同儒肩膀:“咱们好好喝一场!” 酋同儒见小叫花一脸委屈样子,问道:“怎么了?” “大哥,客栈老板要让你搬去柴房住!势利眼!” 酋同儒哈哈大笑:“噢,是该交房钱了!没事,这不就有钱了!” 不理会小叫花嘟嘟囔囔,酋同儒与朱厚照一路回到客栈,丢下一袋子铜钱,叫老板备了一桌酒饭,二人吃喝起来。 酒过三旬,朱厚照实在好奇,询问起今日之事前因后果。 “兄,这金科客栈应该是专门为进京赶考书生入住之所,你为何也在此落脚?难道说,你也是?” 酋同儒笑而不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细品之后这才开口:“弟看我不像读书人?这次,你可是看走了眼,我乃逍遥县人氏,河南府解元郎,入京正是为了参加京试。” “这”朱厚照吃惊,略有失望:“我看兄有侠气,为何要做迂腐不化的书生,岂不可惜?” 酋同儒叹一口气:“我志在从武,无奈何家中长辈偏要我读书习文。唉,不提也罢。” 这句话说出,酋同儒也是耗费了心机。他不识文墨,从来没有打算真的参加文试,因此一入京他就费尽心思结交朱厚照c组织乞丐军,想为今后谋个出路。当下,朱厚照问起,酋同儒也有一瞬犹豫,是否要开口向朱厚照求个助力,然求助之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就咽下了。 他深谙人心,求人让人轻贱,嗟来之食从来都不会好吃!因此,酋同儒一提之后,立即转换话题,讲起他收服众多乞丐,组织乞丐军的趣事,只听得朱厚照兴高采烈,乐不思归。 直至傍晚,朱厚照才依依不舍地与酋同儒告别,回转皇宫。 酋同儒的侠义气概c放荡不羁让朱厚照心生仰慕,直至走到仁寿宫门口,依旧意犹未尽。 “母后,我来给您问安啦!”朱厚照高声唤着,迈步而入。 却只见仁寿宫内气氛压抑,一众宫女c太监噤口慎行,小心翼翼。再看皇太后,端坐榻上,面色不愉。 “母后,谁惹您生气了?”朱厚照腻到太后身边坐下,搂抱着太后的手臂:“母后,今日,我见识了件有趣事,我讲给您听!” “什么‘我c我’的,你现在是皇上,怎么还这般不懂规矩!”太后沉着脸斥责。 “我朕知道了。”朱厚照低眉顺目,一下一下地晃着太后的手臂。这是他从小时起就惯用的撒娇伎俩,每每淘气惹了父皇c母后生气,朱厚照就这般服帖如幼犬,磨蹭着母亲手臂。 此动作一出,太后心中不由柔软,故而面色虽然还严厉,口气却柔和下来:“皇上今天一天都去了哪儿?” “朕就是出宫走了趟儿”见太后要发火,朱厚照急忙解释:“朕本想来给母后问安,但是知道母后劳累,怕惊扰了母后休息,朕就没过来打扰。不过,朕是记挂母后的,我让人在仁寿宫外守着,母后一醒就替朕给母后磕头。” “你呀!”太后气结,又不免心疼。 看朱厚照,还是少年心性,这些天为先帝守孝,将他累得不轻,身形都消瘦了。太后慈母之心,大为心疼:“你现在是皇帝了,不能再如以往般胡闹,要谨记勤政爱民,守好大明江山。” “那朕可否再学戏?可否再做木工?可否再出宫游玩?” 太后一拍桌子,恼怒站起:“不可!天晚了,皇上回去休息吧!” 说完,太后拂袖而去。 朱厚照一时错愕,母后从未对他如此严厉,愣怔片刻,他垂头丧气地带着刘瑾向外走去。 走出仁寿宫宫门,有一人跪在院内。那人正是上午时,朱厚照指派替自己给太后磕头的小太监张永。 张永此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甚有决断。刘瑾势盛,若想有出头之日,必须有破釜沉舟之心,故而,今日他大胆唤住皇上,提醒皇上去给太后问安,哪知皇帝顽劣,竟让他代为磕头。张永咬牙前往,果真触怒太后,狠狠挨了二十板子,此刻正是疼痛懊恼,见皇帝出来,忙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回了乾清宫。 刘瑾气量狭窄,回了乾清宫,又在朱厚照面前挑拨,言称张永吃里扒外c出卖主子,朱厚照盛怒之下,又赏了张永二十大板,将张永打了个筋断腿残c血肉横飞。 张永半生不死被拖进杂役房,苦熬几月才捡回命来,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再说朱厚照,又气又急,半夜无法入眠。躺在宽敞的龙床上左右翻滚,心想着,母后不许他出宫,那今后要如何与酋兄长久相聚?半睡半醒间,忽心念一转,福至心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柳暗花明 这几日,裴思芳焦灼不堪。 甄选太子妃一事,因先皇的突然驾崩而搁置,如今再选已不是太子妃而是皇后了。眼见新君登基,立后之事迫在眉睫,功成与否就在近日。 面对近在眼前的大光耀,宦海沉浮几十载看惯了波澜起伏,淡定如斯的裴思芳也不由乱了心神,整日焦灼,有力却不知向何处使! 这一日,裴思芳见女儿裴宛伊在花园中大呼小叫,指挥着小厮东奔西跑追逐一只野鸟。看到丫鬟c小厮们狼狈撞作一堆,裴宛伊捧腹大笑! 见女儿如此放浪形骸,毫无名门闺秀之风,裴思芳再忍不住怒气,站在廊上怒斥:“都给我住手!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女子的规矩!” 听见此话,裴宛伊站定,昂首与父亲对视。见父亲气急模样,裴宛伊反倒气闲神定:“女儿一向如此,父亲又不是不知,怎得今日这般训斥?” “你如今已长大成人,这般任性样子如何入宫?” “女儿就是无规矩无气度,谁有气度芳华谁入宫选妃,反正我是不稀罕!”说完,裴宛伊扬长而去,气得裴思芳怒不可遏。 回到书房,他一掌拍在桌上,震落一只青玉纸镇。 莫影来见时,只见裴思芳一脸阴沉坐于案后。 光影昏暗闪烁,裴思芳脸色阴沉难辨,只一双眼中目光算计狠绝。让莫影不由心惊胆颤,好似当年跟随裴思芳一路从七品小吏一路拼杀入京,多次宦海博弈c血不见刃。 自从入京,京城繁华下,裴思芳隐去狠厉性子,一袭儒雅青衣,朝堂之上经营儒官名声。时间久了,就连莫影也不由忘却了裴思芳的真性情,如今又见,才想起这位风雅尚书是真切从底层拼打至今,心机冷硬机谋绝不下于杀敌之将! 莫影心中一凛,不由双膝一矮,几乎要跪倒在地。 裴思芳见莫影进来,眼眸转错间,已将阴沉表情收回,微闭双目,淡然问道:“如何?” “刘禄泰传话说,太后近日疲倦,正将朱红珊瑚寻出把玩安枕,太后说‘甚好’。” 裴思芳点点头,腹中忖度。 徐研开那个老竖子向太后进言,公开支持魏国公之女入主中宫。徐研开是国师太傅,他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自己精心准备这么久,岂能因他功败垂成! 许久,裴思芳摆摆手示意莫影退下。 待莫影躬身退至门口,只听见裴思芳沉沉一句:“刘瑾克己,但毕竟年轻。我记得你有一个侄女,单纯可爱,如今正是少女初成吧!” 莫影无子女,侄女自幼乖巧承欢如同亲生。听到裴思芳之言,莫影心中一沉,然,片刻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恭顺应道:“是!” 御花园里花草复苏,然景看千遍,再精致的景观也味同嚼蜡。朱厚照向来不爱束缚,让他老实坐着观景品茶堪比坐牢。但今日,朱厚照竟毫无一点暴躁心情。 刘瑾不由疑惑。 朱厚照见刘瑾欲言又止,得意问道:“刘瑾,你说,我若想酋兄时时陪在身边,该当如何啊?” 刘瑾答道:“皇上不能出宫,那只能酋公子入宫,男子入宫只有两条,或做侍卫或做内监。” 朱厚照得意大笑:“你就等着看吧。” 与此同时,酋同儒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一把鼻子,接过一个叫花子递过来的钱袋,收入袖中。下半月的保护费都收齐交于他了,酋同儒定了定神,将准备好的铜钱交于乞丐中的小头目,分发给众人。 大伙拿到钱都十分高兴,好似过节般人人一脸喜气。 自从上次朱厚照来过之后,到今天又有十日了,却再不见他来。酋同儒不免着急,不知所言所行是否起到作用,也不知今后前途能否有所契机。 尤其是这两天,眼看距离科考之日越来越近,每日回到客栈都见其余考生夜以继日c做最后冲刺,酋同儒虽并无打算参加科考,却依旧被紧张气氛感染,心中焦灼难安。 此时,见着众人喜笑颜开的样子,酋同儒心中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只感觉醍醐灌顶c豪气干云!他畅快大笑,有什么了不得?在封门山时他不过是个无姓无名的山匪,如今,他有了身份,有了乞丐军,与之前相比已经是改天换日,即便无法攀上富贵权势,大不了就是靠自己一身智勇闯出个天地! 酋同儒本就是豪情之人,如此一想,之前的一点患得患失顿时不值一提。他朗声道:“兄弟们,到了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京城大好天地,只要咱们敢想敢干,发财的机会有的是!” 自此,外城错综势力中多了一个乞丐军。成员皆为乞丐,遍布大街小巷。 原本各方势力并未将其看在眼中,只道一群乌合之众,想来不出数日就会树倒猢狲散。 然而,乞丐军中皆是乞丐,吃得苦c受得侮辱c手段更是龌龊不入流,商户们对之是打骂不走,防不胜防。若有哪家商铺抵抗,每日清早开门都见大门口变着花样的污秽,今日是大粪c明日是狗血,直到就范为止。 面对其他势力的封杀,乞丐们更是有法。见到打手乞丐们立即四下逃散,各自在胡同里转上几转就没了踪迹,等到打手离开又迅速集结。若是遇到落单的打手,还结伙引伴将其引至僻静处暴打一顿!就算真被打手堵住,不过就是挨一顿揍,哪个乞丐不是挨打过来的,只要打不死,抹一把血污不影响嬉皮笑脸。 等到各方势力真正意识到乞丐军的难缠时,乞丐军已经初成气候。 之后,乞丐军迅速扩大,不仅外城,甚至渗透入内城,继而向北周围州县蔓延,酋同儒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今日之举竟然会成为他一生中扭转乾坤的关键。 第二天一大早,酋同儒还未起床,就听见有人将自己房门砸的山响。酋同儒睡得迷迷糊糊,他知道,客栈老板和同住的其他考生对自己甚为瞧不起,背地里议论谩骂不提就是当面也敢鄙视不屑,谁知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不外乎又是要钱吧! 酋同儒翻了个身,模糊应道:“掌柜,我一会就给你交钱!” 谁知,砸门声非但不减,反而更盛。 正当酋同儒不情愿地起身时,房门被人强行撞开。冲进两人,将酋同儒从床上拖起就走! 酋同儒大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这才瞧见,正架着自己向外走的两人身穿兵勇服饰。 酋同儒心中大惧,难道是哪个商户报了官?还是其他势力报复打击? “二位差爷,有话好说,怎么着也先让我洗漱更衣,这般模样有失体面。” 两位官差脚下不停,其中一人瞥了酋同儒一眼,目露不屑:“这会儿了还讲体面?到了大牢什么斯文都让你变成狗屎!快走!” 酋同儒被二人推搡提架着扔入一辆马车,七绕八拐,最终送入一个府衙,酋同儒探头一看,只来得及将那匾额撇了一眼。 奈何他认识那字字却不认识他,匾额上斗大壮阔二字尽在眼里却不知其意。 穿堂入室,两名官差将酋同儒关进一间房间,紧闭房门后即刻离去。 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审,酋同儒越是摸不着头脑越是惊惧难安。 酋同儒强自镇定,打量着房间摆设。一案一椅,不像审讯室,更像是寻常书房。再推一推门,房门锁得结实,肯定不会是请他来做客的。 酋同儒屏息宁神,只听见廊上院内脚步不断,均是来去匆匆,似乎在准备某个重大事情。 酋同儒思量,不像是因为乞丐军缘由。若是被商户状告应是京城兵马司受理,他虽不认字但牌匾上明明白白两个大字是肯定不会错的! 入京至今,他也并未有其他惹事闯祸,若非此事,那就定是他自身的缘故,难道是身份之事败露? 想到此,酋同儒大惊,几乎立即要破窗而逃! 杀人c假冒身份这可是杀头大罪! 然,毕竟是山匪窝中屠杀场上长大,酋同儒心志比之常人尤为坚定机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量对策。 冷静一想,又觉得蹊跷。他虽是杀了人,假冒了考生身份,一来杀人之事掩藏深山c无人知晓,而且他也并未依仗此身份招摇过市,就连科考也还不曾参加,理应不会引人耳目,招惹大祸。 这般思量下来,酋同儒虽然依旧不知缘故,却略有些安心,只好静等抓他而来之人现身,方得一探究竟。 如此一等,竟是一整日光景,从早至晚,他们竟好似将他遗忘了,无人过问,甚至连口清水也没人送。 经过一整天的猜测思量,酋同儒已经镇静下来,反正身不由己,干脆盘腿打坐,静息吐纳。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酋同儒不慌不忙将气息收回丹田,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天已全黑,屋内没有张灯,房门洞开,院中灯火透照进来。 一人站立在房门口,背着手上下打量酋同儒,片刻后,呵呵一笑:“就是你啊!也没什么出众之处啊,怎么会指定必须把你弄进宫?嘿嘿,你的好运来了!” 酋同儒一愣:“入宫?男子入宫,莫不是要将自己” 酋同儒心中一紧,下定决心宁死不受侮辱,右手立即摸向靴筒,欲拔出匕首,杀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武科举 酋同儒右手摸向靴筒,同时左手一撑,鲤鱼打挺般从座椅上跳下。 他表情警觉凌厉,动作果敢利落,第一时间已摆好亦攻亦守的架势。 忽然,他表情一滞,略有古怪。 原来是自己摸向靴筒的右手摸了个空,一向不离身的匕首竟然不在! 酋同儒这才想起,今日一早他是从被窝中被直接抓到这里,随身物品根本来不及佩戴整齐。 只是一瞬慌张,酋同儒立即就镇定下来,紧握双拳,无论如何,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屋内未点灯,来人看不清屋内情景,扭头大喝:“掌灯!” 立即有兵勇提着灯盏走进房内,屋内立即灯光大亮。 来人漫不经心看来,却大吃一惊,冷不防向后小跳一步:“你,要做什么?” 手持灯盏的卫兵也看清了酋同儒攻击的架势,立即粗着喉咙高喊起来:“快来人啊!有人越狱了!” 顿时,脚步声大作,十来卫兵涌入房门,刀戈相向c剑拔弩张。还有更多兵勇围在院中,层层镇守,恐怕一只苍蝇也插翅难飞! 酋同儒心中一沉,只道:“此命休矣!” “你这是做什么?”那人疑惑问道,乍见的惊吓劲过去了,他扒开挡在身前的一个卫兵,踱出来,一面上下打量着酋同儒。 这次仔细看来,眼前青年长身玉立,面容俊朗,是有几分人才。只是为何这俊朗青年目露凶气,似乎恨不得冲杀上来! 酋同儒也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不高不矮c不胖不瘦,气质算不上平庸也称不上贵气,应该身具小官官职。 “是谁要你们对付我?大丈夫当面锣对面鼓,何必藏首藏尾!”酋同儒质问。 卫侍郎愣了一愣,眼睛一翻似乎是想明白了几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认为我们是要对你不利?哈哈这真是你一个无名小卒,何须礼部如此大费周章?要不是有贵人相助,你这等贫民恐怕一辈子也无机会进我礼部大门” “难道说,不是有人害我?”酋同儒疑惑,怀疑地看着严阵以待的兵卫们。 “何止不是害你,小子,天大的好事来了!”卫侍郎啧舌,见酋同儒望着兵卫一脸怀疑,立即挥手:“兵器都放下,越什么狱,这是礼部,不是大理寺!” 原来由于科考将近,为确保科考事宜,特意从大理寺抽调了一批兵卫来保障科考工作,这批兵卫一向干得是捉拿重犯看守监狱的活,是凶狠强横惯了。 今日一早,卫侍郎让两个值守卫兵去将住在金科客栈名叫酋同儒之人带来,两名卫兵即刻前往,以虎狼之势将其捉拿至此,当作犯人关押一整天。 适才光影轮转间,乍见酋同儒攻击之态,兵卫立即习惯性虎虎拔剑,高呼示警。 此刻听了卫侍郎斥责,这才意识到,此处礼部,并无穷凶极恶罪徒,一众兵卫面色怏怏,手中武器却是一时没有收起的意思。 卫侍郎无奈,眼皮上翻,随手一指:“你留下,剩下的都散了,散了!” 酋同儒见卫侍郎遣退卫兵,这才相信,也收起架势,等着卫侍郎说明情况。 卫侍郎双手一拱,说道:“在下礼部右侍郎,奉礼部尚书姚大人之命,为公子送一样东西。” 说着,卫侍郎将右手伸进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物,上前递给酋同儒。 酋同儒接过,只见是一张盖着大红官印的文书,样式与他身上那张科考文书十分相像。 在他拿到那张文书之初就已找了识字之人替其解读,因此看到卫侍郎递来之物隐约猜到大概也是科考凭证之类,只不过具体何意倒是真心猜不分明。 酋同儒手捻文书,脑筋快速转动,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卫大人,这是何意?” “嘿嘿,莫说公子懵懂,就连本官在礼部十余年也从未见过这文考变武考之事啊!”卫侍郎啧啧称奇:“若说有人阻你前程,怎会费这般大力气为你行逆秩之事?若说贵人相助吧,又偏让公子一介孔孟儒生去演武场上与武人相争,岂不是以卵击石?想来,贵人定是有所安排,公子只管三日后卯时末到演武场集结,参加武考即可。” 听到此话,酋同儒眼光一亮,忙将手中文书拿到眼前细细观量,果然见文书题头上描绘着威威虎纹,酋同儒三字赫然在目。 须知,当今太平盛世,武虽不及文,但武考等级也是严格有序。和文考一般,需从乡试c会试直至京试。 因此,酋同儒虽武艺不凡,却从未奢想过能参加正式的武官选拔。他结交仔照,是将仔照认定是某一位皇亲小王爷,谋划的不外乎攀附上权贵,能谋得门客之位或者些许助力即可。 哪曾想,今日竟有如此意外之喜,酋同儒兴奋之情难以按捺。 卫侍郎乃是眼色灵活之人,他既知酋同儒身后有大权贵,自然不会放过示好机会。 此刻,眼见酋同儒大喜过望,他不动声色重咳一声,用意提醒:“酋公子,本官今日怠慢之处,还望海涵。今日一别,本官预祝公子旗开得胜,金榜题名,他日有缘,同僚相见。我这就派卫兵护送公子回客栈。” 酋同儒听到卫侍郎之言,立即醒过神来,淡然笑道:“不用麻烦卫大人了,我自己回去就可。” 卫侍郎语有所指:“万事虽具备,然,天黑路难行,多加小心不为过。” 酋同儒了然,不再推辞。 这厢送走了酋同儒,卫侍郎去向姚浩源尚书回复,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姚浩源隔着门听完卫侍郎禀报,只嗯了一声就将卫侍郎打发走了。 卫侍郎纳闷,他却不知,姚尚书可是在兵部受了一肚子气。 今日,姚浩源亲自前往兵部拜会李靖麟,好言相请李靖麟对临时将酋同儒加入武考名单之事抬手行个方便。哪知李靖麟这几日心情正差,姚浩源所请之事要是旁事还好商量,偏偏是有关武考之事,正是李靖麟烦躁之处,一提之下李靖麟立即发作,对姚浩源冷嘲热讽c奚落一番。 偏偏皇帝召见姚浩源之时特意交代此事不能声张更要万无一失,姚浩源气极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再三请求。李靖麟数落够后才勉强答应。 在兵部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姚浩源是怒气攻心,一回府就将丫鬟下人训斥了遍,就连自己最疼爱的三夫人上前痴缠也被他骂回了房。这般情境下,卫侍郎吃个闭门羹是再正常不过了。 姚浩源独坐在书房,不敢抱怨皇帝只得在心中将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酋同儒凌迟千遍,最后又把李靖麟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事要论,也不能全怪李靖麟。前些日子,李靖麟的儿子李追在灯市上与他人斗殴,没成想被打成内伤,又在兵马司的大牢里耽误一夜,直至呕血昏迷。后经名医诊治,总算是救回性命,却伤势沉重,最终落下隐疾,内息全毁c气虚体残,不仅再也习不得武,更是连日常行走都气息难继,自此,只得终身与药罐相伴。 原本,李靖麟对此子寄予厚望,从小将其送往少林习武,期待李追继承他的宏志,将李氏一门发扬光大。李追这次归家,正是为了参加武考。没想到竟然意外重伤,投身军队是再无希望。李靖麟怎会不急火攻心? 姚浩源上门替酋同儒索要参考资格,正戳中了李靖麟痛处,自然无好话。当然李靖麟也知,能让姚浩源亲自出马定是有君上的旨意,因此骂个痛快后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只不过,他将酋同儒的名字狠狠在心中翻来覆去叨念数遍,鄙视此人溜须拍马,将其恨入骨髓,只待日后有机会除之而后快! 三日后,正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民间有言,五月为毒月,端午更是九毒日之首,阴阳之气相争,需攘灾避恶。 将武考定于此日,取武人凛凛正气c刀剑血光杀气震慑鬼祟之意。 卯时刚过,酋同儒就穿戴齐整出得门来,等到他到达演武场时,天刚蒙蒙亮。 此时,演武场紧闭的大门前已经来到数十人。 放眼看去,只见均是一个考生跟随数名随从,少则三两人多则五六人,甚至还有贵公子在马车内休息,随从侍卫一大群人严阵以待守卫四周。 看这些考生,无一不是穿着富丽华美,个个肤白体闲,哪里有一点习武之人的果断刚毅! 酋同儒打量一圈后,捡一人少处站定,目观鼻鼻观心,调理起气息。 酋同儒打量众人,众人也在打量酋同儒,只道是何人穷酸模样?恐怕不是哪家家仆就是穷酸百姓走错了地方。 当演武场大门开启,酋同儒随众人一道向内走去时,众人这才惊讶,人人都忍不住瞟上一眼。 酋同儒不知,还未开考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这其中缘由倒也显见。大明朝开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及至当朝正是太平之世,多年不见战事。如今重文轻武之势越演越烈,世子只道苦读十载入仕为官,哪里还有人愿意苦练武艺c投报军国?因此,这武考必然不及文考分级细致c声势浩大。 文考由乡试c会考直至京试c殿试,最终由天子御笔钦点新科状元c榜眼c探花,着红袍c带娟帽c骑高头大马在京城中光耀游街,经午门至五凤楼觐见天子,那当真是光耀门楣。 而武考,各地均有乡试c会试,然则并无殿试,就连此刻的京试也不过是将各地胜出之辈聚集切磋,排一个名次,更类似于召开个以武会友的大擂台。 况且,武考胜出之人,多是将门出身的公子或者已有公职在身的军中新秀,自然是早有去处,这演武场比试不过就是摆摆架势,出出风头,为升官进位走一走过场。 因此,众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们见酋同儒这样一个平民打扮之人竟和他们同场竞技,均是嗤之以鼻,人人都将其视为活靶子,狠不得将其狠揍一顿,以扬威立万。 为期三日的武考就此拉开了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初战告捷 武考共持续三日。 第一日上午安排抽签c分配住所等事宜,下午就正式开始擂台比试。 要说赛制,简单明了。众人抽签,两两一组分别比试,胜出者之间再相较量。最终排出前三甲名次,由礼部呈报天子,下诏表彰。 参加武考人数比之文试,自然算少,区区二十八人。 这二十八人中有一半在乡试后已经获得守备c侍卫之职,前来参加武考也就并没有执着心态,只期展示出风采即可。 剩下考生,多为世家公子,家中早为其安排好了前程。 依照惯例,众位考生依据家世c武艺等诸多因素排名前后已有默契,因此,每年武考都是皆大欢喜。 酋同儒与众人一道,领取了住所号牌,而后前往演武场进行抽签。 这一路,其余考生都是成群结伴,唯独酋同儒孑然独身,众人都自然将其排斥在外。 到了演武场,众人依次抽签,轮到酋同儒时,他目光一一扫过悬挂一排的签牌,伸手将挂在右二的签牌取下,翻过一看,细长木牌中央写着一个“癸”字。 酋同儒将签牌出示给一旁的侍郎进行登记,而后就退到场边,等待着比试开始。 武考这厢正待开始,文比那边已经到了放榜前最紧张时刻。 文考早在七日前就已进行,这些天正是考官夜以继日评卷的时刻。今日,评卷已进行到尾声,众多考卷均已阅完,此刻正是诸位考官讨论排名的阶段。 每年这个时间,都是姚浩源最头疼的时刻。五位考官均是大儒国师,人人傲气执拗,相互间往往意见相悖,为孰优孰劣争吵地面红耳赤c互不相让。姚浩源身处其中,耳朵中全是争锋相对地争辩声,脑袋里就像挤进了成千上万只蜜蜂,嗡嗡响个不停。此种情况下,姚浩源还要对各位大师劝慰c协调,以便顺利确定名次。 此刻,柳学士与王学士正为两篇文章激烈争论。一人说此文章文笔流畅c意境高远,好!另一人说,彼文章文笔犀利c心怀天下,佳!两人都认为自己看中的文章更为上品,争论着竟渐渐开始吹胡子瞪眼,要不是两位学士都年事已高,恐怕拦不住摩拳挽袖c拳脚一番。 最终还是太傅徐研开一捋胡须,拍案定板:“文笔风雅可见人品高洁,那篇《民论》虽可见关注民生之愿,却文辞过于偏执,以偏概全。《大河论》定为丁,《民论》暂定为辛。姚大人,你看如何?” 姚浩源正是头疼,听徐研开一说,顺势站起身称是:“不错,徐太傅真知灼见。本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此处就请徐太傅辛苦了。” 说着,姚浩源拱手离开,待走到门外,听见屋内争论声又激烈响起,姚浩源苦笑。随后,他乘车前往演武场。 姚浩源作为礼部尚书,主管科举事宜。虽以文考为主,武考又有兵部协助主持,但武考第一天,依例要去巡视一番。 更何况今年还有皇帝亲自交办的人物,虽然少不了又要挨李靖麟这个老莽夫奚落,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前往再交代一番,可千万别出了差错啊! 姚浩源到达演武场时,第一轮比试已经过半。 李靖麟大刀阔斧地坐在高台上,表情却不甚在意。 姚浩源走上观武台,走到李靖麟身侧,手扶护栏,向演武场中望去。 只见场中两人对战已经结束,相互间拱手互拜,很是亲和。 “李大人,今年的考生们如何?可有武艺卓越之辈?”话一出口,姚浩源就知道糟了,李靖麟这个老莽夫,年龄一把了心眼却小气得很,自己这话怕是又戳中了他的痛处。 果不其然,只听见李靖麟冷冷哼了一声。原本,李靖麟就对自己的儿子李追寄予厚望,如今李追重伤残疾,再看着演武场上一众欢脱青年,叫李靖麟如何不愤恨。 他这一声冷哼,从鼻腔中喷出,更忍不住开口讽刺:“重文轻武c世风日下!就这些模样,如女子般叽叽歪歪,哪里配称武士子!可恨贼人,使卑鄙手段暗算我儿,若我儿安好,哪里还用忍耐此等娘气!” “李靖麟这个粗鲁蛮横的混不吝!”姚浩源心中暗骂。 这些武考生,每一个都家世不凡,哪里能任意轻辱?姚浩源是赞也不是c驳也不是,只得厚着脸皮打哈哈。 “呵呵李大人,果真心怀坦荡,心直口快” 话说了这一会儿,姚浩源又望向场中,只见刚刚就已结束比斗的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地相互客套。 这人,一抱拳:“兄一套拳路虎虎生风,在下佩服!” 那人,一拱手:“过奖,阁下的腿法变幻莫测,果真高明!” 这方叫一声兄,那方称一声弟;这方承一声让,那方道一声谢;这方谦逊,那方虚怀如此这般,你来我往,看的姚浩源也不由暗骂。 “打完了就退下!叽叽歪歪个什么劲?是比武呢还是耍嘴皮哪!”李靖麟居高临下大喝一声:“下一组!” “壬组!”主持官高呼一声。 随之,另有两名青年走上台来。 一方年刚及冠,身段纤质,似未长成,举手投足间显见飘逸,倒有风姿。另一人,年纪稍长,也不过二十五六,体态壮实,偏偏面白体圆,非但不显魁梧反倒有几分虚胖感觉。 这二人,相对站好,互相行礼c问好。 “鄙人用剑,不知兄用何兵器?”及冠青年抱拳问道。 “我师从内家拳,一双肉掌走天涯,无需兵器。”高白青年答道。 “不妥!我以剑刃对兄肉掌,实不公平!如此,那小弟就空手与兄过几招,还请兄指教!” “不妥c不妥!掌法乃我所长,剑法乃阁下所长,我怎能让阁下放弃所长,以己所短对我所长?如此有失公允!” 这一番对话只听得姚浩源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当朝贵族中礼法盛行,这在平日里不觉有他,但在此场合,此二人絮叨没完,却真切迂腐可笑! 李靖麟不耐烦重咳一声。 场下二人听在耳中,再不敢磨叽,双方一抱拳,终于比斗开始。 这二人,一人使剑,剑招飘逸灵动。动作间,衣炔翻飞,整个人如河岸新柳,灵巧生姿; 另一人大开大合,腿脚生根,一双肉掌攻守有方,端是地阁方圆c规矩严谨。 二人对战,灵巧与朴实相见,你来我往,竟是剑舞的眼花缭乱c掌出的不徐不疾,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自表演地淋漓尽致。 姚浩源看得是津津有味,看到精彩处忍不住连声叫好:“好!好漂亮的身段!李大人,我看此二子武艺不凡,你何不收入军中,委以重任!” 李靖麟抬眼一瞟,不屑之极。 这才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靖麟这位战场老手,一眼就看透了场下二人的华而不实。 “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要是这二人上了战场,还没等他们摆好架势,脑袋就已经搬家了!” “有那么差吗?”姚浩源小声嘀咕:“我看挺好的啊!” 说话间,又是你来我往几十招,终于一套剑法终套掌法了,及冠青年一剑斜斜刺向高白青年,高白青年提气拍掌向于及冠青年手腕之处。 到底是高白青年体力占优,一掌正中及冠青年手腕,及冠青年整条手臂早已无力,挨此一击小臂一麻,剑尖就点了地。如此胜负已分,一片叫好声中,二人均是得意满满下得台来。 看了一下午花架子,李靖麟早已不耐,此刻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姚浩源急忙拉住李靖麟,陪笑道:“李大人,别走,别走!” “有什么好看的!没剩几组了,不会出乱子!”李靖麟不耐烦,答道。 “李大人留步!”姚浩源凑近低语:“大人忘了前几日我所求之事?那酋同儒还未出场。” “真是麻烦,能参加武考,谋个营生就算了,难道还让我众目睽睽之下帮其作弊吗?”李靖麟怒道,然而毕竟又站回原处。 姚浩源面上赔笑,心中腹诽:“若不是皇上交代务必万无一失,请我来我也不来!” 终于等到出场,酋同儒精神一振,用力一扽衣摆,阔步上场。 同时,人群中一名高大男子脚下一跃就越出三丈,举重若轻落于场上,立即赢得一阵叫好。 酋同儒望向对面之人,只见那人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猿臂,一双手臂肌肉精壮,双拳一握犹如铜锤。面对众人叫好,那人满面嚣张笑容,不住挥手致意,眼见并不将酋同儒放在眼中。 反观酋同儒,满面严肃,并不受众人起哄的影响,只是认真地打量对手。他心中估量,对方身形强壮,动作间又不失灵活,应有些真功夫,需得认真计量如何应对。 酋同儒自小在山匪窝中长大,习惯了面对敌手时走一想十。在他的生活经历中,与人对战就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从来不会轻敌,不管对方是强是弱,他只管竭尽全力,付以杀招,如此才能抵御外界因素影响,最大程度的避免失误。 这样的秉性,使得他能在恶劣环境下活下来,并在以后无数个凶险境况下救得他的性命! “坏了!”高台上的姚浩源不由惊呼一声:“怎么偏偏对阵这样一个壮汉!李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李靖麟抬眼一看,眼见对阵两人身材c力气上差距明显,果然酋同儒获胜机会渺茫。 “这是抽签的结果,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李靖麟瓮翁作答。 “这这可不行!第一轮就被淘汰,这样的排名可是不行!李大人,你快想想办法,这样上面可是不好交代”姚浩源急忙拉住李靖麟交涉。 李靖麟被缠的烦躁,甩手挥开:“哎呀!你急什么!大不了最后评分时,将他的分数提高一些,排个中间位次不成问题” 这厢正纠缠,忽从对阵场上传来一阵惊呼。 姚浩源和李靖麟不由望去,也一下惊呆了。 只见场中,酋同儒动如狡兔,翻滚攻击对手下盘,动作虽粗野难看,但却是凶猛有效,一击即中。 酋同儒一脚踹在对手脚踝上,任对方高大健壮立时重心不稳,反应不及轰然倒地! 这时,酋同儒早已一个倒地翻滚撤出战圈,利落站起,拍拍身上灰尘,整暇以待注视对手。 此刻,对方和观众尚未反应过来。可惜那壮汉,一套拳法起势还未摆好,竟一瞬落败。 众人哪里见过这般毫无规矩的打法!简直无赖!大伙愤怒抗议,然酋同儒毫不在意,向一旁督战的侍郎鞠躬示意后,安然退下。 “这这”姚浩源看得呆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靖麟目露厉光,不由怀疑起此子出身:“这是蒙古人的招式,对阵骑兵,舍身近战,砍马脚!” “不对,不是蒙古人,动作间尚有差距。”李靖麟思度着,目露鄙夷:“不管怎样,招出偷袭,可见此子龌龊,小人行径!” 酋同儒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会对他生了怀疑和忌讳,他哪里与蒙古有半点关系?只不过是山匪对战以凶悍有效为主,管他什么招式,能杀人的招式才是好招式!山匪出没多为山地,需快速奔袭,自然离不开骑马,而酋同儒自小就生长在马厩中,与马为伍,最是了解马儿性情。他深知马战以快见长,然人骑在高马上,马脚就成了最大弱点,对阵中若是勇于近身,一刀砍了马脚,马匹速度快c惯性强,瞬间就甩飞出去,一击制胜! 适才,他见对手孔武有力,就知难以正面抗衡。对方又不是死重之人,灵巧腾挪也不对其构成威胁,如此就想到了马战之术。 酋同儒观战一下午,略知众考生大多注重武艺恢弘齐整,一招一式规矩有度,如此一来就给了他快袭的机会,让他一击即中,赢下初战! 此后几场对战,和前面几场一样,平淡无波。第一轮的对战顺利结束,基本上按照预期设定并无太大意外,唯独酋同儒,像是冷不防杀出的奇兵,将这一池原本毫无波澜的局面搅起风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得胜 这一日终于过去,夜幕之下,却不是人人可以安睡。 那个突然出现的考子,面生而神秘,众考生相互打探之下,竟发现无人知其背景。常理说,并无可能出现此种情况,参加武考京试的人选早就确定,怎可能众考生无一人认识他? 大家不由分想,难道此人另有身份?如此一来,原本顺理成章之事突起变数,竟是人人辗转反侧。 夜渐深沉,以往这个时辰,太后应以入睡了,然而今夜,寿康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太后寝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大大打了个哈欠,昨夜她替生病的兰子值夜,今日又值守整日,只盼着太后早些安歇,她也好快点回去睡觉。没想到这般时辰了,太后却还是迟迟不就寝。 小宫女探头向寝宫内望去,当然看不到什么。这时,伺候太后的贴身宫女梅姜匆匆走出,小宫女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姐姐,你这是忙什么?” 梅姜是个眉眼伶俐之人,眼见今日高兴,对小宫女的问话喜气作答:“太后饿了,我去叫人煮点红枣粥来。” “姐姐”小宫女还想再问,但诺诺之下最终还是作罢:“我替姐姐去吧。” 梅姜点头:“那好,你快去快回。” 小宫女疾步小跑,到了小厨房交代过又小跑回来,靠在墙角里急急喘着气。 屋内透出和煦烛火和隐约笑语,小宫女一只手臂贴在门上,似乎可以感觉到屋内的暖意,她不由放松了身体,任由暖意从指尖缓缓升腾。 “这个瞧着不错,眉目清秀,像是温和之人。”太后对着一张画像仔细端详。 梅姜端上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笑语:“太后,您都瞧了一晚上了,喝点红枣粥,歇会吧。” 太后接过粥,目光却流连在桌案上展开的一幅幅美人画像上。每一幅画像上的人儿都是青春明媚,美好笑容好似怒放春花。 “好看,都是好看的孩子。”太后笑着的眼睛中不由流露出悲哀,那是对韶华已逝的无奈。 太后今年也只不过三十六岁,依旧温柔美丽,然而她的美丽随着先帝的故去被永远的埋葬了,从今以后,她只是太后,再也不是一个可以为悦己者容的女人。 手中的红枣粥升腾起冉冉热气,落在眼睛里潮湿了眼眸,太后抿一口红枣粥,十分香甜,甜到她的舌头都有些许麻木。 “还是这个好。”太后指了指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位身穿玫红花团衣衫c坐于芍药花下的明艳少女。“真漂亮!这是裴家的丫头?我想起来了,这小丫头幼时曾随着她母亲入宫赴宴,皇上一见之下就忍不住称赞,那一年,仔照才五岁吧。一转眼,仔照都要大婚了,我也老了” 见太后忍不住唏嘘,梅姜笑道:“算来,夏郡主这两日就该进京了吧,奴婢还记的夏郡主幼时就是个美人,如今更不知出落地如何明媚,到时候,太后恐怕要挑花眼了呢。” 太后不由温婉而笑,两日后就是五凤楼朝见,她似乎可以预见,那一日定是春暖花开。 一夜过去。第二日清晨,鼓楼的鼓声一响,众位考生就纷纷起床,穿戴整齐,于演武场集合。 今日是武考第二轮,昨日比试中胜出之人重新分组,两两比试,直至决出前三甲。 今日的气氛比头一日凝重许多,酋同儒的出现激发起了众位考生的急迫感,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紧张和重视起来。 李靖麟和姚浩源也准时来到演武场,一声令下后,比武开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由于众考生情绪上的变化,今日的比试较昨日相比郑重许多,此种情况下大部分考生发挥出色,甚至不乏精彩表现。李靖麟忍不住暗暗点头,总算有几人瞧得过眼,或许可以收入麾下。 酋同儒今日出尽风头,第一场对阵就以雷霆之势击败对手。若说昨日之胜,大部分人还道是因为他出其不意c有偷巧之嫌疑,但这一场的获胜让所有人都无法再对其轻视。 第二场,轮到酋同儒上场时,紧张气氛更是到了顶点。所有人鸦雀无声地关注场上情景。 酋同儒打量着对手,只见对方是一个低矮男子,年龄三十有余,面色沉毅却有低微之色。此男子相貌较下,衣着不甚讲究,脚上一双皂靴鞋帮处有破损。 旁观之人中有人识得该男子姓马名昊,乃是蜀军中一千总,出身低微,是实打实从底层拼打至今,遂纷纷助阵,高喊:“马千总,击败此人!” 酋同儒惯用的是杀人之招,从无客套礼节,上得场来二话不说,一招掌斩迫击上前! 见此情景,马昊脸色一沉,略一抱拳,口称一声“得罪”,也拳脚迎上去! 这二人,拳脚功夫都是果敢一派,招式辛辣,不拖泥带水。 这两日,看多了各正派风范c名家路数,猛地看到此种直接c利落的对阵,端是精彩刺激。众人不由屏息宁神,目光随着场中二人快捷身影转动,看得是目不转睛! 一掌对过,酋同儒只觉得小臂被力道反冲得十分酥麻。然,来不及调息,对手一个下劈紧跟而来,酋同儒迅速侧身,躲过对手腿脚下劈之势,左掌顺势斜斩在对方脚腕处。 二人一触即分,相对而落,一时间僵持当场。此前数十招,二人不相上下,最后一招更是谁也没沾到便宜。 马昊右脚腕巨疼,站立不稳,幸好落地时就势翻滚,此刻左腿半蹲c右腿前屈,暗自掩饰。 再看酋同儒,背手而战,挺拔英姿,但什么叫做胳膊硬不过大腿?此刻他的手骨几乎震裂。 不可如此僵持下去,酋同儒暗下狠心,身子一矮,右手就向靴筒中摸去。 与此同时,马昊倒地一滚,待到近前手臂前刺,手掌中一道厉光一闪而过,同时,出腿迅猛攻击酋同儒右路。 酋同儒暗叫一声“来的好”。若是他人,恐怕会被对方博尽全力的腿法迫得向左侧躲闪,那样就正中了对方下怀!适才一闪而过的厉光旁人不甚在意,酋同儒却是慧眼如炬,那正是暗器反射的光芒。此人,不愧是果敢狠辣之人!杀场对阵,定然手刃过不少人性命!既然识破了对方的招式,酋同儒就万不会落入绝境,越到紧急时刻,反而越激发起了他搏杀的兴奋之感。 看似彼此思绪谋算你来我往几番交锋,然而实际上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旁人只看到酋同儒略微将身体左倾,似乎很难避开对方凌厉的出腿,正待叫好,却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定睛看去,只见马昊手抱膝盖,倒地翻滚。他的膝盖上正插着一支短剑,鲜血汩汩而流,瞬间就浸透了半条裤管。 而他的对面,酋同儒下垂的左臂上赫然钉着一枚铁蒺藜。若按照酋同儒的算计,他侧身的角度可以刚好避过暗器,又便于发力斩断对方小腿。然而,没有料到的是,马昊乃是低微之人,能从底层拼打至今自然深谙官场之道,若是对敌他绝对心狠手辣,因此为了获胜他毫不犹豫施发暗器。然而暗器出手一瞬,他忽然想到此人虽不似富贵子弟,然能参加武考也许身有靠山,自己怎能贸然得罪?因为此,马昊在暗器出手的瞬间将手腕向右下偏移了些许,如此,原本射向酋同儒左胸的暗器最终将擦着他的右侧衣衫而过。偏偏酋同儒早已识破对方布局,并没有按照对方设想举动,仅仅向左侧了下身体,如此一来,铁蒺藜偏巧正中他的左臂,这真叫无巧不成书! 这样一番激烈交锋自然逃不过李靖麟的眼睛,他不由猛地站起,手拍桌案,大声称好!他瞧得清楚,二人都是狠辣果敢之人,对阵武艺不相上下,心机果决不分伯仲,唯一差距就在于一人心有杂念,而另一人一心只要获胜,伤人自伤在所不惜! 场边侍郎立即上前查看二人伤势,酋同儒只是皮肉之伤无甚大碍,然而马昊却伤势颇重,匕首从他的膝盖骨缝中插入c刺透,不出意外骨膜c韧带怕是全然斩断,马昊这条腿算是废了,就算幸运还能行走也定然会落下残疾。 侍郎查看过后,遥遥向李靖麟摇头。李靖麟心中赞叹酋同儒手法漂亮的同时也不由暗生戒备之心,此子是天生的军人,沙场伐戮c天生杀将!然而,若是有天与他为敌,只怕结局不祥! 想到此,李靖麟的目光忽然凌厉。 侍郎召上两名兵卫,将马昊抬下场医治。 马昊躺在担架上,咬牙忍住剔骨的疼痛,一双眼睛充血血红,狠狠盯着酋同儒。 酋同儒毫不动容,忽然,他似乎察觉什么,抬头向观武台上望来,目光正与李靖麟相对。 那一瞬间,就连征战沙场c浸淫官场c见惯了风浪的李靖麟也不由感到心中一凛,似乎与他对视的是最凶猛的野兽! 对视一眼,酋同儒就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视线。 然而,待到年老时,回想起当初的一幕,酋同儒莫大后悔。终其一生c几经沉浮,酋同儒以为自己已看淡红尘,然而偏偏是一颗好强之心不改初衷。暮年沉霭之际,他忍不住事无巨细地回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细想哪件事做得偏差,每每想到武考之日,他都会忍不住一丝懊恼。年少气盛啊,因这一点虚荣之心,他结下了一生最大的敌人,埋下了一生最大的灾祸。然而,也正是因为锋芒毕露,他才一战成名!福祸相依,得失相纠,即便让他再做选择,恐怕他还是会凭着好强之心做同样抉择吧。想及此,老年的酋同儒总会露出一种既包含着自傲张扬又暗含落寞无奈的奇特笑容,陪伴他一生的妻子在这样的时刻总会想起那个张扬跋扈的飞扬男子,她年老的心依旧会为此跳动不已,有此一生c别无所憾。 这一战后,酋同儒一战成名。马昊的伤势情况很快就传至众考生之耳,酋同儒下手的角度c力道极其精准,完全废了马昊的右腿。众人惊讶之下不免畏惧,直至武考结束,无人再敢出面挑战,即便与之对阵,也是缩手缩脚旦不敌早早认败,任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马昊。 如此这般,三日武考顺利结束,决出前三甲,称为武举人。 武考不同于文考,并不取状元c榜眼c探花,也并不上殿受封。作为例行公事,在上奏天子的奏章上跟在文考结果之后略提一下即可,随后就是按照律例任命千总c武备之职。 千总c武备不过是七品小官,在军中仅仅比一般兵士略高些,仍然是底层辛苦之职。 武考一向如此,身有背景者水到渠成身居军中要职,平民百姓历经辛苦也不过拼取一介小官。也正是因为此,民间士子只当文考科举是一条改变自身命运的大道,少有人愿意走武考这条荆棘小路。 武举人决出后,众人对酋同儒十分敌视不满,却也不甚在意,只要无武将看中将其收入帐中,即便酋同儒出尽风头,也不外乎投入军中做蝇营小兵,阵前送死,战后扫撒,一生也难有出头之日。 姚浩源心中大石落了一半,此子能得中前三甲,自己总算是不负皇帝的命令,可以交差了! 心情大好下,姚浩源不禁想到,若是再帮此子安排个好去处,皇帝龙心大悦,自己必有好处。于是,姚浩源伸手去拍李靖麟肩膀,乐哈哈道:“李兄,此子可是人才啊,若是收入帐中,李兄可是多了一员猛将啊!” 李靖麟板着面孔,向前一步,冷言道:“昔日魏延头生反骨,诸葛武侯戒备不用!此辈,吾亦是不敢用!” 姚浩源的手落空,又听李靖麟冷硬的拒绝之言,顿时脸色也不好看,心道:“皇帝之人,轮不到你用或不用。待此子平步青云,有你李靖麟后悔之日!” 众考生回到寝室,静待之,等候礼部尚书将科举结果上书天家,皇帝嘉奖诏书下,各自即可归去。然,此一等,竟然等来了史无前例之举,另朝野哗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朝见五凤楼 五月春暖, 草长莺飞, 姹紫嫣红开遍, 携一抹春光艳色蔓越眉梢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越重重楼阙,照射在五凤楼最东侧的翼角上,端是流光溢彩c金芒璀璨。 裴宛伊面迎着朝阳,竟然被这一幕日出之景震撼心神。 太阳升起得很快。五凤楼挑起的屋檐整个被金色阳光照耀,金砖c碧瓦c陡檐,那流畅的线条沐浴在耀眼光芒中,像极了一只向日而生c展翅欲飞的凤凰。 裴宛伊不禁想到,难怪晋封官爵c后宫遴选都要经过这五凤楼进入皇宫,跨过这道门果真不就希冀着如凤凰般一飞冲天吗? 这时,她的贴身丫鬟盈盈将一条绣着浅粉桃花的披风递到裴宛伊眼前,口中焦急问道:“小姐,我觉得还是这个浅粉披风更好看,你觉得呢?” 裴宛伊的思绪被打断了,她气恼噘嘴,回望着小丫鬟。 只见小丫鬟盈盈左手捧着浅粉桃花披风,右手还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雪白香草披风,一脸为难:“这件雪白的披风也很是漂亮,怎么办?要是能都穿在身上就好了。” 裴宛伊一翻眼睛,尖刻调侃:“那就都穿上好了!” “对呀,对呀,我给小姐都捧着,上午觐见太后就穿粉红的,粉嫩可人,正午觐见皇上就穿雪白的,大方典雅,这般最好!” “好什么好!只有狗熊才把皮毛都裹在身上呢!”裴宛伊娇斥。 盈盈吓得立即噤声,不敢再念叨。 裴宛伊环视四周,只见四周等候的各府小姐们虽然已经是盛装打扮,却个个还在暗自补妆,将那珠翠金钗选了又选,眉黛脂粉敷了又敷。 裴宛伊重重叹了口气。甲之蜜糖c乙之砒霜,这么多人挖空心思想要入宫侍君,她不愿却偏偏被逼迫着加入这场战局。让她们入选了才好,各偿所愿,也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她的心意究竟是谁?那人?那人该死!竟然扰乱了她的一颗心后消失无踪!自此人海两茫茫,满腔心意哪里还有处依托? 裴宛伊一声又一声的叹气,听得小丫鬟盈盈心惊胆战。 眼看着宫门开启的时间就要到了,盈盈鼓起勇气劝道:“小姐,您还是换身衣服吧,据说太后喜欢温婉秀丽女子,你看其他小姐都是朝素淡精致方面装扮呢。” 裴宛伊打量一番。果然,其他小姐今日多做清秀装扮,穿衣尽是浅红粉黄,无一不对镜练习如何低吟浅笑c书华卷气。 裴宛伊不屑一顾,她整了整一身玫红芍药花色衣裙和宝蓝光华披风,昂首挺胸,在一众清淡女子中万分光华耀眼。 旁人笑她肆意招摇,她却笑旁人惺惺作态。 此时,厚重宫门缓缓而开,门内一片金碧辉煌。众女子肃静整装,向着世间最华贵之地,郑重走去。 迈过金砖门槛,踏上的是一条青石大道,平整而坚硬!这条路不是向前,而是弯曲迂回,它引领众女子经过广阔广场c九曲回廊c从金碧辉煌的宫阙旁经过c也走过高狭永巷这条路如此之长,不知旁人是何感受,裴宛伊只觉得一颗心随着这条路走啊走啊,原本的万般心思竟然渐渐只剩下敬畏。 她被皇室的肃穆和冷酷压抑地忍不住战栗,自己那一点小女儿的心境全然被这条漫长的路途剥落殆尽,任是张扬跋扈c任是心比天高,此刻,她竟只感觉到自身的渺小软弱。她真切体会到,自此,她命将不由已,生死荣辱间她将永远被奴俘! 终于来到寿康宫前,眼前宫殿华美瑰丽,花团锦簇。 内监高呼:“太后驾到!” 众女子立即跪拜,竟人人汗湿重衣,如释重负。 裴宛伊跪在人群中,听到仪仗齐整,听到终于响起一个高贵声音。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慈祥,训诫话语也是温煦,然而,她却深深伏着身体,眼睛盯着地面,一丝也不敢擅动。 这般低伏卑微,良久后,裴宛伊心中渐渐生出一丝不甘。她自惭自身的卑微,她羞愧自身的怯懦,她性格中的跋扈让她冒出一丝不甘和反抗,她终于,一点一点缓缓抬头,她鼓足勇气敢做得只是抬头看一眼! 她终于抬起头来! 裴宛伊看到,阳光浓烈,高耸宫门反射着金光璀璨。万般光华中c众人环伺下,太后高贵如神佛。 望着高台上出乎意料年轻又出乎意料暮沉的世间最高贵又最孤独的女人,一瞬间,她忽然失去了所有方向,她以往的心意c今后的人生竟然全是虚无!裴宛伊第一次真切地认知,原来,她从来不能把控自己的人生,这一刻,她恍然若失。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铠甲的御前侍卫高举着诏书,从金銮殿一路奔跑而出! 同样一条青石大道,这次传递出的是莘莘学子最光耀的荣誉。 侍卫高举着诏书,穿过殿前广场c经过朱红宫门c经太庙c五凤楼c正阳门,一路向南。 今日的正阳门大街,人潮熙熙,百姓夹道观望,都迫不及待一睹状元郎风姿。 诏书到达礼部,鞭炮喜乐齐鸣,文科前三甲者早已等候多时,立即穿戴起红袍c纱帽,骑高头大马,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款款向着皇宫而去。 文科这边热闹非凡,武士子们不由有些落寞,同样习艺艰辛c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却无上殿授勋的殊荣,怎叫他们不嫉妒?然而这毕竟是大明开朝以来的规矩,众人即便遗憾也无法,只待听了宣旨就各自归家。 只听见传旨差使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武科举三甲杨延廷c卢升庵c酋同儒三人品冠艺绝,特敕封武举人,以示嘉奖” 圣旨内容不外乎此,众人只等着传旨差使念完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后,高呼万岁谢恩就罢。哪知,忽然就听见一句:“宣此三人上殿受奖,钦此!” 众人惊呆,大明开朝至今,武考从无殿试的规矩,如今皇帝竟然宣武举人与文科三甲同等入殿,这果真是前无古人之举。众人只道莫不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人人愣怔,无人敢应答。 倒是酋同儒,他从不知官场有何惯例c规矩,一副果敢性子只管有路就敢闯,他第一个叩首谢恩!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跟随着高呼万岁! 骏马银鞍, 朱绣锦衣, 纱帽插红花, 奕奕神采扬。 穿街过闹市,万众瞩目之。 策马扬鞭起,一朝功名,兴祖荫门楣。 酋同儒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昂行走在人前,喜乐齐奏c鞭炮齐鸣,百姓欢呼祝贺 直到此刻,酋同儒才觉出惶恐。 他不过封门寨中无名无姓的小小孤儿,山匪窝中卑微长大,为了生存双手嗜血,万没有想到竟有这样一日他有名c有姓c有功名,享受世间大荣耀。他的名字可以写进家谱c县志c官册甚至史书。 这一路走来,酋同儒只管瞪大眼睛往前闯,不惜一切代价把握任何机会,封门寨中与胡子争斗,谋尽心机博柴老大信任,狠下心肠对亲弟见死不救,冒名顶替亲弟之名入京,上元节结识仔照,拉拢组建乞丐军,参加武考经历每一步时,他从来没有想过今后会怎样?若是不成功任何一事都足以将他打入深渊! 他就这般以一无所有之心行一往无前之事! 正是因为他已在最底层的泥淖中,他无甚可失去,因此,他无所畏惧。不考虑今后c不考虑前程,只死死把握住卑贱命运中任何一丝丝改变的可能,就这般一路走来,直至今日。 直到此刻,他才觉出惶恐,继而是天大的狂喜。这一刻,他放任自己沉浸在疯狂混沌中,二十年的谨小慎微c二十年的胆战心惊c二十年的步步为营,去他的!这一刻,他全部丢开,尽情享受这盛大光耀! 行至太庙,前方之路却被阻挡住了。 只见早前出发的文试三甲一行人全被阻挡在入皇城的宫城门口。接引差使c礼乐奏者c护卫侍从以及三名金榜题名的士子挤做一堆,嘈杂不堪。三匹骏马也感受到局促气氛,在原地不安地踏着蹄子c喷鼻仰息。 酋同儒一行人到来,更添拥挤嘈杂,顿时人人抱怨,混乱不堪。 今日是京城众千金入宫觐见太后c皇帝的日子。 原本殿试之日,众千金齐聚五凤楼赏春本是惯例,取春意盎然c青年男女择选佳偶的良意,再加上当今皇帝年少登基,尚未大婚,今年的五凤楼朝见就更添了选妃一层意思,举办的尤为隆重。但众千金入宫时辰为卯时,此刻早已过了时间,本不应引发阻碍,到底所为何事? 打听之下,守备宫门的把总解释道,却原来是因为魏国公之女夏家千金自大理而来,路途遥远,延误了入宫时辰,此刻正快马加鞭赶来。夏郡主赶到前,众士子需为其让路,不得入宫。 如此一来,众人就被阻挡在了太庙处,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接引士子上殿的队伍本就庞大,几十人熙熙攘攘挤在一起,时间一长,众人均是焦躁难安,金科士子难耐焦灼屡屡催促接引差使,几位家世显赫的士子更是对接引差使毫无好声。接引差使陪着笑脸向宫门守备官询问,兵将气躁,也是驳斥一通,叫众人只管等着!如此几番,士子们脾气更盛,不敢与宫门守备将士起冲突,更不敢抱怨天家,只剩下斥责随行侍从出气!侍从们两头受气,也难看了脸色。 此时,队伍中却有一人越来越清醒,正是酋同儒。 原本酋同儒只道自己鱼跃龙门朝得志,再无需谨小慎微c仰人鼻息而活,眼前的怠慢却如当头棒喝,一棍将其打了个清醒! 眼前的怠慢仅仅因为一介女子。无功无官一介女流就因为家世显赫,就比他们高贵,就需要这一众人挤挤搡搡,捱在路边等候。 堂堂金榜士子,国之栋梁仍需要对更高贵的阶级低头退让,世人从不敢反抗上层却肆意打骂下层。 酋同儒以为自己高中武举人就可以摆脱卑贱身份c抬头做人,却不知越往上走越认清阶级残酷。有无数更高贵c更有权势之人压在其身上c头上,需更加卑微退让逢迎! 想到了这些,酋同儒的双眼重新恢复了清亮,他的心沉甸甸明了,如今这般是远远不够的,想要掌控自身命运,再不受人把控,只有更努力向上爬,爬到最高处!爬到头上再无人! 日上中天,眼看正午将至,阳光十分热烈。 今年的气候出奇反常,自去年入冬起就雨雪颇多,几场大雪酿成了北方大范围雪灾,好不容易熬到打春又一时冻雨一时冷霜,连天阴霾,好不容易放晴几日,日头就像发了怒的火球,狠不得将积攒多日的热度一次释放! 此刻,烈日当头,众人被晒得头晕目眩。侍从们和三名武举人倒还好,只是辛苦了三位文质弱纤的书生了,暴晒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他们摇摇欲坠,一身红袍纱帽再不显喜庆反倒衬得他们面色青白c越发可怜。 终于望见一支车队远远驶来。 众人看清,车马仪仗十分华丽,周围护卫之人均是铠甲披挂的将士,如此阵势,煞是迫人。刚刚还牢骚满腹的士子们再无人敢抱怨,纷纷退到一边,为车马队伍让出路来。 一骑快马一马当先奔驰在车队最前面,宫门守备官只道是车队的先行官,立刻迎将上去。哪知,那人骑着快马飞驰而来,见到把总挡了道路非但不减速反而一鞭子抽来,高喝一声:“让开!” 众人听得这一声娇斥,都呆立当场。 骑马之人勒马而停,高高在上,打量众人。 “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挡吾的道路!”原来,马上之人竟是一位女子,她轻装束发,眉目高冷,望着众人颇为不屑。 众人不敢直视女子,纷纷躬身避让,只有酋同儒,默然站立在人群最后,瞟一眼女子即淡然转开目光,态度不卑不亢。 女子扫视众人,很快注意到人群最后竟有一人对她不屑一顾。要知她乃魏国公之女,自幼恩宠无双,再加她出身将门,热衷武艺,养成她霸道傲慢性情,身边之人对她从来都是惟命是从,怎敢有人轻视于她? 女子一双美目怒瞪着酋同儒,正要发作,这时,宫门把总赶上前,陪笑道:“这些人是本次科举的三甲士子,正要进宫觐见皇上,得知郡主车马将至,特恭候与此,请郡主先行。” 听及此言,女子上下打量一番,见酋同儒修长挺拔,面容清朗,既有文人气质又不乏男儿英气,顿时心中略生出一丝好感,口上却不放松,一撅嘴嗤道:“原来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难怪太阳一晒,个个像个蔫稻秧!” 此时,车马队伍赶到,领头将士上前,抱拳道:“郡主,眼前就是宫门,还请郡主回车。” 女子无奈,只得一勒缰绳,掉头向马车处而去。及到马车,女子下马,在女侍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开行,经过士子行伍,进入皇城。 酋同儒站立在人群后,看见众人低伏头颅卑微背影,他不由挺直了身躯,目光坚定! 终有一天,他要居于高位,再不用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新科武状元 张太后坐在高位,看着庭院内赏花众女子,目光审视又慈祥。 张太后一生虽囿于后宫,庆幸的是先帝只娶她一人,夫妻情深。如今,为儿子选皇后,太后看待这些名门千金,看重的自然更多是恭良聪慧,才能与皇儿相扶相持。 太后的目光审视一番,最终落在裴宛伊身上。 这丫头果真不负“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明艳动人。 其他女子眼见心思细密,不约而同都穿着素淡,想必是知晓了太后的喜好特意而为之,却不免失了风采,泯于众人。相比之下,裴宛伊张扬明艳,落落大方,一身鲜亮衣衫衬托她美艳容颜,一身气度恣意飞扬,在春意花丛中一站,端如一支最明艳的怒放芍药,将满园春色都比了下去。 如此佳人,太后也不由喜欢,然而她想到早先一幕,心中却有隐隐不安。 适才,众女子初到,跪拜于庭内,聆听太后训导。太后站在高处,俯视众女,见她们人人低首伏地c谨微不已。 太后心中一阵怜惜,五凤楼进宫的那条道路啊,实在是漫长可怕,当年,她初进宫走过那条路,那种越走越胆寒的感觉她历历在目。 这座皇宫,有多金碧辉煌就有多冷酷无情,多少女子的青春c生命都被困死在这座世间最华丽的牢笼里。多少杀戮c多少阴谋c多少骨肉相残姐妹相争都是掩藏在每一座宫殿的每一砖每一瓦还记得当年,太后也是这般站在众多女子中,所有人都畏惧不已,她也如此,只不过她多了分好奇和不甘,让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清令她胆颤畏惧的皇宫。就是这一眼,她冷不防撞入了先皇的视线,她看到高台上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她看到他望着她初时惊讶c继而欢喜,她的一颗心就这般交付出 当时,太后正追思往事,忽见跪拜众女中有一女子悄然抬头,一双眼睛包含着胆怯与不甘,激灵灵望来。太后的心一下子被触动了,“先帝,你当年在高处看着我,是否就是这般讶异竟会有这样大胆的女子?你看着我是否就如我此时看着她,只觉得可笑又可爱?你是否也像我一般既心动又不安?这样的女子绝不是安分之人,若无人驯服她势必兴起风浪。我现在才知,当年你娶我,许我结发白头是给了我多大的信任!” 太后望着裴宛伊,她眼中的不甘c觉醒c茫然,太后看的清清楚楚。“先帝,如今,我却没有你的勇气,这样的女子我万万不敢选给仔照。仔照顽劣,他需要贤明安分之妻!” 这时,内侍来报,夏郡主终于到了。 满园春色中,只见一个女子风风火火而来,脆声娇呼:“太后娘娘,宁儿给您磕头了!” 太后大喜,忙起身:“宁儿,快起来,到吾身边来。” 夏宁规规矩矩行毕了叩拜大礼,这才起身,乳燕般扑到太后身边,搂住太后的手臂,撒娇道:“太后姨娘,宁儿想死你了。” 太后喜不自胜,慈爱说道:“这么大了还爱胡闹。” 夏宁娇笑:“宁儿才不是胡闹,宁儿真的思念姨娘。” 多年前,张皇后曾有一女,如珠如宝,却不幸幼年夭折,张皇后万分悲痛c不能自已。夏夫人与张皇后乃是闺中挚友,彼时,为解张皇后思女之情,夏夫人将自己刚满两岁的幼女夏宁送入宫中陪伴张皇后。刚入宫时,夏宁每到夜晚总会哭着找娘亲,张皇后就把夏宁抱在自己身边,柔声相哄。张皇后让小宁儿按照民间规矩唤她姨娘,即便一年后太后有孕生下朱厚照后,依旧将两个孩子养在一处。 此刻,听到夏宁又唤她姨娘,太后不由想起了多年前她抚养夏宁的时日,想起了那时相依相伴的母女之情,禁不住感慨万千c温情顿生。 这一幕母女团聚的感人景象落在其他千金眼中却是寒意丛生,太后对于夏宁的亲近似乎已经昭示了太后的态度,恐怕这个皇后之位将花落夏家。 临近午时,殿试即将开始。太后起驾,带领众女向朝凤殿出发。 所谓殿试,顾名思义,即皇帝亲自主持c出题,另科举前三甲士子当殿作答,最终由皇帝御笔钦点出状元c榜眼c探花。 此刻,皇帝端坐五凤楼高台金椅,已公布了文试题目。三名文科士子正奋笔疾书。 殿试题目早已由太傅徐研开率领翰林院学士拟定,皇帝只管照本宣科即可。对于这般乏味枯燥的学究文章,朱厚照向来无兴趣,他高坐金椅,百无聊赖。 太傅徐研开是皇帝的启蒙恩师,他深知朱厚照顽劣性格,眼见皇帝不住挪动身体,他心中焦急只得重咳一声以示提醒。 皇帝听到徐研开一声重咳,再看太傅满面严肃,只得强忍住不耐,正了正身子,鼻中却重重哼了一声:“难捱至极!” 朱厚照这边苦苦熬着时间,殿下士子却是繁复润笔,一句话在心中斟酌反复才肯落于纸上,恨不得剖心挖腹,将自己满腹才华展现个淋漓尽致!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朱厚照只觉得屁股都坐疼了,背后也好似有小虫在爬,使他不由想伸手去抓。 朱厚照耐心殆尽,张口就要催促。 刘瑾正站在皇帝身侧,见状立刻小声进言:“皇上,您再忍耐下,一会儿的安排绝对精彩,保证您目不暇接。” “不错!”朱厚照精神一振,一会儿就该武举人上场了,不知道酋兄上殿见了他该是怎样震惊,定十分有趣! 见皇帝面露笑意,刘瑾又说一句:“皇上可还记得上元节之夜?待会,皇上仔细观量,会有故人耳目一新。” “甚是!甚是!”皇帝频频点头,他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酋兄大吃一惊的表情了! 提醒完这几句,刘瑾躬身站好,再不多话。他心中却毫不放松,思索着届时如何才能让皇帝注意到裴小姐,虽说两人有过前缘,但仅仅如此绝不够万无一失。皇帝生性顽劣荒唐,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只有让他觉得有趣才能打动其心思。 刘瑾这番苦思,若他知道他与皇帝所说所想大相径庭,真不知会如何懊恼! 文科士子终于答卷完毕,试卷收上来后教由朱厚照亲自审阅。 太后与众女到达朝凤楼时,正值皇帝审阅文士子考卷。朝凤殿位于五凤楼西侧,面向五凤楼拳拳相依。站在朝凤殿的高台上,正可清晰看到五凤楼前广场上的一情一景。 太后在正殿中落座,眼见众女对殿前御点状元的情景好奇之极,却偏偏人人得维持端庄得体,众女一脸纠结,忍得颇为辛苦。 众女中,有两人表现异常。不同于众女的暗地纠结,这二人一人茫然意冷,一人志在意得。 茫然意冷者是裴宛伊,她仍身处皇室压抑带来的认知和觉醒中茫然不知前路。她本是飞扬女子,从来心比天高,只觉得天地之大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可近来时日,她动了情c失了心,才知情不由己。对于入宫选妃,她不愿c不甘,却没有灰心,她认为大不了刁蛮撒泼,总有办法令她如愿。但今日漫漫宫路走上一遭,皇家天威重压下,她胆怯不自盛,她终知畏惧,知道了自己身不由己c心不由己c命不由己,甚至父亲c家族统统不由己,她依靠家族c家族依靠皇恩,她无力反抗c无法反抗。她本是聪明女子,想清一点全盘皆明,也正是因为她通透,一旦醒悟竟然陷入深深茫然,她深知自己唯一的道路就是沿着命运的轨迹一路走下去。然而,她破碎的骄傲和信仰仍在顽隅抵抗。此时,她茫然,更意冷,却万分清醒。 与裴宛伊不同,夏宁是真正志在意得。家族荫蔽c郡主身份,足以保她随心所欲。她夏宁就是来当皇后的,谁能阻碍?谁敢阻碍?小皇帝还需倚仗夏家给他守卫西南边境! 夏宁自然不会像其他女子般畏谨,她见五凤楼前热闹,早就想看个究竟了。她向太后娇笑着:“太后,殿前好热闹啊,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太后观量众女,听夏宁言,她笑容一贯:“今日是五凤楼御点状元,朝野内外的青年才俊都聚于此,难怪你们这些小女儿芳心萌动,好了,你们这些小丫头就去廊上看看热闹吧,若是有中意的告诉吾,吾告诉皇帝成全佳话也未不可。” 今日五凤楼点状元是盛事。按照以往规矩,前朝王亲大臣家的公子们一应参加,后宫召名门千金入宫,本意是为皇室皇子c公主选择佳偶,剩余男女也有相情相悦c佳偶天成的佳话,后渐渐演变成京城贵族青年男女相亲的盛事。 今次,主题虽是为皇帝遴选皇后,因太后只此一子,别无其他皇子公主,众人心知肚明不可能人人入选后宫,今次相会正是选择婚姻千载难逢的良机。 众女虽有心竞争入宫,但眼看才貌比不过裴宛伊c家世大不过夏郡主,大部分人心中早就无奈颓败。退而求其次,若是能与某位公子情缘缔结也算终身有依。于是,听到太后所言,众女均面上娇羞c内心雀跃不已。 众女领旨,簇于朝凤殿大殿外高廊上,远远眺望殿前情景。众女莺声燕语c娇羞调笑,真如一抹亮色将今日风光装点的春意盎然。 众女娉婷身影出现在朝凤楼廊下,春风将其温柔软语遥遥送来,五凤楼广场上站立的众青年公子与士子们都不由挺直了腰板。 “皇上,故人来矣。”刘瑾小声提醒。 皇帝正阅卷阅的不耐,听刘瑾此言,彻底失了耐性,胡乱翻看了番,随手一指就定了名次。反正这三人都是翰林院那帮老学究反复甄选出的,水准即便相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刘瑾高声宣布圣意,三位学子叩首先恩,退到一旁。 终于等到武举人上殿了,皇帝兴致大增,目光灼灼盯着殿下。 只见三位年轻男子气势赳赳,昂首阔步踏上金殿,叩首高呼万岁。声音洪亮,果然与之前文士子的文质彬彬截然不同,阳刚之气迎面扑来。 “好!”端坐龙椅的小皇帝竟然众目睽睽下,自金椅上一跃而起,高叫一声好!“三位侠士好风采!” 皇帝这一句称赞完全不合规矩,众位大臣听在耳中,心中冷汗。生怕皇帝再说出什么难以招架之言。 姚浩源急忙救场:“皇上英明!今次武举,果然十分精彩,此三位士子武艺超群c锐不可当。皇上特招三人上殿,以示对以武报国众士子的宏恩和嘉奖,皇上求贤若渴,皇恩浩荡!” 姚浩源这一呼,众大臣随之叩拜高呼,殿上哗啦啦跪倒一片。 听众人捧赞,皇帝得意,忍不住大笑几声。“平身,都平身!” 姚浩源连番奉承后,小心提议道:“皇上开我朝之先例,果敢勇进,是天下百姓之幸事,是我大明朝之幸事!此三人连战三日,过五关斩六将拔得头筹,臣斗胆提议,就无需在御前舞刀弄枪了,不若就按照此三人资历c战功等综合评议,由皇上钦点状元。” 三甲武士子中,杨延廷c卢升庵二人,一人为四川总督之侄人为河南知府妻弟,他们家中早已打点妥当,姚浩源收了好处自然要多加美言。 然皇帝召武举人上殿,此举全为酋同儒,姚浩源的提议却是要论资排辈,若如此酋同儒定然是比不过其他二人的! 当下,皇帝一声令下:“武人果敢,怎可如此平淡扭捏!自然是拳脚下见章法!朕增加武科举殿试一举就是要彰显我朝选拔人才不论出身c不拘一格。朕命你三人将真本事拿出来!真刀真枪见胜负! “遵旨!”三位武士子朗声应答。 皇帝命刘瑾备好签码,令三人抽签对战。 刘瑾捧着签筒,让三人抽签。 酋同儒是最后一人,他垂首而立,看见递到眼前的签筒里只剩下一签。 此刻,酋同儒的心境出乎意料的沉稳,就在上午他站在烈日下为郡主让路时,他狂热的心境就已经平复。 此刻,他想得比任何时候都透彻。他要出人头地就不可贸然树敌。武举时为了博出头,他可以不顾忌一切。眼下,到了殿前,他却不能勇而夺冠。一时之勇好逞,但两位士子身后的势力却是不能得罪。他无根无基,做不得出头之鸟。 想通这关节,酋同儒定下主意,决意在接下来的比试中退让一二。 就在酋同儒伸手去取签码时,却听见站于面前的侍人低声沉语道:“乞丐将军彪勇善战,我很期待接下来的对战。” 此声音十分熟悉,酋同儒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竟是刘瑾站于面前c阴沉而言。 “竟是刘瑾!若刘瑾是皇宫内侍,那仔照”酋同儒心头一凛,抬目向高台金椅上望去。那高坐金椅c黄袍加身的少年可不正是仔照!酋同儒虽猜到仔照身份非同一般,却从不敢深想,如今二人金殿相见,怎不令酋同儒心神大震。 朱厚照见酋同儒认出自己,忍不住咧嘴大笑,对着酋同儒眉目飞扬。 酋同儒刚刚安定下来的心神随之震荡,一时间混沌不堪。 见状,刘瑾冷笑:“酋公子,请取签。” 待酋同儒伸手取了签码,刘瑾反身而走,暗地里咬牙切齿。刘瑾此人,心思沉稳狠辣,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然今日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 义父曾说杀其需先惑其,然而此刻酋同儒竟然逼得刘瑾压不住心头恨意,刘瑾知,此人必杀! 三人依序对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再相见 酋同儒避过对手一击重拳后,心中仍未笃定。他不知该如何表现,是按照之前计划有意退让?还是酋同儒不由向朱厚照望去,只见小皇帝目光狂热,兴致勃勃。酋同儒此刻却是不敢肯定小皇帝的心思了,君心难测,他是玩弄自己还是真心相待? 酋同儒心中犹豫,脚下只得一味避让,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不敌之下仓皇避逃。反观与之对战的杨延廷身姿矫健c熠熠风姿。 “杨公子英姿玉朗,果然神武!”众女子远远瞧着,都不由怦然心动,大加赞赏。 “哼,就这点水平还敢拿出来现眼。”夏宁不屑。 “我瞧很是英武,瞧,他将对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夏宁瞥一眼,酋同儒正一个铁板桥避开对手攻势,然,他却没有趁势反击,竟又奔躲起来。 “没用的东西!”夏宁怒骂,回手就摸向腰间软鞭,恨不得挥鞭而上。 对阵场上,杨延廷将酋同儒一路追打,越战越勇,忽听到隐隐传来女子们的软言娇语,抬眼望去,只见朝凤殿廊上众女浓妆淡抹c衣阙飘摇,红妆温柔令其心旷神摇。如此,杨延廷更急于在众女眼前表现,于是他并步越往兵器架,抬手拔出一把宝剑,挽一个剑花向酋同儒刺去。这一剑出自武当剑招分花拂柳,使起来行云流水c美妙动人,此剑一出,立即引得众女娇声喝彩。 分花拂柳此招,精要在拂不在分!前半招分刺直来直往原是惑敌之计,样式好看却不难躲避。致胜一击却在于后半招的拂,于剑招尾时剑锋横侧,趁对手对招后不及反应,反身横扫对手要害,出奇制胜!杨延廷对于此招并不精进,此时使出也只因为其潇洒风流,他只顾得姿势优美后半杀招自然无力,酋同儒很容易就将其破解。 一招无功,在众人前丢了面子,杨延廷不由恼羞成怒。他本就看不起酋同儒,此刻更是勃然愤怒,张口低骂:“野狗!” 骂声不大,恰恰酋同儒听个清楚,酋同儒不由恼怒:“你骂谁?” “哼,仓皇而逃如丧家野犬!”杨延廷一招逼近酋同儒:“野狗就是野狗,真以为运气好点就能改头换面?妄想!” 酋同儒强压怒意,低头避开剑锋。 杨延廷一声冷笑,万分不屑,剑锋一抖直向酋同儒胸口狠刺。 酋同儒出身微贱,凡事要强,最恨他人瞧不起自己,杨延廷几番相逼,下手狠辣。顿时,酋同儒怒从心头起c恶向胆边生!他双掌一合,竟将落下剑刃夹在掌中。 杨延廷非但不收势,反而狰狞冷笑将剑锋一分一毫向下压去。 剑刃缓缓没入酋同儒掌心,鲜血涌出,顺着他的手掌汩汩流淌。 观战众人均是吃惊,朱厚照也是一惊,跳起来就要中断对战。然,朱厚照跳起的一瞬,正好对上酋同儒望来的目光,那目光狰狞c诡异又倨傲c光彩慑人犹如睥睨江湖。 此刻,朝凤殿上的众女又惊又惧,不由娇呼一片。 夏宁一拍栏杆,恨道:“如此没用!” 人群后,裴宛伊沉默站立。她本无心观战,只在默默思索。她甚聪慧,既然了悟自己身牵系裴氏一族的衰荣自然深知不该陷入小女儿期艾感情无法自拔,茫然过后她狠下决心:那人放弃了她,是那人无福!也是那人不配!她裴宛伊要嫁就嫁天下最高贵之人,总有一天再相见,她要他跪在她面前,看他如何后悔! 她正巧在夏宁身侧站定,忽听夏宁怒骂:“如此没用!”同时,身边众女纷纷惊呼出声,裴宛伊一惊,目光不由向殿前远眺而去。 这一望,竟将裴宛伊的心神望丢了,刚刚下定的万般雄心都烟消云散到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满心细细c酸酸的委屈和欢喜。 她的眼中瞧见那人挺拔身姿c不羁气质;又瞧见那人双手握着剑刃,鲜红血液顺着手掌汩汩流淌,成为碧空青天下唯一一抹动人色彩;那鲜血一滴一滴都仿佛滴在她的心尖,她快痛死了却遥见那人邪魅笑意仿佛万事浑不在他眼 酋同儒缜密隐忍却又放荡不羁,他已经对其退让,杨延廷却蠢笨不知,此刻,酋同儒不想让了。就赌一把!赌朱厚照真心与其结交,赌朱厚照可以做他的靠山!赌赢就痛痛快快赢了无限前程,赌输大不了断了官场之路,回头再做乞丐将军,同样轰轰烈烈! 酋同儒对着杨延廷邪魅一笑,道:“小子!小心!” 杨延廷一愣,还未及反应过来,就只觉得手中长剑若加万钧之力c绷得很紧。继而,一声脆响,剑身上的力道猛然中断。杨延廷正发力与之抗衡,却瞬间失去对抗,他收力不及,向侧栽去! 原来是酋同儒右掌握紧剑刃,猛然发力将其折断,随即紧握短剑追击而上,紧随其后,向着杨延廷刺去。 杨延廷身体失衡,一时无法避让,惊慌过后他又升起恼恨!眼睛瞪着酋同儒,眼神中既有仇恨又有挑衅和不屑。 杨延廷,甚至所有人都认为酋同儒万不敢真的将断剑刺下,如此看来,酋同儒被追打半场又被杨延廷重伤,即便获胜也难免受辱。杨延廷甚至对酋同儒露出讥讽表情,然而下一瞬,他的表情竟凝固在脸上,无法松动分毫。 “住手!” 旁观之人中爆出几声高喝,然而那断剑笔直锋利c毫无停顿地刺下剑尖下,杨延廷惊恐的面孔上渗出一道长长血痕 酋同儒俯着身体,一手提着杨延廷衣领,一手紧握断剑,面孔邪狞笑着逼近杨延廷。剑尖从杨延廷的右额划到左侧脸颊,一道狰狞血痕横贯杨延廷整张面孔。酋同儒手握断剑停在杨延廷脸侧,他掌心的血依旧蜂涌着汩汩流淌,落在杨延廷脸侧,与其面上血痕中渗出鲜血混合,在杨延廷脸上拖出狰狞血污后流淌而下,低落地上,聚成一汪血泊。 “小子,都叫你小心了!”酋同儒在杨延廷耳边小声说道:“这疤痕甚好,可以时刻提醒你谨记荣辱羞耻!” 对于杨延廷眼中的仇恨,酋同儒浑不在意!他从来不在意结仇,就算他刚刚手下留情杨延廷也会恨上他,既然如此,那干脆就痛快出口气!他杀的人多了,报仇也轮不到杨延廷! “金殿之上竟敢公然伤人性命!来人,将其拿下!”李靖麟怒喝,随之,殿前侍卫冲出,举戈将酋同儒包围。 姚浩源冷汗直流,殿试出了岔子可是他的责任,同时他知道酋同儒是皇帝亲自交办的人,不能当殿捉拿!姚浩源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大胆!殿前比试,点到为止,你怎可如此冲动无状c殿前失仪?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李靖麟听了姚浩源的话,皱眉反驳:“什么失仪无状,这分明是恶意伤人!” 姚浩源一边应付李靖麟一边向酋同儒使着眼色,暗示其赶快请罪。 只见酋同儒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皇上,臣认为,求胜乃武将天职,战场之上要为国搏命c对战之时要倾尽全力,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有怕死躲避之心,武者,要勇往直前c百折不回!今日殿前比武,臣倾尽全力是对皇上的忠诚!臣认为,臣无罪!” 这无疑是裸的挑衅!李靖麟怒气横生,大喝:“竖子!” 此时,却听见皇帝一声喝彩:“说得好!酋同儒,侠义凛然c大将风范,朕心悦之,钦点状元,就留在朕身边做朕的亲卫吧,封千户,赐金牌,随侍朕侧!” 一言一出片哗然!皇帝亲卫称为锦衣卫,建制十分严格,多是通过军中层层精选以后经严格训练而入选的身材健壮c武艺不凡的将士,平时轮番值宿,护卫宫禁。所赐金牌为尚宝司掌管,上值时到尚宝司领取佩带,下值时交还尚宝司。就是说,侍卫亲军不是人人都发有守卫金牌,而是在轮值上岗时才可领取佩带,而且金牌有专门的机构和官员掌管。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封酋同儒锦衣卫千户,并赐了金牌,允许其随时陪伴君王身侧。这是帝王赋予的莫大信任和荣耀,殿前众位臣公均可以预见一位得势权臣的冉冉升起,震惊之余,不少人已经开始构思如何笼络这位新起之秀。 酋同儒傲然站立,与高台上的皇帝遥遥相望,他看到朱厚照眼中孩子气的邀功和得意,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烈烈西风,他终于傲然挺立,从今后,青天骄阳c万里疆场,他终于有名正言顺的身份c他终于有资格用努力赢得功勋! 裴宛伊眼中朦胧,她不清他的样貌容颜,却拼命睁大眼睛,那一个凛冽身姿原来一直都刻在她的脑中c心中。今日,终于,他从梦里走到了阳光下,再也不是午夜梦回时的不得和苦思,终于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让她可以看到c可以听到c可以追到她刚刚接受的宿命c狠心下定的决心在看到他的一刻全部土崩瓦解,什么家族c什么荣耀!功荫本就是男人的拼搏,从来都不是小女子的责任!“是老天要成全我!”裴宛伊心中说。 裴宛伊泪不自盛c战栗难抑,手中僵硬握着的丝帕在春风中卷落,一方桃红,顺风飘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并蒂缠枝 清凌凌的天空中,春风裹着一方桃红色的丝帕,轻盈飘荡,空气中不知从何处晕染着春日的花香,让人心生恍惚,疑惑那抹桃红是否是瑶池桃花瓣偶然飘落c沁染红尘。 刘瑾暗赞,裴狐狸的女儿果然不笨,选择搭档自然还是聪明人省心。 刘瑾凑到小皇帝身边,讶异低语:“皇上,您看,那天上怎得飞着一只红鸟?” “在哪里?”小皇帝最爱猎奇,一听此言,果然被吸引,抬头张望。 望了一眼,小皇帝哈哈大笑:“刘瑾,你是得了眼病不成?什么红鸟,那明明就是一条手帕。” “果然,是奴才眼拙了。是那位穿着宝蓝色披风的小姐被风吹走了丝帕。” 朱厚照遥望去,果然朝凤楼廊上簇拥着一群花团锦簇的佳人们,一片粉嫩月白中,独有两人穿红c着蓝,十分显眼。 朱厚照少年心性,只觉好奇,正待细看,此时,偏偏姚浩源上前提醒:“殿试该结束了,请皇帝下旨,众位臣公前往朝凤楼饮宴。” 如此一来,小皇帝的注意力全然转移,下令后,又兴致勃勃的添了一句:“酋爱卿,随侍朕侧。” 如此这般,酋同儒跟随小皇帝先行,其余人也纷纷移步。 只是纷乱中,有一人呆呆望着远处,看着半空中那抹娇艳桃红缓缓向他飘来。然而一阵急风,丝帕打了个旋,猛然落下。那人心急不已,不顾自己腿脚不便,跛着脚扑上去,赶在他人踩踏之前将丝帕抢在手中,甚至慌乱中被他人踢在背上。 “李公子,无事吧,恕罪恕罪,我没有看到你。”某位公子差点踩到李追,慌忙伸手去扶。 李追顾不得回应,急急将丝帕向怀中一塞,似乎生怕旁人看了将佳人亵渎了去。 待到人潮散尽,李追这才小心翼翼将丝帕从怀中取出,细心拂拭干净,丝帕角上一支芍药灼灼其华。 适才,他瞧得清楚,站在朝凤楼之上丢了手帕的女子正是他自上元节一见就思之念之的佳人。 佳缘天注定,三个半月以来他苦寻不得之人,竟然在这样情境下再相见,怎能不激动不能自己? 原本,李追身负残疾c心灰意冷,打算等殿试结束就回府,不再参加接下来的宴会,如今,他却改了心意!他竟然在此见到了她,怎能再眼睁睁错过?于是,李追强忍住腿脚不适,一瘸一跛地向着朝凤楼而去。 御花园中,花团锦簇c曼妙歌舞,然而液池一隅,却气息冷肃。 两女对峙,敌意甚浓。 一山不容二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众女中,夏宁与裴宛伊无疑是最出色的二人,一人英气人美艳。若是两个男子奇虎相当,那或许能成为莫逆之交,然而换到女子身上就必然势成水火。更何况,这两个女人还是竞争同一男人的角色。 此刻,裴宛伊一颗心全在酋同儒身上,眼睛一刻不放地盯着跟在皇帝身边的酋同儒仍觉不够,只怕一眨眼一错神他又一次消失无踪。这般模样却将夏宁恨得牙痒痒。 初见面,夏宁就觉得对方碍眼。夏宁生平最恨妖媚女子,她见裴宛伊丹凤细目c柳叶弯眉,走个路也要将腰扭到天上,此刻又目不交睫地盯着皇帝,一双眼透出妩媚水色。气得她心气不顺,目光冷似箭剜着裴宛伊。 裴宛伊又怎会毫无察觉?她感受到夏宁的敌意,自然毫不退让,不过是穷山恶水来的野蛮丫头,称一声郡主就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瞧那腰身粗的像水桶c皮肤粗的像石头,还是这般凶巴巴,活脱脱一个男人婆! 苦苦挨到宴会结束,太后留众女子留宿宫中,等待最终旨意。 朱厚照拉着酋同儒,迫不及待就要回寝宫好好叙旧。两人刚走到半路,就被太后身边的小内侍追上,传话说太后请皇帝前往说话。 原本,朱厚照精心安排了这样一个惊喜,早就忍不住要向酋同儒邀功一番,奈何太后传话又不得不去,只好千交代万嘱咐让酋同儒去乾清宫等他,这才一脸不情愿带着刘瑾向寿康宫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说酋同儒,这几日之事,复杂离奇,接踵而至,今一整日,他的精神更是紧绷到极点,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落个打回原形c万劫不复。 此刻终于曲终人散,他一人缓缓在御花园中行走。夜幕已至,花丛树木中月影斑驳,即便有灯光和声响也是远远的,更显得周围静谧。 酋同儒并不急于前往乾清宫,只是沿着大致方向痞痞然缓慢走着,借以舒展放松心境。 如此走了一段,周围树木渐深,眼看不辨前路,酋同儒却不着急,甚至刻意捡着稀疏小径踏去。 前方一段宫墙影影绰绰,酋同儒漫不经心走着,忽然心头一惊,紧接着一个黑色人影从墙后向他扑来! 都怪今日太过紧张,见周遭静谧酋同儒不由放松了警惕,如此一来,他的反应定然比平时慢上些许,等他做出反应已经迟了,他被飞扑而来的黑影抱了个正着。 “糟糕!”酋同儒暗骂,手臂用力一震,就将黑影甩出丈远,同时提拳上步,一颗精钢似的拳头就要向下砸去 拳头带起细细风声,然而风声中却忽听得一声娇呼,分明是女子声音。 酋同儒拳头一顿,停在那人脸前。 “啊你,你竟敢打我”一声娇语万分委屈。 酋同儒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一个女子跌坐地上,一双眼凶巴巴瞪着自己。 “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酋同儒皱眉,问道。 “你,竟敢忘了我?”女子说着,俏眉横对,一副表情既是恼怒又透出委屈,就好像酋同儒是她那忘情负义的情郎。 女子不顾泪涕模糊,爬起来就往酋同儒怀中扑来,一边用双拳敲打着酋同儒的胸膛一边恶狠狠骂道:“我打死你!” 酋同儒不耐烦地抓住女子手腕,将其拖离自己身体,居高临下c冷冷打量。 怀中女子梨花带雨,煞是动人。酋同儒斜起嘴角,猛地将女子向自己怀中拉近,使其紧贴自己胸膛,隔着衣料,他清晰感觉到女子曲线曼妙c软玉馨香。 裴宛伊被大力按进酋同儒怀中,男子热烈的气息立即将她包围。感觉到男子的手掌贴在自己背心之处,热度透过衣衫灼烫了她的肌肤,裴宛伊只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满心怒火,早就只剩下羞怯满心怀,软糯不成语。 这般情景下,裴宛伊自然是分辨不出酋同儒语气中的冷意c看不到他脸上的冷漠表情以及按在她背上的手实际呈钳制姿态。 佳人在怀,酋同儒不为所动。 笑话,他是怎样出身?区区美人计就能惑其心志?他倒要看看,接下来阴谋诡计如何凶险! 这会功夫儿,裴宛伊早就忘了来此的目的了,她完全沉浸在春情中,小鸟依人般温顺,就连一双柔夷也不自觉环上了酋同儒的腰。 她正一腔柔情c满心蜜意之时,忽听到头顶一声冷笑:“真是看得起酋某,送来这样上品货色!” 裴宛伊一愣,不由自酋同儒怀中抬头看去。她扬起脸庞,男子冷毅的下巴就在她的眼前,她清晰地看到他冷峻唇角透出森然冷意,嘴角斜起的弧度充满杀意。和他热烈怀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冷血无情地看向她,似乎是一只野兽看着猎物时的凶狠。 这样的目光下,裴宛伊不由恐惧,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酋同儒感觉到怀中女人的娇小身体抖动如风中落叶,他不屑一笑,手臂用力,更拥紧她,若是不看他的表情,这简直就是最热烈的情人间的拥抱了。 “你确实尽责,不错!” 原本,裴宛伊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击到茫然,此刻,听到这句话,她忽然泛起了万般委屈。她为他朝思墓想c她为他反抗父亲c她为他柔肠寸断,此刻她更是冒着天大风险c背叛父亲家族c抛弃了前程矜持来见他,他竟敢如此待她? “混蛋!”裴宛伊怒骂,扬起手掌向酋同儒脸上扇去。 酋同儒轻而易举就制住裴宛伊,他握住裴宛伊纤细的手腕,粗粝的手指在她手腕处细嫩的肌肤上磨砺。裴宛伊只觉得手腕上一阵战栗,酥麻感从手腕处一路蔓延直至心窝。 她呆呆地望着酋同儒,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她一双细长凤目中是如何情动意迷c勾人心魄 望着怀中女子情动眸子,酋同儒冷然一笑,猛地俯下身子,一手捂住女子娇唇。掌下粗鲁c毫不怜惜! 一瞬间,裴宛伊就丧失了所有意识,她口鼻被蒙,气息不继,头脑很快眩晕空白,她被迫仰头凝望眼前男人,他的样貌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不清,她无力地攀附着c承受着 裴宛伊情乱意迷,酋同儒却是毫不动情,未有一刻松懈,因此,在出现第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时,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 从小径另一端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有人踩着枯叶,小心翼翼向此处靠近。 酋同儒贴着裴宛伊的唇,轻声吐气:“这就是目的?捉奸?哼!” 接着,他手臂一览,抱着裴宛伊迅速而悄无声息地隐进了宫墙最深处的树影中。 裴宛伊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她就被挟入阴影中,她的后背重重抵上坚硬的墙壁,身前男子依旧死死压迫着她。 这时,脚步声已经走近,在夜晚寂静中,清晰可闻。 裴宛伊神色慌张,在他的掌心挣扎:“不是我,我不知道!” 酋同儒冷冷看她一眼,掌下用力:“不要出声!否则,我保证被捂死不会那么舒服。” 两人身子紧贴着,之间毫无一丝缝隙。他们肌肤相亲c气息相闻,暧昧纠缠中,裴宛伊的泪水悄悄滴落,砸在酋同儒的手背上。酋同儒微惊,低头望去,只见裴宛伊倔强泪眼,她柔软的嘴唇在他的掌心一开一合:“你真的忘记我了?” 仿佛有记忆浮出,这张美艳脸孔些许熟悉,酋同儒似乎想到什么,这时,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娇斥: “找!一定要找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花落谁家 月影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四下张望,未见到他人,女子面露薄怒,英眉微横。 “郡主,我亲眼看见她向这个方向而来,绝不会错!” 来人原来却是夏宁。夏宁身边跟随着一个女侍,和京城千金的丫鬟不同,这个女侍束腰挂剑,话语利落。 “这个方向是去往皇上寝宫的,她深夜悄自前往,目的昭然若揭!”女侍冷言说道:“此般心机,郡主不可姑息!” 夏宁不经心答道“今日初见,我就知道此女子不是安分之人,不过那又如何?只要我是皇后,她还能兴出什么风浪?” “郡主不可大意!郡主长于将门,心怀坦荡,自然是不知道宫中女子争斗的百般手段。但看她敢于深夜前往勾引皇上,如此不知廉耻,狠辣手段可见一斑。再看她妖媚模样,男子总是易被色相迷惑,真若让她迷住了皇帝,郡主又该如何?”女侍道。 “我不是”树影中,裴婉伊听到此话,生怕心上人误会,急急解释道。“我没有,你信我。” 虽然酋同儒掩着她的嘴,但裴婉伊情急解释,脚下踩过枝叶,发出了细微声响。 声响细微,女侍却立刻有所察觉,她右手立即按在腰间剑柄之上,面对树影处,屏息凝神。 裴婉伊直直地望着酋同儒,希望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信任。她看到酋同儒嘴角微动,忽然背上有力忽发,一个踉跄,她就从树影中跌出。 待她站稳,面对的就是指在当胸的利剑。 “你深夜埋伏此处,意欲何为?”女侍厉声质问:“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郡主!” 裴婉伊顾不得回答,转头看向树影处。 夏宁立即察觉,命令女侍:“有人!去看看!” 女侍仗剑向树影深处走去。 裴婉伊大惊,她慌张惊呼:“没有别人,就我一个!” 女侍不睬,几步就没入阴影。 裴婉伊紧张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生怕下一秒就爆发混战,生怕他被曝光。 一阵窸窣之声,女侍独自走出树影,摇摇头:“无人。” 裴婉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昂起头c挺起胸,气势汹汹的质问:“你们要做什么?私带兵器,暗地行凶?” “好一个不知廉耻!竟敢恶人先告状!”女侍怒,手腕一扬,剑尖直指裴婉伊。 “莫不是我碍了你们的事,现在要杀人灭口!”此刻,裴婉伊定下心来,明白眼前的情景定是针对她而来,于是她气势汹汹质问起来:“我初入宫心生惶恐,无法成眠,散步至此,竟遭你们暗算,小女子无力自救,但我是奉诏入宫,我父乃朝廷重臣,太后c皇上定会还我个公道。” “哈哈。”夏宁怒极反笑:“你深夜到此,又独自一人,偷偷摸摸,说散步谁信!不过就是想卖弄风情勾引皇帝嘛,既然我没有抓住现行,那我认栽!不过你记住,我,是绝不会让你入宫的!” 说罢,夏宁带着女侍施然离去。 待夏宁走远,裴婉伊急急奔入树影,她虽知他定然早已离去,但真切看到树丛中空无一人时,她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失落。 他的体温似乎还留在她身上,他的低语似乎还在她耳边,此刻她却是月疏影只,一切都像她自己的一场梦,她不敢确定,他推她出去的一刻,那“放心”二字是真?还是她的痴念? 酋同儒总算想起了她是谁,上元节灯会上的大小姐!当初,酋同儒是借她制造机会接触朱厚照,目的达到自然早将她抛之脑后。今日一见,这位大小姐竟然为他不顾选妃身份冒险相会,又是一副相思至深样子,这般情景倒叫酋同儒不免几分内疚。 酋同儒心机冷硬,算计c杀害过的人不在少数,他的生活中全是生存c利用,情爱之类从不做考虑。但是今日,面对裴婉伊一片深情,酋同儒莫名有一点内疚,甚至有几分感动。 她是第二个不问身份真心待他之人! 如此胡思乱想着,他已到了乾清宫前。 酋同儒定了定神,正打算向乾清宫走去,这时,却看见宫道上走来一个踟蹰身影。 原来,夏宁离开裴婉伊后,心绪难平,打发走了女侍,一人乱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乾清宫。夏宁并没有想好要做什么,也许她只是潜意识中心有不甘。 夏宁生在将门,又生长在云南那样民风开放的地方,父母疼爱也未对她做女儿约束,养成了她豪放c好强性子,凡事都要与人争一争。然而,欠缺什么,往往就自卑什么,夏宁一见裴婉伊就心生厌恶,口中鄙夷其妖媚惑行,实则内心自卑自身缺乏女性柔美,她绝不能容许裴婉伊胜过自己!她离开裴婉伊后,竟然不知不觉来到这里,难道也是想如那个妖女一样勾引皇上? “不!不是!我怎会这般低贱!”夏宁猛摇头,转身就走。 却冷不防身后一个黑影,夏宁一惊,退后一步:“谁!” “奴才叩见郡主!”黑影双腿一矮,跪倒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夏宁平复心神,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内侍。夏宁长松一口气,漫不经意应了声就要离去。 “郡主留步。”小内侍慌忙出声,抬起头来眼巴巴挽留。 且瞧这小内侍眉清目秀c神色紧张,夏宁不由好奇:“你找我有事?” 小内侍一脸坚毅,重重磕了个头,说道:“奴才对郡主高山仰止,甘为郡主驱使,赴汤蹈火c在所不辞。” “嗯?”夏宁不免怀疑,未做回应,只是若有兴致打量着小内侍。 小内侍脸色苍白,额头隐隐有淤青痕迹,他似乎下定天大决心,说道:“奴才是皇上身边的内侍,一心为主,然内侍主管刘瑾为人冷刻c不见容人,奴才一片忠心,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原来你是想投靠吾,只是,吾怎知你可信还是不可信?就算可信,你又怎样证明你是有用之人?” 小内侍从地上爬起来,凑近夏宁,低低说道:“刘瑾慕权,为人贪婪,在后宫几乎把持皇上全部衣食起行,不只宫中侍者,就连王公大臣对其也需拉拢示好。奴才听说,前不久,刘瑾竟纳宠娶妻,就安置在柳茎儿胡同的大宅里。” “阉人娶妻?果真胆大包天,不过既在宫外,也算他知道避讳。”夏宁不动声色。 “郡主却是不知,刘瑾娶的女子是谁?” 夏宁眼神凌厉,瞪向小内侍。 小内侍不敢再吊胃口,倾吐而出:“他娶的女子年方二八c青春正艾,虽不是大富人家却也是正正经经小康家庭,如此人才为何要嫁给阉人?奴才百思不得其解,多方打听之间方知,该女子父亲早亡,幸好有一叔父看顾,生活无忧。她的这位叔父非官非商却是大富大贵,无他,正因为他是吏部尚书裴思芳最得力的幕僚,自裴思芳微时就追随在其身边,素有诡辩之智。” “裴思芳”夏宁沉吟。 “裴宛伊正是其女。”小内侍言语沉着:“如此联系,刘瑾野心,昭然若揭。奴才不才,却不能坐视其蛊惑主子,奴才倾尽全力,定为郡主铲除妖魅!待郡主入主中宫时,还望给奴才一个尽忠的机会。” “如此,甚好!那吾就静待你的表现!” 酋同儒隐在树影中,亲眼见证一段新联盟的缔结,他不由为自己之前的犹豫感到可笑。没错,当今社会弱肉强食,从天家到走卒,任何地方c任何阶级,只要有人之处就上演着生生不息的争斗,他竟然有一瞬心软想要拯救他人,难道真被短暂的成功冲昏了头脑c消磨了斗志? 酋同儒不由摇头嗤笑,心复坚硬。 不远处二人已经分手,各自离去。 小内侍行走间腿脚跛瘸,步伐却是很快,似乎透露出他内心激动。 而夏宁,她此刻的步伐正式开启了她向着皇权顶端的漫漫征程。 这个夜晚,掩在平静外表下的势必是暗潮波涌,会有多少人在今天晚上无法成眠不得而知。 为了中宫位置,多方势力明里暗里多番较量,到了此刻,该做的铺垫都做了c该收买的人都买通了,筹码压下了c棋子到位了,只等着赌局揭晓谁输谁赢! 眼看着各方能做的只是等待结果,但是系一族荣华,谁又能真的安枕无忧?至少,有人还是要再做一搏! 太后见小皇帝哈欠连天c心不在焉的样子,微愠,伸手在案上一拍。 啪的一声响! 皇帝立刻清醒了,自幼母后教他读书,凡他偷懒,母后就会怒拍桌案,这代表母后生气了。 “母后。”小皇帝一激灵:“好,甚好!” “好什么?哪个好?”太后压着愠色。 “这”皇帝支吾半天,忽搂住太后的手臂:“这些女子画像一般模样,儿臣都瞧得头晕了。” 见儿子撒娇,太后无奈一叹:“皇上,选后是大事,皇后要母仪天下c执掌后宫,干系国之稳泰,不可马虎。” “是!是!那母后定了就是!”小皇帝不愉:“管她有趣无趣,只要母后看着合适,抬进坤宁宫供着就成!” 见朱厚照使性子,太后不免心软,放柔了声音:“那仔照喜欢什么样子的?今日所见女子,可有中意者?” 朱厚照摊摊手:“都是一副模子刻出来,拘谨刻板,无趣至极!” 这时,刘瑾悄悄提了句:“也并非都是无趣,皇上忘记了红鸟了?” “红鸟”朱厚照忖度,他想起了今日青天上那一抹红艳色彩在碧色风中飞翔,继而想起了碧空下站立的众女子中独独一人穿着宝蓝色披风,被周围粉红浅黄的颜色烘托出出挑气质。 奇怪,当时看她,并不觉异常,然而此刻再想起,记忆将平庸的感官提精提纯再丰盈上想象的润色,将其勾画成一副动人心肠的画面。 他扬起笑容:“是有一人” “太后姨娘!”一声娇呼,随之一个火红身影乳燕般地飞进来。 “呀!”她看到皇帝,似乎惊讶,脚步不由停住,只歪了头瞪圆一双眼睛打量着。 只有惊讶,不见畏惧,她忽而粲然而笑:“你就是仔照弟弟?好久不见!” 初初体会情动滋味的少年皇帝被眼前红衣明眸的少女夺去了注意。眼前女子身材高挑,一袭红色骑装洒脱利落,姿态挺拔英气,不似常见女子的柔弱维诺,相反英气逼人。让朱厚照一下子想象到塞外草原c蝴蝶泉边的阳光肆意。 “姨娘恕罪,宁儿不知道皇上在。”夏宁盈盈一拜:“见过皇上。” “宁儿叫吾姨娘,一家人闲话家常,还拘束什么,快来吾旁。”太后笑意盈盈。 朱厚照打量半天,脱口而出:“好一袭红衣耀眼!” 夏宁朗然而笑。她心中松下一口气,幸好得小内侍张永提醒,这才赶得及,又经他提醒穿着红衣,总算力挽狂澜。什么红鸟!蒲柳之辈竟肖想梧桐,自不量力! 夏宁到来,太后和皇帝自然不再继续选后的话题,三人笑语匽匽,回忆当初相依之情,天伦之乐c其乐融融。 儿女环绕,太后只觉温情,情感的天平完全倾向夏宁,心想,若是今后岁月能如此刻般母慈子孝,那漫长岁月总算不至无望。 这般情景却叫刘瑾着了急。 跟随皇帝回乾清宫的途中,见皇帝心情甚好,刘瑾不甘放弃,大着胆子试探:“皇上可是心悦郡主?” “心悦?”朱厚照答道:“夏宁倒是有趣,比普通女子更见英气。” “若说有趣,奴才想起件事。奴才还记得上元节大闹灯会,那夜之事据说牵连了几大世家c惊动了整个皇城,百姓还传说是江南第一侠盗看不惯那几家为富不仁c替天行道呢!” “哈哈,那夜之事也是朕生平第一快事!”朱厚照想起那夜历险经历,不由朗声大笑。 “那裴小姐也真胆大,奴才从来没见过哪家千金如此直爽。”刘瑾暗中观察皇帝反应,果然见皇帝听到裴宛伊名字后若有所思。 刘瑾正要再说,却只见前方有人迎来。 来人正是酋同儒,此刻,他已经换上锦衣卫的官服,着帽挎刀c英姿不凡。 酋同儒行礼:“臣恭迎皇上!” 原来不知不觉,皇帝一行已来到乾清宫前,酋同儒远远瞧见皇帝仪仗,忙上前恭迎。 皇帝见着酋同儒,注意力立刻转移:“酋卿,快起,吾有许多话要同卿叙,今夜你我秉烛夜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尘埃落定 一夜过去,再无波澜。 第二天,皇帝c太后在寿康宫正式召见各府千金,期间,皇帝钦选出皇后人选,赐如意。 皇帝c太后端坐尊位。 刘瑾c酋同儒侍奉在旁。 众女三人一组,一一上前拜见。 各女均是盛装打扮,环肥燕瘦c百花争春,一殿春色盎然,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如此莺声燕语次第流水般,众人心中均是忐忑,唯有皇帝面色沉定,不置一言。 眼见大半女子觐见完毕,依旧不见皇帝动容。 裴宛伊低垂着头走在队伍之中,与刚退下的一组女子交错而过。她吸气敛步,低垂着头,在殿中站定。 今日,裴宛伊穿的是粉色衣裙,绣桃杏芬芳。衣服样式是京中时兴的,颜色也是媚研鲜艳的,却是没有了她一贯的明媚张扬。失去了特色,裴宛伊站在众女中,真是丝毫也不显眼了,无非就是个乏味的漂亮女子。 皇帝几乎是一眼都不耐细看,就挥挥手,另其退下。 这一切正合裴宛伊的愿,昨日见到了酋同儒后,她就打定主意定不入宫。皇上喜欢新奇,她偏偏平庸;皇帝喜欢出众,她就偏偏艳俗! 此刻,听见侍人叫退,她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退下时,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人挺拔站立在皇帝身侧,玉树临风c风流堂堂! 裴宛伊瞬间丢了魂,眼睛直愣愣地紧盯着英朗的锦衣卫不放,脚下都乱了章法。 一旁女侍急忙小声提醒,裴宛伊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醇红,慌张退下。 刘瑾暗怒,原本局势大好,裴宛伊已经成功的吸引了皇帝的注意,还道她聪明,没想到也是无知妇女,竟一味追崇媚俗,指望着用美色诱惑君主,愚蠢之极! 刘瑾选择裴思芳,应说是正确的选择,此次后位之争归根结底落在夏王和裴家,一个是旧臣元老个是朝廷新秀;一个是尾大不掉个是如日中天。 夏门世袭魏国公,位高尊荣,分封云南,俨然国中之国。一朝天子一朝臣,夏家的尊荣从成祖福延三代,盛极必衰,是时候后继无力c走下坡路了。更何况魏国公何等地位?怎会将区区内侍放在眼中。 适逢裴思芳抛出橄榄枝,审时度势之下,刘瑾决定与裴思芳结盟,一荣俱荣损俱损。 裴思芳与刘瑾均是善于谋虑之人,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女儿情深!到了此刻,再是着急也无用。 刘瑾还在紧急筹谋,皇帝却忽然站立起来,三步两步来到一女面前。 刘瑾大惊,望去,见此女正是郡主夏宁! 朱厚照迫不及待低问:“画中美人真能成真?吾不信!” 夏宁美目机灵,笑道:“那皇上可敢同吾一赌?” “一言为定!”二人击掌罢!夏宁利落下跪,高呼:“谢皇上!” 众人亲眼看见皇帝走到夏宁面前,与其亲密低语,再见夏宁谢恩,均道皇帝这是钦选了夏宁为后。太后欣慰而笑,女侍也奉上玉如意。朱厚照懵懂中拿起如意,夏宁已伸手去接。这柄象征后位尊荣的玉如意终于被夏宁牢牢握在了手中! 这其中,自然另有原因。 今日清晨,朱厚照被一阵声响吵醒,睁眼瞧见原来是值夜的小内侍张永打瞌睡撞翻了脚凳。 见惊扰了皇上,张永急忙请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厚照隐约瞧见张永腿边掉落一副丝绢,遂问起是何物。 张永献上丝绢,原来是一副戎装美人图。图中美人月下舞剑,甚是英武。张永进言称,此图是夏郡主进献皇上,有护主的奇效! 详细问下,方知,夏宁言之凿凿,称此图为神仙之物,每逢子夜,图中美人就能成真,自图中走出,护主安全。听此言,朱厚照深感兴趣,一颗心就全扑在了美人图和夏宁身上。 张永算得好,时间选在天未亮时,内殿只有他一人值守,瞒过了刘瑾及其耳目。 等到天亮,刘瑾与酋同儒随侍皇帝前往寿康宫,皇帝仍是对美人图的奥秘百思不得其解,明知荒谬偏偏又万分好奇,自然对其他女子无心多看,一见夏宁就迫不及待近前询问。 如此,使裴家计划落空,而遂了夏公心意。 刘瑾不甘心就此失败,仍想鼓动皇帝将裴宛伊一同纳入后宫。然夏宁不知何处听得风声,终日对朱厚照撒娇痴缠,纳妃之事就此作罢。 自此,尘埃落定。 圣旨很快传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各女归家后,京中上层阶级间的联姻开始,每家都审时度势c反复比较,择选出最有力的的姻盟。 一时间,皇城内满街常见媒婆们往来奔走,几乎天天都有下聘喜队敲锣打鼓,真真是春意盎然。 这一日,裴府又有一个媒人上门。 这个媒人可不一般,来头甚大,竟要裴思芳亲自迎接。此人乃是当朝天子皇叔,堂堂兴王。 兴王乃是先皇幼弟,先皇曾亲自主持其大婚,兄弟情深可见一斑。再加上兴王文学造诣颇深c礼贤下士,甚得朝野内外赞誉,地位尊崇。 兴王亲自登门,裴思芳倍感荣幸,亲自到大门迎接。寒暄过后,兴王终于谈到正题,原来他是来保媒的! 为何人保媒?正是兵部尚书李靖麟之子李追! 裴思芳一听,脸色顿变。 裴思芳对其女向来视之甚高,一心要将其送上后位。此次争后失败,裴思芳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前几日上门提亲的媒人无一不挨了一顿冷落,被赶出门去。 这几日,裴思芳好不容易稍稍顺了气,对女儿婚配稍作松动,无奈退而求其次,打算在京中势力中选择最有助力的一方为女儿婚配, 此刻一听兴王所言,顿时就黑了脸。京城中谁人不知,李追与他人斗殴致残!他裴某千金,怎也不至于配个残废吧!更何况,他与李靖麟素来政见不合,文武互轻,李靖麟为何与他结姻亲?也令裴思芳心生警惕,婉拒了兴王。 其实,这门亲事李靖麟也是不情愿,他与以裴思芳为首的一班文臣明争暗斗多年,此番要他伏底怎能情愿?无奈独子李追竟像是鬼迷了心窍,坚决求娶裴家女儿。 猛虎也疼爱幼崽,更何况李追遭受重创,李靖麟心疼之下无限纵容,只要儿子能振作,舍了一张老脸又算什么? 此般种种前情之下,当听到裴思芳拒婚的消息后,李靖麟顿时勃然大怒,连喝三声:“竖子!竖子!竖子可恶!” 然,李追深陷相思,李靖麟又气又怒,无奈又忍气吞声请托兴王几番周全,裴思芳却是态度模糊c不做回应。 李靖麟莽鲁性子发作,发誓,偏偏聘定了裴家女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家与裴家这一纠葛很快就传得街知巷闻。 其他有意向裴宛伊提亲的世家纷纷打了退堂鼓,于是“京城第一美人”裴宛伊竟无人问津,一时将裴思芳架到了悬崖之境! 李家与裴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朝堂见面几多针锋相对。最后,竟连太后也有所耳闻。 一日,与皇帝闲话时,太后无意提到,竟有打算赐婚裴李两家。皇帝一听,忙摇头,丢下一句:“李靖麟跟裴思芳两人正是现世的冤仇,一上朝就只听他二人争吵,还要朕替他们保媒?免了,免了!”之后,匆匆赶回乾清宫,急于找酋同儒玩乐。 然而此时,酋同儒却不在皇宫之中。千户虽只是五品官吏,但酋同儒得皇帝钦封,随侍君侧,无需做千户日常工作,自然无需每日到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去点卯。但酋同儒出生微寒,心思坚硬,依旧每日按时到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应卯,并与其他人员一同训练,甚至比他人更加勤勉刻苦。 训练一上午后,酋同儒打算梳洗一番再进宫。酋同儒对生活要求不高,因此随意在镇抚司衙门后院认领了一间宿舍了事,因为其正当红,负责寝舍分配之人存心巴结,特意将位置最好c最宽敞的宿舍整理好分配给酋同儒,如此一来也算便利。 酋同儒阔步走到后院,天气已转暖,又苦练数个时辰之下,他大汗淋漓,一边走着一边解开衣襟,径直到院中水井旁,绞起一桶水,径直从头上淋下。 水声喧哗c兜头而下,清凉的井水冲刷下,酋同儒衣衫湿透,白色的中衣贴在健美的躯体上,显露出削肩c劲腰c窄臀c修腿 “呀!” 忽听得一声女子娇呼。 酋同儒转过身来,只见自己房间门半开,一名女子满面通红望着自己。 但见酋同儒剑眉如峰,目如冷星,黑发如墨,站在那里,端端一棵健美挺拔之白杨树,散发出动人心魄的男子冷峻之美。 裴宛伊望之一眼,心如动兔,惶惶不敢再望,然心有悸动,忍不住偷而瞧之,女儿之心纠于情动。 “你怎么在这儿?”酋同儒问道。自从皇宫相见,裴宛伊对其表白后,这些日子她更是大胆纠缠,写来书信c赠送衣物不再少数,泼辣作风让酋同儒出身民间之人都不由招架不住。 没想到,此次她竟然登堂入室。 虽说酋同儒的宿舍环境相对幽静,但总归是在集体寝舍中,来来往往皆男子,众目睽睽,传将出去,对她名节可是大大有损。 裴宛伊挡在房门口,不动不言,只是脸色醇红垂目偷看。 见此,酋同儒无奈一叹,不多在意,自顾自将湿透上衣脱下,露出健美上身。 “啊!”裴宛伊瞧见,惊呼着扑回房间,将房门重重带上。 听到动静,酋同儒摇头,用力挤拧湿衣,再将半干的衣服用力抖了抖,重新穿上,阔步离开,竟再没有理会房中的娇美娘。 酋同儒本就在山野莽夫中长大,对于礼法从来不屑一顾,他做事情追名逐利c随心所欲,唯独不受纲常伦理约束。他自然不会恪守什么男女之妨,对于裴宛伊他乐在其中,更何况这样一位美艳少女c又背景深厚,投怀送抱这样的美事,男人怎会拒绝? 然,酋同儒心思冷硬,向来不沉溺男女情爱,对于裴宛伊也仅仅是逗弄,并无认真。谁料想,反倒是他这样忽冷忽热c漫不经心态度越发引得裴宛伊执着痴迷! 裴宛伊背抵在房门上,手扶心口,只觉得一颗心儿怦怦跳着,几乎要跳出胸口。她眼前总是他上身的样子,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出火来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她才稍稍有所平复,这才想起他为何还不敲门? 裴宛伊轻轻转身,从门缝里偷偷向往张望,却只见空荡荡的院落空无人影。 裴宛伊一惊,猛地拉开房门,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原来酋同儒不知何时就已经离开了! 裴宛伊又羞又怒又委屈,眼泪忽得就涌了出来!自己千金之躯,不顾女子矜持前来相见,他竟然!竟然如此不屑一顾!可恶! 裴宛伊恼羞成怒,将屋内摆设摔了个乱七八糟,一头扑到床上哭起来。哭了许久,她才渐渐停住哭声,看见屋内c床上被自己扔得杂乱不堪,被子更是被她的眼泪濡湿了老大一片,这才解气。 裴宛伊轻轻抚着被子上泪湿的地方,心头莫名悸动,想象着他夜晚入睡时会盖着她的泪痕,她一颗心不知怎得就又酸又麻,娇嗔一声扑进了被子中。 满鼻腔中都充盈满一种特殊的味道,不似女子香闺的香气,而是烈烈的阳光和淡淡汗味,闻着热烈的男子气息,裴宛伊不由想起他上身c水珠挂满胸膛c肌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顿时气喘如斯c头晕目眩 许久之后,裴宛伊才悄悄从房中出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谁知,一回到家,就看见父亲沉着脸色,端坐高堂。见她归来,裴思芳劈头盖脸就是一番斥责,责令其闭门反思,不得再随意外出。 裴宛伊正沉浸在情动中,立时与裴思芳顶撞起来。 一方严加管束方铁了心肠,父女俩针尖对麦芒c几乎闹僵。 此后,裴宛伊更是肆无忌惮纠缠酋同儒,闹得满城风雨。都道裴家小姐看上了新科武状元,二人情笃意好,私定终身。 裴思芳管教不住,痛心疾首,越发瞧酋同儒不顺眼,将其视为眼中钉。 鸡飞狗跳的时日中,终于迎来皇帝大婚。 据说,小皇帝荒唐贪玩,大婚之夜仍要微服出宫。皇后夏氏,出身将门,彪悍泼辣,一根软鞭将小皇帝捆入了洞房,第二天直至日上中天小皇帝才筋疲力尽从坤宁宫而出。 皇宫秘闻记载,小皇帝从坤宁宫而出,愤恨羞愧,命近身侍卫教其习武,苦练不辍,直言:“此悍妇,朕定仇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城门之难 朝堂不知民间苦,京城繁华,日若流水。 很快就到了七月间。 今年雨水特别多,进入夏季后更是暴雨连连。经常三天雨未停,五日降瓢泼!小皇帝困在宫中,百无聊赖,暴躁不堪,严令众侍人想出办法可以不受暴雨影响如常出行。 一时间,乾清宫上下绞尽脑汁,却无人想出良策。 这一日,皇后来到乾清宫。 话说夏皇后,也是一代妙人。她彪悍擅武,甚有巾帼之风。她年龄较皇帝长了三岁,又比小皇帝体健,两人相处中她无疑占据强势,将小皇帝压制得死死的。因此小皇帝一听见皇后到来,立即就要躲避,却为时已晚,被夏皇后抓了个正着。 “皇上在做什么?”夏皇后整暇以待,问道。 “下这么大雨,出又出不去,能做什么?”小皇帝气闷。 “确是,雨天无聊,闷死人了!”夏皇后狡黠一笑:“吾想到一个好玩游戏,不敢独享,特来寻皇上同乐。” 小皇帝上皇后的圈套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听了此话,明明心中警惕却偏偏忍不了“好玩”诱惑,张口询问:“什么好玩游戏?” 夏皇后媚眼一挑,伸手就拉了皇帝向内室而去,隐约听见旖旎笑语:“阴雨连天冷,一室红绡情” 刘瑾赶上两步,却被一人拦住。阻拦之人正是内侍张永,此时,他已经是皇后身边当红之人。 张永道:“皇上c皇后夫妻之乐,刘公公就不要前去妨碍了。” 刘瑾愤怒,却也无法。 皇帝大婚数月,夏皇后很快就掌控了后宫。因为选后,刘瑾已经与夏皇后公开敌对,再无转圜可能,但若要叫刘瑾就此认输,他也是万万不能甘心。随着张永得势,刘瑾的势力日趋削弱,他不得不思考,此时要新选个盟友给自己以助力。 如今,小皇帝身边以三方势力最强。 一方是以夏皇后为代表的魏国公一派,此派别军功显著c地位尊崇,得朝堂武将支持,又得太后圣心,现下势头正盛。 另一方是以裴思芳为首的文臣,刘瑾正是与其正式结盟。大明重文轻武,朝堂政事多由文臣把控,然因为选后落败,势力暂时有所削弱。 第三方,目前虽还不足强劲,却是如今小皇帝最信任倚重之人,若是能将其拉入结盟,将大有裨益。此人正是新科武状元c皇帝钦封锦衣卫千户酋同儒!对于酋同儒此人,刘瑾是待之甚警c防备甚重。酋同儒,精干机敏c心思深沉,绝不是易于掌控之人,假以时日,定迅而崛起,不容小觑。 如此分析之下,刘瑾竟一时无策可对,无法,只得暂时忍耐,静待时机。朝堂c后宫,一时间处于短暂的平衡之中。 京城歌舞升平,然而北方黄河流域却是水患不断,一个惊天灾难已然拉开帷幕。 河南府,逍遥县。 县衙之内空无一人,只有知县乔其然一人颓坐在大堂之上。他身穿官袍c头戴官帽,却是面容呆滞,一副垂死绝望之色。 今年雨水过腴,自从进入汛期后,黄河水位就不断上涨,黄河中下流域水患不断。进入七月,竟天降大雨,十日不停,终于在半月前,黄河开封段决堤,冲毁农田千顷c房屋万厦,受灾民众不计其数,顿时间哀鸿千里c饿殍遍地。 乔其然心知,此次他是陷入绝境了,万无生机。他无大才c无大志,然而钻营一生,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想来令人唏嘘。 “爹爹。”一声幼童稚嫩呼唤响起。 乔其然心神一震,立即从椅上站起,焦急望向门口。只见一群妇女抹泪而来,正是他妻妾五人及一众儿女c丫鬟。其中,体态最为丰腴者是他的三夫人,怀中抱着三岁男童,那一声爹爹正是此小儿唤出。 小儿日常被宠惯成性,见着最疼爱自己的爹爹立即就要从母亲的怀中挣脱。三夫人胆怯,手臂用力想要抱住小儿,然小儿骄横,一不如意竟向三夫人手臂上十指抓挠,三夫人呼痛,手臂一缩,小儿就从她的怀中滑落地上,圆滚滚地向着乔其然跑去,口中唤道:“爹爹,抱抱。” “你们怎么还没有走?胡闹!”乔其然双目眦裂,斥道。 “老爷,我们寻你一起走。”颜色最长之妇答道。 “胡闹!我让你们先走!赶快走,一会儿就来不及了!”乔其然吼道。这时,小儿已经跑到乔其然身边,他见爹爹未如以往般亲切抱他,顿时有些生气,一双小肉手猛地抱住乔其然大腿,张嘴就向大腿咬去。 “老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呀!” “外边乱成这样,咱们一群女眷如何能自保。” 一群女人同时七嘴八舌,夹杂哭闹。 乔其然欲骂,却忽然腿上刺痛,一巴掌扇去,竟将搂抱在他腿上的小儿掴出两尺,骨碌碌倒地打滚。 “哇!”小儿拼命啼哭,倒将一众女人镇住,一时间无人出声。片刻后,三夫人才抽泣着赶上前,将小儿抱入怀中。 众女继续哭闹。 乔其然头大如斗,狠声道:“也罢!” 乔其然立时伸手将官服一脱,领着一众女人向城门而去。 乔其然这是要弃官出逃了!若要被抓住,可是罪等忤逆的大罪!然而,此时情景即便坚守也逃不过一死。 早先,刚刚从虞城县传来消息,大批难民蜂拥至虞城,虞城知县沈易疏关闭城门不纳灾民。 万计灾民哭号在城门口。哀求无果的情况下,灾民愤而反抗,攻破城门,混乱中,沈易疏被乱民打死在衙门口。 入城后灾民大肆抢掠,甚至多有烧杀奸淫之事,灾民c平民均成了暴民,相互杀戮,伤亡者不计其数,此情此景只有无间地狱可比。 此情景上报朝廷后,朝廷派来赈灾官员竟连城门都未敢入,待暴民将虞城县烧抢一空c再无可掠而离之后,赈灾官员这才入城,将沈易疏暴尸城门,以示朝廷态度。朝廷严令各地官员,禁止辖内平民出逃,灾民至纳之抚之,如有违背,满门抄斩。 暴民自虞城而出,一路北来,所经县村官员再不敢闭城门,然暴民过境烧杀抢掠,平民出逃也成乱民,众官员非死即下狱,无一幸免。如今,暴民直奔逍遥县,距离十里。 逍遥县民众惶恐大乱。乔其然严令衙役高压压制,不得令百姓蜂拥出逃,暗中则安排家眷悄然出逃。 谁知,女人坏事,竟哭啼前往衙门寻他,乔其然无法,狠了心弃官出逃。此时,他们正来到城门西侧一处暗口。 此暗口乃县衙私设,富贾可高价买之名额,趁夜悄然而走。然消息走漏,百姓蜂拥而至,守门衙役武力镇压,现场一片混乱。 乔其然与其家眷混在人潮中,推搡拥挤,半天才挪动一步。他心急如焚,眼看着逃生口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却偏偏挤不到跟前。正在焦急之时,忽听到城墙上一声高呼:“灾民来了,快跑啊!” “完了!”乔其然双眼一黑,身体踉跄。 耳朵中已经听到大批灾民呼号奔跑之声,城门口百姓顿时大乱,呼号着四散逃离。 有人拼命挤出城去,没等逃命就淹没在灾民大军中,传来几声厉嚎再不见身影;有人转而奔跑回家,也往往没跑几步就被灾民追上,踩踏致死。 乔其然一家与寥寥老弱妇孺,瑟缩一隅c战战发抖。眼看着灾民从他们眼前而过,也许是见其老弱,灾民竟并未对其施暴。众人还不及庆幸,却突生变故。 原来,此群人中有一名肥硕妇人,此妇人目光呆滞c了无生意。原来自清早她就带着儿子来此处逃生,却因无钱被衙役阻拦城中。刚刚城破,她趁乱将儿子推出城门,却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灾民围殴踩踏命呜呼。 妇人心如死灰,却忽然看见人群之中的乔其然,她心中立即被仇恨充满。 狗官!若不是官商勾结c强霸了茶园,她家老爷怎会惨死?官官相护,令她苦告无门,孤儿寡母雪上加霜,生活无以为继。 她正是向乔其然当街喊冤的酋宣泗妻子酋大娘,此刻,她看到乔其然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来,再加上刚刚目睹儿子惨死,她生无可恋心复仇。于是,酋大娘一把抓住乔其然衣领,死命大喊:“狗官!他是知县狗官!”顿时,一群凶暴灾民冲来,惨叫哀嚎顿起,不多时,只余一地惨烈尸体。 天灾,古自有之! 大灾过后,最易形成暴乱。 贫民百姓易统治,只要能勉强活下去他们就会任劳任怨,辛苦度日。然而也正因此贫民暴动最为可怕,他们本就是社会最底层穷苦大众,一旦灾难中失去生活保障,那就是失去了一切。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文化,全无信仰,愚民变成暴民,他们破罐子破摔,就像临死前的猛兽反扑,毫无人性和制约,这才是人世间最可怕c最凶残之人。 就是这样一群人,如同蝗虫般席卷了整个逍遥县城。每家店铺c每户大宅,甚至平民家院都惨遭洗劫。 几年接连的旱灾c水灾早就令百姓贫乏至极,县城大部分平民也早已经无粮为生,因此这场抢掠并没有持续很久。不过三四个时辰,暴民就从抢掠的疯狂中疲惫,躺满了大街。饥饿的灾民咒骂着c哀嚎着,无时不刻都有人前一瞬还在呻吟突然就消失了声音,无数人悄无声息地变成了c恶臭的尸体。饥饿让人退化成了兽,无望地呻吟c哀嚎c挣扎c杀戮c死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人间地狱 灾民入城已经两日了,暴乱渐渐平缓,对于时而不知哪里传来的抢掠c厮打和哀嚎声所有人都习惯了,即便时不时响起听者也无不一脸麻木。 所有人都自私c冷漠地挣扎在同一个地狱场,根本没有余力去怜悯c同情。 这样一个惨淡黎明,雨终于停了,空气却潮湿到不行,似乎一块浸透了水分的棉布,不用手捏只挂在那里就会自行滴出水来。 酋府的后门,从中间裂开一道长长龇隙的红漆大门依稀可辨曾经的富贵。然而此刻,在阴冷潮湿的黎明微光中,那扇大门却歪歪斜斜地颓在门槛上,让人不敢伸手去推,似乎只要一点力气它就会破碎倒塌。 冷风从门上龇隙中呼呼地吹出来,那声音呜呜咽咽,若有闲心细听竟也有声有调,像极了某种叫做埙的悲凉乐器。 忽然,咯吱一声响,木门竟然开了一道缝,黑洞洞的门缝里探出半张脸,上面眼睛左右观量后又迅速地收回。 不出几吸,大门重重地向外推开,这次声音更响了,刺耳的摩擦声中,大门被推开大半,接着从院内走出来两人。此二人均是蒙头裹脸打扮,一身黑兰长襟将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头脸上严密地裹着头巾,竟是连男女都看不分明。 二人四下张望番,见周遭并无他人,立即加快了脚步,急匆匆而走,连大开的门也顾不得关闭。那扇红漆大门就歪在冷风中,咯吱咯吱地忽闪几下,轰得一声,彻底倒塌了。 看那二人所行方向,俨然是直奔城门而走。不多时,就听见她们口中重重地喘息。一人终是不支,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另一人挽紧手臂上的小包袱,腾出一只手来,在其背上拍着。 “夫人,可不能歇啊!您再坚持下,出了城就好了。” 正弯腰喘息的那位仓皇间头巾滑落,露出了满头青丝和苍白脸庞,竟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娇柔妇人。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努力平复气息:“让我歇一下,一下就好。” 丫鬟拍着妇人后背,眼睛却是紧张地四处张望:“夫人,马上就到城门了,咱们得赶快走,若是天亮那些流民都醒了,咱们可不好走了!” “好!好!”妇人狠狠吸一口气:“哥哥的马车就在城外三里长亭等着,咱们先随哥哥一家迁到南阳,再派人上京告知儒儿,到时就万事不愁了!” 妇人说着,努力直起身子,提起力气,重新迈步。 原来这一主一仆正是酋同儒的生身母亲c酋家二夫人紫如与其贴身丫鬟。这二人天未亮就偷偷摸摸地出门正是要携私独逃啊! 这两年来,酋家可谓祸不单行,先是赈灾粮被劫,酋公下狱。天杀黑心的河南知府趁火打劫,竟霸占了酋家全部产业。后,与酋宣泗合伙投资茶园,更是酋家仅剩的身家全部投了进去,谁料茶园竟是一产卖二家,还没等见到受益就被官兵强行收走。 如此一来,酋家可谓雪上加霜c陷入绝境。这么多年,紫如养尊处优哪里能受得了这般辛苦日子,若不是苦等儿子酋同儒状元高中,她恐怕早就熬不住了。 奈何屋漏偏遭连夜雨,老天竟连苦熬的日子都不让人过。黄河水灾,粮食绝产,流民横行。就在两日前灾民入城后就将酋家抢劫一空,所有能吃的能用的都被抢走,抢不走的屋舍c物什一砸了之。甚至一入夜,大批流民就涌入堂屋c卧室c庭院,一个个席地而睡。迫得酋家上下退缩于后院柴房中,紧闭屋门,战兢度日。 此种情况下,紫如再也熬不下去了。她娘家在林县,自从她嫁进酋家后,借酋家盛世日子是越来越丰厚,如今也是林县大户了。几日前,她的哥哥托人给她送了一封信,说是要举家搬迁,算算日子,正是今日。紫如狠了心,趁所有人入睡,偷裹了唯一一点干粮,带着陪嫁丫鬟就偷逃了出来。 此刻,二人已经来到城门前。 未亮的天色下,满大街的屋檐下都睡着无数流民。城门口死寂一般,一堆堆的流民中说不定夹杂着多少新死的尸体。活人也比死尸强不到哪里,除了还有一口气苟延残喘,一个个脸上都是死人一般的麻木表情,干张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紫如和丫鬟终于来到城门前,她们望着满地的流民,不由恐惧地停住了脚步。 二人对望一眼,她们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心跳,能看到彼此眼中掩也掩不住的惊惧和绝望。片刻后,紫如狠了狠心,她咬牙道:“走!” “等等。”丫鬟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黏腻黑污的烂泥,往紫如脸上抹去。 土腥臭气冲进紫如的鼻腔,她张嘴就要干呕。 丫鬟动作停住了,慌乱不知所措。 紫如忍住恶心,伸手从丫鬟手中抹了一把,随便抹在脸上。丫鬟将手中剩余烂泥往自己脸上一抹,双手紧紧搀住紫如,二人强压惊惧,向城门而走。 也许天未亮人正乏,也许是烂泥真的发挥了作用,竟让她二人顺利走到城门口。 一路上大多数流民都在倒头昏睡,少数半昏半醒之人也只不过依靠着墙角c地面,麻木不堪的眼睛似乎是盯着她们又似乎是望着别处。 终于走到城门下,再迈几步就可以逃脱这个地狱了!紫如心中难耐激动,紧握的双手止不住的抖动着。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极度的紧张c激动之下,紫如竟左脚绊到了右脚,身体猛地趔趄,丫鬟赶忙扶住她这才未跌倒。动静扰到了流民,有人向她们望来,但幸好那些人早就饥饿至极,没有多余的力气起身了。 紫如二人瑟缩半天,见并未有流民上前,这才略松一口气,匆匆复提步。谁知,一路的奔波再加上刚刚一番挣扯,紫如怀中藏着的包袱松开了口子,随着她脚步一动,一颗红薯馒头跌落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黏在红薯馒头上,死寂中,可以清晰地听到无数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食物在极度饥饿的人群中无异于摧毁人性的最强烈武器,刹那间,无数饥饿的人类同时向着这个小小的馒头扑来! 几十人c上百人,他们如同残暴的猛兽一般扑来,为了抢夺食物,他们互相拉扯c踩踏c搏击,他们拼尽性命杀人或者被杀。明明知道,那样一枚小小的馒头根本不够这么多人争夺,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朝它扑来,前赴后继! 面对着成百上千丧失了人性的流民,紫如二人吓呆在当场,两股战战无法动作。那些飞扑而来的不是人!是一头头凶残的兽,将要把她们撕碎拆骨。 “跑,夫人,跑!”丫鬟狠狠推了紫如一把,顺着这个力道,紫如茫然地跑起来。 她的身后,无数人厮打在一起,那枚小小的馒头早就被夺成渣滓。也许有人抢到一星半点,但立即被后来之人扑压在地上,那人拼命把拿过馒头沾了渣滓的手掌塞进口中,却连味道都来不及尝就断了气息。那枚馒头早就连渣子都不剩了,人们却持续地厮打争夺,他们已经没有理智去判断,只是本能地撕咬,似乎这样一个动作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一点希望。 紫如提着最后一丝力气拼命跑着。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丫鬟的一声惊呼。 紫如转头看去,只见丫鬟跌倒在地,她立即停下,伸手去拉。 这时,只听见流民中有人喊道:“她们有粮食!” 顿时,所有争抢一团的人们都齐刷刷向她们扑来! 紫如浑身一颤,她来不及思考,立即扭身就跑。她不敢回头,不敢看c不敢想身后发生着怎样的情景。她听到丫鬟的惨叫声响起又很快停止。她永远不会知道,成百上千的流民将小丫鬟活生生踏死,撕扯间几乎将小丫鬟的四肢扯断。混乱过去后,更有人将丫鬟身上最后残余的破烂衣物也悉数剥去,仅留下一具尸体,在尘埃中。 紫如已经陷入了疯狂中,她不去思考c不去害怕c不去后悔,就一个念头,跑! 跑到三里外的长亭,哥哥的马车在那里等她! 她的鞋早就跑掉了,赤脚一片血色。她却好像不知道疼痛,摔倒了再爬起来c站不起来了就爬c爬不动了双手也要拼命向前终于在距离长亭百尺之遥的地方,她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了!无数苍蝇盘旋着,落在她的身体上c血肉上,她终成了苍蝇的食物。 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在她的面上落下,吸盘似得口器插入血污的血肉中,被无数尸体滋养的肥硕可怕的苍蝇映在她失去生命的瞳孔里,这也许是她生命中看到的最后一个活物! 不,最后一刻,她看到的一定是一副幻境,她的哥哥驾着马车来接她,接她逃离人间地狱。 然而,她不知道,灾民冲入逍遥县之前,她的哥哥早就携家带眷跑了,哪里还顾得上等一等嫁了人的妹子!此刻,哥哥一家也许已经平安到了南阳府,也许半路上就被暴民抢了c杀了她背弃了酋家,哥哥抛弃了她,饥荒之下,谁又能顾得了谁?又能怨得了谁?就此各安天命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亡故 辰时三刻,从酋宅中传出悲哭! 院内,横七竖八遍布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听到院内传出悲痛哭声,却无人有感。他们最多就是麻木而本能地张一张眼睛,顺带动一动腿脚,换个姿势继续苟延残喘。 也有人饥饿的实在难耐,挣扎着起身,如行尸走肉般四处翻找。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院中早就被翻找了无数遍,每个房间c屋梁c墙角,甚至掘地三尺,能吃的早就被搜刮一空了。但是,实在是太饿了,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也许只是本能也许还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摇摇晃晃地翻找着。 一部分人向着院外而去,也有人茫然地向着后院而去。 几个流民茫然不辨方向,闷着头一直向后院走去。越走哭声越响,他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院最深处的一座矮小破落的房子前。 哭声正是从洞开的柴门中传出来。 几个流民停顿住脚步,目光呆滞地望着屋内情景。 只见一名妇人趴在床边悲痛哀哭,一个年轻女子跪在妇人身边哭泣。床上一席薄被微微凸起,隐约能看见透出人体的形状,只是那人一动不动,显而易见已经失去了生机。 死亡者正是酋宣公。 自从三年前经历牢狱之灾后,酋宣公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全凭汤药调养着。然而,酋家日子一落千丈,到后来更是连温饱都难以为继。到了今年,酋家算是山穷水尽,熬到了极限。 酋家原本的丫鬟c工人早就散尽了,只剩下酋公c两位夫人以及两个从小买进府的丫头。酋夫人带着丫头做些刺绣活计维生,然而年景不好,百姓哪里还有心思耗费在衣物用度上?绣出的帕子c汗巾十几日也卖不出一件,酋夫人还要从微薄的收入中省出大部分来给酋公买药。 幸好医生是多年的交情,有赊有送的情况下总还是维持着汤药,只不过用药从山参到柏树再到山药,最后只能熬得起甘草水,这般情境下,酋公的身体再也难以维系,人陷入昏迷,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 灾民入城,霸占了酋家大宅,酋夫人只得将酋公安顿在柴房中,几名女眷惊恐不已,不敢安睡。 然而,饥饿困乏之下,临近黎明之时,众女还是支持不住,困睡过去。 这是此时,趁众人困乏,紫如竟偷裹了仅剩下的一点干粮,带着丫头跑了。 阴冷的风呜咽了整晚,忽然传来一声钝响,酋夫人一个激灵醒来,抬眼就向屋顶望去,生怕是破败的柴房被风刮塌了。眼见屋子无事,酋夫人这才松一口气,后院侧门在前日被流民破坏后就一直摇摇欲坠,想来是终于支持不住倒塌了。 这时,小丫头也揉着眼睛醒过来。 酋夫人一边起身探查酋公情景,一边吩咐道:“果红,烧点水吧,给老爷准备汤面。” 果红迷糊着应道,起身去探屋梁角落里的一只海碗,那里藏着他们最后一点粮食。 酋夫人温柔地按捏着酋公的手臂c腿脚,一下下,坚持而用力。待她按到酋公手腕时,忽然,酋公的手指微微抬起,竟是想要努力去覆她的手的样子。 酋夫人大惊,忙抬眼望去,只见昏迷多日的酋公竟然睁开了眼睛。 “老爷,您醒了!” 酋公的眼睛混沌而无神,却是清醒的,他努力望着酋夫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酋夫人将脸凑近酋公,柔声安慰:“老爷,您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酋公大张着嘴,努力发声,却只是传出吃力的喘息声。酋夫人心中一酸,强忍泪意安慰道:“老爷,您先歇歇,吃点汤面,有力气了再说。” “夫人!不好了!”果红惊慌失措:“粮食不见了!” 酋夫人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丫头果红无措地在墙角c屋梁到处翻着,那只盛放着粮食的海碗却不见了踪影。 “别慌,也许是紫如早起做饭去了,你去院中寻寻。”酋夫人勉力镇静,她深知紫如万不可能主动做饭,但眼下,她极力要让自己相信,一定是紫如拿去院中做饭了。 果红应一声,跑出屋去,不多时就见她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泪流满面,绝望地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粮食,没有二夫人!” 酋夫人心神大震,绝望使她瞬间堕入了深渊。 忽然,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将她拉回,酋夫人慌乱向酋公望去,只见酋公双眼怒睁,面色青白,大张着嘴拼命喘息,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老爷,老爷,您别急,紫如,紫如一定是去了别处,一会就回来了!”酋夫人焦急抚着酋公的胸口:“果红,快倒碗水。” “哎!”果红急忙提起水壶,往桌上的碗中倒了满满一碗水,要捧起时又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襟中摸出几块铜钱大小的干馍渣,泡进水中。她将水碗捧至床边,哭喊着说:“老爷,您吃汤,咱们还有粮食。” 酋宣公费力地抬起手,将水碗向一边推开。他喉咙中传出嘶嘶的声音,似乎是积攒了全部力气,他终于喊出声:“儒儿兴复酋门” 这一句喊出来,似乎是耗尽了酋宣公全部的精神,他脖子一歪c双臂轰然垂下,再无了生机。 “啪!”水碗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酋夫人二人痛哭起来。 哭声如此悲痛而绝望,令见者流泪c闻着伤心。 几个流民站在院中,呆滞地望着柴房中悲哭的两人,却是毫无反应。灾难c饥饿已经让他们见过了太多毁灭c死亡c杀戮,人已不是人,哪里还有人的感情! 他们就这样呆滞地望着屋内,忽然他们的眼睛一亮,露出饥渴的光芒,原来,他们看到了地上倾洒的水迹中竟有几块铜钱大小的馍渣。 下一刻,他们就嘶吼着飞扑向柴屋。 酋夫人护在酋公床前,面对着疯狂的流民她颤抖着。 几个流民在地上翻滚着c争夺着,丑态毕露,就像是最原始最粗野的野兽。 果红咒骂着,他们却充耳不闻c无动于衷。 眼见此景,果红悲愤难耐,一脚将破碗踢出屋子,大声喝骂:“给你们!都给你们!” 流民们见一物飞落入院中,立即飞扑出去。一人抢到就跑,后面几人疯狂追逐,不出一刻就跑远了。 屋内这才恢复了平静,果红扑到酋夫人身边,后怕的浑身发抖:“天啊!这是什么世道!” 幸得老帐房的帮助,这才托人前往各亲戚家报丧。 接到消息时,酋羽佃正挺着大肚子在做饭,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她双手一僵,手中的大勺就落了地,泼洒出半勺清粥。 丈夫破落着嗓门就骂起来:“败家女人,还嫌不够挨饿的,一撒就是半勺,合着你是不知道我在地里刨点食有多不容易!” 男人迅速地捡起大勺,地上已经湿了一片,浸湿的泥土中赫然几粒粟米。男人伸手扒拉几下,实在捡拾不出,顿时气恼,骂着狠狠踢了酋羽佃一脚。“没用的败家女人!” 酋羽佃小腿一疼,身子忍不住就向一边歪倒。 报信的小哥急忙伸手扶了一把,她却依然撞到了灶台,疼得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张家娘子,信我给您带到了,您还是尽快回酋家一趟吧。”报信小哥说道。 酋羽佃捂着后腰,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男人高声咒骂:“回个屁!哭丧的时候想着咱们啦,哼!酋家财大气粗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帮衬咱们一把?家产都是留给他家公子的,咱们带着小子上门都不给一个铜板,连打带骂地给撵出来,现在想着咱们了?不去!” 男人越骂越怒,抄起灶台旁的笤帚就向酋羽佃打来:“没用的女人!原本还以为娶了你能沾沾酋家的光,原来也是个干吃货!怎么不死了算了!” 报信小哥伸手虚挡,口中劝道:“不能打啊,娘子怀着孩子呢!” “滚!要不连你一起打!”男人挥舞着笤帚劈头盖脸的打下。 仓皇间,报信小哥护着头脸跑出院门。出了院门后,他略停了停,回身想要提醒酋公下葬的日子。却看见酋羽佃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任由男人殴打。屋内传出小儿哭声,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光屁股小童站在屋门口,呆呆地看着父亲殴打母亲。 小哥叹口气,不再多言,快步跑远。 酋羽佃弯腰护着肚子,用后背迎着男人的殴打。 她苦苦忍耐着。 一刻后,男人终于打累了,将手中笤帚一扔,骂骂咧咧地回屋睡觉去了。 酋羽佃蜷缩在地上,片刻后,她努力站起,顾不得揉一揉疼痛的后腰,她立即走到灶火前,往灶台中加了一把柴火,快要熄灭的灶火又重新燃起来,锅中冒出了冉冉热气,扑在她的脸上,湿湿的。 “娘。”门口,半大孩子胆怯地唤着。 “虎子饿了吧,先抱弟弟回屋,饭马上就好。”酋羽佃埋着头答道。 “喔。”孩子呆呆地应了声,然后抱着小童踢踢踏踏地转回屋中。 直到这时,院中只剩她一人时,眼泪这才从她低埋的脸孔上扑簌落下。 原本,张家也是一方大户,家境殷实。酋羽佃嫁过来后,与张家少爷年貌相当,也度过一段美好日子。然而,张家少爷是独子,自幼娇生溺爱,四体不勤c五谷不分。张家老爷在世时,张家事物井井有条,几年后,张家老爷去世,公子又不成器,家境逐渐败落。期间,在酋羽佃的请求下,张家公子也曾随着酋公做事,然而少爷养尊处休,出不得力气c吃不得苦,没干几天就跑回来说什么也不去了。 自此,张家就靠着吃老本度日,随后婆婆去世c家境败落c家产吃空,酋羽佃只得一次又一次到娘家求助。终于在她带着孩子又一次上门拿钱时,被紫如当众羞辱一番,酋羽佃愤然离开,就此发誓,再也不上酋家大门。 从那时起,无论男人如何打骂她,酋羽佃只是咬牙忍着,再也没有回过酋家。 没想到,今天,竟然收到父亲过世的丧报,一时间酋羽佃百感交集c悲伤难抑。 到了傍晚,酋羽佃给孩子喂完了饭,收拾停当后,大着胆子请求丈夫允许她回县城给父亲奔丧。 男人大怒,打骂不止。入夜后,酋羽佃忽然腹疼大作,挣扎一夜后,天亮时分,产下一名女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丧事 酋羽佃早产下一名女婴,小小的婴儿蜷缩在她的怀中,浑身湿漉漉皱巴巴,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已经一整天了,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竟是一顿汤也没有给她做。酋羽佃饿极,奶水也不见下来,怀中的婴儿弱小地连啼哭都不会,一味软绵绵地闭着眼睛。多少次酋羽佃恐极,生怕手中的婴儿渐渐凉了温度。 “不能这样!”酋羽佃狠了心,挣扎着起身。辅一起身,竟是头晕目眩,几乎跌坐回去。 酋羽佃平息片刻,这才勉强下了床,扶着床边站起身来。她探着手臂,够到桌上的水壶,壶中却是空空如也。酋羽佃气恼将水壶一丢,按在桌边重重喘气。 “娘,俺饿。” 酋羽佃抬起头,只见虎子站在门口,愣愣地唆着手指头。 “虎子,乖,你去帮娘烧碗水来。” “嗯。”虎子应了声,愣头愣脑地出去。 酋羽佃坐回床上,听着院子里传来踢踏动静。 不多时,一股浓烟从窗户缝里涌进来,呛得酋羽佃忍不住咳嗽起来,接着就听见虎子惊恐的哭声:“火,娘,着火了!” 酋羽佃隔着窗户一看,原来是虎子学着大人平时生火的样子点了秸秆塞进炉灶中,却不知分寸,一个劲儿地猛塞,沤出一灶浓烟。 酋羽佃一边咳嗽着,一边指挥虎子生火c坐锅c下米,折腾许久,终于见虎子小心翼翼端进来一只大碗。 酋羽佃接过手中,只见碗中清汤上漂浮着厚厚一层草灰和糠麸。一大滴眼泪落入汤中,乌浊的汤面被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映出酋羽佃的面容悲哀而扭曲。 虎子局促地扣着手指,一张小脸满是黑灰。 酋羽佃心中酸涩,唤道:“好孩子。” 酋羽佃用手指沾了面汤,抹在婴儿的嘴上。小小的动物立刻有了反应,小嘴一张将母亲的手指卷入口中,用力的吸允着。 酋羽佃喂给女儿她来到人世后吃到的第一口食物,这样寡淡而脏污的汤水,如同这个悲惨的世道!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降生在这样的灾荒中?为什么要降生在这样穷苦的家庭? 酋羽佃小小地喝了两口面汤,她感觉到粗涩的糠麸带着热气划痛她的口腔c咽喉,进入腹中,带来食物的满足感也令她胃中愈发饥饿。 但是,她却不舍得再喝了,酋羽佃将面汤递给虎子:“好孩子,吃吧,剩一点去喂弟弟。” 男人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傍晚。 他看到乱七八糟的灶台时竟没有开口破骂,这让一直担心虎子会挨打的酋羽佃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这晚,男人反常的平静,没有像平时那样粗鲁咒骂也没有动手殴打,只是面色阴沉地一言不发。 期间,婴儿因为饥饿啼哭一阵,酋羽佃哄抚不下,大着胆子请求丈夫给她烧碗热水。男人竟没有不耐,反而大方地熬了一小碗混着野菜的粟米汤。 酋羽佃端着热气腾腾地米汤,惶恐不已,不敢入口。男人凶神恶煞地吼道:“给你喝就喝!” 因为喝了热汤,奶水终于下来了,尽管只有稀薄的一点,也足够小婴儿吮吸。母女二人相拥着睡去。 直到被嘈杂声惊醒,酋羽佃还处于饱满睡眠的恍惚中。此时,天还未亮,除了窗户外透进来的一点青白微光,屋子里还是黑洞洞一片。 酋羽佃只见屋门洞开,她的身边只剩下刚出生的女儿,丈夫和两个儿子竟是不见踪影。 院子中传来虎子叫娘的声音,酋羽佃赶忙爬起来,推开窗户查看,只见丈夫挑着一个扁担,前面箩筐挑着杂物,后面箩筐挑着两个小儿。 男人听见酋羽佃的动静,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见酋羽佃一脸惊讶哀痛,目光躲避了下,随后狠狠唾一口:“看啥!我跟本家叔伯商量好了,去西安府逃荒!要走,你腿脚就麻利点,我可没有功夫伺候你!” “是!是!”酋羽佃反应过来,她顾不得体弱身虚,立即起身将婴儿包好,抱在怀中追赶出去。 酋羽佃怀抱女儿跟在丈夫身后,跌跌撞撞地走在逃荒的人群中。临上官道时,酋羽佃忽然停下,转身面向家乡的方向遥望。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悲哭:“父亲,不孝女给您磕头了!” 男人回头就要骂,看见妻子深深跪拜的背影却不由悲从中来。此行,生死难料,祖先父母的坟头从今后再无人祭扫,归家之日永无期。 同一时间,酋家后院柴房中,酋宣公的尸身躺在一副门板上,盖着微薄草席。 酋夫人已经悲哭整夜,此时,几乎发不出声音却依旧嘶哑低哭着。她不时抬头向外张望,她在等着女儿和亲戚们来给丈夫奔丧。 自从昨日清晨酋宣公去世,幸好得到老帐房的帮助,这才托人向亲戚报丧。又在老帐房的帮助下,为酋宣公整理了仪容c换好敛衣。奈何灾年贫寒,实在是无钱无力操办,竟是连一口薄棺都难以成全。 然而到了此刻,已经一日一夜过去了,竟是连半个前来奔丧之人也未见到。 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万没想到人情淡薄c世态炎凉,亲情间竟是如此现实c残酷。亲戚c朋友不到也就罢了,竟然连亲生女儿酋羽佃也未见身影,怎叫酋夫人不悲伤c心寒! 此刻,白梓梧跟在父亲白严和伯父白正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从人群和破碎瓦砾中穿过。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正是秀丽年纪,虽然身材过于芊弱,脸色也略显苍白,但一双明媚青春的眼睛盖住了一切。 那是怎样一双春水般的眼眸啊,在惨淡世界中无辜地纯净着。 她望向悲惨,悲惨就被懵懂包裹;她望向破灭,破灭就被怜悯笼罩;她望向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就倒映在她通透的眸中,隔着颤颤的睫毛和潺潺的眼波,冰冷和坚硬也蒙上了柔化的轻纱,不再是那般生硬的绝望。 正值灾荒乱世,无论县城还是乡村,到处都是逃荒人潮。有逃亡来的,也有逃荒走的,甚不太平。 白家在方圆数十里,总算是大门大户,存粮无多,但至少维持得下去。再加上白严一介游侠,武艺不浅,白家长工c劳力也颇多,流民c暴民还有那些企图趁乱打劫的流氓也不敢对白家硬抢。 昨日,白家收到酋宣公过世的消息。两家交往颇深,又互为姻亲,于是,今日一早,白严c白正兄弟二人就出发前往治丧。 谁料,出门时,竟被小女儿白梓梧追上。白梓梧虽面有羞色,却态度严正,道酋公过世,子酋同儒却不在身边,她作为酋同儒未过门的妻子,应前往治丧。 话虽有理,然如今,暴民横行,据说县城中烧杀抢砸不断,早已成了人间地狱。人都只拼命逃出来,哪里还见进城的?咱家鸽儿,水灵灵的姑娘家,怎能冒这样天大的险? 鸽儿娘亲和伯娘两个女人赶着阻拦,拉着鸽儿又是嚷又是劝。白严c白正二人也做了难。最后还是白老爷子杵了杵拐棍,道:“咱白家,最讲仁义!让丫头去!” 此刻,白梓梧缩在父亲c伯父的护卫中,胆怯又同情,忍不住四下张望。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惨状一一一街道上躺满了饥饿不堪的流民,商铺全被砸抢一空,四处有未燃尽的火焰和烟雾,所有人都是瘦骨嶙峋c表情麻木,甚至身边亲人死去也无法令他们动容。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盯着白梓梧一行人,眼睛中露出可怕的贪婪,若不是白严c白正身材健壮,又有男丁护卫,恐怕早有人冲上来施暴了。 就这样,总算来到酋家门前。 昔日高大华丽的酋家大门如今早不知去处,高高的门槛上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听见有人来,竟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伸长了腿,四仰八叉地横躺在门槛前。 透过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院中情景早已是一塌糊涂,破碎的椅子家具丢了到处,衣物碎片也随处可见。院中有流民来来往往,有人在院中狂暴走动c有人静滞呆坐c还有两人为抢夺一块毯子死缠滚打总之一片混乱! 白梓梧探头望了望,被眼前情景震惊了,难以置信地唤道:“爹爹,这” 白严也是一脸惊讶,随即他脸色一变,道:“坏了!一定出事了!” 说着,他就要向院中冲去。 这时,忽然见门口躺倒的乞丐翻了个身,长长哈欠一声,慢吞吞道:“你们要是找酋家人,去后门。” “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宅!简直无法无天!”白严厉声斥责。 乞丐掀起一丝眼皮,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翻身躺倒:“嗤~” 这声嗤笑,道尽了世道荒诞! 灾难之下,官方无力,秩序c法度早沦为一纸空文。阶级c身份c道德c伦常,统统在生存面前土崩瓦解。 此刻的生存规则就是抢夺c就是厮杀,处处都在发生着仆杀主c子弃父c妻叛夫c父又卖子的泯灭伦常之事,那么仅仅是一名乞丐的不敬c嘲笑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严c白正没有精力与乞丐理论,带了鸽儿,拔腿就向后门而去。 从后门而入,入眼一片破败废墟,顾不得感概物是人非,只听见院中偏僻一隅传来悲哭之声。 众人循声前往,只见一间简陋柴房中停着酋宣公尸身,竟连棺材也无,只用一张草席覆盖。酋夫人与丫鬟扶尸而哭,身旁只有老帐房一人。 见白严一行人到来,老帐房立即迎上前,握着白严之手老泪涕横。 想酋宣公,一生商场纵横,雄才大善,怎料身后事如此凄清! 白严一行人上香c行礼。 酋夫人挣扎起身,一开口竟然嗓子沙哑致斯:“送老爷下葬。” “夫人!”老帐房急忙劝阻:“再等等吧,大小姐还未到!” 酋夫人垂泪悲叹:“要来早就来了” “嫂夫人,世道混乱,道路难行也无可知,再等一等吧。”白严劝道。 酋夫人悲哀摇头。 “可是,无子送终大不幸!夫人,这“老帐房悲痛无奈。 酋夫人目视酋宣公尸身,哀痛不成声:“老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教女无方,教养出如此不孝之女,就让我送您上路吧!” 众人无奈,只得静默退开,由白家两名家丁上前,抬起酋公尸身。 这时,只见一个娇小身影冲出,咕咚一声跪在当地! “鸽儿!”白严惊呼。 众人皆吃惊望着跪在当中的白梓梧。 只见白梓梧郑重磕了三个头,直起上身露出一张秀丽面庞。 她面容秀美却目露毅色,目光灼灼望着酋夫人,开口道:“鸽儿自知鲁莽,然身为酋家儿媳,愿替公子戴孝,送酋叔父入土。” “好孩子!”酋夫人不由热泪盈眶,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未前来,反倒是仅仅有婚约的鸽儿在这般情景下大义承担。“你的心意酋家万分感激!你与儒儿仅有婚约,尚未完婚,你不必如此。快起来。” 白梓梧拒绝果红的搀扶,郑重道:“公子远在京城无法得信赶回,日后得知父亲最后一程没有子女相送定然会愧疚一生。我既与酋公子有婚约,事急从权,我就应当替公子尽一份孝心。也教酋叔父安心上路。” 此番话说的坚定,情理两全,众人听后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白严望着女儿,心中激荡赞赏,面对酋夫人询问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酋夫人这才动容开口:“好孩子,快起来。果红,帮鸽儿穿孝衣。” 白梓梧披麻戴孝c执藩c哭丧,送酋宣公下葬。 葬礼结束,酋夫人瞬间好似被抽空了力气,几乎当场萎顿倒地。在果红的搀扶下,才勉强回到酋家。 白严询问酋夫人今后打算,酋夫人只道:“能如何呢?不过熬着,等待儒儿科举消息。” 听着前院传来流民争斗声,再看看柴房中家徒四壁c四面透风,白严不由劝道:“嫂夫人若不嫌弃,可到白家暂住。” 酋夫人却坚定摇头。 白严一行无奈告辞,临行前留下半袋粮食,不安作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入酋家 从酋家回来后,白梓梧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 她的脑中不断回想起酋宅破败的情景和酋夫人病弱的样子,以致寝食难安。 三日后,白梓梧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禀报爷爷和父母双亲,要到酋家照顾酋夫人。 此言一出,白家上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两家虽有婚约,但毕竟没有成婚,白梓梧自然是无需承担奉养责任的。 更何况如今酋家的情景可以说是朝不保夕,又如何能让自家娇养的女儿步入泥潭?即便在情理c道义上对其同情,也只需贴补c救助就算仁至义尽了。 然而,白梓梧态度却十分坚决。 她说道,正是因为此时酋家处于困境中,她才决定前往照顾。酋宣公去世,酋夫人病重,再加上饥荒难度c暴民横行,若此时无人照顾,恐怕酋夫人难以支撑。她身为酋家未过门的媳妇,在此种情境下岂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酋家家破人亡? 此番道理说的众人无言以对。可怜白梓梧母亲,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拉着鸽儿之手不停抹眼泪。 还是伯娘直率,泼辣直言:“什么道义情义,我通通都不管!我就只知道,如今这样的世道,人人自危,但求自保有什么错?他酋家,连亲生小姐都不管爹死娘病了,凭什么让咱们鸽儿去照顾!更何况鸽儿和那酋公子仅仅有婚约,哪里有让未过门的姑娘伺候婆母的道理?” 一番连珠炮之言过后,伯娘余怒未消,不由嘟囔一句:“酋家早就落败,也就剩下公子中个科举这点巴望。咱们鸽儿十分人才,配酋家公子真是委屈,要我说当初就应该同意退婚!可怜咱们鸽儿,好好的女儿被这般耽误” “咳咳!”白正重咳示意。 眼见白老爷子脸色不愉,伯娘也不敢再多言,不情愿地住了嘴。 白老爷子看着脸色固执的孙女和一旁担忧争论的儿c媳,花白胡须颤了颤,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踱步而出。 白老爷子最爱坐在高高的门楼下,俯瞰着村民忙忙碌碌地生活。 男人扛着锄头下地c满脚泥巴归家; 女人手脚麻利做活c嗓门粗大闲话; 调皮孩子追逐打闹还有年轻小男女目光躲闪欲语还休; 甚至夫妻吵架c兄弟反目c邻里纠葛;哪怕官兵扫荡c鸡飞狗跳 世世代代的生活总是鲜活生动的! 然而此刻,白老爷子坐在高高门楼下古旧的躺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沉寂的白鹤村一一一土地还是那片土地,却被干旱c洪水轮番凌虐得残破难看;村落还是那个村落,却被灾难蒙上了破败的灰尘;房子还是那些房子,却墙泥零落c门窗腐朽;农民还是那些农民,世世代代的辛苦劳作如今一场天灾就夺取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c粮食c寄托;在苍青色阴冷的天空下,就连白家高大的门楼和溜彩的檐瓦都不再华丽而显得苍茫而可怜 白老爷子今年六十五岁了,古语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他几乎走完了一生了,看过太多起起落落c浮浮沉沉,他知道一个朝代个家族个人都有可能没落c毁灭,就只有土地生生不息! 别看这片土地眼下是满目疮痍,但用不了几年,洪水留下的淤泥以及动植物甚至人类的尸体都会被这片土地所包容c吸纳,变成厚重黄土中的养分c沉积,那时,这片土地将重新生长满庄稼,又有无数勤劳的人们在其上耕作c生活。 即便知道这些道理,面对儿孙时,他却依旧挣脱不了人性的桎梏。面对心爱孙女的命运,白老爷子不由迟疑了,他是否做错了决定?人生短暂数十年,真的要为信仰c道义牺牲安逸和幸福吗?难道明知道前面是一条荆棘之路,还忍心让孙女辛苦跋涉吗? 这时,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白梓梧温顺地坐到台阶上,将头靠在爷爷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一同等待着夜幕。 黄昏日落下,远处大片c大片荒凉的土地,在落日下如血泣。渐渐,夕阳已经沉落大半,残存的光线燃烧着全部光华,照耀在姑娘的脸庞上。金色的光辉中,白老爷子老迈的眼睛里清醒又复杂,有着疼惜又有着坚持,他看着孙女秀丽的容颜,最终放下心来,他知道,白家c酋家乃至整片土地的历史将由子孙世世代代书写下去。 第二天,白梓梧就收拾了行李,由父亲护送到了酋家。 谁知,到达酋家时,正面对一场严酷对峙。 数十名暴民围在柴房前,人人凶神恶煞,几乎冲杀上来! 而果红,一人挡在门前,手中握一把菜刀,疯狂挥舞着。果红披头散发,面容决绝,脸庞上c手臂上血痕累累,她一边疯狂挥舞着菜刀一边破口大骂:“杀死你们!谁敢上前,我就杀死谁!” 再看围攻的暴民,果然有几人捂着手臂,指缝中涌出鲜血,看来正是被果红所伤。 也幸好果红如此拼命,才暂时慑住了暴民。显而易见,果红坚持不了多久了,带头的暴民已经露出愤怒表情,随时都可能冲上来。 正是如此千钧一发c剑拔弩张的时刻,白梓梧和父亲赶到了。白严大喝一声:“住手!”立即带着伙计冲上前,挡在暴民面前。 虽说暴民凶残,但毕竟都是饥荒中逃难而来的流民,饥饿c疾病早将他们折磨得瘦骨嶙峋c体无完肤,面对白家一众家丁,强弱立见!暴民胆怯,很快就被伙计们驱赶走了。 白梓梧立即上前,抱住果红,安慰道:“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呜呜”果红手中菜刀一松,呜咽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白梓梧柔声安慰:“酋伯母呢,她还好吗?” 果红这才清醒过来,转身就向柴房内冲,冲进屋中,见到酋夫人仍在昏睡中,果红这才松一口气,随即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从果红断断续续地叙述中,大家得知酋宣公下葬那日回来,酋夫人就一病不起,因无钱就医买药,只靠米汤维持。 谁料,正是米汤香气竟招引了在前院的流民,他们知道此处藏有粮食,竟施暴哄抢。 幸得果红拼命相护,这才坚持到白严一行到来,救了二人性命。 如此一来,白严放心不下,陪同女儿暂留下来。他安排伙计将酋宅中暴民驱散,整修门墙,为酋夫人请医买药,夜晚他与伙计轮流守卫。 酋夫人也渐渐清醒,知道白家大义,热泪盈眶,感恩之心难以言表。 然而,白严不可能在酋家长久看卫。一来大明朝最重名节,男女大防甚重,白家一众男子怎能长久与女眷同住?再来,白家众伙计也是人人家中有老母c亲儿,乱世灾年,谁能不牵挂焦心? 这不,才两日,大家伙就意见纷纷,要求尽快归家。这般情境下,白严即便放心不下女儿却也无法,只得带着伙计离去。 要说白家的小女子鸽儿,那可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俏女儿,貌美聪慧,十分灵气。没想到,平日里娇滴滴的小丫头这会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坚韧。 酋夫人在病中,果红早没了主意,白梓梧竟能立时稳住心态,把控住了日常。 如此一来,虽是辛苦,但日子总算是一日日熬过。 灾年的逃荒潮即是如此,所到之处几乎是灭顶之灾,然而,抢无所抢之后流民会继续流亡。 有人死了,有人加入,逃荒不过就是依循本能,他们没有目的地,只要活着就流亡下去,直到饿死c病死。幸运的话,熬过饥荒,那时候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生存繁衍。 十几日后,逍遥县的流民也陆续减少,留下几乎毁灭的颓垣碎瓦c破落的街道房屋c空无一物的粮栈店铺和目光绝望c奄奄一息的苦弱百姓。 果红上街抓药回来,喜悦异常,刚进门就忍不住喜声唤道:“夫人c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白梓梧正在做饭,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起身笑答:“天大的好消息也先歇口气再说。” “小姐,真是好消息!流民都走了!我刚才看见流民们都出城了。”果红兴奋地拉住白梓梧的手,道:“听说朝廷派官员到受灾各府赈灾,河南府c河间府和顺天府都开仓赈粮了。” “太好了!”听到这个消息,白梓梧也是大喜。 流民走了,她们终于可以安心度日了。 哪知,当夜,酋府就烧起了一把火。 当白梓梧被烟火呛醒时,整个酋宅大院已经火光熊熊。三人挣扎着逃出,幸好她们住在最偏僻的柴房,反倒是捡回一条性命。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把火是怎么烧起来得。有人说看见有流民临走前放了一把火,好像是因为被白家人打过怀恨在心,不过这些都难以去追究了。 白梓梧有心救火,却根本没有人肯伸出援救之手。 古来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乱世中失去制度约束的人们仇富的心理尤为可怕,面对酋家火灾,众人一致的沉默而幸灾乐祸,什么富贵人家,一把火之下大家伙都一样! 于是那夜,半个逍遥县的人都看见酋家的大火烧红了整片天空,房屋燃烧发出的霹拉之声就像是节庆时的炮竹声。莫名的平衡安慰中,众人眼睁睁看着昔日富贵的酋家大宅付之一炬。 第二日,废墟残垣中,白梓梧和果红辛苦整理着。幸好后院与前院相互分隔,这才没有燃烧殆尽。 面对着破损的房屋c院落,接连经历悲惨打击的酋夫人终于绝望。 “鸽儿,回家吧,不要让我这个快死的老太婆拖累你们。还有果红,她是个好孩子,鸽儿若不嫌弃就把她带走吧。” “夫人!我不走,我还要伺候您。” 果红抱着酋夫人痛哭。 白梓梧不言,闷头打扫。她将柴房掉落的门板抬起,望了一眼门窗半塌的柴房,倔强地站直身体,回头,大声道:“一场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把门修一修,院子打扫干净,再围个院墙,咱们修整好家,等着公子衣锦还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千里寻夫 白梓梧娇娇小小的身躯站立在废墟上,却是异常坚定! 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却义无反顾地挑起了酋家的重担。她带着果红亲自打扫c休整,将柴房重新修葺了屋顶c门窗,搭建起了小厨房,破败的小院种上了蔬菜,竟然真的将小院收拾出个整洁样子。 酋夫人的病缠绵不绝,身体彻底老迈下来,是怎样也恢复不了。在白梓梧的操持下,日子总算是一天天度过。 一个月后,新任的知县上任,逍遥县渐渐恢复秩序。 新任知县上任后,带来了一个天大好消息,正是酋同儒高中状元的喜报。 喜报下达的时间在八月中,因为灾荒耽搁,拿到酋夫人手中时已经过去三月有余。 依照惯例,状元高中者无不风光还乡,然而酋家至今没有收到酋同儒任何音信,跟别提归家日期了。酋家人只能自我劝慰,也许是世道混乱,音信传递不便,然而谁心里都疑惑河南这般大规模的水灾举国震惊,身在京城朝堂又怎可能毫不知情? 知晓家乡遭遇水灾c暴动,酋同儒理应尽快赶回家中,怎可能至今毫无音信? 酋家三人心中疑惑,担心出了意外又不敢深想。如今,酋同儒已经是她们最后的希望了,若是再出事情酋家就真的万劫不复!她们每日担心着又期盼着,如此半年将过,仍未盼到酋同儒归来。 半年来,她们数次托人向京中传信,却未收到丝毫回音,从希望到失望! 酋夫人病榻缠绵,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如今眼看着已是强弩之末。 这夜,白梓梧偎在酋夫人身边,二人如母女般絮念着生活琐事,一聊竟至夜深。 白梓梧小小打了个哈欠,娇笑道:“都这般晚了呢,伯母,您该休息了。” 谁知,酋夫人却是拉住鸽儿的手。 烛火下,只见酋夫人光洁的发髻中白发莹莹,脸庞上细纹浅浅,目光慈爱,整个人十分平静c安详。然而透过这般安详,白梓梧竟然无比心惊c恐惧,透过平面的平静她似乎能感受到酋夫人绝望的心死以及毫无希望的放弃。 “鸽儿,你是个好姑娘,是酋家拖累你了。” 白梓梧急急要开口,却被酋夫人用目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本以为儒儿高中状元,总算不负你的付出,然而他竟久久不归,连个音信也无。吾不知他是因为京中事情耽误还是另有原因,吾定不会允许他辜负于你。他若敢背信弃义,吾就就” 说得急了,一口气无法呼出,酋夫人连连气喘,几乎晕厥过去。 对于白梓梧,酋家是当真愧对。两家婚约缔结于盛时,其后酋家败落,白家大义并未悔婚又连年对酋家资助帮扶,白梓梧更是以未嫁身份入酋家,给家公送终,侍奉婆母。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未婚夫高中状元,又不见其归,街头巷尾已传鸽儿沦为弃妇。 大明重视礼道纲常,要求女子严遵妇德,出嫁之女不得回归娘家c不得擅自改嫁c即便丈夫去世女子也只能为其守义不得另行婚配。如今这般情景,白梓梧既进了酋家门就再无第二般出路,只能指望着酋同儒不是那见利忘义c背信弃义的小人。 “鸽儿放心,吾就算状告御前,也定不会允他辜负于你”酋夫人昏迷中反复念叨,竟然就此再没有清醒过来,挣扎数日,终是回天无力,就此故去。 待将酋夫人下葬后,白梓梧下定决心进京寻夫。 白梓梧本有意让果红落脚白家,然果红身为仆女,忠贞有义,坚决随行陪伴。如此,二女收拾行装c锁闭家门,千里迢迢,向北京而去。 出逍遥县,过省府,北上北直,过天津,达京城。这一路整整一千多里,步行要足足走上一月有余。 大明朝重礼法,鲜有女子外出。如今洪灾已经平息,各府县也开始开仓放粮。然而,逃荒之人c受灾流民依旧随处可见,有的是在返乡,有的家乡受灾惨重,也就继续逃荒,逃到哪里就落脚哪里。官道上往往一队队群群流民络绎不绝。如此,白梓梧与果红二人夹杂其中,倒也不甚显眼。 这一日,距离离开逍遥县已经过去十日,每日不停,算来,也该到达汜水了。汜水是临出河南最后一个大县,设驿站。白梓梧和果红二人十日跋涉,风餐露宿,早已劳累不堪,只盼着到了汜水可以稍作休息。 这日晌午,太阳正毒,辣地灼烤着大地,热气汹涌,似乎将管道上的尘土都蒸烤的沸腾起来。 也不知道是眼前扭曲的是热气蒸腾还是尘土飞扬,白梓梧只觉得自个儿看什么都是变形的,无尽头的官道c远处的黄土甚至路边的树木,都在她的视线里扭曲着c变形着。 坚持着又走了一会儿,白梓梧抬头远眺,不由停滞了脚步,真的热晕了吗?她怎么看到热浪中有一座低矮城门扭动着忽远忽近。 白梓梧还在恍惚,就听见果红小声嘟囔着:“我是眼睛热坏了吗?城门怎么在动啊?” 听到此话,白梓梧一个激灵,她使劲揉了揉眼睛c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是看错了,不是幻觉,终于到了!果红,咱们到汜水了!” 两个姑娘兴奋地相视咧嘴而笑,笑了半天她们才相互搀扶着向城门走去。 汜水是个小县城,和逍遥县相比面积只有一半左右,然而它胜在地理位置优渥,是从南上北c自西往东的必经之路,朝廷供奉c民间货商大都经此往来。因此汜水县平日里十分繁华,县城多有客栈c饭馆,官家驿站修建的宽敞气派也是河南境内数一数二的。 对于汜水,白梓梧早有耳闻。她自小听父亲讲述游侠传奇,那些惊艳故事里总少不了汜水这个地名。 白梓梧对这个地方神往已久。她早就悄悄幻想过很多次,在这个小县城最大的街道上,那座最气派的客栈一一一悦来客栈里,每日络绎不绝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人物,有深藏不露的奇人异氏c有乐善好施的富贾名流c有洒脱不羁的游侠侠客c有艳绝红尘的名妓雅女,各式各样的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到不同的地方去,各种各样的故事在这里传奇交织 因此,当果红怯生生问她该去哪里时,白梓梧豪爽地一挥手,说道:“悦来客栈!” 白梓梧和果红沿着街道而走,谁知刚走没两步,就看见许多百姓从巷子里c街道边冲出来,脚步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蜂拥的人潮将二人推来搡去,她们紧紧拉住彼此的手才能确保不被推搡倒地。 好不容易,她们才用人潮中挣脱出来。站在路边,她们惊魂未定,又是满眼疑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暴民又来了!”果红惊恐地抓住白梓梧的手,脸色煞白。 白梓梧握紧果红的手,连声安慰:“不会的!别怕。” 络绎不绝的人从县城的各个角落冲出来,向着一个方向跑着,壮力跑在最前边,女人和孩子踉踉跄跄却丝毫不敢停步。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孩子的惊叫,只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儿摔倒在地,而后来之人丝毫未有顾忌和停顿,竟是径直踩踏上去。 白梓梧看得清楚,女孩儿扑倒在地上,努力抬起头来,沾满灰土的小脸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此刻,她满眼都是恐惧和无助。 顾不得多想,白梓梧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她狠狠推开几个正要落脚的人,伸手将女孩儿拉到自己的怀里。她的后背被无数人冲撞着,她怀抱着女孩儿,拼命从人潮中挤出来。直到退到安全之地,白梓梧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疼痛,她微微晃动了下肩膀,立即低头查看女孩儿的情景。 幸好,女孩儿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只是一张小脸害怕的厉害,还呆呆地没有回神。 “你受伤了吗?”白梓梧轻柔问道。 女孩儿一个激灵,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惧之事,整个表情都变了,犹如惊弓之鸟。她激烈地从白梓梧怀中挣脱出,像疯了一样地向着人群所去的方向追去。 “喂!别跑!”白梓梧急忙喊道。小女孩儿却是根本没有回应,只一个劲儿地向前跑着。 “咱们去看看!”白梓梧一跺脚,向果红招呼一声,起身追了过去。 并没有跑多远,不过半刻左右,转过两个街角,白梓梧二人就到达了目的地。原来,这里正是汜水县衙! 县衙大门洞开,数十衙役手握兵器,齐刷刷地阻挡在县衙大门口。一个身穿官服之人远远站在县衙内,隔着人墙大喊:“排队!排队!不准哄抢!” 刚刚蜂涌奔跑的百姓此刻排成了长队,均是眼巴巴地盯着队伍最前方的粮斗。 原来是官府正在发放赈灾粮。 衙役手持粮勺,在粮斗中浅浅舀一勺,又在斗边上用力磕几下,勺中为数不多的粮食又掉落少半,他这才将粮勺一倾,倒入百姓捧着的碗中。 那人捧着碗,苦苦哀求:“官爷,再给一点吧。” “你以为是你家的!”衙役不耐烦地挥手:“下一个!” “求求你,家中孩子多”那人还要再求,身后的人却是都不愿意了,纷纷喊着让其离开。 “滚!”衙役抬脚踹向那人。 那人生生挨了一脚,腿上一软跌倒在地,然而,他却死死捧着盛有粮食的碗,将其高高举着,以一种可笑至极的姿势摔倒在地,却保持了碗中粮食一点未洒! 无人嘲笑c无人同情,后面之人已经迫不及待一个接一个上前领粮。那人自行爬起,小心翼翼地捧着粮碗而走,正从白梓梧面前经过。 白梓梧探头一看,只见那人手中碗里薄薄一层栗米,将将盖过碗底。那栗米,乌黑发霉,夹杂了秸秆c草絮和砂砾,即便如此,那人捧着它就如同捧着世上最昂贵的珍宝。 白梓梧看的心中难过,扭了头带着果红离开。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一阵喧哗,转头一看,原来是赈灾粮发放完毕,还有很多人没有领到。 百姓哀求c哭喊着,拉住粮斗不放,衙役们则是凶神恶煞,挥舞着兵器,劈头盖脸地打在百姓们的身上,一边打着一边向衙门内退去。顿时,惨叫声c哀嚎声动天彻地,令人闻之心伤。 有百姓豁出去,抓住衙役挥来的长棍不放,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饥饿的百姓们愤怒地情绪被点燃,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杀! 远远躲在人群后的县官一个箭步跳回县衙大门,惊慌失措地高喊:“关门!快关门!” 顿时,百姓和衙役混战一团。 白梓梧惊呆了,不由自主连退几步,看着眼前暴乱情景,她不由想到当初暴民冲入酋家大院时的情景,顿时心如鼓擂c胆战心惊。她不由握紧果红的手,发现果红的双手也是冰凉一片。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无法克制的恐惧,她们相互扶持着,急急转身奔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卖女 人,是疯了! 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地向前冲着,用瘦骨嶙峋的身体c用早已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向前冲着,迎向重重落下的拳脚,迎向僵硬锋利的兵戈!坚硬的金属砸在背上c腿上,疼痛透过枯萎的皮肉直接传入骨骼,立时有人倒地翻滚。然而,其余人依旧是疯狂地迎上来,狂热而茫然。 饥饿已经使得人们丧失了理智和希望,面前没有目的c拼死冲撞的人们和只凭本能的濒死野兽没有什么区别,本能驱使着他们冲撞发泄。然而,怎样做?怎么生存下去?他们毫无主意,只是在这样一个希望被打破的时刻,绝望使得他们愤怒,冲吧!打吧!杀吧!用最直接的疼痛和鲜血来平复内心的愤怒! 白梓梧和果红落荒而逃,她们奔逃良久,终于再也没有力气奔跑了。她们停下脚步,相互搀扶着,弯腰喘着粗气。 “刚从县衙来的吧?”一个男人声音响起。 白梓梧抬起头望去,发现她们正停在一间客栈的前面,客栈大堂里空空落落,只有两个男人坐在临街一桌,正在吃饭。 发话之人是其中一名壮年男子,相貌平常,却不知哪里令人隐隐不适。 再看他对坐之人,却是实实在在令人厌恶,那男人身材瘦小c面目猥琐,尤其是一双眼睛,瞳孔倾斜,就像一只永远从黑暗的洞穴中向外窥视的老鼠,此刻,他就像发现猎物的毒鼠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梓梧二人。 也许是白梓梧面色掩不住紧张,说话的男人瞪了鼠男一眼,鼠男不情愿地收回视线,埋头吃起饭来。 “姑娘莫怕,我兄弟生来残疾,除了面丑却无甚恶意。” 白梓梧不好意思地应了声,抬头打量。 原来,眼前的客栈正是城中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她们慌不择路倒也殊途同归。 “果红,咱们歇歇吧。”白梓梧携了果红,走进客栈,在距离二男最远的一张桌子前落了座。 灾荒之年,生意冷落,大堂里只有两桌客人,伙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间无人招呼。 白梓梧和果红惊魂未定,抄起桌上的茶壶,自行倒了一碗水,兀自喝着,稳定心神。 “每日如此,实不必大惊小怪。” “什么?”白梓梧不由抬头,询问地望去。 男人笑着摇头:“我是说,这样暴乱情景每天都会发生,看过两次就不会害怕了。” “每天都会发生?”再想一想,白梓梧就明白了。官府发放赈灾粮,每日定量,定有半数以上百姓领不到粮食,饥饿驱使,这般情景可不就天天上演? “那不是天天有人受伤?”果红小声惊呼。 “不用为这些刁民担心,他们最抗打也最惜命,今日领不到明日自然赶个早儿,死不了他们!” 白梓梧皱了皱眉,要说赈灾粮定量发放,原本无可厚非,本就是粥多僧少,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百姓生存,确实应该如此。但是,男人鄙夷人命的语气却令她十分厌恶。 正巧这时,客栈伙计没精打采地出来招呼。白梓梧点了饭食,不再应答。 过了一会,男人又问道:“怎么两位姑娘独自出门?如今,可不太平啊。” 果红怯怯地抬头,不自觉地向白梓梧身边偎了偎。白梓梧镇定答道:“多谢提点。我们就到汜水,家中已派人来接。” 此话说过,双方均不再开口。 吃过饭,等到男人先行离去后,白梓梧这才让伙计准备房间。客栈伙计将白梓梧二人带至房间,临离开时,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然而最终只说了一句:“二位姑娘,夜晚风大,还要关紧门窗。” 至夜深,白梓梧警觉依然,警惕暗箭伤人却防不得有人明目张胆冲进房间,一个麻袋兜头将其一套,大喇喇扛出去! 她蜷缩在床角,腹中早已经饿到麻木,这样反而没那么难受了!身边睡着大弟c二弟,两个男孩子打着呼四仰八叉,二弟一个翻身手臂又挥到了她的脸上。 她一动未动,任由二弟的大腿压在她的肚子上。今晚的床已经松宽许多,之前可是爹c娘c大姐还有她们一群萝卜头通通挤在一起,那才真是连翻个身的宽裕都没有。 前天,爹娘将大姐让一个丑陋的瘸腿男人领走了,她隐约听到大姐是去给别人家当媳妇。大姐临走前,红着眼睛和她告别,她懵懂问道:“大姐,你是去给大叔的儿子做媳妇吗?这个大叔这么丑,他儿子会不会也丑啊?”犹记得当时,大姐只沉默流泪。 人长大,往往就是一瞬!当她看着大姐跟在瘸腿男人身后渐行渐远时,她忽然就明白了,没有什么大叔的儿子,姐姐根本就是被爹娘卖给了这个丑陋c年迈的男人做媳妇! 从那一刻起,恐惧就在她年幼的心中如噬跗骨。 女儿命贱如草芥,先是大姐,接着就该是她了,爹娘为了弟弟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们出卖! 于是小小的女孩儿拼命干活,只要醒着就一刻不停,吃饭也是等到全家人都吃过了她才刮一刮锅底的残炙。 娘亲总是内疚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只能无奈叹气。 她不苦,她要让爹爹知道她吃得很少的,有残汤就行!她很能干,洗衣做饭什么都能干! 一连两天,她都没有抢到粮食。今天,她胆战心惊地回家,却发现饭已经做好了。爹爹和两个弟弟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娘亲却是坐在桌边等她。 见她进门,娘亲忙起身,亲自从锅中端出一大碗温热的面汤,递到她的手里。 她的心猛地缩紧:“娘,我没有领到粮食,明天我一早就去排队。” “嗯,吃饭吧!”娘亲望着她说道。 “我衣服还没洗,我先去洗衣服”她手足无措,想要将饭碗搁下。 “先吃饭,一会儿娘去洗!” “我不饿,要不,我现在就去排队,明天就是第一个,一定能领到粮食。”她快哭出来了,手中饭碗犹如烫手山芋,令她痛苦不安。 忽然手上一松,汤碗被爹爹端了去:“你不饿啊,那分给我点!我还没吃饱!” “住手!”娘亲像是疯了一样,从爹爹手中将汤碗抢回,塞回她的手中:“孩子,这是你的!吃吧,好好吃饱!” 她看到爹爹恼怒地一咧嘴,想要发火又生生忍住。 她从未见过娘亲这般厉害。娘亲一向是害怕爹爹的,从不敢顶撞半句,今日竟然为了她违抗爹爹。 她知道,没用了,就算她吃的再少c干得再多都没用了。 此刻,她僵直地瑟缩在墙角,感受着弟弟干瘦的大腿压在她的腹部。耳边声音是小小的嘈杂,两个弟弟的打呼声c风吹动窗户纸刷刷作响c屋梁上许是老鼠吱吱啃木,还有桌上那一盏微弱油灯的火苗忽亮忽暗c忽高忽低娘亲还没有睡,就着油灯在缝补一件衣裳。 明明平常如昔,她却恐惧,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打破如梦的平静,显露出噩梦般的现实。 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阵夜风。 她听到父亲喘息着:“来了!” 娘亲没有应答,等了片刻,父亲焦急的催促:“快点啊!马上就到了!” 她听到娘亲将线尾挽了个结,用牙齿将其咬断,这才迟缓起身。她听到娘亲的脚步向她走来,她死命闭着眼睛。 娘亲的手抚上了她的脸,带着温暖又冷酷的温度。 “孩子还睡着呢。”娘亲温柔的低语。 “睡着好,省得哭天抢地!”父亲迫不及待地说道。 她感觉娘亲将一件衣服裹在她的身上,然后父亲上前,急切地将她抱起。 “还浪费件衣服做什么?”父亲嘟囔着,将她抱出屋去。 她死死闭着眼睛,黑暗中,她最后一次感受父亲的怀抱,然而这个怀抱却是要将她送入深渊。 父亲将她抱上一辆马车,临离开时,父亲拽了拽裹在她身上的新衣,没有拽动最终作罢,只是嘟囔了句:“这不是浪费嘛!” 再接着,她就听见马车外,父亲和旁人窃语,有钱币叮咚的声响。再接着马车就跑动了。 她闭着眼睛,死死抓着身上的新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流淌。 马车晃悠一阵,停下,就有几个哭号的女孩子被扔上车。再走一阵,又多几人。 如此往复几次,车厢内已被渐渐塞满。 被丢上的都是女孩子,年纪小的只会呜呜哭泣,略大些的都是一掌打晕了,省的闹事。 就在马车又一次停下后,只听见赶车之人恭敬声音,似乎是向来人说明情况,隐约听见交谈几句,忽然车厢就被拉开了。 车厢无窗,门又被锁得死,里面又是黑暗又是闷热。车门猛地拉开,一股新鲜空气扑面涌入,令人一个激灵。 透过车门可以看到,此刻外边也是光亮缺缺,可见已是深夜。 两个男人一人肩头扛着一个麻袋,一脚踏在车厢内,肩膀一送,将两个麻袋抛在了车厢地板之上,人退出又将车厢锁闭紧实。 女孩们都惊吓过度了,一个个瑟缩着c颤抖着,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马车颠簸着走了许久,两个麻袋还是无人过问地瘫在地上。 她流泪良久,感觉再也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眼睛转动下,望向地上的麻袋。这么久,麻袋竟是一动未动,也不知里面之人是死是活,就算还活着,再这般捂闷一会子恐怕也好不了。 她抹了把眼泪,起身挪到麻袋旁边,解着扎口的麻绳。 麻袋解开,露出了一张秀丽的脸庞。 她只觉得眼熟,仔细一看,竟是白日里救过她的好心姐姐。 她心中一紧,急急将二人解救出来。 果然正是白梓梧和果红二人,二人双目紧闭,脸色青白,毫无意识,好在呼吸还算顺畅,应该无甚大碍。 她太弱小了,从来没有人重视过她;她又太卑微了,从来没有人保护过她。白梓梧是第一个拯救她的人,她心怀感激。此刻,她守在白梓梧身边,不让旁人踢到c不让车厢撞到。 昏沉中,白梓梧只觉得颠簸,勃颈处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忍受。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清四周状况前被人虏劫的情景更先涌入大脑,她心中大惊! 同时,耳边一声惊叫:“啊!” 果红惊恐不已,拉紧白梓梧:“小姐,这是怎么了?咱们在哪里?” “你们被卖了!” 顺着声音,白梓梧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女孩儿,女孩儿瘦瘦小小,眼睛红肿,表情却显得镇定。 见白梓梧打量,女孩儿略有局促,手中攥紧怀中新衣,小声道:“他们是人贩子,要把咱们拉到地方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卖身 果红牙关紧咬,上下牙齿忍不住嘚嘚撞击着,一双手冷的好像冰块,死死拽着白梓梧的手臂,那力道简直要将白梓梧的臂骨折断。 奇怪,白梓梧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她的一颗心全被恐惧占满,眼前一阵阵发黑。 马车飞快,许是压着石块,猛地颠簸一下,车厢内女孩们东倒西歪,惊叫一片! 混乱中,白梓梧却忽然镇静下来,她望向小女孩,打量着。 小丫头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身量十分瘦小,脸庞小的只剩下一双乌洞洞的眼睛。一车哭泣惊叫声中,她只是垂头静默,双手紧紧攥着衣襟。那件衣裳,质地是贫民家中最普通的粗棉,颜色却是极艳丽的红绿团花。小丫头黑瘦的身躯裹在艳俗崭新又粗劣的衣服之下,像极了整日在街头杂耍的戏班子养的那只逗乐的秃毛赖猴,让人觉得又滑稽又可怜。 白梓梧轻轻问一句:“你叫什么?” 小丫头微微抬头,她怀疑一车惊叫声中自己听错了,然而,她看到白梓梧的眼睛,关怀而认真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嘴,摇了摇头,又怕白梓梧误会,小声的加了句:“我没有名字,爹娘只叫我二女子。” 生在穷苦人家的女孩子竟是连名字都没有的!白梓梧心中怜惜,柔声问道:“你多大了?” 小丫头又是摇了摇头:“记不得是七岁还是八岁。” 没有名字c记不清年龄的女孩儿,她这样小c这样瘦,从出生就承担着生活最沉重的负担,受尽了忽视c干尽了重活,最后还要被父母卖掉。最终,她拥有的仅仅是这样一件可笑艳俗的新衣,包裹着廉价的亲情c无奈的愧疚和吃人的命运。 白仔梧一手抓紧果红,一手挽紧小丫头,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 马车颠簸再加上车厢密不透风,越来越多人开始呕吐。有人大声呼救,换来的只是一声声马鞭抽打在车厢上的钝响。 无人敢再呼救,所有人都呻吟着c忍受着,女孩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就在白梓梧也快要坚持不住,以为会就此死去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车厢门上铁链一阵响动,车厢门忽的被拉开了。白蒙蒙的光猛地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睛疼痛流泪。 马鞭呼啸着落在车厢地板上,顿时,众人吓得无人再敢出声。 “再乱喊,老子抽死你们!”一个阴狠声音骂道。 白梓梧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一个矮瘦之人手握皮鞭站于眼前。渐渐,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视力有所恢复,眼前那人的身形越来越清晰,獐头鼠目,永远如一只贪婪的硕鼠觊觎他人。 那人痛骂一顿后,反手就要锁门。 “等等!”白梓梧压低声音,做出虚弱样子,请求道:“透点气吧,真的会死人的。” 那人盯着白梓梧,视线湿冷如毒蛇。 白梓梧胆寒,不由缓缓别开脸去。 眼前光线一暗,原来是那人弯了腰伸手要摸白梓梧的脸。 白梓梧惊恐,身体向后躲开。幸而,这时车驾前传来一个男声:“粟二,磨蹭什么!快些赶路!” 粟二一摸之下被白梓梧躲开,脸色阴沉,甩手锁上车门。但毕竟还是给车门留了道缝隙,随着马车奔驰,阵阵凉风吹入。 白梓梧翻身而起,扑到车门边,从缝隙中将手伸出去。 缝隙太狭小,即便白梓梧消瘦,但她的手腕依旧无法顺利探出。白梓梧狠一狠心,猛地用力,将手臂硬生生挤出,手臂一下子就被划破了,鲜血渗出,顺着手臂滴落下来。 “小姐!”果红惊呼,扑上来:“不可以!” 白梓梧忍住疼,屏住一口气,努力将手臂探出最长,反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锁。锁链在门拉手上绕了数圈,锁得十分牢靠。白梓梧用力拽了拽,没有松动分毫。 “小姐,手快进来!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啊!”果红扑在白梓梧身边,哭泣的伤心。 手臂本就疼痛,再加上果红的哭喊,白梓梧心中又急又躁,她回头小声厉斥:“噤声!小心被人贩子听到!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果红被镇住,忍住哭泣,但是眼泪还是一个劲簇簇直流。她僵直跪坐着,浑身发抖,眼看指望不上她能帮忙了。 再看车中其他人,大部分都瘫软在地板上干呕,也有恐惧地缩成一团的,有人望来也只是呆呆地看。 “用发簪!我见过偷儿开锁,就是这般捣鼓几下就开了。”这时,小丫头低低说道。 白梓梧回望,只见小丫头脸色青白眼神却十分镇定。白梓梧被鼓起了信心,她将手臂缩回,探手将发髻上一根银簪取下,握在手指间。 她深吸一口气,又一次将手臂从缝隙中挤出!坚硬的门框再一次重重挤压过肌肤,伤口上再一次受伤。她顾不得疼痛,摸索着将银簪尖细的尾部捅入锁眼。 马车在飞驰,车厢颠簸,锁随着晃动,再加上白梓梧看不见仅凭着一只手摸索,这是太困难的动作。 每一次几乎探到锁眼了,总是一个晃动又滑跑,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白梓梧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手臂举得酸麻,伤口上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摩擦在门板上,在越来越亮的光线里触目惊心。 终于,再又一次尝试中,银簪尾插入了锁眼! “太好了!”白梓梧小小欢呼一声,然后小心的转动着银簪。 看过偷儿撬锁,真的就是左右一摆弄就开了,可换到自己手里却是困难至极。白梓梧从未学过开锁又怎么知道其中窍门,仅凭运气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白梓梧不愿意放弃,这时,马车越过一个土包,车厢跳动起来,白梓梧手腕被门框一别,银簪就从手中掉落。 白梓梧默默将手臂收回。 “呀!”果红捂着嘴,震惊而伤心的哭起来。 只见白梓梧的右臂上,从手肘到手腕,四面都被划出长长的伤口,伤口密密麻麻,有的血液已经干涸有的还在流淌,同时又夹杂着大片的淤青,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劳累,她的右臂一直微微抖动着,就连指尖都在颤抖。 “小姐,疼吗?”果红捧着白梓梧手臂,心疼的落泪。 白梓梧没有回答,她沉默着。忽然,她扑到门边,又一次将手臂探出,拽住锁链,开始用力拉扯! 一下下,她小心而用力,轻微地锁链撞击声掩盖在车轮轰隆声中,却像惊雷般响在车厢中所有被禁锢的女孩们耳中,她们被从任命和麻木中唤醒,她们停止了呻吟和哭泣,静静地看着这个坚强的女孩儿一次又一次努力! 她会成功的!一定! 十下c百下 已经可以听到门把手松动的声音, 枷锁一定会被挣脱,她们可以逃出生天! 一定! 马车停住了。车门被打开。 刺目的光亮中,两个男人残酷的将女孩们一个个拉出来,拖进一间黑黢黢的房间,又重新落锁! 两个男人,一个守在院中,一个出了门。 出门那人经过马车,看到车门的把手有一个已经歪斜,几乎要脱开。又发现车厢内c门板上淋漓血迹。 他摸着下巴自语:“不知是哪个硬气的女子!” 似乎有几分可惜,他嗤笑着摇摇头,沿着路径大步走去。 男人回来时,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他身后跟着一名中年女人。 房门打开,女孩们受惊挤作一堆。白梓梧护着果红和小丫头躲在其中。 “这次的货色不好啊!”中年女子刻薄说道,边说着,她边自顾上前,打量着众女。 女孩们纷纷低头。 “躲什么躲,都抬起头来!”女人厉声斥责:“别多做妄想了,最好指望着我能看上你们,越往后越落不得好去处!” 粟二上前,凶神恶煞地叫骂着,一边粗鲁地拉扯着女孩儿,将她们排成一队。拉扯过程中,他免不了动手动脚揉捏一把,女孩们惊慌失措c惊叫连连。 女人鄙夷地看着,出口讽刺:“狗改不了吃屎!摸也白摸,粟二,这些丫头轮不着你!” 粟二嘿嘿笑着,手下却是不放松。 白梓梧急忙拉着果红和小丫头,主动排到队伍的最后。 一共有十二名女孩儿。 女人从前往后,一个一个查看。 她查看的仔细,先看长相身材,再看四肢手脚,摸肌肤查牙口,看得过眼了再叫发一发声。 她一边检查一边抱怨:“样貌中下,没腰身,呦,这声音打更倒合适!看看这手指,天生粗短多少蜜粉也养不出来!周大,这些货色可是不行啊!” 名叫周大的男人正是两男中为首之人。比之粟二,周大倒是面目周正,较之粟二动辄呼和打骂,他更寡言,仿佛温和一些。殊不知,真正狠辣之人正是这种不动声色之人。 听见女人抱怨,周大笑不做声,粟二粗着喉咙吆喝:“香妈妈,您可别忘了如今是什么年景,能有这般样貌就算不错的了!不就是瘦点c黑点,吃几顿饱饭就养出来了!” 香妈妈拉着嘴角:“你以为谁都能吃这碗饭啊,滑肩蛇腰那可都是天生的,这样的买回去也是浪费粮食!” 香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白梓梧面前,她的眼睛忽然一亮:“身材玲珑,容貌秀丽,难得是气质上乘,不错,姑娘读过书?可通音律?” 且看这位香妈妈虽已到中年,但样貌仍存风韵,穿着也比之寻常妇人更为艳丽,妆粉颇重。如此,岂能还不知这位香妈妈的身份? 白梓梧目露倔强c不假言辞。 香妈妈了然,慢条斯理劝道:“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既然你家人将你卖了,你就要为自己寻个最好的去处!这样的世道,女子哪有活路?流落在外忍饥挨饿不说,你这样的样貌难免被流氓乞丐欺负,到那时才真是呼救无处!咱们这行,虽说是低贱,但好在衣食无忧,若真能出挑,博个艳名,依傍个富商赎身也不是难事,到时候总算后半生有个归宿。实话说吧,我温柔厢在秦淮河畔也算大的勾栏,你错过了我,再往后来的可就不一定是哪的暗娼妓寨了。姑娘聪慧,千万别眼下清高到时后悔!” 听此一席话,白梓梧目光清冷,不为所动。 香妈妈还待再劝,忽然看到白梓梧衣袖上的血迹。她拉起鸽儿手臂,将其衣袖拉起,只见露出的纤细手臂上伤痕狰狞c触目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通房女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直隶天津徐家集西十里,有山名积香山,山峰秀丽c奇石峻岭。山上有香积寺,香火旺盛。 说起这香积寺,据说始建于唐代。唐武女皇尊崇佛教,在全国大兴佛法,兴建了无数寺庙石窟,最著名莫过于云冈与龙门。当时,全国遍布佛门,几乎五里一庙c十里一寺,香积寺就是其中之一。经历六百年兴衰变迁,香积寺曾香火鼎盛也曾没落沉寂,经历历史滚滚淘沙传至今也算积淀深沉,颇有盛名,周围百姓凡是有所求莫不来此虔诚祈祷。 大雄宝殿上,一位富贵夫人正跪在三世佛前祝祷。叩拜之后,旁边一个妇人急忙上前将其扶起。 徐老夫人仰望着三世佛,只觉得佛祖高大慈悲,顿觉心绪难平。 身旁妇人从袖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入前方功德箱,后搀扶徐老夫人正欲离开。 此时,幽古钟声响起,在空旷深沉的大雄宝殿中层层激荡,香烟缭绕,佛祖的面貌慈悲生动,似在悲悯俯瞰众生。 徐老夫人心中激荡,停住了脚步,痴痴仰望三世佛。 “佛祖,求您保佑信女所求,徐氏一族盛衰皆系与此”徐老夫人低喃,随之,她将手腕上一枚碧翠欲滴的玉镯退下,虔诚放入功德箱。 身旁,妇人之手激烈抖动下,立即,她似掩盖般急急扶住徐老夫人手臂。 震惊的不只妇人一人,立于功德箱之后的和尚也是一愣。徐老夫人捐赠的玉镯一眼既知绝非凡物,以此珍宝相求,可见所求之事之重之难! 和尚双掌合适,唱声婀字佛号,说道:“施善必得善,善因结善果。” 出得香积寺,山道两旁尽是香烛摊子,只一个算命招牌特立独行。 摊主乃是一位青衫长苒男子,颇有风骨,然周围之人对其却是不屑一顾。谁不知青衣客空长了好相貌,却是个放浪形骸之人。传言他十年寒窗却于一日焚火烧书,仰天长笑曰:“得天启,自此再无能学之书!” 此后,他自改名青衣客,终日放浪,不进学不习农不成家,偏偏在寺庙外摆个算命摊子。众人皆骂他“道士入了和尚庙,寺院外头充天师。”他却狂言“佛祖大悲,自能容人。若无胸怀,佛既是我。我亦凡俗,无需拜我。直言两三,与尔言听。” 此刻,青衣客正半躺在竹椅上打瞌睡,忽见他一个激灵翻身而起,笑曰:“有缘者来也。” 徐老夫人出了香积寺,遍寻不到车轿。旁人言说,徐家轿夫中暑不适,挪到山道旁的树林里避暑歇息。 周二嫂抱怨,正待差人去叫,徐老夫人却是摆摆手,言:“无妨,咱们走上两步,权当散步了。” 徐老夫人行至算命摊前,只听见青衣客朗声道:“夫人所求之事落在一女子身上!英雄莫问出身,行事莫拘泥手段,于己于人,是福是祸,但一念尔!” 说完此话,他竟是不管不顾长笑而去,连摊子都不要了。 众人皆笑青衣客疯癫! 回到徐府已快傍晚,周二嫂伺候徐老夫人用饭歇息完,已过亥时。她急匆匆从后门出了,绕过一条巷子回家去。 周二嫂是徐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早几年配给了府中管家的内侄,在徐府外置了院成了家。 二嫂丈夫姓周,相貌周正,颇为能干,一年中有大半年在外奔碌。往家拿的银子是不少,就是周二嫂总也抓不着人,没着没落的总是害怕他一出门就不会再回来。 周大已经出门几个月了,周二嫂平日都在徐府下人房歇了,偏偏今日心绪激荡,赶着回家。一进院子,就见屋内灯火亮着。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屋前,推开屋门,只见周大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半闭着眼睛休息。 “当家的,你回来啦!”周二嫂惊喜说道:“啥时候到家的?饿不饿?我去擀面。” 周二嫂咋咋呼呼地絮叨着,周大不耐烦地皱眉:“吆喝啥,快去做饭!” 周二嫂急急应了,生火c和面,风风火火毫不含糊。 周大换了个姿势,将枕在脖子后的左手臂换成右手,依旧发着呆。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周大,走南闯北,什么挣钱做什么!贩过货物也贩过人口,在他手里,沦落青楼的大家闺秀有之;走投无路的贫民女儿有之;有貌美的c有可怜的c有胆小的c有泼辣的c有傲气的c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怎么就是没见过她这样的呢? 她是什么样的?镇定,聪明,坚持! 周大想起她的样子,一屋子女孩儿中,偏偏她目光清亮,似乎时刻在思考。手臂伤成那样,却不让人可怜,莫名觉得她娇小c伤痕累累的身体里有着固执的力量。 香妈妈最终挑选了其他三个女孩儿,临走时,周大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选她?” 香妈妈答道:“我们这行,不怕硬气的,哪个姑娘也不是自愿做这个,再硬的骨头也有磨平的一天。她,不行!怕是十年八年,就算一辈子,只要有机会她就会逃!我们挣得也是辛苦钱,真没精力天天防备着个永久的祸患!” 说到此,香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片刻,叹道:“能帮就帮她找个好去处吧!这样的人才,真是可惜了。” “好去处?”想到这里,周大忍不住苦笑:“哪里还有好去处? 接下来还有几个妓院来选人,都是不入流的娼馆。这些娼馆没看上的只能凭运气,也许有老残男人来买老婆,那才是贫困辛劳c生不如死。像大户人家选丫头,是攀不上的!这样的困难年景,当丫鬟都是托着关系走后门排着队,哪里轮到不知根底买卖的黑口。 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焚骨取暖,这样的世道,哪里还有好去处?” 等周二嫂将面端到面前,周大不再多想,西里呼噜地吃起面来。周二嫂则是坐在桌边,一边就着油灯缝补衣裳一边絮叨个没完。家长里短的,听得周大一心烦躁,直忍不住要发火。 “今日,我又陪着老夫人去香积寺上香了。你是不知道,老夫人连眼都不眨就把玉镯捐舍了,就是那个京城冀宝斋的翠玉镯子,值七八十两银子呢。唉,少爷的事,老夫人是真的发愁啊!你说这好好的少爷,什么都好偏偏这样的毛病,徐家可不是要绝后?” 周大不以为然:“这算个屁,不就是女人嘛!” 周大的回应让周二嫂兴奋起来,巴结似的凑上去:“出了香积寺,遇着个算命的,疯疯癫癫留了几句话,也说这事要落在一个女人身上。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是女人的事,关键是咱家少爷不要女人啊!现在都传言说少爷是个兔爷,之前的少奶奶也是掩人耳目的,要不怎么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留下?夫人可是什么法子都想了,托媒婆介绍了多少人家,少爷愣是一个不见,这三年更是借着丁忧为由,连丫鬟都不让近身伺候了。唉!” 周大嗤笑:“麻烦个屁!找个女人,脱光了往他床上一放,成了!男人就没有不吃腥的,就算真是兔爷,尝过了女人的滋味,也能变成狼!” 这话说得露骨,听得周二嫂满面潮红,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身子软绵绵地往周大身上歪。 “你个混人! 咱家要是有个妹子就好了,送到徐家,说不定就攀上高枝了” “你刚才说啥?” “啥说啥?” “刚才你说那算命的说啥!” “你个混人!好像是什么不问出处不择手段” 白梓梧坐在凳上,面前放着件新衣和饭食。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伸手去拿,却在指尖微动时猛地扣紧掌心。她想起自己被拉走时果红疯狂哭喊厮打的样子,还有小丫头胆怯c绝望的眼神,她动摇的心立即又坚定起来,她必须让自己镇定,她必须逃出去,她还要救出果红和小丫头。 周二娘推开门,看见白梓梧依旧穿着旧衣服,面前的饭菜也未吃。周二娘不由骂道:“还真是硬脾气。” 按捺住性子,周二娘走到白梓梧面前,劝道:“姑娘,别害怕,咱们徐家不会亏待你。饿了吧,先吃饭。” 白梓梧直视周二娘,缓缓言:“我是被人贩子虏来的,我有家人!没有卖身!” “一个姑娘家逃荒到此,吃了不少苦吧?真是心疼人,你命好,到了咱们徐家,以后就有安身之地了。你只要本分,徐家不会亏待你。”周二娘唏嘘。“多好看的姑娘啊,以后说不定有大福气呢。” 白梓梧定定说道:“大娘,你放我走吧!我本是上京寻亲,途中遭遇歹人,硬将我虏卖,您是好人,就放我走吧,大恩大德,日后必当相报。” “先吃饭,好姑娘,我一看你就是命好之人,遇到徐家你可是有大福气!若你能得了夫人欢心,日后衣食无忧,不必再吃苦了。” 不管白梓梧说什么,周二娘只管车轱辘话来回劝。白梓梧不再多费口舌,就只沉默。 眼看口水废了一箩筐,这姑娘竟是水米不进,铁了心地顽固。 周二娘也是个泼鲁脾气,一个按耐不住,指着鼻子骂将起来:“丫头你莫固执,有你吃苦的地方!你若是聪明,自是要听我话,柔软服侍,若是事成,少不了衣食丰厚,虽做不得正经主母收了房也说不定。就算你固执强硬,也是无用,徐家买了你,卖身文书一应俱全,讲到天边你也是徐家奴仆,生死由主!你一味强硬,少不了苦头吃!” “现下是我来好言相劝,不过是看你可怜,若你还是这般,那只好用些强硬手段,你可要思想清楚!” “唉,姑娘家,莫要钻那牛角尖,你听大娘的话,定不会让你吃亏!大娘是过来人,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能遇见徐家也是你的造化。好姑娘,大娘是心疼你呀,如此娇嫩嫩的心尖儿,真要流落行乞,真真叫人心疼。” 周二娘软话硬话说尽,白梓梧听了大半分明,这徐家买来她恐怕不是做丫鬟这般简单。 周二娘说的含糊,白梓梧隐约知晓许是和徐家少爷有关。但细思不解,眼看徐家是富贵家庭,怎会需要买媳妇?恐怕,这徐家少爷有着难言之疾。 不管怎样,毕竟是配给少爷,主人家总是要相看一下。白梓梧分明周二娘不过是个仆人做不得主,只有等见到徐老夫人才有机会请求一二。因此,她安静不言,静待时机。 等了大半日,终于等到门外传来阵仗。 听得是周二娘的声音,白梓梧知道,是徐老夫人来了。她起身,将身上衣襟拉扯整齐,站立门前,不卑不亢。 “夫人,这丫头着实犟气,好在眉清目秀又读过些书,十里八乡也是有名的好姑娘家。”周二娘逢迎笑道:“她是我本家侄女,大灾之中家境沦落,堂哥知晓我在徐家当差,大老远上门,求我帮上一帮。我清灵一现,难不成这就是少爷的因缘?若非,怎会非早非晚,又偏偏送来个相貌c年龄相当的姑娘?” 徐老夫人点点头,却有些犹豫:“你说这般真的可好?” “老夫人,这可是佛祖的指点,都说香积寺的香火灵验,这次我可是真的信了!” 徐老夫人还要迈步,却被周二娘拉了住:“老夫人,这丫头倔强,恐要哭闹,就只远远相看罢了吧。” 下人上前,将门半开,扎好架势,恐白梓梧扑将出来。 白梓梧正襟一拜,遥遥向着徐老夫人说道:“徐老夫人,我是被人贩子虏卖的,请求您放我离去。” 周二娘讪讪笑道:“死丫头,心机百出!老夫人,明明就是堂兄亲自托我帮女儿寻个好去处,哪里有什么人贩子,就是丫头倔强,信口乱说。” 徐老夫人遥遥望见白梓梧,身段玲珑c容貌秀美c气质颇佳,心中立有十分满意。她心中怎能不对白梓梧来历有所怀疑,然而,为了儿子,她愿意选择忽略不安,就此相信。 退一步,就算白梓梧是买来的,也就当是救她一命,做了徐家的通房丫头也不算辱没了她,就如此吧! 白梓梧眼见徐老夫人转身离去,房门在她眼前迅速关闭,心中颓然恐惧,她几乎奔溃瘫软。 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玉树兰芝 一路行来,无论是以未嫁之身入酋家,一力担起酋家重担,为公婆养老送终,甚至不远千里上京寻夫,她都没有退缩过,秉着一股子倔强劲头坚定地朝前走着。 她没有想过未来会是怎样?她真的能找到她的夫君?那个仅仅年少时见过一面的少年到如今变成了怎般模样? 她没有想过,没有闲余去想,甚至不敢去想。命运太无常又太未知,在她做出选择之后,她只有固执而坚定地向下走去,容不下犹豫,由不得反悔。 然而,此刻,被禁锢在陌生的房间里,判决她命运的是全然陌生之人,她害怕了。满心的委屈和恐惧使得她哭泣不辍。屋外传来窸窸窣窣忙碌的声响,她知道那正是徐家在准备她的进献,将她如一件物品一般进献给某个人。 她哭泣着,心中不由唤着那个名字一一一酋同儒!此刻,这个名字,她陌生的未婚丈夫成为她唯一的寄托和依靠,她喃喃低念:“酋同儒,你在哪里?” 三百里之外,京城之中。 熙熙利来,攘攘利往,摩肩接踵,靡音享乐。 这是一处集市,金砖铺地,青石垒墙,琉檐飞瓦,粲然光华! 然而,这确实是一处集市。除开此,其余看来与普通集市皆无不同。 长街两旁摊位挨挤密密麻麻,商品品种众多,囊获衣食住行。胭脂水粉香气飘散,吃食汤水美味四漾,还有那歌坊舞场传出乐音动人心肠。商人c摊主各个热情洋溢,卖力地呼喊着招揽生意,来来往往的路人无不驻足挑选,好一派国泰民安之象。 街市中有一处扁食摊子。正有有一位青年侠客大步而来,大刀阔斧往凳子上一坐,扬起声音道:“老板,下一斤扁食来!” “好嘞,客官,你稍等!”热气缭绕的灶火后,有人应了声。只见是一个身量未长的少年郎,他身穿棉麻短衣,腰间系着青白围裙,手下动作略显慌乱。他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抓了扁食下锅,却是不慎被热气扑了眼睛,哎呦一声手中扁食就落了地。 这一声哎呦,惊得众人身体皆是往此一倾。唯有青年侠客整暇以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掩在面前不动声色地暗暗蹙目警告,旁边距离最近的青菜摊老板和成衣铺子老板娘讪讪停住了脚,片刻寂静的街市立即复喧闹。 开水滚了一滚,少年郎迫不及待地将扁食盛出,端到青年侠客桌前。 “好吃吗?”少年郎眼巴巴盯着青年侠客,见他咬下一口扁食,忙不迭问道。 “甚好!”半生不熟的扁食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不动声色吞下,青年侠客淡然应道。 少年郎喜色难掩:“兄,我做的可还像样?” “甚好!”青年侠客还待细述,忽听一人急急奔来。 那人奔到近前,双膝下跪:“皇” “你你住嘴!”少年郎指着那人,怒斥。 “皇上恕罪,徐太傅来了。”张永急急说完。 “拖出去,给朕拖出去!”小皇帝气得跳脚。 装扮成青菜摊主的内侍总管刘瑾立即上前,扯着张永的衣领拖拉出去。拖到门外,刘瑾手腕发力,将张永狠狠掼在地上。 张永不过半大孩子,瘦弱不禁风,岂能抗衡刘瑾的力道?就势跌飞出去,从大理石台阶上滚落而下,重重跌在一人脚前。 张永抬起头,只见额头在台阶上磕出一片红肿,煞是骇人。他挣扎几下,这才爬起来,跪在地上,惶恐道:“徐太傅恕罪。” 徐研开正在等候皇帝召见,冷不防一个人影向他扑来,岂不吓之一跳?定一定心神,问道:“这是如何?皇上何时召见吾?” 张永瑟瑟不能言。 见此状,徐太傅大怒,拂之衣袖,怒气冲冲冲进门去。 辅一进,就瞧见偌大的东华门广场俨然一派市井之色,商铺簇拥,人声嘈杂,就连那金水河中也放了宫人乔装船夫。 “胡闹!荒唐!”徐研开气的胡须直竖。 内侍前来阻拦,被徐研开一把推开,径直闯了上前。 “夫子来得正好,吾为夫子盛一碗扁食尝尝。”朱厚照遥见徐研开,高声招呼。 徐研开拱手一拜:“皇” “夫子!”朱厚照阻止徐研开称呼:“夫子,看吾的集市如何?这是吾特意研习清明上河图而成,是否精妙绝伦?” 小皇帝生性荒唐,朝野皆知,然素来有太后约束,倒也只算孩童气般的顽劣。众朝官只道小皇帝登基c娶妻之后自会成长收敛,没成想如今却是变本加厉! 传言,小皇帝气恼缠绵雨水阻碍出行,十分无趣,下旨合宫上下,悬赏建议,若是谁能想出有趣法子,大赏行之。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自然是少不了逢迎皇帝喜好的奴才,这不,还真叫他们想出个主意来!提议小皇帝在皇宫内构建一处集市,令宫人c内侍扮做平民,小皇帝亲自妆演商贩,每日里在这东华门内上演市井生活。 今年水患频发,全国各地上奏灾情的奏折络绎不绝,却全然积压在内阁,上报皇帝的急奏长久无旨意。众官员心焦,多次奏请无果,遂推举太傅徐研开面圣请旨。 徐研开到此,看到的竟是这般荒唐景象,顿时勃然大怒,怒斥:“皇上!身为君王,应勤政爱民!如今黎民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国之君却耽于享玩之乐,大不妥!” 听得徐研开一声“皇上”出口,朱厚照顿时泄了气,丢开手中物什,怏怏道:“太傅言过了,朕不过休闲一二,小事而已。” 徐研开愤恼难抑:“民为重,君为轻!天下社稷岂言小事?如今,黄河决堤,受灾之民数以万计,当以赈灾修复为首要!皇上却耽于享乐,置朝政黎民于不顾。定是身侧佞人逢迎蛊惑,当罪之!诛之!” “徐太傅!“朱厚照脾性任性,哪里容得下旁人数落扫兴,顿时冷了脸:“决堤了就修堤坝,受灾了就开仓赈粮!朕又不是工匠c官员,难道要朕亲自拿着锄头去垒堤坝吗?难道要朕每日坐于乾清宫嚎啕大哭就有用了?荒谬至极!你怎知朕不忧心百姓c国事?朕搭构集市,正是为了深入百姓,体验黎民生活,何错之有?太傅说他们是佞人,朕倒是觉得他们为朕分忧,乃大忠,偏一应着赏。朕的亲卫酋同儒文韬武略,忠心不辍,就封个大汉将军吧!”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朱厚照拂袖而去。酋同儒随在皇帝侧旁,心中惴惴,不由回目而望,只见老夫子徐研开呆立当场,满面怒气,捶胸顿足,口中骂:“孺子不可教也!” 长呼几声,引得一旁的驴子伸头过来,引颈长嘶,驴叫声中,老夫子一口气没接上来,直直厥了过去。 这一下,可是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太傅徐研开怒愤辞官,称年老体衰,早走早了,免遭人厌恶。 小皇帝置气,不肯服软。 朝中文官焦急,与双方规劝,然无功。武官看着热闹,口中装模作样劝解,实则暗暗煽风点火,趁机削弱文臣势力。一时间,朝廷之上,两派纷争,几近分崩离析。 传言,夏皇后谏言,为皇帝恶,皇帝怒斥“不敬夫君,彪悍无德;妄干朝政,且无所出!”自此,帝后失心,夏皇后于坤宁宫日日垂泪,无以挽回。 这场风波中,酋同儒正是处于风口浪尖c众矢之的之人。皇帝原本就对酋同儒感怀仰慕之心,恨不得挂了龙袍随之游历天涯。此次太傅怒斥皇帝身边有佞臣,小皇帝一怒之下,偏偏封酋同儒为大汉将军,此举倒把酋同儒立成了靶心。再加上刘瑾明里暗里挑拨,真真坐实了酋同儒蛊惑君王的罪状,一时间,招致无数嫉恨。 最后,太后亲自宣召皇帝,屏退宫人,母子二人闭门交谈半日。无人知二人所谈内容,只道待出门时,皇帝面色不愉,行走迟缓。且听太后身边宫人议,当夜,太后手抚皇帝幼时曾用戒尺,暗自垂泪叹息。 最终,还是皇帝让了步,亲往太傅府安抚,并下召“国子监监丞徐沅茞丁父忧,三年期满。丁忧期间,恭孝克俭,为表率矣。擢升国子监祭酒,命其从速上任。” 眼下京城中,风头最盛者二也。其一,大汉将军,武举出身,犹如乘风扶摇,直上九千,百姓耳口相传,成为京城最新传奇。其二,就是国子监新任祭酒徐沅茞。 徐沅茞原是国子监监丞。 国子监何许地方?乃中央官学,是培养皇亲贵族c王公大臣子弟的最高学府。 身为国子监监丞,必然博文见识c学富五车。尤其徐沅茞,年轻俊逸c风度玉佳c温润翩翩,是出了名的公子才俊。 京中多少官员富贾都费心费力想要与其结交,尤其是徐沅茞丧妻后,有女儿的人家更是尽力筹谋,望能与其结亲,就连张太后也曾感慨,“若是有女定嫁徐兰芝”。 徐沅茞如此风光出挑,绝不单单因为其自身样貌才学出众,还因为他乃是太傅徐研开的亲侄。 徐研开,两朝太子太傅,曾是先帝的启蒙老师,又受先帝信任,教导太子,在朝中可以称得上重臣c泰斗。徐研开痴心学问,不耽世俗享乐,只一妻,早年过世后再无娶,膝下仅一女,远嫁。徐沅茞乃其亲侄,自幼聪慧善读,得徐研开喜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堪比亲生。三年前,徐沅茞父过世,徐沅茞丁父忧,归天津老家。 今,一纸圣旨,快马加鞭,直往天津。 天津西,故园。 一纸香烟未散,坟头新土刚培。 陋室薄衣残温,怒马意气将行。 萧索故园外,遥见马车行远,马蹄嘚嘚快如疾风,将潇潇忧伤情意抛在身后。 马车内,一人独坐,月白衣衫c风姿卓绝。偶尔风过帘飞,只一眼瞧见笔挺肩颈,顿令人心折。徐沅茞手握书卷,好一双修长玉手。他抬手揉眉,只见眉宇有着年月纹路,更一如时间打磨下的玉石,丰富静美;鬓发不是年轻的黑亮,偶尔有沧桑颜色,却是内敛深沉。 风过c帘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拦车求助 故园,徐家祖坟所在也。 徐沅茞自父亲过世,即搬至故园,为父亲守丧,如今三年丧期将过。 今早,收到母亲口信,命其立即归家。 车马已至徐家集。繁华街道历历在目,市井红尘嘈杂声声声入耳,徐沅茞却是满面淡然。对于繁华红尘,他一向淡然待之,丝毫不像官场之人,更多书生意气c温润文质。 徐家在徐家集享负盛名,都道徐家书香门第,出了两朝太傅,徐家公子更是远近闻名的文雅博学。见徐家车马行来,路人皆是驻足观望,多交头接耳c窃窃议论。 一女子掩于人群,满面焦色,不时回头探望,似恐有人追逐。听得旁人议论,她忽发问:“他可是官员?” “你是问徐大人?”那人一愣,随即打开话匣:“当然,徐大人可是京官,位高权重难得的是为人亲切没架子又情深义重,他对他夫人,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这样重情义的男子”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却只见女子直冲上前,当街拦下车马。 车夫紧急勒马,马嘶一声,总算堪堪停住。车夫气急,忍不住怒斥:“走路不看路,不要命了!” 只见女子展臂舍身,拦于车前。且看她面色凛毅,竟让车夫一愣,斥责之语不由吞回腹中。 “何事?”车内传来淡然询问。 “公子,有人拦车。”车夫答。 此事突发,当街民众驻足围观,很快就将车马为了个水泄不通,众人皆是好奇观望,猜测这是一出怎样戏码。 女子在众人眼光中,不惊不惧,高声呼:“民女肯请大人做主!” 静默一瞬,车门微启,一双纤长之手扶在车门之上,手指分明c手腕温润副月白衣袖似有清冷玉意。 女子听见周遭民众一阵赞叹,车门打开,只见车内端坐男子,气质温融。他年约三十,虽不再青春意气,却透出时间磨砺下的温和圆融,真真人如温玉c望之倾心。 徐沅茞望向拦车之人,他的目光似他的人,一贯温和亲切。在这样的目光下,白梓梧不由觉得自已也许真的得救了。 “何人拦车?所为何事?”徐沅茞开口问道。 白梓梧精神一振,高声答:“民女白梓梧,河南府逍遥县人氏,此行上京寻亲,路过汜水被人贩虏劫,贩卖至此,历经艰难逃脱,买家追拿不舍,还望大人做主,还民女自由。” 徐沅茞细细打量。只见该女二八年华,虽衣着狼狈却难掩秀丽容颜,更可贵是应答有度c不卑不亢。 徐沅茞性子温润,平素待人就十分亲切和蔼,对于白梓梧更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好感,令他不由心生怜惜。 徐沅茞起身,自车上下来,径直来到白梓梧面前。他微笑望着白梓梧,眼神和暖,令人不由感觉被珍视c保护。 “姑娘所说之事徐某会详查。看姑娘此景,定是辛苦,不若先随吾回去,将原委详说分明,待事情查实清楚,徐某定还姑娘公道。” “是。”白梓梧应了声。她知晓,作为原告和人证,她定是要一同前往的,于是她屈膝行礼,欲往车边随行,却是双膝一软,险些没有站稳。 这时,微垂的视线中伸来一只白皙手掌,她不由惊讶抬头,撞入一双温润微笑的眼睛。 男子眉眼如玉,眼角有浅浅细纹,随之微笑折叠出脉脉线条,好似一弯水流,包容温暖。 白梓梧心间不由怦然跳动,她听到人群中传出一阵唏嘘,还有女子低呼赞叹。 白梓梧定了定心神,依礼法用衣袖细细裹了手腕,借徐沅茞搀扶之力上了马车。 车门关闭,将男子温柔身影和一众嘈杂屏蔽以外,白梓梧这才渐渐放松,她直觉的信任徐沅茞,竟然在马车的摇晃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车外一阵喧闹,马车顿了顿,停下。 “大人回来了,老夫人都等急了。” “这是忙乱什么?发生何事?”徐沅茞问道。 “呃,没,没什么事,大人快进吧。” 白梓梧一脸迷蒙,忽然车门打开,来不及清醒她与徐沅茞直直对视。 眼前的小女子,不若初见时机警,神情呆滞反而有懵懂美丽。 还未明了心中柔软是为何,笑容就在对视的第一时间舒展,徐沅茞不自知这般笑容竟和年少情浓时这般相像。 “姑娘,下车吧。” 白梓梧回过神来,利落下车。她像四周一望,见高门大院,煞是气派,院内院外有十数家丁奔来忙去,似乎在忙碌要事。忽,白梓梧面色大变,竟是拧身就跑! 徐沅茞愣怔,手刚抬起,就听一声厉呼在身后响起,接着周二嫂迅猛扑出,一把抓住白梓梧的衣袖不放。 “看还抓不住你!让你跑!快来人,把她关起来!” 顿时,男丁涌上,锢住白梓梧的手臂,不顾其挣扎,拖进院去。 徐沅茞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白梓梧被拖曳进去,他厉声问道:“周嫂,这是为何!” 听此问话,周二嫂这才从刚刚的激动中清醒过来,面露尴尬,惴惴答:“大人,这事你还是先去拜见老夫人吧。” 徐沅茞焦急步行,面见母亲。一番交谈,他总算明了了前因后果,一声长叹,蔚然无声。 徐沅茞没想到,母亲竟然买一女子于他通房,着实荒唐!然而,面对潸然垂泪的老母亲,责备的话语又实在难以出口。 徐沅茞今年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孑然独身。他曾有过美满婚姻,妻子与他青梅竹马,婚后感情深笃c琴瑟和鸣。却也正是因为夫妻情深,以至于妻子过世五年,他依旧无法忘怀,迟迟不肯续弦。 一般人家在此年龄,至少也是儿女初长,更何况徐家书香门第c官宦人家又是单传,徐沅茞却沉溺于丧妻之痛,再不肯对女子青眼相看。这叫老夫人如何不焦心?徐沅茞又怎忍心对其责备? “母亲,这般做实在不妥!白姑娘品貌端佳,怎能遭受如此对待?”沉默片刻,徐沅茞按下脾气,道。 徐老夫人拭一下泪,道:“儿啊,这是菩萨的指点!吾原也将信将疑,然偏偏此刻遇着白姑娘,正如你所说她品端貌美,与儿正是良配!眼看白姑娘家世飘零,吾儿正救她于水火。如此看来,岂不是天作之合?”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应严词拒绝,徐沅茞却不由想起彼时他与妻子琴瑟和鸣之态,记忆中妻子的影像竟与白梓梧秀丽容颜重合,他心中不由一动。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人,许是一见,就不由心生好感。多年来徐沅茞思念亡妻,对于其他女子从无心思。然而对于白梓梧,他却感觉熟稔,深埋心底的柔情不由被搅动,也许算不上一见倾心,但那样暖意却让徐沅茞孤寂心间有淡淡砰然之意。 “无论如何,这样不妥。白姑娘是被人贩虏卖,我们不能强迫于她。” “万事皆有天意,她被贩卖至此,遇到吾徐家救她水火,说不定正是上天注定。若是吾儿喜欢她,就娶她做个偏房也未尝不可,总强过她流落飘零千百倍。”徐老夫人叹道:“儿啊,你是徐家唯一子孙,担负着徐家传宗接代的重任,你就心疼心疼母亲吧,否则,母亲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和徐家列祖列宗。” 久不见徐沅茞答应,徐老夫人手捻念珠,默念佛经,一时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徐沅茞退让,他轻叹一声:“无论如何,还是先要尊重白姑娘的意愿。” 徐母大喜,直呼佛祖显灵,急急招呼周二嫂布置新房。 原本以为好事将近,却没想到另有波折。 徐沅茞亲自看望白梓梧。 再见面时,面对的不再是信任和感激,小女子周身紧绷脸防备,眼神无比倔强又绝望,仿佛红尘辗转中身不由已。 这般防备姿态令徐沅茞不由心中一软,怜惜之情顿生。那时,他觉得也许真如母亲所说是天意,他可以保护她。 心中有了私情,就无法理直气壮,徐沅茞不由躲闪,话语迂回,无法直接相问。 “你可还好?我” 话未说完,小女子突然从他身边冲过,疯狂冲出门去。 院内呼喝顿起:“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徐沅茞急忙出门,只见家丁已将白梓梧捉拿住,反拧了手臂,锢在地上。 这般一闹,惊动了阖家。 徐老夫人也急急前来。 众人围观中,白梓梧屈辱被缚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又跑!不识好歹!”有人咒骂。 徐沅茞皱眉,示意家丁放松白梓梧,家丁略微犹豫,手下稍松却依旧禁锢不放。 “白姑娘,不要害怕。”徐沅茞上前。 白梓梧却是一个躲闪:“我不曾知晓堂堂朝官竟然私下买卖人口,如此,我无话好说!” “姑娘有所误会,且听我解释。”徐沅茞一顿,买卖人口是事实,如何能解释。“姑娘,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于你。” “姑娘,我们徐家是真心待你,定保你一世安稳,何苦再流落飘零,你再考虑仔细。”徐老夫人劝道。 白梓梧倔强不肯答。 “白姑娘,你放心。”徐沅茞叹一声:“买卖人口确实违反法度,我会详查,对于人贩绝不姑息!届时,去留任你意愿。若世道艰辛,我会护你周全。” 此话说的真诚,白梓梧不由抬目相望。只见深沉灯火中,徐沅茞长身玉立c君子翩翩,令人不由折心以待。 白梓梧挣扎行礼:“大人,我还有妹妹在人贩手中,求您相救。” 周二嫂悄悄从后门而出,一出门就拔腿飞奔。奔至家门,她一把推开大门,焦急呼唤:“当家的!不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进京 白梓梧于徐沅茞细说分明,自汜水被虏,一路经历,详尽叙述。末,她道:“从关押处至此,我被蒙眼关于车中,虽不辨路径,却也隐约有几分线索。出门上车前,我瞧见周围房屋低矮简陋,车头朝东,一路行来虽感觉有几次转弯,但大致方向未变。至此地,大约历时半个时辰,期间似乎经过市场,我听到骡马牲口的叫声。” 徐沅茞思索片刻:“城西是贫民居地,西市是专门买卖牲口的市场,距离c细节都相吻合,来人,去城西找!” 徐沅茞c白梓梧一行向城西而去。 这厢,周二嫂却是心急如焚。 这些年来,周大在外的营生虽从不对她提起,她却也隐约知道几分,周大所做之事定是无法见光的勾当。这次,竟带来一个大姑娘,怕是白梓梧口中所说的人贩别无他人,正是周大。 周二嫂急急赶回报信,家中却空无一人。她并不知晓周大藏禁人货的地点,想要报信却是无能为力,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在家中急的团团转,忽的哀嚎一声,绝望掩面痛哭。 周二嫂在徐家做工已有二十余年。当初她家中贫寒,为了给哥哥娶亲,父亲托人将她卖入徐家。徐家是书香门第,主公待下人宽厚,并为周二嫂张罗了门亲事,这么些年平稳度日。 周二嫂幼年时,女子无名,父母邻居就是丫头这般唤着。进了徐家,下人没有地位,主公按照顺序赐个叫唤。再后来,嫁给了周大,她就成了周二嫂。她这一生,竟是没有自己的名和姓。 她依附着父母c主人c丈夫生活,是非c对错对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她的天地就是丈夫!她怎会考虑丈夫所做是否错误? 周大做买卖她就跟着吆喝,哪怕周大杀人,她也得跟在一旁递刀子!她不是周大帮凶,而是周大就是她的命!此刻,明知周大有难,她却无能为力,她崩溃绝望,只剩嚎啕大哭。 徐沅茞命人将城西彻底搜寻,很快就找到了人贩的窝点。 他们破门而入时,周大和栗二正在屋内喝酒,关押女子的屋子仅剩三两名年幼女孩未曾卖出。 家丁们一拥而上,未等二人反抗就将其捉拿捆绑,送往官府议罪。 经问询,周大招认其贩卖人口的事实,供出他将一众女子贩卖给数个妓馆。最后一名妓馆之人今早刚刚离开,应该是带着女子们前往渡口南下,其中,正有果红。 徐沅茞陪同白梓梧马不停蹄,赶往渡口拦截,却是迟到一步,货船已经于一个时辰前驶离港口。 官府虽承诺沿途追查,但其态度分明敷衍。毕竟大灾世道,到处是流民,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官府也多是看在徐沅茞面子,敷衍塞责一番也就罢了。 白梓梧如何不明白这番道理。顿时,她心中大恸,加之一路紧张逃命,她再也支持不住,萎顿倾倒。 徐沅茞忙伸臂将其搀扶,一手扶她肩膀,一手托其手臂,几乎将白梓梧半抱于怀中。 臂弯中轻飘飘的重量让他不由心头一软。低头看来,只见白梓梧脸色苍白几乎到透明,整张面孔羸弱不堪,只余一双大眼睛,瞳孔黑亮却茫然。 不知这一路,她吃了多少苦,却这般坚强,直到此刻,她的亲人再无重逢希望她才崩溃瘫软。 “白姑娘。”徐沅茞担忧唤道,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此刻,白梓梧一路而来的坚强几乎被尽数打破。除去坚强她也不过寻常女子,接二连三失去亲人的打击也使她绝望而恐惧,对于前路她前所未有的茫然而软弱。 就在她崩溃无助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怯怯呼唤:“姐姐。” 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大小女孩儿穿着不合时宜的红绿衣衫,气喘吁吁地追在随从中,正怯生生望着她。 白梓梧看着小丫头,小小的孩子眼睛里有着恐惧也含着希望,仿佛自己是她唯一的救星。 白梓梧向她伸出手:“姐姐给你起个名字,你以后就叫希儿” 话未完,白梓梧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乱世重罚,官府判决周大处绞刑。 判决下达后,周二嫂苦苦哀求徐沅茞救周大一命,无果。终,行刑当日,周二嫂一索白绫,跟随周大而去。 白梓梧病了十日,徐家尽心照顾。虽然期间,徐沅茞并无过多探望,白梓梧却知晓定是他亲自安排,丫鬟才如此照顾周到。 十日后,白梓梧身体好转,已无大碍。这些天她暗自度量,应要告辞继续上路了。 这日,她前往求见徐沅茞。 彼时,徐沅茞正在书房收拾书籍。原本他身在丁忧,应返回故园替父守丧,却因白梓梧一事拖延,至今已滞留十日。他心中不舍理智却清醒,实在不应沉溺下去,他不得不开始着手收拾行装,只是动作迟缓,一个书房就收拾一日有余,其中涵义不及深究,其人自知。 听到下人通报,白梓梧求见,徐沅茞竟是莫名紧张,向外走时撞乱了刚刚整理好的书籍。 两人见面,恪守礼仪。 白梓梧致谢过后,提出告辞。 徐沅茞却是心中一紧,想要开口挽留。然而身为孔孟门生,最重礼法,他又是内敛淡薄性格,表白之话在心头浮了几浮,也就按下不表了。 徐沅茞帮助白梓梧备好盘缠行囊,雇了车马,又将希儿收留。 言语不表,举止动人,叫白梓梧怎不动容。她郑重行礼道谢:“天长日久,总有一日会还报恩情!” 白梓梧离开后,徐沅茞心有失落,徐母更是遗憾。适逢此时,徐沅茞接到升任祭酒的诏书,令其从速上任。徐沅茞甚喜,领旨谢恩,第二日便启程上京。 入京一路,再无波澜,且不赘述。 几日后,白梓梧终于站在了北京城城门之下。 北京城的城门果真比逍遥县城门要大得多,比河南府更要热闹。高大城门下,形色迥异的路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声音嘈杂而热烈,被三伏的烈日晒着,升腾出火红的市井热烈。 白梓梧站在城门前,裹足不前。面对她从未见识过的新世界,她不由胆怯。 “让让啊!借过!”有人高喊着从后而来。 白梓梧紧张躲避,却局促撞到了另一侧的货车。 被撞之人乃是一个波斯商人。他被白梓梧冲撞,手下平车一歪,车上香料就掉落一地。 “怎么回事!你这人,没长眼睛吗?”波斯商人恼怒,一连串打着卷的话语就冲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白梓梧急忙道歉,蹲在地上帮忙捡拾。 “这可是波斯来的上好香料,价值百金!”波斯商人骂个不停:“脏了,我没法卖了,你要赔偿!” 白梓梧囧的满脸通红,手中利落将掉落香料捡起,果真有香粉盒子倾翻,细白香粉洒了一地。 白梓梧局促不安,她从袖袋中取出荷包,惴惴递上:“对不起,弄脏你的香料理应赔偿,只是我盘缠所剩无几,不知是否足够?” 没想到白梓梧竟如此有礼,波斯商人不由一愣。 再定睛一望,只见她蹁跹淑女c涨红脸颊,好生娇美羞怯,顿时,波斯商人责备之话再难出口,念念絮叨:“我这可是昂贵上品” 围观路人中已有人不平:“小姑娘眼看是外地人刚刚到此,就算不小心撞翻了你的货物,也没有必要如此苛刻吧!她已经道歉,何必睚眦必究,为难一个小姑娘,可就太过小气了!” “谁谁说我要为难她。”波斯商人气红了脸:“抱怨一下也不行吗?” 说着,他将手用力一挥:“波斯商人是友好邦友,不小气!你走吧,不用你赔!” 白梓梧再三道歉。 “等等!” 就在白梓梧将将转身之时,却被波斯商人唤住。 她转身,只见满头卷发c方脸阔目的波斯大叔从车上抓起一物,塞到她手中。 白梓梧低头一看,却是一盒精致香粉。 波斯大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眼睛转向别处,口气却是粗鲁:“送你!叫你见识一下真的是昂贵上品,我没有骗你。” 这一耽误,似是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一兵卫远远喝问:“发生何事?不得停滞!” “无事,无事!”波斯大叔遥遥示意,赶忙推起货车离去。 精巧的雕花小盒静静躺在白梓梧的掌心,金属的触感清凉了正午灼热,使得她的心中复宁静。 她笑着,挽紧肩头行囊,坚定迈进北京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不得相见 北京城中一异奇,香料豆蔻胡椒粒。 北京城中一怪秀,袄裙纱幔婆娑女。 这厢长亭乐未罢,长蛇曼舞和笛曲。 北京城中一传奇,平民将军堪称奇。 北京城中一怪谈,偷儿乞丐横行里。 昨日无名籍籍辈,今朝飞腾绕梧桐。 北京城当真是最大最热闹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可以看到中土和外域的商品摆在一起叫卖,随处可见深眉广目的外族男女,无数新奇的事物是旁处永无法得见的,而在北京城中却是琳琅满目c目不暇接。 北京城更是一座充满传奇的城市,在这座城中有太多英雄传奇c励志典范,在老百姓之中口耳相传。 熙攘人潮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叫花子脚步轻快地穿梭人群中。且看他蓬头垢面c衣衫褴褛,神态却不似一般乞丐般卑微,反而显得意志得得c神采飞扬,且所过之处无人对其不耐,相反不少商家对其笑脸迎送。 “一步走二步行,三步四步到府门, 五步六步踏金鞋,贵人且住把歌听。 五彩祥云托日出,今早雀鸟把喜叫, 红日清风祥瑞气,四九城中报传奇。 儒生侠士意气扬,青年才俊状元郎, 鹿鸣宴前英雄会,五凤楼前杏自香。 大汉将军殿前站,三杯御酒伴君王, 才子佳人传佳话,乞丐将军把名扬。 叫声客官你听是,听我唱段传奇话, 莲花落曲曲莲花,舌灿如莲接连天。” 小叫花口中唱着莲花落,在人群中轻快穿行。 忽然,他脚步一顿,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停了唱,脚步轻巧向着某处一跃而去。 小叫花径直向着一个女子挤去,待挤到近侧,矮身从其身侧撞过。不出几息,他就奔出数十步。待远离了人群,小叫花手中已多了一枚粉青钱袋。他暗自掂量下,不甚满意地嘟囔声,将钱袋往胸口一揣,迈步而走,莲花落的唱音随之远矣。 白梓梧向店家道了谢,辨了辨方向,向着内城而去。 她面有忧虑,根本未注意到袖袋中钱袋已被偷走。 白梓梧顺着街道向内城而走,对于街市上的热闹景象却是浑不在意。她沉浸在刚刚听到的传言中。 京城中人人都道,近来风头最盛者无出大汉将军酋同儒。酋同儒武举高中状元,被皇帝封为御前亲卫,不出三月,又封大汉将军,一时间锋芒毕露,风光无限。 公子果真不负众望。白梓梧欣慰同时,又不免有些疑虑,既然他高中榜首,未出意外,为何数月不见还乡?就算身兼要职不得脱身,为何数次传信也不见回音?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白梓梧只得将疑惑先放一旁,尽快找到酋府,见到酋同儒才是要紧。 如此赶路,直到接近正午,白梓梧才来到一处胡同口。此胡同名唤帽耳胡同,位于内城中轴偏西。 古自有之,以中c以东为贵,京城的房屋布局也循此。内城乃是王公大臣居所,按照地位c官职由内向外c由东向西排布。 帽耳胡同所在位置除过几大尚书府c三品以上官员府邸之外算得优厚风水。 原本此处居住的是殿阁学士郭朝宗,只因郭学士告老还乡才将此宅院空置。郭朝宗和吏部尚书裴思芳乃是姻亲,裴思芳夫人正是郭朝宗幼妹。郭朝宗本就对幼妹疼爱,加之裴夫人花容早逝,于是郭朝宗对其女裴宛伊爱怜有加。 此次,也正因为裴宛伊一封书信,甜言蜜语就将宅院哄了来,雇来了工人大修一番。 白梓梧眼前所见正是大兴土木场景。 来来往往工匠不停,从院墙内腾起一阵又一阵灰尘,可见工作如火如荼。大门处有一侍从似是领头之人,他正指挥工人将酋府牌匾悬挂正门。 白梓梧上前,唱了个诺:“这位小哥,请问此处是酋同儒府上吗?” 侍从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见白梓梧衣着朴素c风尘仆仆,忍不住轻慢答道:“没错,你有何事?” “我与酋公子有亲,特来拜会,请你通报一下。”闻听此言,白梓梧紧张之心总算放下,然而,侍从小哥的下一句话又将她打落谷底。 “你没看到吗,这还没竣工呢,怎么会住人!” “那我要怎样见到酋公子?”白梓梧焦急询问。 侍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可去锦衣卫镇抚司衙门探问。不过,酋大人可刚封了大汉将军,每日都需贴身侍奉皇上,镇抚司衙门怕是也见不到。” 白梓梧还待细问,却被一群从外入内c搬着盆栽的工人冲撞了开。 “让开!让开!莫在此处碍手!” 白梓梧无奈,只得反身离开。问清了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位置,她又不停歇地直奔镇抚司。 行到东街口,只见一顶簪花小轿迎面而来,轿子旁小跑着一名黄衣小丫鬟。她跑得气喘吁吁口中却不断催促:“快点,快点!” “着什么急啊!催命似得!”轿中传出娇斥声音。 黄衣小丫鬟诺诺答:“小姐,若是让老爷知道咱们私偷出府,就不好了。”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偷着出来,大不了听他唠叨训斥,还能怎得?” 黄衣小丫鬟眼鼻挤皱,急的似要哭出来:“小姐自然是没事,可是我我可是要挨戒板的。” “莫要哭啼!走就走吧!”小轿与白梓梧交错通过,白梓梧侧身相让,只听见轿中之人娇嗔埋怨:“说不定再多等片刻就等到他归回了” 一错而过,路旁之人与轿中之人错失交臂。 行得几步,裴宛伊忽问:“适才,是有女子往镇抚司吗?” “女子?似乎有的。”小丫鬟盈盈一愣:“小姐,大路当天,有女子行走算不得奇怪,她许是经过呢。” 还有半句,小丫鬟囫囵在了口中:“比起小姐的登堂入室,北京城中任何女子都算不得放纵吧!” 话不多说,一路急奔,总算是顺利到达裴府。然而,若是裴宛伊知晓此情此景,她定是拼了受罚也要拖延着躲避开去! 此刻,她正与在府门外徘徊的李追撞了个迎头。 裴宛伊心头一麻,立即低呼:“掉头,走后门!” 李追自伤后,萎顿不振,终日颓在宅中,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对裴宛伊。然而李靖麟几次请托兴王提亲竟是遭拒,李靖麟大怒,遏止李追再作相思。越是如此,李追越是沉迷,终日恍惚。李靖麟无法,令李追前往国子监就学,武艺已失,改武从文,总要谋个职位。 三日后就要前往国子监,李追左思右想,难以放弃,总算鼓起勇气前来和裴宛伊告别。 见到裴宛伊,李追喜怯交加,总算不舍不见。 裴宛伊躲避不开,撩起轿帘,敷衍道:“好巧。” “我是特地来看望你的。”李追一言,目光款款。 “我又没有生病,有什么好探望!咱俩也不知道谁才是身体不便。”裴宛伊嘟囔一句。 李追自伤后,不仅右腿残跛,身体更是大为孱弱,药石不离,对于习武者而言,裴宛伊此话确是刻薄。 李追不由一默,右手不由贴着自己大腿外侧,渐渐握拳。他懊恼自己体残,配不上裴宛伊,心中万般话语皆无不成言。 待裴宛伊摆摆手,示意轿夫继续走,却听到李追焦急一句。 “宛伊!我我明日就要到国子监就学,恐怕许久不能来看你,你要保重。” 此话入耳,裴宛伊不耐烦地点头敷衍,随手放下轿帘,进得府去。 行了几步,裴宛伊略有不忍,悄悄转头向后张望。 她只瞧见李追一抹落寞身影,轿子就转过了回廊,什么也瞧不见了。 瞬时,她心头有些许酸涩,但这丝酸涩还来不及沁染她的心房,就立即被欢欣覆盖了:“住宅马上完工,我要叫酋大哥第一个瞧见,看他还不悦我?” 暖风熏人,酋同儒背转身子,打了个喷嚏。而后,他掂转着手中酒壶,忽扬脖,一股细流凌空而下,落入口中。 “兄。”身穿暗金便服的小皇帝坐在酋同儒旁边的石凳上,有气无力:“好是无聊,快将我闷死了。” “不若,兄再给我讲讲江湖之事!还是不了,总归是出不去,讲了也是平白羡慕,更显得郁闷。”皇帝嘟囔着。 酋同儒并不作答,品味着御酒甘美。 “都怪那悍妇!做什么以身谏言,害得大臣群谏c母后斥责,像如今这般了然无趣,可是如了她的愿!”皇帝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皇帝在东华门假设市场一事,太傅徐研开与皇帝发生了争执。太傅称病请辞,累得朝臣们轮番谏言,奏请皇帝修身养性c勤政爱民。 小皇帝被大臣们烦的昏头晕脑,倔强脾气上来,与臣当殿争论,终拂袖而走。 偏偏夏皇后要做贤惠样子,戒食斋沐c素衣荆钗,向小皇帝进谏。然,二人都是泼硬脾气,几言不合,致吵起来。朱厚照怒极而走,公开发文斥责。夏皇后气不过,真真砸了坤宁宫,叫人闭了宫门,表明将皇帝拒之门外。 “你既然闭门,朕就叫你果真出不得!”小皇帝脾气上来,竟叫人打了一把硕大无比的铜锁,悬挂于坤宁宫正门,竟是锁宫旨意。闹得如此,竟是连太后调和也无用。 这帝后二人,任性泼辣如出一辙,果真是千古难见之配偶。 喝光了壶中最后一口酒,酋同儒正了正衣冠,站起行礼:“皇上,臣该去镇抚司了。” “都叫你无需这般麻烦了,朕的大汉将军,何须受镇抚司桎梏。对了,你的府邸建的如何?”朱厚照促狭而笑:“吾可是听说京城里传言四起,说是裴大千金竟是贴着嫁妆给酋大人建构府宅呢。京城第一美人,尚书千金,兄好艳福啊!” 酋同儒笑而不答,再拜,告退。 出了宫门,酋同儒径直前往镇抚司衙门,待回到寝舍,不出片刻就有人敲门。 打开门来,见是守门卫士。 此人拱手行礼:“大人,小人今日值守,适才有女子寻你,刚离开不出片刻,你可曾见到?” “未曾。”酋同儒不以为然。 这些时日,他被裴宛伊缠的不胜其烦。酋同儒却是个不屑礼法c随心妄意之人,虽裴宛伊痴缠,他却毫不动容。 既未及心,自然浑不在意,即不接近也不规避,任由裴宛伊独角戏唱得热烈,任由流言四起c绯闻疯传。京城中几乎人尽皆知,裴千金追求状元郎。 传言传得热烈,就像给熊熊燃烧的火焰添了把干柴,加之酋同儒若即若离地态度,使得裴宛伊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情思中。管他什么人言可畏c谣言四起,恐怕她早将戏文里私奔c殉情的戏码排演了个遍,独自入戏不能自已。 “那女子给你留了信笺。”卫士递上一纸便笺:“我看那女子风尘仆仆,形容疲惫,像是长途跋涉而来” “放那吧!”酋同儒随手一指,而后不理会卫士言语,走出门去。 留下卫士擎着便笺,一脸尴尬。他脸色微变,愤愤将便笺往桌上一抛:“这么快就勾搭上两名女子。好色贪利!小人得志!早晚裴小姐知晓了你的嘴脸,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酋同儒只道是裴宛伊来过,再加之他不识得文字,早将信笺之事丢之脑后。那张信笺不知何时飘落墙角亦无人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可怜相惜 白梓梧失望地转身,身后忽传来一声呼唤:“哎,他这两日应是会归,姑娘不若留下地址,我一定转达。” 白梓梧回首,只见守门卫士忠厚模样,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憨笑着,眼中同情却是实在。 透过王卫郎怜悯眼光,白梓梧清晰可知如今自己是怎样一幅可怜形容。 长途奔涉再加上一场重病早将她消磨得孱弱不堪。莫说略好衣裙都尽数当卖了,就算让她穿戴以如今身形也决计支撑不起。 话说进京城第一日,她的钱袋就被小偷偷走。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包裹中的衣物当了,才勉强换得这十日住宿。 昨日,客栈老板催促房费,她再三恳请保证,才令老板宽限至今日。今早出门时,伙计瞪着眼睛盯紧她,生怕她携着行李一跑了之。而如今,又未见到酋同儒,该如何她尚未有计。 “姑娘,你可告知我地址,我叫酋大人去寻你。”王卫郎道。 地址?今日回去还不知能否有栖身之地,哪里有地址可留! 白梓梧苦笑着摇头:“多谢了,我五日后再来。” 言罢,她转身离去。 王卫郎在后,欲唤又止,满面同情。 卫士李季从内而出,与其换岗,见白梓梧背影,不由出言轻浮:“又来寻了?啧啧!” 王卫郎语气同情:“这酋大人常日里休沐都会回来,怎么最近两次都不见回了?这位姑娘看来拮据,恐怕辛苦。” “岂不知有人是有意避而不见!”后者不屑道。 “为何?这位姑娘是酋大人亲戚,千里迢迢寻来定是有事,为何要避而不见?” “你这小子,还真驽钝!”李季搂住王卫郎肩膀,不屑笑道:“听没听过铡美案,忘恩发妻,攀附贵女,这故事可是精彩。” “什么铡美案你是说,裴小姐是贵女,那位姑娘是结发妻,酋大人就是陈世美!”王卫郎惊呼,几乎跳起来:“不可能!酋大人不似这般忘恩负义之徒! “啧!衣冠禽兽,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啊?”李季压低了声音:“那位姑娘托我传过信笺,我可是亲手交给了酋同儒!他既已知晓有人寻他,又刻意不回来,这不是有意躲避是什么?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与尚书千金打得火热,他与那裴小姐公然出双入对,有一次我还看到他二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说他们之间没暗曲,谁信啊!” “哎呀!”王卫郎几乎追出去:“这般,我要告诉那位姑娘啊!” “回来!”李季拽住王卫郎衣领,将其撂进门去:“滚回去!这事可是你掺和起得?坏了别人好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得!” 对于这般传言,白梓梧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初到京城时,她急于寻找酋同儒,又遭遇小偷,疲于应付。然而这十日等待下来,沸沸扬扬的市井绯闻自然传一些入耳。 冲击之下,白梓梧也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如此! 竟是攀龙附凤,想要悔婚了! 其后而来是极大愤怒,他竟因此将父母亲人弃之不顾,可恶至极! 白梓梧却是聪慧女子,虽气愤却也未丧失理智,她觉察此事蹊跷,甚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 且不说酋公子寒窗苦读十载,从未听说他会武艺,为何高中的竟是武状元?再来道,他们曾有一面之缘,酋同儒一介儒学书生,怎会为了悔婚就将处于饥荒水患中的父母亲人抛弃不顾? 他从小有贤惠名,饱读圣贤之理,岂能不知不侍亲c不尽孝c悔信诺乃是大恶,永不为世人所容? 如此细想,此事透着不寻常,其中必有内情。于是白梓梧耐心等待下来。 眼前之难,并非是酋同儒为何避见,却是今晚落脚何处? 白梓梧脚步沉重。她典当衣物的银钱只勉强够五日食宿,还是她向客栈老板说明自己是前来寻亲的,亲人凑巧外出,请求赊欠几日,只等亲戚回归就如数交齐房钱,才得到老板宽限。 在京城做生意者,见多了奇人异事c起伏逆转,深知深藏不露者众,万不能随意得罪任何人。京城之地藏龙卧虎,也许衣冠平淡者或可为富贵隐士c行为怪异者或可是高官达人,长远不说,相传当朝天子就最是爱微服出巡,常常便服装扮游赏民间。 就算此情皆不表,退万步而言,大盛之世最不少惊艳传奇。女子有张太后为榜,得先帝一生钟爱,散尽后宫,一夫一妻;武将驰骋,封侯列将,以夏达为表率;太傅正直刚阿,不经营单以学问治,辅佐两朝天子,得天下誉。朝中大臣,半数出身科考,半数军功傍身,就说新晋武状元御封大汉将军酋同儒,家中乃小乡商贾,因其父罪家境破落,不过籍籍无名之辈,高中前混迹于外城乞丐游侠,得乞丐将军之诨称,岂料武考中脱颖而出,一举跃升炙手可热新贵!就连身处最卑贱阶层的阉人也可官拜东西厂,还有什么人一无可能逆袭成功? 白梓梧虽窘迫,却是气度出华,客栈老板精明如炬,几日房钱自然愿意担待。然而一日复一日,十日已过,仍未见其亲戚回归,分明是有意躲避,不论是非曲折,单以生意论,善人总不能无止无尽做,所欠费用尽数不讨也就仁至义尽了。 于是,在老板提出婉拒之时,白梓梧沉默同意,收拾了包裹出门。临离去前,白梓梧郑重道谢,并道,她一定归还所欠钱银,分毫不欠。 街市热闹如常,白梓梧行走在人群中,却是心无落处c脚无归途,不免低落失神。 忽然,身前有人停顿,她不及反应冲撞上去。白梓梧急忙回神,道歉,却见眼前围了小半圈路人议论纷纷。 “就是她!还有脸上得街来!” “莫说是她酿的酒,就仅是碰过就足以腌臜,谁会来买!” 民众之言极尽刻薄,污秽咒骂不绝于耳。 白梓梧定睛打量,只见人群包围中,一名素衣女子垂首站立c惶惶不安。她的对面站着一名围着围裙的肥胖大汉,正尴尬无措地拉着一名不住叫骂的女子。而那女子言语泼辣c口无遮拦,指着素衣女子骂个不停。 “我,我不要酒钱了!”素衣女子嚅嚅,转身而走。 刁泼女子却不依不饶,一手抓扯素衣女子衣袖,另一手一个巴掌就照其头脸扇去。 巴掌直直呼在素衣女子脸上,半边脸颊即刻就红肿起来。肥胖男子愣了一愣,立即上前阻拦,其后的巴掌尽数招呼在他身上,那刁泼女人一边厮打一边骂:“你还护着她!我叫你还敢护着她!” “妹子莫打!”肥汉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干脆彻底展开手臂挡着,再不顾头脸被打成何样。 “骚狐狸,收起你可怜巴巴的模样,要勾引人去别处,只要我李凤姐在一日你就休想踏进我李家酒家一步!” 刁泼女子骂的泼辣,肥汉阻止不得,只好拦腰一抱,拼着挨尽拳打脚踢将其携着提进店中。 而后肥汉憨笑着向众人示歉将店门关闭,关闭的门内不绝地传出女子叫骂之声。 见戏收场,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只是经过一身狼狈的素衣女子时,人人鄙夷。 女人纷纷躲避讽骂,另有男人则是刻意对其猥琐擦撞。 女子静默在人们完全的恶意中,如无依柳絮脆弱摇摆。 终于等到人群散开,女子刚要迈步,却听见酒家紧闭大门猛地一开,紧接着一个酒瓮就砸了出来,正砸碎在女子脚边。 破碎瓷片飞溅,女子惊吓之下仓皇躲避,却脚下一拌,跌倒在地。 “莫姑娘”肥汉焦急,欲出扶持,其妹却奋力将其推离门口,重重将门关闭。 路人听见声响,回头张望,见此景,皆乐见热闹,却无一人对素衣女子伸出援手。 素衣女子手掌被一地酒瓮碎片划破,几欲挣扎却不得起身。 人来人往的街市中,她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承受所有人的轻视c侮辱,全部尊严如同一地狼藉,被低视c践踏。 她一个弱女子,要怎样承受?恨不得就此死去,不必面对此情种种。 白梓梧心中同情,犹如看到孤立无援的自己。顾不得此刻自身困境,她上前,将女子搀扶起来。 “伤得可重?不若去医馆包扎一下?”白梓梧轻问。 女子仓皇缩手,将手掌藏于袖中:“不要紧的,多谢。” 眼看女子十分紧张,眼神躲避似有恐惧。 白梓梧不欲探究他人,微笑着收回手:“如此,我便告辞了。” 话未落,只见一把扫帚横扫而来,随之是厌恶言语:“走开走开,莫脏了我家门前。” 女子仓皇躲避。然而众人对其皆是避之唯恐不及,她所到之处无不是泼水扫撒,迫得她形容狼狈。 见此情景,白梓梧气愤不过,直冲上去,却正好赶上一盆污水向女子泼将,却将白梓梧衣衫污湿。 “呀!你无事吧?这可如何是好!”女子手忙脚乱帮白梓梧擦拭,急得语带哭意。 白梓梧顾不得自身狼狈,倒是一插腰,扬声道:“你们怎可合起伙来欺负一名弱质女子?暴言暴行,当真要我告到兵马司吗?” 泼水者乃街旁肉铺老板娘,身壮孔武c面横粗糙,最是瞧不惯莫姓女子娇滴滴c低头垂目地狐媚样子,凡一经过就勾引自家男人忘了手中分寸,每每多了斤两尤傻盯着不放,狠不得一对眼珠子黏在狐狸精身上。 果然,她连算不上男人的都勾引得神魂颠倒更何况这些老爷们,天生低贱的狐狸精! 见污水泼脏了旁人,肉铺老板娘有些理亏,故而听见白梓梧斥责也只得忍下,扭身回铺中。然而她心中不屑,口中唾一口:“狐狸精,不要脸!” 这骂声,毫不压抑,粗愣愣得传进众人耳中。 白梓梧只觉得女子正给自己擦拭的双手不由抖动了下。 抬头一望,只见女子苍白了脸庞,毫无血色地嘴角止不住得颤抖,眼中慌乱羞愧,她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白梓梧担忧道:“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家吧。” 女子似被惊到,仓皇后退,躲过白梓梧相扶之手:“我我没事,你你你还是莫要与我接近,恐恐牵连与你” 白梓梧气闷:“莫要听他人胡说,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别怕,我送你回家。” 泪珠在女子眼中滚了又滚,刚一滑落就被女子侧面拭去。可见,此女虽是柔弱,倒也坚强。 白梓梧一路将女子送回家中。 此女竟家住内城,虽并非大贵地段,也是曲径悠扬c高门丽户。她执钥开门确是女主之姿。 一路而来,并无邻居与其招呼,偶与别家下人相遇,下人倒也行礼,态度之中却轻视明显。 倒教白梓梧愈发疑惑。只是她以己度人,并无探究之心,将女子送到后,立即告辞。 白梓梧走出胡同,方见女子焦急追出。 女子似是下了莫大决心,满面通红,言:“姑娘善举,无以为报,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否到家中稍座,让我尽地主之谊?” 白梓梧本有心事,正急于清净心情解决今晚的住宿问题。然而她瞧见女子紧张模样,知晓女子所说嫌弃并非常人的客套之词,若她拒绝恐怕真会伤害此女自尊。于是,白梓梧应了女子之邀,登门做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相见时难 两女各有忧心事,相处下来两两相惜,却也各有保留。 莫绮嫣羞耻被人耻骂狐狸精的内情,白梓梧也不想累述千里寻夫的困境。 在二女共同一致的刻意避闪之下,二人竟也相谈甚欢。 白梓梧得知,莫绮嫣原来是酿酒高手,长久以来她一直居住在京郊,她酿的酒在周遭大受欢迎。 今年初,莫绮嫣迁入京城,人地两生c无亲无故,生活颇为抑郁。近来,重拾酿酒之乐。今日所见,正是她向酒家收取之前赊卖的酒钱,却被其妹半路杀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通打骂,非但酒钱未取分文,竟是连带去新酿的清酒也砸了个光。 一席缘由听来,白梓梧颇为不平:“不论何故,怎能欠账不付,他们这是赖账!” 反倒是莫绮嫣劝道:“谁叫我是有谁能看得起呢?” 白梓梧忿忿不平,决定第二天就替莫绮嫣要账去。 莫绮嫣感动不已,得知白梓梧是上京寻亲,至今未有落脚之处,当即挽留其留宿。 两人彻夜交谈,一见如故。 第二日一早,白梓梧就动身前往集市,直奔李氏酒家。 此时,时辰尚早,店中并无顾客,只见布置井井有条,打扫十分整洁c干净,可见店家是个细致人。 白梓梧进得店门,打量一番,清清喉嗓,唤道:“店家可在?” “在!在!”一叠声地应答,伴着急促粗重脚步声,从后院急急奔来一名肥胖男子。他围着粗布围裙,两手中各提着三两酒坛,像一个皮球般滚动着出来。 胖汉将手中酒坛放下,抹一把汗,憨厚笑着。 白梓梧打量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店家有礼,不知今日有何好酒?” “有有”胖汉口舌打结,急出一脑门汗。 “苦夏日躁,店家可有推荐?”白梓梧追问。 “竹叶青最是适宜可惜昨日被砸”胖汉手足无措,忍不住回身高呼:“凤姐,来招呼客人” 而后,他讪讪而笑:“稍等,我妹子即来” 白梓梧言:“实不相瞒,我是受莫姑娘所托,来收取之前赊卖的酒钱的,看店家也是诚实商人,应不至赖账吧。” 一席话说的胖汉满脸通红,他回头看一眼,见后院无甚动静,忙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塞给白梓梧:“这是酒钱,昨天的事我妹子她唉,对不住!” 白梓梧一愣,她并未想到竟是这般容易,收了酒钱,倒也不急离开。 她见店家忠厚老实,不是赖账揩油之人,心头愤怒已然散去,心思一转,不若如此。 “店家觉得,莫姑娘所酿之酒如何?” “好酒!可惜” “既是好酒,那为何不继续合作?”白梓梧正色。 “唉我那妹子对不住莫姑娘。”胖汉低头嚅声,可见内疚。 白梓梧转而一笑:“我倒有个计较,你这边继续卖莫姑娘的酒,双方买卖交接由我出面,不让令妹知晓,她应不会再反对吧。” 胖汉猛一抬头,满脸惊喜:“这样甚好!” 如此,白梓梧顺利要到酒钱,并谈妥了合作,脚步轻快回转。 一路上已想好计划,今后可由她出面,向各个饭馆c酒家卖酒,如此也许豁然开朗。 待见到莫绮嫣,两人稍作商量就定下此事。莫绮嫣欣喜提出,她在京郊原有住所,酿酒器具一应俱全,可做酿酒场所,且距离京城实不远,往来也方便,正好白梓梧也不必另寻住处,两全其美。 两人商议妥帖,立即行动。 酿酒生意顺利展开,竟是意料不到的兴隆。莫绮嫣所酿竹叶青香醇甘美c自有风格,一经推销竟是广受好评。 期间若说麻烦,最大之事莫不过那李家妹子泼辣彪悍,疑心是哥哥李龙受了“狐狸精”蛊惑,背地里与其纠缠不清,硬逼着李龙将白梓梧叫来,当面锣对面鼓,一番对峙,才算拍板定案! 这般日子总算安定下来。白梓梧忙于酿酒c卖酒,隔几日便到镇抚司衙门探见酋同儒是否回来。而酋同儒仿佛是铁了心躲避,赫然不见踪迹。 除了白梓梧,裴宛伊这些时日也为了遍寻不到酋同儒心急上火。 酋宅建筑已经完工,裴宛伊更是费尽心思,搜罗遍了北京城中家具c摆件店铺,甚至偷入裴思芳的内室,将其多年来的收藏宝贝翻捡个遍,一眼相中一头寿山石青麒麟,干脆包裹了搬到酋府正厅里镇宅。 这厢建筑完结,裴宛伊迫不及待想要邀功。 谁知竟是一连数日不得见酋同儒,她恼怒认为是酋同儒刻意躲避,干脆杀进镇抚司,枯坐一整日无果。羞愤之下,她发誓再也不理睬酋同儒了。然而怒骂一夜c差点将屋子砸了之后,第二日一早她果然又急急出门,直奔镇抚司守株待兔去了。 这次总算没有白等。 快到酉时,日落西天,眼看着宵禁时辰将至。 盈盈鼓着胆子唤道:“小姐,咱们该回了,再晚就宵禁了。” 白梓梧气鼓鼓地站起,满心窝火没处发泄,手一扬就恨不得将手中茶杯惯出去。然而最终还是不敢,跺一跺脚,起身就走,出门时发泄似的将门板摔的山响。 盈盈一个愣神,自家小姐已经大步流星奔出去老远。她这才愣怔过来,小跑着追赶而去。 谁知,刚刚追到大门,就见裴宛伊扯着一名俊逸男子衣袖,又泼又娇得耍着性子。 原来是裴宛伊正和从外而入的酋同儒遇个正着。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小女子皱眉噘唇,娇嗔跺脚。 女儿娇气本美艳,奈何这几日酋同儒见识过另一个女人的火辣手段,正被折磨地焦头烂额,此刻再看见裴宛伊刁蛮做派,自然反感。顿时手臂一甩,理都不理大步就走。 情爱之中,深陷之人最是卑微。 何曾受过他人这般冷遇,若是旁人裴宛伊定然不饶,然而对着酋同儒,她却不敢,非但不敢反生胆怯,怯他生气,怯他不理睬自己。 裴宛伊死死拖住酋同儒衣袖,未开口眼泪先滴溜溜打个转,甚是娇怜:“你,生我气了?我辛苦为你建筑府宅,工程刚刚完结,就巴巴前来向你汇报,谁知你又不在,我苦等两日好不容易等到你,一见面你就凶我” 酋同儒不耐。然而女子娇声怯怯不胜,拉扯间只觉一双葇荑娇怯攀附,倒是教他难以粗暴甩开。 无奈之下,酋同儒只得忍下躁气,低声敷衍:“你先把手放开,不要哭啼!” 见酋同儒肯柔软相哄,裴宛伊更是娇怜委屈,扯着酋同儒衣袖娇嗔痴缠。 纠缠之间,酋同儒只觉得似有一道审视目光。他本能地以锐利的视线精确锁定对象,那人似是被他凶狠的目光摄住,愣了一瞬立即转走。 酋同儒却是惊奇,他隐约看见暗处之人是一名年轻女子,昏暗光影下面容模糊,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熟悉。 待他再要细看,她已转身避走。 虽只是短暂对视,也许只是寻常女子巧合经过,然而,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却紧密缠绕酋同儒心头。多年来残酷环境养就的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令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此女定有蹊跷! 酋同儒一把扯开哭啼纠缠的裴宛伊,跨步追了出去。 全然不顾身后一脸呆鄂c继而跺脚撒泼的裴宛伊。 酋同儒追出甚远,已近宵禁时辰的街道上寥寥无人,更是未见那名神秘女子的身影。 他只得无功而返,再回到镇抚司时,裴宛伊已然不在,也不知是怎样一番撒泼之下愤然离去,恐怕这几日她又要刁蛮纠缠了。 只是此刻,酋同儒顾不得考虑金枝玉叶的坏脾气,深沉的危机感令他紧迫不安。 他翻来覆去在脑海中搜寻相似的身影,却怎么也记不起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此女有过交集。 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生怕是久远年月间的旧相识,熟识他的不堪前世,甚至不需要语言只眼神了然就能将他打回原形! 这一夜,酋同儒辗转难眠,脑子中一时是裴宛伊刁蛮痴缠,一时是神秘女子审视目光,竟将他逼出一头冷汗,夜半惊醒忽坐起,神情恶煞状似魔。 此刻,已是深夜,兵马司的监牢之中,却关押着一名女子。 正是不久前亲眼目睹了酋同儒与裴宛伊纠缠的白梓梧。 看到这一幕她心中一沉也是一松。原来如此,不必再费心猜度是何故,也不必暗地担心了。可眼泪怎么也不受控制,扑簌簌地掉落。心还没感到委屈,身体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涌着,衣袖都湿透了却也擦不尽。 干脆放弃,她抱膝蜷缩着,深埋脸孔,哭个痛快。 兵马司指挥使沈穆一心窝火,一边急匆匆赶来一边怒骂:“东市之事处理好了?天天闹!闹个屁!” 随行吏目陪着小心:“大人,是一群乞丐和地头蛇抢地盘,乌合之众,不懂规矩。” “乞丐?如今竟是连乞丐都这般嚣张了?狠狠给我打一顿,再充军到安南,否则这些渣滓都不认识兵马司的衙门口了!” “是,是。”吏目应和,小声附耳:“大人,这群乞丐最近在京城中可是十分突出,号称乞丐军,人员众多c声势浩大,又是泼皮不怕死的,西市c东市都被他们占了,听说赵大奎也吃了大亏,足足养了半月才起得来床。嘿嘿,他们到处吹嘘其首领是新科武状元,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新科武状元?”沈穆脚步一顿,若有所思。 吏目忽大声提议:“大人,乞丐乃低贱无赖之族,不登大雅之堂,不足劳师动众,免得助长他们气焰,还真以为自己成了气候!实乃蜉蝣苍蚁之类!多关押两日都是给他们面子,卑职看就应该直接赶走,以显示轻蔑视之!” 沈穆含糊地应了声,接续向着牢房而走。 他虽未表态,心思却是动的活跃。 经上元节李追与几大世家公子斗殴一事,他是两头遭碾压,即没在几大世家面前落下好,又彻底得罪了李靖麟。这些日子他简直是日夜惶惶,正发愁不知如何依攀上实力靠山。吏目这一提醒,他心思一动,这可不正是向新贵示好的大好机会! 思及此,沈穆心有主意,故转言不再多谈:“再说今晚之事,不过一个女子,你们都处理不了!如此晚了,还让本官亲自前往,养你们何用!” “是,是。”吏目俯低应和:“宵禁时辰,此女失魂落魄在内城行走,巡逻兵卫将其抓回牢房,我见其虽失落,却似有恃无恐。偏无论如何相问,其皆不答,且毫无惧色。宵禁时辰当街行走按律当杖刑,可如今这些官家子女偏是不安生,卑职左思右想,不敢贸然,还需大人定夺。” “狐假虎威!”沈穆暗骂。可不是,如今这些二世祖张扬跋扈,非把京城闹得底朝天。可怜了他这个治安官,一个不小心就撞到枪口上,李追之类事若再来个第二次,他干脆就直接双手奉上官帽,捂着脑袋回乡得了。 沈穆来到牢房,吏目谨慎,将此女安置在关禁官员家眷的单独牢房,食c水供应,皆不怠慢。 再看此女,低首失落,珠泪默垂,对于沈穆一行的到来,竟是无甚反应。 沈穆不由吃疑,此女衣着普通,气质却是出众,说是富贵着实朴素,说是平民又华度自生,竟是令人无法一眼看清底细。 沈穆清清喉咙:“你可知,宵禁时辰当街行走可是违反了律法。” 女子未应答。 “按律当杖责十五。念你是女子,本官网开一面,可以令你家人将你保释,你家住何处?” 等待片刻,未听应答。 沈穆只道又遇个难缠,无法只得先关着吧。正当他无奈转身之际,忽听得女子应答。 “酋同儒。” 白梓梧抬起头来,定定说道:“叫酋同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长门赋情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汉有陈皇后,求一曲长门赋,道尽女儿痴心情,叹红颜命薄,羡冷谷香兰,韵律清奇,传唱一时。 由此可见,痴情女子薄情男古自有之。 白梓梧等待着,从他口中会说出怎样之言?显而易见,那将是最直白的打击。 昨夜被关禁在兵马司的牢房时,她想起这一路而来的种种艰辛。眼见酋家大厦倒倾,家破人亡。酋宣公一介商界大贾,却在动荡中悲惨离世。累累金砖碧瓦,转眼间倾碎成沙砾,建一门富贵不易,倒塌只在顷刻间。 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富贵亲戚三千多,落魄门前无人过”,没落的酋家几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莫说亲戚c朋友,就连亲生女c婿都断绝了往来,酋家主翁不得善终,去世之时竟是孤苦零落,无子送终。几代人辛苦建立的酋门兴隆一夕间不复存在。 父母曾阻止过她步入酋家困境,她却是一腔热血c义无反顾。动荡飘摇时c饥寒交迫时c长途奔徙时c陷入绝境时,她恐惧过却未后悔过,无助过却未退缩过。 每每她软弱,孟津渡口绿水青阳间那个对她温润微笑的儿郎身影会在心中若隐若现。她白梓梧,心比天高,曾发下宏愿,唯品格高洁若天上皎月者嫁,这才有了彼时芳心忐忑c私下相送。当初青山碧水纯粹,天高水辽广远,山水柔化过的相见,彼眉远如黛,此目润玉暖,少年儿女的初相见,于微微水波就动了心肠,如记忆中那般碧水青天鸢花灿烂,只会随着时光历久弥新,连同那温润而笑的少年郎,无知无觉就刻在了午夜梦回中。叫她怎忍心放弃?怎忍心教他为难? 白梓梧定定地与之对视,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c清镌挺拔,肤色比记忆中黝黑,面容也较之刚毅。与记忆中的少年相比,眼前之人竟是出乎意料的陌生,然而仔细分辨,眉目间似乎存有一分熟悉,尤其是他斜睨的目光,似乎浑不在意又透出锐利机警,让白梓梧感觉到些许熟悉。她一定见过这样的目光,是在哪里呢?却是记不起了。 白梓梧的沉默审视令酋同儒局促不安,仿佛身处照妖镜下,不知何时就会被打回原形。他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可流露胆怯,强做出强势模样,他自己却知,此一番虚张声势之下掩藏的是自他出生起就如噬跗骨地自卑c恐惧以及为了掩饰一些而暴涨的杀意! 两人沉默相望,其间却是风云暗涌。 然而这般紧张氛围被沈穆一句话打破:“酋大人,果然没错,她是你的亲眷啊,我一眼就知姑娘气度不凡,定是出身名门。” 酋同儒收回目光,稍微侧转脸庞,颌首而笑,以示领情。短短一瞬,他即能感觉白梓梧灼灼目光分毫未移,这般的紧逼不怠令酋同儒万分紧张,不啻如临大敌。 他拼命告诫自己镇定,切不可自乱阵脚。 如今,还不知此女是真正酋家亲眷还是曾经山匪二八的相识。依照他的记忆,确实不认识此女,封门寨的生活粗暴却单一,若此女是旧相识,酋同儒是没有理由毫无印象的。难道是曾经抢劫过的民户?不对,他假冒酋同儒一事天知地知,所有知情者都命丧了黄泉,绝无可能泄露出去,更无万一可能会被连他都记不起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知晓。 如此看来,此女更大可能是酋家亲眷。听说,酋家在逍遥县算得上一门大户,公子高中了状元,却迟迟不归,家中定是着急,说不定遣了人来探望。似乎酋同儒还有一个姐姐,难道还另有一个妹子?是酋家下人?还是远房亲戚?抑或只是送信之人? 看似只是短短一瞬间,酋同儒的脑海中已转过千般念头,不论如何,真正的酋同儒少年离家,已有四五年头未曾回归,少年人成长变化多,只要不是生身父母前来,只管紧咬着不放,他人能奈何? “兄弟,咱们还是出去说,毕竟是牢房,多呆着难免晦气,来,来,来,老哥摆了一桌酒,咱们边吃边说,就当给姑娘接风洗尘。” 这一会儿就从酋大人变成了酋兄弟,沈穆巴结态度昭然若揭,酋同儒自然明了。沈穆如今尴尬,得罪了兵部,惹了一屁股麻烦,眼看他这是在给自己寻找新联盟。他酋同儒如今虽只是个御前亲卫,官职虽低却是皇帝心腹,再加上外界盛传裴家千金与其暧昧关系,透露出背后势力乃是以裴思芳为首的文臣阵营。朝堂权势变幻,翻手为云覆手雨,这样一位风光新贵,谁人不希冀能与其攀上关系?沈穆正是眼见酋同儒果然与此女有渊源,押宝压对了,得意忘形起来。岂不知,落在酋同儒眼中却是下乘,心思粗浅偏偏还小人得志,让人瞧之不起。 酋同儒何许人也?见惯了世态炎凉,也习惯了虚伪应酬,自然不将心情表露面上。 且看酋同儒抱拳,热烈笼络:“多谢沈大人照应,此番酋某记下了。舍妹长途而来,困顿劳累c有失礼仪,不堪见笑。还是让我将其先行安顿,再备上一桌好酒,谢大人照应之情。” “好说,好说。” 两人热络寒暄,乍看去,怎一派热情亲热? 酋同儒表面与沈穆轻松应对,然而警惕心却时刻堤防,生怕此女突然发难。幸而,女子只是目光灼灼盯视与他,却并未出声,离去时也顺从,未闹出难堪。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只管闷头前行。 白梓梧走在后,望见酋同儒沉默背影心中猜测印证大半,待酋同儒一路将她越领越偏僻,最终停在一处胡同死路上时,其态度就再无需怀疑了! 两人对视,皆不言。白梓梧终是稚嫩,还是她先按捺不住,开了口。 “我是白梓梧。” 酋同儒未应。他心中暗急,怎知白梓梧是何许人? 酋同儒沉默态度落在白梓梧眼中无疑却是冷漠含义,白梓梧的心顿时又沉下几分,她鼓足勇气开了口,就一连叠地说下去,生怕一停顿,就会被委屈击倒,或者软弱仍心存幻想。 她不允许自己如此,就如同她的骄傲,白家女儿岂能被他人挑拣?若要走也是她昂首挺胸离开! “吾乃魏国公郡主,入得一郡尊宠,出能驰马猎射!吾父杀场征伐,百族臣服,区区一把铜锁就想吓到吾?吾倒要看看,他倒能锁得住!” 女侍青虹仗剑就要为夏宁开路,俨然遇神杀神c遇佛杀佛! 坤宁宫中,一宫内侍c宫女跪倒一地,俱是恐惧发抖不已,伏地口不敢言。 唯有张永拼死扑出,跪在夏宁面前砰砰叩首! “皇后,不可!不可!您这可是抗旨啊!” 夏宁一脚踢翻张永,拔剑出鞘:“吾就是抗旨,又待如何!” 张永一个跟头滚出老远,一头磕在青石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他顾不得满脸血流,跪行上前,匍匐在夏宁脚前:“皇后,皇上旨意不可抗啊!民间夫妻犹夫为妻纲,更何况天家圣上,决伐生死,更不容逆!皇后!皇后三思啊!” 夏宁架势未收,气势已减。 张永趁势苦劝:“皇后,您万不可较了真,针尖对麦芒可是两败俱伤。不若,您就服个软,夫妻间事不外乎床头吵架床尾和。” “吾倒是想作罢,你看看,他!他竟然公然一把锁挂在坤宁宫宫门,这又是将吾这个皇后颜面放在何处?吾断是不能忍了这口气!”夏宁虽怒气冲冲,然口吻已缓和下来,她望一眼满殿瑟瑟发抖的宫女,心中颓败,何时,她叱咤巾帼夏宁竟也落了不得不忍气吞声!她将长剑掷于地,反身而回。 张永急急跟上:“皇后,有几日未曾觐见太后娘娘了,今日是否去仁寿宫?” 白梓梧看着酋同儒,一字一顿说道:“我是白梓梧,你的未婚妻子。” 酋同儒顿时松了一口气。大明男女之防甚严,既然是未婚妻子,定然陌生,甚至见面也不曾相见过。 然而,白梓梧下一句话倒教他心中一惊。 她道:“你与五年前相别,果真大相径庭!” 酋同儒沉默片刻,冷言:“物是人非乃是人之常情。” 白梓梧冷笑一声:“看来传言非虚,你果真打算悔婚另娶。不错,你如今今非昔比,另觅良配也是不错” 话说到此,白梓梧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做不出哀求之状c做不出凄凄之态,也决计不肯令自己卑微可怜。 她真想问一句,他要将她如何安排?然而,问过又能怎样?无非听他亲口说出退婚,既然如此,她就应挺直了脊背,傲然离开。 然而,回想这一路艰辛,她委屈万分,忍不住斥责:“你如今飞黄腾达,瞧我不上,我无话可说,只能自认遇人不淑。但是对于父母,你又为何如此冷情?” 自从将真正酋同儒取而代之,他步步如履薄冰,怎能不心虚?是以,他从不打听酋家事宜,甚至刻意回避所有有关逍遥县c封门山的消息,酋家父母境况他是半分不知。此刻,听白梓梧说起,他不明就里,但想来不外乎对于儿子久无消息的不满。 “父母那边,我自会解释。事已至此,无可更改。” “呵!呵!呵!”白梓梧连连冷笑,满腹委屈怨愤却是再也不愿提起一句,倔强如她恨不得转头就走,再也不要多见这等背信弃义之人一眼。 她冰冷话语如剑:“你我之事,可以就此了结!你却不能不见父母!” 酋同儒大惊,顿时毛骨悚然,难道酋同儒的亲身父母同来? 跟在白梓梧身后,他差一点落荒而逃。他拼命告诫自己冷静,一路而来,他思虑万般,唯有一计。 “你们来了多久?住在何处?”酋同儒问。 “担心别人知晓我的存在?这你就大可放心,无名之辈,所言无足轻重。”白梓梧答。 酋同儒默默扶剑,不错!无名之辈不足惧!无命之人更不足惧! 两人沉默而走,很快出了城门,到了城郊莫绮嫣家。 白梓梧径直入屋。酋同儒四周打量,天助也,四周荒僻,少见邻里,慌乱世道,老弱孤女,夜入匪徒,不幸遇难,是再也合理不过的悲剧,甚至不可能有人打探其身份!最常见就是草草掩埋,一了百了! 酋同儒狠下心,一手握在剑柄上,抬腿迈入屋子,几乎拔剑而出! 坤宁宫中,夏宁好容易才被劝下,她深知张永所说道理,只得勉强按捺脾气。 忽然听得宫门外传来一阵喧闹,顿时勾得她肝火上扬,一把推翻桌己,就奔了出去! “谁敢在吾门前嘲笑,小命拿来!” 见夏宁怒气冲冲向外冲,宫女们惊吓过度,拼了命地拦,顿时,坤宁宫前人仰马翻。 那人见此,更是大笑放肆。 夏宁听得,大怒,拔剑出,挥舞,宫女纷纷避躲。 夏宁仗剑,跳上门槛,喝:“谁人放肆!” 定睛一看,竟是皇帝带着一班侍从,气定神闲c整暇以待,看着坤宁宫这厢闹一出鸡飞狗跳。 小皇帝身着华服,气度不凡,伸手遥指夏宁,哈哈大笑。 眼见自己蓬头散发c气急败坏,夏宁羞愤,一腔怒火无出处,再听小皇帝肆意嘲笑,就连低贱奴才也捂嘴偷笑。她顿时冲动难抑,竟是一扬手,将长剑狠狠掷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风雨来兮 夏宁恼羞成怒,抬手奋力将长剑向皇帝投掷! 长剑三尺,剑刃锋利,发若惊鸿! 所有人都惊恐失措,谁也不曾想到会有出现此等情景。 刘瑾连护驾二字都顾不得喊出,呆滞片刻才想到伸手去护! 千钧一发,朱厚照本能躲闪,双脚叠叠后退,形象仓皇狼狈。 幸,长剑力怠,来势虽急,持久难系,未到近前已力不足,于身前一尺处啷当坠地。 朱厚照后退脚步仓皇,收势不住,慌乱中不知拌到何物,竟是一屁股坐倒在地。 众人惊惧,竟是一时无人搀扶。 此番情景,怎一个荒唐了得! 帝后如民间泼妇般吵打,古之未有!恐也难出其后! 且看,一国之君,众目睽睽,敞腿坐地; 一国之后,披头散发,状如夜叉; 君不像君,妇不似妇,再加上一班慌乱无措的仆,天大的闹剧! 护驾?不能喊!这可是皇后啊,再给众人多一个脑袋,也无人敢喊皇后刺君! 然而向着皇帝而来的又确实是真真切切c明明白白的冷锋冰刃,青天白日c众目睽睽,谁又敢置皇帝于险境! 还不待侍卫随从思想明白,倒是小皇帝自己一咕噜爬起来,怒指着夏宁,骂:“你,好,你等着!” 竟是气急,语无伦次。 夏宁本惊恐,然刁蛮性格使然,面对朱厚照她万般不肯露怯。她压制不安,反梗脾气,一仰头道:“好,我就等着你!” 二人皆是摔袖而走。 皇帝怒回乾清宫,吵嚷着要宣礼部,下旨废后。刘瑾等人惊恐,左右苦劝。 皇后愤回坤宁宫,哭天抹泪地收拾行李要回云南。青虹也着了慌,三言两语劝就陪着皇后哭成一团。 此情此景,张永一筹莫展,他小小宦官,好不容易攀上皇后的靠山,难道眼睁睁看着皇后失宠c功败垂成?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又被打入底层饱受欺侮,是该如何?他拼命转着脑筋,总算让他想到生机。 酋同儒手握利剑,几乎拔剑出鞘! 从院中到屋内,光线明暗的忽然转变让他恍惚一瞬。屋内昏暗晦明,他模糊看到白梓梧肃然站在屋中,形容肃穆似乎对他了然斥责。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令酋同儒心生胆颤,手指几乎无力抓牢剑柄,一拔之下竟是未拔出剑来。 酋同儒强自镇定,他生而为匪,烧杀抢掠,手上早染满鲜血!无辜者,杀之过;弱小者,也杀之过!短短一瞬,心思转化千分,唯一一点负疚和不安被他抛弃,心如硬铁血冷。 顿时,杀意暴起,剑光微现,一触即发。 “跪下!”清淡声音响起,却如同滚水中浇入一股清流,暴发杀意立时倾泻。 “先父母在上,还不跪下!” 酋同儒楞滞,他这才看清屋中上位方条案摆放两个牌位,赫然书写“显考酋公讳宣公府君生西之莲位”“显妣酋母太孺人吴氏生西之莲位”。 即便不识文字,眼前此景,酋同儒也是明明白白知道,那正是酋同儒亡故父母的牌位。 不由多想,他扑通跪地。 仰望着冰凉的牌位,他内心中空荡如也。他对亲弟见死不救,后取代亲弟身份入了仕。这样丧失良心的举动即便是他生而为匪也难免良心不安。即便他反复对自己说,是酋家抛弃了他,对不起他,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然而夜深人静时,他依旧会噩梦缠绕,亲弟临死之景如噬跗骨c驱之不散。 他以为他是恨的!恨父亲抛弃他,多年来竟是未曾找寻过他;恨为何同为酋家血脉,弟弟就能锦衣玉食c求学入考,他却别无选择,每日为了生存挣扎;他恨上天不公,父母不公。因此,他怀抱着怨恨和内疚的复杂情感,拒绝接收酋家一切消息。然而此刻,他毫无准备地面对父亲的牌位,倔强伪装的恨顿时轰然倒塌。 他的心空荡荡的,他这才意识到,他没有父亲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见一见父母c亲人,再也没有机会当面质问父亲为何抛弃他c不寻找他?他没有机会恨更没有机会爱了。 他原以为,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怨恨让他报复,此刻才发现得不到远比失去更可悲,命运果真对他不公! 前一刻还狠着心,打算将父母c未婚妻杀人灭口,这一刻却因为他们的死亡感到悲痛。他们再一次抛弃了他,是彻底地抛弃了他! 白梓梧看着跪在地上的酋同儒表露出麻木的空洞表情,虽然奇怪,但是却能真切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绝望和悲恸。即便他的表现不合常理,但悲伤却是真实的。 白梓梧不由随之伤心,之前对于酋同儒的厌恶似乎消散了几分。 白梓梧缓缓将酋家自酋公入狱c破产直至逍遥县遭遇水灾c流民暴乱,最终酋宣公c酋夫人身故一系列变故讲述出来,对于自己以未嫁之身侍奉公婆,千里奔徙只身寻夫一路走来的辛苦艰难却是一言带过,不做累述。 此番讲述一讲就是快一个时辰,待酋同儒从屋内走出,天已擦黑。酋同儒独自走出,并未停留,待他大步走出一段距离,他终是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 房屋门闭着,夕阳下院落一片宁静。清风徐来,携着浓郁酒香。 此情此景,如此安详,让酋同儒冷硬的心不由短暂柔软。他回想白梓梧娇柔却坚强模样,几乎要心软。 当酋同儒一路回到北京城,跨入外城城门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却是后怕不已。庆幸酋家家破人亡,再也无人能揭穿他的身份;庆幸前来的只是有婚约的女子,而不是彼此熟悉的青梅竹马。 他这一路险棋,步步惊心,揭露了就是万劫不复,庆幸竟然让亲人死个精光! 然而,未婚妻毕竟也足以引发危机,最保险的方法总是杀人灭口,酋同儒深知此道理。然而,经过一天的短暂相处,他听白梓梧淡淡讲述,又怎会不知平淡讲述背后她所经历的无数艰辛困苦?他竟真是狠不下心了。 最终,他直奔外城,寻到小乞儿花子,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这才返还紫禁城。 回到了乾清宫,酋同儒这才知晓今日他走后发生了这般大事。 小皇帝暴跳如雷,见着酋同儒立即扑上来,抓着叫酋同儒连夜宣礼部尚书徐源前来拟旨废皇后位。 酋同儒只觉得气闷烦躁,自家大事还未了结又要面对朱厚照胡闹。他无法向皇帝发怒,眼见刘瑾在旁侧,顿时脸色一沉,喝道:“皇上怒而不知劝,如何当差?” 刘瑾被朱厚照吵闹整晚,头脑昏沉,猛听到喝问,顿时膝盖一软,不由自主跪地。待他明白过来时,左膝已经挨地,此刻再起却是不能,只得吃了哑巴亏,跪倒呼:“皇上息怒。” 朱厚照拉着酋同儒抱怨,哪里顾得刘瑾。皇帝不叫起,刘瑾只能跪着,心中将酋同儒咒了百遍。 借机,酋同儒已然平复了心情,弄清前因后果。 酋同儒知晓这是帝后夫妻间争执,莫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天家夫妻本不仅仅是关门夫妻,更牵扯到诸方势力c家国安定,单单一个云南魏国公就足以动摇国之大安。 相信,此刻他一言片语都会一句不落得传进魏国公夏岳的耳朵。皇帝皇后自然能恩爱和好,但总得有人担着怒气,此人断不能是自己! 酋同儒冷静相问:“皇上是打算废后?” “是,朕要休了这个悍妇!” “师出何名?民间休妻还需得犯七处之条,更何况皇后乃是一国之母,皇上又以什么名目下旨呢?” “她!她!”小皇帝接连说了几个“她”字,却是接不出罪名。确实,总不能昭之天下,帝后如市井夫妻大打出手,打之不过,皇帝恼羞成怒,要休了皇后吧? “无论如何,此悍妇,我是再不能容她!” 与此同时,夏皇后也是哭啼着给父亲写信,几度泪咽,泪透信笺,字不成行,写到伤心处,她干脆趴俯案几,悲然痛哭。 此一夜,就这般鸡鸣狗跳中度过。 第二日,帝后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 即便朱厚照荒唐无城府,他依旧察觉出早朝时众臣公间风云暗涌。 武官焦虑,最明显其首兵部李靖麟,此人乃是魏国公嫡系。此刻他焦灼欲言,又不敢贸然造次,只一个劲儿的以目示意,请求徐研开劝谏。 然经过辞官风波,太傅徐研开似是冷了心意,此刻只是老神在在,目观鼻息。 与李靖麟一班反差,诸文臣一派自得。原本在立后之事上落下下风,此刻总算是翻了身,乐看热闹。 眼见一班朝臣各怀心思,朱厚照心中不耐,挥手散了早朝。 朱厚照刚出奉天殿,却被太后遣来的内侍拦了正着。 朱厚照心中厌恶,太后召他,定是又要唠叨。 朱厚照怒气未消,再加上早朝时一肚子憋气,这些人都只一个个的焦心各自利益,竟是无一人顾虑他的感受,人人都这般不痛快! 一怒之下,朱厚照一头扎回乾清宫,闭了门谁人不见!之后,甚至连早朝也不上了。就这般和皇后c太后冷战起来。 风雨来兮,暗波潮涌。 文臣公自立后之事起就被武臣压制,这次总算等到良机,又岂肯放过。裴思芳暗地向刘瑾递了消息,让他寻机推波助澜。裴思芳狡黠老狐,深知废后之举一无可能,而并不说破,只叫传信之人随信递了刘瑾一份大礼。 刘瑾这些时日正憋屈。叫张永一个小奴才爬到了头上耀武扬威,不就是仗着皇后撑腰吗?这下可好,皇后竟然刁泼至此,不为皇帝喜,这就不要怨他气量狭窄了,新仇旧恨管教一次报应。 是以,刘瑾内外忙络,上下钻营,真叫一个上蹿下跳。 这朝堂c皇宫,内外一片风起云涌,诸人忙着站队c经营之际,倒是酋同儒落了个清闲,每日里看着刘瑾一步不拉地伺候在皇帝跟前,一有机会就顺着皇帝怒气火上浇油,简直直白过分,不良心思昭然若揭。 酋同儒瞧得热闹。 原来高贵之地勾心斗角也并不比土匪窝里文雅啊!还不如莽汉们大刀阔斧来的痛快,这样人前斯文背后狡诈当真虚伪! 既然有了刘瑾在皇帝身边上蹿下跳地做跳梁小丑,正好将他解脱,只要注意着不得罪一方,就只管喝酒瞧热闹就是。这样一来,酋同儒倒是腾出了心思,数次出宫去照应交付花子之事。 你方唱罢我登场,紫禁城里唱得热闹,远在云南的魏国公不用等到女儿家信,安在皇宫内的探子早已将这边情景如实报来。 且看中山王年过半百,犹杀威不减,黑膛扩目,不怒自威。接到密信,不见动怒。 只,半月后,西南边境六司入京进献的队伍中领队之人赫然为魏国公士子夏沐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决裂 “白姑娘,真的不是我要为难你,你看这”酒家老板无奈向白梓梧一摊手,道:“姑娘还是再跑跑别家吧,小店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白梓梧向店外一撇,赫然见一群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就蹲在酒家门外,为首的小花子挑衅般地嬉笑看着她。 五日前,她送酒时,陆续有酒家老板提出不再购买。一问之下才知,竟是这群花子捣的鬼。 只要哪家买了她的酒,花子们就围聚在哪家门口,客来赶客,就算是路过之人他们也要上前骚扰一番,闹得根本开不了张。这样下来,谁家还敢买她的酒? 有店家悄悄提醒:“白姑娘,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托人说和说和吧。秀才怕莽夫c莽夫怕无赖,光脚不怕穿鞋的,这群花子最是无赖难缠,得罪了他们能叫你在这四九城内寸步难行,该低头还是低个头吧。” 他人只道是白梓梧生意红火惹了旁人眼热,这才使了下作手段讹一笔钱就算。白梓梧却隐约觉察不妥,却又不愿真的相信他会这般卑鄙。 白梓梧告辞了店家,向下一酒家走去。 只见花子们随即起身,呼呼喝喝跟在她身后,一路而来毫无避讳,着实嚣张。 这般一门复一门,家家婉拒,甚至有店家多远瞧见就急关店门,避之唯恐不及。 白梓梧将怒气压之又压,断是再也压制不住了,当街回身质问:“你们为何如此害我?” 花子们嬉笑怒骂,放浪形骸。 哄笑够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花子嬉笑接话:“娘子是在和咱们说话? 稀奇稀奇真稀奇,今日喜鹊叫啼啼。 难道喜事迎上花子门?却是天降仙女娇滴滴。 仙女娘子何所问,俺只管俯首贴耳顺心意。 唤声姐姐好娘子,凑前倾听娇声细。” 听着小花子口中奚落调笑言语,白梓梧怒气难遏:“你只管告诉他,有什么话尽管当面说来,背后这一套卑鄙行径只教我看不起!” 说着,提起一坛子酒就狠狠砸在乞丐们的面前,酒花四溢c碎片乱飞! “告诉他,我白梓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同归于尽!” 说罢,白梓梧转身就走。身后乞丐们似被镇住,竟是不敢跟上去。 有乞丐问:“花儿,还跟不跟?” 为首的少年花子吞咽下唾沫。他真被白梓梧的泼辣震慑住了,不由慌乱。 然而想起大哥的吩咐,他又强提起凶相:“走,去砸了她家!看她还泼不泼!” 酋同儒给花子的指令是,“不论任何手段,让白梓梧尽快离开京城”。 因此,在众乞丐将白梓梧家乱砸一通后,花子默认了某个乞丐将柴垛点燃的行径。他们扬长而去,却忽略了柴垛下的地窖里存放着几十坛新酿的酒。酒遇火烈,一发不可收拾! 待白梓梧回来时,面对的竟是一片熊熊火场。像极了暴民流亡那一夜将酋家烧成废墟的滔天大火! 全部恐惧一下子释放,白梓梧不由自主得颤抖着,她不能动c不能喊,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将一切吞噬,最终熄灭。 这一夜,她独自蜷缩在火场前,最热烈的火焰照耀出最深的黑暗。 曾经,她也面对过这样的火场。那时,她不是一个人,至少有家人有希望。这一夜,她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良人不再,甚至是她曾经心念着的千里投奔的良人一手给她安排了这样的绝境。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远远离了,莫要纠缠莫要威胁,她是否还应感谢他未下狠心,至少不曾杀人灭口?人心如此悲凉,竟是万不可靠! 她不知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烧光了c火熄了c天亮了,她站起身来,粗粗擦去满脸灰尘,向着城中走去。 她经过城门c街市c衙门,今日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c热闹喧哗,却和她无关。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路,未察觉到今日城中人人议论,未听到李氏酒家的胖老板李金龙远远唤她。 她经过京城兵马司衙门口,未听见有官差开路高喊回避,恍惚间被人流冲撞,未楞过神来就随着人群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兵马司衙门口,指挥使沈穆将徐沅茞恭送出大门,徐沅茞回身还礼。与沈穆的市侩比较,更显得其淡定从容c气质出华。 “沈大人,所求之事还请费心,徐某多谢。” “徐大人客气,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放心。在这四九城里,莫说找个人,就是只苍蝇下官也能定将它翻出来” 沈穆絮叨没完,若换了旁人早不耐离去。再瞧徐沅茞,却始终温文尔雅,不负玉公子的美誉。 只是,当他听到沈穆竟以苍蝇与白姑娘作比之时,心中顿时升起怒意,他忍不住轻蹙眉头,强压住心头恼怒,打断沈穆絮念,拱手作别。 登轿之前,徐沅茞向着被官差驱赶到街边的民众张望,一眼望去,只见无数人们拥挤在街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由就细细地一张张脸打量过去。也许,她,就在其中,被官差以回避的名义与他隔绝。 徐沅茞站在轿子前,却停顿了动作。 随侍不由疑惑,上前小声提醒:“大人?” “噢。”徐沅茞回过神来,不由苦笑,竟然魔怔如此。他不再停留,上轿,起行。未行两步,轿内传出吩咐:“无需民众回避。” 徐沅茞坐在轿子中,轻微的颠簸使得帘子微起微落,他的视线不由就落在那道忽隐忽现的缝隙上,出神地瞧着若隐若现的街道c人群,她此刻在何方? 是否寻到了亲人? 是否,还记得天津,徐兰芝 白梓梧被人群冲撞之下,总算是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街角。 若是寻常女子,遭遇这般变故,恐怕早已恐惧无措,然而白梓梧偏偏就是个倔强性子,越是阻碍她越是不肯轻易服输。 原本她不是纠缠之人,你若无情吾便休,对于和酋同儒的婚约她本已经打算就此作罢。偏偏是酋同儒追打不放,甚至使出卑鄙手段,阻挠她的生意c烧毁她的住处,想要以此迫她就范,却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反而激起了白梓梧的倔强,为何理亏之人反倒明目张胆? 她白梓梧不稀罕悔信弃诺的男人,却容不得他这般羞辱!定要寻个公道,要他酋同儒当着悠悠天下承认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c合过八字c下了小定c昭告过公众的婚约! 想到此,白梓梧一扫满脸失落,挺直了脊背,向着镇抚司衙门而去。 正巧,花子前来向酋同儒汇报。两人正在胡同口说话。 “你烧了她的房子!”酋同儒突然发难,凶狠质问。 对待乞丐军,他这个大哥从来都是亲切的,从未现过这般凶狠模样,像极了山中猛兽,让人不寒而栗。 花子惧极,竟是连话也不敢接,哆嗦着点头。 酋同儒几乎将牙咬碎,对于纵火他有着不可逾越的恨。 五岁那年,他在老刘头口中听到自己的家人就是被山匪纵火活活烧死,以至于他与父母失散,流落匪窝。他的一生就是被那一场罪恶的火毁灭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未向任何人再打探过当年情景,但是那一场火却是熊熊烧在他的心里,日夜怨恨煎熬。 死咬着这滔天恨意,他血冷心硬,不择手段c不惜代价,哪怕认仇做父c杀人越货c痛杀仇人c狠心不救亲弟,就是那一场火将他一寸寸烧成了一个心狠手辣c无情无义c伪善钻营之徒!因此,他杀人劫舍c阴谋诡计,却是最恨纵火! 此刻,猛地听到花子将白梓梧房子烧了,酋同儒顿时暴发,差点未能控制。转眼看见花子恐惧表情,酋同儒这才强压住怒火,道:“你先回去吧,暂时不要再管她,以后” 心想,京城她肯定待不下去了,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回乡的路上。酋同儒以为,他已经表明了决绝,白梓梧却还是留在京城未走,一定是打算纠缠下去。一个女子,依附丈夫也是常情,见到未婚夫出人头地怎会轻易就放手富贵?这次手段虽然卑鄙,却能让她知难而退,也算了结。 于是,他叹口气:“再听我安排吧。” “什么安排?让我想想,放火之后,该不会就是杀人了吧!”一个满是讽刺鄙夷地声音自身后响起。 酋同儒望去,只见白梓梧站立在街口,满面尘灰烟火色,就连一头青丝长发也明显被火焰烧燎过,发烧都发着黄打卷。 她的脸上却是愤怒表情,尤其目光,灼灼逼人,令酋同儒难以对视,更别提原本就做贼心虚的花子了。 花子被白梓梧正义目光一扫,早就胆颤心虚,躲在酋同儒身后连头也不敢露。 察觉到花子胆怯,酋同儒暗暗示意其离开。 花子立即像过街老鼠般,埋首溜走,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 乞丐虽是最低贱营生,受尽人间白眼,却是和作恶犯歼之辈有着天壤之别。花子年少,最多也就是做些无赖行径,最过不过偷鸡摸狗c狐假虎威,何曾真正害过人?这次失误纵火,虽是为了大哥做事,毕竟还是心虚,面对白梓梧他更是不敢c无脸,奔出去老远了,犹觉得有质责目光盯在背后,不自觉就汗湿衣背。自此,他面对白梓梧总归乖顺,恨不得贴着墙缝走路,做不尽俯首帖耳。 花子溜走,酋同儒这厢却要实打实与白梓梧对峙。 白梓梧冷笑一声:“怕我碍着你锦绣前程?你倒真教我小看!读书明理,不外乎礼义廉耻。为了名利,你难道就此抛信弃义?” “礼义廉耻?”酋同儒哈哈一笑:“什么礼义廉耻?不过是闲人闲来诌出的遮羞布,谁人不是蒙着礼义廉耻的遮羞布追求富贵名利,无所不用其极!我偏偏不爱虚假伪善,我要富贵腾达,我就去争去抢,谁耐我何?” 且看酋同儒理直气壮,虽明知其意偏颇,却叫白梓梧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愣怔片刻:“难道害人也是对的吗?” “为何不对?禽兽尚且知弱肉强食,鸟为食亡,我为自己争取前程有何不对?”似是忆起艰难过往,酋同儒不自觉激烈起来。 白梓梧激愤:“你无错,那我何其有罪?讲情,我帮你奉养父母,论义,我未因酋家败落悔婚弃义!如今,因我阻碍了你攀附富贵,你就不认婚约c焚火杀人,还如此理直气壮!天无理乎?天无义乎? 酋同儒,你我之间乃是父母之命c公理昭昭之婚盟,我不曾背弃c不曾毁约,容不得你轻视低贱!原本你无意我也不是一定纠缠,岂知你忘恩负义,还想杀人灭口,如此,我断不能允!要想另娶?可!先昭告天下,承认酋白两家婚约!我自然文书奉上,亲自退了这门婚事,以后婚嫁自由,两不相干!但,若你想要否认欺瞒,哄骗婚姻,我却是万万不容!” 满腔激愤,酋同儒双眼爆红,几乎双拳握碎。 他身世不堪,恨不得天下自此无人知晓,甚至自己都不愿再提起。偏偏此刻,有一人当面斥责,酋同儒该是如何圣贤,该是如何道义! 他却偏偏不是!他血冷寡情,善谋钻营,他不择手段,大恶大非!他偏偏就不是那个从小被父母悉心教导成长的善文聪慧c儒义道德的酋同儒! 他只要成功,为此可杀人!可放火!可陷害!可阴谋!他只要功名成就,他一生的意义就在于此,只有如此,他才能找回丢失的身份和尊严!旁人无错,他又何其有辜? 两人赤目相对,一触即发。 酋同儒死握双拳,他知道一拳下去,别说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就是顽石也崩裂。对于阻碍他道路的威胁,他从不曾心软。然而面对眼前如小兽般的倔强女子,他确是接二连三的心软手软。即便此刻,她直白而残酷地戳中他的痛处,除过羞愤恼怒他却是一点杀心也未起。甚至面对白梓梧委屈质问他竟有一丝莫名愧疚,莫非是在心疼她所受苦难? 酋同儒来不及分辨此刻五味杂陈,只是不羁冷笑:“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倒是看你如何不许!” 走在前往莫绮嫣住宅的路上,白梓梧泄了一口气,颓颓可怜不已。 与酋同儒对质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如今离开方显出几分后怕,白梓梧不由想起酋同儒冷笑嘲讽:“你要如何不许?” 是啊,她能如何不许呢? 文,她无妙笔之彩,不足以文章动天下; 武,她一介弱质女流,自保尚不足以; 她更无强势家世,能与酋同儒抗衡。可不真是,若她家长显赫,酋同儒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会侮辱悔婚。 如此看来,她确是一无资本。 然又如何,她活生生站于此,不就是婚约最好证明?偏不信了世事就能颠倒黑白! 白梓梧是个遇强则强的倔强性子,若非如此,寻常女子早已在酋家败落时c流民暴乱时,或者寻亲途中遭遇人贩时就退了婚c寻了路c从了命,哪里还有京城里千辛万苦c倔强不息的卖酒姑娘白梓梧呢。 这般想着,白梓梧总算是安了心。 就这样走着瞧罢,她对得起天地良心总不至于怕了恶霸无赖! 如今,最重要倒是牵连了莫绮嫣,竟是将她祖产付之一炬,最紧要是当面至歉,再寻思出路,慢慢偿还。 如此来到柳茎儿胡同口,白梓梧沉思赶路,冷不防与来人撞个正着。 她忙退后称歉,来人却未理会,急匆而走。 白梓梧揉一揉碰撞疼痛的左肩,抬首只瞧见一个中等身量背影,阔步有力,暴戾精干,像是刚与人争执过,暴怒满溢。 白梓梧不由瑟缩,此人好生可怕,看样子像是寻仇,不知仇家何人,似要遭殃!转而一想,又觉可笑,自身麻烦未尽,哪里还有精力替他人担心? 她苦笑一下,迈步进门。 院中不见莫绮嫣,白梓梧高声唤。 片刻后,只见莫绮嫣匆匆从卧房而出。看她垂首遮掩,面色尴尬,白梓梧不由抚臂相问。莫绮嫣却是一颤,将手臂慌乱收回,连连摇首,称无事。一番打量,且看莫绮嫣神色尴尬,衣着却是完好,甚至比之寻常犹为华丽。 白梓梧自身心不在焉,未曾多思,惭愧将失火一事尽数道来,言不累述。 闻后,莫绮嫣道自身命运不济,心哀啜泣,白梓梧愧疚,不离其身,照料开解,二人情义增,遂同食宿,再图后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祸之伏兮 刘瑾从柳茎儿胡同出来,奔走许久,犹是一心火气,怎得也消不了! 正是伏天,太阳毒的狠,才走了这一会儿,他的衣服就被汗湿透了,黏腻地贴在身上,使他一心怄气更是不顺! “破落天!”刘瑾忍不住暗骂一句。 此刻,他竟是焦躁了。这些天,他一再告诫自己,越是大事越要冷静,却偏偏怎么也镇静不下来。 从夏宁当上皇后那天,他就处境尴尬,被迫夹着尾巴做人。 一方面被酋同儒夺了皇帝宠信,一方面被区区张永压着羞辱,早令他心有不甘。 此次,总算是夏皇后自己不长进,将翻身机会拱手送到面前,他怎能不抓住? 刘瑾本就迫不及待,再加上裴思芳添油加火,这真是一颗水珠子掉进油锅里,噼里啪啦响炸了天。于是,刘瑾在皇帝面前极尽推波助澜之事。 小皇帝本就个天不管地不管的任性脾气,从来未曾有人敢逆他心意,谁知娶个皇后也是刁蛮主儿,仗着自个儿老爹在西南封侯称王,又加上太后宠爱,她真是骄纵上了天。对待皇帝非但未曲意逢迎,反而任由着自己性子,极是刁蛮,甚至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早就惹得小皇帝满心不满。 凡事都是由少集多,这不满情绪亦如是。 此次,因东华门之事皇后劝谏,竟将皇帝不满全数引发,斥之妇人干政。二人矛盾一触即发c越演越烈。皇后受不得委屈,皇帝也咽不下怒气,事件一路演烈,竟朝着废后之局而去,引得朝堂动荡,文武之争空前热烈。 刘瑾本还犹豫,义父刘泰禄向来教导他万事明哲保身c徐徐图之,然眼看翻身良机在眼前,再加之盟友裴思芳催促,遂道一句富贵险中求,一狠心,顾不得多年隐忍,焦急跳出,接连鼓动皇帝废后。 然,皇后之位重,牵之而动国本。 朝臣吵得热闹,却无人真出面支持废后,最多也就是趁乱争权。太后更是不容,软硬兼施,将小皇帝压制死死。 这出废后之戏唱得热闹,到头来却都是敲锣打鼓的,真真跳出之人竟是只有任性皇帝和他一一一刘瑾! 刘瑾不是想不通此道理,只是被利益糊住了心眼。待他上蹿下跳不得见功,怎还能不着了急?眼看着干打呼雷不下雨,这雷马上就要劈到自家个儿身上,刘瑾真是上了火,口中燎泡成片,饭食难进,几天下来就熬得眼红喉哑,脾气更是暴得瞧谁都不顺眼,小太监小宫女们见他都是战战兢兢。 昨日傍晚,临下匙时,因值夜小太监与宫女玩笑一句被他看见,刘瑾怒不可遏,竟将二人扭送暴室,仗打三十。宫女太监玩笑一二本是小事,然暴室执事对刘瑾自然巴结,哪管许多,刑杖只管招呼。刘瑾怒火攻心,对二人凄厉惨叫充耳不闻,终是行刑者打到最后,眼看着二人血肉模糊c气息奄奄,这才心里发了毛,手上劲头悄悄懈些。刘瑾心中躁火烧得旺,凄厉呼号更是如添火之柴,使之越发焦躁,忽然呼号之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刑杖一下下击打在上的钝响,刘瑾一下子回了神。他心中一惊,自己竟失常如此,顿时心生恐惧,急急叫了停。一眼不敢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太监c小宫女就落荒而走,越走恐惧越盛,无法按捺,赶在宫门关闭前出了宫,回到柳茎儿胡同的宅子中。 一进门,他正瞧见迎出的莫绮嫣。 二八年华的姑娘正是娇艳水葱,随意一站就是娇美美景。莫绮嫣应是正在做饭,听见门响出来查看,腰间还系着围裙,耳后长发有些凌乱。 见是刘瑾,莫绮嫣一惊,不自觉就瑟缩了下,脚步小小后退下才怯怯问道:“老爷回来了。” 刘瑾直勾勾盯着莫绮嫣,盯得她胆怯不安。 莫绮嫣慌乱,侧垂头,伸手去捋耳后乱发,抬手间宽大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段丰润皓腕。 白皙亮眼的肌肤盯在刘瑾眼中,身体中一下子就升腾起一股劲儿,他火红着眼睛,一句话不说,直奔上前,将莫绮嫣当肩一抗,踹开房门,丢进卧房。 莫绮嫣害怕却不敢叫喊,只是死咬着嘴唇,任由刘瑾在自己的身体上疯狂噬咬。 刘瑾是太监,他渴望做男人,却是不会做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对身体的自卑使得他对待女人极其变态。他无法用正常的行为发泄,就只能用暴力!他打c捏,最多的是咬,他渴望女性丰润的身体,咬在口中能感受到的青春c多汁。 这一夜,刘瑾尤其疯狂,暴躁c恐惧促使他疯狂发泄。 莫绮嫣将嘴唇咬破了,手指将身下床单抠破了,终于忍受不住疼痛,淌下泪来。 她也是良家女儿,父母虽然早逝,却有伯父照顾有加,衣食无忧。伯父在官家当差,随着主家奔走,但无论到了哪里都将她带在身旁,以前在四川府,五年前搬到京城。 伯父对她悉心疼爱,她爱酿酒,伯父就在京郊置了地c盖了房,还特意挖了酒窖,由着她爱好。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再幸福不过的女子了,谁知,所有美梦这么快就破灭了。几月前,伯父要她嫁人,她怎么也想不到,要嫁的人竟是太监。一顶小轿趁夜悄无声息地将她抬进这所大宅,自此,她的人生踏入了地狱。 对于刘瑾的施暴,她向来忍耐。即便今晚,她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施暴结束,刘瑾起身欲走。对于莫绮嫣他未曾上心,裴思芳送他就收着,不过一个女人,和物件也没大的差别。更何况这个女人像个哑巴,不管他怎样掐咬,她连一声都不出,甚没趣味! 刘瑾穿好衣服,临走前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莫绮嫣侧卧在床上,上衣几乎被撕扯破烂。她蜷缩成一团,墨黑的长发纠结着铺满了光裸的肩背,一道道血痕遍布全身。 烛火下,刘瑾看到她苍白的脸颊流满了泪。刘瑾顿了下,沉声问道:“没钱做衣服吗?怎么还穿着旧衣。” 莫绮嫣慌忙起身,几乎从床上滚落床角:“有有新衣” 话答完,见刘瑾不走,一直阴沉盯着自己,莫绮嫣似乎有些明白,慌乱走到衣箱前,将出嫁前伯父送来的华丽衣裳胡乱拿出,往身上套去。慌乱中,总算穿戴一新。 刘瑾盯着瞧着几瞬,未置言,总算离去。 出了门,他想,该去向义父讨个主意,匆忙而走,即便与人相撞也未顾得追究。 赶路几刻,烈日焦灼,生生逼出一身热汗,刘瑾心中却忽的透凉。刘禄泰向来教他,人性凉薄,唯利相聚。今非昔比,刘禄泰能安然归老已是本事,何求他还能指点方遒? 当初饯行时,他说无论何时他都会谨记义父教养恩情,定会回报。犹记当时,刘禄泰意味深长一笑,拍他肩膀道:“能记得就够。” 彼时,他只当义父客套,此刻他才真正懂得其中深意。 二人之间同盟因利聚散。今后,他们不再同路,各自为谋。 刘禄泰携一生积蓄归老,然失去禁廷主管身份支撑,他不过就是个老归的太监,世人皆轻视,日子度过哪有尊严不过保个衣食无忧,煞是悲凉。听说此情之时,刘瑾也仅是唏嘘片刻,并不曾记挂心怀。 如今他遇难关,同理度之,也就明了,何必当面摊牌,毕竟也留个遮拦纸,日后还能谈笑问好,彼此各安。 想通此理,刘瑾苦笑,转回皇宫。他若知此后事态,恐怕宁愿前往与刘禄泰虚与委蛇,然前因后果,总有还报。 回到乾清宫,正见皇帝愤然,怒斥:“竟拿蛮夷来吓吾,真当朕怕了他!免了他魏国公世袭有何不可!” 皇帝指着酋同儒:“卿去替朕收拾了夏沐英!” “不可!”酋同儒道:“魏国公世子带领六司是来朝觐,是来向皇上磕头c送礼的,皇上只管等着,待他们真有不敬正好国法处置,教他全天下都喊不出一个冤字来!” “对!对!”朱厚照拍手叫绝:“朕就等着,稍有不敬立即以欺君罔上论处,抄了他魏国公府,叫他张狂!” 刘瑾哪里听不出这是酋同儒推诿伎俩,正暗嗤之际,忽听皇帝对他言道:“刘瑾,你去坤宁宫,传朕口述:夏氏,泼妇矣,令晨定昏省,抄写《女则》不可停怠,好好学一学为妻之道!” 刘瑾支吾不敢应。 朱厚照大怒,手指刘瑾叱骂:“你是谁的奴才?竟敢抗旨,学得好啊!” 刘瑾慌忙跪地,请罪不辍:“皇上息怒,奴才衷心一片,天地可鉴!” “既是衷心,你就去给朕传旨,一字不可差!” 刘瑾心中一咯噔,然皇帝命令又不可不听,遂狠着心承应!磕个头转走。 “记着!”朱厚照在后高喊:“要她跪着听旨!” 刘瑾来到坤宁宫,夏皇后冷眼视之。 事已至此,再退缩已是来不及,既然已经被夏皇后视为仇敌,就干脆一心依傍皇帝,逆水行舟c不进则退。 遂,刘瑾将心一横,道:“皇上有旨,皇后接旨。” 夏宁侧坐在榻上,闻言斜眼视之,轻蔑至极。 见夏宁未起身,刘瑾只得再说一次:“皇上有旨,皇后接旨。” “说吧。”夏宁挑一挑眼皮,依旧未动。 刘瑾只得明言:“皇上有旨,请皇后下跪接旨!” “什么!”夏宁恼怒,劈手拍在几案之上。 青虹立拔剑。 刘瑾吓得退后一步,强做强硬道:“皇后难道要拒旨?” 夏宁怒,恨不得将刘瑾当场杀之。 此时,张永赶上前,对夏宁低语:“皇后,勿要冲动,一时不忍而乱大谋。” 夏宁听了张永之言,竟真得忍下气来。她在张永的搀扶下缓缓站起,缓缓跪下。 众侍者随之跪地。 刘瑾宣皇帝口谕:“夏氏,泼妇矣,令晨定昏省,抄写《女则》不可停怠,好好学一学为妻之道!” “竟敢!”夏宁银牙咬碎,愤而站起,怒视刘瑾:“好,很好!你给我等着!” 夏皇后杀意翻腾,刘瑾肝胆俱颤,不敢再逗留,仓皇退走。 张永小心搀扶夏宁:“皇后,您受委屈了。” 夏宁恶狠狠盯着刘瑾落荒而逃之背影,阴冷道:“就是他了!张永,去安排吧,一定要万无一失。看他的狗命能留待几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野兽阵 西南六司从云南一路北上,途经之处,阵势张扬,未到京城,名声已至,街头巷尾俱在相传。 今日,北京城中,万人空巷。 平日学诗,只谓苏子瞻行文夸张,何有“赖有明朝看潮在,万人空巷斗新妆”?见今日情景,方知先人诚不欺吾辈,果真是家家户户都出外观望,喜逐颜开,堪比元节。 所为何事?正是因西南六司朝贡队伍今日进城! 老百姓瞧得热闹,沈穆却是暗地骂爹。这莽夫夏沐英,果真偏隅荒芜辈,上不了台面!就如同乡下暴富的土财主,进回城穿金戴银,恨不得将银锭子都拿绳栓了,挂在脖子上,前令长工吆喝开路,后令粗鲁农妇随行打扇,自己骑着拉车的高笨青马,一路将派头学个十足,却是邯郸学步c东施效颦,怎看着都是笑话! 先人教诲,“书香门第c三代始形”;“富不过三代c祖不荫曾孙。”意思就是若想被世人认可为书香门第,至少要经过三代人潜心文学,方可具备雏形;一个家族的富贵,仅靠世袭到了第三代也就到了衰退境地,祖父的功勋荫蔽不了曾孙代。 此话果真不假,当朝人只知中山王夏达,开国元勋,英雄善战。其子世袭魏国公,传至夏岳,中原百姓知之甚少。民间威望不复存c朝堂权威渐不复在,这也是夏岳费劲心机推其女夏宁登上皇后之位的原因。 夏氏一门,君恩衰败,再图崛起,势在必行!此次夏岳令子夏沐英领队前来,目的昭然,就是为女撑腰解困而来,且看平静了十数年的宫廷定要再起波澜。朝堂之上,文臣武官,各怀心思,实是风云暗涌。 要说沈穆其人,全靠家族荫蔽,方才得一官职。此人事事皆平常,文不才涌c武不过人,就连巴结功夫也是平平,万事逢迎却时常马屁拍在马腿上,能做到兵马司指挥使已是尽头,再往上爬,以他才智,不是富贵而是催命符了!然,世人皆不自知,沈穆并未有此自觉,反倒是攀上踩下,仍一门心思钻营官场,浑然不觉大祸将至。 今日一早,沈穆就坐镇正阳门。他将兵马司中人手全数派出,仍是不足敷用,今日京城中几乎人人出动,竞相围观,不时有意外况报报来,令沈穆焦头烂额。 沈穆已经在正阳门等候三个时辰。烈日当空,灼晒的他汗流浃背c头晕眼黑。 短短数里路程,夏沐英竟是走了快三个时辰。朝臣觐见天子,必须在正午之前,眼看着时辰将至,朝贡队伍依旧不见踪影,怎叫沈穆不心焦怒骂。 “大人一一一”远远有一人奔来,正是沈穆派出探消息的前卒。 “来了?”沈穆焦急询问。 前卒满面大汗c气喘吁吁,连连摇头:“没没有夏士子说天热不适,令就地休息。” “什么?还休息!”沈穆破口大骂:“三里地,歇了五回,就是残废爬也爬到了!” “大人,慎言。” “慎言个屁!西南蛮夷之人,摆这般大架子!”沈穆怒骂,天子脚下权贵云云,沈穆自然没有将西南边陲而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士子放在眼中,更何况他妹妹夏皇后眼看失宠,或被废也未可知,还敢在皇帝眼前摆架子,当真莽夫无智。 骂归骂,等还得等。临近正午,总算是将夏沐英盼到了。 远远瞧见,队伍十分浩荡,腾起的灰尘就有数丈高,隐约瞧见无数庞然大物缓缓踩踏,脚下地面都隐隐震颤。 渐渐近了,围观众人皆是震惊,只听说西南六司蛮夷未开化,此行与野兽同伍。听说总未有眼见震惊,果真是庞然野兽,高丈许,粗皮獠牙,身如堵墙c腿如抱柱,每踏一步即腾起十尺烟尘,每怒吼一声就惊得鸟兽齐逃。 兽虽野拙,然体型高大,一步数尺,很快即到眼前。 众人只为庞然怪兽震惊,倒将主角忽视脑后。眼看近前,这才看见一行千人队伍,男皆是健硕粗犷,发长须张,敞胸露怀,裸露肌肤黝黑结实,多有狰狞纹身;随行女子亦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身段苗条神态却是奔放,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不同于明朝女装的保守,蛮女皆穿着清凉,露臂露腰,在众人葵葵目光之下毫无扭捏,习以为常。 一众蛮人环侍之中,一个彪形大汉尤为醒目,身高强壮,面容狂放。 沈穆嗤笑,夏沐英果真蛮人。 他随手一拱,态度十分轻怠:“夏士子看起来孔武有力,想不到竟如此体虚孱弱,这在中医中正是内虚的表现啊,在下正巧认识一位名医,可给世子调理调理。” “错了,大人。”前卒小声提醒。 沈穆却是怒斥:“大胆小辈,以低犯上,公然违背长官命令,还敢说本官错了!拖下去,杖刑!” 立即有人上前,拖住前卒胳膊,向一旁拖去。 “哪里来的苍蝇嗡嗡叫!”忽听得一声怒斥。 只见孔武大汉上前一步,将右手上举过耳,前后短促摇动数下。 众人只觉得大汉动作奇怪,还在愣怔间就听见一声怒嘶,一头长鼻獠牙的野兽扇动着蒲扇般的耳朵c嘶叫着抬起前腿半立起来。 沈穆只觉得眼前黑影压迫,怪兽高大身躯遮天蔽日,他还未来得及惊恐,就见两根粗壮前腿当空踩下,不偏不倚正踩在沈穆胸口。 巨响彻地,甚至无人听到沈穆的惨叫之声,待灰尘散去,众人只见沈穆被踩踏在怪兽脚下,胸腔碎裂c血污一地,竟是一命呜呼。 可怜沈穆,临死之际,面上犹是惊讶表情。 “错了他才是夏世子”前卒声音颤抖,终于将之前说了半句之话接着说完。 顺着前卒所指,众人这才看见孔武大汉侧身,露出其后一顶撵舆,其上坐着一名俊美青年。此人,衣着极尽华丽,面容俊美,肤白,本就是俊美人物,此刻在一群蛮人的环侍之下,更显得美若天人,只看得众人神魂俱颠。 青年面色慵懒,对于眼前血腥一幕毫不在意,反而露出讽刺笑意,他手扶额头,歪在座上,道:“此人对本世子大不敬,吾十分生气,此刻胸闷气短,难以成行,给吾安排住处,吾要静卧休养。” 众人只觉得青年一颦一蹙牵动心神,还是副指挥使先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世世子觐见皇上,时辰将至不不可耽误” 沈穆横死眼前,早将副指挥使吓得肝胆惧裂,凶手即在眼前,他竟是连问都不敢问一下。 “觐见皇上,这可是大事,不能因本士子一人而废。六司使臣,你们先行觐见吧,见到皇上替本士子请个罪,就说本士子内虚,被个无理小官气病了。至于这个小官,瑞兽兽性发作,将其踩踏致死。众目睽睽,凶手决不能逃脱,就请众使臣将凶手” 夏沐英指一指适才发狂的怪兽,轻笑说道:“将凶手押解皇宫,请皇上发落!” 话音落,使臣一行人高呼应是,同时,数十头野兽也随之扬天嘶吼,顿时惊天动地。 众人惊吓过度,皆无措。 抓着前卒的兵卫早看呆了,此时,前卒焦急催促:“还愣什么,先将沈大人尸身抢下,等候皇上定夺。” 兵卫却是惧怕怪兽,踟蹰不敢。前卒甩开兵卫束缚,奔上前,赶在大批怪兽走动前将沈穆尸体拖了回来。 夏沐英笑看着,忽随口一问:“你,叫什么?” 前卒一愣,忙跪地回答:“小人卫五。” “好,你就是兵马司的新指挥使了!”说完,夏沐英手指一扬,怪兽开路,无人敢拦,浩荡队伍长驱直入。 怪兽惊异,蛮人惊奇,朝贡队伍在北京城中引起热烈围观。兵马司指挥使身死,无人指挥下秩序更难维护,以致多条街道拥堵,难以寸行。 如此,待朝贡队伍到达紫禁城,已过正午。 五凤楼前,小皇帝早已怒意难遏,几番要拂袖而去,都被众臣劝阻。 随着时间推移,朝臣也多见不耐,即使以魏国公马首是瞻的武臣们也心怀忐忑,觉此次世子所做确有过分,毕竟他们是臣,皇帝为主,忠君之德还是第一信念。 就在君臣忍耐力即将达到极限时,总算听到传报,西南六司使臣请求觐见。此时,因为沈穆身死,副指挥使惊吓过度,兵马司群龙无首,竟连沈穆遇害的消息都无人上报,至此,皇帝和众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未见其人c先闻其声。 在众人翘首以待中,只听见震天声响,随之竟走上一群庞然巨兽。 众人惊吓不已,就连殿前侍卫都不由慌张后退。 庞然巨兽十头之多,每头都高大丈许c身如重山c体重万钧,将五凤楼殿前广场拥挤的满满当当。这十数头庞然大物往殿前一赶,嘶吼震耳,踩踏不已,金砖地面阵阵作颤。 其中有一怪兽,耳大鼻长,此怪兽兴奋异常,竟卷动鼻子,向人群中卷抓而去。众臣忙躲避,徐太傅年老躲避不及,竟被长鼻卷走了官帽。长鼻怪兽以鼻抛接官帽不亦乐乎,兴奋地仰天长嘶。 殿前一派混乱,众人惊慌纷避走。 却有一人兴奋异常,正是小皇帝朱厚照。朱厚照生性喜爱新奇热闹事物,向来只听说《山海经》,哪里见过活物异兽,此时,见了,非但不绝恐惧,反而兴奋,跳起来就向殿下跑,恨不得近前观望。 刘瑾一愣之下已叫朱厚照从皇座窜出,幸好酋同儒警备,长臂一捞将小皇帝拦腰提回。酋同儒一手拦住小皇帝,一手按住剑鞘,气沉丹田,朗声大喝:“殿前金羽何在!” “在!”殿前侍卫齐齐应和,拔剑出鞘,很快将殿前围住。 人群的慌乱很快平复,众臣在侧边中心站好。显露出场中的怪兽和六司使臣。场面总算有所控制,只是禽兽不通言语,野性不驯,有的焦躁团转,有的吼叫不息,有的卧地打盹,甚至有只孔雀扑闪着翅膀从这头扑腾到那头,所过之处羽毛乱飞,几位离得近的大臣被扑了一脸鸟毛。 “缅甸司使臣大古剌领西南六司众使臣参见皇帝!” 随着殿上秩序地恢复,站在场中看热闹的六司使臣不得不站出来,跪拜皇帝。 “大古剌,你意欲为何?竟敢驱猛兽入殿,难道要图谋不轨?”礼部尚书姚浩源叱问。 “臣听闻皇帝气魄,最喜珍奇异兽,此异兽乃臣等特意进献给皇帝的。”大古剌应答理所当然,丝毫不见惶恐。 “进献皇帝也需殿外候旨,岂能让畜生随意进出金殿!”适才在蛮夷面前出丑,姚浩源心中憋火,是以此刻冷嘲热讽c指桑骂槐。 异族蛮夷,不通文理,听不懂中原文人区区绕绕的说法,以大古剌为首的六司使臣,只觉得中原人懦弱不堪,不由面露轻视,瞧之不起。 “若是贡品,自然应殿外等候,然,臣押上来的是”大古剌话音停顿,目光挑衅望着皇帝。 朱厚照却是对于殿前的针锋相对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扑在巨兽身上,只见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盯着巨兽,手指着长鼻巨兽问道:“这是什么怪兽?” 大古剌目露鄙夷,冷笑一声,阴沉说道:“是杀人凶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论罪 “啊!”小皇帝听得一句杀人凶手,愈发惊奇,前倾探望,一不小心,几乎跌落高座。 幸酋同儒即在身侧,把臂一扶,将小皇帝稳稳按在龙椅! 众殿前侍卫剑出鞘,然而众侍卫手握利剑却是面面相觑,面对高大皮糙的巨兽,他们竟不知手中之剑该指向何处。 “哈哈!”大古剌哈哈大笑:“这头大象正是杀人凶手!” 小皇帝稍有缓神,疑惑问道:“它怎么杀人?” “山野蛮兽,没见过世面,刚才入城之时,被一无理小官叫嚷惊吓,兽性发作,一脚踩死了那小官!” 众臣激愤,倒不是真为枉死小官打抱不平,更多是因为大古剌的不屑感到气愤。 “一脚就踩死啦?”小皇帝吃惊问道:“这头大象要有多重啊?” “至少万斤!”大古剌洋洋得意。 “万斤?”小皇帝惊奇不已,恨不得立即上前细细查看。 正巧此时,那头杀人大象似是知道正在说它,竟然仰鼻长嘶一声,随之排泄出如磨盘大小的一堆粪便。恶臭之气顿时滔天。 “这么大一堆屎!”小皇帝惊奇出声。 众臣尴尬,就连近来不问朝事的徐太傅都忍不住重咳几声,以示提醒。 小皇帝虽是荒唐,却并不愚笨,他自幼被徐太傅教导,听到老师提醒,立即领会其意。端坐,厉问:“夏沐英何在?巨兽杀人,领队难辞其咎。” 大古剌一愣,只道小皇帝荒唐,岂料竟也犀利。他不由收起轻视神情,答道:“世子正是被此官无礼冲撞,当场发病,意识不清,现在已前往驿馆休息。” 好个云南王,这么快就来给女儿撑腰了,眼下之情眼看就是夏沐英挑衅之举,正是要逼迫堂堂皇帝向夏家低头啊!朱厚照心中怒,目光似火。 大古剌不由胆怯,接着说道:“夏世子昏迷之前,曾有交代,让臣代他向皇帝请罪。世子说杀人偿命,绝不偏袒,让臣将杀人凶手押解殿前,任由皇帝发落。” 闻此言,众人非议纷纷。 夏家欺人太甚!小皇帝牙齿咬碎,连斥几声:“好,好,好!好个目中无人的夏沐英!朕就让他先行休养,一旦恢复,立即依责议罪,绝不姑息!” “世子之病,怕是没有那么快好的。”大古剌应答:“魏国公一门忠烈,镇守西南,常年领军剿匪,作战之地又多是瘴雾弥漫之处,久而久之,世子身受瘴毒侵害,体虚病弱,一旦发病,势必凶险。此次,强撑病体万里迢迢入京,身体本就虚弱,今日,为不误觐见时辰又顶着烈日赶路,刚进城门就被无理小官嘲讽刁难,一气之下,气血上涌,当场就咯血昏迷,病势汹汹。世子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怎有脸回去见王爷!” “死的可是别人,轮得着你哭丧吗?”姚浩源小声嘀咕,却被大古剌听个正着,顿时怒目视之。 姚浩源瑟缩,本还有话此刻却是不敢再说。 见此情景,小皇帝气愤,怒喝:“杀人偿命,朕就治罪魁祸首当殿格杀!殿前金羽,行刑!” 殿前侍卫领旨,持剑向巨象刺去。 巨象皮糙肉厚,区区薄剑扎在身上无异于挠痒痒,几十人一哄而上,反倒惊了巨象。它长鼻一卷,连人带剑就卷飞一片,前腿一抬c仰天嘶吼,就吓得侍卫连滚带爬,逃散开去。 殿前一派人仰马翻。 小皇帝怒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臣斥责夏沐英目中无人,武臣虽也觉得过分,但眼见文臣出丑,他们也暗地偷乐,纷纷替夏沐英辩解:“不是说了世子病发,魏国公一门忠君不二,世子体弱还万里之遥奔波,正是忠心体现,岂容你等非议。” 一片嘈杂争吵声中,只听得一声清冷质问:“野兽无伦,人总识理!夏世子病发,暂且不论其责,但驯兽师总归难辞其咎,总不至于驯兽师也体弱多病c卧床不起吧?” 说话的正是文臣之首裴思芳。 “说得好!”小皇帝拍手叫好:“驯兽师何在?” “随随世子前往驿馆了”大古剌没想到突发反转,一时不知应对。 “大汉将军,朕令你前往驿馆,缉拿驯兽师!” “卑职遵令!”酋同儒立即带了锦衣卫前往。 然而,众人并没有等到酋同儒捉拿来驯兽师。 原来,酋同儒到达驿馆,只见驯兽师铁塔般站立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概。 酋同儒犹在为难是否动武,就只见孔武大汉仰天大笑,大喝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世子,小人不能再给您尽忠了!” 说完,大汉一头撞在驿馆朱红大门上,血溅三尺,当场断气。 听完酋同儒回报,众人俱傻眼。 夏沐英昏迷不醒,驯兽师畏罪自杀,杀人兽就在殿前,此案该如何了结? 六司使臣留下数十头庞然巨兽就告了退,俨然不怀好意,故意看皇家出丑。 剩下皇帝和一般大臣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最后,皇帝拂袖而去,众大臣也讪讪而退。将一群巨兽留在五凤楼前,可怜了殿前侍卫,打杀不了c退拽不动,只得彻夜轮值,将巨兽围住了事。 这一夜,皇宫内前所未有的热闹,五凤楼前灯火通明。许是从未被这许多人围着,许是野兽怕灯火,总之,这十头巨兽是吼叫了整晚。浑厚叫声惊扰了整个紫禁城,无人能安然入睡。 十头巨兽总要吃要喝,却无人知晓它们是吃肉还是吃草,无法,只得将鲜肉与马饲料同时投喂,然而巨兽只是一闻就狂性大发,将血淋淋的肉块抛得哪里都是。不吃却还要拉,巨兽的粪便一堆就有数十斤,可怜侍卫就要防备巨兽狂躁伤人又要寻机清理粪便,清理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它们拉的速度。五凤楼俨然成炼狱场,如此这般,才两天,皇宫内就臭气熏天。 早朝,小皇帝手扶额头,强忍听着殿前众臣唠叨。 一人说:“五凤楼乃是钦封c大典的皇家贵地,如今巨兽惊扰,不成体统!” 另一人说:“杀人偿命,即便是畜生也不可废刑!” 还有一人道:“咆哮污秽,有损皇家天尊。” 总之是人人抱怨,均奏请皇帝尽快决断。 小皇帝被巨兽吵闹整夜无法入睡,又被臭气熏得头疼欲裂,火气一个劲地上窜,再听着殿前这般无用大臣,个个之乎者也,弹劾的十分起劲儿,净说些没用的,没有一个是出主意c肯担当的! 顿时,大怒!皇帝怒喝:“决断?你们说该如何决断?李靖麟,你是兵部尚书,满朝武臣你官最大,你去把那十头巨兽都给朕砍了!” “不可!” “不可!” 立即有数声反对,徐太傅谏:“皇上,不可。异兽乃是西南六司谨献给皇上的朝礼,不可随意杀之。六司虽是我朝藩属,却地处偏远,自成一隅,天朝对其往往力有不怠c鞭长莫及,对他们正应恩威并济,以安抚为主。” 众臣应是连连。 “杀不能杀!那就招抚吧!徐太傅,你博学古今c口才了得,朕就派你去招抚荒蛮。” 徐研开脸色大变,神情尴尬:“这这野兽怎听得懂人言” 朱厚照本就厌恶徐研开学究古板,设想他对着不停拉屎的野兽之乎者也,真是旷古奇景!要不是这老头子一身硬骨头,还真就叫他去对兽谈个琴,杀杀他的臭脾气! 朱厚照不耐烦起身,丢下一句:“畜生听不懂人言,蛮夷人总能听得懂吧!” 说完,朱厚照甩手而去,找一处清净之地补觉去了。 剩下徐研开头大如斗。 文人本清高,徐研开两朝天子太傅,怎愿意卑躬屈膝。更何况藩属来朝,理应他们先行拜会,如今倒好,夏沐英同小皇帝杠上了,形势僵灼。皇帝发话,为人臣子怎能不为君分忧解难! 此次招抚,软不得硬不得,既要体现天朝威严又要让六司理服,既要给了夏家面子更不能有损皇家尊严,这,可该如何把握? 徐研开左思右想,想魏国公夏岳也是将门名族,君臣纲常c文化伦理总应通达,总不至于无赖顽固c不听劝告吧,如此一想,也只好硬着头皮前往驿馆会一会世子夏沐英。 徐研开这厢思度,没成想,还真就叫他碰了一鼻子灰! 待他来到驿馆,竟吃了个闭门羹。 夏沐英找了个蛮夷女子往门口一倚,就一句话,世子病重,神志不清。徐研开再想多说,那女子就开始哭天抹泪,口中唔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异族语言,露着膀子c腰肢直往徐研开身上靠,气的徐研开一张老脸通红,手足无措地慌张逃走。 一路越走越气,世风日下啊,如今的年轻人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讲。两厢一比较,小皇帝朱厚照也就只能算是贪玩,至少对于老师还是尊重和听从的,如此一想,近时日徐研开对于小皇帝的不满顿时消散了,复又生出了老骥伏枥的愿怀,同仇敌忾地向小皇帝复命去了。 这厢,夏沐英握着从窗外落入的信鸽,百无聊赖。 他转动着手指上的小竹桶,嗤之以鼻:“这是还嫌事不够大啊!好,不愧是本世子的妹妹,哥哥就陪你玩个大的!” 话说着,他将手一扬,信鸽立即一飞冲天,竟是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夏沐英吩咐:“木莲,告诉大古剌,叫他给我绷紧了!” 话音未落,夏沐英竟一个纵身,从窗户跳出,几纵几落,像鹞子展翅,从后墙跃了出去。 此刻,面对来者,大古剌苦笑不已。木莲前脚刚走,后脚这位田侍郎就上了门。 田侍郎正是兵部尚书李靖麟的心腹。 李靖麟其人,微时曾在西南军中从军,有次他任务途中被敌方俘虏,好不容易逃回军营。却适逢参将接到家书说他的相好另嫁他人,参将心情正是不好,见李靖麟狼狈而归顿时大怒,言李靖麟乃是敌方故意纵回的奸细,要依军法处斩。李靖麟历尽艰苦才从敌军脱逃,没想到面对的竟是死罪,顿时高呼喊冤。也是他运气好,正巧魏国公前来军营视察,听他喊冤,说了一句:“此子坚毅,视之不似宵小叛徒。” 一句话救了李靖麟性命。大难不死c必有后福。此后,李靖麟时来运转,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兵部尚书。是以,李靖麟一向将夏岳视之为恩人c伯乐,为其马首是瞻。 田侍郎一见大古剌,立即是笑容满面c热情有加,直道未尽地主之谊,怠慢贵客。 大古剌收到夏沐英口信,本打算无论何人一律黑脸待之,没成想来了这么一位谄媚巴结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之常情处处皆同,别看异族人往往彪悍,却也直白。大古剌见田侍郎如此热情,一张黑脸就不好意思摆出来了。 话题被田侍郎引着,几句恭维就叫大古剌洋洋得意,很快就顺着田侍郎的心意说到了正题。 “唉,兄有所不知,李尚书早就命小弟备好了盛席为兄接风,这不长眼的沈穆,闹这么一出,还把世子气病了,也得亏他是死了,要不然大理寺的监牢够他蹲的!” 大古剌洋洋得意:“区区小官,还敢和世子作对!自己找死!” “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连累整个使团,本来兄弟们万里辛辞入京进献,就应该美酒美食美女相待,他这么一闹,可好,把兄弟们都僵在了驿馆里。你说,是那沈穆自己惹事,瑞兽踩死他跟兄弟们有什么关系,这下可好,平白受累!” “哼,有什么好惧,我就不信皇帝还能把我们都砍了?” “不能,绝对不能!且不说六司为朝廷镇守西南门户,功不可没,就说这事也不怨兄弟,皇上洞悉秋毫,自然不能降罪大家。不过”田侍郎拉长了话音,买了个关子。 “不过怎样?”大古剌问道。 田侍郎故作神秘,小声道:“兄一向天高海阔,自然有所不知,这天家最讲个面子!虽是沈穆不对,但人总是死了吧,明明白白一具尸体,天下百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得有个说法。律法可是皇帝家的律法,总不能当着天下人面自毁刑律吧!那不是” 田侍郎噤口,做了个自扇嘴巴的动作。 大古剌一听,甚觉有理,缅甸司本就是朝廷藩地,自然不敢跟皇帝对着干,如此他不免生出紧张,不由辩解:“是那巨象踩死了沈穆,凶手不是已经交给皇帝发落了吗?” “还说那十头瑞兽呢!老兄啊!”田侍郎勾住大古剌的肩膀:“你们少数民族兄弟果真耿直啊!小弟来问你,天家最讲究什么?面子!这件事原本只要你们低个头c认个错,给个台阶,那就是训诫几句的事。毕竟是意外,夏世子也气病了不是,说不定皇上还得丰厚安抚呢。你们倒好,把十头瑞兽往皇宫里一赶,不管了,这瑞兽又是吃又是拉又是叫的,这不是给皇上难看吗?老兄啊,人家夏世子是什么人?那是中山王之后c魏国公之子c当今皇后的亲大哥,那和皇上人家是一家人,这事再大在落不到夏世子的头上,到头来惹了皇上不痛快,影响了朝廷对待六司的态度,那可都是老兄你的责任!” 听到这里,大古剌是真的着了急,连忙追问:“夏世子可是病重,我们做不了主啊,万一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王爷非得扒了我们的皮!” “眼下夏世子身体不适,正需要兄为其分忧啊。” “那我该怎么做?” “眼前,最重要的,先把十头瑞兽安顿好!” 大古剌一听,坚决摇头:“此事,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装病 之前相谈甚欢,没有想到大古剌竟然一口回绝,田侍郎不由脸色一变,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大古剌虽被田侍郎唬的方寸大乱,但幸好还记得夏沐英吩咐,紧要关头还是死撑着:“巨象之事,我是万万做不了主!” 田侍郎不免恼火,这蛮子怎这般臭硬!若不是李大人交代,他岂会自降身价和蛮夷称兄道弟?这下田侍郎可是为难,有心拂袖而去,可李尚书那边还等着结果,若要他忍气吞声,真是心有不甘。 正在田侍郎脸色忽青忽白之际,又听大古剌吞吞吐吐道:“那驯兽师都一头撞死了,谁还能驱使巨象?” 田侍郎顺着大古剌之言劝道:“兄,小弟是为了你忧心啊!这件事啊,势必要有人负责,瑞兽野蛮无知,驯兽师撞死了,总不能将世子治罪吧!你想想,这还能落到谁身上?” 大古剌着了急,六司以缅甸司为大,这黑锅他不背谁背? “田大人,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田侍郎为难的直摆手:“眼下,最让皇上发愁的就是那十头瑞兽,我原本想着兄若能替皇上解了燃眉之急,李大人再从中美言几句,这件事说不定就不再追究。既然兄也对瑞兽束手无措,这就真没有办法了!兄还是早做打算吧。” 说完,田侍郎作势要走。 大古剌真心慌了神,他既不敢违背夏沐英的吩咐,又害怕真成了替罪羔羊,直拉着田侍郎不放,支吾半天憋出一句:“瑞兽,我是驱使不了,但习性还是了解一二,安抚不成问题。” 于是,大古剌细细向田侍郎讲说了巨兽喜食的食物c生活习性等等。 不多时,就见李敬麟进了宫。自此,五凤楼日夜咆哮的巨兽总算是安静下来。今日午后,总算是能安静睡个午觉了。 小皇帝刚躺到床上,就听见通报皇后求见。 小皇帝不耐烦打发:“不见,不见!” 皇后岂是轻易能打发的,皇帝话音未落,就听见夏宁嚣张嗓音,竟是一路闯进宫来。 “皇上不敢见我?” “朕有何不敢见你!” 夏宁凤眼一飞,目露挑衅:“皇上灭绝骨肉亲伦,羞愧见我。” 小皇帝从床上一跃而起,指着夏宁怒问:“朕,朕哪里灭绝骨肉亲伦?” “敢问皇上,我出嫁半年,思念亲人,如今,兄长入京,皇上竟不允我兄妹相见,共述对父母思念,不是灭绝亲情是什么?”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夏沐英托病逃罪,怎是朕不许你们相见?” “什么?兄长生病了?”夏宁立即哭天抢地:“我兄长为国征战,颇多伤病,他这一病,势必凶险,我的亲哥啊!” 古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人哭闹起来,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将军恐怕也得一筹莫展!小皇帝气急无奈,只好答应,立即令太医前往诊治。夏皇后这才抹着眼泪离去。 然而,小皇帝却是越想越窝火,夏沐英大不敬的前愁还未报又添夏宁要挟新恨,怎能甘心咽下这口气。小皇帝拍案而起,命酋同儒与太医一道,倒看看夏沐英是否真的病重,若是装病,立即抓个现行,直接押送大理寺。 酋同儒与穆太医一道,向驿馆而去。一上车就只听见穆太医长吁短叹。 这穆太医是个老头子,是千金圣手,说白了就是专治女人生孩子的。这等手段,要是搁在其他任一朝代都是最吃香的,这后宫啊,女人多了,生孩子就是难事,不是怀不上就是生不下,总要拉拢个妇科医生照应,这妇科太医可不就成了香饽饽。奈何当朝情况实在特殊,先皇就只太后一妻,当今皇帝又年纪尚轻,刚刚立后,还未纳妃。有女人就得生孩子吧,可偏偏后宫事奇,女人少了,孩子也好生了,仅有的几个皇嗣都是顺理成章c瓜熟蒂落。这穆太医都十几年没诊过孕妇了,天天在太医院里闲逛,无奈之下改修了外科,可皇亲大臣轮不上他,也只有抓着宫里的猫猫狗狗打发打发时间。 按理说,今日的差事怎么也不至于妇科医生当,奈何太医院都是人精,圣旨还在路上,太医们就得到了消息,人人不敢掺乎帝后之争,托个借口就纷纷遁了。只有穆太医,年老耳鸣,午后一定要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圣旨临门,四下一望竟是再无旁个医生,只得硬着头皮,一介妇科医生来给世子诊治疑难杂症,倒也应景。 唉声叹气了一路,临近驿馆,穆太医终于忍不住向酋同儒求助:“酋大人,您看这病该怎么诊?” 酋同儒原本还在为难,一听这话,倒也愁乐了:“穆太医,您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是,我是,可我是妇科啊。” 酋同儒差点岔气,忍笑道:“穆太医是圣手,触类旁通,夏世子之病一定不在话下。” 穆太医见酋同儒打太极,遂狠心挑明:“酋大人认为是药到病除好,还是细致调理好?” 看着穆太医诚惶诚恐的样子,酋同儒也不再打马虎,拍拍老头子肩膀:“穆太医,咱两可是上了一条船,别说你为难我也是摸不清行情,也别管病来如山还是病去如丝,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太医这厢担惊受怕,到了驿馆,竟是连夏沐英的影子也没瞧上。还是糊弄徐研开那一套,蛮女子装傻充愣,就一句话夏世子病重,概不见客。 “世子病重才正要见我们。皇上c皇后关心世子,特意命穆太医前来诊治。”酋同儒说道。 一听是皇上派来的太医,蛮女子不敢硬拦,一张脸愁成了苦瓜,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最后挂上了视死如归模样,一咬牙装傻到底,怎么也不让酋同儒和穆太医进门。 穆太医悄悄拉下酋同儒:“酋大人,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看小女子样子怕是一句也听不懂中原话,咱们总不能硬闯吧。” 酋同儒哪里不知是穆太医借机退缩,老头子巴不得被拒之门外呢,见不着人最多也就是个办事不力,被皇上骂一顿也就了了,还回太医院接着混日子等着告老还乡。要是一旦见了夏沐英,这真病假病的可是一念生死啊。穆太医年事已大,早没了雄心壮志,只盼安安稳稳熬到告老还乡。 但他酋同儒不同,他无根无基,甚至连名字都是抢来的,一路从孤儿c山匪走到今天地步,但凡胆怯一丝c退缩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的人生就是逆水行舟c不进则退,命运没有给他明哲保身的选择。越是危机他越要迎头而上,只有抓住每一次蕴藏在危险中的机遇,他才能一步步走下去。 如今,他虽然略有所成,但他深知,什么狗屁大汉将军,那就是构建在小皇帝的一时兴起之上,皇上此时觉得他有趣就可以让他鱼跃龙门,哪天厌烦了c无趣了,立即将他打回原形,甚至命都难保。 因此,他酋同儒退缩不得! 虽然如此,酋同儒却是顺着穆太医的话应道:“穆太医说的是,咱们不能欺负女子,还是回去找了译者再来吧。” 穆太医一听酋同儒同意,忙不迭地拉着酋同儒就走,生怕多呆一秒就惹上麻烦。 酋同儒将穆太医送上马车,自己却未上,溜溜达达往驿馆后墙而去。 驿馆大门对着长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但是后墙下却是个死胡同,甚少有人往来,大白天都清净的很。 酋同儒抬眼打量下,他很快就发现长满苔藓的墙头上有一处不甚明显的踩踏痕迹。他满意地点点头,顺着胡同出口一路溜达着,状似不经意,实则处处用心。 驿馆接待之人都是达官贵人,住所一定讲究,必设置在清净方位。透过后墙,可见院中亭亭如盖c鸟语花香,客房一定在此。再看墙上青苔剥落,是有人轻身踩踏。此人功夫不俗,又不在意留下痕迹,定不是梁上君之流,那就一定是住在院中的尊贵之人。按常理,尊贵之人出入必前迎后恭,却偏偏飞檐走壁,怕是因为出入不甚方便。如此细细剖来,除了这位不可一世c托病逃罪的夏世子还有何人?难怪蛮女子冒着抗旨大罪还要拼死阻拦,却原来是夏沐英根本就不在驿馆! 出了胡同口,眼前是长街,往东是皇宫方向,一路上有兵马司衙门c镇抚司衙门等朝廷机构,往西是林林总总各类商铺,酋同儒脚步未停,一路向西而去。 未走多远,就来到京城最繁华的灯市口,这里是商业聚集地,吃的c玩的c新奇的在这儿都能找到。 不出所料!这些纨绔子弟,就有一个通病,奢华享受,哪一个都不能免俗。看来这位世子真是有恃无恐,明面上装病要挟皇上,背地里耐不住寂寞,跳墙出来找乐子了。 酋同儒并不着急,只管朝着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找去。 果不其然,眼见一家酒馆前围着层层人群,议论之声纷起。 酋同儒隐在人群中,向中望去。 只见一人一桌不偏不倚,就堵在酒馆门口。 那人,一身天青锦衣,束白玉带勾,肤白略有病态,貌美阴柔,展臂舒怀坐于桌边,手中擎杯,神情风流,市井之地硬生生被他衬成风花雪月。 “这人是男是女?怎么比女人还漂亮!” “眼拙!这一看就是贵家公子,娇生惯养的,可不比女人还娇嫩。哎,李金龙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富贵上门啊。” 这位诸人口中祖坟冒青烟的李金龙此时才真正是有苦难言。这位大爷从三天前就每天一早堵在门口,旁人哪敢进门?实在无法,今日,李金龙干脆关门歇业,谁知竟被此人一脚踹开,自行搬了桌子,自斟自饮,好不自在。 “听说,是看上了小酒娘,堵着门非要再见一面。” “李凤姐?啧啧,这富贵公子的口味就是独特,偏偏喜欢辣嗓子的小泼娘!” 听着几句,酋同儒了然前因后果。想必是夏沐英出门寻乐,看上了人家姑娘,这等戏码还真是纨绔子弟的伎俩。酋同儒不再逗留,转身而返,回皇宫复命去了。 这厢夏沐英倒是饮得自在。他自诩出尘,嗜爱美酒,前日在街上闻到一阵酒香,循着酒香寻到此店,一尝之下果真是高洁佳酿,任是他尝遍天下美酒竟是品不出此酒清香源自何物。 他一心要会佳人,任是李金龙保证就是他酿的酒,夏沐英都不信,他呷一口酒细细品味,这分明就是女儿香。 李金龙求了半天,无功而返。后院,李凤姐焦急团团转:“干脆我出去说是我酿的酒,让他见一眼赶快打发走!” 李金龙急忙摇头:“不行,万一那人图谋不轨,我怎能让你冒险。再说,人家要问是怎么酿的酒,你会答?” 李凤姐着急:“那怎么办,都三天没开张了!万一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呢?咱们就永远不做生意拉?我看,干脆就让白姑娘露一露面得了。” “不行!”李金龙两眼一瞪:“堂堂男儿,不能让女子冒险!大不了就关了酒家,回乡种田去。” 李金龙激起一腔男子气概,然而到底胆小,随即又愁眉苦脸,暗自叹气:“真是倒霉,怎偏惹上了个儿少爷,唉!” 话分两头,酋同儒摸清了夏沐英装病底细,转回皇宫复命。他一路思索着如何利用好这内情才能趁机上位,到了乾清宫门口还没想出头,却是与慌张而出的皇帝迎头对上。 小皇帝一见酋同儒,立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惊慌失措。 “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流产 小皇帝惊慌失措,满脸都是惊恐,双手紧紧抓住酋同儒的手臂,话音都是颤抖的:“出事了!怎么办?” 酋同儒脑中一嗡,撑住小皇帝臂膀:“出了什么事?” “皇后,皇后她流产了!” 原来,小皇帝刚派酋同儒和穆太医一道前往驿馆诊治夏沐英,这厢独自怄气。他越想越怒,堂堂一国之君受女人气不说,就连区区魏国公世子都敢挑衅他,故意杀害朝廷命官,不请罪反而装病不见,故意将巨兽滞留皇宫,这一切所做作为都严重挑衅了皇家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气攻心,小皇帝再难忍耐,命刘瑾奉着《女训》c《女则》前往坤宁宫,一字一句念与皇后,命皇后跪听。 刘瑾奉旨前往,原本还担心皇后抗旨,谁知今日,皇后竟是十分听从,没有二话就跪下。 皇后的反常表现倒叫刘瑾生出不详预感,更何况跪在殿中的皇后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看待死人一般。 如此,刘瑾心中更是不安,口中也难以流利,越是想快些念完越是磕磕绊绊。 皇后见此,嗤之以鼻,讽刺道:“既然是皇上旨意,你就慢慢念” 皇后越不责难,刘瑾越是不安,不多时就汗流浃背,硬着头皮一字一字念着《女则》。 终于《女则》念完,还不等刘瑾松一口气,只见皇后对其诡异一笑,接着就见皇后呼痛倒地。 还没等刘瑾反应过来,就见张永领着一群侍女一拥而上,簇拥着将皇后扶进内殿。 不多时,就听见内殿痛呼:“皇后小产了!” 刘瑾一惊,皇后什么时候怀的孕?不及细想,他就要夺门而出,却被张永堵个正着。 “现在想跑,晚了!” 立即冲上数人将刘瑾捆绑结实。 刘瑾一边挣扎一边质问:“我是皇上的人,你要擅用私刑吗?” “矫旨狂妄,迫害皇嗣,刘瑾,你还指望活命?”张永声色厉荏:“你害了皇上的长子,你说皇上还会保你?” 刘瑾顿悟,怒视张永:“是你害我!” “此话差矣!是你自己害了自己!”张永道:“是你自己押错宝,痴心妄想与皇后争后位。更是你愚笨如猪,图谋不轨离间帝后!刘瑾,得意之时莫忘形,你想不到会落在我这个昔日被你轻贱踩踏的小太监手中吧?” 张永越说越恨:“刘大主管,你就放心去吧,我会替你向皇帝报信,皇后小产c皇嗣不保,举宫哀痛,我会替你多哭两声!带走!” 酋同儒听了详情,心中疑惑豁然开朗。 原本他对夏沐英所作为百思不得其解。皇帝不喜皇后,吵闹要废后,在此关节夏沐英率队前来,其目的不言而名,分明就是给皇后提供助力的。然而,夏沐英辅一进城,就先做个下马威,借机称病,拒不面君。 想来巨兽扰乱皇宫c六司妄自尊大恐怕都出自夏沐英的授意。按常理度,娘家人劝架,不外乎哄哄c劝劝c吓吓。魏国公获封西南,手握兵权,夏沐英对皇上狂妄一些倒合乎常理,但怎也不敢如此大不敬!皇家忌讳魏国公,夏家同样受制朝廷,双方权衡制约,哪一方都不会轻易破坏盟约。 此刻,听到皇后小产的消息,酋同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夏沐英所有举动都为激怒皇帝,皇帝冲动,苛责皇后,以致皇嗣不保,这一局胜负已分,皇家大大落了下风。恐怕自此后,不仅是皇后地位稳固,就连朝堂之上权益地位都要给魏国公重新腾一腾位置了。 想通所有关节,酋同儒倒不慌张了,既然夏家求得是名利地位,自然知道分寸! 不过酋同儒不免怀疑,皇后这胎来得去得恰逢时机,到底是真是假? 酋同儒跟随皇帝来到坤宁宫,只见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见此情景,小皇帝更是心惧不安。他毕竟年轻,虽是荒唐爱玩,但从未想过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会因他化成一盆盆血水,血淋淋呈现在他眼前。而且,这个生命还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孩子,就这样血淋淋地失去了。 小皇帝整个人都发着抖,似是难以支撑! 太后闻讯赶到,见皇帝恐惧模样,厉声喝道:“皇上,莫要慌乱!” “母后”小皇帝见了太后,惊慌失措:“我不知她怀了孩子!怎么就会小产?” 见皇帝这般惊恐模样,太后不由心疼,此刻她需给儿子坚韧的支持。 “皇上,冷静些!妇女初孕,往往不足,胎儿自然流产之事常有。” “真的?不不是我杀的?” 太后摇头,温和安抚皇帝:“此刻,最重要的是皇后身体。” 说着,太后看了一眼络绎不绝端出的殷红血水,眉头不由紧蹙:“太医何在?” “穆太医,您诊好了吗?”张永轻声催促。 穆太医浑身颤抖,冷汗直流,隔着丝帕搭在皇后腕上的食指抖个不停。 真是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穆太医从驿馆无功而返,原还在庆幸,幸好未见到世子,叫他逃过一劫,谁知刚回到太医院,就被张永拉到了坤宁宫。 听说是皇后小产,穆太医打起万分精神,誓要用尽所学,力保皇后无虞。 谁知,外间里侍女端着血水一盆盆往外送,内殿却是一室清净。皇后换好了素白中衣,闲适躺在幕闱之后,哪里有一丝妇女小产的凶险? 到了此时,穆太医哪里还不明白。然而即便他明了,又能由得他什么? 此刻,穆太医颤抖的食指下脉搏健康至极。 第一次,把着康健脉象却是催命的符。 穆太医悔啊,若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去给世子诊病。哪怕多在驿馆门口等候片刻说不定就错过这次灾祸了!不,这都是命!他穆济宁该此一难啊! “穆太医,你医术高明,我和腹中太子就拜托你了。”夏宁悠悠道。 穆太医一个激灵,跪倒在地:“皇后饶命!” “是我无用,未保护好孩儿,被奸贼刘瑾所害。敢跟我作对,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听了此话,穆太医生生打了个冷战。 “穆太医,听说当年太后身体孱弱,正是在你的照料之下顺利诞下皇嗣,正是当今皇上。真龙天子有天神庇佑,只要你尽心照料,我啊,一定会给皇上生下太子的!” 在皇后的逼视之下,穆太医惶惶不能言。 “太医何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威严喝问。 “是太后。”张永俯身,劝道:“皇后千金玉体,乃云南府郡主,又是太后自小养育过的孩子,和皇上青梅竹马c鹣鲽情深。这次受奸人所害,太后c皇上和魏国公一定会为皇后报仇。穆太医,你只管尽心照顾好皇后身体,帝后年轻,再添长子指日可待,到时,你就是大明的功臣啊。皇上c太后还等着您回话呢。” 穆太医浑浑噩噩起身,走到殿外,跪倒在地:“臣无用,未能保住皇子。” 小皇帝颓然坐倒! 太后上前一步,厉声问道:“怎么这么多血水?小产之症不应如此!皇后可有不妥?” 穆太医浑身一抖,重重叩首:“臣,奉旨前往驿馆为世子诊病,回来之时已晚,耽误了救治的最佳时间,再加上皇后性情刚烈,怒极攻心,是以血流过多。如今,已经控制,只需精心休养,无大碍。” “皇嗣之事重大!决不能出任何差错!穆太医,你诊断分明了?”太后逼问。 “臣确定!皇子虽不保,皇后无虞!休养时日,定能麟子再怀。” 太后望着穆太医,终于叹口气:“皇上回去休息吧。皇后受苦了,吾去看看她。” 穆太医跪匐在地,听着酋同儒扶起皇帝离开;听着太后走进内殿,从内殿传出皇后悲伤哭泣。 他颤巍巍站起,向殿外走去。 从身后看,他的背影佝偻着,似乎一瞬间就苍老了。 小皇帝总是年少,初时恐惧,经过太后劝慰和一夜睡眠,第二天起来时已经恢复正常。他甚至要求酋同儒陪他出宫游玩。 酋同儒反对时,小皇帝一脸天真无辜:“不是说她流产和我无关吗?” 酋同儒暗自叹气,皇帝是天真呢还是冷血!这样一件关系朝廷制衡c外戚权势,甚至数条生命的事情不过就是小皇帝一时的恐惧。 此刻,不知多少人都在揣度皇帝的心思,有多少人在费尽心机地布置一个个计谋,还有刘瑾,恐怕还一心等着主子来救他一命! 酋同儒斟酌良久,劝道:“皇后失去胎儿,正是伤心虚弱时候,皇上应该前往安慰。” “我去了孩子不也是没有了?”小皇帝皱眉:“我又不能赔她个孩子。都说了是胎儿先天不足,早晚是生不下来,有什么好安慰!” “失去孩子,皇后伤心。再加上云南夏世子正巧上京,听到皇后流产,总是要心疼妹妹,皇上要好好安抚才是,以免魏国公不满。” “对了,我差点把夏沐英忘了!他病得怎样?要是也死了,夏岳可是不好打发。”小皇帝终于有了几分着急:“我得立即去问问母后。” 酋同儒目的达到:“皇上别急,夏世子无碍,我昨天正巧在灯市口见到他,神清气爽,看来身体恢复甚好。” 不知小皇帝与太后是怎样商议,其后,太后与小皇帝一同探望了皇后,哭泣撒泼不止的皇后竟然乖乖平静下来,甚至主动让张永带着她的书信去见夏沐英。第二日,夏沐英就奏请说身体康复,请求觐见皇帝。 夏日黄昏,西落之阳余热张扬,仿佛比正午的酷热还要让人焦躁。皇宫里无止无尽的宫殿c无休无止的回廊c无数无尽的花苑景致,兀自在残热中煎熬,竟是无人冒着酷热在外行走。 位于紫禁城东侧有一处青砖灰墙红梁的房所,正是太医院。左为“土地祠”,右为“听差处”。署内有大堂五间,是御医办公的处所。后院为御药房。中间院落药香浓郁,一是因种植常见药草,二是因檐下一排红泥小炉,专门是煎药所在。 酋同儒走近院时,正看见有一个小医童正守着一炉药打扇,忽然他一个激灵,伸手去拿搁在旁边的整只红参,却因慌忙竟将红参碰落地上。小医童慌忙将红参捡起,细看似乎并无损伤,他想将红参投入药锅,又有些犹豫,挣扎片刻,终是小心翼翼向屋内请示:“师傅,我不小心将红参碰落地了。” “你这小子!叫你认真,总是毛躁!”有一苍老声音在屋内响起,只见一老者一边说着一边驼着背走出。 老者来到小医童身边,接过红参查看:“妇女小产,以益母草c红糖c生姜温补有效。红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却不宜与生姜同煎。若在药六成之时加入,则可避免药效相克。此时正是加入红参最宜时机。” “师傅,那我加吧?” 老者反手重重拍了医童后脑一下:“交代你多少遍,红参洗净晾干不可再粘土。你叫红参落地,怎能不沾染尘土?堂下土性凉,红参药效大打折扣!” “那那怎么办,再准备可是要误了这锅药的时辰”小医童哭丧着脸。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老者叹着气,缓缓向屋内走。 “穆太医,此言差矣。”酋同儒高声唤道。 老者回身,正是穆太医。 “酋大人找我何事?” 酋同儒轻笑走近:“在下与穆太医可是同上一条船,特意来向穆太医讨个秘方。” 穆太医眼神躲闪:“老朽年老昏聩,哪里还有秘方。” “穆太医谦虚,就妇女孕生之事,穆太医就是火眼金睛啊。”酋同儒走近,轻声道:“这是给皇后准备的,穆太医怎能大意?” “无所谓,不会有事。”穆太医似是心灰意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看我该是告老还乡了。” 此话听了,酋同儒心如透镜,怎还能不知怀孕真相。他拱拱手,心照不宣地感谢穆太医透露端倪。 酋同儒转身将走,又回头,郑重说道:“皇后千金,容不得半点马虎,万事均坏在小节上。穆太医,万不可大意,慎重保身啊。” 穆太医听后,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白,他立即倒掉药锅中即将煎好的汤药,一边高呼医童:“快,再备一只上好红参,我要亲自给皇后煎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鸿门宴 夏沐英上书,请求觐见皇帝。 是日,天气大晴,阳光甚好。 皇帝在五凤楼前接见六司使臣,太后c皇后出席。 六司使臣穿着民族盛装,行隆重大礼,依次向皇帝进献珍宝。一时间,五凤楼浓妆色彩c歌舞升平c珠光宝气。君臣同乐,其乐融融。 然,却有一人,心惊胆战,正是皇后。她精心计划了流产事件,欲以此搏取皇帝恩爱,助父亲势力重回朝堂。在计划中,她绝不是这般容易就同皇帝妥协,无奈却因兄长装病之事被皇帝捉拿住了痛脚,并以此与她摊牌。无奈,她只得就此作罢,至少废后之事揭过,帝后恢复和睦,也算达到了目的,至于其他,只要后位稳固,可徐徐图之。 此刻,殿上殿下君臣和睦,她却是眼睛一刻不敢离开夏沐英。她这个兄长啊,样貌阴柔,性子更是阴沉无控,既天不怕地不怕又唯恐天下不乱。这一次她要求其配合兄长更是不加犹豫就全盘接受,夏宁深知,事情这般草草了结兄长哪里会甘?自从他二话不说就按照她书信吩咐向皇帝上书服输之时,夏宁的心就一直悬着,恐怕要生事端。 今日,她自始至终紧盯夏沐英,看着他温顺臣服,看着他应酬得体,却是更惧怕,因为,她看到兄长面上挂着的温顺笑容。自小如是,只要他要闯天大的祸就是这般表情!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夏皇后只见夏沐英遥遥向她一望露出一抹志得笑容,她心知要坏,不由猛地惊叫起身。 君臣同乐中,忽见皇后惊呼站立,众人均停下动作,疑惑望向皇后。 “皇后,有何事?”皇帝问道。 夏皇后犹豫不知如何作答,口中踟蹰一双眼睛却是紧盯着夏沐英,暗露警告意味。 “哈哈,皇后还是不忘女儿志趣啊!”只听夏沐英爽朗一笑,走上前来:“皇上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妹闺时最喜热闹,生怕一日无波澜c最恨时时太平常。父亲最疼小妹,此次上京,特意要我准备了戏码,解慰皇后思乡之心。” “哦?有何奇异事情?”一听见有热闹好瞧,小皇帝来了兴致。 “这”夏沐英却是一副为难模样。 “为何踟蹰?照实说来!”小皇帝不由催促。 夏沐英面露为难,咬牙顿足,似是狠一狠心:“唉!皇上有所不知,那十头巨兽即是我特意为皇上c皇后准备的礼物!这十头巨兽均是我命异士在西南丛林中抓捕的瑞兽,经过经月的驯养方才收服,且能进行表演。” “何种表演?”小皇帝兴致勃勃。 “唱乐c舞蹈c传物,还能给人按摩!” “果真!快快演来!” “唉!可惜啊!”夏沐英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如今这精妙表演怕是不能现万分之一了。” 几句话就将所有人的好奇之心勾起。 “为何,需要什么准备你尽管提!”小皇帝心急站起。 “唉,皇上有所不知,这巨兽乃是驯兽师用秘法驯服,也只有驯兽师方能指挥,旁人是万万无法的。”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是难看。 谁人不知巨兽踩踏死人正是引发之前风波的罪魁祸首,京城兵马司指挥沈穆当场身亡c夏沐英与六司拒不面君c巨兽滞留皇宫,这无疑大大触及了天家威仪。原本众人皆猜测皇帝与西南之争恐难和平收场,谁又知皇后意味流产,借此契机,皇家与夏家总算是各退一步,达成和解。没曾想,夏沐英竟然在此场合公然提出,吓得众臣不由一身冷汗。 夏皇后心惊胆战,全然不知如何化解。她额间滚滚汗流,抬手拭汗间却见太后面色郑重望着侃侃而谈的夏沐英。太后面色平静端庄,唇边笑容不退,那一双眼睛里的锐利才叫夏宁第一次生了恐惧。 “不过,吾曾亲自见过驯兽师驯兽,也学过几招,勉强也是能驱使巨兽一二。” “快!快!快驱使瑞兽表演!”小皇帝闻言急不可耐。 夏沐英抬首,诡邪一笑,昂然迈步走至场中。 一声令下,十头巨兽被驱使,缓缓步入广场。十头巨兽,俨然庞然大物,嘶吼震天c脚踏彻地。 蛮荒之气扑面而来,令众人不由后退畏惧,又抵挡不住好奇之心,怯怯张望。 夏沐英口中发出古怪号声,十头巨兽应声止步,昂首吼叫与之应和。顿时,五凤楼前兽嘶震天,就像平白刮起了漫天风沙,场面之震撼c宏大,恐无前例。 君臣众人震撼无言。 只见众兽环围之中,夏沐英犹如战神,举手投足皆是睥睨之气,之前病气恹恹的样子竟是完全不复存在。他犹如杀阵之上c气定神闲,杀将风范,令人不敢小觑。 “此乃灵犀,乃天竺神兽,不惧冰火刀斧,神力无穷!” 夏沐英一扬手掌,一股细微气味已随风飘向兽群,只是广场上被巨兽的腥蛮味道充斥,无人察觉到细微气味。 兽类嗅觉灵敏,众人只见一头四肢粗壮c身如堵墙c肤似甲胄c鼻角尖利的怪异猛兽迈动着沉重步伐从巨兽群中走出,径直向夏沐英而去。 走到近前,灵犀随着夏沐英的动作止步,蹲坐,急促短叫,前后转动着短小耳朵,神态竟与求食的家猪没有两样,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灵犀乃是生活在天竺国中最广袤神秘的丛林深处,因其身上皮肤厚实坚韧c状若甲胄,被认为是天庭战神降世,封为神兽。且其生长的尖利鼻角被称为灵犀圣角,具有天地神通。若得一枚,制成酒樽,饮之可生鲜肌活白骨c延年益寿,为天下权贵竞相追逐的神物。人们认识灵犀神兽多通过古籍神话,鲜有人见,今日,竟能亲眼观之,果真三生有幸。 随着夏沐英口中短促声响,一只雪白孔雀翩然起飞,绕着五凤楼蹁跹飞翔。孔雀虽珍奇却也算不得稀世罕见,常见的孔雀多是五彩翎羽,而眼前这只却是闻所未闻的洁白通体。传说中,凤凰乃是百鸟之王,天之瑞禽,多比之国之尊母。据说,这只雪白孔雀正是凤凰与孔雀交配所生,鸣音如仙乐,能令百鸟。 此刻,白孔雀绕着五凤楼高高盘旋,不多时,就只见无数雀鸟追随之蹁跹飞翔,天边更有无数鸟影向此而来。白孔雀最终降落在五凤楼檐顶,向着太后c皇后方向骤然开屏。 众人一阵惊呼,只见雪白羽翼绽开,在阳光下竟淡金耀耀,流光溢彩!白孔雀向天而鸣,鸣音清凉,洞穿九天,引得空中众鸟同时鸣叫,一时间五凤楼上空彩羽纷飞c鸟鸣悦耳,真切是有凤来朝! 另有,河马c巨蜥等怪异巨兽,在夏沐英的驱使下也是俯首帖耳c憨态可掬。 众人均是瞧得目不转睛。 小皇帝更是雀跃,起身探望,恨不得奔下场中,近身观看。 夏沐英一声口哨,群兽停止了动作,懒洋洋就地卧倒休息去了。 “快,让瑞兽再多表演些。”小皇帝焦急催促。 夏沐英却是一摊手:“确实还有一项精彩表演,可惜臣学艺不精,并无百分把握。” “是何表演?”小皇帝被勾起了兴趣。 “若是驯兽师还在,此表演定是万无一失,可惜我并无百分把握,恐出意外啊。” “夏沐英,痛痛快快说来!扭扭捏捏像个女子样!” 夏沐英似被激起:“这项表演需一名勇士与巨象配合!勇士只管躺于地上,巨象受过训练,自会用脚与鼻帮其按摩。” 众人哗然,看那巨象,腿如抱柱,一根恐就有上千斤,竟要踩踏人身上,那还不一命呜呼!沈穆不就是被巨象一脚踏死,据说死相惨烈,连内脏c肠子都挤出来了。 “这个好玩!”小皇帝拍手称赞:“我大明难道还缺勇士!谁愿意?” 小皇帝兴致昂扬打量众人,却无一人敢应。 小皇帝气恼,指点着御前金羽:“你!上!” 被点中者无法,战战栗栗向场上走,还未走到近前,只听见巨象一声嘶叫,立即吓到腿软,瘫软在地。 六司使臣一阵哄笑。大古剌粗着嗓子大笑:“神兽只臣服勇士,既然天朝无人可以驯服它们,世子还是把神兽再拉回云南吧!” 听了此话,众臣均是忿愤,但真让谁舍生取义,看一看庞然巨物,又无一人敢! 蛮人愈发兴高采烈,明朝君臣脸色越是难看。 场上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众臣同仇敌忾,太希望此时有人挺身而出,却又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应答。 应答事小,大不了拼着性命不要,但不通兽性,丢了性命不说就怕还落了笑柄,丢了大明的颜面! 看着一班朝臣互相推诿的窝囊样子,小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捋捋袖子,甚至打算亲自上阵。 见小皇帝摩拳擦掌样子,皇后着了急,她恼怒兄长擅做主张,这般将皇家颜面折损岂不惹得皇上不满?紧要关头,她正打算出声缓解了局面。 就在局势紧张之际,只听见一人朗声道:“臣愿一试。” 这一声,不啻于久旱甘霖c晴天雷动,正是解困的佳音。小皇帝激动不已,亲自握住此人之手,连送数步:“好!好!不愧是朕的大汉将军!酋卿大胆去,煞一煞蛮兽嚣张,朕在此等候,为卿庆功!” 酋同儒坦然走下场,气度不凡c举重若轻。 机会终于来了!自从帝后不合,文武分崩,酋同儒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他是在虎狼窝中长大的,太知道不争则废的道理,也太清楚权位争变正是上位的绝佳良机!就像狼窝里,头狼争位时就是整个狼群地位变迁之时,这时,只要够狠就能挣得一席之地! 人心兽性,他见识太多,行事太狠,再大的险境他也争过,若不然,一个弱小孤儿怎能在山匪窝中生存? 他面对着夏沐英,大步而去。眼睛紧盯着眼睛,他看到夏沐英目光中闪现戏谑c恼怒c疯狂c遗憾,越是波澜越说明夏沐英失了冷静。 赌!酋同儒赌夏沐英不敢造反!最起码此刻不敢!只要他不是想造反,就绝不敢与皇帝当面翻脸!巨象已踩死一个沈穆,他万万不敢金殿之上再踩死个臣公,不过就是耍耍小聪明,下一下朝廷面子,逞一回威风罢了! 酋同儒直视夏沐英,坦然笑问:“我要如何做?” 夏沐英邪气答道:“果然真勇士,吾必当尽吾所能,力保安全。请躺下吧。” 酋同儒依言躺下。 夏沐英口中呼哨,一头身高丈许c身如重山c体重万钧c长鼻獠牙的巨象随声而出,每走一步地动山摇,两步就来到酋同儒身边。 酋同儒仰卧在地,入目是巨象四只粗壮象腿,仰望间只觉庞然硕大,竟似传说中南天门顶天之柱!且这四只巨柱就在眼前来回踏动,更显压迫。 此般情景,任是武艺高强若要躺倒在地任其所为,谁能泰然处之?更何况,眼前这头巨象前不久刚刚踩死一名官员,死状之惨,皆有耳闻。 若说一点不怕,恐是不可能的,既然是赌就没有万无一失,万一夏沐英就是狂妄不讲常理,或者万一夏沐英果真学艺不精驯服不了巨象,那他酋同儒一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酋同儒多思多虑,只见巨象一足高高抬起,向着他胸口直落而下! 酋同儒只觉视野内忽然暗淡,巨足犹如天外飞山,遮天蔽日而落,还未落先卷起残风,当胸千钧压迫,一口气就堵在喉中,出进不得!胸口间被压迫巨疼,犹如濒死境地,求生本能之下,酋同儒睚眦俱裂,强提起一口精气,就要破喉长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豹房 酋同儒胸中压仄,一声长啸几乎破喉而出。这是动物求生的本能,他却是在最后关头生生抑住,这就是意志了。 酋同儒拥有着强韧的意志,那是不择手段c不惜一切向上爬的意志!对于地位c名利近乎疯狂固执的追求使他甚至敢用生命去搏! 夏沐英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不相信还有人能不怕死。当象足踏下时,他看到了酋同儒眼中瞬间暴露的恐惧。然而还没等他得意笑开,笑容就凝固了。他怎么也想不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人群和巨兽阵,他怎么就能看的那么清楚,清楚到一览无余酋同儒眼中快速变换的恐惧到执着。 夏沐英恼怒地皱了皱眉,又无聊地撇了撇嘴,最后关头,手上动作还是变了,长距离的挥舞便成了短促的摆动,同时口中发出响亮呼哨。随着呼哨声响,巨大的象足落到酋同儒胸前衣襟时终于落势一缓,轻缓地踩踏在酋同儒胸腹间一起一落。 短短时间,众人之心也是一番起落,此刻终于落到实处。旁人纵是紧张,却无论如何也没有酋同儒的跌宕起伏,那可是生死一瞬啊,他丝毫不怀疑,象足落下之初带着的是确切杀意,直到最后一刻才听到救命的哨音。 这个夏世子,果真狂妄!毫无疑问,他是要给皇家c给大明c给满朝文武一记响亮的耳光!毋庸置疑,若是适才躺在象足之下是其他人,就算他武艺高强c胆大过人,在求生的本能之下他也会退缩躲避,只要有一分的软弱,谁人还管说是人之常情?那就是胆小如鼠c仓皇失态! 幸好,酋同儒并非常人,他自婴儿时期就从大火中逃生c在心狠手辣的匪窝中长大,即便如此,他也差一点躲避,直到此刻,他还是心有余悸。 惊叹声此起彼伏,大部分人都在为巨象的温驯叹为观止,大部分人都在为酋同儒的勇敢喝彩,当然,大部分人也都心知经此一事,这位大汉将军恐怕要成为真正的朝堂新贵! 羡慕嫉妒者有c嗤之以鼻者有,对其刮目相看者亦有! 裴思芳和李靖麟就是其中之二,李靖麟是习武之人,上过沙场c斩敌无数,他自然看分明巨象初时的杀意和最后关头的收敛,酋同儒的胆识与镇定自然足以令他刮目相看! 裴思芳虽是文臣,却是凭借着自身思谋从七品小吏一步一步走到一品大员的位置,大半生都是在依靠揣摩人心生存,阅人无数c识人无数,又岂能看不分明?起初,裴思芳虽然见酋同儒胆识过人,却并未将其放在眼中,大千世界c奇人无数,然而要想在仕途闯荡,本事倒不是第一位了,背景和靠山为重中之重。故以,裴思芳并不将酋同儒放在眼中,坚决阻止女儿与其纠缠。如今看来,倒是走眼了! 此刻,满场惊叹声中,眼见酋同儒镇定自若c张扬气质,裴思芳不由捋着髯须,细长目中精光算计,似有所思。 “好!果然真勇士!”尊座之上,小皇帝高声喝彩。 夏沐英兴致未尽,心有不甘:“朝廷人才济济,在下佩服。原本是将驯兽师与瑞兽一同进献皇上,以免瑞兽野性不逊。如今,见勇士胆识过人,吾就放心将瑞兽留在皇宫,为天朝召详纳瑞!” 小皇帝脸色一变,恨不得就骂出声。 朱厚照虽是贪玩荒唐,却也不傻。胆量大可不等于能驯服巨兽!巨兽蛮野畜生,吃喝拉撒叫,若无人驯服可是个天的麻烦。这些时日,仅仅喂养就扰的整个皇宫不得安宁,长久以往,更该如何? 可恶夏沐英,犯上之心c昭然若揭,想要以瑞兽为由,看朝廷笑话! 小皇帝目露凶光,口气不善:“沐英驯兽高明,朕心悦之。即来之不若安心待之,不要回云南了,就在京城替朕驯养瑞兽,也可同皇后共享兄妹情深。” “皇上。”皇后急呼。 闻听皇上要将夏沐英扣留京城之言,皇后怎能不慌张。自古质子难为,她怎能忍心让兄长仰人鼻息c父亲受人权柄! “皇上,兄长他长于偏隅,无拘无束惯了,若在京城,恐言行失礼。再加之,吾父年迈,只此一子,还是让兄长返回云南,尽孝膝前吧。” “皇后此言差矣,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偏安一隅!沐英说的是,瑞兽为国家召祥纳瑞乃是国之大事,必需贴心之人替朕操持,沐英为朕妻舅,舍他取谁?” 夏沐英傲然而立,并不接旨,与皇帝怒目对视。 这番变故,瞬息发之,众臣还未反应及时,就已经针锋相对,再有人想从中转圜,却是难以开口。 此刻情景,进退两难。 云南魏国公,俨然国中之国c独大一方,朝廷与之名义君臣,实则相互桎梏。朝廷需仰仗魏国公,稳固西南边境,一方面防备方面拉拢,虽表里不合,但却是万万不会将窗户纸捅破。 却偏偏荒唐小皇帝和桀骜世子,两个都是骄纵的天不怕地不怕c半点亏也不想吃,这两人对上,哪还管什么制衡c大局,只管着自己痛快!这不,一言不合就将局面搅得大乱! 云南一方怎敢抗旨?朝廷一方又怎敢真将世子扣押? 此刻,不知多少人头疼心焦,想尽办法,看如何才能圆过去。 六司使臣着了慌,若让朝廷将世子扣了,那他们也不用回了!难道真要冒大不韪抢人? 满朝文武着了慌,夏沐英目空一切,着实气人,但真将其扣押,恐云南生变!此刻,朝廷真能承受魏国公一怒?难道要战事大开? 皇后着了慌,都怪自己,好好的干嘛和皇上置气?置气就置气吧,干嘛还拉着兄长布局?又不是不知,兄长一向桀骜不逊,如今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真要闯了大祸! 太后面上平静,心中也乱!夏岳这个老莽夫,教出的小莽夫,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自己的儿子也是个刁蛮霸王,两人意气相争,丝毫不管国之大局,这该如何平息? 众人各有心思。 李靖麟首先出面,低声劝道:“驯兽事重,还需专业之人,不如请夏世子再从云南选调驯兽师上京。” “李卿是质疑沐英无能?朕看沐英能耐的很,那一班蛮兽随其令行,听话的很!”小皇帝冷言。 夏沐英也硬了脾气:“区区十数瑞兽算什么,云南百万猛狮皆在吾驱使之中!若皇上敢留,吾就敢住!偏居云南多年,也是时候回京享受富贵!” 李靖麟一噎,无奈退下。 徐研开上前:“孝为德之本,夏世子为人子女,理应尽孝父母c为父分忧,若叫老父为其担忧倒是不对了。皇上即便爱惜人才,也请允世子先行告禀父母,以全孝道。” 夏沐英冷笑:“吾父一生征战沙场c汗马功劳,若知吾能为皇上尽忠,定大感安慰!” “先国后家,沐英有此觉悟,朕欣慰之。那就先好好向朕尽一尽衷心吧!”皇帝毫不妥协。 到了此时,皇后早已方寸大乱,强忍着眼泪求助无门,祈求望向太后,却见太后满目冷意,顿时力尽骨软,坐倒在椅上。 太后叹一口气,事到如今,只能先行压制了。她正要开口,这时,只听见一声爽朗大笑。 “皇上圣明!” 酋同儒满面喜悦c大步上前:“瑞兽来贺是大喜事啊,应举国同庆!皇上,臣有建议,不若建兽园,纳天下奇兽入内,更显国运昌隆!” “好!百兽来贺,好热闹!”小皇帝一听,正中心坎,击掌称赞。 “夏世子为皇上驯服百兽,正有用武之地啊!” 酋同儒一言出,惹得众臣暗恨,都在担心皇帝真的一怒之下不肯放夏沐英,他竟然立马给安排了去处,哪里来的浑人! “不错!沐英正是人尽其才!好!”小皇帝眉开眼笑。 夏沐英却是怒不可遏。 且听酋同儒推波助澜:“臣请命,愿意协助夏世子建好兽园。” “准!” “不过”酋同儒接着道:“既是兽园,自然是将天下奇兽都纳入其中才是最好,如今只有十头瑞兽,还是单调了些。臣听说,云南神山c丛林遍布,瑞兽奇珍数不胜数,皇上应派专员前往搜罗异兽。” 皇帝沉吟片刻,他怎会不知众臣顾虑,真将夏沐英留为质子,恐怕夏岳不安生。只不过因为争一口气,他不肯先妥协,这下好了,酋同儒替他搭了个台阶,让夏沐英替他抓畜生去,也算勉强出口气。 “沐英,你长在云南,对此地了解颇深,此项重任还得沐英担着啊。”皇帝道。 到了此时,再不忍也得忍了,夏沐英强忍不忿,应道:“为皇上分忧是臣之本分。” 眼看此事终是圆满解决,众人均松一口气。 酋同儒又笑道:“百兽园,为国祈福,这么重要的职责,皇上理应给世子封个大官。” 瞧见酋同儒眼中戏谑,小皇帝心领神会,哈哈大乐:“封沐英为弼兽侯,为朕寻天下奇兽!” 弼兽侯,哪里有这样的官职?伺候畜生的公侯! 皇帝出了一口恶气!夏沐英只能忍气吞声! 正德二年,皇城西北建豹房,豢养猛兽无数。随着豹房兴建,大明朝廷文武分庭的格局有了细微变动,第三方新贵初露端倪,正是锦衣卫千户c大汉将军酋同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日薄西山守灵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不知何处唱着哀怨曲调,凄清婉曲的唱腔似男似女,响在深草疏林青墙间,飘荡。 刘瑾浑身一阵发凉,这是义父生前最爱唱的昆曲,就是这般非男非女调子,渗煞人。 皇陵这个地方啊,炎炎夏日,却透着阴冷。从天寿山吹来的风,与寻常地方十分不同,飘忽着从人的脚踝穿过,激起透心的凉意,一个激灵,就从脚底,顺着脊梁杆凉到头皮。 刘瑾紧了紧挎在右肩的包袱,手心里湿津津的全是冷汗。眼前是半闭的门扉,一扇关闭扇半开。忽然,一阵凉风从半开的门缝中窜出来,阴凉的缠绕在刘瑾的小腿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刘瑾不自觉后退半步,透过半开的门板,看见屋里阴沉沉色调,影影绰绰,似是白绫飘荡,竟是合着《牡丹亭》蜿蜿蜒蜒的曲调。 刘瑾一个激灵,恨不得转身而逃。 一转身,眼见柳林风拂枝动,似能隐约看见人影。 来时,赶上了向义父磕最后一个头。 太监无子无亲无后人,无人收尸。生前无论风光,身后却仅一张草席裹身。没有了钱财打点,就连侍卫都不情愿抬尸,口中嘟囔着,手下动作粗鲁野蛮,就像抬着的是只死狗没有两样。 触景伤情c兔死狐悲,不知是为义父难过还是为自己悲哀,刘瑾心中凄凉,塞给侍卫一锭银子,拜托侍卫尽力将义父安葬,至于收了钱是否办事,那就力有不逮了。 唉,只管尽份心罢。 想到这些,刘瑾颓然,缓缓伸手,推开门扉。 咯吱一声,荫凉风扑面而来,同时含着陈年气味。视线中也似乎蒙上了经年灰尘。 房间不小,却极是简陋,一床桌椅。床是木板粗床,桌是斑驳旧桌,椅是摇晃破椅,看上去有十分年头。 可不是?来守灵就是刻薄生活,哪里还会添置家具物什。 抬脚间,脚下被绊住,只见是半截白绫,纠结着缠成一团。头上一团阴影,抬头一看,才见另半截白绫,飘飘忽忽垂在梁间,忽悠忽悠 义父就是在这里吊死的。 可见,侍卫放下尸身后,竟是连收拾一下都无。 刘瑾一生,均拜义父所赐。那一年饥荒人群中遇见义父,是幸?是不幸? 若非义父,他早已饿死。 若非义父,他又怎会成为这般残废奴才! 这一路走来,他敬怕义父更恨之,没想到,最后这条命还是义父所救!用一命换一命! 七日前,刘瑾奉皇帝之命,前往训诫皇后,没想到皇后突然小产,刘瑾百口莫辩,被关入慎刑司。 进了慎刑司,受尽百般折磨,刘瑾这才惊醒,是掉进了皇后精心布置的陷阱。皇后若有身孕,那她面临的一切困境都迎刃而解,哪还需忍气吞声,又让自家兄长在外闹腾得欢? 皇嗣可是最大的护身符,若有孩子,皇后还不侍宠上天,怎能轻易就小产了?换言之,若皇后真正小产,那他刘瑾当场就是个死,拖不到如今在慎刑司受辱! 如此一想,即是心惊又生出希望。 心惊的是,看来自家得罪皇后至深,凶多吉少!但既然是假孕,自然有痕迹,皇庭斗争此强彼弱,就不信皇家甘心情愿认输! 刘瑾拼死等着救命,是皇上顾念旧情?还是裴思芳同盟相援?却是越等越绝望,七日间,笞打越来越重,慎刑司之人显然是早得提点,不审问也不索贿,就是毒打和侮辱,一日狠过一日。 挨过七日,刘瑾终是绝望,不论帝后相争亦或和解,他刘瑾已成弃子。 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逃过一死。 没想到啊,最后救他性命的竟是已经告老归田的义父,前太监大主管刘禄泰! 刘禄泰是先帝身边之人,先帝归天之后,太后恩准刘禄泰告老还乡。刘禄泰携一生积蓄回到家乡,太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后代子孙,若在位上他人总还给个颜面,离了高位真正是世态炎凉。 士农工商,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大明森明的社会阶级中,太监是最令人看不起的奴才之流,莫说官员c乡绅,就连穷无斗米的农民也不屑于之为伍。可想而知,刘禄泰回乡之后处境艰难,乡里亲戚无人愿与之来往。 仅是地位落差倒也罢了,至少衣食无忧。但自古刁民欺生,经常有人翻墙入室,偷盗财物。就算亲眼瞧见盗窃之人也无用,刘禄泰就曾眼见一名壮汉偷得衣涨钵满,从屋内溜出。刘禄泰愤怒,呼家丁拦阻,下人却是疲沓懈怠,任由贼人大摇大摆翻墙而逃。 这还不算,那贼人竟纠集同伙,趁夜将刘宅大肆洗劫。刘禄泰告到官府,小小县衙,嘴脸难看,公然索贿不说还收钱不办事。官府敷衍态度,助长了民匪嚣张气焰,刘宅偷盗不断,到最后,贼人竟大摇大摆从大门出入。刘禄泰气不过,屡屡至县衙催促,催的紧又没有了打点钱,县官翻脸不认人,叫衙役将刘禄泰乱棍打出。 乡下再无法居住了,刘禄泰托人向太后自请,为先帝守灵,来到这清冷天寿山。也许心气已尽,不出几日,他竟是一条白绫,凄凉地吊死梁上,追随先帝去了。 太后与先帝夫妻情深,每月总要过问帝陵琐事。刘禄泰殉死之事传达上听之时,正是夏沐英五凤楼挑衅事端刚平。 对于夏家所为,太后心中恼怒,听到刘禄泰死讯,不由沉吟,终道:“忠仆有义!刘禄泰还有个义子,叫刘瑾吧,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也是个衷心小子。这次,是妄灾啊,让他替刘禄泰守陵去吧。” 因此,头悬在刀下的刘瑾捡回条性命。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命在,今后情势还不一定谁浮谁沉。 刘瑾缓步迈入,伸手将地上c梁上白绫扯落,团成一团扔出门外。走到床边,将粗棉床单扯了平整,坐下。 此时,他已经恢复镇定。 他将肩上包袱取下,打开,只见衣物鞋袜条理井然。刘瑾一愣之下,表情难得柔和。 他想起离京之时,莫绮嫣竟然赶来相送。小女子胆怯,不敢多言,只将天青包袱递给他,垂首怯怯一句:“保重。” 相处两载,莫绮嫣大多时候都是怯生生,说话也不敢相看,一向拘谨和沉默。这样女子,竟然不知怎样鼓着勇气托人情来给他送行,怎叫他不动容? 当时,刘瑾心动,不由伸手去握她的手。 莫绮嫣却本能的迅速缩手,仓惶抬头间,一双眼睛慌乱无措,像是只受惊吓的小动物。她怕! 想到她怕自己,刘瑾心中一紧,竟是难过和留恋。富贵不相忘易,患难不离弃却是难得,刘瑾心中涌起坚定,若是有东山再起一天,他定会对其珍惜以待。 莫绮嫣果真日子难过。刘瑾犯罪离京,那柳茎儿胡同的房子也是不敢住了。之前,刘瑾还得势,左邻右居虽是轻视好歹还顾个面子,此时,均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了。 今日门口一堆垃圾,明日趁夜泼一盆脏水。爷们对着两个身份不清白的俏娘子总是暧昧满面,偶尔遇见,视线黏在娘子身上,那一双招子简直就是裸地调戏。家里女人则是恨得牙痒,不敢提溜自家男人,倒是对同为女人毫不怜悯,当面敢唾,背后的咒骂闲语更是难听! 生活上更是难以为继,原本还可依靠卖酒的收入勉强维持,前些时日,不知怎的招惹了哪家公子,堵在李氏酒家门口非要见酿酒之人。京城地贵人多,惹不起只好躲,这下连这点微薄收入都没有了,莫绮嫣与白梓梧两人一筹莫展。 这日清晨,天色霁明,昨夜刚下了雨,难得清凉早晨。 海棠花瓣残,雨打飘零落。海棠花丛中,枝头未落的只瓣片花俏灵灵地支愣着,在雨水浸润下竟是比昨日未凋零时更显得娇嫩。也许,恰恰是因为凋落前夕这最后时分的美丽更令人心生怜惜吧。 海棠花丛旁,是一架翠绿藤蔓,茂密叶间探出些许小小苦瓜,小果子昨夜还是玲珑模样,一场雨后竟长得迅速,似乎一时不瞧就长成了这般莹翠欲滴,挂着水珠,清凌凌的。 然而,站在园中c苦瓜架下的女子却是无心欣赏眼前美景。她局促站立着,脚下一点泥迹凌乱,眼看是踟蹰许久了。 莫绮嫣心中难堪,几次想退走,想起难处,又别无他法。来此处,求此人,使她难堪不安,却又是唯一可求之人了。 若是有任何一点办法,她都宁愿一生不要踏足此处。和此处之人相比,是的,她穷,似乎她应该攀住这家富贵关系,然而,比钱财更重要的是尊严。正是这里的人,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 可惜,生活就是这般无奈,尊严在五斗米之前,总要折腰。再要强的人都要先吃饭。 莫绮嫣双脚辗转,手下意识地扭住衣襟,低垂的脸庞满是羞愧。 有侍女捧着洗漱物品一路说笑着经过,莫绮嫣忙躬身向后让步,慌乱间踩了空,踏进了草丛,她的两只绣鞋湿了透。 “莫姑娘,小心。”侍女惊呼,伸手去扶。 莫绮嫣十分难堪,慌忙摆手谢绝,一双脚不安的向后缩,恨不得能将又泥又湿的脚藏起来。 侍女没有察觉,叽喳嚷着:“莫姑娘见过莫先生了?这个时辰莫先生应是在用早膳。” 莫绮嫣心中紧张,回神见侍女已然走远。 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 莫影一早就被裴思芳叫到书房商谈事情,此刻,总算是商定出个结果。 他出了书房,不自觉扶了扶腰。最近,真觉得老了,身体疲倦的很,身体服了老,心态也就老了。近来,他时常记挂起侄女,尤其是刘瑾出事后,他日夜难安,竟是愧疚非常,想着真到了死后,见着早亡的兄长c长嫂,他竟是无颜相见! 莫影无奈叹气,微驼着背缓缓迈步。对面而来一个侍女,向他恭敬行礼。莫影疲倦未理会,径直走过,忽听身后侍女脆声唤:“莫先生,莫姑娘在院中,您见到了吗?” 莫影一愣,心中大惊大喜。 自从他将绮嫣嫁给刘瑾,侄女就再未见过他。他怎不知侄女恨他,好好的女儿嫁给太监,当真作孽,而他竟是亲手将侄女送入火坑之人。 多少次,他想看一看绮嫣,却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刘瑾出事后,莫影甚至暗幸,他愿意立刻将绮嫣接回来,尽自己全力保绮嫣一生静安。 然而,拖了一日又一日,直到今日他依旧没有勇气面对。因为他知,即便衣食无忧,绮嫣的人生已是无法挽回。 此刻,忽听到绮嫣来寻他,怎不叫莫影又喜又惊。他强自镇定迈动脚步,佝偻的肩背也努力挺直,只是衣袖遮挡下的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莫绮嫣忽听一阵轻快脚步,有人惊喜唤她: “绮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山穷水尽 “绮嫣?真的是你!”忽听一个清脆声音喜悦唤道。 莫绮嫣忙肃拜行礼。 裴宛伊雀跃而来,轻快挽住莫绮嫣手臂,娇笑道:“你好久没来了,一定是把我忘了。” 莫绮嫣拘谨,道:“确实家中事忙。” 裴宛伊顿时满面可怜意,紧蹙眉头瞧着莫绮嫣,忽一跺脚,骂道:“莫先生太过分了!不过一个太监,再得势又怎样?怎能生将自己侄女做送人情!” 裴宛伊大小姐从来就是这般自说自话,她喜就笑c怒就闹c同情旁人就就恨不得满脸全身都写上“我可怜你”。 正因为此,莫绮嫣不愿见她,或者说害怕见她,她害怕看见裴宛伊居高临下c同情可怜的目光。此情此景下,莫绮嫣只觉得自己愈发无地自容,即便如此,和伯父莫影相比,她宁愿接受裴宛伊的同情,也不肯向伯父求助。 两人是相熟的,幼时也有一段时间作为形影不离的玩伴。随着年龄长大,渐渐明白身份阶级的天差地别,莫绮嫣再与裴宛伊相处就自觉地小心拘礼起来。亲密不再,不知情谊还剩几分? 裴宛伊还在对着莫绮嫣大书同情之言,丝毫未察觉莫绮嫣尴尬样子:“太监,那就不是男人嘛,那他要娶妻做什么?他该不会该不会要你做粗使重活,虐待你吧?” 莫绮嫣满脸通红,忙摇头打断裴宛伊的叫嚷:“这次来,我是有事相求。” 裴宛伊义不容辞:“什么事,尽管讲!” “本不该麻烦你,实在是别无他法了。眼下生活实在难以维持” “这算什么难事啊,盈盈,去取钱来。”裴宛伊唤着侍女交代。 “不。”裴宛伊慌忙阻止:“我不是要钱” “噢,知道了!你是想回莫家,拉不下面子见莫先生。这有什么,那刘瑾是自己做得罪,能怪得了谁?我去帮你跟莫先生说。”说着,裴宛伊拉了莫绮嫣就要走。 莫绮嫣无奈,道:“我不是要钱,也不是要伯父救助。我是想请你帮我介绍份工作。你是知道的,我针线活计不错,厨房活也能做些,只是我这样身份,有门有脸的人家都不愿用我。还请大小姐帮忙,若有熟识的府邸需要下人,可帮我说项,感激不尽。” “这,只是太委屈你了”裴宛伊为难:“何必自苦,莫先生不会狠心不管你的,若是他不管,我来管!” 莫绮嫣苦笑摇头,再闲话几句,就告辞了。 一院繁花中,莫绮嫣身形瘦弱,风吹起她朴素衣衫,手帕系着一头青丝,落英满头,凄婉楚楚可人怜。 一墙之隔,透过窗格,莫影沉默望着莫绮嫣削瘦身影,风过无痕,空余一声叹息。 莫绮嫣回到家中,并未见白梓梧在家。 这并不奇怪,这些日子,白梓梧也是每日在外奔波。 大明伦理森严,少有女子抛头露面,之前卖酒也幸得李大哥暗中照顾,才勉强糊口。再找工作实在难为,有时,给别家做做手工c绣绣帕子,大多时候都是一无所获,奔走一天,空是体乏腹饥。 眼看到了酉时,还不见白梓梧回还。清粥白饭热了几回凉了几回,莫绮嫣着了急。 街上宵禁梆子远远响起,莫绮嫣再也坐不住了,正打算出门去找。忽听到大门被人推开,急切脚步响起,莫绮嫣迎出,正迎上匆忙赶回c气喘吁吁的白梓梧。 “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马上都宵禁了。” 白梓梧轻喘着,摆摆手,满面疲倦悲色。 莫绮嫣追问之下,方知今日发生之事。 一早,白梓梧即到东市成衣店交付绣活。 自从招惹了莫名的贵公子之后,两人商量退避一时。还未等风波平息,一日,竟有一队兵役冲入家中,翻屋倒院,他们还浑水摸鱼,趁乱将值钱物品偷藏私纳。此时方知,原来是刘瑾谋害皇嗣,已入狱。 白梓梧大惊,这才知道莫绮嫣可怜身世。 莫绮嫣与之相交,恐白梓梧瞧她不起,一直隐瞒。这下真相大白,她既是害怕又是忐忑,世人皆对她轻贱,认为她委身阉人c放荡不堪,认识白梓梧,两人志趣相投c意气相合,短短时日,已结下不菲情谊,如今隐秘揭开,莫绮嫣心中忐忑,生怕就此缘尽。 白梓梧也并非寻常女子,她自身也是洒脱坚强之人。若非此,她怎会因道义以未嫁之身入酋家,又千里迢迢上京寻夫,被酋同儒否认后更是自强自立立志讨还公道?她深知伦理和舆论对于女子的禁锢和束缚,为无数女子不公命运同情抗争,她坚韧执着,坚信命运由已不由天,女子也应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相处之中,白梓梧并非没有疑问,人们对于莫绮嫣的敌意态度为何?莫绮嫣分明做妇人打扮却是独住,为何?她居住大宅却是拮据朴素,这一切都不寻常。只是白梓梧也有着自身的无可奈何,推己及人,她怎么探究他人的无奈? 如今,知晓了莫绮嫣的身份,白梓梧多是心疼,为何天下多是女儿苦? 两人心心相惜,同病相连,各自艰辛相互扶持,有了彼此相伴倒是生出了坚强勇气。 于是两人努力,寻谋生计。 白梓梧四处寻找工作。 适逢临近中秋,主妇开始置办秋衣,成衣店生意十分忙碌,加之白梓梧恳切请求,老板勉强同意将绣活给白梓梧做。她每日白天到处打散工,旁晚到成衣店将绣活拿回家中赶制,第二天一早再交回店中。 这天一早,天刚蒙亮,白梓梧就带着昨夜辛苦绣制的衣物来到成衣店。白梓梧心灵手巧,才几日学习就已经掌握了流行花样,做出的衣衫针脚平整花样活灵,比成名的师傅做得分毫不差。 成衣店董老板接过白梓梧交来的衣物,随手放在一旁,从袖袋中拿出一吊铜钱,足有五十钱。董老板动作偷偷摸摸,将钱吊往白梓梧手中塞。 白梓梧吓了一跳,要知道缝制一件长衫只给五钱,她缝制了两件,应是十钱。董老板一下给了五十钱,这可是天大的稀奇。 要说董老板,人称董瘸子。瘸得倒不明显,行走并不碍事,走慢些都看不出来。那为何落个瘸子的名头呢?还真是有一段说法。 裁缝讲究量身制衣,对人的身高腿长度量裁精确。还是从成衣店传出的言辞,说是董裁缝手艺高明,给自己做的裤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正好将自身残疾遮掩。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们叫他瘸子是在嘲讽老董为人吝啬。 “一腿长,一腿短,长腿敛三里之土,短足踩五尺之泥。”这说的就是董瘸子恨不得将方圆三里之内的尘土都敛为几用,将五尺地下都占为己有。 要说他这瘸还真跟他吝啬性格有关。据说他十来岁时,外爷做寿,散席之后,外婆心疼外甥,将席上撤下的肉骨偷偷包了塞给小子。董小子私下张望,见父母还在同叔伯姑姑闲话,顾不得油腻将肉骨往怀里一揣,赶快跑了。他盘算着将肉骨藏起来,还能美食两天,想想就口水直流,怎得也忍不住,把怀中肉骨拿出来,嗅着看着。他却不知,身上油腻味早引得一只野猫跟随许久,见着肉骨,野猫顿时暴起,蹿起叼了肉就跑。 岂能容忍到嘴的肉被抢?小董紧追不舍。那野猫三窜两窜就上了树,蹲在枝杈上撕咬开肉。一看野猫吃了他的肉,小董气急,什么也顾不得,撸起袖子就抱着树往上爬,一边跑还一边吆喝着吓唬野猫。真将野猫吓着了,野猫尖利一叫,冲着小董面上就撞去!惊痛交加,小董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来,将腿齐根折了,虽然接上了,免不了落了个一腿长一腿短。众人皆笑,小董吝啬连命都不要,和野猫抢食,皆说小董从树上摔下昏过去,手中却还死死抓着从猫嘴中抢夺的肉骨。 这话是不是真的无从考究了,但小董长成老董,却是愈发吝啬,这倒是真实! 如今,吝啬成性的老董竟然平白塞给白梓梧五十钱,当真匪夷所思!要知道,老董对于白梓梧可是苛刻的很,就凭白梓梧的手工,一件衣服至少买二两银子,他却只给五钱工钱。 白梓梧疑惑,问道:“董老板,这是何故?” 老董眼睛偷摸着四下张望,未见旁人,忙小声说道:“拿着,拿着!我知晓你一个女子不容易” 怎么看都觉得老董神色紧张偷摸,白梓梧不敢接受,推脱之间,老董的手抓住了白梓梧的手。 “哎呀,拿起来嘛,让她看见可是要命的!”老董口中的她应是老董的妻子张氏,张氏比老董还要守财可是真真。 “你知晓我是心疼你的”老董突如其来冒出一句,所说虽是调戏之话,但老董神情紧张,一双手力大死拉着白梓梧不放,不像调戏倒像是夺财之恨。 白梓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董这是在图谋不轨啊! 白梓梧挣脱开,斥道:“这是做什么!请你自重!” 眼看钱吊掉了地,老董赶忙捡起,小声道:“嫌少啊?不少了,不少了,莫要贪心!你只要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一件衣衫给你十钱,不,十五钱,总行了吧?” 果真守财奴,老董一副吝啬样子竟比贪色更为显著! 白梓梧羞愤之极,欲骂,却气急一时不能成言。 老董只以为十五钱的价格买动了白梓梧,遂毛手毛脚去拉扯白梓梧:“这就对了” 话未说完,一个耳光就甩在了老董脸上。只见白梓梧气愤难当:“董老板,休要欺人太甚!我白梓梧不是任人羞辱之人!” “老董!做什么!”这时,只听见一声河东狮吼,跟着走出一名大腹妇女,正是身怀六甲的老板娘董张氏。 董张氏眼见老董面上鲜红掌印,再瞧其手中五十钱吊,顿时撒泼:“好你个董瘸子,敢养小的了!” 说着,董张氏挺着大肚子就冲了上来。 却不是去打老董,手指甲直接朝白梓梧招呼去:“我撕烂你这个狐狸精!” 真是奇葩一对c无赖一双,看着董张氏硕大的肚子,白梓梧无法还手,只好避走。 董家夫妻大打出手,董张氏哭号不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下整个东市都传骂那个秀气的小娘子原来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有妇之夫,和太监女人混在一起的果然没有好东西! 白梓梧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更别提找活做了,她真是又气愤又委屈,走到无人胡同,眼泪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落下泪来。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命运这样不公?背信弃义者攀结高贵c飞黄腾达,好色诬陷者不受指责,反倒是她,不过想得个公道c自食其力,却被社会所不容! 她要如何做?放弃吗? 白梓梧狠狠摇头,她已经无路可退,无家可回!背负着被抛弃的名声回娘家,那乡下之人会用唾沫星子将人淹死! 大明要求女子贞洁刚烈c三从四德,当初她一意孤行进了酋家门,如今被抛弃回归,那白家也将因她牵连抬不起头!她要公道,她要堂堂正正解除了婚约,自由自主自己的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再识和解 各自说完一日遭遇,二女相拥啜泣。一夜无眠,到了第二日,两人皆是通红眼眶,十分憔悴。洗漱一番,勉强吃了点饭。 要说不伤心失望怎么可能?但生活不会因眼泪哭泣就不再继续,日子再是艰难还是要继续。 白梓梧心中无奈,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向东市而去。 不出意外,几家一直帮工的店家都将白梓梧拒之门外,更有甚者当面就冷嘲热讽,白梓梧只得另寻其他工作。 一路走来,接连碰壁。原本她有意绕开成衣店,如今几乎全部东市都要跑遍了,只剩成衣店一条街道,偏偏成衣店所在街道多是手工店铺和酒馆c饭店,最需要短工,也许还有些许机会。 白梓梧给自己鼓鼓气,又不是她的过错,为何要她躲避? 如此一想,白梓梧鼓足了勇气,调转方向而走。 谁知,刚走到街口,就听见一阵破口骂街。 “哪个挨千刀的! 莫欺老实人,天容地不容! 天皇老爷看仔细,城隍太保莫袒倚啊, 欺人太甚猪狗不如,作恶霸凌天理不容。 老天啊, 谁家养了个狼心狗肺黑心肠; 官爷啊, 欺男霸女他横行无赖作奸犯科烂肚肠; 爷们,娘们啊 擦眼看清这狗心狗肺不养不孝祸连子孙的狗崽子呦 ” 这一套唱骂当真是抑扬顿挫c词曲丰沛,没见识过还真难想象还有这么多骂人的词汇,跟乡下唱大戏一样热闹。 白梓梧好奇,不由走近探看。 谁料想,刚走近几步,还未等瞧清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声尖利叫骂: “就是她! 不要脸的狐狸精! 勾引爷们不得手,改用这腌臜下贱烂行径。 看我不扇烂你卖骚的脸c撕烂你勾引的嘴c打断你淫荡风骚的腿! 扯破你人面兽心狐狸尾巴,叫你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看你还能招摇撞骗把爷们勾引?” 只见董张氏披头散发,跌坐在成衣店门口破口大骂。原来不知是谁趁夜在成衣店外泼了粪,一早开门就只见店门口污秽不堪c臭气熏天。 泼辣董张氏怎会罢休,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叫骂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此时,她见着人群中的白梓梧,顿时新仇旧恨,恶声厉颜指着白梓梧叫骂,顿时,围观众人皆将目光投向白梓梧。 众目睽睽皆鄙夷,议论纷纷全秽语。 白梓梧立时不知所措,面对着众人的指指点点c非议纷纷,她只觉得委屈c孤独c恐惧,众人鄙视的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利剑,将她钉死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想要申辩,却无人听,大家的目光都已经认定了她有罪不赦。白梓梧站在当地,竟是愣怔不知该何。 董张氏骂的气愤,围观者义愤填膺,不知是谁伸手推搡一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带头众愤激起,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有骂的有推挤动手的,眼看处于激愤中心的白梓梧就要被群众淹没。 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乞丐,冲着人群就冲挤进来,一个个破衣烂衫c肮脏污秽,伸着乌黑的手就往众人面前伸,一下子将人群冲了个散,大家都忙着躲避,哪里还顾上替旁人出头。 趁乱中,白梓梧跌跌撞撞地跑出人群。 一口气奔出一条街,白梓梧失魂落魄停下脚步,四下无人,她这才流出眼泪。 哭泣了会儿,她稍稍平息,直起身来欲走。却没想奔得急了,辅一起身,眼前竟是一黑,差点栽倒。她慌忙扶住旁边墙壁,视野余光中却见一个瘦小人影焦急前来。 白梓梧定睛一看,怒从心生,一把抹去眼泪,冷颜喝问:“原来是你!放了火不够,还要做什么?” 花子理亏,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白梓梧冷语:“董家的事也是你做的吧,好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去告诉酋同儒,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看我怕是不怕!” “是不是我”花子张嘴结舌,手足无措。 白梓梧本就不是刻薄之人,眼下又见花子瘦瘦弱弱的慌张样子,她是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告诉他,我只要个公道,给我一纸解聘书,今后阳关大道,我自不妨碍!” 说完,白梓梧转身就走。她听见花子的脚步远远跟着,却是筋疲力尽,管不了那些多,任由他跟着吧。 此后几天,花子竟一直跟随在白梓梧身后。 有人对她恶言恶语,花子就敲着破碗围着那人大唱俗语,唱的那人落荒而逃; 若是有人对白梓梧拉拉扯扯,花子就嬉皮笑脸往那人身上蹭,蹭得一身污迹不说,就连腰带也能给他扯了去,那人只剩提着裤子大骂的份; 白梓梧找工,每一家都拒之门外。白梓梧前脚刚走,后脚花子就上门,当门唱着莲花落,非将客人都撵走。就连店家点头哈腰塞钱都不管用。 每天傍晚,花子也要亲眼看着白梓梧进了家门才算。 这样一来,这几日白梓梧行走在外,倒没人再敢欺负于她了。只是工作依旧没有着落,每日只有出的项没有进的项,眼看坐吃山空,衣食之忧,迫在眉睫。 这一日,白梓梧又是白走一天,宵禁之前,疲倦回到柳茎儿胡同。 邻居远远看见白梓梧,均是重重撞上门,还能听见门后妇人指桑骂槐:“哪里来的野狐狸,关紧门,小心公的都叫叼走了!” 这样的难听话可听的不少,白梓梧早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气愤,无奈地迈着疲倦步伐向家中走去。 走到了门口,这次她却没有直接进门。 因为,她听到身后一向远远跟着的脚步今日竟急切地走近了。 白梓梧回转身来,只见花子站在五步开外,欲言又止。 “唉!”白梓梧叹了口气,这几日花子偷偷跟着她,替她解围帮她出头,白梓梧怎会不知,生活艰辛,对于花子,她也提不起恨了。 “有何事?你说吧。” “我”花子像是鼓足了勇气:“有个乔迁宴席,需要百坛酒,不知这活你愿不愿做?这是定金。” 花子语无伦次,几步上前将一袋钱往白梓梧手中一塞,转身就跑! 白梓梧气笑,她还未答应,这小花子就迫不及待给钱,这样举动明显就是同情照顾她。 “喂!”白梓梧唤道。 花子不情不愿停下,生怕白梓梧拒绝。 他烧了白梓梧的房子,害她无家可归,除过大哥严厉责备之外自身也是内疚非常,这才一直暗中保护白梓梧,更是想找机会帮她渡过难关。 看到小花子紧张模样,白梓梧不由好笑,心中一软:“什么时候要?送到何处?” 听此言,花子大喜,大乐扬声:“七日后,我来取!” 帽耳胡同新起一处大宅,雕梁画栋,飞檐碧瓦,朱红大门油漆香,车如流水马如龙。 那门口,汉白玉的石雕狮子栩栩如生c威风凛凛。此家富贵张扬从这对石狮就可见一斑。 内城皆是官员府邸,气派凛凛者不乏c富丽堂皇者不乏c精致隽美者不乏c书气宝华者不乏,可谓遍布金银路,入眼皆繁华。 就拿着帽耳胡同来说,东西走向c坐北朝南,西头乃是国子监博士穆宗的宅院,穆宗乃是国子监资历最长的博士,年逾六旬,德高望重。文人脾性,宝华内秀,他的府邸也是如此,格局文秀c曲径诗意,整个宅院透出十分的精致内敛c书意文气。 东边大宅乃是曾经内阁学士郭朝宗的府邸,郭朝宗与穆宗同是文人,志趣相投又暗中较劲,两家府宅叫着劲儿的比较谁家更文艺c谁家更独筑心裁,这样结果出来即两座宅院景致迥异又相互辉映,成了京城出了名的园林景致。 眼下,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宅正是当年有北雍南园之称的郭府。郭朝宗三年前告老还乡,府宅就一直空置。最近大肆动工改建,原来是转让给了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大汉将军酋同儒。 这一番大刀阔斧,将原先青砖碧瓦的隽秀园林生生造成了金碧辉煌的高门大院,就那一双张扬舞爪c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石狮往门前一立,就再不见了曾经的书生文气,而是万分张扬。 要说京中权贵达人数不胜数,名门高宅也比比林立,奢华富丽的建筑也不在少数,几乎家家门口都立有石镇。石狮常见,霸气的c栩栩如生的皆有,但是,这些石狮皆是石料打造,常见的有青石材质,富贵点的用大理石,然而用汉白玉酋宅可是第一家!汉白玉名贵,紫禁城殿前阶陛之间的云龙石雕即是汉白玉制作。虽无明文规定非皇家不得使用汉白玉,但毕竟约定俗成,轻易是不会用的。 今日,汉白玉的石狮上系着大红红绸,朱红大门上悬挂火红灯笼,如潮人流络绎不绝,出入皆富贵,往来无白丁。 今日正是酋同儒乔迁之喜。 从早至今,京城中有名有目的几乎来了一遍了,人人都备着厚礼来贺大汉将军乔迁之喜。人人来到披金挂红的大门前,都笑容满面,热切寒暄,对着英姿勃发矗立挺拔的酋同儒道一声:“大汉将军,恭喜!” 这一句恭喜,听起来热切,实际是真心还是假意,则是另有内涵。这要从大汉将军这一官职说起。 这大汉将军,听起来雄伟,实则和建功沙场的将军有着天壤之别。大汉将军实际就是天子廷卫之称,担负天子安全c以充朝仪的职责。在大明建朝之初,太祖皇帝设锦衣卫,从中选拔身材高大英武者充当殿前侍卫,取其高大威猛之意,名“大汉将军”。太祖时期,大汉将军设有千人之数。随着朝廷逐代稳定,久无征战,朝野上下重文轻武,大汉将军这一名号渐渐不再提起。尤其是到了先帝一朝,先帝崇尚简朴,不喜奢华c好大喜功,将大汉将军一职彻底废止。直到当朝小皇帝,急于给敬佩的大哥酋同儒一个尊荣,思来想去,这“大汉将军”有将军二字,叫起来当真威风,于是封了此职。 知此缘由,大汉将军不过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名头,竟是和小皇帝嘲讽夏沐英所封弼兽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再看此时往来宾客,热热切切道一声“大汉将军”,其暗中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酋同儒从一早站到此刻,宅中高朋满座,还有人络绎不绝来到。到来宾客,他并不熟悉,甚至有些连姓名也叫不出,但是他知道今日所来之人皆是权贵,从朝官到京官,还有富贾,人人都对他奉上重礼热切礼遇,寒暄间犹如至交好友。 酋同儒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日,穿富贵官服c住奢华大宅,京中权贵皆来道贺,骄傲如同人上之人。 他竟有这样一天!不再是弱小孤儿c低贱山匪,而是堂堂正正光宗耀祖的朝廷官员。 众人吹捧令酋同儒得意忘形,突如其来的巨大荣耀令他飘然浮华。傲然站立的酋同儒满面得意c举手投足间是毫不遮掩的张扬。在不知不觉中,他与最初已判若两人,隐忍c冷静c被天大的喜乐淹没,谋算c坚硬也被天大的尊荣蚕食。 他张扬笑着,与权贵寒暄,对逢迎来之不拒,却未见到与他当面热切之人转过身就是一脸不屑。 从弱肉强食的世界走到花花世界,冷血的野兽也会被万千灯火迷住了眼睛,习惯残酷规则的野兽分不清真情假意,权势c地位像海市蜃楼,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天大的诱惑,不知不觉沉沦c迷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纸醉金迷 白梓梧同莫绮嫣二人辛苦忙碌五六日,此刻,看着小花子带领一帮乞丐将上百酒坛陆续搬上车运走,这才放下心来。 小花子招呼乞丐们先走,挨挨凑凑上前来,觍着脸笑道:“白姐姐,辛苦你了。” “给这么高的工钱,再多些辛苦也情愿啊。”白梓梧笑语打趣。 看二人说笑,已是冰释前嫌。 白梓梧好奇打量着小花儿。今日,花子竟一改往日衣衫褴褛的脏模样,而是穿了一件新衣裳,乱哄哄的头发也梳理通顺了,洗干净的脸庞竟十分稚嫩清秀,像是寻常人家的少儿郎。 不仅小花儿,就那一班搬运酒水的乞丐们也比平常时整洁许多。 “这是有什么喜事啊?要用这许多酒?”白梓梧问道。 花儿一愣,眼珠子躲闪着,口中闪避:“哪有哎呦,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一边说着,花儿已经窜出去数米,逃也似的跑了,跑到胡同口,脚步一顿,回头傻笑嚷道:“姐,明天我就给你送钱来,今晚,大东家给结账!” 见白梓梧笑着向他摆手,花儿这才兴奋地跑开。 转过身,花儿就后怕地吐舌头,差点就说漏嘴了。这酒是大哥乔迁宴席要用的,怎能让白姐姐知道? 大哥让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尽管让白姐姐知难而退c远离京城,他因为大哥的命令才一时狠心烧了白姐姐的房子。这些日子,他眼看着白姐姐陷入绝境c受尽羞辱c吃尽苦头却依旧坚韧不折,心中实在愧疚,怎么不狠不下继续使坏了。非但不再捣乱,反而暗中帮忙。大哥乔迁,让兄弟们帮忙打理,花儿立即揽下备酒的活,就是想着照顾白姐姐生意。 这事儿,可不是万万不能让大哥和白姐姐知晓的! 大哥和白姐姐的事情,花儿知晓一些。他知道白姐姐是大哥在家乡的未婚妻。大哥如今得了功名,有千金闺秀心悦,看不上乡下媳妇了。 说真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是男人都理解!在京城该娶千金娶千金,几年后,婚事已成定局,乡下那边多给点银子,哄哄吓吓,若是念旧情大不了将妻变妾,不难打发。谁知白梓梧偏偏不是寻常女子,竟然只身千里找来了。就看与大哥刚烈对质就知,她是绝不肯委屈做小的。更何况,从他们的争执之中,花儿隐约知道白姐姐是对酋家有大恩的。 “唉!”花儿长长叹一口气:“白姐姐模样好,又能干,哪点比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小姐差了?感情之事,真是麻烦!” 不过思虑片刻,就不见了运酒队伍的影子,这群贪婪货,还不是赶着去参加大哥的乔迁宴席,平时可是懒得连骨头都是软的。 美酒美食的吸引显然不小,小花儿的惆怅也就短短一瞬,随即就被参加宴席的兴奋冲散了。 “你们等等我啊!” 花儿高喊着,拔腿追赶而去。 将酒从后门送入,只见后院中摆着三张八仙桌,酒肉已经上桌。院中拥挤站满了乞丐,席座根本不够,但是乞丐不嫌啊,端一碗肉蹲着就稀里呼噜吃上了。 花儿四下张望,并未见到大哥,一拍脑袋,这会儿,大哥一定是在招呼宾客呢。 他扭身就向前院跑去。 花儿跑得急,差点与端菜过来的小厮撞个正怀。小花儿呲牙一笑,脚步不停。 小厮却是不饶,扯着脖子追骂:“没长眼啊!” 回过身来瞧见刚上桌的菜这一会子功夫已经杯盘狼藉,都见了底了,再瞧瞧一院子乞丐下三吃相,小厮顿时厌恶,将手中菜盘往桌上一丢,口中鄙夷:“没家教!” “哈哈,小哥儿这可说得好!要饭的,连家都没有,要个狗屁家教。”乞丐哄笑一片。 小厮脸色难看,转身就走,口中还嘟囔着:“臭要饭的,多少饭菜也填不住!” 难怪小厮不痛快,他是听说裴府招下人,兴致巴巴地赶去报名,招人的果然是裴小姐。裴小姐当真如传言中美艳无双,一笑就让他差点丢了魂。小厮是个机灵人,能言能语,果然就被选中了。谁知,他竟是连裴家大门都没看一眼就被送到了酋宅。酋宅就酋宅吧,听说酋大人也正是风光呢,偏偏大好宴席却叫他伺候一群乞丐。 就是倒茶端菜,也轮不着伺候叫花子!小厮嗤之以鼻,找僻静地方歇着去罢! 小花儿一路直往前门跑,下人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已,想来都只当小花儿也是下人,竟未阻止,叫他畅通无阻到达前厅。 前厅果然高朋满座,觥筹交错c往来寒暄,酒席更是丰富,那饭菜香味叫花儿闻了都走不动路。 小花儿狠咽几口口水,强忍着越过前厅,来到大门处。 远远就见酋同儒站立在大门之前。今日,大哥真是威风,一身大红贮丝罗纱飞鱼服,束鸾带,腰挎绣春刀,脚踏千层厚底皂靴,往出一站,威风凛凛。 遥见一个管家模样之人躬身对酋同儒说着什么。小花儿不敢上前,远远悄声唤着:“大哥,大哥!” 酋同儒回头一看,只见小花儿缩头缩脑,不由嗤笑:“小子,躲那里做什么?过来!” 花儿蹑手蹑脚上前,傻笑道:“大哥,酒运到了。” “好!你就在这儿陪我迎客吧。”看着小花儿滑稽样子,酋同儒不由大笑。 “这”佟管家为难,他打量着小花儿,十几岁的年龄,瘦小的身材,穿的虽是一身新衣,却挂在身上别别扭扭。小子一脸巴结笑样,缩着脖子哈着头,那腰就没直起来过。怎么看都是一副低贱样,这要是站在大门迎客,才真叫丢人! “大人,这恐怕不妥。”佟管家斟酌说道:“今日前来的都是权贵,地位高贵,不容轻慢。花儿小哥毕竟没经过这样场合,若是不慎开罪了哪位贵人,就不好看了。” “开罪?他们敢!”酋同儒嚣张,嗤之以鼻:“今日我设宴,主公家容得下他们说三道四?小花儿是我兄弟,嫌我没学识c没档次大可以不来,谁也没求他们!” 酋同儒甩动下酸麻的手臂,一把拦住小花儿:“走,喝酒去!” 佟管家慌忙阻拦:“大人,还有人没到呢。” 酋同儒一指将黒天色,大咧咧说道:“这都站了一天了,谁摆那么大谱现在还不到?就算一会儿来了,领进去就是!” 说着,揽起小花儿就往里走。 佟管家追赶着:“大人,你得先去前厅照面,怠慢不得,怠慢不得啊。” 僵站一天,酋同儒早就一心不耐。 他本是不羁之人,对于强者能隐忍,对于下位者他可是从来不放在眼里。他信奉弱肉强食,踩着失败者尸体一路而来。初入官场,他还未分明其中规则,就借着皇帝东风,一路扶摇直上,哪里分得清错综复杂c牵扯广泛的官场关系? 这些时日,他正处盛势。皇帝一向将他视为偶像。经过五凤楼一事,他替皇帝解决了夏沐英挑衅,太后对他也是称赞有加,特意嘉奖。就连皇后也不得不对他示好c拉拢。如今,他是皇帝身边第一人,风头之盛,满朝无出其右者。 满堂朝臣谁不对他刮目相看?多是亲近结交,就算有不甚同道者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更别提京城多人精,富贾名门攀交的更是数不胜数。 在荒野自然中,只有弱者攀附强者,强者从不会对弱者假以颜辞,酋同儒毕竟卑微出身,习惯了拳脚直来直去的野蛮,被众人吹捧的表象遮掩了眼睛,只认为旁人对他都是敬服,岂能明白众人对他是表里不一,只敬罗衫不敬人。 权位之争瞬息万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像也曾风光的刘瑾,此刻,又有谁关心他的下落。 被佟管家催促,酋同儒不耐,只得先到前厅应酬。 吼一嗓子:“多谢各位捧场,吃好喝好!” 那一众人正等着和炙手可热的大汉将军结交,就这般眼睁睁看着酋同儒敷衍地饮一杯酒之后转身离开。剩下众人尴尬相对,义愤群起。 “太目中无人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喝酒,喝酒!” 酋同儒勾着花儿肩膀,亲亲热热地来到后院。 “兄弟们,大哥来了!” 小花儿一声喜乐高呼,或蹲或坐的乞丐们呼啦啦全站了起来,高呼:“大哥!” 酋同儒大喜,挥手示意。这群乞丐军可是酋同儒的发迹根本,也是他的根基。谁说他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他的势力可丝毫不比名门贵族弱小。高官家中不过百十家丁,皇亲国戚也就数百兵勇,哪里能和混迹京城角角落落c果敢狠勇的千百乞丐军相提并论! 酋同儒深信拳头的力量,任何势力都要落在暴力上,谁能打能斗,谁就能站住地盘,令人畏惧!因此,对于乞丐军,他是最为骄傲和依仗的! “大家都是跟着我拼命过来的,今后,有福同享c有难同当!有我酋同儒在,有肉一起吃!” “大哥!大哥!”众乞丐欢呼。 “大家吃!”酋同儒意气风发,手臂一挥,振聋发聩。 他瞧一眼酒席,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怎么酒肉这么少?厨房的人呢!” 半天无人应答。 一名乞丐指着花园道:“我看见那小子躲假山后边睡觉去了。” “跟我来!”酋同儒带着一群乞丐,呼呼喝喝向花园走去。 果真,那狗眼看人低的小厮就半躺在假山背面睡觉呢。他正偷懒惬意,忽然听见人生呼和,连眼也懒得睁,翻个身口中嘟囔着:“破落的叫花子,真没教养!” 半晌,他忽觉得一个高大阴影笼罩在他的面前,呼和声停了,却有莫名压力迫来。 小厮慌忙睁开眼睛,哎呦一声翻滚倒地:“大大人” “在此做什么?”酋同儒喝问。 “小的小的这儿有蛐蛐扰闹,小的来赶蛐蛐” 酋同儒冷笑一声:“我最恨偷奸耍滑c自作聪明!” 说着,酋同儒一把抓住小厮衣领,就将他提溜了起来,手臂发力将他抛出数米。 小厮哀嚎着滚落多远,他滚到在草丛里,身体被石块撞得生疼,草叶子拉在脸上一点也不逊色于锋利的小刀,面皮上立即就渗出血珠来。 小厮不敢呼疼,他从小往上看着,只见众乞丐丑陋嘴脸个个狞笑望着他,还有酋同儒如同罗刹般高大凶残。 酋同儒忽然抬脚欲踢,小厮仓皇抱头,口中高呼:“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酋同儒饶有兴致地放下脚来,今日是他最为风光之日,心情大好,兴起了猫逗耗子的兴致。“我不留无用之人,你说你有何用?” “我我”小厮是个机灵人,立即四肢着地,在草丛上爬起来:“我能捉蛐蛐” 向来只有世人笑乞丐,哪有乞丐戏旁人?今日,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凭借乞丐将军的威风,备受轻贱侮辱的乞丐们竟然也可居高临下嘲弄他人。 被压迫极致的自尊一旦反弹,更是冷酷。众乞丐面对恐惧不已c摇尾乞怜的小厮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十分兴奋,狰狞笑着狂呼:“爬快点!”“老子脚上有蛐蛐,快来抓呀!” 一只只肮脏的脚踢在小厮的背上c脸上,小厮却是卑微赔笑。 酋同儒大乐:“好,算你有用,就在这儿抓蛐蛐!一只也不能落!我不要再听到蛐蛐叫!” “兄弟们,去厨房端菜搬酒!”酋同儒一声令下,一众乞丐呼啦啦奔向厨房,风卷残云过,狼藉满地。待他们走后,下人们慌忙收拾,口中不免怨恨。 下人们皆怨言,却有一人无怨声。正是被乞丐戏弄,趴在草丛中抓蛐蛐的小厮田义。田义趴在草丛中,身上脸上被蚊虫叮咬厉害,他却并未偷懒,而是一心一意抓着蛐蛐,似是心甘情愿c毫无不满。 能受得委屈的机灵人可用!然而,对于委屈不露声色的机灵人呢?看着田义,脸上是谄媚c是巴结c是小心c是畏惧,是强压怨恨挤出的万般逢迎,用俗话说,这就叫卑贱小人! 酋同儒偏偏看漏了这个小人啊!祸端说不定就此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得意尽欢 宵禁后的街道空无一人,灯火也暗淡,这个时辰,寻常人家应是准备入睡了。 京城中,胡同多,曲里拐弯,熟悉的人绕来绕去皆是近路,不熟悉的人就像进了迷宫。 蜿蜒曲折的堂子巷中,一名女子正推着一架架子车,艰难地前行着。忽然,车轮压到了石子,车辕沉重地向一侧歪去,此女低呼,吃力把住车把,驾车上堆放最上层的一个酒坛晃了几晃,终于没有掉落。 此女长舒一口气。 “幸好,要打碎了真要麻烦。”白梓梧抹着汗水,停下车,上前将酒坛重新摆放,用力推动几下,确定稳固了,重新推车上路。 原来,花儿特意定了十坛上好清酒,说是给主席备用,适才慌忙,竟将这十坛储藏在地窖中的清酒忘记了。待花儿走后,白梓梧这才想起,恐怕耽误主家事情,冒险出门送酒。 忽听到胡同外巡逻兵卫喝问:“宵禁时刻,何人出行?” 白梓梧一惊,生怕被巡逻抓到。正在忐忑之时,听见有人作答:“这是裴大人的车轿。” 可听见胡同外行礼声c车辆起步声,巡逻兵卫渐渐走远。 白梓梧重新上路。 前头车中,坐的是吏部尚书裴思芳,此刻他端坐休闲,老神在在。而坐在他对面的裴宛伊却显得坐立不安。 她不时张望车外,站起又坐下,拍着车厢催促车夫:“快点!” 闭目养神的裴思芳被扰的心中不宁,皱着眉头睁开眼来:“老实坐着!” “都怪你,这么晚,给别人贺喜也要迟到!”裴宛伊撅着嘴埋怨。 裴思芳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儿,真是被他娇惯坏了。裴夫人过世得早,没有母亲的女儿毕竟疏于管教。裴思芳一心扑在仕途上,偶尔管教女儿也是粗鲁责骂,越发令裴宛伊叛逆不驯,久而久之就成了这般刁蛮千金。 “坐下!你看你,哪里像个淑女样子。为个男人都不要矜持了!”裴思芳怒斥。裴思芳此人,心狠精明,在他眼中只有有用之人c有用之物!若是经商,他定是最成功奸诈的商人;从政,他是最老谋深算的政客。对于女儿他没有耐心管教,但是对拥有京城第一美人美誉的裴宛伊他怎舍得不好好利用? 他对自己的美貌女儿寄予厚望,想要凭借女儿助他再登高峰。他绸缪多时要让女儿登上后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魏国公,令他功败垂成,更是阴差阳错耽误了女儿婚事。 他这个女儿,不知怎的,被忽然冒出c无根无基的穷小子酋同儒迷了心窍,连名声也不顾地纠缠上去。 裴思芳怒极攻心,万万不允,父女俩一个固执一个任性,吵闹得家无宁日。 裴思芳生气却也无奈。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裴宛伊没有被皇上看上,又因拒绝李追提亲惹恼了李靖麟,李靖麟放出话来,定要裴宛伊做他李家媳妇儿。还嫌事情不够纠结,偏偏裴宛伊又与酋同儒纠缠。 一名女子的名声同好几男子纠葛,这在伦理森严的大明朝可是莫大丑闻,名节不贞的女子是要遭受所有人的唾弃!裴宛伊是名门千金,无人敢当面指点,但也是万万不会再有旁人愿意求娶了。 “为了这个无名小子,你就这样不惜名节?你就不怕旁人非议?还有哪家会肯娶你!”裴思芳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数落女儿。 裴宛伊则是不以为然:“旁人要说就随他们说去,我还瞧不上他们呢!” 裴宛伊任性气焰气的裴思芳胸疼,毕竟是自家女儿,再是生气还是要操心她的归宿,总不能堂堂尚书千金任人诟病。 朝堂形式,瞬息万变。原本以为酋同儒只是好勇敢拼,没想到他不仅运气十分好,又胆大心细善于抓住机遇,替皇帝解决了西南六司挑衅事件。 短短时日,酋同儒就取代了刘瑾成为皇帝身边第一人。从此看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前途不可限量! 裴思芳思量良久,直到这几日,眼见女儿为了酋同儒乔迁又是亲手布置又是亲自招选工人,忙的不亦乐乎,他这才下定决心作出决定。 今日上午,眼见裴宛伊盛装打扮,又携带了重礼要出门。下人们阻拦不住又不敢放行,堵在院中拉拉扯扯。 只听见裴宛伊高声叫嚣:“我就是去找酋大哥,你们谁也拦不住!” 裴思芳气呕:“胡言乱语,就不怕别人笑话?” “我恨不得全京城人都知道我喜欢酋大哥!看哪个还敢提亲!要不然,你就把我嫁给那个残废李追好了!” “住口!”裴思芳怒极,忍了:“哪有女子抛头露面?今日场合叫他看你不起!等午后得闲,我带你同去。” 裴宛伊这才安生,足足等了一天,到了天擦黑,裴思芳才不紧不慢地带着她乘车往酋宅而来。 还没有一半,天就黑了。裴宛伊心焦魔乱,不住埋怨父亲:“磨磨蹭蹭,要是酋大哥怪罪,我再不理你!” 裴思芳心中恼怒,不理睬。半晌后,还是忍不住交代:“一会儿,到了酋家,莫要殷勤。物稀才为贵,易得难珍惜!” 裴宛伊还要顶嘴,却知道父亲所言有理,撅撅嘴:“总之快些赶去,千万不要让酋大哥误会我瞧不起他才好。” 女儿外向啊! 顿时车内安静,只听见马蹄声得得,奔远。 到了酋家门口,裴思芳下的车来,见昔日妻舅文艺书香的府邸竟改头换面,心中越发气恼,深呼几口气方才忍住不耐。 身后裴宛伊已经迫不及待跑上台阶。 “酋大哥呢?” 披金挂红的高大门楼下,竟只有佟管家独自一人站立着。裴宛伊焦急询问,眼睛不由向门内张望。 佟管家虽未见过裴思芳,却是认得裴宛伊,精明如他立即猜到了裴思芳的身份。 他立即上前迎接:“裴大人,我家大人正巧走开,马上就来。还请您先入内。” 未见酋同儒亲自迎接,裴思芳火气上扬,对于佟管家殷勤不加理睬。 “酋大哥去了哪里?”裴宛伊焦急询问,都说女子易被情感左右,果真不假,此刻的裴宛伊哪里还有半分精明刁蛮样子?活脱脱就是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傻女子。 佟管家立即赔笑:“大人一直担心小姐是否有所羁绊,一直亲自等在门口。刚刚才走开一会,还千万交代要我守候在此。” 听了此言,裴宛伊喜笑颜开却又心中忐忑,生怕自己来迟让酋同儒不喜,一撅嘴冲着父亲使起了小性子。 裴思芳怒极无奈,这个女儿真叫他无法,唉,既已如此决定,只得放开小节。万事无法周全,但望结果差强人意罢。 佟管家额头冷津津一层汗。今日所来权贵虽多,但大都是富贾商人,官员亲到的也都是三品以下。朝堂高官令下人送一份厚礼已是给足了面子,亲自现场道贺的一品官员只有裴思芳一人。 此情此景,理应躬身以待。但主公家却无踪迹,这可是大不敬,佟管家生怕裴思芳恼怒,眼看有所缓解,慌忙往内相让。 将裴思芳安顿首席,佟管家慌忙奔往后院寻找酋同儒。 后院吃喝的兴起,一众乞丐呼和热闹。佟管家找寻遍了却是不见酋同儒身影,焦急抓住一个乞丐询问,那乞丐则是醉醺醺指着天空醉笑:“在上面!” 可不是在上面! 今夜,月郎星稀,万里无云。坐在七层观景台的屋顶,居高临下,可见灯火点点如星,方正规矩的房屋影绰在夜色中,隐约着倒是比白日里更显宏丽,一栋接连一栋,入眼绵延不绝,果真是天之大城。 酋同儒半躺在屋檐上,灌一口酒,入眼天高辽阔。 “好大一座北京城!”酋同儒未读过书,胸中感概化为言语只这一句大白话。 身旁一人敲着酒杯,接着唱下去。 “好大一个城,四方皆来贡。 内方匡助百家业,外圆圈出盛世滕,孔方兄。 孔方兄,乾坤眼,一洞乾坤万物生,生生不息大厦起,皆我朱家米! 哈!哈!哈!” 那人唱着也重重向后躺倒,身下瓦片咯吱脆响,立即有瓦砾掉落下去。 “爽快!兄真乃吾生平第一知音人!” 只见少年郎面白而俊,神采扬溢,满眼皆是痛快。 酋同儒笑道:“可不都是皇上你家的!商也辛苦敛财,官也辛苦往上攀,敛了一库金银c造了高楼大院,这儿这儿” 他伸手遥遥指着夜色中连成一片的华丽宅院,最后指着脚下:“这儿!北京城c南京城可不都是大明的!” “兄之见识,果真不凡!徐太傅曾教过朕,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兄之言语,大白通俗,可比文绉绉的诗句明了多了!”小皇帝眼睛放亮,对于酋同儒更是佩服。 “可惜,这么大的天下都是朕的,朕却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里,寸步难行!”小皇帝失落:“朕还不如一只鸟,拍拍翅膀就能飞走。” 酋同儒不以为意,做一只鸟哪是容易的,觅食辛苦,猎枪无情,还不是圈在生计奔波的牢笼里?贫穷才无自由,连生的自由都不由己!这些道理哪是锦衣玉食的皇帝能明白? 想到自身在封门寨的生活,每日活在死亡威胁中,手染鲜血c步步为营,酋同儒不由对皇帝所说自由嗤之以鼻,但他不欲与皇帝争辩,富贵不同命,贫穷不同识,他拼尽辛苦逃脱曾经低贱,从今后,他也是人上之人,在无需想贫贱事哀。 “这事有何难?天下都是皇上的,想要什么就让人送进皇宫!皇上出不去,就让天下送进来!管他骏马c飞鹰,江南美女,那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小皇帝眼睛一亮:“甚是!明日朕就下旨,让夏沐英去找奔跑如风之兽c力拔山兮之兽c声如洪钟之兽!痛快!” 小皇帝拍手称赞。 酋同儒却是冷不防坐起身来,直直望着一处。 “兄?”小皇帝好奇,顺着酋同儒视线望去。 只见院墙之外,一名女子推着架子车吃力前行。来到后门处,女子停下车,直起身子擦擦额头薄汗。抬手间,宽大衣袖下滑,露出一节纤细手臂。 夜色中,女子样貌朦胧,愈发显现身段玲珑,举手之间,露出皓腕莹白非常,不由令人心间砰然。 朱厚照只觉得心间一动。别样感觉似是春雨初降,又似惊蛰萌动,似乎在心头上萌发嫩芽,痒痒麻麻地抽叶c开花。 朱厚照今年不过十五少年,一心玩心,不识男女情爱。虽然娶了皇后,大婚之初也有些少年夫妻的蜜意,偏偏皇后是个泼辣姑娘,一个不顺心就大打出手。少年初成,最是不知忍让,一来二去,小皇帝对夏皇后生厌,初初萌发的情爱懵懂夭折在争吵打闹之中。 此刻,居高而望,见院内灯火喧哗,愈显墙外静谧如水。夜色如水中,佳人翩翩而至,婉约静美,似水流淌。 朱厚照心中异样,想要多看一眼又生出莫名怯意,一时间恍惚惴惴。 酋同儒心惊,那不正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掩瞒的未婚妻子白梓梧?这些时日,他筹谋上位之事,暂时顾不上处理此事。若要深究,也未必没有内疚之因。 此刻,她忽然出现眼前,叫酋同儒胆战心惊,惊惧自己何时竟变得心软误事!大丈夫,成大事者当心狠手辣! 酋同儒冷冷望着白梓梧抬手敲门,门开,小花儿醉意迎出,初见惊慌,攀聊几句,喜笑颜开。 “兄,她”小皇帝手抚胸口,一颗心在腔中砰砰跳动。 “大人!”一声高呼惊醒二人,向下望去,只见佟管家焦急模样,仰头高呼:“大人,您可叫我好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新欢旧情 刚才大驾光临一个裴大人,已经叫佟管家荣喜若惊,谁知一会儿工夫,竟接连驾临数名高官。光是迎接就叫佟管家紧张万分,手脚都不利索了,退出大厅之时,还差一点将自己绊倒。 佟管家焦急找寻着酋同儒,心中暗骂:“怎么遇到这样不明事理的主家!不懂得审时度势,大人们来贺他乔迁,他倒是连个面都不照。官场虚伪,当面虽是客气寒暄,稍有怠慢就得罪了人,总有时候暗箭难防!看来这个主家也长久不了!” 佟管家骂归骂,还是脚下不停,几乎将整个后院都翻遍了。听醉酒乞丐醉言,说是酋同儒在最高处! 京城八景,有北雍南苑,有著名景观,名曰“临风晓月”,正是院中最高的建筑,塔高七层的观景台。 前主公郭朝宗是名风月雅士,喜音律c善天文。他花五年时间,建造观景台,七层俊塔c屏风临高c雅姿绰约,闲时在塔顶观月赏星,卓有风情,竟成了京城八景之一。 佟管家一拍脑袋,慌了神了,竟忘了此处!他拔腿快奔,果然抬头间见两个人影正是在观景台之上。 “大人!您可叫我好找!”佟管家高声呼喊! “没劲儿!这么快就找来了!”小皇帝扫兴,道:“这些个奴才最是烦人,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左一句不可有一句应该!真应该将他们的嘴都封住。” 酋同儒大笑:“皇上去前面喝杯喜酒?” “免了!”小皇帝慌忙摆手:“我最烦与他们说话,虚伪刻板,没一句痛快!我走了,免得回去晚了叫母后知晓,又少不了唠叨。” 酋同儒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佟管家焦急呼喊:“大人,几位尚书大人来了,您得赶快前去啊,怠慢了贵人可是大不妥!” 酋同儒皱皱眉,苦笑对皇帝说:“皇上英明,可以躲清闲了。臣还是要去应一应场面,不知会不会被骂,说我待客不周。” 两人相视而笑,相携下得楼来。立即有侍卫迎上前来,小皇帝随意摆摆手,在护卫之下施施然而去。 之前全然不知侍卫隐身何处,这忽然现身,将佟管家吓了一跳!再看与主家一道的少年公子,一身华贵之气难掩,令佟管家心生肃然。 目送皇帝离去,酋同儒这才舒一下身体,闲闲道:“都来凑热闹了?那我就去瞧瞧。” 佟管家这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上去,低声说明着前厅情形。 大厅之上,随着李靖麟的到来,主席竟然坐满了。李靖麟扫了一眼,以右手边为始,吏部尚书裴思芳c礼部尚书徐源c工部尚书苗木直c除了刑部王睿向来刚正从不屑于参与同僚应酬和户部尚书重病未曾到场之外,竟是四部聚齐! 李靖麟冷笑一声,语带暗讽:“几位大人好胸怀,小小御前锦衣卫搬个家竟劳动几位大人坐镇,当真有面子。” 裴思芳气正不顺,听了李靖麟冷言嘲讽,嗤之以鼻:“李大人怎么来晚了?莫是忙完公务还要匆忙赶来,谁个说李大人冷面冷血不近人情?我看很是礼贤下士嘛。” 李靖麟正要发作,这时,从一旁席桌上鲁莽冲上一人,抱拳道:“下官卫五见过大人!” 李靖麟一愣,打量此人,只见这人粗壮身材耿直面容,是个彻头彻脑的武人,也难怪在这样的场合也敢不辨颜色。 也幸好卫五的打断,令紧张气氛有所缓解。 “你是何人?”李靖麟有所疑惑,他并不认识此人,为何此人表现如此衷心敬慕。 “下官是京城兵马司新任指挥使。”卫五激动说道:“下官一定不负大人信任,力保京城安稳秩序。” 李靖麟这才想起,世子离京之时,曾对他提过一句,说“兵马司有个卫五,堪用,正好指挥使死了,就让他干吧。” 李靖麟是魏国公嫡系,对于夏岳忠心耿耿。此次世子与皇帝争斗,李靖麟左右为难,相帮与谁都不是。最终双方各有输赢,但是面子却是世子输的多些。 对此,李靖麟十分愧疚,深感愧对魏国公知遇之恩。于是,夏沐英提出提拔卫五的要求之后,李靖麟二话不说,当即就办了此事。 卫五本是小小吏目,竟连越数级,升任了指挥使,令卫五受宠若惊。对于提拔他的李靖麟更是感激涕零,总想寻找机会表达自己感怀衷心。 向李靖麟行礼之后,卫五乐呵呵地退回席上。 徐源借机拉着李靖麟落座:“李大人也是听说那位驾临才赶来的吧?那位啊,圣意真是难测。” 原来,这几人皆是听到消息,说皇上御驾出了宫,这才慌张追随其后,谁知紧赶慢赶赶到酋宅,莫说圣驾了,就连主家酋同儒也未见到。显得这几人眼巴巴凑成一桌,有火无处发。 细思极恐,他们竟对皇帝行踪了如指掌。皇帝一时兴起微服出宫,御驾还未到达,他们就到了,可见他们皆在皇帝身边安置有眼线。 臣强制君,可见当朝形势,寡母弱儿的朝堂坐的并不安稳啊! 自李靖麟出现,裴宛伊就心中发憷,不由往父亲身后瑟缩。朝野上下都知道,李靖麟放了言,一定要让裴宛伊嫁给他的儿子!为此,李裴两家关系剑拔弩张!对于大明第一武将c出名暴躁的李靖麟莫绮嫣打心底里畏惧,即便她不肯承认,李追致残多少还是跟她有些牵连。 这时,酋同儒大踏步走进厅来,朗声笑道:“诸位大人大驾光临,怠慢!” 众人起身回礼,恭贺声一片。 裴宛伊眼睛一亮,想要迎上去,却被裴思芳桌下重重一拉,这才忍耐住,只是一双眼睛却是管不住,痴迷地追随着酋同儒。 如此脉脉,哪个看不出来?在座的都是老世故,洞悉毫厘,更何况裴宛伊对于酋同儒的爱慕那可真叫丝毫不加掩饰。李靖麟黑了脸孔,众人心照不宣,皆是同情c好笑,等瞧热闹。 觥筹交错,诸人虽是举杯频频,却无人畅快痛饮;人人都是笑容满面,却是言语慎重。 这酒,非知己! 这话,不投机! 没有千杯畅饮,只有虚与委蛇; 没有人逢知己,倒是心口不一。 这一场酒宴,真叫人窝囊!反倒没有后院里,醉态粗鲁地低微乞丐吃喝痛快! 官场之上,哪一句话可以吐露真意?哪一个人可以毫无防备?哪一杯酒是毫无目的? 应酬c应酬,应权势富贵人情交易,酬人脉阵营官运前程。 非是官场人情薄,只是强权无弱心! 这一场酒宴,可以看清朝堂上大半势力网脉,真是泾渭分明,文武相对。有心之人,透过表象细节分明其中深意,不难体会些许官场之道。 可惜,酋同儒正是从最微贱一跃成为最荣光,被无上荣耀c如云富贵以及众人虚情假意地逢迎迷着了心窍,只顾得沉浸其中,哪里还顾得分别其中真意? 要说整场宴席均是勾心斗角,倒也不完全,至少裴宛伊对于酋同儒的含情脉脉就当真真切。那眼波追随不放c柔情似水,令众人叹为观止。 大明重礼仪,对于女子约束颇多,讲究内秀贤德。女子不可抛头露面c不可言行放肆,应三从四德,尊贞烈教条。尤其是婚姻之事,全凭长辈一言以定,万万是没有良家女儿自寻郎君之事。 女子名声之重,重过生命。若是哪家女儿传出闲言碎语,坏了名声,那真是嫁不出去了。 裴宛伊,美名在外。京城中盛传其貌美贤良,当之无愧第一美人。家世显赫,名门闺秀,在五凤楼遴选之中,惊鸿一瞥,那一袭红衣艳丽沉醉了多少才俊公子的心房。 随后,传出了李追三度求亲的事情,更是请出了大明除皇帝之外最尊贵的兴王做媒,却是三求三拒! 活脱脱一出波折佳偶的戏码,要按戏文来讲,接下来的事态应是英雄郎痴心不改,建功立业亲身求婚,美人芳心感动,最终许婚。按照众人认知,即便没有如此波澜,这两家门当户对,且事情已经传的街知巷闻,也应是水到渠成,不失一段佳话。 然而,此时却传出了裴宛伊疯狂追求酋同儒的传言。传言,裴小姐五凤楼一睹状元郎飒爽风姿,一见倾心,对其表白心声,大胆追求。帽儿胡同的酋宅,那可是裴小姐舅舅的旧宅!改建期间,不见酋同儒查看,倒是裴小姐亲力亲为。甚至酋家招聘下人,也是裴小姐亲自挑选。这传言越传越盛,比酒楼里的戏文还要精彩十分。 人人都听得热闹,暗地里笑话倒追男人的大小姐。今日当面看见,竟然比传言程度只更精彩!饶是今日场面皆是身份不俗之人,忍得住面上嘲笑却难掩神情眼光中戏谑。 裴宛伊却是对此置若罔闻,或许她根本未有意识。她的眼中只有威风潇洒的酋大哥,酋大哥的举手投足言一行都叫她倾心心折,恨不得长长久久就这般凝视着c追随着。 面对此情,裴思芳只觉得老脸难挂,然而,既然做了决定就没有回头退路!今晚,皇上虽然没有露面,但应是真切来过酋府,且看几位尚书都追来了就知道此事不假!看来,皇上对于酋同儒不是一般器重,这位小商之子恐怕真要飞黄腾达,也不枉他痛下狠心,以女结交之。 裴思芳将女儿带至今日场面,本身就暗含默许之意,众人瞧得清楚,李靖麟更是有怒难发! 此刻酒至酣耳,裴思芳举杯示意:“宛伊,添酒。” 裴宛伊心喜,应一声,素手执壶,盈盈起身,脉脉含情为酋同儒添酒。 裴思芳笑道:“同儒小兄年少有为,大展宏图!吾老矣啊。来,同我这个老朽饮一杯吧。” 酋同儒道:“不敢!” 一饮而尽。 裴宛伊添完了酒,却并不回座,站在酋同儒身侧,痴痴凝视。 裴思芳哈哈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难怪小女宛伊想要亲眼见识状元郎风采,果真英姿勃发。宛伊,莫不是不愿立于老父身侧了?” “父亲!”裴宛伊娇声,眼波含羞带怯,回到父亲身边。 若说之前举动只是默许,那此言此行就是再明白不过了! 众人,皆是吃惊艳羡。此子艳福不浅,有了裴思芳提携,前途不可限量!这等好事怎得落不到自己身上! 却有一人,怒火攻心,再难忍耐!李靖麟忽的站起,身如铁塔c面黑容怒,冷喝一声:“告辞!”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李靖麟这一发作,叫气氛再难恢复,众人陆续起身告辞。 酋同儒亲自将裴思芳送至门口,拱手作别。客套寒暄之言,无需累述。 只在裴宛伊登车之时,酋同儒伸手相扶。 女子嫩夷放在他宽厚掌心,酋同儒火热掌心感觉到裴宛伊手指的冰凉,那双手柔弱无骨,在他的手掌中娇弱微颤着。 酋同儒抬眼望去,只见她白皙面庞近在咫尺,秀眉入鬓c凤眼含情,眼角那一滴泪痣犹如珍珠般在夜色中闪耀,就向少年时一猛子扎进湖水荷塘,激起晶莹水珠落于荷叶之上再坠落水面,激起一时波澜。 酋同儒想起上元夜,雪地快马上被自己横抱怀中的柔软身体;想起皇宫之中,树影幽暗处掌心贴着的丰润嘴唇;想起镇抚司中,裴宛伊望着他上身时的满面娇红他和她,原来每次相见都是肌肤相亲啊!如同此刻! 酋同儒笑了,一手握住裴宛伊的玉手,另一只手抚上了她腰肢。双臂微微用力,将裴宛伊举起,送上了马车。 手掌在其后背抚摸而过,未等裴宛伊回过神来,他已经抽身而退,扬手作别。 马车启动,裴宛伊娇羞喜悦,掀开帘子向后张望,只见到酋同儒步入大门的背影。即便一闪而没的瞬间,也令裴宛伊心情激烈。 刚刚,那只大掌扶在她腰间,辣地温度犹在!他的手指在暗夜中拂过她的腰间,他,是无意?抑或有情?裴宛伊痴痴回味 马车经过一道胡同,驶入长街。 胡同深处,是夜色深沉;胡同之外,是辉煌长街; 深沉不起眼的胡同之中,被夜色掩映的女子静静伫立,望着华丽马车载着盛装佳人,驰入康庄大道。 她望着那马车,回想着刚刚看到的盛装丽人,不由垂首沉默。低垂的睫毛遮掩起忧郁心情,入目是自己劳作双手,上面还因搬酒沾染了灰尘。 她微微笑着,将双手拭净,放下挽起的衣袖,细致治理好衣衫。她的动作是如此娴静泰然,犹如昙花静放在夜中。 昙花是等待之花,同样,也只有经历过等待之人方能目睹美好奇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逃学 “白姐姐。”小花儿愣愣望着白梓梧。 为什么戏文里都说女子如水,他今日方知。夜色中的白姐姐,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安静,那样的美丽,让他不忍心打扰又想要亲近。 白姐姐,原来是这么美啊! 大哥,似乎也是动了心吧?小花儿握了握手中之物,想:“这么好看的白姐姐,谁会不动心呢?” 小花儿的呼唤惊动了沉思的白梓梧,她回眸间温柔而笑:“花儿,忙完我该回了。” “白姐姐”小花儿愣怔。 见白梓梧俯身推起架子车,花儿这才回神,赶忙上前,接过车子:“让我来,白姐姐,我送你回家。” 白梓梧看着小花儿认真样子,松开车把拍了拍手:“好吧!” 两人一道走去。 后院之中,一地狼藉,灯火阑珊。乞丐们大都醉卧地上,神志不清了,还有人醉意高呼:“喝!” 酋同儒作势踢一脚,口中笑骂:“醉成死猪了,还喝!” 看一看滚倒一地的醉汉,酋同儒大笑着扬长而去,任由他们席地睡一夜去罢。 酋同儒以为,今夜他会酣然入睡,谁知却是难以成眠。身体疲倦,头脑却是清醒,一路走来一幕幕都在他眼前清晰呈现,不知不觉,百感交集。 所有的艰辛c不甘化为了此刻的悲痛,最终他想到了状元高中时的风光c傲立金殿之上时的扬眉吐气c众人贺喜的逢迎姿态还有今晚盛况热烈的乔迁宴席 直到此刻,他才如绷紧的弓弦下了战场,可以放松了。他沉醉地想着今后的锦绣前程,高楼大宅c锦衣玉食,他都一一拥有! 他想起了裴宛伊痴迷的眼波和娇羞神色,不由回味起手掌间女子腰肢的柔软他从未如此的放纵,第一次放任身体的放松和精神的松懈,从小到大时时刻刻保持的防备和攻击姿态在此刻悄然无踪。 在回想着裴宛伊美艳动人的间隙,另一个女子身影不经意划过脑海,令酋同儒忽的紧绷,又立即抛之脑后。 以他如今身份,一个弱女子又能奈何? 大丈夫何须与女子计较!酋同儒抛之不想,在莫大的自满中渐渐入睡。 也许,这其中,有着酋同儒自己也未察觉的愧疚与心软。孤狼之性,定是要将威胁铲除方可安稳!然而对待白梓梧,酋同儒却一次又一次手下留情,甚至刚刚,他竟会担心她独自夜行会再一次被兵马司捉拿,叫小花儿拿了他的锦衣卫令牌护送。 驯养猛兽,最佳的方法不是暴力制服,那样只会激起猛兽无限的反抗和潜力。驯养猛兽,要用美食c舒适的窝c周到的服侍c天大的荣誉和安逸的环境,与无知无觉中蚕食它的野性,让它有所拥有c有所顾虑。 被名誉c地位c财富和情感捆绑住的野兽也就不再是野兽了,他会软弱也会同情,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温暖之人。但是,在人类的社会里,残酷的生存法则是被所谓冠冕堂皇包裹着的,拔了尖爪利牙的野兽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武器,他是傲然前行?抑或步履维艰! 京城以西六十里,有毓秀青山,名鸡笼山。以风水之说,山水乃是自然灵秀,其中玉带环山为最佳。 鸡笼山东麓有泉眼,山泉水流,终年不竭,自山顶而下,多路泉水汇集,在山脉西侧谷地成湖泊,明镜剔透,人称汤泉。 民间有传说,汤泉如镜,用该水润磨,可使墨色郁香,写就文章锦绣宝华。就连九重天上文曲星文昌帝君也酷爱用此水研磨,故又称洗砚池。 相传,文昌帝君每每在洗砚池洗完神笔,总爱提腕甩一下笔锋,久而久之,甩笔之水竟成了一条蜿蜒河流。此河流发源汤泉,向西而流,环绕鸡笼山一圈,水质隐含墨香,故其名曰香河。 且看鸡笼山与香河之山水走势,实乃天杰地灵地祥瑞之地,自古至今,皆是文人骚客潜心攻读之所。自大明开朝之初,建两大国子监,为国之最高学府,号称南北两雍。南为金陵,北为北京。京师国子监就设在鸡笼山下c香河之畔! 京师国子监,起自四牌楼,槐荫夹道,顺山势而上,经安定门c集贤门c持敬门c孔庙c太学门c懿伦堂c敬一厅,止于雍和宫。规模宏大,延袤十里,有官派子弟和民间保送学子上千,盛况空前。 这一日,一早就见一顶肩舆上了安定门。肩舆摇摇晃晃,拾阶而上,经过快一个时辰的路程,最终停在敬一厅。 肩舆重重落于地上,轿夫插着腰抹汗,心中懊恼,怎得接了这个活? 肩舆落得重了,只听见,肩舆上一声妇女呼斥:“哎呦。” 须臾之后,摇摇晃晃站起一个妇人,乃是一名穿戴艳丽的大胖妇人! 妇人扶着后腰抱怨:“粗手粗脚,我的腰都颠断了!一会儿下山时候,都给我稳着些!” 轿夫听了,皆是愁眉苦脸,暗骂自己贪钱,竟是接了这个活,活该要累断腰喽! 妇人歇了口气,打量左右,见院中有打扫学生,当即发声,声若洪钟:“小哥儿,徐大人可在?” 国子监皆男子,就算有女客前来游玩也只停留在前山几处景观,鲜有来到敬一厅的,冷不丁看到这位身胖体重的大娘,学生一时愣住了。 “发什么呆啊,我要找你们大人。”妇人身子一摆,想要向内走去。 学生慌忙阻拦:“这里是祭酒工作之地,不接待外客。” 妇人豪爽大笑:“我就是来找祭酒大人的!” “你等等啊!”学生追着妇人:“大娘,要不你先稍等,让吾去问一问大人。” 妇人无法:“那你快去,就说是梅大娘找他,天津梅大娘。” “梅大娘?”徐沅茞放下手中书卷,问道。 “是,她是这样说,天津梅大娘。”学生躬身回答,大着胆子加了一句:“是位身材丰硕的大娘。” 徐沅茞认真想了想,确实不记得哪位梅大娘了。但,既然是天津来得,许是母亲熟识。遂站起身来,整理下仪容,道:“那吾去见见吧。” 徐沅茞亲自迎出,将梅大娘让到厅堂,叫学生上了茶来。 梅大娘乐呵呵打量着徐沅茞,果真待人温和c仪表堂堂啊,难怪柳家小姐对其心心念念,几次三番托她撮合。 “大娘找我何事?”面对梅大娘直白打量,徐沅茞依旧保持温润态度。 “呵呵,真是贵人多忘事,大人不记得我梅大娘了?”梅大娘乐呵呵道。 见徐沅茞未明了,她接着说道:“三月前,我向徐老妇人提了一门亲事,是柳家的千金。” 这样一说,徐沅茞倒有些印象,几月前母亲向他提过,说是乡绅柳家有一女,貌美,眼光甚高,甚多求亲之人皆看不上,年过二十仍待字闺中。此女心性甚高,听闻徐沅茞玉公子美名,芳心倾许,立誓非君不嫁。托了媒婆前来说亲。 彼时,徐沅茞无心续弦,奈何徐老夫人固执,每一提起就泪水涟涟,徐沅茞无奈,只得含糊其辞,答应考虑终身大事。 想起此,徐沅茞不由愧疚,忙称是:“是有此事。兰芝辜负大娘辛苦,甚是惭愧。” 梅大娘豪放的摆摆手:“我不辛苦,柳小姐有心才是真的!盼着你们小儿女能成佳话我就是多跑几次腿也甘愿。” 说着,梅大娘将手臂上一个精美丝锦包袱脱下,塞进徐沅茞手中,笑有深意:“快拿着。” 徐沅茞想要推辞,却见梅大娘面色一正:“就知道你不会痛快!徐老夫人有言,一定收好!” 既然是母亲交托,徐沅茞就不再拒绝,收下包袱后,亲自将梅大娘送到门外。 轿夫们挥汗,喊着口号,抬着轿子,一颠一簸下得山去,号子声中,不时还夹杂着梅大娘叱骂:“哎呦,稳着点!” “吾儿常年在外,母亲不能照顾左右,日夜忧心,只盼早日有贤德佳媳追随,夫妇体恤c开枝散叶,母,老怀安慰。” 看着桌上粉色丝锦的包裹,徐沅茞不由苦笑摇头。母亲啊,他的婚事已经成了母亲的心头病,相隔这么远还要费尽心思撮合,让母亲如此忧心真是不孝!数月之隔,他的心境有所改变,对于亡妻的怀念之情渐渐有所淡薄了。 这个包裹,一看就不是出自母亲之手。粉色春意,丝锦细腻,全是女儿柔肠千结,想来是柳小姐的心意吧。 徐沅茞思虑片刻,母亲挂念着实令他难安,娶妻生子是天理伦常,他理应顺从。 想到这里,徐沅茞打开包裹,只见包裹中是一套秋衣,月白长衫折叠整整齐齐。月白色是他惯穿之色,他最爱月白温润高洁。再细看,月白底色之上似有隐约暗纹,线条大有宁静之意。 看人心性,当从作为而看。透过这一件衣衫,徐沅茞对于柳小姐不由生出好感,可见其是一位心性高洁c心思细腻的女子。 徐沅茞心中一暖,展开衣衫,只见长衫纤瘦有度c行云流水,最有巧思的是衣襟上以白色丝线暗绣图纹,精巧而不耀眼,温润内敛。细看,那白色图纹似是修长花朵。虽用花样,却有洒脱意蕴,不显扭捏。 徐沅茞不由仔细观量那花样,形态修长,摇曳随风,却是不识得是何种花? 不知为何,看着这花纹,徐沅茞不由想起一个女子秀丽面容,她一如此花,柔软高洁他心中微滞,她在何方?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这在此时,忽听到一阵急促脚步,接着就听见吴主薄的声音:“徐大人,有学生跑了!” 京师国子监,是全国最高学府,朝廷建设专以培养皇家贵族c高官之子以及民间推荐的德行出众的学子之所。踏入国子监大门即一脚已踏入仕途,通过考核者均到任朝廷各大机构,可说是培养国之栋梁的学府。 故而,国子监管理十分严格。入内学习者当谨遵纪律,晨读暮眠皆有定时;平日老师c学生同吃同住,连安定门都不允许出。每月只有一天休浴,且只可稍作休整,断断是不允许外出的。 一入国子监,三年不下山! 国子监学生众多,大多又是贵族公子,学业艰苦也是众所周知,因此不免有半途而废者。对于逃跑者,向来严厉,一般都是开除。一旦被开除,那基本就与仕途无缘了 此刻,听到有学生逃跑,徐沅茞心中大惊,焦急询问:“是谁逃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明月心?剜心计!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公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前路,一位青年侠客,阔步而行。 此地,往来络绎;入耳,软嚅曼语;入眼,灯红酒绿。这里正是京城中最繁华地之一,有京城秦淮之称的胭脂巷。 胭脂巷是有名的风月场,它不仅只有一条巷子,而是附近相连的八个胡同并称。八大胡同中遍布歌坊c舞场c青楼,因为京城最负盛名的清风舞月楼坐落在胭脂巷内,因此,人们就以胭脂巷指代整个八大胡同。 说起这清风舞月楼,可是享誉盛名,在元朝时期就是官乐歌舞坊,朝代更迭,北京城改天换地,清风舞月楼却因其精湛歌舞得以保留,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 夜晚来看: 胭脂巷里胭脂香,胭脂香粉美红妆。 玲珑灯火玲珑醉,朦胧醉眼行胧朦。 眼波缥缈行飘渺,步履阑珊亦无妨。 清风拂过红粉帐,嗅香而至舞月楼。 此时,仍是旁晚时分,距离入夜还有许久,胭脂巷中就已经是人潮络绎了。 青年阔步而行,人群几次拥挤,就不见了青年身影。 人群中,忽然挤过一个女子,举目四望,遍寻不见青年踪迹。女子焦急顿足。 “去了哪里?”女子又急又怒。 过往之人见状,暗自好笑,这恐怕是有人背着小娘子来偷欢,惹了小娘子追来。 裴宛伊见有人戏谑笑着打量,恼怒,狠狠剜其一眼。 那人大笑:“还是个泼辣小娘子!难怪吓得男人偷香窃玉。” 那人说的放浪,裴宛伊脸面大红,快步而走。她追丢了酋同儒,心中又急又怯,勉强忍住哭意。 “都怪他!” 原来,经过乔迁宴那夜,裴思芳当众同意了裴宛伊与酋同儒的交往,裴宛伊对于酋同儒越发痴缠。酋同儒的态度也十分暧昧,相比之前的冷淡,也是热烈许多。两人情意侬侬,形影不离,之间感情发展飞速。 裴宛伊只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正是蜜里调糖的甜蜜。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酋同儒腻在一起。 谁知,才是甜蜜几日,酋同儒就又故态萌发,对她冷淡起来。这不,一连三日未见到人影。裴宛伊坐不住了,今日一早就急冲冲出门,追到酋府一探究竟。 还未到达酋府,裴宛伊正巧瞧见酋同儒只身独行。她心中疑惑,弃了轿子一个人悄悄跟在后面。 七拐八弯,行走许久,裴宛伊累的娇喘连连,几次走不动时偏偏酋同儒也驻足歇息,好像是故意勾着她往前走。总之,裴宛伊就这般追着赶着来到了胭脂巷。 眼见着窗前门口,皆是衣着裸露的女人招摇,裴宛伊怎能还不知这是何地?她气恼酋同儒花心,又有委屈和胆怯,眼泪一个劲儿地在眼眶里打转。 朝着酋同儒消失的方向又追了几步,她实在是走不动了。这时,看见眼前有一处地方十分热闹。 亭台高门,门前悬挂着大红灯笼,还未入夜就已经点起来了。内里传出铮铮调音之声,虽只是一两个音调,却有别样的慵懒风情。 抬头打量,只见楼上临街的窗口皆悬挂轻纱,屋内还未点灯,借着夕阳余晖,可瞧见朦胧影子映在窗边。 落日光芒照在牌匾上,四字扬扬,淡淡洒金,正是“清风舞月”! 二楼,最大的窗口,斜依着一个美艳女子,她瞧着裴宛伊抬步冲入,不由轻笑出声。 “眉生姐,我去叫人赶她走!” 顾眉生笑着摇摇头:“她呀,说不定是咱们的救星呢。” 进入门来,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左右各有一个高高的舞台,此刻,舞台上正有人在排演着乐曲。 两个舞台中间是楼梯,通向二楼。抬眼望去,二楼就一圈环绕的露台,设置有坐席,凭栏正可观看两个舞台上的表演。 这清风舞月楼,非但没有想象中的香艳,反而十分雅致,看起来就是一个单纯观看歌舞表演的场所。 裴宛伊这般冲进来,惊扰了正在忙碌的人们。曲调骤停,歌舞歇罢,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她。 清风舞月楼并非没有女客,只是很少见独身女客,尤其是眼前的姑娘,满面羞怒,气势汹汹,这就更不常见了。 “山水遥看万种情,浣女凝观千般梦。明月有情来相照,只愿青鸟莫戏弄。 娘子啊,你可是心念君来心儿慌?心发慌下脚步踉。 细细步子慢慢行,莫伤了你身哥哥的心。 天下儿郎如飞鸟,有飞走了有还巢。吾爱美人倦飞罢,不羡仙来共鸳鸯。” 台上一名上了妆面的巾生甩了水袖,戏谑唱着唱词。 昆曲是江南戏调,传至京城,在贵族之中颇为盛行。裴宛伊名门闺秀,自然是听过。听懂唱词中的调戏,裴宛伊羞红一张脸,狠狠瞪了巾生一眼。 要说这巾生的扮相,真叫一个俊俏。长眉飞入鬓,吊梢凤目斜。眼似含情,眉自风流,嘴角亦噙笑。 裴宛伊怒瞪其,却被他眼中直白调戏了去。羞愤交加,埋头就向内院闯。 台上轻笑一片。一女子笑指着巾生:“莫要张狂,勾了贵女的魂儿,看你拿什么偿!” 裴宛伊往着内院一路而来,就不像前厅那般清雅了。到底是风月场所,这内院里靡靡香艳,随处可见男女饮酒作乐c勾缠痴绵。 裴宛伊一身华服,一看就知不是歌舞妓,慌乱神色与此处格格不入,却也显得有趣。 于是乎,不少男子伸手来牵。 来这里寻乐的无一不是放浪形骸之人。一看便知,裴宛伊是良家女子,然而风月场所中见着良家女子分外有趣,骚扰之人不断,不仅客人放肆,就连男子乐师也不少对其调笑。 裴宛伊左挡右绌,急的几乎哭出来。 顾眉生瞧着院中裴宛伊狼狈样子,再打量面前青年,竟是稳坐不乱。 “顾掌柜还是不肯吗?”青年目光灼灼,目光中的志在必得令顾眉生心惊。 撩一下颈边发丝,顾眉生顾盼生姿:“院中热闹,这位俏姑娘怕不是酋公子的红粉知己吧?哎呀,奴这里尽是浑人,公子去的晚了,恐要吓住姑娘家。女儿吃醋,可是麻烦得很呢。” 酋同儒摇头一笑:“女人就是这般,自作聪明,非见到结果不肯死心!” 这话一语双关,不知是说裴宛伊?还是警告顾眉生! 眼见酋同儒神态坦然,无一丝担忧神情。 顾眉生不由疑惑,难道她估计错误?这女子明显就是追着酋同儒而来,分明就是小情侣样子啊,酋同儒怎会毫不在意? “难道他是有意引此女前来?”顾眉生不由揣度。 然而,清风舞月楼本就是做风月生意,总有男子哄不住家中女人来闹上一场的事情,这样事情看着难看也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是这样想,却不知怎的,顾眉生心中却是生出了不安。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顾眉生望去,只见是一个喝醉的客人扯着裴宛伊不放,裴宛伊泼辣,一个耳光就扇了上去。客人恼怒,抓着裴宛伊不肯罢休。姑娘c乐师都劝着,却是一个怒骂一个泼,吵闹得不可开交。 顾眉生心头一跳,不由望向酋同儒。 顾眉生慌了,酋同儒却是稳坐钓鱼台,他笑道:“听着果然热闹!” “公子不怕伤了她?”顾眉生终是忍不住。 酋同儒起身,来到顾眉生身边,向下望去。院中已经吵闹一片,醉酒后的男子无理,抓着裴宛伊往身边拉。旁边劝的c哄得围了一圈,拥挤人群中只见裴宛伊故作厉害,一张小脸早已经吓得失色,手腕被男人攥着,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出她紧咬嘴唇c通红眼眶。 “顾掌柜,我是真心请雅音姑娘帮忙,请你一定成全。”酋同儒答非所问。 顾眉生真正慌了:“公子还是先顾着那位姑娘吧,看起来她可是对公子一往情深。” 酋同儒望着院中情形,笑道:“这个丫头,就是任性,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就连她爹都头疼得很!对了,顾掌柜恐怕不知,她的父亲正是裴思芳。” 一言惊醒,顾眉生终于知道,酋同儒为何故意将此女引来这里,又放任她受了欺负?原来,竟是要用此女的身份要挟之! 谁能想到堂堂尚书府千金,竟然不顾念身份,追着男人追到妓院!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固然对小姐名节有损,得罪了尚书大人,清风舞月楼也要惹上大麻烦! 这招果然狠!是个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狠计! 顾眉生吃了哑巴亏,她还以为自己聪明,任由小姐来抓奸,以为能让酋同儒顾忌,至少给他找个麻烦也十分有趣。 没想到啊!看着酋同儒的神情,顾眉生丝毫不怀疑,酋同儒不在乎事情闹大!他不在乎楼下的小姐!甚至,正是他将此女算计! 连身边之人都可以利用,果然无毒不丈夫! 既然酋同儒不在乎裴小姐的名节,那受制一方就只有顾眉生了,她是否够胆量得罪尚书大人?区区雅音是否值得她与人为敌? 思量万分,顾眉生终于认输,焦急道:“裴小姐对公子一往情深,公子万是不要辜负!那事,公子只管等我消息罢。” 酋同儒闻言,满意一笑,纵身一跃,从窗口翻飞而落!如鹞子翻落,轻盈俊逸。落地之际,一脚将闹事男人踢翻,一展臂将裴宛伊揽入怀中。 一系列动作当如行云流水,令顾眉生不由赞叹。 只见酋同儒不知对裴宛伊耳语了什么,裴宛伊哭打几下,就将脸埋在酋同儒怀中,任由他揽着离开。 顾眉生看了经过,终是叹息,道:“去向大人问个回话吧。” 不知何时,屋中多了一人,正是一名平淡无奇的奉茶侍女:“尚书千金大闹妓院,恐怕有人比我们更怕闹出去,姑娘何必这样就认输?” 顾眉生摇摇头:“我不是怕裴思芳,而是心惊酋同儒。不耽情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冷情之人实在可怕。若不给他一个结果,恐怕他不会罢休。还是让大人定夺吧。” “自古红颜多薄命,无情最是男儿郎”顾眉生低叹一句,拿起桌上酒壶,自斟自酌起。 再看房间,已无他人。和她出现一样,不知何时,她已悄无声息地离去。 一架马车嘚嘚跑着。 赶车人心里发慌,越是想小心越是出错,车轮又是压过一个石块,车厢几乎跳起来。 赶车人浑身紧张,等了片刻,没有听到车厢中传出骂声,这才稍稍松气,小心伺候道:“小姐,马上就到,您再担待下。” 车上小姐是富贵千金,自家马车是什么样子?载自己婆娘还是可以,载千金小姐可就真的委屈人家了。 赶车人抹一把汗,今日刚送了自家媳妇望夏,好不容易盼着婆娘回了娘家,盘算着自个儿能自在几日。正赶着马车嘚嘚瑟瑟地往家溜达,却当街被人一把扯住了缰绳。 马儿嘶叫一声,被勒停当街。赶车人正要发怒,却见拦车之人是一名矫健青年,衣着不俗,又有霸气,顿时萎缩当下。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存之道,在这京城中就是个“良顺”二字!有理无理莫张扬,遇事遇人肯退让。 眼见青年男子乃是富贵勇猛之人,赶车人哪还敢出声? 眼看着,青年男子揽着一名女子,将女子向马车方向带。女子则是委屈涟涟,泪光点点,一双手拽着男子衣袖不肯松手。男子见状,俯身在女子耳边低语几句,女子终是松了手,只是一双眼睛依依不舍望着男子。 “老板怎么称呼?” 赶车人一愣:“小的姓乔。” 男子看一眼马车:“东市粮米店的乔老板!麻烦你将这位小姐送到裴尚书府。要安全无误。” 老乔大惊,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在东市开米油店? 还在发愣,一袋钱已经抛到老乔怀中。 老乔惊醒,慌忙起身,打开车门。只见男子体贴将女子扶入车厢,关了车门。 “等我。”男子关闭车门时低语一句 老乔听得清楚,女子嘤嘤应了声,那应声当真是柔肠百转。 要问他老乔大字不识,怎还能听出个柔肠百转?当初,自家媳妇还是姑娘时,他偷偷爬了墙头,隔着窗子,她就是这般轻声应承的。 裴宛伊坐在透风的车厢内,手托着发烫脸颊发呆。一时生气一时羞。想到他欺瞒自己,出入烟花场所,没有一句解释又把她独自丢下,还随便找这样一辆破旧马车送她,裴宛伊就觉得应该生气。 然而,偏偏却是气不起来,她眼前c脑海中想着的全是他从天而降的潇洒身姿,他霸气地保护自己,举手投足就将登徒子打得落花流水!还有,他强势地对视怎就叫她脸红心跳? “真是没用!”裴宛伊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由想起临别之时,隔着车门他低沉的声音,那一句“等我”仿佛直接敲击在她的心上,至今仍心如擂鼓。 吱咛一声,马车停下。 裴宛伊娇羞难安,再顾不得什么派头气势,几乎仓皇而逃。 赶车人老乔也是松了一口气,匆忙就走,生怕走得晚了又招惹麻烦。这些富家公子小姐,有钱了就是闲得慌! 老乔胆小,马车只敢停在了胡同口。 裴宛伊心情激动,埋头走着。 天已经黑了下来,胡同口正对着的街道上,行人已渐渐稀少。每日都是那家汤食摊赶在宵禁前最后收摊。此刻,小摊老板已经开始整理桌椅了。 裴宛伊快走一步,正来到胡同转弯处,转过去再有两步就到家了! 已经瞧见裴府的下人给大门处掌灯,灯下不正是盈盈在翘首等待? 裴宛伊举起手来,正要呼唤。 忽然,从暗处伸出一只手臂,一把捂在裴宛伊的口上,将她拉进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一片丹心 老穆垫着脚,勉强点燃了门楼下悬挂地两盏红灯。脚下一歪,差点就扭伤脚脖子。 小姐的丫鬟盈盈正等待在大门口,见状,忙伸手扶了一把。 盈盈扶着老穆站稳了,抱怨道:“都叫你去拿梯子了,就是不肯!真伤了,看你怎么办!” 老穆笑着自嘲:“老喽,真不中用喽!以前,别说掌个门灯,每年正月十五全府的花灯都是我挂的!” 老穆吹着牛,眼睛却是张望着胡同口那颗大樟树。 今日白天,家丁搬了梯子去修剪树枝,这群小子就知道偷懒,干完活也不记得把梯子搬回来。这不,隐隐约约地看见还靠在树后面的墙上呢。 “臭小子们!”老穆活动下脚脖。要不是梯子不在,他也不会垫脚掌灯,害他差点崴脚。 老穆想去把梯子搬回来,刚走动下就觉得脚脖子还真是疼,他看了看大樟树,少说也得有三四丈远呢,还是明天再说吧。 于是老穆蹒跚着转回门内。盈盈左等不着,只好也回转。 人迹终无,灯火初起。隐约还能听到胡同外,汤食摊夫妻两一边收工一边小声聊天。 老樟树枝叶浓密,刚修剪过的断枝还落在树下。 老樟树正对着两段砖墙的相接地方,有一道狭窄的间隔。木梯正斜靠在间隔外。 那道间隔,也就一人宽窄,是野猫喜欢盘踞之地。这不,里面一阵窸窣动静,听来像是两只猫儿打了起来。 裴宛伊只觉得一只大掌将自己的口鼻捂得严实,另有一臂箍在她腰间如金刚铁臂,令她挣扎不得。 恐惧之中,她张嘴狠狠咬在捂着她口鼻的手掌之上。 那人疼得颤抖,却强忍着疼痛,只发出低沉的冷哼。冷哼之间,只觉得那人贴近她的头顶,咬牙说道:“别怕!是我!” 那人压低了声音,完全听不出是谁!裴宛伊愈发恐惧,嘴下用力更大,只感觉唇齿间已有丝丝腥甜。 那人声音发颤,却极是克制:“你别喊!我放手,你不喊好不好?” 裴宛伊惊吓过度,哪里还听得出声音的熟悉和语气中的恳求。她感觉到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放松,立即手肘用力向后捣了一下,趁机挣扎起身就跑。 刚跑出两步,只听见身后咕咚一声。那人似乎摔倒在地。 “宛伊,别跑,是我!” 这个声音?是他! 裴宛伊顿住脚步,吃惊地回过身来。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摔倒在地,木梯倾倒,砸在他的身上。 “李追?怎么是你!” 摔倒在地的可不正是本应在国子监的李追吗? 且看他,身上天青灰色的国子监学士服已经脏破,尤其是衣摆地方满是灰土,脚上鞋子更是脏,残疾的左脚上鞋底已经磨出了破洞。 眼前之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当初倜傥侠客的半分风采? 裴宛伊急忙返回,抬起砸在他身上的木梯,将李追用力扶起:“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劫持我?” “不,不是!”李追赶忙解释:“我怎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原来,李追前往国子监一月,日夜梦中思念裴宛伊,更是不知写了多少封书信寄情,却是未有一封回信。 久无裴宛伊回音,李追深陷相思,萎靡不振。这一日,他听到同学间传说近来京城之事。正说道昔日京城第一美人,没想到却是伤风败俗,倒追男人。 李追哪里能容许旁人说裴宛伊半句不好,当即就与人动起手来。争执之间,对方不忿,出言不逊:“京城中,谁人不知,裴宛伊伤风败俗!天天追着男人跑,先是要嫁皇上,皇上不要。又待价而沽,自视甚高,惹得众公子无人求娶。现在倒好,倒贴个侍卫,传的满城风雨!就连她爹都没有法子了,只好领着她送上门,定了和侍卫的亲事。” 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李追心中如焚:“宛伊定亲了?” “千真万确!哪有女方上门求亲的道理?真是树大成林c活久见奇。裴尚书可不就是带着裴宛伊,亲自参加了酋同儒的乔迁宴,并当着众人之面将裴宛伊许给了酋同儒。 不许也不行啊,据说裴宛伊整日里贴着酋同儒,就连酋同儒那新宅也是裴宛伊亲舅舅家的!说不定啊,两人早已经” 李追哪里还能听下去,将同学殴打成伤。 李追被主簿惩罚,关在律室一日夜禁闭。谁知第二天,主簿打开律室之门,却不见了李追! 原来他心急如焚,趁夜越窗而逃,连夜奔走百里,来到裴府一直躲在这里,只希望能远远看上裴宛伊一眼。 刚才,见裴宛伊独自一人,李追头脑一热,竟是冒险将其拉来,引发了这番误会。 未见之时,有千言万语。此刻相见,却是半句也想不起。李追只是痴痴看着裴宛伊,他日思夜想的美丽容颜终于就在他的面前了,他只恨不得时时刻刻相望不辍,口中只会颠倒问着:“你好吗?” 眼见李追痴情目光,再看他一身狼狈,裴宛伊原本恼怒之言也不忍骂出口:“傻话!我怎会不好?没有你吓,我会更好!” 听到裴宛伊嗔怒,李追只觉得甜蜜,痴痴看着,傻傻笑着。似乎这样就足够了,任何质问都是多余。 “你找我什么事?”看着李追痴迷样子,裴宛伊却是不耐烦了。 “我想问你”李追鼓足了勇气:“你定亲了?” 此言正说中了裴宛伊的心事,她正是患得患失c忧喜掺半。她既有害羞又是优思,不知酋大哥什么时候才来提亲呢? 见裴宛伊沉默未答,李追狂喜:“我知道,你不会!” 本就因酋同儒态度模糊而不安,再听到李追这般喜呼,更是惹了裴宛伊生怒! “你就巴不得我没人要,才好嫁你是不是?” 李追忙不迭摇头:“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是啊,我这般好,他不会不喜欢!”裴宛伊心中默想,再看一看面前为她痴狂的李追,不由叹息,“你为何不是他?” 思而不得,裴宛伊和李追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裴宛伊疲倦,没有心情再多应酬。 “你若无事,我就走了。” 裴宛伊闷闷不乐走了两步,并没有见李追跟上,不免疑惑回头张望。只见李追手扶墙壁吃力站起,一脸痴迷深情目送着她。 裴宛伊有些感动。 “喂!”她唤了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口说道:“若你有空闲,帮我一个朋友谋个活计吧。” 回到家中,裴宛伊倒头大睡。她却是不知,她刚刚见到的李追,是从国子监逃学而回。今夜注定兴师动众! 国子监祭酒徐沅茞与主簿吴子牛二人,焦急从国子监一路追来。此刻正在李府门前。 吴子牛正要上前叫门,却被徐沅茞拦住。 “徐大人,为何?应是立即登门寻找啊!” 徐沅茞犹豫片刻,却是反问:“以你印象,李追此子如何?” 吴子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答道:“他倒是踏实,因是改武从文,基础不免有缺,却是肯用功,进步很快。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弃学出逃,咱们要尽快将其找回,从严惩处,此风不可长!” 徐沅茞微笑着:“李追踏实向学,为人和善。入学一月时间,能谨遵作息,未曾有任何违纪。此次突然与同学起冲突并出逃,定事发有因。” “不管何故,违反戒律都是不争事实!眼下,找到其人是当务之急!” 徐沅茞却是微微摇头:“吴主簿,你我为教育者,教乃先感同身受后因材施教,育乃育公义良善进而树德成人!既然察觉事出有因,有怎可视而不见律蔽之?” 此言令吴子牛生愧,他拱手做礼:“大人箴言,下官惭愧!当下,该如何处理?” “李靖麟大人乃是我朝第一武将,对于其子寄予厚望,教养严格。若是你我贸然登门寻找,李大人知晓定然勃然大怒!即便李追有悔悟之心,也会因父亲责罚造成心理压力,恐会对其后求学造成影响。再者,若他是被我们捉拿回,那逃学之事就再无转圜了。” “大人怎知,李追并未回家?李大人虽然严厉,然兽皆宠幼子,包庇回护也是人之常情。” 徐沅茞微笑摇头:“若是真回了家,哪能还是如此安静啊。” 吴子牛深以为是:“那我们该是如何?” 徐沅茞倒背右臂,左手一撩衣摆,淡然转身。 果真是气度温润c卓尔不凡,身后吴子牛不由心生倾慕,追随而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斗转星移恒不变,日月奔徙总到来。 有人安枕,一夜时光转瞬即逝;有人难眠,辗转反侧,恨时间慢慢 无论如何,第二天的初阳终于缓缓升起。 有云:彼处风景。意思是说,世人皆追逐远处的风景,高山日出c海上月明,只有彼处的风景才是最美的景致。 对兮,错兮。 彼处风景之美,固然有高山远海的辉映,更是经历双脚跋涉后心境有所获。 人生历练亦如是!经历过起伏悲喜,看升日犹如新生,看月落似是归融,自有所感。 李追望着青芒芒的云天,只觉得迷茫。 这云层,厚重的遮住了太阳,让他一眼昏沉。昏沉地何止是视野啊,只怕他的心更是没有方向。 听说裴宛伊定亲的消息后,他一心只想着一定要见到她,不管不顾地偷跑出来。 从国子监到京城,整整六十里地,他奔走整夜,更何况他的左腿还有残疾。这一路辛苦,可想而知。 到了京城,他直奔裴府。不敢光明正大的求见,不敢明目张胆的寻人,他只敢躲在暗处,苦苦等待。 这样的等待是无望而卑微的,他爱慕裴宛伊,也深深为自己的残疾自卑。在这一场相思中,他是苦苦等候的一方,甚至是悲情的独角戏。 明知无望,他却愿意为其倾尽一切!飞蛾扑火般不肯放弃,即便她三次拒婚,即便他被众人嘲笑,即便自毁前程,他依旧痴守。 总算是见到了她。 见过之后,心事暂了,李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国子监纪律森严,一旦有逃跑之事,一定是除名。被国子监除名的学子即失去了参加科考c入仕的资格。 父亲对他严格,为让他成材能狠心自小便将他送上嵩山习武,一去十年。他的伤残打破了父亲多年希望,他对裴宛伊的痴迷更令父亲受辱。然而,父亲总要为他打算未来,将他送入国子监求学。 李追知道,他能进入国子监父亲费心不少,期望他能振作精神,再谋前程。冲动之下,他私自逃学,一定会被开除。若是父亲知道了,一定极为生气和失望。 李追不敢回家,他无处可去,这一夜,对于他来说,是如此无望而漫长。 经过一夜煎熬,他最终决定,自行返回国子监,自己做错的后果自己去面对。 以前,在嵩山学武之时,只听到过京城的师兄感叹,京城城门雄伟壮丽。他并不觉得,北京城的城门总是熙攘嘈杂的。天南海北客,客似云集来!每时每刻络绎不绝的人群让城门只显得热闹,却也掩盖了它的雄伟。 此刻,日出之前的城门,高大c坚固c敦厚,头顶压抑着翻卷的层层云海,守卫着苏醒前宁静宽广的北京城。 李追眼看着两名兵卫,用力推开高大厚重的城门,城外的道路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展开。 那条路,朝西,六十里,就是鸡笼山,鸡笼山下有香河,河畔依山,正是国子监。 李追迈出一步,脚下沉重。此去,不知结果! 然而,无论结果如何,自己做错的事情总要自己去面对! 李追鼓足勇气,终于大步迈出。 经过城门时,面对兵卫疑惑的目光,李追埋首,越是想快,越觉得伤腿拖累,顿时自惭羞愧,恨不见人,只愿速速去领了罪,一生就此作罢! “迷途知返犹可贵,知错能改即为善!李追,你可是知错了?” 李追猛地站住,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只见前方站着二人,望着他包容而慈祥。 李追难以置信,只觉得羞愧难当又升起希望,低声唤道:“老师学生错了” 吴子牛松一口气,等待一夜,总算是等到了李追。他严厉道:“总算还知道悔改,不枉费老师一片苦心。” 徐沅茞大感欣慰。 吴主簿还在喋喋不休,李追垂首羞愧,身后,一轮新日终于从云层中挣脱出来,虽不耀眼却有明亮光线,照亮天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入国子监 李追逃学一事,最终因其悔改心诚c自发返回,在祭酒徐沅茞的力保之下,处以李追面壁思过半月的惩罚。 半月之后,七月初七,秋高气爽。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一天,一早起床,众学子均察觉,今日的庭院十分干净。再到餐厅,窗明几亮。 众人疑惑,是谁如此勤快?相互打量之后,发现未见李追身影,顿时恍然大悟,这小子,自从三天前就过度兴奋,今天是越发变本加厉了。 此刻,李追何在? 国子监依山而建,自下而上共三进院落c五厅六堂。 第三进再朝上,已近山巅。 青云峰,有懿伦堂,是全国最大的藏书馆。与青云峰相对,是牡月峰,建北极阁,是观天文星辰之所,东汉张衡所造浑天仪即收藏在此。 两峰相对又相依,中间有栈道通联,可直达山巅。有诗云: “昭昭懿伦兮书墨香,巍巍北极兮耀四方。 旷古博今铮铮志向,堂堂儿郎攀登向上, 乃志在四方。” 此刻,在通往懿伦堂的山路上,有人正在奋力攀登,正是李追。 李追衣衫湿透,大汗淋漓,脚步蹒跚,气喘如牛,却是坚持不懈地沿着台阶奋力走着。 终于登上青云峰,一览众山小,顿觉心胸开阔,经过一番吐纳,他气息渐平,却又立即扎开架式,一拳一脚锻炼起来。 一直练功半个时辰,他才停下。 曾经只觉得练功辛苦,能偷懒就偷懒,学艺十年依旧学艺不精,若是当初肯用功,也不至于拳脚吃亏,受伤致残了。 李追黯然,如今身残体弱,重新每日锻炼,辛苦程度比之之前更是加倍,但经历过挫折,他总算成长,懂得了吃得苦,方成人的道理。 可叹,成长的代价是如此残酷! 歇息片刻,李追取出书本,迎着山谷,高声念诵,这几日正学《周易》。李追自小就喜爱读书,因父亲一心要他习武,一见他读书就棍棒鞭笞。如今虽然伤残,却有了机会读书,也不失另有所获。 李追读书最是认真,但今日却屡屡走神,最终他心烦气躁,将书本放置一旁,遥望着山门。 “她快来了吧。” 原来,祭酒徐大人力保下李追,并与之倾心交谈,令李追仰慕至深。对裴宛伊的苦思,李追痛苦不堪,遂向徐沅茞倾诉。 听后,徐沅茞并未向他人那般反对c斥责或者教育,仅仅是倾听,表示理解。李追得到莫大鼓励。 近日,由于之前负责厨房的大婶家中媳妇生产,大婶刚辞了工,国子监正召厨房工人。李追想到裴宛伊所托,鼓起勇气向徐沅茞推荐。徐沅茞很快同意。 李追大喜,书信告知裴宛伊。 适逢秋高气爽,鸡笼山枫叶初红,李追趁机邀请裴宛伊到国子监游览。三天前收到回信,裴宛伊接受邀请,会亲自送朋友前来。 按照信中所说,正是今日。 此刻,她该是在路上了吧? 京城通往国子监的官道上,此刻,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一架马车正朝着鸡笼山慢悠悠行驶。 说是马车,却是简陋的很。只有一匹瘦马,卖力拉着一架平车。赶车者是一个朴实汉子,瘦马走得慢,眼看着太阳高了,离鸡笼山还有一多半路程,他不由扬起鞭子,抽打在车辕上。 汉子是贩菜的,每天夜半从京郊拉新鲜蔬菜进城,赶上早市,过午再返回鸡笼山。 这一条路,瘦马不知道走过多少趟,才不管主公催促,只按照自己节奏,不疾不徐地走着。 瘦马不听催促,他又不舍得真打,穷人家的牲口顶一多个劳力呢!汉子不好意思地回头道:“两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老马疲懒惯了。” “不急,李大哥。麻烦你提前返程,已经是十分照顾我们了。天气炎热,实在辛苦,要不歇息一下吧。” 李农慌忙摆手:“哪里话,应该的!” 说着,他狠了心甩了下鞭子,鞭梢落在马臀上。瘦马吃痛,猛地撂一下后蹄,速度总算快起来。 平车一个颠簸,车上未卖完的胡瓜c土豆骨碌碌滚动着。 白梓梧忙扶住莫绮嫣,两人才算稳住身形。坐在胡瓜c土豆中间,腿早被硌的麻木。 两人相视苦笑,换一个姿势,轻轻捏着酸麻的小腿。 两人正是要到国子监去应职。 早先,莫绮嫣请求裴小姐帮助寻找工作,前两日,竟真的有了消息。是到国子监做厨娘。这可是个好差事啊,虽说是辛苦总算安稳,再加上国子监是有名书香名苑,环境优美,这样的好差事可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啊。 当即,两人就收拾了行李,准备前往。 裴小姐原本是要一同前来的,说是要游山赏红叶。 听到此消息,令白梓梧尴尬许久。对于裴宛伊和酋同儒的传言,白梓梧怎会一无所知?酋同儒正是怕破坏了与裴宛伊的美好姻缘,才对白梓梧翻脸无情,非但不承认其身份更是用尽手段要将其赶出京城。 酋同儒乔迁之时,白梓梧深夜送酒,也曾远远看见过裴宛伊。富贵堂皇c男才女貌,着实般配。 与她的狼狈c寒酸相比,裴小姐当真是气质雍容c美艳无双,那样的光彩夺目反衬出白梓梧的人生越发晦暗无光。 遥遥见着亦心酸,若真当面相对,又叫白梓梧如何自处? 今日临到出发,竟是久等不到。最后,裴小姐的丫鬟盈盈前来传信,说是裴小姐有紧要事情,不一同前往了。 白梓梧松一口气,但也因此差点无法成行。之前是要乘坐裴家马车前往的,如此一来,只好临时雇用车辆。 雇马车价格本就不低,又是临时紧急出行,又要加价,二人哪里负担得起。幸好,平日相熟的卖菜大哥愿意帮忙,提前返程,这才有惊无险地顺利启程。 马车颠簸前行。李农与二女间或聊着天。 “你们这是要到国子监做工?” “是啊,托福。” “哎呀,国子监可是官家子弟才能进入的学府啊!两位姑娘一看就是能干之人,今后可算苦尽甘来。” “不过是去厨房做工,哪里有什么能干,这还万幸是有贵人相助呢。”白梓梧笑着推辞。 李农支支吾吾,似有言语难以启口,支吾半天终于说道:“姑娘们在厨房做活,想必买菜是说得上话的。若是可以,还请姑娘照顾下生意姑娘知道,我是粗人,不会讲话,但蔬菜绝对是最好的。” 莫绮嫣苦笑,自己还是走投无路厚着脸皮求人才谋到这个活计,更何况也只是厨房里做饭的杂工,又怎么说得上话呢?她正要婉拒,却被白梓梧阻止。 只听白梓梧亲切应道:“李大哥说的是,您家蔬菜新鲜东市谁个不知?若有机会,我们一定帮您介绍。只是我们也是新去,万事不熟,恐怕要等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呢。” “我懂我懂,要姑娘费心了。”李农感激不尽,马车赶得愈发更加卖力了。 莫绮嫣望着白梓梧清丽笑靥,心中感叹:“与己相比,仔梧总是更惹人喜爱。她亲切c利落,无论怎样艰苦都不见她愁苦悲伤。而且,她总会帮助别人,她对人微笑时,总让人感到希望。若非是她,面对悲惨人生自己恐怕早已经支撑不住。遇到她,真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到达国子监山门之时,已然快到正午。 李农不好意思,唯唯道歉,再三嘱咐若白梓梧二人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找他。 寒暄道别,李农赶着瘦马离去。 白梓梧c莫绮嫣二人挽着包袱,兴奋打量。 眼前,槐荫夹道,上行数米始起青石台阶,五十台阶处耸立高大山门,大门两侧有彩绘牌楼,美轮美奂。 透过安定门,可见向上台阶绵延不断,长长地沿着山势向高处铺展。举目极望,望不见山高几许,只见台阶没入浓郁林海,只隐约听见山林高处传来钟声和人语,正有诗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莫绮嫣兴奋张望,指着山门上三个大字问道:“仔梧,那是什么字?” “安定门!”白梓梧朗声答道:“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是玉溪生的《安定城楼》,小姑娘,你念过书?”一声朗笑响起,自密林某处走出一人。 且看此人,眉长眼笑,面白无须,身穿蓝色布衣,却张弛领口c松系腰带,颇有几分笑面罗汉的样子,令人一见就心生亲切。 白梓梧忙行礼,口中道:“见笑。” 那人笑着走近,打量二女:“今日有两位帮厨新到,可正是你们?” “正是小女二人,不知大人怎样称呼?” 那人笑道:“我是掌馔厅的乐君,你们可以叫我乐师傅。” 听了乐君姓名,白梓梧依礼相见,面上笑容莞尔。 乐君见状,笑问:“小姑娘笑什么?” 还未等白梓梧回答,就听见树林中一声踉跄脚步,接着一名青年男子略显狼狈地从小路中钻出来。 李追一头乱叶,偏偏两手中提着水桶,腾不出手来整理仪表。“乐师傅又在卖弄了!这么迂回的谜题,怕是谁也解不出来!” 乐君指着李追大大摇头:“你看看你,文不能文c武不能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有何用!” 莫绮嫣暗窘,只觉得乐君话语刻薄,再看到李追跛着脚艰难走来,她差点惊呼出声。 李追急急赶来,正是要来迎接裴宛伊。却在半路被乐君拦住,要他提水。两人从山路去往汤泉池,打了水才来到山门,接新帮厨。 李追左右张望,未见裴宛伊,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乐君抢先问话。 “小姑娘,你还没说,为什么发笑?” 白梓梧见乐君追问,知晓乐师傅是位奇人,恐怕心中有个自执着。 她莞尔一笑:“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乐师傅是名厨,偏偏就名君,还姓乐,君子乐为厨,岂不有趣?” 乐君笑而未言。只读其表,泯于众人。他略有失望。 然,白梓梧接着道:“《孟子》之《梁惠王章句上》,孟子答齐宣王: 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卫道士道貌岸然,真是大大的虚伪!不忍心亲眼见到牛被杀,就以羊易之;便不忍心吃飞禽走兽的肉,君子总是远离厨房。 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眼中瞧不见了,就可以毫无负担!为政者端坐高堂,未见百姓疾苦,就可高枕无忧。 此仁乃伪仁心,此君乃伪君子。 如此伪君子,不如真小人! 吾为君,偏偏乐厨,岂不快哉!” 一席话道来,乐君大喜过望,此话正说道他心里,酣畅淋漓。 国子监不乏国学士,学生们也均是博览之子,然而众人都只看懂君子远庖厨这一层含义,均是认为乐君以名调侃之,未有人再多想一层。并非学识不达,实乃遵循守制! 眼前的小姑娘竟是比端坐学堂的博士们更为通达!甚合心意! 李追听了此话,大惊!他从未听过如此论断,胆大妄言!他第一反应是斥责,内心之中却偏偏引以为是,顿时震惊无言,甚至忘记了自己所行目的。 相反,只有莫绮嫣平静如常。她不识得字,听不懂之乎者也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李追残疾受欺负,想起自己身世可怜,不由同情。 “好了!快上山吧,厨房里都不成样子了!” 乐师傅哈哈大笑,带头向山门走去。 李追这才回过神来,焦急询问:“裴小姐何在?” 白梓梧答道:“裴小姐有事未来。” “她出事了?可还好?” 莫绮嫣忍不住要答,却被白梓梧悄悄捏了下手。 “她很好,应是裴大人不许她出门。”白梓梧说道,暗暗对莫绮嫣摇了摇头。 莫绮嫣未明其意,不由蹙眉,裴小姐明明因为七夕有约才未前来的,为何要谎言欺瞒? 李追怅然若失。 只听见前方乐君高喝:“小子,还不快提水!整日里儿女情长,有什么出息!” 李追应了声,提起水桶追了上去。 白梓梧与莫绮嫣紧随其后。 一路上,乐君与白梓梧应答有趣,李追听得兴起,总算是抛开失落。 只有莫绮嫣,一言不发。与白梓梧一同,她从来都是默默的,之前卖酒时,她只管酿酒,卖酒收钱全是白梓梧出面。后来无法卖酒了,又是白梓梧辛苦奔走,挣钱度日。似乎,只要有白梓梧在,她就永远是躲在后面的影子。她羡慕白梓梧,大胆c利落,谁都喜欢她。不像自己,不识字c不善言辞c身份更是卑微不堪 自卑之人自尊心亦重,莫绮嫣曾因此与裴宛伊疏远,也因为此与伯父断绝往来,然而面对白梓梧,她虽是自卑却又忍不住亲近,坚强善良的白梓梧,谁会不喜欢呢? 越想着越自怜,莫绮嫣不自觉地慢走一步,跟随在众人身后。 她低头走着,视野里看到李追一瘸一跛的地脚步,山路难行,他的腿脚又十分不便,手提水桶,桶中之水不时倾泼出来,溅起泥泞,脏了他的鞋袜,十分狼狈。 几次,莫绮嫣都想要帮忙,却胆怯不敢。 到了掌馔厅,安顿好住所,白梓梧与莫绮嫣就立刻前去厨房忙碌起来,直到夜晚,才得休息。 初到国子监一天,就在这般忙碌中度过。 夜深人静,两人总算安歇,守在屋中灯烛下,两人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聊天。 莫绮嫣忍不住抱怨:“乐师傅好凶。” 白梓梧笑道:“怎么会?厨房的工作是我们的本分,即便辛苦也是分内,不能怪乐师傅严苛啊。” “不是因为辛苦。”莫绮嫣小声辩解:“是唉,李公子腿脚不便,乐师傅还要他去提水,一路上非但不帮忙,还尽是挖苦催促,还能不算苛刻?” 回想起一路相处,乐君总是在李追失落c劳累的关头出声鞭策,虽并非直白鼓励,却往往一句话就激起其斗志,此种种怎能说非用心良苦? 白梓梧浅笑着:“乐师傅所言行用意深长,我们无需猜度。快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准备早膳,莫要耽误了。” 山中日短,夜长静谧。国子监中,已是万籁俱静,并非俱已入睡,学士苦读,挑灯静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乞巧节 秋夜凉风习习,灯烛竟是跳跃两下,忽的爆开火花。 俗话说,烛火跳,喜事到! 李追对着爆开花的烛火,痴痴思念。此刻,他十分愿意相信这就是喜事的征兆,也许,一轮明月下,两地共婵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今日是七月初七,正是有情人相会的佳节。在北京城中,这可是年轻女儿最盛大的节日。 女儿初长,唯一的命运就是嫁人生子,所谓美满也全部寄托在婚姻之上。在此般情景之下,对于乞巧节女儿们是怀着最虔诚之心的,她们没有能力去选择人生,只有祈求上天垂怜,保佑她们能嫁得如意郎君。 即便贵为公主c千金,在婚姻之上也是不由自主的,能自由追求自己的因缘,可说是最为难得! 从此方面来看,裴宛伊是幸运的。她的心意与父亲的利益一致,这才给了她张扬追求的机会。然而,又怎么能说这其中没有一丝父亲的宠爱呢,即便这样的宠爱只有在与家族利益统一的前提下。 若是,有一日,她的爱情阻碍了裴家的荣耀,或者有更有价值的交换,她还是否能继续幸运?在前途和女儿之间,父亲还会继续纵容她吗? 裴宛伊等在酋府一整天,到了入夜才总算等到酋同儒回府。 原本,她是应了李追的邀请,去鸡笼山踏秋。却适逢七夕佳节,小女儿心意拳拳,要与心上人共度良辰。这才爽了李追之约,一大早就前来酋府。 裴宛伊对待酋同儒之心,如同李追待她。满腔真情,恨不得将最珍贵的都双手奉上,偏偏真心未有实意报,酋同儒对待她却似是而非c若即若离。 早几日,她就期待着两人相识后的第一个七夕之夜。几次三番撒娇痴缠,总算是得到酋同儒应允,七夕之日陪她游玩。 她准备了茶果点心,怀中还藏着亲手绣的香囊。一早,就起床梳妆打扮。 衣服换了又换,发髻梳了又梳,珠宝翠饰恨不得都穿戴身上,只怕自己不够漂亮。这番折腾下来,已然天光大亮,却未见酋同儒依约前来。 起初,裴宛伊还强迫着自己,耐心等待。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不住地询问: “他还没来吗?” “是不是先去拜见父亲了?” 盈盈被使唤着大门c前厅几次打探,确实未见酋同儒前来。 裴宛伊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自己追上了酋家门。却被告知,酋同儒进宫去了。 她又生气c又担心,想要拂袖而去,却怎得也狠不下心!心思百转。 女儿家怎会不知矜持?她又怎看不出酋同儒对她的轻视?实在是她太过害怕,害怕她若不争他便放手。在两人的关系中,她追求而他随意,她珍惜而他并不在意。 裴宛伊等在酋家,最初生气,继而委屈,最后竟是伤心的哭泣起来,恐怕长这么大她从未这般委屈过。 直等到夜晚到来,总算见到酋同儒归来身影。 酋同儒心情甚好,最近他忙碌之事总算成功。 自从与夏沐英一场明争暗斗之后,皇帝与皇后就嫌隙丛生。然而,夏沐英所为毕竟有魏国公和云南六司支持,皇家也不得不顾忌其中利害。 皇帝对皇后厌恶,却在太后严令之下,需得与皇后共处。 皇后虽是强势,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女子,她所争的未必就是夏门的权势尊荣,她所求不过是恩爱夫妻。 然而,她是被骄纵长大的,从不会退让和体贴,一旦和皇帝生了矛盾,就只会强势对峙,如此结果却是另皇帝越发厌恶。 皇帝越是疏远,皇后越是不甘,刁纵行为越发变本加厉。如今,更是肆无忌惮地在皇帝身边安排耳目。小皇帝稍有举动,皇后就闻讯赶来,吵闹纠缠。 两人相对时争吵,无人时,夏宁却是无措垂泪,除去虚张声势的外表,她也不过只是不得丈夫欢心的可怜妻子罢。 正是因为太后管制c皇后纠缠,小皇帝一言一行皆不自由,不要说不能再出宫游玩,就连他稍微举动都有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监视。以至于小皇帝十分恼怒烦躁。 小皇帝曾对酋同儒抱怨:“一日无片刻清净。若有一处,无眼c无口舌,偷得浮生闲,该是舒服。” 酋同儒心中有计较,他十分清楚自己如今风光无限全系于小皇帝的宠信。然,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今日信你宠你,他日厌弃之时同样毫无留情,且看刘瑾下场就知。 若想确保富贵,必须牢牢将小皇帝掌控手心,投其所好!他喜欢百戏玩意,就搜寻给他;他喜欢荒唐玩乐,就奉上给他;他喜欢无人多舌,就找永不能说话之人 听说,京城有胭脂巷,灯红酒绿c纸醉金迷;胭脂巷有八大胡同,风花雪月,风情万种;八大胡同以清风舞月楼为首,歌舞聘婷,红粉脂乡;清风舞月楼有雅音,芊指一曲凭解忧,此曲只应天上有。 雅音貌美清高,偏偏是个哑女。无数人闻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倾听一曲,沉醉之余,无不扼腕可惜,若她非哑,定不知是如何人间尤物。 众人之遗憾,却是某人之难得!酋同儒一听说此人,即大喜,这不正是他的天赐良机! 于是乎,酋同儒登门求人,却数次被拒绝。即便他开出高价c许以富贵c威逼要挟顾眉生均不为所动,甚至连人他都没有见到。最终,还是设计用裴宛伊做了陷阱才令顾眉生不得已退让,同意酋同儒带走雅音。 雅音,名苏晓,弱柳扶风c清冷如水,宛若空谷幽兰,不沾半点俗尘。 初见之下,酋同儒惊艳,知晓这步棋定能大获成功。 他并非没有察觉苏晓清冷外表下隐隐透出一丝凌厉。也许旁人难以察觉,但酋同儒是在虎狼窝里长大的,对于危险他有着本能的直觉。 何有人清高?何有人身在青楼真正清高? 何有人无欲?何有人身具美貌心中无欲? 何有人温良?何有人才华无双命运可悲还可温良? 苏晓,貌美c才高却命比纸薄。沦落风尘场,经历的万万不可能是温情!她不知遭遇过怎样残酷c丑陋现实,又怎可能是这般无欲无争纤弱样子?这样的表现恐怕正是残酷训练的结果吧,外表有多清冷,内心就有多狠绝;外表有多温良,内心就有多少! 酋同儒明了,却不在乎!他不在乎苏晓是否别用目的,只要符合他的利益,相互利用又有何不可? 他费尽心思,将苏晓安顿在后宫月花楼。月花楼地处偏僻,多年无人居住,却毗邻御花园,生长满桂花与芙蓉。 只等七夕情满,将皇帝引至。之闻桂花飘香,芙蓉花洒,一阙清曲,半幅剪影,足以引人入胜。 却原来,酋同儒并非不知七夕,只是他未有心意。 裴宛伊见着酋同儒,顿时红了眼眶,猛地起身却不舍得拂袖离去,委屈地站在原地。 且看裴宛伊一副委屈的小女儿情状,她总是明艳跋扈的,却偏偏此刻可怜模样倒是教酋同儒些许心动。可见,韧如丝的蒲苇总能牢牢捆缚住坚硬磐石,可怜的女儿更能激起男子怜爱。 酋同儒心中一动,笑问:“你何时来的?” 裴宛伊委屈大作:“是你亲口答应七夕陪我的!你去了哪里?让我空等一天!” 说着,裴宛伊悲从中来,甩手欲走。 走了两步,不见酋同儒追来,她心中悲伤欲绝,恨不得就此远远离开,又心生不舍。不由停住脚步,回身看来。 这一看不打紧,裴宛伊悲愤交加,差点扑回去与之拼命。 也难怪,面对裴宛伊的愤然离去,酋同儒非但不内疚挽留,反倒是整暇以待地坐在椅子上,捻起桌上茶果,悠闲品尝起来。 最伤人心的,往往是无视! 一股怒气从裴宛伊胸中冲起,她恶狠狠转身大骂:“那是我做的茶果!不给你这个言而无信之人吃!” 酋同儒悠闲自得,甚至都未正眼瞧她! 裴宛伊再难压抑,冲上前欲打翻果盘。 手腕上一痛,接着腰间一紧。裴宛伊出手刹那间,就被酋同儒握住手腕,顺势拉入怀中。 瞬息之间,两人位置就是天翻地覆。 此刻,裴宛伊如同一只力量悬殊的小兽,被猎人牢牢把握。 “很好吃,我喜欢。” 带着笑意的不羁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正在拼命挣扎的裴宛伊顿时觉得心跳砰然。 她倔强道:“不许你吃!” “不是给我做的?”酋同儒心情大好,瞧着胸口挣扎的少女就像落入了狼口之中的兔子,有趣的无望挣扎。“傻姑娘不会等了我一天吧?” 此话落入耳中,裴宛伊只觉得万分委屈,强忍眼泪,赌气道:“没有等你,没有给你做茶果,没有,就是没有!” 酋同儒笑着摇头,拥抱裴宛伊:“别闹。” 这一拥抱,让裴宛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反倒大哭起来:“大坏人,言而无信!” 酋同儒觉得有趣,和言劝说。 都说女儿是水做的,果真不假。裴宛伊哭起来竟是没完没了,酋同儒有些不耐,但看到裴宛伊伤心样子不由心软,叹口气,无奈道:“哭够了没?我可是真饿了,陪我吃点东西吧。” “谁要陪你!”裴宛伊反驳道,却也收住哭声,从酋同儒怀中站直身体,抹一把眼泪:“你饿什么饿!把别人丢在家里,饿了一天的人可是我!” “厨房没给你做饭吗?”酋同儒大笑:“你在这里可是大半个主人,他们竟敢不给饭吃!看我替你出气!” 此话不假,酋宅里一景一物都出自裴宛伊手笔,每一个佣人都是经她点头,她对酋宅可不就了如指掌c熟悉如故? 此话从酋同儒口中说出,却别有感觉,令裴宛伊芳心喜悦:“哼,他们才不敢怠慢!是是我等候你心急,吃不下” 酋同儒哈哈大笑,牵着裴宛伊的手大踏步走出去。“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裴宛伊无措跟随。然而,心如沉醉,她情愿这般不管不顾地委身相随。 一番夜游之后,裴宛伊早忘记了满腔委屈,只觉得甜如蜜。回到家中,就连裴父斥责,她也不做争辩,满脸沉迷之情。 她回味着,他的拥抱c他的牵手c他带她在灯市游玩 她憧憬着,他对她也是喜爱的吧?他待她也有温柔。 感情中卑微的幸福啊,只要他给予一点温暖,她就向扑火的飞蛾,舍生忘死。 裴思芳不由担心。他本意是用裴宛伊掌控酋同儒,如今看来,反倒是裴宛伊深陷感情。这样的话,就算拉拢了酋同儒为助力,恐怕有一天,女儿也会受伤吧! “老了!我竟会心软!”裴思芳轻声自嘲,当初,他可是连妻子都毫不犹豫的牺牲。 裴思芳身后,莫影沉默相陪。 莫影深沉的眼神略微悲悯,他不由想起了疼爱如亲女的侄女,正是他亲手将侄女一生断送!他怎会不懂? 心软吗?后悔吗? 裴思芳向书房走去。莫影望着他的背影,映着世间最无温度的光亮!他跟随其后。 追逐名利的道路正需要最冷酷的相伴,以利结盟,再无情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静女其姝 民间有传说,有樵夫误入深山,百折不知回路。偶入方外人家,受盛情款待。十日后归程,待回归人间方才发觉,垂髫玩伴已暮暮老矣。 山中无岁月,泰然静好。 鸡笼山袤毓灵秀,远离尘世,令人不由心静沉淀,正是潜心求学地圣地。 国子监,虽是朝廷机构,求学之人也皆是官家子弟,怀抱着入仕之心,然而远在山中,亲近自然。自然界是有这样的神力,使人心境不知不觉中平和。这一方世外桃源之中,满是孜孜求知的文学之风,清流大雅,难得净土。 这里的生活也十分简单,日出而起,日落而栖。每日间,伴鸟鸣花语读书,就灵泉圣水书写。简单饮食,朴素着衣,甚是自得。 这样的生活中,将外界的干扰降到了最低,最大程度地模糊了身份c阶级c地位的差别,人人相处平和。 一转眼,白梓梧与莫绮嫣已经在国子监中生活半旬了,她们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对于厨房的工作顺心应手。这里的闲适环境也令她们暂时忘记了自身坎坷,每日里虽是忙碌却安然充实。 乐君是掌馔厅的管事,说话直白c不拘小节,但只要对了他的脾气却又十分好相处。白梓梧聪慧利落,莫绮嫣细心谨慎,两人将厨房事宜打点的头头是道,乐君也省的费心,整日乐呵呵地喝着小酒,乐当甩手掌柜。 这一日上午,乐师傅摇着酒葫芦来到厨房,还未进门就大声招呼:“鸽儿,今日可以把桂花树下的桂花酿开封了吧!” 莫绮嫣正在埋首准备午膳,今日蒸了鱼,得要特别注意火候。此刻,正到了出锅的时候,莫绮嫣一挽衣袖,用力掀开硕大的锅盖。 “好香啊!”乐师傅正进门来,鲜香扑面而来,他贪婪地深吸一口香气,赞道:“饕餮珍馐,食指大动!” 莫绮嫣费劲地提着硕大的锅盖,被乐师傅突如其来的大嗓门一吓,手臂一松,锅盖就提不住了,眼看往地上掉去。 热气腾腾地蒸汽之中,忽然人影一动,伸来一只手臂,在锅盖落地之前,一把将其托住。 “哎呀!”莫绮嫣花容失色。要知道大锅饭的锅可真是巨大,锅盖像个磨盘,炒菜得有木锨。就这锅盖少说也得十斤,更别提滚烫的温度了。 那人就这样徒手接住,那还不烫坏了? 莫绮嫣诺诺唯唯,倒是乐师傅哈哈一笑,将锅盖稳稳放置灶台,出声安慰:“没事,没事!乐师傅我掌了十几年大勺,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莫绮嫣羞涩一笑,忙着继续将蒸好的鱼一一出锅。 “好香啊!今日这鱼放了啥新鲜东西?”乐师傅凑着鼻子闻。 “是醋。”莫绮嫣小声答道。 “醋?是有酸味“乐师傅一皱眉:“不对,这种酸隐有香甜,不是一般的醋。” 见乐师傅望着她追问,莫绮嫣胆怯,眼睛也不敢抬。 “你这丫头,太过胆小!若是遇到心仪对象,这般连话也不敢讲,岂不错失良缘?”乐师傅数落莫绮嫣,丝毫不顾忌她已然羞红了脸。 因为初见之时乐君对于李追的苛刻,令莫绮嫣从心底里对其惧怕。之后相处之中,虽知晓了乐师傅实乃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却因她本身胆怯,面对大咧咧的乐师傅她总是不由自主瑟缩。 反倒是乐师傅,并不因为莫绮嫣的羞怯少言就对她冷淡,虽然不及对待白梓梧那般喜爱,也是时常逗一逗这个爱脸红的小丫头。 此刻,乐师傅卯着劲儿,要教导莫绮嫣如何把握姻缘呢。 “当然是醋,乐师傅,你的鼻子不灵了?闻不出特别之处?”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娇声,正是匆忙赶回的白梓梧:“隔着老远就听见您的大嗓门了,又在吓唬我们绮嫣。” 说着,白梓梧利落地同莫绮嫣一道,将已出锅的饭菜摆放好,只等着端到食堂。 见着白梓梧,乐师傅笑道:“鬼丫头,就你精灵!这次又是什么偏方?” 白梓梧一笑,并不卖关,大方道:“哪算偏方,是我家乡酿醋的法子。用柿子酿醋,野柿虽涩甜,却别有自然滋味,正和野生鱼鲜相得益彰。” 眼看二女配合默契,乐君不由点头称赞。 这两个丫头,才真是相得益彰。莫绮嫣心细手巧,耐得住性子c做饭做菜一丝不苟,正是她每日掌勺。 然而,菜式出彩却全仗白梓梧灵巧心思,画龙点睛。这小丫头精灵聪慧,不拘一格,总能想出巧妙主意,往往出乎意料的调料,就令普通饭菜鲜活起来。 这丫头,十分对乐君的脾气。同是不拘一格,同是乐观豁达,同是求知爱学。 刚到之初,乐君就发现白梓梧十分向往学堂,每日起早偷听学生晨读。三餐之时,也悄悄躲在里间,认真听着学士们讨论课业。夜晚,他也曾数次发觉她待在厨房,用碳棒记录白日听到的文章。 乐君问她:“女子无才便是德!既不能像男子般科考入仕,又无用于持家,何必辛苦偷学?” 白梓梧答:“读书明理见世面,自身无知,可从书中得道理。” 乐君道:“只要听从父亲c夫君即可,女子不需知道理!” 白梓梧傲气回答:“生而为人,女子为何自贱?女子不能入仕,却要持家;不能科考,却要教子!妻贤夫富贵,母慧子成材!更何况,学知识c晓天理,不为逢迎,为己通达!” 乐君原本以为,白梓梧是有雄心,愿效女杰,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志。却未想到,她是这般回答。 她不为建功立业c不为闻名遐迩c不为雄心壮志,只为自己的求知欲,只为自身知晓道理,获得通达。 果真算不上女中豪杰,却能说她境界低吗?生而为人,从己做起,这不是更加朴素的理想吗?这丫头,不浮华c不好高骛远,竟是有返璞归真的悟性,令乐君也从中感悟许多。 于是,乐君对其指点,每日是哪些课程,可在课堂外听讲。白梓梧欣喜过望,从那以后,每天都抽出时间偷偷在课堂外听课。 时间久了,学士们都知道了这个小厨娘爱学习。教师们对她偷听的行为也是装作不知,大行方便。 “还未下课,不用着急回来。”莫绮嫣对白梓梧细语:“你不用这么奔波,我一个人可以的。” 白梓梧笑笑,手中工作不停:“我心中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白梓梧虽是每日都去听讲,却是在做完准备工作之后匆忙赶去,再赶在饭菜上桌之前回来。她尽量不因为偷师耽误工作,即便莫绮嫣多次表示可以一人承担工作,要她不必奔波,她却总是笑笑,下次依旧如故。 “今日,讲了毛诗,婉转动人呢。” 白梓梧巧笑倩兮:“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绮嫣,若你遇到心悦之人,送他个大桃子他就知晓你的心意了。” 见白梓梧也在调笑自己,莫绮嫣更是脸红。小小厨房,其乐融融。 听见窗外窸窣脚步匆匆离去,众学生均知,那是白姑娘赶着回去开饭了。一想起喷香饭菜,众人不由吞咽口水,腹中都唱起来空城计。 讲堂之上,讲授《卫风》的教师周耳思明了,不由停住话音。看来书中静女不如一顿喷香饭食更吸引人心啊! 周夫子主讲《诗经》,为人最是宽容,若在平时,也并不计较学生们的小小懒惰,何况,新来的小厨娘手艺果真不错呢。 但是今日,容不得他们放肆。 周耳思手中戒尺重重敲击桌案,高声说道:“这半旬,我们共学习《毛诗》一百篇。《毛诗》风雅,陶冶情怀,浅尝辄止,还需你等私下研读。从明日起,授《左氏春秋》。” 一番话,将众学生的兴趣高高拉起。 这些学生可都是出身官家,来此的目的也十分明确,就是为了谋取前程。他们将来是要分配到朝廷律c书c算等各大机构的,均是未来的官员。 官场之上最是现实功利,国子监教授也以律法c历史c军事为主,《周易》c《毛诗》等不过作为基础,并不深学。 接下来要进行的课程是《左氏春秋》,为官需以史为鉴,这正是国子监教授的重点课程,向来是由资历深厚的博士穆宗穆老先生亲自执教。 因此,听到周夫子之言,众学生均是严肃起来,期待明日新课。 未等到第二日,竟是自京城传来不好消息。 穆老先生病了。穆宗博士已经六十有余,是目前国子监中资历最深的教授了,他教习《春秋》一课。 六十知天命,以穆老先生的年纪已经单薄了名利之心,因此,一年中大半时间就住在鸡笼山中,有课业时到国子监授课,闲暇时间耕种采摘,享受田园安闲,甚少时间回到京城家中。 三日前,穆老先生向祭酒徐沅茞告假,说家中有事需归,定能在开课之前返回。谁知,今夜,从京城传来消息,穆老先生病恙,无法赶回。 “穆先生身体一向康健,怎么说病就病了?”周耳思焦急道。 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人,与周夫子焦急相比,那人神态安然,风轻云淡。 “天然,偶感小恙很是正常,周夫子莫要太过担心。”徐沅茞淡然笑答。 周耳思称是:“但,课程又该如何?” 徐沅茞思索片刻:“那就由吾先行代授吧。” “不谋而合啊!”周耳思轻松笑答。 这时,有侍者敲门而入,送来宵食。 大明最重文学,对国子监待遇颇高,每日三餐周全,还为习惯挑灯夜读的教师c学生提供宵食。 见状,周耳思起身告辞。 徐沅茞挽留:“周先生与吾一同用些吧,你我许久未有机会秉烛夜谈了。” 周耳思有些犹豫,但还是坚持告辞:“非吾不愿与尔倾谈,各中机巧,祭酒大人明日便知。” 徐沅茞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一旁侍者忍不住答:“大人,周先生是着急赶回去用宵食呢。最近,掌馔厅新请了厨者,负责学士饮食,据说新厨者手艺颇佳,众学士均是心喜,就连教师们也都情愿放弃官员饮食,与学士们一同用餐。” 徐沅茞皱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向学之人,应修身养性c甘于清苦,怎能执着口舌享受?” 第二日清晨,辰时,浑厚钟声响彻国子监。 身穿兰青色学士服的众学生们纷纷前往四大馆进行课业。 国子监设四大学管,为:国子学c太学c广文馆c四门馆,分别教习国学c书学c算学c律学。 其中,以国子学为尊。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方可入学,学习历史c儒家c兵法等治国之法。 此刻,国子学馆中,学士们正襟危坐,等待传说中最严厉的穆宗教授到来。 掌馔厅内,白梓梧正在准备午膳材料。她一边忙碌一边与莫绮嫣聊天。 “今日立秋,入秋之后,阳气渐收,阴气增长,饮食上应清淡戒燥,今后就少油炸肉类,多准备蒸煮饮食吧。” 莫绮嫣称是:“今日午膳就准备五谷米,可好?” “嗯!我瞧见后窗外的南瓜结的甚好,南瓜香甜,同五谷米一起闷蒸,最是好吃呢,再添一味南瓜吧。”说着,白梓梧起身:“我去摘了南瓜来。” 莫绮嫣拉住白梓梧,笑道:“好了,上课钟已经敲过了,你再不去就真的迟了。这里有我,放心吧。” 白梓梧不好意思笑笑:“那就辛苦你了。听说,今日是穆博士授课,穆博士的课可不是轻易可以听到呢。” 白梓梧出了门,山路花丛,青葱鸟语,她满怀期望,向着国子学馆轻盈跑去 徐沅茞走在通往国子学馆的走廊之上。今日,他穿着月白长衣,行走间气度华然。 今早,当他挑选衣物之时,不自觉将目光投掷那套月白新衣。新衣挂在那里,犹如行云流水,衣领处有丝绦暗纹,映着光线流转,可见数枝曼曼青萝,濯而不妖,清高出尘。缝衣之人似是读懂他心,令他有高山流水之感。 他不由伸手触摸,心中却难以自抑地浮起一个倩影,令他情怯,最终不敢穿衣上身。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你,可是在某处,等待于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知音 “手如柔荑,经纬相系,不愿相思缠绵曲; 肤如凝脂,月华桂香,不肯万里明月寄; 领如蝤蛴,交颈心泣,不甘同心相别离; 齿如瓠犀,西子捧心,不教珍宝沧海遗; 螓首蛾眉,忧如远山,不许情深分两地; 莫,莫,莫, 莫令一颗心儿剖两半,你相思来我愁绪! 愿,愿,愿, 只愿两个泥偶眼相对,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痴瞧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今日出发有些迟,课堂定是已经开始了。 白梓梧小跑着,不免心中着急。 在家中时,父亲给她请过私塾,老迈的夫子为人固执,从不看重女弟子,也就是教她识识字罢了。 许是受父亲影响,从小听父亲讲游侠故事,白梓梧倒不似寻常女儿娇滴。她不爱女红偏看读书,想从书中看一看外边的世界。 夫子只教《三字经》,《百家姓》,她却缠着夫子问,哪些书是教人道理的?哪些书是讲历史故事的? 缠的老夫子郁结,恼怒丢下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后,愤然请辞。 可不是?女儿家,习好针织女红,学会恭良俭让就行了,哪需要学历史懂道理!书是利器,让人心生不满c不甘平庸。懂了太多道理,就做不好三从四德c俯首恭顺的良家女了。 老夫子面对白严挽留,指着白梓梧,斥责:“白家小女,不安本分!” 这话令白严勃然大怒,抄起笤帚将固执的老头子赶出了门去! 老夫子受其大辱,口不择言,只嚷道:“牝鸡司晨!” 经此一事,白严不再给白梓梧请老师。倒是每次出门都带回许多书籍,任由白梓梧阅读。 只是,白严是个武人,对文学之类是十窍通了九窍一一一还有一窍不通!他只管看哪些书籍流行就只管买。因此,他带回的书籍十分纷杂,有话本,有小说,有乐府诗集倒是包络生活万象,内容生动有趣。 正是因为阅读了大量民间书籍,造就了白梓梧豁达的性格,没有接受传统的教条,她反而不曾束缚于礼教。 但也正是因为涉猎大量纷杂书籍,对于许多知识,白梓梧似懂非懂,反而更渴望有老师指点迷津。 如今,机缘巧合,让她能在国子监工作,最大的便利莫过于可以偷偷听课。国子监的教授皆是学之大成,即便只偷得一两成师,也令她受益匪浅,更是不愿意轻易错失任何一次偷学的机会。 此刻,她正是快步紧赶,恐怕迟到太多。 远远已经听见传来授课的声音。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白梓梧不由脚下一顿,侧耳倾听。这时众学生跟随诵读的声音响起,压住了那个声音。 那是谁在说话?温润天青,让她的心不由放缓c舒展,这个声音几分熟悉,是谁? 她忍不住快走几步,想要听得再清晰一些。 忽然,前方走出一人,正好挡在白梓梧必经之路上。 白梓梧急忙收脚,还是险些撞到那人。 “可算拦住你了,快,跟我回去!”乐君拦在当前。 白梓梧紧张:“乐师傅,出了什么事?” 乐君拉了白梓梧向回走,一边走一边解释。 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只有皇亲c官员c世袭伯侯子弟有资格入学;庶人子唯有德才兼备之俊士,经推举方能入学。 国子监选拔学士严格,期间各项纪律更是严苛。层级分明,不能逾越。 就拿国子学c太学c广文c四门四馆来说,就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七品以上官员c侯伯子男子弟c庶人俊士者可入四门馆;进士者可入广文馆;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可入太学;皇亲及三品以上官员子弟方能入国子学。 四馆之间界限森严,绝不允许逾越。 同时,大明朝对于女子以伦理管束,要求谨遵妇德,不允许入官c科考。从开朝之初,国子监就未曾有过一例女弟子。 白梓梧的偷师行为可谓大大违背了国子学严苛戒律。之前偷听授课,是因为严肃苛刻的国子监中甚少有年轻女子身影,她又清丽可人,厨艺了得,青年学士们对于这样的漂亮姑娘定是大大喜爱。 教授《毛诗》的周耳思夫子也是最无脾气的一位,许是研究浪漫诗歌缘故,周夫子为人最是温和,凡事宽容。只要小丫头没有踏进教室之内,他又未亲手抓住她偷师,那就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吧。更何况,这机灵丫头做的饭还真是好吃呢。 也是因为知晓周夫子性情,乐君才敢教白梓梧每日里去悄悄听课。原本,今日讲授《左传》的是穆宗博士,老先生虽然严谨,但年龄大了,老眼昏花,小心一些不至于被发现。乐君也就没有阻止白梓梧。 谁知,刚才他听说今日授课的是祭酒徐大人,这可了得?别看这位徐沅茞大人玉树临风c温润如玉,内在却是十分执拗之人,甚重礼教道德。就看他自身,严苛自律c洁身自好,被誉为玉公子。对待自己都是这般严苛,对于他人可想而知。若是让他知晓白梓梧偷师之事,定要按律则处理,小丫头恐怕就无法在国子监待下去了。 明了个中缘由,白梓梧闷闷不乐,就连乐君c莫绮嫣劝慰也未有效果。 屋漏偏遭连夜雨,还没等白梓梧调试好心情竟是又等来一个坏消息! 祭酒大人下令:“学士饮食,遵于制矩,不可奢侈。掌馔厅管事,应约束手下,谨遵律则,不得随意踏足职责范围之外。” 说明白了,就是要乐君管好手下的人,老老实实做饭,每顿一菜一饭越简单越好。除了做饭不要乱跑,五厅六堂四馆都不允许踏足! 白梓梧心急,以后再也无法听课了! “这个徐大人,怎是这般不通人情!老头子!老顽固!”气的白梓梧大骂。 乐君想要解释,又摇摇头作罢,小丫头委屈,就由她骂几句吧。 不仅白梓梧不满,所有学士都是怨声连连。 周耳思没想到徐沅茞是这般执拗,遗憾着再也吃不到可口饭菜了,口中劝道:“不过是琐事小节,你也太过较真了。” 徐沅茞夹起一筷白饭,淡然道:“忧患兴国,逸豫亡身。为国之栋梁者,当苦其心志c空乏其身,不可耽于口腹享乐。” 第二日,所供饭食,果真一菜一饭一汤,然饭菜不改精致可口。 徐沅茞皱眉,出声询问。 当众人面,侍者答: “女言,烹厨之衷,乃是用巧手妙心尽食材之味,一菜一饭,物尽其用。若为私心己利,辜负食材真味,乃浪费也。” 众学生暗暗叫好,却是小心观察徐沅茞面色。 徐沅茞未见气恼,沉吟片刻,道:“言之有理。用膳吧。” 然,他允许他人食用,自己却拒绝菜c汤,只取用白饭。 侍者小心道:“女子言,此饭是用高粱米c稻米共烹,熟食前加蜀黍,名‘为赋新词强说愁’。” 徐沅茞一噎,口中谷饭香糯中夹杂着硬粒,果真是多加了蜀黍,赫然夹生。 为赋新词强说愁竟是在暗讽他刻意为之。 徐沅茞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未动怒,不动声色继续用饭。 此举传到掌馔厅。 乐君大笑:“丫头鬼灵精怪!敢捉弄徐祭酒,徐木头虽然为人执拗,但心胸毕竟广阔。” 莫绮嫣却是后怕,小声劝阻:“以后莫要任性。” 白梓梧闷声应下,虽已然怏怏不乐,心中却是服气了“徐老头儿”,对待她的恶作剧和嘲讽,可以做不怪不怒,能接受意见又能坚持个人。 “老夫子言行一致c表里如一,果真君子。”白梓梧心生敬意。 从此,她收起了不服之心,认真做好饭菜。 徐大人说到做到,每餐果真只用白饭。 白梓梧敬服惭愧,知晓因为自己任性,才令徐大人清苦自己,于是,每餐她都费尽心思,化各种食材入饭,一碗白饭被她做出了百般滋味c千种心意。 初时,徐沅茞尝到饭中特别,想要拒绝。因为他明白尝出了饭中包含的歉意c诚意,再想到那一碗“为赋新词强说愁”,不由暗笑自己不够度量。 佛揭有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徐沅茞就不再拒绝,而是认真品味。这样一来,他静心品尝每一餐白饭,竟是十分不同。 豆甘香c薯软糯,苦涩回甘之味又是何?南瓜花c番薯蒂c桂花香c菊花冽自然万千c万千滋味。 不知不觉中,徐沅茞对于每一餐饭都有了期待,他期待着通过口舌品味出新的滋味,他通过味道认识掌厨之人,了解她品行纯良c巧有心思。 一个用心做,一个用心品。古有高山流水结知音c书法文章忘年交。他们却是一饭传情。可见,知己可遇而不可求,不拘束于形式。 这一生,苦思不得c苦恋不得。莫绮嫣曾想过,若是没有这一日,她是否会好过一生? 没有遇见,就不会相思;没有相思,就不会苦恋;不知爱为何,就能无欲忍耐了吧? 却偏偏叫她见到他,偏偏叫她爱上他,这一生啊,自此百折不回。 这一天,和平常一样,莫绮嫣到山中取水。 山中有泉水,清甜干冽,掌馔厅向来备泉水烹茶。 昨夜一场秋雨,落英无数。山路湿滑,来时尚可,只是回程之时,两手提壶,脚下难行。 裙裾冗长,十分累赘。莫绮嫣瞧山路寂静,前后无人,于是将裙裾一挽,系于腰间。如此,脚下行走就便利许多。 正行走间,忽隐约传来吟唱之声。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此声温润悠长,在雨后山中响起,惊落叶间雨丝纷纷。 莫绮嫣只觉得自己面上清凉,那是昨夜的雨水c今晨的露,清冽冽地落到了她的心里。 那是谁在吟唱?是林间仙?是山中神?若非,怎会这样蛊惑人心! 莫绮嫣不自觉地被吸引着,她向着那个声音而去。 行走几步,透过浓淡绿影,她看到一个白衣飘然的背影,发如墨c衣如雪,高洁出尘。只见那人白衣纤尘未染,不似行走在泥泞山路,而是驾云在青山仙境。 她不由痴了,追赶几步,却是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惊呼声惊动了那人,他回身望来。 见莫绮嫣手扶着树干,惊魂未定,他折返而来。 莫绮嫣只觉得一颗心儿快要跳出胸膛。 那谪仙般的人啊,正向她走来; 那星子般的眼眸,正注视着她; 那修长的手,伸向她; 那温润嗓音,正对她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相见时难 莫绮嫣只觉得自惭形愧,只瞧自己满脚泥泞,长裙还系在腰间。面对他伸来援手,她慌乱地躲开了。 徐沅茞并不在意,温和问道:“你可有受伤?” 原来,徐沅茞有用洗砚池水研磨的习惯,在敬一厅时都是侍者打水。如今,在国子学执教,距离洗砚池不远,再加之雨洗碧山,他起了兴致,干脆拾阶而下,亲自去往洗砚池。 此刻,他打了水回返。穿行树林间,心情舒泰,不由吟诵起《桃花源记》,忽听到身后声响,转眼视之,正见一女子形色怯弱,他立即折返相助。 “你莫怕,我是国子监的祭酒徐沅茞。” 莫绮嫣一愣,徐沅茞,他就是那个古板的徐大人? 总听仔梧老夫子c老古板这样的暗骂,她也先入为主,认定徐大人就是个年迈严肃的老头子了。 错了!原来他这般温润儒雅。 莫绮嫣心如擂鼓,脸红如烤。 未听莫绮嫣回答,徐沅茞并不生气,反倒更加耐心说道:“山路湿滑,你一人提携重物,要小心行走。不若,我送你一程?” 哪曾有人对她这般温柔? 幼时,伯父待她虽好,却是不苟言笑。后来嫁给刘瑾,更是遭遇噩梦般的凌辱。邻居c路人对她有侮辱c有蔑视c有想占便宜的。除了白梓梧,徐沅茞是第二个不轻视她,温柔待她之人。 莫绮嫣心中感动,小声答道:“我,我是掌馔厅的” “掌馔厅?”徐沅茞想起曾答应李追允许两名女子进入掌馔厅做活,再想想近日饮食之事,顿时了然,哑然失笑:“原来是你。” 他不由认真打量莫绮嫣,原本想象之中,她应是精灵一般的女子,而眼前这个羞怯羸弱的小女子细致有余,却缺乏灵性。 “又执着了。”徐沅茞不由自嘲,看人看事要脱开眼界,怎能拘束于样貌皮囊! 他遂放开心怀,坦然笑对:“多谢你用心饭食。” 莫绮嫣只觉得幸福,生活这些多年,都没有此刻他笑语相对有意义。 徐沅茞提起水桶,送莫绮嫣回掌馔厅。 一路之上,莫绮嫣不敢与之并行,走后一步。悄然整理衣裙,即便裙裾累赘,她却是小心地提起裙角,尽量不让自己太过狼狈。 临分别之时,莫绮嫣鼓足了勇气,道:“大人,我每日都需取水,若不嫌弃,就让我为大人取研磨之水吧。” 徐沅茞看分明莫绮嫣的紧张,温和答应:“如此,多谢了。” 自此日后,莫绮嫣每日都前往洗砚池取了最净之水,用白瓷坛细细盛放。三餐均由她送往国子学。偶尔,她布置好饭菜,正与下课归来的徐沅茞相遇,短暂地相遇c微笑成为她每日最大的期盼。 以往,送过饭后的碗碟都是侍者收拾,送往掌馔厅。但如今,莫绮嫣不舍离去,总是等候徐沅茞用完饭食,亲手收拾。 这一天,准备早膳之时,莫绮嫣对白梓梧说道:“昨日晚膳之时,听到徐大人几声咳嗽,应是讲授劳费嗓子。” 白梓梧细想片刻:“入秋阴盛,老人家身体弱是容易暑寒相冲c风邪上火,今日我去剥些莲子入粥吧。” 不知为何,莫绮嫣不愿向白梓梧澄清徐大人的年龄。一方面她在心中抗议,徐大人才不是老头子呢!另一方面,她却悄悄保守这个秘密,就连最亲的姐妹也不能分享。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佳节,这一天,国子监循例放假。 徐沅茞立于窗前,心中犹豫。 前两日就接到家书,母亲大人叮咛一定要回家共度中秋。母亲在信中,多次提到柳家小姐,直言她温良贤惠,又对他倾慕有加,撮合之心明白。 阖上信纸,徐沅茞陷入了两难。 原本,他已经打算回家陪母亲共度中秋。但读过家书,知晓了母亲有意撮合他的婚事,他却是犹豫了。 自从五年前妻子去世,母亲就记挂着他的生活,期待看到他再娶佳妇,开枝散叶。 他并非不理解母亲一片苦心,只是,他与妻子是表亲,青梅竹马c琴瑟和弦,感情深笃。妻子是在生产之时难产身亡,孩子也未成活,这给予徐沅茞太大的打击。他久久无法从悲伤中自拔。随后,父亲去世,丁忧三年。他住在故园,远离世俗,清心寡欲。 期间,母亲忧心他的婚事,曾多次劝解,以及无数媒人上门,均被他婉拒。坊间流言蜚语四起,竟传言玉公子不肯娶妻是因为断袖之癖。 母亲忧心他岂能不知?为人子,以孝为先。如今,丁忧已过,他再无理由拒绝续弦了。 听母亲之言,这位柳小姐贤良淑德,门户相当,更重要是柳小姐对他倾慕,曾发愿非他不嫁,以至于年过二十仍待字闺中。如此看来,两人确实般配。 只是,徐沅茞心中藏着一个身影,娇弱却倔强的身影。那灵秀眼眸时时出现在他的梦中。正是她激荡了他平静已久的内心,她的秀丽c聪慧c坚韧都让他欣赏。在不自觉之中,他想过,若要是她,那下半生应该还有幸福吧。 可惜的是,她叩开了他的心门,却飘然离去。 徐沅茞一直在寻她,京城的每一间客栈他都找过,也托兵马司帮忙寻找,甚至,他会在空闲之时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期待着也许下个时刻下一个街角就会与她不期而遇。 也许当初不应放她离开!他偶尔这样想过。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生死相隔,再看感情,总是平淡顺应。 徐沅茞虽是遗憾,却也不会执着。 归于天意吧。 想及此,徐沅茞淡然而笑,有无奈也有妥协。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走出这一步。 中秋佳节,所有教师c学生都高兴归家去了。掌馔厅一班工人也热闹闹离去,剩下三人索然无归处。 乐君持酒细品,这一壶加了甘菊的酒比野菊清甜有加,却冲淡了酒香,还需改进。 他抬头欲唤,只见白梓梧挽着衣袖埋头做活。 “丫头,歇会。别人都回家过节了,只剩下我们孤家寡人,咱们也给自己放个假。” 白梓梧笑笑,不忘手头工作:“谁说咱们是孤家寡人?你我不是家人吗?” “说得好!”乐君击节而歌:“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正欢唱之时,只见莫绮嫣失落而进,一脸落寞,一言不发走进厨房去了。 “这丫头,是怎么了?”乐君疑惑。 白梓梧却是理解:“也许是想念家人了吧。” 莫绮嫣红了眼眶,她明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委屈,但是听到侍者玩笑说徐大人回家相亲去了,她还是忍不住满心失落c满心委屈。 清早早起,她准备了各味糕点,只盼给徐大人路上果腹。但是,当她心心念念送到他住处之时,方知他已经启程。 莫绮嫣失落折返,却在院中听到侍者玩笑。 “徐大人可要苦了。老夫人最是挂念大人的婚事,月前,媒婆都追到这里来,这次回去定逃脱不过相亲了。” “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大喜,怎是苦事。” “话虽如此,可咱们大人啊,太过专情。若能再遇如花美眷,也不失一件好事。” 听到此,好似晴天霹雳,莫绮嫣只觉得一颗心儿不知失落哪里,心中只念着:“他要娶亲了” 此刻,她只觉得生无乐趣,似乎自己的一生就此了结。 顺山路而下,一路风景如画,秋意怡人。徐沅茞却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美景。 他的心里最深处像是空了一个洞,空空的c钝钝的。总有个声音不甘的呐喊:“就这样放弃吗?就这样与她天涯两隔吗?” 他苦笑,还能如何?不是年轻无畏的年纪了,难道要像冲动的小伙子一样,为了渺茫而朦胧的情感不顾一切吗? 头脑这样想着,却管不住心,又有丝丝缕缕c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萦绕心头。眼睛看不到层林尽染c落英缤纷,却恍惚看到初见时她当街拦车,身影狼狈却坚定勇敢;她在他的面前累及睡去,却让他不觉失礼只觉怜惜;她聪慧镇定,通过点滴线索就能分析出匪人藏身之地;与亲人失散,她悲伤却不自怜,毅然独子踏上寻亲之路 他想起她的眼,落落大方与他对视,煞是明眸灵秀; 他想起她的笑,荣辱不惊c不卑不亢; 他想起与她交谈,相谈甚欢; 他想起与她相处,相见恨晚; 他的心仿佛有了自主情感,因为感受到隐约的熟悉而悸动,是什么? 他按住胸口,心在里面激烈跳动,似乎马上要抓住若有若无的思绪,却一次次由它从手边溜走。 车行不滞,很快就快到山门。马上就离开国子监了,下了山就是官道,一路通畅不到三个时辰就可到达天津。 多思无益,就顺应情势吧! 可是,为什么不甘之念越来越盛,他已经快要无法控制。 是味道!没错,是每日饭食的味道,那样若有若无却确确实实存在着的熟悉感觉正是来自饭食的味道! 一瞬间,他醍醐灌顶。 饭食带来的暗讽c歉意到关怀,他一一体会。似是心有灵犀,他能感受做饭之人的心意c思绪,他能尝懂做饭之人通过饭食传递的心意:提醒他防暑c关心他咳疾c善意笑他熬夜上火c微微恼他不知爱惜自己 这种熟悉的心意相通,是她! 徐沅茞立刻叫停车辆,从车中冲出来,向着山上奔去。 他激动不已,是她! 在掌馔厅的是两个女孩儿,一定是他弄错了什么! 是的,一定就是这样! 徐沅茞快速的奔跑着。他是文人,不善体力,快速地奔跑令他胸口快要炸裂,可是他不肯停下,似乎年轻的冲动又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愿意再放纵一回! 当他冲进掌馔厅前厅之时,腿软如泥c气喘如牛,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他撑住身体,抬头望去,只见朦胧视野尽头,一个纤细倩影,亭亭而立。 “白姑娘” 徐沅茞喁喁唤道。 女子转身,面露讶异惊色,急切又欣喜地向他迎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乞丐军 “你,不是离开了吗?” 莫绮嫣惊讶望着气喘吁吁地徐沅茞,心中惊喜。 细看之下,方察觉异样。徐大人一向从容有度,怎会像现在这般急切c狼狈? 她迎上前,关切问道:“徐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徐沅茞恍惚间,只看见一个纤细身影向他迎来。 心有所思,行有所乱。 他竟是一把捉住来人的手腕,冲动的根本不像他的作为。 被徐沅茞握住手腕,莫绮嫣面如火烧,顿时手足无措。 这时,徐沅茞已经缓过胸中气息,视线清晰起来。 他看清楚自己眼前的是满面关切却胆怯不敢直视于他的莫绮嫣。他顿时清醒过来,放开抓住她手腕之手。 “莫姑娘,多有得罪。” 莫绮嫣急急摇头:“您不是回家了吗?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沅茞已然恢复冷静,他一方面暗嘲自己冲动,一方面却依然怀有一丝期待,他终于问道:“近日,均是姑娘为我准备每日饭食?可还有他人帮手?” 莫绮嫣一愣,虽是她主厨,但配料c菜品却是出自白梓梧心思。不知为何,说明之言在她的心口中徘徊几转却不愿说出口,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徐沅茞一直注视莫绮嫣动作,见她点头,他好似失落,追问一句:“听说,于你同来还有一女子?” 莫绮嫣心中紧张,她不愿徐沅茞知晓白梓梧,女人的直觉准确的可怕。 她含含糊糊答道:“她是我的妹妹,小妹年少顽劣,并非有意顶撞” 徐沅茞脚下失力,站立不稳。 莫绮嫣不再顾得害羞,赶忙搀扶。 徐沅茞定定心神,站直身体,虽脸色苍白,却也勉强微笑,对着莫绮嫣一拱手:“打扰姑娘了,近日姑娘辛苦,多谢。” 面对徐沅茞的微笑,莫绮嫣心如擂鼓,红了脸颊。 “姑娘请多保重自己,告辞。” 语毕,徐沅茞转身离去。 望着徐沅茞离去背影,莫绮嫣心中凄凄,此刻她方知晓,他的温润如玉也是清冷如玉,他对待旁人看似温和实际却是大大的冷情,因为无情只剩下礼节。他对她微笑c对所有人微笑,并无不同,隔着微笑的距离也是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只有方才的慌乱才是他的真实情意,他为了谁失了冷静?他为了谁方寸大乱? 莫绮嫣感到嫉妒,她嫉妒这个能令徐大人失了气度之人。 然而,她也甜蜜。即便知晓了温柔不过只是他的待人方式,她依旧因为他的眼神c微笑句关心心动不已。 她不过卑贱民女,永不会有资格立于他身侧,能这般远远望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莫绮嫣痴痴望着徐沅茞离去方向,久久未动。 白梓梧从内室走出,即看到莫绮嫣痴迷模样。 她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笑着打趣:“看谁看的这么入神?我听到有人讲话。” 莫绮嫣一个激灵,垂首掩饰:“是徐大人的侍者仔梧,中秋节你不回京城吗?” 白梓梧笑答:“我又没有亲人在京城。” 话这样答着,心里却不由浮现一个冷漠身影,“他,算是亲人吗?” “怎么没有亲人?”莫绮嫣急急说道:“小花儿不是吗?你离开这么久,他恐怕担心的很呢还有,还有家中屋舍,没人居住怕有哪里疏漏” 莫绮嫣费尽心思地想着理由,潜意识里她感觉,白梓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看到莫绮嫣着急样子,白梓梧无奈答应:“好,好,我就回去看看。” 白梓梧心中想到:“就回去看看吧,说不定他想通了道理,愿意给出答案呢?” 多年前,同撑一船,如同那江春水,阳光灿烂之下,两颗心间轻泛涟漪她不会看错,那时的同儒哥哥粲然c善良。最初气愤过后,她无数次思索个中缘由,一个人怎可能彻底丢失本性?她的心会软,会疼,她愿意相信那个春日午后,与她温柔对视的纯真少年不曾彻底改变,她愿意等候。 回到京城,先回了柳茎儿胡同宅中,收拾停当,她这才前往外城街市。 相别一月,外城坊市热闹一如既往。白梓梧一路闲逛,倒也自在。只是一路所见乞丐竟是横行其道,行人与商铺均是避让,此情景甚是诧异。 白梓梧来到李家酒馆,隔着老远就听见泼辣李凤姐的大嗓门。 “是否要我用棍子赶你们走!” “得罪了乞丐军,让你在四九城里过不下去!” 白梓梧快走几步,只见李凤姐手持扁担,叉腰站于门口,与两个乞丐对峙不下。 李金龙赶忙打着圆场,往乞丐手中塞了几吊钱。 李凤姐恼怒,挥着扁担就上前,李金龙忙阻拦。 两乞丐也慌张,忙将钱吊往怀里一塞就走,口气却是强硬:“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可没有这么轻易饶过你!” “再敢来,姑奶奶保管叫你尝一尝棍棒厉害!”李凤姐叫骂着,挥舞扁担,却被李金龙拦住,只得眼看乞丐跑走。 “你!这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李凤姐冲着李金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将手中扁担狠狠一惯,拧身回了店中。 李金龙无奈叹口气,拾起地上扁担。起身时,正瞧见白梓梧。 “白姑娘!”他惊喜唤道:“快,里面坐。” 白梓梧笑笑,迎上前,刚才她瞧得分明,李凤姐那几扁担可是结结实实的敲在了李金龙的腰背上。 李金龙将白梓梧让进店中,口中关切:“你们可还好?那人可曾找到你们?” 白梓梧将她们前往国子监之事粗略说过,李金龙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当日,夏沐英堵在李家酒馆门口,定是要一见酿酒之人。李金龙生怕纨绔子弟戏弄民女,不肯将她们身份告知。 白梓梧与莫绮嫣无法,只得停止了酿酒生意,辗转谋到国子监活计。 后来,夏沐英被皇帝封为弼兽侯,命他即刻离京,前往西南c西北等莽荒之地为皇帝寻找奇珍异兽,他再无精力追寻酿酒之人了。然而,离京当天,六司队伍路过坊市,夏沐英依旧耿耿于怀,瞧见李家酒馆他挽起弓箭,一只翎羽箭就钉在了李家酒馆的大门之上。 夏沐英道:“属于我的东西,从不外落!某人如箭,寄存你处,待我再上京之日就是我取回箭矢之时!” 李金龙惊吓过度,用尽力气才将羽箭拔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一闭眼丢进柴房中去,随它在哪个角落蒙尘,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那人竟是西南蛮夷,难怪残暴不讲理!”李金龙后怕:“好在云南远在千里,总不至于怕他。” 白梓梧微笑,但心中隐隐不安,这样的人,嚣张跋扈c任性执拗,勿许有不顺他意者,但愿千里之隔,再无相见之日。 抛过不安,白梓梧问道:“一路瞧见叫花横行,适才又见乞丐来寻衅,这是何故?” 李金龙长叹一口气:“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会想到乞丐也有横行霸道的一天!只有老百姓最是苦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人都知道,如今,京城中出了一号传奇人物c平民新贵! 酋同儒,乃是一介平民,家中乃河南府区区商人,更是早已落败,皆死尽了。他,无背景c无身家,刚入京时,落魄流离,身无长物,甚至一度流浪街头混迹于流氓乞丐。 据说,酋同儒也是读书之人,乃河南府进士,曾受到朝廷嘉奖。不知为何,他与乞丐厮混一处,竟是臭味相投。因他为人果敢意气,又有智谋,很快就笼络了一帮叫花,打了几场硬架,生生抢来了恶霸赵大奎的地盘。 酋同儒与其手下一班乞丐,在外城声名鹊起,自称乞丐军。跟着乞丐军,有钱花有肉吃,京城中各处的乞丐都闻声前来,乞丐军迅速壮大。初时,乞丐军也未敢明目张胆,不过讹诈些保护费就算。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个世道真是恶人当道。酋同儒不知交了什么好运,竟在武比中一举夺魁,一跃成为锦衣卫御前侍卫。自此后,一路飞黄腾达,不仅名门千金看上他,更是深得皇帝青睐,钦封了自成祖起就未在任命的大汉将军一职。虽只挂个名头,但深受皇帝宠信由此可见。 自此,狗仗人势c狐假虎威,乞丐军张扬跋扈,成为坊间最大恶势力,商户敢怒不敢言。 李金龙口讷,所讲不过一二。 “就你怕事!还怕几个臭乞丐不成?”李凤姐气不过,骂着从内室走出。 瞧见白梓梧,她惊喜交加,直拉着叙旧不止。 白梓梧知晓李凤姐泼辣脾气,却实在是刀子嘴豆腐心。三人相谈甚欢。 告别了李氏兄妹,白梓梧思索良久,终于决定去见一见小花儿。 她来到金科客栈,如今的金科客栈再没有学子前来投宿了,竟成了乞丐军的落脚点。当初酋同儒曾在这里住宿,疏财仗义接济众乞丐,虽然得势后他不再居住此地,却交代老板,只要有乞丐前来,皆要好吃好喝相待。于是,每日都有乞丐往来不绝,读书之人清高,哪里还愿意上门。好在酋同儒今非昔比,出得起钱了。客栈老板想的开,管他是书生还是叫花儿,给得起钱就是客! 大堂之上坐了乞丐,吃喝正酣。他们见白梓梧走进,顿时戏笑起来。 白梓梧张望一番,并未见小花儿身影,于是面对掌柜询问。 “掌柜的,我跟你打听个人。” “小娘子,要寻谁?只管问我,管他钻在那个老鼠洞里,我都能给你找出来。”一个小眼睛乞丐腆着脸,笑道。 “滚一边去!找谁也轮不着你这只只会打洞的臭老鼠!”另一乞丐推开鼠三:“小娘子,我陪你去找啊?” 掌柜的忙出声:“去,去,莫要胡说八道!有酒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掌柜驱赶了乞丐,小声劝着白仔梧:“姑娘找人,可千万不要到这里找,这儿啊只有要饭的!” 鼠三咧嘴笑:“掌柜的,你怎么知道小娘子不是来找俺叫花子的?” “滚!就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掌柜骂道。 鼠三不生气,呵呵乐着:“你别看俺眼睛小,本事可大着,早晚有一天建功立业,让你狗眼看人低!” 白梓梧笑道:“没错,我正是来找花儿的。” “花儿哥?”鼠三小眼睛一亮:“俺知道花儿哥在哪,我带你去!” 白梓梧望向鼠三,只见他小眼如豆,嘴大如斗,果真丑的可乐。她笑着推辞:“你只需告知我他在何处,我自己去寻就好。” “花儿哥去了南溪。”鼠三十分热情:“我真的可以带路。” 白梓梧婉拒,转身告辞。 几名乞丐又开始吃喝,半天没听见鼠三动静,这才发现他傻傻的望着白梓梧离去背影。 一乞丐捣了鼠三一手肘:“看傻了?要饭的还知道看姑娘呢,看了也白看!” 鼠三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出头一天?” 众乞丐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可不是吗?女莫做娼男莫做乞,这两种身份就是最低贱永世不得翻身,有口饭吃就算还指望什么? 鼠三被他们笑急了,酒也不喝了,怒气冲冲地起身就走。 站起身来才看清,这鼠三不仅眼睛小像老鼠,就那干瘦矮小的身材也活脱脱一只干瘪大老鼠。 众人嘲笑声中,鼠三骂咧咧快步走着。他的丑陋c污秽,显而易见,以至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忽视了那丑陋五官和畸形身材不过是一个可怜少年长期饥饿而造成了生长不良。 活着太难了!别人的记忆都是从孩童开始,然而鼠三却记得从出生起就在挨饿,饿了许多许多年!他觉得熬了一辈子这么久了,快该老死了吧?然而,他也不过刚满二十。二十年啊,够久了,任谁饿了二十年也熬成老人了 他狠狠唾一口:“等我发达那天,叫你们好看!” 再一想,又丧了气,佝偻了背找个地方晒太阳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掮客 京郊三里,南溪。 一户人家院中,男人光着膀子正在和泥,他打算砌一口新灶,媳妇儿进了门,明年添个孩子,后年再添个,这人口就多了,眼下这口旧锅灶可不就不够用了!哪能让媳妇儿挨饿,可得抓紧着点。 想到这里,男人心头一热,干的更起劲了。 又甩着膀子干了一会儿,大太阳上来了。 秋老虎可不是吃素的,昨夜里还下了场雨,太阳一出来又是火烧火燎。 男人抹了把汗,抬头望望天。大晴天好!晴了就不着急补屋顶。 他望了望西厢,塌了小半拉屋顶,太阳照进去,正好给进雨的屋子晒干。入冬前再修吧,省了钱先把堂屋整掇下。 上次媒婆上门,连屋都不愿意进,就站在院里说了几句。等他把堂屋拾掇好,开个窗再糊一层墙,叫媒婆再看看,给人家姑娘说也有啥说不是? “娘,把床挪到窟窿底下晒晒,省的晚上还得睡湿的。”男人扯着喉咙喊了一嗓。 西屋传出一阵悲泣。 “呸!扫把星!”男人骂一句,不加理会。 谁知那哭声竟是没完没了,男人脾气上来,几步冲到西屋门口,冲着屋里大骂:“嚎丧呢!” 哭泣声一下止住了。 西屋门口忽的站起一人,原来有个老汉一直蹲在这儿呢。 老汉是男人的老父,老年人有忌讳,听着儿子口无遮拦,老汉生气,又不敢教训,闷声不响汲踏着草鞋出门去了。 且看眼前这屋,家徒四壁,头顶塌了半边顶,脚下积了半脚泥。里面,一个老妇和一个女子正抱头哭泣。 老妇见老头闷头走了,想叫不敢叫。怀中女子一个劲儿发抖,老妇鼓起勇气,问道:“勇,今儿是八月十五了,让妹儿在家待过今晚吧。” “搁那不是过!你以为人家等咱啊,晚了再哭也来不及!”男人眼睛一瞪:“这是叫妹儿去享福,给有钱人家当丫鬟还能吃亏了?” 男人打量女子,只见小妹儿十四五岁,浑身发着抖,一身衣裳补丁摞补丁,垂头散发的,咋看咋不顺眼。 “娘,给妹儿拾掇拾掇,梳梳头洗洗脸,还有你压箱底的衣裳给她穿上,都这把年纪了还收拾啥?还想带到棺材里啊!” “你你”老妇气的打颤,不孝子大逆不道,然而又有何法?儿子年轻力壮,自然是一家之主,老东西们敢再多嘴? 只是可怜了这又聋又哑的闺女了。老妇抱着女子抹泪。 真是上辈子造的孽啊,生了这么个闺女,天生又聋又哑,村里的神婆给看过,说妹儿是灾星,克父母亲人。 要当娘的看,妹儿可是好女子,从小就知道干活,人还没有锅台高时就垫着脚做饭,从五六岁就跟着她爹下地了。 可家里越来越穷也是真的,她爹除了种地啥也不会,地里收成不够吃,日子一年比不上一年。 更别提指望妹儿嫁人,换点彩礼了!她是残疾,能看上她的都是老光棍,别说彩礼还指望骗点嫁妆呢。也有几次有人家提亲,这妹儿魔怔一般,不吃不喝就知道哭,人家一打听再没有下文了。 家里穷,还有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灾星妹妹,连累李勇小三十了还说不上媳妇儿。李勇整天里不是蒙头大睡就是摔砸打骂,这日子真是没尽没头啊。 一想到这儿,李勇就暴躁,抓着啥摔啥!今儿个可不行,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这年头哑巴也能吃香? 李勇堆出笑:“快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就把妹儿送去!谁说俺妹儿是灾星,我看是福星,自个儿享福还能给家里挣钱,谁再胡说八道看我唾他一脸!” 午时,李勇拉扯着妹儿出门。 老妇眼看着闺女被儿子拖着出了门,妹儿绝望挣扎却哭不出声。当娘的咋不心疼?她追出院子,想喊却喊不出来,哭倒在门槛上。 “闺女啊,你命苦,早点托生,下辈子再莫投胎到穷人家了!” 李勇拉扯着妹儿一路往镇上走。 路过邻居家时,他趾高气扬,“让你们平日里嘲笑,这次知道哑妹值钱了吧!” 看见王媒婆,他又挂上笑脸,殷勤招呼:“王婆,那事你可要操心啊,我这就有钱了,堂屋都翻新了的。” 王媒婆说笑应承,等李勇走过去,她立刻变了脸,骂一句:“作践!就有钱了也没有好闺女能看上你!” 终于到了镇上,他直奔镇上最大的酒楼醉香楼。 醉香楼前人头攒挤。有人拿了钱袋喜气洋洋地出来,就惹得众人一阵艳羡。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的,一边羡慕一边唾骂:“得意个什么?狠心卖闺女,听说是北疆的魔人专门找阴时生的哑女子练功,要不哪有二两银子这样的好事?” “让让,让让!”李勇扬着嗓门,扒开人群,拉着妹儿往里挤。 等他挤到里面,只瞧见人家正撤桌子呢。 “等下,还有一个。”李勇忙喊,他把妹儿往前一推,巴结笑着:“劳烦,还有一个。” 忙了一上午,花儿早就饿了,酒菜已经上桌,他正打算收工吃饭,冷不丁一个女子推到眼前,他强打起精神,打量起来。 眼前是个瘦小姑娘,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只瞧见一条大辫子倒是黑的发亮。 “抬起头,让我看看。”花儿说道。 那女子却像是没有听到,依旧低着头发抖。 李勇忙一把拽住妹儿头发,将她的头拉起来。 妹儿冷不防被强拉起头脸,又惊吓又发蒙,呆滞着表情。 李勇忙说:“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 花儿觉得不对,问了一句:“听得见吗?” 姑娘呆呆得张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这不是妹儿吗?又聋又哑,从小就听不见!”周围有人多嘴,气的李勇狠狠剜了一眼。 “这不行,我们只要不会说话的。”花儿摇头,起身。 “别,别”李勇忙拦着:“别看妹儿听不见,可聪明又勤快你看,你看,俺妹儿长得可俊那” 李勇粗鲁地扳起妹儿的脸庞。 花儿瞧见小姑娘一张脸苍白无措至极,她听不到声音,但一定明白,哥哥将她向牲口一样买卖,她空洞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花儿的心软了,他又立即摇头,心想:“不行,不行,上次带回的几个,被顾掌柜好一通骂,白费辛苦还要挨骂,这次可一定不能心软。” “这是要给老爷当丫鬟,听不见怎么做活!”花儿板着脸。 “咋不能干活?”李勇急了:“再说,俺妹儿这么漂亮,就就给老爷做个通房也行啊。” 周围人一顿唾骂。 花儿挥手驱散:“今儿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说完,花儿几人自顾走进酒楼,吃饭去了。 围观人群渐渐散开,然而李勇却是不甘,一推妹儿,让她跪在酒楼大门之前,自个儿则是找个阴凉墙角蹲着。 他蹲着蹲着就睡着了,正梦见娶媳妇呢。大红的盖头,咋就喜人,他伸手去掀,却被媳妇一巴掌打在脸上。打是亲骂是爱,嘿嘿,还取了个辣婆娘呢。 妹儿看着花儿几人吃完饭从酒楼出来,带着三名女子上了马车。再看一看哥哥,靠着墙根睡得正香,双手挥着赶蝇子,啪的一下打在自己脸上。 她狠了狠心,起身追着马车而去。 “花儿哥,那女子追了一路了。” 花儿从窗户向后张望,果然十来米之后,一个女子追在马车之后。他想了想,喊了声“停车!” 花儿跳下马车,来到女子跟前。 “别追了,回去吧。”花儿说道。 妹儿听不见,只张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望着花儿。 “回去吧。”花儿挥挥手。 妹儿的眼泪扑簌滑落,要是卖不到钱,哥哥会打死她的,不仅打她还有爹娘,会都打死的。 眼看着妹儿无助泪眼,花儿顿时心软了,他从衣襟中掏出钱袋,取出一串铜钱,看一看妹儿可怜模样,又一狠心,再取出一两银锭,一起交给妹儿手中。 “给你钱,回去吧。” 花儿比划着说完,回到车上。再启程,妹儿果真不再跟随了。花儿叹一口气,不再多想。 花儿赶着马车,十分痛快。瞧见城门了,把人往清风舞月楼一送,就能去喝酒喽,今个儿可是中秋节呢。 花儿想着,缰绳甩动地越发有力。 进了城门,花儿欲快马加鞭,却是看见街边立一熟悉身影,他慌忙一勒缰绳,马车急停,车厢内的几个滚成一团。 有人探出脑袋,问道:“花儿哥,咋了?” 花儿将缰绳往他手中一塞,说了句:“你们送去。” 就跳下马车,往街边跑去。 白梓梧打量着小花儿。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眼前的小花儿和当初的小叫花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他身穿绫罗绸缎,脚踏崭新鞋袜,头发梳的油顺,脸庞洗的白净,真有富贵人家的样子了。 “白姐姐” 白梓梧只似笑非笑地打量,花儿心虚不自在,不安地唤了声。 “花儿哥好贵气啊。”白梓梧忽道。 花儿摆弄下崭新衣衫,干干笑了两句:“哪里算得” “什么时候做了妓院的掮客?”白梓梧脸色一变,严厉道:“每日里买卖清白女儿,黑了良心,就不怕遭报应!” 白梓梧就成遭遇人贩虏卖,果红更是至今下落不知。她最恨这些买卖女子的掮客,如今,亲眼看到花儿也这般堕落,恨不打一处来。 “姐姐,我不是的。”花儿急忙解释。 花儿隔几日就往清风舞月楼里送女孩子,这事情早传的街知巷闻,人们背地里都骂,这群叫花子真是胆大包天,坊市横行不说还干祸害女孩儿的勾当,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天要收拾了他们! “怎么不是?”白梓梧质问。 花儿语塞,他确实四处召买哑女送往清风舞月楼,顾眉生看上了就留下,资质不行的再由他遣送回家。 “她们都是自愿的”花儿支支吾吾道,他也觉得这事理亏,但,是大哥亲代,说关系件要紧大事!大哥对他有大恩,只要大哥之言,他必须听命做好。 “是她们自愿?还是买卖者自厢情愿?女子生而低贱,只要能卖钱,管它火坑泥淖,丢进去就是!公平何在?天理何在!”白梓梧想到不知下落的果红,想到了二女子小希,想到了在汜水时,那一车无助少女,她愤怒质问。 “白姐姐“花儿可怜兮兮地唤着,除了大哥,对他最好的就是白姐姐了,他早已经把白仔梧当成了亲姐姐,如今见着白梓梧生气,他忐忑不安。 小花儿不过十五六岁,生的瘦小,眼睛就格外大,可怜兮兮地望着白梓梧,让她不由心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花儿,姐姐知晓你是一时财迷心窍,做了错事。只要能改过,姐姐原谅你。” “不”花儿脱口而出:“白姐姐,咱们这么久没见,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咱们就不提这事好吗?” 白梓梧大失所望,转身就走,再不理睬花儿。 花儿急的顿足。 大哥对他有恩,是他的偶像。他喜欢白姐姐。虽然白姐姐与大哥有仇,但在他心中,却是希望大哥能回心转意,娶了白姐姐的。 所以,他不能向白姐姐解释,不能让白姐姐知道是大哥交代他做的。 眼见着白梓梧决绝走远,花儿焦急,不管许多,先跟上再说。 花儿不远不近地跟着白梓梧,跟到柳茎儿胡同宅院,白梓梧进了门。花儿垂头丧气地蹲在了大门口。 一轮明月升上天空,皎洁月光天下共赏。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 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向来,月圆不问人间事,几家欢喜几家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中秋夜 中秋节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是除过除夕最重要的节日。这一天里,不论是富贵还平民,都要一家人欢欢喜喜团圆一处。 皇族有两大家宴,一是除夕,一是中秋。 届时,皇帝宴请股肱重臣,君臣同乐。 此刻,皇宴已近尾声。 席间虽是珍馐酱酿c歌舞升平,却因小皇帝苦着一张脸,任谁也忐忑不安,暗地揣测。 小皇帝是真的心烦。按照祖制,中秋夜帝后同度,宴席结束之后他要到坤宁宫与皇后团圆。然而,他最不愿意见的就是皇后。 大婚后,最初,皇后虽说刁蛮,还有些少女可爱样子。如今她活脱脱怨妇一个!见着面就吵闹抱怨,整天哭啼啼把小产的孩儿挂在嘴上。干脆倒不如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又不得不顾及云南势力,每月初一c十五,皇帝必须到皇后宫中过夜。对于皇帝来说,这两日可着实难熬。 想到一会儿又要与皇后相对,皇帝怎高兴地起来? 感情这个事物,当真诡异。厌恶就是厌恶,任你貌美高贵不想多看一眼;喜欢就是喜欢,哪怕卑微如蒲草就是沉溺温柔,不愿自拔。 苏苏风来天欲晓,世间怎会有此温柔乡? 皇帝不由沉迷,若能天天醉倒在温柔音乐中,不枉此生。 “皇上,时辰到了。”太监永福提醒。 永福是接替刘瑾的,但他却是不可与刘瑾相提并论。当初的刘瑾,权冠禁廷,是后宫中说一不二的大太监。也正因为他权势过大c目中无人,招致大祸,差点性命不保。 刘瑾倒后,张永乘势而上,永福这样的小太监见着张永只有俯首帖耳的份。于是,乾清宫的鸡毛蒜皮坤宁宫知晓的一清二楚。 皇帝正想着苏晓,忽然被永福打断,顿时不满,龙目狠瞪。 永福壮着胆子再次提醒:“皇上,皇后差人来问,何时御驾到?” 皇帝猛地站起,一脚将永福踹倒,怒气冲冲就走。 满殿臣子瞠目结舌。 一路疾走,来到坤宁宫前,坤宁宫红灯高悬,门口侍女躬身伺立,见了皇帝忙行大礼。 皇帝怒气冲冲直往里闯,走到正殿,抬脚就将殿门踹了个洞开! 殿内,夏宁正在摆放酒菜,听见声音回身查看。 只见她身穿石榴红裙,衣香鬓影,俏立灯下,惊艳绝伦。 小皇帝的心突地跳动了下,他忆起一席张扬红衣曾灼热他的眼c动了他的心。 “这般冒失。”夏宁嗔责一句。 若是平时,皇帝早顶撞回去,可此刻,瞧着夏宁亦娇亦嗔模样,他心中松动,只是冷哼一声。 有人从身后将房门关闭,皇帝这才发现,大殿之中只有皇后一人。 皇后娇笑着上前,拉起皇帝的手。 “来瞧瞧兄长寻来的新鲜玩意。” 皇帝本想抗拒,却好似浑身骨头失了力道,不由自主就随之去了。说到底,小皇帝不过是个任玩的孩子,对他强硬他会逆反,对他温柔他却是极好掌握。 可惜,道理皆知,却是本性难移。夏皇后装的一时温柔,却得失必较,所做一分就想得到十分,又怎做得到长久柔情? 势均力敌,莫做夫妻!可见皇族夫妻大多不睦是必然之事。 皇后是同盟,难是妻子。 小皇帝好奇打量,只见皇后手捻一只晶莹玉壶把玩,壶体通透,可瞧见内中美酒摇曳。 “这有何奇?美玉朕的库房多得是!”皇帝嗤之以鼻。 皇后却道:“皇上细看。” 说着将玉壶高举,迎着灯光。 只见玉色通透,流光溢彩。更为奇妙之处在于,光彩流传间,像极了一尾彩鱼在玉色中游曳。 “咦?”皇帝发出一声惊呼,他见多宝物,只一眼就发现那条五彩小鱼并非光影,而是真正的鱼儿。 他拿过玉壶,细细观赏,这条鱼儿竟是真的在玉中游曳!怎会有如此惊奇之事? “苗疆有玉,玉中有鱼。玉中鱼为天生珍宝,少现人间。哥哥在苗疆为皇上寻找异兽之时,发现此玉。异宝出天授降,哥哥乃是为皇上寻宝,这不正是天降祥瑞,预示皇上功德昭天!据当地人言,玉中鱼百年难得一见,用此玉饮酒可永生不老。哥哥立即寻能工巧匠,将此玉制作玉壶,快马加鞭献给皇上。” 皇帝惊奇,迫不及待品尝。 皇后以玉杯盛之,两人对饮。 几杯酒罢,皇帝只觉得皇后媚眼如丝c勾魂夺魄。他醉眼朦胧,见皇后衣衫轻解,长发蜿蜒,渐失了意识。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何处不可怜” 一室春意,良宵佳时。 此情按下不表。 且说道,皇帝黑面而去之后,剩余一班大臣面面相觑,去留不是。 “各位大人,宴席到此为止,各位请回吧。”永福道了声,犹豫片刻,还是追着皇帝而去。 无人离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近,这小皇帝是越来越肆意,种种荒唐行径让众臣无所适从。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初立,正是各派势力重新划定之时,因此文c武臣两方正是较劲时刻。 立后一事,是武臣占了上风。随后又因六司发难落了下风。 文武相争,高下难分。都在揣摩新君的偏好,却被皇帝的不按常理出牌乱了阵脚。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无人动作,倒是酋同儒起身,整整衣衫,拱手作别。 “酋贤侄慢走。”裴思芳唤道。 裴思芳已向酋同儒抛出橄榄枝,且看酋同儒表现似是接受,对裴宛伊的热情受之不拒。然而,却也仅仅如此,并未再见他有何表示。 裴思芳暗中气恼,傲慢小子!若不是刘瑾无用,裴思芳急于在皇帝身边竖立新的棋子,岂会自降身份,向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频频示好? 裴思芳心中所想,面上却无懈可击。他笑容可掬,把手笑言,好一副礼贤下士c慈祥模样。 “皇上匆忙而去,贤侄可知为何?”裴思芳笑问。 酋同儒发出一声笑,轻且短,似乎是嗤笑,又似乎不是,待裴思芳想要探究之时,再不见轻视,眼前所见的只是酋同儒惯常那副平常表情。 裴思芳眯着眼睛,想从酋同儒细微神情中揣摩一二,却毫无破绽,既不拒绝也不亲近,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既不锐利也不平庸。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对视着,渐渐都笑起来,大笑起来。 酋同儒大笑着,似乎与面前人相谈甚欢。所有观望之人皆如此认为。然而,细看他眼,无一分放松,甚至眼睑肌肉都因紧张而抖动着。 他知晓眼下朝中格局,文武分庭抗礼。要说他乃锦衣卫,应属武臣,却因武比之时,一路打来得罪良多,要知武举士子均有背景,错综盘结c连接一气,怎会对他不抵制?加之与裴宛伊之关系,武臣一方更是将他看做裴思芳的门徒,诸多排挤。 照这般道理,裴思芳以女为契机,向他示好,他就应毫不犹豫表示效忠才对!然而,事实并非如表面所见。 文武相轻,文臣自诩清高,从来看不起无脑莽夫,对于无根无基的酋同儒更是毫不掩饰轻视。这还不是主要,更为重要的是,对于裴思芳,酋同儒出自本能的感觉危险。这位看起来儒雅c和蔼的长者却给他莫大的危险感觉,就像是面对异常平静的森林,看不透敌人在哪里?也许是伪装成一条枯藤,也许潜藏在平静水面下,不知何时就会暴起进攻击毙命! 酋同儒只相信自己!从小到大,辛苦活下来的每一步都是靠他自己脚踏刀刃!他不相信任何人,不依靠任何人,他是孤狼,不需要阵营。他从小就知,眼睛只管盯着权利顶端之一人。 酋同儒还未答,倒是听见了一声冷哼。 望去,正是李靖麟怒目而瞪,拂袖而去! 李靖麟生平,果敢伐戮,勇猛刚强。却有两样视之最重,一是爱子,一是面子! 然,伤其爱子之始作俑者乃裴宛伊;更是害的李追残疾之后,再强拒婚事!怎能叫李靖麟对其不恨之欲绝? 此刻,眼见裴思凡当中对酋同儒拉拢,李靖麟怒从中来,拂袖而去。 裴思芳目视李靖麟离去背影,语义深长:“杀伐无畏色,睚眦必报之。是以,乱世重武,文治太平啊。” 酋同儒岂听不出裴思芳话中警告之义,可惜裴思芳错了! 他才不管什么武治文治!李靖麟对他恨之入骨,裴思芳又何尝不是一只伏击在暗处的毒蛇? 他从不把自己性命依附他人之势!猎杀与被猎杀中,他只相信自己! 酋同儒大笑:“裴大人可知哪种动物最凶猛?” 裴思芳一愣,他未想到酋同儒此话何意,他试探答道:“猛虎狮豹灵犀巨象,猛兽向来领域分明,从未听说过猛兽相斗场景。” 他一边说着,忽然背沁冷汗,难道是以猛兽比喻各大割据势力?皇上要对其开刀? “圣意如何?是要断豹爪?亦或拔象牙?”裴思芳不由双瞳圆睁。 “非也,非也!世间最凶莫过于母老虎!哈哈哈!”酋同儒笑言。 裴思芳一愣,这是在戏谑?不,定是另有深意,难道是在暗示皇帝废后之心未休?还是说云南对皇室掣肘?他心思不停转着。 “不过裴大人之言倒是有趣,果真未见过老虎和大象打架,改天定要让豹房安排一场虎象大战,皇上一定喜欢!”酋同儒道。 裴思芳点头应是。 “世界猛兽何其多,据说西北有种狐狸,叫做狈,狡诈聪慧,能将狼收为己用,狼狈为奸,就连老虎也不是其对手!”酋同儒笑意未变,拱手作别:“裴大人,告辞。” 身后,裴思芳笑意收敛,眼波深沉。 一路之上,他不断回味酋同儒每一言,越想越是暗藏深意,越想越是心惊,也是越想越觉得复杂难辨!可恶竖子,竟是与他玩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回到宅中,裴宛伊迎头质问,为何未将酋同儒邀来? 裴思芳敷衍几句,却惹得裴宛伊肆意吵闹,定要深夜前往酋宅! 裴思芳怒不可遏,劈头喝斥:“当真不知廉耻了?” 裴宛伊被吓住,父亲拂袖而去之后,才放声大哭,左思右想不敢违背,只得哭着回房去了,大闹一夜。 出了皇宫,步入长街。 今日长街,灯火辉煌,眼可见家家灯火温暖,笑语欢声透墙而出。街上有孩童嬉闹,年幼的孩童在后跌跌撞撞追赶,声声唤着阿哥阿姐。半大的孩子跑的欢实,实在不想拖着小尾巴。无奈何,今日过节呢,撇撇嘴,磨蹭几步,等一等粘人的小肉墩滚上来。 酋同儒信步而行,眼中看着万家灯火,扑面皆是世俗尘灰,入耳满满吵扰红尘。 今夜之路,通往家门。辉煌宫殿c高门大院c俭朴住宅,人人都有归处,他又该去何方? 帽耳胡同的大宅?那一座金碧辉煌的庭院,于他是十分陌生。屋子陌生c里面的人陌生,甚至大门上高高悬挂地那方大匾也是陌生,他不识得“酋府”二字,每每看着,只觉得张牙舞爪c压抑扭曲。 那就不回宅子,去外城吧?和他的乞丐军一处喝酒!他又摇了摇头,如今乞丐军声势浩大,京城中乞丐皆入乞丐军。人员多了,阶级就分明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传说,受无数乞丐仰奉!年少在封门寨之时,逢年过节,他只挤在人群中,仰视柴老大高大身影,听他豪言几句,从不见他与众人痛饮!那时他也疑惑,为何柴老大总是保持高高在上的距离?如今,他懂得了,踏上了高位就必须保持高位的唯我独尊,下了神坛的英雄就失去了号令属下的权威。乞丐军是他的武器,乞丐军追随他的盛名,他们不是兄弟c只是阶级! 有一个瞬间,他脑中也想起裴宛伊,却也仅是一闪而过。情爱在他心中不值一钱!女子仰慕痴恋,享受温柔他并不拒绝,但裴宛伊的纠缠和任性却是他无心忍耐的,更何况其中夹着裴思芳的深沉心机。酋同儒从未将她视为亲c友,绝不是可安心相处的对象。 就剩一处了,风花雪月,虚情假意,恣意畅欢,处处皆是假面却是天下最放松之处。走着,远远就听见歌舞升平,入眼灯红酒绿,酋同儒忽就失了兴致。他知道,顾眉生手段高明,经她调教,从未叫他失望。乍一看,丫头们似乎并未有明显改变,那却是叫人丧失防备的美态。细看之,每一个表情c每一份小心都透出柔弱,从可怜到怜惜的距离,可不是轻易就能到达。对于顾眉生,他十分满意,明码标价的合作关系让他省心! 走进去,他就能拥有曲意逢迎。他却累了,不想今夜还逢场作戏。 长叹一声! 团圆之夜,他竟无人能团圆;京城之大,他却无一归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倾谈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家家愁。哪个夫妻同罗帐,哪个飘零在外头? 街市的酒馆之中,一名男子大醉高歌。 酒后的沙哑嗓音唱着哀怨曲调,甚至带着哭音。这,一定是个飘零在外的人儿吧。 无人劝他,由着他哭,男人沧桑的哭声在团圆的夜里似乎万分清晰,又在万家灯火中浮沉。 街上少有行人,偶有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都是忙碌完赶着回家。中秋节,朝廷特例取消宵禁,外城城门整夜不关,小商贩们收了生意就可以出城回家,多晚,不至于让家中等待落空。 酋同儒踏着街边凌乱而行。风卷着灰烬打转,这是孩童点燃的炮竹。灰烬扬起,他脚步踏下,踩在干黄的菜叶上,今日的菜贩支摊到入夜,趁着过节总要多挣些钱,收摊时就再顾不得打扫了,丢弃一堆烂叶四散风干。不知从何处骨碌碌滚来一颗红红的果子,细看去,上面还留有牙印,一口咬下的地方原来有个虫眼,可以想象顽童皱着眉,即吞咽不下又不舍得丢弃,这可是只有过节娘亲才给买的冰糖葫芦啊,只有这么几颗,大大的c红红的,裹着亮晶晶的糖衣,顽童的口水留下来了,管什么虫眼呢,吃了再说。说时迟那时快,小伙伴冲上来,撞他一把,那颗咬了一口c有着虫眼的最大的山楂果就从竹签上跳落,滚到尘土里去了。 酋同儒抬起了脚,却偏转了方向,让开了那一颗彤红果子。果子在风的推动下,就这么一路滚下去。 街是凌乱的,是脏的。可这乱c这脏却是喜悦的。街上越是萧索,家中越是温暖,团圆的月照亮道路,至于第二天早起打扫之人的牢骚就暂且不去想吧。 酋同儒漫无目的地走着,此刻,他的心中是空洞的。没有欢喜,梦寐以求的功成名就无人分享,富贵有何意义?没有悲伤,生活百味c喜怒哀乐,因为拥有失去才悲痛,他从来没有拥有,连失去都没有资格。 他,不甘的什么?执着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 他迷茫了。 再冷酷的心肠也有脆弱的时刻,人总是为感情所累。 “二八。”他低唤,他发誓要永远忘记这个名字,却在此时此刻唤出。 从小,他就渴望成功,渴望旁人堂堂正正地呼他姓名。他可以衣锦还乡,相认父母,认祖归宗,光耀门楣。 如今,他成功了,却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他活着另一个人的人生,永远无法为自己正名。 这不是最大的悲哀吗?他恨!他怒!为什么偏偏是他?同样是酋家的子孙,为什么他要遭受截然不同的悲剧?父亲c母亲,每一年的中秋c春节c上元c清明,你们是否想起过另一个儿子! 顿时,他义愤满胸,不由仰天长啸。 前方五十步就到了城门口,中秋佳节,值夜的兵卫也不由生懒,温一壶酒,煮一叠毛豆,围坐一团,聊度时光。 听见有人长啸,一个兵卫抱怨着起身。另一人喝一口酒,口齿含糊道:“该死的流浪汉!鬼哭狼嚎什么!” 兵卫起身到一半,听见同伴的话深以为是,探头从瞭望口向外张望。 月亮正巧被厚厚云层俘获,遮挡住了光亮,月光忽然暗淡下来。 透过朦胧月色,见是一个孤零人影,兵卫遂不放在心上,顺势又坐了下来。 酋同儒的啸声并没有惊动守城兵卫,却将一人吓之一惊。 一人正走到城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郁愤长啸,她不由回头望去。当她看到那个高瘦阴暗的身影时,她的心忽然就收紧了,还未理清自己的感受,她的身体就随着潜意识做出了本能反应一一一拔腿就跑! 长啸出喉,胸中愤恨突破了抑制,汹涌不断地涌出。 他浑身灌注满仇恨,每一处关节都敏捷而凌厉! 城门下,一个娇小人影拼命向城外奔跑。 酋同儒危险地皱起眉头,下一个动作竟是出其不意c快若闪电地飞追出去。 前面之人,虽然用尽力气,但显然并非习武之人。奔出去不过二十步就被酋同儒赶上,长臂一展,将其挟于肋下,飞纵而去。 一路飞奔中,她倔强地不出一丝声响,但酋同儒却感觉到她固执地反抗。 终于到了一处树林,虽不茂密,但在深夜之中,了无人迹。 酋同儒将怀中之人向地上一丢,昏暗中,那人一声忍耐的低呼,几次努力,终于站起,手扶着一棵树,倔强回望。 两人视线相对,气氛顿时紧张胶着。 如同野兽对决之前长久的对峙,双方都将气势拉到最高,虽未厮杀,已相交锋!气势更胜者将占据优势,甚至有时凭借破竹气势可不战而胜! 一触即发之际,那人忽然一声发问: “你追什么追!” “你跑什么跑!”还未反应过来,酋同儒竟是立即反问一句。 这一问一反问,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之中显得可笑!此话一出,就像鼓胀的牛皮囊被锥子扎了一个孔,紧张气氛一下子就松懈了。 杀意也是个一鼓作气的事情,被打断了也就瞬间泄气。 酋同儒放松了眼神,再望去已经是漫不经心的目光。疲惫上头,他目光有些涣散,也因此少了冷漠,多了几分审视。 眼前之人,娇小身材处处透着紧张,只是紧张,却并没有戒备和恐惧,她与他对立却并不害怕他。 月亮终于从云层中挣脱出来,银辉透过枝叶照耀下来,照亮了她的脸庞。 她似乎有些清瘦,脸色却是很好,也许是因为奔跑,此刻,她的脸颊有嫣嫣红晕,还有低微急促的呼吸。 “看来,国子监的生活很是不错。” 酋同儒悄然卸下浑身力道,倚着一棵树,戏谑看她:“走了为何还回来?” 眼前之人正是白梓梧。 白梓梧与小花儿不欢而散,回到柳茎儿胡同的宅子,宅院处处萧条,只她一人。越待越觉得凄凉,干脆连夜赶回国子监算了。 她也曾想过,是否会与他偶遇,又笑话自己竟还不死心。 对面不相认,痴心邂逅情? 更何况,今日的酋同儒早已不再是平常百姓,中秋佳节定是觥筹交错,怎会像她这般孤身飘零?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相遇,还是以这样奇异的方式。 白梓梧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回望酋同儒:“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说过,要等你给我的答案!” 酋同儒眉头一皱,却将目光投向远处。 “答案?谁又能给我答案。” 他的语气中透出无限的疲惫和迷茫,令白梓梧莫名心酸。 许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月光c风c升起的雾气,静静地在两人之间流淌。 白梓梧忽然很想问他,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他是怎样从翩翩书生变成今日的果断冷情?父母恩情c家族荣耀他真的要背弃吗?他真的忘记了洛水河畔c扁舟之上的那一年少年情萌?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耳中听见清冷嗓音。 “他们,是怎样的?” 白梓梧愣了一愣,他问的应该是他的父母是怎样去世的吧? 她想起来,酋夫人在去世之前的某一夜曾拉着她的手,说道: “儒儿少年离家,如今已快十年了。他天生聪慧,三岁启蒙五岁行文,那时我便知晓他定有出息。酋家几代经商,商人富足,却在士农工商之中排位最末。老爷盼着儒儿能高中科举,光耀门楣。这些年,家中变故,老爷执意不肯告知儒儿,恐耽误他前程。如今,他果然不负期望。 十年未见,人总要长大c改变,也许是遇到羁绊了。儒儿天性纯良,我相信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若是他真的吾就算状告御前,也定不会允他辜负于你” “酋伯父c伯娘,去世时,甚是安详”白梓梧忽然不忍心告诉酋同儒,他的父母是怎样熬过长久的贫乏,又是在怎样的凄凉之中度过最后时刻。 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讲述着。期间,她多次关切地打量酋同儒的神情,却看到他只是认真的倾听。 总算大致讲完,白梓梧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再是怎样轻描淡写,那种一夕之间家境崩塌无所有的情景用不着刻意渲染,只用最平实的语言说出就足够想象那样贫乏c绝望而挣扎的悲惨生活。 她只是讲述就心疼煎熬极了,那倾听之人呢?听到父母隐瞒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他又该如何自责c悲痛?父母亲人一无所有c苦苦挣扎之时,他一无所知,平静幸福地读书c科举,一步步走向成功。如今,功成名就,父母已成白骨,子欲养而亲不待。 白梓梧的心狠狠地疼了,她看着几步之遥的酋同儒,他依靠着树干,看似不羁地站立着,然而,他的头颅是低垂的,他的肩背是僵硬的,他垂于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着。他溶于夜色,正是因为他的孤独,在今晚这样阖家团圆之夜,他只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他一个人。 她忽然很想走近他,她忘记了他为了隐瞒婚约曾经威胁她,甚至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满怀杀意地追赶c俘虏她。她很轻易就忘了这些,眼睛中只看到酋同儒孤独的身影。 “她,是怎样的?” 白梓梧想起来了,酋夫人并不是酋同儒的生母,他的生母是酋家的姨夫人。在某一年的庙会上,白梓梧曾见过二夫人,早些媒人已经上门两次了,她偷偷听到了少年天才酋同儒的名字。 正月二十,逍遥县庙会请了京城戏班唱戏,似乎唱的出穆桂英招亲。台上正唱到: “这一员小将真不错,细听奴家把话说; 龙木事儿全在我,你我一同上山坡。” 当时,白父与酋宣公偶遇,热络寒暄。 二夫人跟在酋宣公身侧,身段丰腴c颜色正好。 白梓梧悄悄打量,心中感叹二夫人当真貌美。她年少心思单纯,看得入神就忘了掩饰。 二夫人却是表情不耐,翻了一个白眼。 “女将休得来欺我,不由豪杰怒心窝,提枪催马山坡过!” 戏台之上,杨宗保恼羞成怒,提枪来战。那穆桂英欲说难明,一边应战一边愁眉凄婉。 “这刀马旦唱的可真好”年幼的白梓梧委屈之余不由想到。 聪慧如她,立即就分明了二夫人是嫌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高傲如她,当媒人再次上门之时,她就应趾高气扬地拒绝婚事。 然而,也许那一出戏文唱的太过动情,绕住了白梓梧的心思,就像穆桂英对于杨宗保的执着c放下身段的追逐。 世间情事万般种,只有落花怜流水。 那出戏,迷住了白梓梧的心窍,她生出了执着。总有一天,她要来到酋同儒面前,让他看清自己是如何美丽c勇敢,她足够与他比肩! 十年后的今夜,白梓梧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心情,那时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啊。心思简单的可爱,却因那时的执念,一路纠缠至今。 白梓梧抬起眼睛,望向眼前之人,却生不出怨恨,只怪今夕月亮太圆满了,两个孤独飘零人只能相互陪伴,怨忿是要留待阳光凛冽c心境果勇的时候再做博弈。 “二夫人,据说,她跟随舅老爷去往了南阳府舅老爷家境富裕,想来是无忧的”白梓梧斟酌劝道,亲身经历过饥民暴乱,她怎会不知二夫人一行十死难一生,只是在此刻,她实在不忍心再从她口说出任何死别了,宁愿生离。 酋同儒只听着,没有表情以及动作,似乎看不出他是悲伤还是无动于衷,是月色苍白了他的嘴唇,是夜风吹乱他的发,是雾气湿漉了他的衣衫。 “他们,是怎样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白梓梧听清了,却恐怕自己听错了,心酸着。 他是在问,父母的样貌吗?一别十年,生死两茫,父亲c母亲是老了吗?是胖了还是瘦了?记忆中连样貌都模糊了吗? 再见,竟然只是两块牌位! “酋伯父,一向儒雅,待人温和。伯母她,她很慈祥” 不知何时,又涌起了云团,月亮在云层中沉浮c挣扎,忽明忽暗,两人远远对坐。 她细细地讲述,将所见到c所听说c所猜测的事无巨细一一细讲,她既不忍心过于详细地描述酋家的衰败,更想再多说些吧,总算劝慰他失去亲人的悲恸 他,沉默听着,试图从言语之中想象亲人的样子。 他恨他们,他们竟然抛弃他如此彻底!连报复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才知道,原来连恨都是奢侈啊,现在,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书阁有鬼 白梓梧是被冻醒的,醒来时,天还未亮,正是昼夜交替最寒冷的时辰。 她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张望着,四下无人,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升起一丝失落。 她站起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只记得,她不停地讲啊讲啊,到了最后知道的情景都讲完了,她却不舍得停下,东拉西扯的都讲了什么? “酋同儒,你忘记我了吗?到白鹿洞的水路,你送了我一把伞,让我等你” “呀!”白梓梧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叫你忘形!”她暗骂自己,又委屈地撅起嘴。前一晚上,她说了许多,他却无话。 一阵凉意,白梓梧的手臂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冰凉的手掌感觉到更冷透的身体。 “冷血!就这么走了。”她腹诽:“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把女子丢在荒野,枉为大丈夫作为!” 跺跺脚,活顺了血脉,白梓梧动身向鸡笼山走去。 她离去的身后,睡中依靠的树干上,有一道深刻的剑痕。 依稀听见她自嘲:“还好他没有‘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 白梓梧却是不知,她正是死里逃生啊。 昨夜,就在她睡着之时,酋同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握剑的手十分稳。 他想:“都死了,很好!再也没有人能揭穿我的身份!” “变了,不一样了”睡梦中,白梓梧嘟囔了一句。 酋同儒冷笑一声,“不是变了,从来都是不同的!” 他对她说这样一句,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温柔:“锦衣卫的佩剑十分锋利,我的手也算稳,放心。” 若她醒着,这一句放心定叫她毛骨悚然。即便睡着,她还是打了个冷战。她皱了皱鼻子,缩成一团,露出了毫无戒备的委屈样子。 酋同儒看着她缩起了纤长的颈子,手中的剑却是抖也不抖一下。剑尖落在她身后c脖颈旁边的树干之上,入木三分,刻出一道笔直的深刻的剑痕! 若剑锋未偏,那剑的力道足以割断她的咽喉。 酋同儒利落的收回长剑,还剑入鞘,头也不回地离开。 缓了许久,身上还是冰冷。白梓梧忍住寒意,抬目辨明方向,向鸡笼山而去。 太阳在背后升起,越升越高,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渐渐暖和起来。然而,她的心却越走越冷。 经过昨夜,她不恨他了,然而也失去了坚持的目标。她的心充满了迷茫,今后,何去何从? 回到国子监后,白梓梧很是低落,好几天都是兴致缺缺,少露笑颜。 莫绮嫣虽有担心,却因为忙于往返掌馔厅和国子学之间,每日三餐与徐沅茞短暂的相处令她沉浸在悄自的甜蜜之中,再加上她怀藏私心,刻意分隔了徐沅茞与白梓梧的交汇,心中总是不安。面对白梓梧的郁郁,她担忧却又心虚,想要劝解又不敢多言。 第三天清早,莫绮嫣如常布置好饭食,想要告退,却被徐沅茞唤住。他关切问道:“吾冒昧,请问莫姑娘可是有为难心事?” 莫绮嫣羞怯:“未有。” 徐沅茞温和说道:“吾唐突了,只因品味三日饭菜味道似有忧郁之意,暗自揣测,姑娘莫要见怪。无论何时,姑娘若有为难之事,均可告知与吾,吾定当尽力相助。” 莫绮嫣欢喜与酸涩交织,欢喜的是徐沅茞对于自己的关切,酸涩的是他竟能从饭菜滋味察觉到做饭之人的心绪,那二人当真心有灵犀。 还是乐君担忧,狠下决心做出个决定。 趁夜,他将白梓梧带到一处。 国子监依鸡笼山而建,从山门起,一路向上,分为三进院落。第一进为掌馔厅及杂工居住之所,再往高处二进院落是六堂c博士厅所在,三进院落则是祭酒大人的办公所在。 位于二c三进院落之间,有典籍厅,其中懿伦堂乃是全国最大的藏书馆。 此刻,乐君带领白梓梧所到之处正是懿伦堂。 乐君告知白梓梧,熄灯之后,典籍厅只有值夜一人,懿伦堂更是落锁关闭。他带着白梓梧绕到懿伦堂后方,只见一颗香樟树华华如盖。乐君指着香樟树说道:“此树乃暗梯,需攀爬至二层,临树有窗,可通堂内,你敢否?” 白梓梧跃跃欲试:“我可以看里面的藏书?太好了,这点小事怎算为难!” 自此,每日亥时熄灯之后,白梓梧都会偷到懿伦堂读书,之前郁闷一扫而光,沉浸书中,如饥似渴。 依照规定,懿伦堂只对国子监内师生开放,若有他人想入内研读,需持州府荐信经祭酒允许方可入内。国子监中,除师生之外,工作人员不经允许一律不得擅入。 乐君教白梓梧偷读,已违反了戒律。 乐君不是遵循守旧之人,他率性狂放,不将规矩放在眼中,又实在喜欢白梓梧这个孩子,瞧她热爱读书又有智慧,这才肯相助。再加之,近期由于代课,徐沅茞住宿在二进院落之中,如此一来,一旦熄灯,从懿伦堂往上就空无一人了,值夜之人也只是巡视一下,想要躲过不是难事。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乐君松一口气,就真的出事了。 在学生中传出流言,懿伦堂闹鬼,传言沸沸洋洋c绘声绘色。 传说之事源出于典籍厅值夜之人向典。一天,入夜起风雨,秋雨凄迷。夜半,风雨不歇,反见增势。雨声扰人,向典心烦意乱,干脆起身。 向典书生迂腐,屡试不弟,却不务农c不做工c不娶妻,一心沉于书籍。村民皆称他“书呆子”。最后,还是他老父告求在国子监任小官的亲戚,才将他荐来工作。 两年间,他家中父c母相继病故,兄长也遭遇意外,村中人都传言是因为他不敬鬼神,鬼神降罪。 向典家中意外接二连三,村民谣言四起,族长请来相士,为向家相看。 相士言:“皆因向家厨房方位不正,冲撞了龙王,龙王日夜遭受火燎,这才降祸向家,以示警醒。要想破除,需得” 相士正说到此处,适逢向典归家探望,听此言,向典不屑大笑:“我家居住此几十年,仅只今年不顺,难道前几十年龙王都不怕火烤?” “正是日积月累之祸。”相士言。 “可恶术士,妖言惑众!”向典固执上来,当头喝骂。“给了钱,你就能破解?可见神仙也是贪婪之辈,贪嗔恶念,怎配世人崇拜!不敬也罢!” 相士怒极,口吃连连“大胆你你大胆” “是!我向典胆大包天,立于此!等着龙王来找我!” 相士怒走,放言,向典大不敬,神必降罪,断子绝孙。 果然,不久向典就接到书信,信中说家中小妹病重,这个消息让他恐惧不安。 迂腐书生最是顽固,他若不信一事,就算千百人言说也不能令他动摇。然而,若是他心中有了疑虑,那比之常人更易钻那牛角尖。 此刻,秋夜雨凄,风雨潇潇像是打在他的心头,他想起相士大怒威胁的那一句“断子绝孙”,心头一个冷战,小妹也病了,接下来一定轮到他了! 不,不!圣人言,鬼神之论,堪于荒谬! 向典喃喃自语。这时,他眼睛余光好似望见什么,顿时一个激灵,再望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夜中分辨方向,正是懿伦堂。 最终他还是坐立不安,冒雨擎烛前往查看。 懿伦堂门上铁锁赫然在目。彼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向典的心防瞬间被击溃,顾不得开门查看,他飞奔回房中,拥被颤抖,真的病了。 据说,第二日,典籍堂管事曾入懿伦堂仔细检查,并未见有异状,要说完全没有怪异也不确实,书籍摆放整齐,顺序也不曾凌乱,只是书籍总分常用和生僻,常用书籍整洁倒也罢了,就连不常用的游侠传记c地理怪志也是点尘未积,这就有些不寻常了。然而,仅仅这些也无法证明什么,是以,管事对外宣称并无异常,严禁讹传。 往往,越是禁止的越是传播,很快流言就在学生中私下传扬开来。证据就是,最不信鬼神的向书呆子都吓傻了,不住念叨是龙王兴怪。 国子监生活刻板无聊,难得有件热闹事,学生们都兴奋不已。 很快,徐沅茞就察觉到了课堂的异常,知晓了缘由后,他严斥学生:“子不语怪力乱神!” 学生们却不以为然,谣言越传越热烈,甚至有人宣称亲眼所见。一时间,人人争相到懿伦堂一探究竟。 一日清晨,有学生惊慌来报,说是抓住了懿伦堂的鬼怪。 徐沅茞赶往。 半路,被乐君拦住。 两人密谈。 “这事你要帮我!” 听了乐君一番讲述,徐沅茞怒道:“你明知懿伦堂不允许外人进入,竟敢如此!” “不管怎样,你要保住她。”乐君有恃无恐。 “不可能,众目睽睽,不能徇私!”徐沅茞义正言辞,继而叹一口气:“师叔,您多年来不肯承认身份,屈居掌馔厅,时过境迁,师傅已去世多年,您还放不下吗?” 乐君摆摆手:“现在不是说我的事,是让你保住她!” 徐沅茞叹一口气,摇头前行。 乐君在身后高呼:“徐沅茞,这事你敢不办!” 赶到懿伦堂,大门紧闭,有学生围在门口打探。 徐沅茞驱散围观学生,独自进入。 许久未出。 后,他带出一名女子,他面有感慨欢喜之色。 再其后,徐沅茞对外宣布,此女乃是经他允许打扫懿伦堂,因他一时失误未向典籍厅管事告知,造成误会。 徐沅茞自罚,做书籍打扫c整理工作半年。 至此,明面之上,书阁有鬼之事了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夜同行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头万树春。” 今日太阳大好,徐沅茞正将懿伦堂中的藏书搬出晒晒。这可是个大工程,懿伦堂中的藏书何止万册,往常年也只是轮流将部分书籍整理。 今年,徐沅茞自罚,做整理书籍的工作。不看不知,原来书阁深处存放的冷僻科目书籍竟有多年未曾搬动了。拿在手里,书页潮意浓重,甚至都开始产生霉点了。 忙碌了两个时辰,总算告一段落。徐沅茞将地理志书架上最后一批书籍搬出来,摆放好,这才舒一口气,直起身来。 莫绮嫣到来之时,正看见徐沅茞直起身子,口中吟一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头万树春。” 她赶忙上前搀扶。 徐沅茞回首见她,温和微笑,不着痕迹避开了她的搀扶。 他手掌轻扶腰间,解嘲道:“原来真的不年轻了。” 莫绮嫣关切道:“这些粗重活计您怎么不叫侍者来做,小心受伤。” 徐沅茞笑着摆手:“我错了戒律,理应接受处罚。再说,与书为伍我很喜欢。” 莫绮嫣将饭菜取出,摆放到院中石桌之上:“您用饭吧。” 徐沅茞点点头,坐于桌边,开始用膳。 莫绮嫣立于侧旁,心神紧张,不由视线投往书籍,佯做掩饰。 “大人,这些是诗集吗?您刚才念的那句诗可真好听。” “这些书是地理志,是解说千山万水地貌的。”徐沅茞解释道:“适才的诗句” 他顿了顿:“是说人生际遇变幻,理应坚持。” 吟诵这句诗时,他正在想白梓梧。 原本他认为自己的一生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遇见她却令他的心“枯木逢春犹再发”,相遇c分别c再重逢,让他不再年轻的心重新感受到了得失寸心c求而不得c失而复得c患得患失。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感受这些,这不全是年轻人才有的情动吗? 他思念她c寻找她,找而不得,遗憾有的,只是他已不是毛头小伙子,自然能用中庸之道平复心境。 却在不期之时重逢,当他在懿伦堂众书之中看见垂首无措的她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也会这样激烈跳动!他压抑着,并不是他无言冷淡,只是他的全部力气都用于维持举止得体,他怕稍一疏忽他会将礼教礼仪抛之脑后,让本能c情感占了上风。 他后怕,自己差一点就放弃了;他更感激,感激上苍总算仁慈,让他再能找见她。 不是一点不露痕迹,即使他拼命压抑,总是无法完全掩饰感叹欢喜神情,以至于他违背原则,袒护了她之后,在学生中引起流言。说是在懿伦堂中捉住的乃是古书之灵,貌美魅惑,就连玉树兰芝的玉公子都抵御不了她的诱惑,做出违背原则之举。证据之一就是当天在场者均见到徐沅茞将女子带出时,满脸欢欣感激之色,与平常判若两人。 他是深海孤寂的“沉舟”,是心无波澜的“病木”,遇见白梓梧,他才重新感受到了身边千帆驶过,眼前万树成春。 这句诗,是他吟诵的情诗啊。 徐沅茞心头一荡,举杯掩饰。 喝一口清茶,他问道:“仔梧在做什么?” 莫绮嫣的心沉了,前日,听说白梓梧被人堵在了懿伦堂,当时她就知道,自己最担心事情终究要发生了。她千方百计分离二人,日夜愧疚又嫉妒,却还是阻隔不了命运。 命中注定他们会相遇。 “仔梧去了向家。”莫绮嫣低答。 “她呀,就是不肯听话。” 徐沅茞笑叹,语气轻松宠溺,仿佛在笑说自家的顽皮女孩儿。 天色渐晚,白梓梧匆匆而回。 十几里山路,白梓梧走的辛苦,一路不敢停歇,此刻筋疲力尽。 她真想休息一下,却看看将落的日头,还是咬咬牙,加油赶路吧。 向典家中距离国子监有十里地,还有一半是山路,这一来一回,可不是容易的事。 腿上虽然劳累,心里却总算放下大石。向小妹的病情有了好转,白梓梧可算放下心来。 向典被惊雷所吓,病如山倒。 向典是执拗的人,当初不信鬼神,如今一旦被击溃心防,就是溃不成堤。 他吓破了胆,胡言乱语念叨着龙王降罪。说是天降洪雨,惊雷震怒,闪电如炼,可不正是龙王显灵!要不,好好的懿伦堂怎么忽然就闹鬼了? 身上之病好治,心病却是难医。无论旁人怎么劝解,他都置若罔闻,甚至拒绝医药,终日神志不清。 白梓梧很是内疚,此事是因她引起,若不是她夜半在懿伦堂偷读书就不会有闹鬼的传言,也不至于将向典惊吓至此。她岂能置身事外? 于是白梓梧探望向典,听着向典乱语,她大概知晓了前因后果。向典的父母c兄长相继亡故,向小妹更是命在旦夕。 她想,这正是向典之病的症结所在。亲人的不幸,难以抵抗的悲剧击溃了他的心灵。 要想治病先要去除他的心病! 思来想去,白梓梧决定亲自到向家看望。她请了医生治疗向小妹,每隔几日就前往照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向小妹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白梓梧的心也放下来,她焦急赶路,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向典。 很快就看不见太阳了,月亮还未升起,只有西天边落日残余的光亮照映,就是这点余晖恐怕也很快就会消失了。 白梓梧有些着急,她加紧步伐,还是未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国子监。天色很快黑了,在山林中更是怪石嶙峋c树影张牙,黑暗之中尤其可怖。 白梓梧不由心脏紧缩,裹足不前。 她未对任何人说过,她怕黑暗。 饥荒之中,她曾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熬过漫长的黑夜。那时,她就开始害怕黑夜的到来,饥饿使得人们失去理智,白天里还能保持点人性,然而在黑夜的遮掩下,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贪婪和兽性。她的身后,病重的酋伯母昏睡着c恐惧的果红哭泣着;她的眼前,是残破漏风的四壁,就在屋子外边有几十个饥饿的暴民虎视眈眈。她怎能不害怕?却只能让自己坚强。 后来,她埋葬了酋伯父c酋伯母,和果红一起千里迢迢去往京城。那一路,是饿殍遍地,是人间修罗道。那是黑暗肆虐的道路,每到夜晚,四野都是哭声,凄厉风声中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名声响,似乎是野兽在噬咬尸体。她们只能守着火堆熬过夜晚,还记得有一夜,她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脚趾一疼,她睁眼一看,竟是一只饿疯了的老鼠在啃她的脚趾。她死命的一踢,将老鼠甩出去很远,却是再也不敢睡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浑身疼麻,似乎有无数的饿鼠铺天盖地地扑来。那时,她没有退路,只有咬着牙继续前行。 再后来,她被人贩子抓住,关在黑暗的车厢里。生死颠簸c命运不由已。人为刀俎,吾为鱼肉。那种屈辱和恐惧,终其一生,也难忘记。 到了京城,颠沛流离,孤独无依,最怕到了夜晚不知那片屋瓦下可以栖身。 黑暗已经成为她最深的恐惧。 此刻,面对着黑黝黝的山林,白梓梧难以抑制地害怕着。她告诉自己,不能退缩,要勇敢! 是的!这一路而来,没有退路!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她都是咬紧牙冲过来,今后更是如此! 眼前不过是一片山林,没有丧失理智的饥民c没有穷凶极恶的歹人,穿过这片黑暗,她就能抵达温暖的住所,有乐师傅和绮嫣在等着她。 白梓梧鼓起勇气,就像她无数次害怕的时刻所做的那样,前行!她拨开挡住道路的荆棘,她越过沟壑和石块,她甩开爬到手臂上的蝇虫,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 前方一定就是出路,再多走一步,一定就能看到光明! 白梓梧对自己说道。 忽然,她定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一道亮光正向她而来。 明亮,温暖,充满希望。 这一路走来,她都是孤身奋斗。没有人与她并肩,没有人给她依靠,无论怎样的困境,她都习惯了独自面对。 此刻,她的眼前,一道温暖身影施施而来,擎着灯火,带着关切,向她走来。 他,望着她,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他,向她伸出手来; 他,对她说,终于找到你了。 面对着徐沅茞温暖的笑容,白梓梧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个瞬间安定下来。 她与徐沅茞初次相见,他就是她的英雄,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缘分使然,两人间有着似有似无的不寻常。 徐沅茞是高洁翩翩的玉公子,稳重温润,白梓梧亦是聪慧的。这二人有足够的智慧,他们明了自己的身份和需要,却正是因为理智,使得他们克制。即便重逢,即便有着吸引,还是以礼相待。 白梓梧想,他们也许是不会走到一起的。 她的身份配不上他,他亦不是因为感情冲动之人。门第相差的感情是需要有冲破约束的激情的,而他们,太过理智,只会在克制的交往中渐渐疏远。 这一刻,在黑暗中艰难行走的白梓梧,却遇见了他,为她带来光明。 她眼睛看着他,不怕了!那一道颀长c温暖的身影令她无比安心。 徐沅茞温柔说道:“还好,终于找到你了。” “你怎么来了” 白梓梧眼睛朦胧,只见徐沅茞温暖微笑。 “你这样晚归,我很担心。” 白梓梧忽然上前两步,贴近了徐沅茞,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梓梧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徐沅茞心中一荡,他感觉白梓梧娇柔的身体贴近自己,她娇羞又勇敢。 是她向他走出了第一步! 徐沅茞微笑着,他垂着手臂,任由白梓梧牵着他的衣袖。在黑夜中,他稳稳地走在前头,为她带路c给她护卫。 他的步伐坚定,衣袖中的手却已汗湿;他留给她沉稳背影,面庞上却遮掩不住单纯如少年般的幸福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哑女命案 学生们都发现,徐大人变了。 他笑多了,不是从前那样出于礼仪的微笑,而是沉溺的傻笑。以往他是半点礼节都不会错的,而这几天,他却时常呆笑,就连上课时也会时常望着窗户温柔而笑。 “瞧瞧,真是被书灵惑住了!”大家悄声议论。 学生们担心,商量着是否要请法师来做一场法。正悄声议论,忽然听镇石敲案,学生忙正襟危坐,只见徐沅茞讲解完一段文章,见课堂混乱,击案警醒。 私语的学生心中惴惴,要知晓,别看徐大人温润,授课却是极严厉,这下少不了抄写课文了。 还未听到老师训斥,倒是一片寂静之中,窗外那一声窸窣声响清晰入耳。 算一算时辰,快要到了午饭时间了。小厨娘要溜走了! 大家对于隔墙偷听的小厨娘都是心照不宣。前段时日,听讲《诗经》,一日三餐就多见诗意入菜色,瞧着c入口都是新鲜,大家不亦乐乎。后来,徐大人授《左传》,就再没听见小厨娘来了。这几日才又听见她来。 这一声动静,怕是小厨娘既怕耽误了做饭又听得正兴起不舍得离去,正是踟蹰呢。 众位学生又觉得好笑,又替小厨娘担心,更怕自己脱不了惩罚,一时惴惴不安,都望着徐沅茞。 谁知,一向严厉的徐大人竟是目露温柔,笑带宠溺,望着窗外出了神。片刻后,他只温言提醒,就继续讲解下去。 奇怪,当真奇怪! 众学生面面相觑,猜测良多。 徐沅茞不知,自己改变这许多。他心中想着白梓梧,就不自觉微笑出来。 经过那晚山路夜行,他们的关系水到渠成。 他授课,她在窗外偷听。犹记得,在他发现之后,白梓梧扬眉飞目,俏丽娇言:“衡穿壁引其光,王冕窃入学舍听诸生诵书。之于学问一事,有映雪借亮c凿壁偷光,偷师怎算窃?” 徐沅茞笑而摇头。 白梓梧软言磨缠:“大不了就叫你一声老师,老师在上,学生有礼。” 徐沅茞错身,意味深长:“我可不能认下你这个弟子!” “为何?”白梓梧疑惑。 徐沅茞笑而不言。 白梓梧聪慧,随即明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明礼教森严,师生不允通婚。 她面色一红,低语:“亦师亦友,举案齐眉。 白梓梧好学,两人在一处时常常是徐沅茞对其倾心教授。二人交睫接目,脉脉生情。 清早的山林,她随他踏晨露听鸟鸣,前往洗笔池汲水。 正午太阳热烈,她戴一片荷叶遮阳,寻香草c采野菜,踏草闻香,他亦陪伴左右。 夜凉如水,静谧沉静。懿伦堂里,故纸堆中,守一盏灯,捧一卷书,二人相对静读。每每抬头,只见烛光朦胧,照映她静美容颜,徐沅茞不由生出“红袖添香,岁月静好”的感觉,似乎似水流年,就这般长相厮守下去。 “留花翠幕,添香红袖,常恨情长春浅。 南风吹酒玉虹翻,便忍听c离弦声断。 乘鸾宝扇,凌波微步,好在清池凉馆。 直饶书与荔枝来,问纤手c谁传冰碗。” 时光缓缓,又如流水,片刻不歇。 沉浸在平静幸福中,白梓梧几乎忘记了一切世俗事。直到李农大哥一次送菜之时闲聊,她才听说了这个震惊噩耗。 “什么!”白梓梧手中番薯落地,骨碌碌滚出去。 “哎呀!”李农赶忙去捡。 白梓梧却是一把拉出李农,紧张追问:“李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李农愣了一下:“噢,前段时间的谋杀案抓着凶手了,,凶手是个叫花子,听说在乞丐军中还是个头目。这个案子可是惹了民怨,贩卖妇女c奸杀抛尸,真是丧尽天良啊!” 白梓梧只觉得听在耳中如晴天霹雳,她不敢询问,生怕心中担心是真。 半晌,她才小心问道:“可知凶手是叫什么?” “叫什么?让我想想是个半大小子好像是叫” “不是!千万不是!”白梓梧心中默念。 “想起来了,是叫‘花儿’!”李农高叫出来,抬头却瞧见白梓梧面无血色。 真的是小花儿!白梓梧心如刀绞。 她明明知晓他走了错路,却甩手不管。若她多些耐心,劝他c拦他,那就不会有此大祸。 白梓梧后悔至极,她恨自己自私,就知顾着自己伤心就赌气不理睬小花儿,更狠这些时日沉浸在甜蜜中竟把小花儿忘之脑后。 花儿视她如姐,她不可不管。 白梓梧匆忙告假,一刻不停赶回京城。 京郊三里,有村,名南溪。 顾名思义,南溪临水,苇子甚好,盛产苇编。 这天,是刚过了白露的第一天,草鞋张提着镰到水淀湿地去割苇子。 他先是到了惯常割苇子的地方,观望一番,又用手捋一把苇茎,掌中苇茎细而瘦长,他长叹一口气。 踩在泥里的双脚冻得很,在草鞋里的脚趾还没活动就沾了一脚湿泥。 “唉!天凉了,穿草鞋的人少了!” 地里就那点收成,一家人口粮都顾不住。也就有个苇编的手艺,织些草鞋来卖,换点油盐。 这天气这么快就凉了,草鞋可是卖不出去了,但是家中口嘴等着吃喝,咋也得想办法挣钱啊。草鞋过了季节,只能编织些苇席来卖,好过煎熬苦冬。 要想编苇席,浅滩处的苇子就不行了,得到湿地深处去,那里面的苇子较宽厚。 草鞋张提了提脚,带起一鞋泥水。这样冷的天气涉水可得冻坏了,穷人命苦,没办法啊! 他苦着一张脸,佝偻着腰,向湿地深处走去。 芦苇密密,很快就瞧不见人影了,只见芦花摇曳,如水波般,由外及内层层漾曳。 越是冷清越显得云高天青。除了风在芦苇丛中穿过的声音,再就只有隐约的虫鸣了,反而显得寂静。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恐惧惊叫!接着,就只见从湿地中央芦苇一层层压倒,有人,正从那处拼命逃出! 很快,一人连滚带爬从水淀中跑出来,满头满身的苇叶和泥水,竟是连颜面都分辨不出来了。他以手着地,因为腿已经因极度恐惧而丧失了力气。即便这样,他片刻也不敢停留,一面忍不住回头张望,每每回头又恐惧地拼命加快速度,很快就跑远了。 冷风,依旧在天和芦苇丛中穿过,芦苇摇晃有声。啪的一声,许是一只虫从苇叶上掉落,只听见一阵翅翼震动的挣扎,片刻后,一只小小的飞虫终于飞了起来,却被风一吹,又不知道吹落哪里去了。地面上,一只草鞋孤零零的落在泥水中。 草鞋张蜷缩在被窝里,抖了整整一夜。媳妇儿骂了一夜。 “遇见鬼了?吓成个筛子!” 草鞋张一闭眼眼前就出现那张惨白肿胀的脸,他又是一个哆嗦。 “就是见着鬼了也不能把镰丢了!一把镰要五十铜钱呢,钱没挣到先丢了镰,你可真有出息!”媳妇摔摔打打,补衣服补的好像在打老虎。“明儿一早,你就去把镰找回来,找不着就别回来了!” 明儿一早明儿一早 草鞋张睁着眼,苦苦挨到了天亮。窗户纸里刚透出一丝白光,就见他翻身下床,啥话不说就奔了出去。 媳妇儿迷瞪着张嘴就骂:“死人!去哪儿!” 一声嚷没嚷回男人,倒是将一炕小子们吓着了,大的翻身小的哭!媳妇儿赶忙去抱小的,不忘在大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嘴里念叨着:“哭!就知道哭!老的小的不让人安生!” 草鞋张一路跑着,去了京城。 要说他一辈子窝囊,小时被爹打,长大了被媳妇儿骂,一辈子没大声说过话!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且看他进了城门,打听着就到了兵马司衙门。 衙门口,卫兵挎刀立枪,将草鞋张吓的哆嗦。 他独转两圈,鼓起胆子迈了两步,还没接近衙门口,就只见兵卫凶猛地喝道:“闲人务近!” 草鞋张只觉到刀锋反射之光白亮亮的令他睁不开眼睛。他忙退后一步,口中唯唯诺诺:“俺俺是来报案的” 卫兵未理他。 草鞋张想,定是没听见吧。但让他再上前说一次,实在是没胆了。他张望了一番,就瞧见了立于衙门口东侧的喊冤鼓。 他也不知是怎生的魔障,竟像是鬼使神差,他迈步向喊冤鼓,伸手就将鼓槌取了下来,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脑中的念头竟是“这鼓槌还真是重”。 几名兵卫眼睁睁看着,如看热闹般,待到鼓声大响,他们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是在喊冤!” 人被带上大堂,结结巴巴的述说了原情。 卫五新官上任,立即就带了大队人手,风风火火赶往南溪水淀。 榜文很快就发遍了京城c四郊,正是水淀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年约双十,穿桃红短襦,束长辫。若有认知者前往辨认。 李勇正在家中喝闷酒,只听见院中有人招呼:“大勇!” 他不耐烦嘟囔着,懒得应声。 只听见脚步踢踏,有人焦急闯进:“你还有闲喝酒啊!” “咋了?”李勇翻起眼皮,瞧见是同宗的堂兄李侩,他鄙夷的撇了撇嘴。 这位李侩,可是出了名的贪婪c不务正业,整日里混在京城,只有要钱时才见他回家。 听说,早年他偷盗被抓,被人一刀了结了子孙根,捡条命回来却不思悔改,倒动了进宫做太监的念头,上蹿下跳地四处寻门路。宫,当然没进成,不过听说让他攀上了个人物,好像是宫里的一位大太监。人心贪婪,不知廉耻啊,从此他跪匐阉人。前段时间,又见他回来,似乎是说那个大太监失了势,总之是又回来搜刮爹娘了。 李勇也是看不起这个堂兄,屁股都没有动一动。 李侩却是不在意,急急问道:“妹儿呢?” “跟人跑了!” “别蒙我了,我还不知道!是不让你卖了?” 李勇灌一口酒:“卖个屁!铜钱都没见一个,白养她这么多年!” “别喝了!出事了!”李侩一把打掉了李勇手中酒碗:“淀子里找着了个女尸,年龄c相貌都和妹儿相像,官府发文认尸呢!你还不快去认认!” 李勇一下子酒醒了。 那天,他带着妹儿去镇上买丫头的人户,谁知人家嫌弃妹儿是聋哑,不肯买。他不甘心就叫妹儿当街跪着,他自己倒是喝点酒睡了过去。醒来时就没见妹儿的人了。 李勇气急败坏,命硬的扫把星没就没了吧,可是一文钱也没换回来,这可窝囊!别说去找了,李勇可是摔摔打打c骂骂咧咧了好几天才算顺下气来。 此时,猛一听说妹儿死了,可把他吓了一跳,蹦起来就摆手:“哎呦妈呀!这扫把星,死了还累我吃官司!不去!不去!” 李侩拉住李勇:“你个傻子,有钱也不会挣!” “啥钱?” 李侩附耳说来:“要真是妹儿,看样儿是被人害了,你就去告,要是找着凶手了,为条命,出多少钱怕也愿意!到时候,你只要做个证,钱不就到手了?” 李勇动起了脑筋:“不不行,万一抓不着凶手呢,在万一那尸体根本就不是妹儿呢?” “你傻啊,尸体都泡成那样了,你说是谁还说不是!就算找不到凶手,官府为了不闹大,还不得给你点好处,封口。”李侩嘿嘿笑着。 李勇还有些犹豫:“我我可是嘴笨,不知道咋说。” “这不有我呢!到时候,拿了钱咱俩四六分。” 两人商议。片刻后,全村人都听见李勇哭嚎着,一路去认尸了! 到了停放尸体的义庄,还没走进就闻见一股尸臭。衙役捏着鼻子不愿上前,一刀柄捅在李勇的后腰上,将李勇推了上去。 李勇哎呦一声,抬起头就见到了停在当中的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他这才害怕,腿哆嗦着,好半天都伸不出手去。 九月风高,忽的一阵小旋风,将盖着尸体的白布吹开了一角,露出了尸体的半边身体。 只听见李勇一声恐怖尖叫,力穿义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案中交锋 未见着尸体,不知晓害怕,念着钱就胆大包天。甚至,李勇还担心过,若不是妹儿,他哭的假了再被瞧出来。 没想到啊,风过之下,掀起了白布,他见到尸体脚上穿着的那一双绣花鞋,即便沾满了泥泞,那一支俏生生的莲花依旧分明。还有桃红的衣裙,他记得清楚,这不正是娘压在箱底里宝贝一样的当年的嫁妆吗? “娘,给妹儿拾掇拾掇,梳梳头洗洗脸,还有你压箱底的衣裳给她穿上,都这把年纪了还收拾啥?还想带到棺材里啊!” 李勇想起来,他这样说过,没想到这身嫁妆还真的穿进棺材了。 “叫唤啥!是不是?”衙役吼问着。 李勇哆嗦着从地上爬起,冲出来,连连点头:“是,是,就是妹儿!” 衙役探头看了看,尸臭冲鼻,他实在不想多耽搁,掉头就走:“是就跟我回衙门!” 两人很快就走的没影。 义庄里,破烂门板上停放着一具女尸,遮尸的白布被风吹起了半边,露出桃红的襦裙上干结着黑的红的颜色。另半边白布还蒙着尸体的头脸,被风一下一下地吹着,忽而涨起忽然蒙蔽,显露出尸体脸庞肿胀的轮廓那李勇,竟是连妹妹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 兵马司很快立案,通过李勇的供词,初步确定李妹是跟随买卖哑女的北疆人走的。这很好证实,这几人在京郊买卖人口明目张胆,很多老百姓都亲眼所见,多的是人证明。更何况,那一天,有人亲眼见到李妹追着北疆人的马车而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卫五新任指挥使,正想着寻机会立功,立即就命人绘了歹人的样貌图,广为通缉。 李勇在兵马司哭喊的卖力!一场哭下来,头晕脑胀,那卫大人真是抠门,眼看到了饭点,连碗饭都没管,就将他打发了。 李勇一边骂一边走出衙门,“呸!”一口痰就唾在了地上。 “哎。”一人唤了声,追上来:“你就是死者的哥?” “是又怎样?”李勇恶言相向,他恶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干瘦的男人:“你干啥?” 这人正是发现李妹尸体的草鞋张。他可被吓得不轻,又丢了镰,被媳妇骂的狗血淋头。想通一处,他才壮着胆子报了案。 听说有人认了尸,他赶忙赶来,等在衙门口已经好半天了。 草鞋张搓着一双手,结结巴巴说道:“是俺找着的你妹子,就在水淀子里,泥可深了,俺一脚踩上去都没到这儿。” 草鞋张弯腰比划了下大腿。 他抬起头时,看见李勇已经绕过几步了。他赶忙又追两步:“水也冷,冻得俺差点抽筋” 李勇不耐烦的斜了草鞋张一眼:“你啥事?还让俺谢谢你?” “不不”草鞋张为难地低下头,见李勇要走,他才大着胆子说出口:“俺镰丢了,就是找着你妹尸体的时候,丢的!” 草鞋张干脆一口气说完:“俺不要多,五十文,赔把镰刀就成!” 李勇停下来,怒视:“你跟我要钱?我还没见着钱呢!” 李勇正饿着肚子窝囊,遇见了草鞋张这不长眼的,火压不住了,官府他害怕,这个干巴巴的老男人他可不怕,顿时一拳头就挥了上去。两人滚打成一团。 通缉榜文一下,竟是很快有了消息。 有人指认,画像上的北疆人怎么看着和京城中的一个小乞丐很是相像! 接下来,案子破的顺理成章。兵卫在城门口拦住了花儿的马车,打开车门,一车女娃儿吓得发抖。 人赃并获!当场就将花儿捉拿! 审案却不顺利,对于买卖人口的事情花儿绝口不说,问到李妹命案,他就大声喊冤。缺少人证物证,哑女命案一时陷入僵局。 天寿山,帝陵。 天寿山多松柏,就在地宫阴面生长着一棵最古老的柏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半棵树干都枯死了,只有向阳枝桠又生出些新叶,顽固地生长着。 松柏吐烟,每日从夜半到清晨,整个帝陵都笼罩在阴郁的烟雾之中。 此刻,刚及卯时,玉兔犹在半空,新阳初升,正是雾气浓重时刻。目观帝陵,皆是缥缈烟雾,影影绰绰。只见雾气浓白,似有实质,雾流烟动,仿佛有人影恍惚。 这个时辰阴气重,侍卫是万万不肯走动的,就算有人见了,也要闭眼祷祝“大吉大利,有怪莫怪!” 因为此,刘瑾每日清晨的举动才不为人知。 他正提着一只壶,往古柏树上涂抹什么。今日,他心中难静,脑中总是想起李侩趁夜而来,对他所言,一颗心是激烈跳动。他干脆将壶放下,直起了身子,张望一下。 李侩应是顺利离开了,这次算是他机灵! 刘瑾强自按捺住心中激动:“自作孽不可活!酋同儒,这是你自己送上的机会!” 他复弯腰,认真的将壶中蜂蜜涂抹在树干之上,比往常涂抹的更多了一些,淡黄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树干流下来,已经有蚂蚁嗅着甜味爬了过来。 不出一会儿,这里就会成为虫蚁的乐园,尽情享受吧!啃吧,要使劲的啃! 刘瑾拍着粗壮的树干,感受着手下空洞的震动,道:“树倒猢狲散啊!” 他阴险笑着,心中所想,“是啊,树虽然倒了,毕竟还是有猢狲的!” 案子查着查着,卫五兴奋了。 外城集市中人均知,小乞丐花儿正是乞丐军中的人物。 小乞丐买了这么多女子,哪来的钱?送去了哪?有何目的?为何都是哑女?案情蹊跷,定有阴谋! 身为乞丐军的头目,酋同儒多半脱不了干系。就算没有关系,也要让他扯上关系! 卫五为何对酋同儒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要从卫五的发迹说起。卫五出身兵卫,只是兵马司中一名低等的小兵,无家世无靠山,智谋也是平平,这一生难以有所作为。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兵部尚书李靖麟的提携,使他从前指挥使沈穆死亡的混乱中脱颖而出,破格提拔。 于是,卫五将李靖麟看在自己的恩人,对其忠心不二。 李靖麟之子李追求婚裴家千金遭拒,裴婉伊与酋同儒暧昧纠缠,此事京城中早已人人知晓。更重要的是李靖麟与裴思芳分属文武之首,多年朝堂争斗不休。酋同儒因与裴婉伊的关系自然是裴系之人。 如今,哑女案子凶手出自乞丐军,正好借机铲除酋同儒。 卫五细细思量,此案一定要深查。死个人算不得大案,但若要查证出朝廷官员买卖人口那就是大案了!还有,为何买卖的均是哑女?有传言说是买家与北疆邪教勾结,若是能查证勾结外敌c通敌窃国,那就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卫五亲自审理,所有刑具上阵,力图诱导花儿招认酋同儒乃是幕后主使。 牢中花儿却是不肯认罪,哭号呼喊,喊着冤枉。 卫五心狠手辣,下死命:“大刑伺候,屈打成招!” 事态发展也越来越激烈。 先是李勇不依不饶,天天到衙门喊冤,定要求查个水落石出! 李勇这个怨喊的可不是心甘情愿。花儿一被抓,果然有人上门送钱,要求他改了口供,就说当天李妹是回了家后再与人私奔的。 李勇看着钱又不能收,心疼的呀!那人一走,李勇就把躲在屋里的李侩大骂一通:“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你又不让要,我这不是白忙活了!” 李侩先是好言劝慰,说少不了好处。见李勇还是一脸不情愿,他脸色一变,露出凶狠样子:“你只管听我的!否则,就是有钱也怕没命花!” 李侩压服了李勇,出门去了邻村。他一路溜达着,遇见人就笑呵呵的打招呼,倒是人们对他多有不屑。 李侩毫不在意,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何低贱,只记得主子刘瑾曾说过一句话:“无毒不丈夫!” 那可不是?明日我飞黄腾达,何必在乎今日对谁点头哈腰。 还没进张家院门,就听见张妻大着嗓门骂人,再一看,草鞋张灰溜溜地蹲在院子里,任由媳妇儿指着鼻子骂。 李侩满意的笑了。 越穷的人,越容易操控!贫穷使得自尊不值钱,原则也是轻易出卖! 果然,李侩进了张家不多久,就得意而出。他一路哼着小曲,找地方喝酒去了。 草鞋张一手掂着一个钱袋,沉甸甸的。另一只手心握着一条织锦腰带,轻飘飘的。然而,他却觉得这条腰带要比钱袋沉重许多。 草鞋张还是有些犹豫。媳妇儿还在屋里不停的骂,他的嘴角又开始抽痛。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也塞牙,好好的去割苇竟让他撞见女尸,吓个半死不说还丢了镰刀。原想着报了案,不图主家回报,只要给个赏钱买把新镰刀就行,却偏偏遇上李勇这样的小气无赖,赏钱没一文c谢字没一声不说,还挨了一顿揍,头也破了c脸也肿了,又被媳妇儿骂的狗血淋头,这窝囊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草鞋张一咬牙,攥紧了织锦腰带,一头冲进屋中,把沉甸甸的钱袋往女人面前一丢,倒头就出了屋,一路不停直奔衙门。 草鞋张再一次击鼓鸣冤,供认自己贪心,将女尸身上丢着的一条织锦腰带据为己有。 经查,这条腰带出自京城最好的织锦行,织锦行老板证实,腰带正是卖给了花儿。 同时,京城谣言四起。说乞丐军与北疆邪派勾结,买卖大批哑女送往外域,正是看中了哑女不能言说,被施虐之时无法呼救,就算真的逃脱也无法述说。 那些卖了家中哑女儿的人家一股脑的集聚在衙门口,要求官府查清哑女去向。大群人在衙门口哭闹的卖力,卖女儿时倒没见这般不舍! 声势越闹越大,京城中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案子。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月花楼上琴瑟之声,声声入耳,端是一番奢靡惬意。 酋同儒笔直站立在月花楼下,听着楼中靡靡之音,不由想起今日朝上众人对他的莫名态度。恐怕所有人都听说了乞丐谋杀哑女的案件,都瞪大眼睛瞧着他呢。 酋同儒自然清楚,花儿被抓之初,他就安排人去收买原告,能卖女儿的人家不就是要钱嘛!却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矛头明里暗里都指向他。 酋同儒倒是不怕,要问哑女的下落,呵呵!他抬头望了望月花楼。这位皇帝果真与众不同,因为从小就被太后严厉管束,又取了个天天闹的皇后,他可是厌恶极了说教,恨不得身边之人皆是哑巴! 酋同儒投其所好,将名扬风月的雅音花魁苏晓献给皇帝,获得盛宠!于是,酋同儒就遍寻秀丽哑女,送入清风舞月楼调教,择其中优秀者暗送入皇宫,竟是在宫中建造了一处风花雪月场所。 月花楼中,争奇斗艳,更为难得是美人皆不言。不争口舌,这女人就越发可爱了,难怪皇帝乐在其中c乐不思蜀。 要查哑女下落?谁敢!酋同儒丝毫不怕牵扯自己,他看得分明,管他犯不犯众怒,只要皇帝高兴,他的地位就稳固! 铮的一声,琴声骤歇!接着又吹响了欢悦箫声。 月花楼上,美人凭栏,苏晓居高临下望来,正与酋同儒目光相对。 她眸中清冷傲然,望着酋同儒,似冷漠又似挑衅。隐约听见小皇帝呼唤,苏晓斜睨一眼酋同儒,似笑非笑的妩媚,转身进了屋中。 酋同儒仿佛看到顾眉生笑看好戏,以及顾眉生身后之人,定是整暇以待瞧着热闹。他被激起了一腔好胜! 酋同儒狂妄,他不知,明处暗处,有人正在精心绸缪c推波助澜,要用此案拉他下马。 权令人狂c色令智昏,一下子爬的太高,酋同儒难以免俗的膨胀了,甚至放下警惕和谨慎,他被表面的花团锦簇迷住了眼睛,忘记了,越高的阶级斗争越是残酷,弱肉强食c兵不血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认罪 白梓梧赶到京城,却听到了花儿认罪的消息。 她站在兵马司监牢之外,见着狱卒小跑着往外。 她拦了一下:“官爷,我什么时候能去见花儿?” 狱卒不耐烦的摆摆手:“见不到了!” 白梓梧心惊,她已经等候了许久。之前说是有人正在探监,需要等待。此刻又说见不到了,难道是发生了意外? 白梓梧拉紧了狱卒不肯放:“为何见不到?刚刚不是还有人探视他!难道有人害他?” “回去吧!”狱卒无奈停下:“犯人要招供!招了供就是死犯,你想见也见不到了!” 招供! 白梓梧如同雷击,她不相信杀人之事是花儿作为!一直以来,花儿都拒不认罪,怎么忽然态度转变?其中一定大有隐情。 “回去吧,回去吧!”狱卒劝一句,急着去报告。 白梓梧愣愣地站在原地,头脑中混乱一片。 这时,有人从监牢中出来,从她身边经过。她下意识的看一眼,随即转过眼睛。 很快,一行人匆匆而来,进入监牢后,不久又鱼贯而出。 送走了众人,狱卒哼着小曲返回,冷不防吓了一跳。 “哎哟,你怎么还在这儿?” 竟是白梓梧一直等候在此。 狱卒瞧她倔强样子,叹一口气:“难得你有情义,罢了,我就放你去看看他,莫要声张。” 白梓梧终于见到了花儿,他遍体鳞伤c气息奄奄。 白梓梧怒道:“是他们屈打成招?” 花儿泪流满面,却是摇头。 “那为何?你可知杀人偿命,认了罪要判斩刑!” “白姐姐,我没有杀人!那个姑娘,我给了她钱,打发她回去了。”花儿努力说着,一张嘴,汩汩鲜血就从口中冒出。 白梓梧心痛:“他们竟将你打成这样!花儿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不!不!”花儿挣扎着起身:“是我自愿认罪。” “为什么?”白梓梧万万不解。 花儿从出生就是乞丐,他低贱c卑微如尘。然而,他可以忍受饥饿c肮脏c唾弃c鄙视,却在心中竖起一道不能逾越的底线,那是作为人最后的尊严一一一决不允许旁人冤枉他! 为此,他倔强如牛,不肯回圜!乞讨之时,有的人家像防贼一样看他,那他宁愿挨饿也不接受他家食物;人人嘲笑,乞丐就是贼,面对世俗偏见,他不只一次因此而与人斗殴。 低贱,他认,但再低贱也有尊严。他倔强的坚持,绝不能任人栽赃c侮辱,没有做过的事他死也不认。 即是如此,此时,他又怎甘心认下他未做过的罪名! “姐姐,你要信我,我没有杀人。”花儿只是翻来覆去的说着这一句。 白梓梧再问其他,他缄口不言。 蝼蚁尚且偷生,花儿又怎甘心寻死?只是,花儿想起那人的话,那人说的不错,他只能认罪! 在白梓梧探望花儿之前,有人先到一步。 牢房矮仄,田义却将腰杆挺的极直!想起自己曾受到一群乞丐的侮辱,田义就恨从心生,当初狐假虎威,如今报应不爽! 心中虽是恨意滔天,面上却是和善笑容,田义此人,可真把口蜜腹剑c表里不一诠释的淋漓尽致。 田义此人,极善钻营,又能隐忍。乔迁喜宴之上,他被乞丐军当众羞辱,常人定是羞愤难当,他却能忍了下!酋同儒戏言,让他抓蛐蛐,莫要再听见一声蛐蛐叫声,田义就当真每夜俯身草丛中。任由其他下人嘲笑,他不为所辱c不为所动。 花儿牵扯哑女命案,消息刚出,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一直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越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越是为了名利无所不用其极。他太确定,酋同儒是同类,尝过贫穷c卑贱,怎会对手中的权势富贵不牢牢把控? 他们这样的人,按照儒家圣人言,是小人! 小人也,卑鄙者!无情者!在他们眼中,感情不值一钱,朋友也只是有用之人,若有人危害了他的利益,无论是朋友甚至亲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田义等待着事态发展,果然,比他料想的还要顺利。 这天,他等候在府门口,见到酋同儒归,他立即跪倒高呼:“小人奉大人命,清除府中蛐蛐,特来复命。” 酋同儒正从宫中回来,因为花儿一案,他心有烦躁。本要斥责,却因田义的话起了兴趣。 “蛐蛐?对,我是让你捉住府中全部蛐蛐,不要再让我听见一声蛐蛐叫。”酋同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田义,看见田义身旁放置着两个满满的口袋,他回想,最近夜晚果然没有再听见蛐蛐叫。 “大人有命,小人肝脑涂地c在所不辞,已经将府中所有的蛐蛐都捉住了,都在这里!”田义将两个大口袋向前推了推。 装了这么多死蛐蛐,大口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旁边的下人都忙捂住鼻子,退后一步。 倒是酋同儒未有厌恶,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 跪倒面前的这个机灵青年竟和曾经的他有一丝相像,都是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之人。 “不错,去管家处领十两赏钱吧。”酋同儒说完,迈步离开。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高呼:“田义谢大人!愿为大人分忧解难,凡是打扰大人的蛇虫鼠蚁,下人必将其一一清除!” 酋同儒心有所动,停下脚步,回头道:“这世上,哪有一个地方没有蚊蝇?杀之不尽c灭之不绝。” “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一颗忠心,一只一只抓,也要替大人清除滋扰。” 闻言,酋同儒满意点头,令田义跟随。田义趁机向酋同儒献计,酋同儒听后,令田义处理。 田义摇身一变,锦衣加身,大摇大摆地来到监牢。 田义看着遍体鳞伤的花儿,只觉得痛快,面上却无懈可击。他关切道:“花儿兄弟,你受苦了。大人让我来看看你。” “大哥。”花儿闻言,热泪盈眶:“是花儿没用,耽误了大哥的事情。” 田义暗道,愚笨如牛!花儿空有忠诚,可以死扛不招认,但毕竟才智不高,迟早被套出话来,一定要尽快了结。 “大人原本是要亲自来看望你的,可是有人因为这件事正找大人麻烦,这才让我来看望你。”田义做出不平表情。“这些小人,尽用些卑鄙手段来对付大人。” “有人要害大哥?”花儿焦急问道。 “那可不是,他们死咬着这个案子,说大人是幕后指使。” “那,那怎么办?”花儿着了急。“我没杀人!” 田义痛心疾首地望着花儿:“现在不只是杀人案了,他们要追查买卖妇女的案子,朝廷可是明令禁止不得贩卖人口。若是真让他们得逞,那大人可是重罪。” “不!绝不能让他们得逞!”隔着牢门,花儿紧紧抓住了田义的手:“那我认罪,都是我做的,跟大哥无关!” 田义嫌弃他肮脏,表情却是越发投入:“那些人位高权重,若是执意要害大人,就算你认罪他们也会指出你是乞丐军,是受了大人之命行事。到时候,只会对你也会严刑逼供,刑部的刑罚,没有人能受得了。” “那那怎么办?” 田义咬咬牙:“凶手认罪c死无对证!” 花儿抬起迷茫的眼睛,望着田义,一瞬后,他明白了田义的意思。 田义忙露出安抚的笑容:“花儿兄弟,你别多想。大人让我告诉你,你只管安心等待,无论怎样,他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攻人攻心,田义的目的已经达到。 果然,田义还没有走出监牢。他就听见身后花儿高呼:“我要认罪!” 此刻,花儿泪流满面看着白梓梧,他不甘c不舍,却更不能因为自己将大哥置于险境。他已下定了死志,却不愿连白姐姐都误会,他翻来覆去,只说着一句话:“白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可是其他,任凭白梓梧怎样询问,他都不肯多说。 狱卒很快来催促。白梓梧无法,只得先行离开。只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花儿伸冤。 花儿的认罪,令卫五激动不已,他连夜审案,试图趁热打铁,拿下指证酋同儒的证词。 突审一夜,无论利诱还是威逼,竟没得到卫五想要的答案。卫五气急败坏。眼看着小叫花子懦弱卑怯c惊恐绝望,理应容易突破,却没想到花儿除了哭喊“认罪”之外,什么也不肯说! 卫五看清了人性贪生怕死,却低估了越是卑微之人对于恩情越是以身相报。 一夜无功,卫五怒羞成怒,他拂袖而去。临去,下令继续刑审,务必要拿到证词。 接连三日,监牢的刑审室惨叫响彻不停。到最后,花儿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任何刑具再落到身上他也没有反应了,若不是还有一口气,他和死人没有差别。 田义暗示花儿,认罪后就自尽,以绝后患。在受刑难熬之时,几次花儿都恨不得咬舌自尽,却始终下不了狠心。他总是记得,白梓梧坚定地对他说,她一定会为他洗刷冤屈! 她一定要为花儿洗刷冤屈! 白梓梧下定了决心。她冷静思考,将事情脉络整理清晰:哑女命案,凶手指向花儿。证据有二,一是京郊几县百姓指认花儿是购买哑女的金主;更是不少人亲眼所见李勇卖妹;其二,发现李妹儿尸体的草鞋张口供,在尸体手中紧握一条织锦腰带,据查出自织锦行,老板作证此物卖给了花儿。 只此两条证据,无一铁证。第一条,众人只是见到李勇卖妹,也亲眼所见花儿并未买下李妹,更是没有人听到见到花儿将李妹带走;第二条,草鞋张是在报案几日后才拿出腰带,据他称是一时贪心私藏,一张口正反都随他,哪知那句是真实?这算不得实证。 仅凭这两条证据就定下花儿杀人死罪,实为不足。但,一是再无其他嫌疑人;二是花儿拒不言明其他哑女的去向;三是舆论迫人,民愤浩荡。而且,白梓梧隐约察觉,谣言的传播c民愤的鼓动似乎是有暗中势力谋划c推动。 辨明形势,白梓梧明了,若要翻案,需从三方面着手,查找真凶,击破证词,幕后主使。最容易的就从查证证人的证词开始。 这一查,白梓梧就发现了许多漏洞。当日,与花儿一同前往南溪的二人,竟是踪迹全无。织锦行的老板闭门不见,草鞋张倒是见到了,却是一副躲闪样子,问的急了,他吼一嗓子:“叫花子自己都认罪了!” 几天查证,白梓梧越来越确定,证词虚假,但是她也越来越清楚,此案证词无用!兵马司查过多少案件,怎会看不出证词虚弱?只说明一点,他们有意为之!花儿认了罪,此案就是定案,就算证明了证词有疑问哪又怎样?不伤根本。 白梓梧不肯放弃,想要查找真凶。从南溪镇醉香楼到发现尸体的水淀子,她来来回回走了几十次,沿途每一个草丛树林她都仔细检查过,水淀子更是检查仔细,却因距离案发时间已久,沿途行人往来,早就没有什么痕迹了。 就算询问周围百姓,所有人都是对花儿破口大骂,人们口中皆言花儿乃是恶奴,贩卖弱女,见色起意,杀人弃尸。更有几次,被询问者竟碰巧是其他哑女亲人,当场就对白梓梧打骂不休。 由此可见,三人成虎! 白梓梧甚至恳求仵作,希望从尸体上发现蛛丝马迹。仵作百般不耐,最后收了白梓梧银钱后,才勉强同意让白梓梧自己查看尸体。 尸体放在义庄之中半月之久,无人过问。仵作将白梓梧带至,不肯走近,摇头叹息:“可怜啊可怜,死后还不得安葬。” 白梓梧亦听说,花儿认罪后,兵马司令死者兄长将尸体领回安葬,其兄长却是无赖闹公堂,说无钱下葬。指挥使卫五正是暴躁,一怒之下将其赶出。李勇在衙门口哭号一通,骂咧咧离去,任由妹妹尸体停放义庄。如此之久,哪能没有迹象? 如此情景,仵作又不肯帮助验尸,就算白梓梧大着胆子查看一眼,又怎能看出细微端倪?白梓梧无奈作罢。 离去之时,白梓梧心中不忍,以钱交付仵作,拜托代为安葬死者。 仵作大有动容,感叹:“亲人若不认领,只有埋葬乱葬岗。到时,能做的只有买一身寿衣口薄棺处平坦之地罢。” 感叹未了,仵作瞧一眼白梓梧,道:“死者死于窒息,颈上有掌掐淤痕,掌印宽大,似为壮年男子,指印清晰,可见九指。” 白梓梧感激道谢。 仵作却是摇头叹息,尸体痕迹他早上报衙门,就算再查还能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处决书下 早朝之上,皇帝忽然唤刑部尚书王睿,问道:“听说有个命案,凶手供认,处决文书却迟迟不下,为何?” 此话一出,众臣紧张,各怀心思。 王睿答:“此案涉及官员贩卖妇女,不可轻率。” “可有证据?”皇帝问道。 王睿答:“还未,不过,假以时日定能撬开犯人之口。” 皇帝一时未言。 对于王睿所指涉及官员,大家心知肚明就是酋同儒。然而,区区民女命案竟劳皇帝过问,可见酋同儒从中活动。 两相针对,胜负难测。 众臣揣测,该如何立场。众人目光在几人身上游移。 王睿其人,刚正耿直,他倒未有派系,只因案子有疑,他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李靖麟,冷笑连连不屑一顾,众人皆知他对酋同儒何其厌恶,站定了彻查主张; 武系官员纷纷表态,支持彻查。 摇摆之人皆望向裴思芳。众人皆知,酋同儒乃是裴系之人,裴思芳对其十分看重,欲以女婚配。但此时见,裴思芳竟是沉默应对,未对酋同儒表示支持。 这也难怪,以利交者无情谊。在裴思芳眼中,只有有价值之人才配相交,更何况,对于酋同儒,他一直难以把控。表面看来,他十分看重酋同儒,实则内心忌惮颇深,此种情况下,他自然静观其变。 裴思芳如此态度,众文臣自然缄默。朝堂之上竟是一边倒局势,都是义正言辞奏请彻查。 七嘴八舌c议论纷纷。 只听见皇帝一声冷哼:“吵死了!” 众臣惶惶缄口。 皇帝不耐烦挥一挥手:“王睿,快点结案,拖拖拉拉像个女人!” 王睿立即就要再奏,皇帝却是起身就走。 酋同儒跟随在皇帝身后而行,他面望王睿,冷面讽刺。 “快走,快走,被王倔驴缠住可是几个时辰脱不了身,最不爱听他念叨!”皇帝小声对酋同儒说道,脚步飞快。 皇帝说的没错,他们身后,王睿已经大跨一步,要追上去。 “王大人。”礼部徐源拉住王睿:“吾新得了武夷大红袍,走,走,一起品尝品尝。” 王睿焦急:“吾要向皇上进言。等空闲了再去拜访。” “王大人,王兄!”徐源一把拉住王睿:“唉,吾就是要劝你,莫触龙威。” 徐源劝阻下,王睿怒叹,就此作罢。回到刑部,立即就下发了凶犯花儿秋后处斩的文书。 彼时,白梓梧正混迹于外城一群乞丐之中。她并未嫌弃乞丐肮脏低俗,而是认真听他们言论。 哪里有这样秀气的小娘子肯与他们交谈,乞丐们都兴致激动,七嘴八舌的说着花儿的事情。 “和花儿一起去南溪的就是五子和柯九?”白梓梧问道。 “没错!这两小子长得细嫩,又懂眼色,除了花儿哥就数他俩得势。一向是他们跟着花儿办事,错不了!”一个乞丐答道。 “那你们可知这二人现在何处?” 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摇头:“这么一说,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最后一次见五子还是花儿哥刚被抓,他说要替花儿哥作证,怒冲冲走了就再没见。” “糟了,糟了!”有人冲过来,大声嚷喊着:“判了,秋后处斩!” 一声秋后处斩,令白梓梧心神剧裂,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来者是个极瘦小的男子,鼠眼大嘴,因面貌丑陋让人莫想多看。正是鼠三。 鼠三呆呆看着白梓梧,他记得这位小娘子,当时就觉得世上还有这般貌美的姑娘,更为难得是白姑娘不嫌弃乞丐肮脏,对他们说话都是柔声细语。此刻,仙女似的白小娘子竟是面色苍白c悲痛哀伤。鼠三愣愣,不会说话了。 “你是说秋后处斩?”白梓梧勉强稳住心神,追问。 “是,是。”鼠三忙不迭答道:“出了榜文了,就在菜市口贴着。” 这些时日,白梓梧辛苦查找,真凶毫无线索,此刻听到判处处斩的噩耗,她顿觉绝望。 难道回天无力,只有眼看着花儿含冤丧命? “管他娘的!兄弟们,抄家伙,劫他娘的刑部大牢!”鼠三看不得白小娘子伤心,冲动高呼。 却未听到回应,四下张望,只见其他乞丐均是轻蔑望着他,大伙儿嘲笑一声,各自找地方打盹晒太阳去了。 白梓梧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了一路,她心中绝望,悲痛至极。等她回过神来,已经从白天走到了傍晚。 路上行人皆匆匆,晚归家中茶饭浓。 四下环望,只有她一人茫然不知归处。 白梓梧忽然感觉十分孤独,一个人行路实在是孤单难行,她坚持不下去了。 想要有个人可以相伴c相依c相携,白梓梧的心中不由想起一个温润身影,想起他孤夜守候,想起他灯下陪伴,想起他亦师亦亲c悉心教导,想起他擎一盏灯c脉脉微笑在国子监的日子,是久违的安稳,日出工作日落息,每日忙碌而充实,不会有朝不保夕的忧患;和他在一起更是久违的安心,那样温暖c安全的感觉只有在父母亲人身边才放肆享受。短短时日,竟是静好岁月,绵长安逸。 白梓梧心中一暖,难以抑制地思念徐沅茞,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依旧沉浸书海?剪烛添灯之时,他是否也会想念她,露出温润笑容。 白梓梧忽然很想立即回到国子监,她贪恋他给的温暖,这一刻,她很想就这样长久生活下去吧,过成人世间最平凡的日子,最平凡的陪伴,最平凡的相守。 不知为何,这一刻,白梓梧竟忽然心神凛然,又想起另一个男子。酋同儒,与她有着三生姻盟,从她少女之时就认定要与此人共度一生。他在她心中留下了青衣少年俊美的身影,令她第一次领略萌动心情,她无数次偷偷的幻想过爱情和婚姻,而酋同儒就是她整个少女梦幻中梦中良人。怎能不美好?怎能不留恋? 她为了心中的爱情,义无反顾地奉献,一路艰辛却在终于相见之时被他生生打破。一切与她想像皆不同,他明明就是梦中的英俊样子,却为何对她冷酷无情眉目还留着一丝记忆中的相似,眼神却是陌生的冷漠。他已经从记忆中的俊逸少年成长为冷漠强势的男子,昔日握笔的手如今已拿着冷血的刀剑。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要经历多少才能彻底改变一人,她还是忍不住去心疼。 白梓梧知道,她留恋的也许只是少女心中的爱情吧。他是她十年少女梦中的良人,是她坚强面对生活的支柱,是她一路走来的目标,是她懵懂爱了十年的影子啊。 心疼了,心乱了!白梓梧摇晃着头,恨不得将纷乱的年头一下子全都摇出去,远远丢开。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告诫自己:“花儿命在旦夕!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白梓梧想着,她顿一顿足,抬起头,一脸坚毅。“去找他!” 通过半月的追查,白梓梧隐约察觉到,花儿一案背后有权势在操控,对抗权势只能用另一权势。 白梓梧不再犹豫,直奔帽耳胡同,酋府大宅。 帽耳胡同有两家,毗邻而居。两座大宅均是园林高手打造,曲水流觞c精致隽美,曾合称北雍南园,为京城八大景之一景。 然而,白梓梧到达帽耳胡同时,却感觉十分异样。西头灯烛昏暗c压抑无声,东头高光艳灯c张扬跋扈。曾经相映成辉的两座府宅如今格格不入。 有马车匆匆而归,白梓梧望去,应是穆府的车辆。她赶忙避让,马车却是舍近求远,绕过东口,驶入后街。半刻钟后,才见马车从西头而入。 穆府大门打开,有侍女焦急迎出,自马车上接下一名背着药箱的医者,匆忙而入。 白梓梧疑惑,看情景,是有人急症,那为何还要绕路? 白梓梧打量一下金碧辉煌的酋宅大门,即便关闭,依旧从内透出辉煌灯火和热烈欢声,她若有所思。 此刻,她顾不得多想,上前叩门。 她刚叩响一声,大门轰然而开,从内跑出一名管家模样之人。 那人满面堆笑,躬身弯腰,却不是对着白梓梧,相反,他伸手一拨十分粗鲁地将白梓梧推到一边。 一顶精美的小轿从侧门而出,正停在大门处。 “兄弟辛苦啦。”管家笑容满面。他哪里是对轿夫笑,分明是对着镶金嵌宝的轿子笑,活生生的只敬罗衫不敬人! 这时,管家看到了白梓梧,脸色一变,傲慢驱赶:“去!去!闲杂人等莫要逗留。” “我是找人” 未等白梓梧说完,就只听院中传来一声娇嗔:“还早着呢,我不要走,再留一会嘛。” 听闻此声,管家立即复堆满笑,躬身相迎,顾不得理睬白梓梧了。 只见一男一女一同走来。男子挺拔俊朗,气势张扬,似是嘴角有笑,却眼神冷漠c漫不经心。男子步伐甚大,那女子追赶不上,一路小跑却始终被拉下半步,只手扯着男子衣袖,娇嗔痴缠。 “酋大哥,你就再让我留会嘛,茶还未饮完呢。” 裴宛伊如小鸟依人般,攀着酋同儒手臂,仰脸撒娇。 门上悬挂的红色灯笼,照射出柔和光线,洒在裴宛伊扬起的脸庞之上,笼罩着朦胧的柔美,令人心折。 白梓梧的心忽就痛了,她望着眼前一对璧人,果真佳配。若写成戏文,英雄美人,那她恐怕就是两人之间的障碍波折,只会成全佳偶天成的考验。 她的倔强心性忽起,她从来都不是怨艾之人,任何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主角!谁也不能剥夺他人的光彩。 酋同儒立即就看到了白梓梧,他望着她倔强又灵动的眼睛,忽然想起,似乎在久远的年月中,他面对过同样的眼睛,小女孩儿清脆骄傲说道:“就算你真是山匪,救便救了,又当如何?” 酋同儒洒然一笑,他生而卑微,偏偏不服天命,誓要与命相争。白梓梧身上透出的坚韧和执着正是他所欣赏的。 酋同儒的目光在白梓梧身上随意一触,口中却是对裴宛伊笑言:“你再不走,等到宵禁,我就要留你整夜了。” 裴宛伊满面羞红,轻声说道:“你若是肯留,我就留” 酋同儒似是未听到裴宛伊所言,手掌贴在裴宛伊的腰后,一送,力度虽轻,态度坚决。 裴宛伊不由就奔下台阶,站在轿边的丫鬟立即就扶住了裴宛伊,轿门压低,等候裴宛伊上轿。 裴宛伊回身相望,这才发觉站在门口的白梓梧。 她只看见,一名女子清瘦挺立,自有清高气质。更令她吃惊的是,该女子与酋同儒相对而立,却似比肩。 裴宛伊心中焦灼,急唤一声:“酋大哥” 酋同儒目光望来,并无眷恋,微一点头,就转身回府了。 那女子并不犹豫,提步跟随。 裴宛伊呆在原地,心中不安。她与酋同儒,虽说不乏亲近举止,但裴宛伊总是觉得,酋同儒对待她实则冷淡,未有情思。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沉迷不可自拔。 她安慰自己,英雄心硬,不纠缠儿女情长。她愿意做英雄身后的红颜,用满腔柔情去拥抱他冷若磐石。 而此刻,裴宛伊忽然害怕,酋同儒的冷漠只是对她。女子的直觉令裴宛伊一眼即知,酋同儒对待此女与众不同。他的目光虽然未注视,关注却在她身上。 那二人之间看似无情,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地牵连。 裴宛伊紧咬着嘴唇,她委屈c紧张c不甘c愤怒,她恨恨地坐进轿中,忍下此刻羞辱。 忍之一字,心上之刃!裴宛伊脸上露出狰狞凶色,“从来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想跟我抢,还看你够不够命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归宿 这厢书说道,酋同儒将白梓梧带回府中,到达厅内,挥退下人。他自如坐于椅上,并不急着发问,而是端起茶盏,细细饮起茶来。 白梓梧站在当中,些许不安。上次她与酋同儒独处已经是几月前的事情了,她记得清楚,那夜,酋同儒疯癫而来,满满杀意。她自是知道,自己与酋同儒的关系,敌大过友。却不知为何,从她的内心深处却是生不出对他的怨恨,也算不得害怕,她似乎认准了,酋同儒并不会真的伤害她。 这般对峙片刻,白梓梧率先轻笑,本为救人,何必争一时高下。 于是,白梓梧扬声道:“我找你,是为了花儿的事。” 也是奇怪,白梓梧只轻笑一声,酋同儒竟好似心有灵犀,立即有明了她笑中含义,顿觉落了下风,生出一丝羞恼。 要说酋同儒一生,其心坚定,为了目标,可忍气c可卑微c可狂妄,从来未因旁人态度而有羞愤的感觉。但此刻,他竟像是个与玩伴斗气输了的孩童,既懊恼又气愤。 他立即就掩饰了一时的失态,冷漠答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花儿没有杀人!”白梓梧抢白,她一口气将近日所查线索一一细说。 说完,却未见酋同儒动容,白梓梧不由沉吟。 是了,这样明显的漏洞,他没有理由不察觉。那么,就是为了明哲保身了! 白梓梧不由一阵气愤,说出话来也咄咄逼人。 “你是怕牵连到你!那可不是,你费尽心机,悔婚另娶,不就是为了趋炎附势吗,又怎舍得损害大好前程,小小乞儿的死活算的上什么! 可笑我自不量力,本来就是某人的眼中钉,还偏偏不识好歹,不肯远远避开,偏要到眼跟前招人厌恶,恐怕下次就不是烧房子这么简单了吧?”白梓梧一通骂。 “但是,不仁不义妄为人!花儿视你为兄,忠诚待你,你却于危难之中弃他不顾,酋同儒,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酋同儒不怒反笑:“圣贤书?我全家被杀之时,圣贤书怎么不救命?我忍辱偷生时,圣贤书怎么不惩罚恶人?我生死抗争时,圣贤书怎么不来讲仁义?既然如此,圣贤书不如不读,暴戾抢夺,我命由我!” 一席话听来,白梓梧想要争辩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痛心。 酋同儒来不及分辨,那抹痛心是心疼还是痛恨,甚至,他是刻意去忽略,若是心痛,他承受不了;若是痛恨,他更是无法承受。他告诉自己,同情,他不需要,厌恶,他不在乎! 可是真的不在乎c不需要吗?那为什么,明知道眼前之人知晓酋同儒的根底,他却狠不下杀心;为什么,眼前之人分明动摇了他的心境,他却下不了杀手! 白梓梧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她却忽然转身,目光坚定,义正言辞:“你可以明哲保身,我不勉强。但是,我一定会尽己全力救花儿。我的亲人,我不放弃!” 酋同儒心中触动。在此之前,对于白梓梧他并没有过多感受,也许有一丝欣赏,但无足轻重。也许仅仅是因为对于父母的执念,仅仅是因为对于纵火的痛恨,他对她手下留情。然而她的这句话却让酋同儒真正触动。 从小到大,他都是孤身挣扎,从未有人真心待他,在生存利益面前,他习惯了弱肉强食,从来不奢望别人的拯救。而此刻,如此弱女子在他面前坚定地说出“我的亲人,我不放弃”,这怎能不让他触动?他忽然十分想体会一下有亲人的感觉,纵然与世界为敌,总有一人不离不弃。 还未意识到,他竟是不由自主换出声:“别走宵禁了,今夜就留下吧。” 白梓梧惊诧回望,两人之间一时尴尬无言。 田义适时出现,自从白梓梧进府,田义就察觉到了此女的不同,暗中已将客房准备妥当,等到酋同儒一发话,他立即出现。 “姑娘,随我来吧。” 白梓梧略一犹豫,她感觉到酋同儒流露出微弱的善意,若是拒绝,恐怕会将这一丝善意生生扼杀。于是,她点点头,跟随田义而去。 这一夜,酋同儒无眠c沉思,他心中计较许久,反复衡量,弃卒保帅,由花儿了结此事正是最佳做法。 满朝文武正等着看他热闹,如今是因为皇帝发话强行压制,若是再起波澜,牵扯出皇帝的秘密,就算是皇上怕也不喜。 无论怎样看,这都是最有利的结局。 可酋同儒却整整想了一夜,白梓梧那一句“不放弃”在他耳边振聋发聩,他从未有过的犹豫着。 黎明了正午了光线从暗到弱再到强烈刺目 酋同儒忽然起身,推门而出。热烈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豁然开朗,他嚣张大笑,向来张狂,何必拘束! 酋同儒一路洒脱,走向客房。 他下定了主意,顿觉心胸开阔,什么利弊c安危,再不多做顾及,他急于将这个决定告知白梓梧,想象着她听到后定会是欢喜,他也觉得喜悦畅快。 到了客房,他收敛喜悦,抬手敲门,半天未有回应。酋同儒顿觉不安,推门而入。 只见房中无人,被褥整洁,不似有人住宿。 顿时,酋同儒满腔欢喜跌落,徒留失落。他垂首沉默,好似弄丢了最为珍惜之物,渐渐握起拳头。 白梓梧一早就离开了,若不是宵禁无法出行,她一刻也不想在酋府待。 昨夜,田义带她去客房,一路殷勤。白梓梧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想了许久,忽然灵光一闪,怒气顿时满怀。 她想起了,几日前,她去监牢探视花儿,在监牢之外与之擦肩的正是田义。细细思量,此人在她之前探视花儿,还未走远花儿就认罪了,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定是田义从中作为。 再深思,田义乃是酋同儒家仆,他的举动不正是酋同儒指意?细思极恐,花儿小小乞丐,竟有势力暗中谋害,所为目的,不言而喻!那是针对花儿身后之人! 朝堂之争,祸及池鱼! 原来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断尾求生! 好一个无毒不丈夫! 白梓梧愤怒,一等天亮就立即离开,再不愿与此人多做纠缠。 焦急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国子监。 她望着山门之上陆续亮起的点点灯火,心中悲愤,一刻不歇。一口气冲往二进院落的国子学馆。 此时,正是晚膳时辰。莫绮嫣将饭食送到徐沅茞房中,布好饭菜,退立一旁。 自从白梓梧回京后,送饭之时,莫绮嫣不再放下就告退,而是退立一旁侍候。 徐沅茞与白梓梧相遇后,两人种种亲密,莫绮嫣看在眼里,痛在心中。虽然,她并没有奢望可以与徐沅茞有所发展,她只求能照顾徐沅茞生活,默默注视他就可。然而,人心就是这样难测,彼时,她知自己无机会,但也未有别人,她就能甘之如饴c无怨无悔。此时,徐沅茞眼中有了他人,就算那人是自己的姐妹,莫绮嫣还是不可自控的起了嫉妒之心。 嫉妒,世间最可怕一词。莫绮嫣明知道不应该,她还是不可控制地恨着c怨着,她每日和白梓梧同吃同住c笑语交谈,可每一次笑容背后都藏着她深深的妒忌。她看到徐沅茞与白梓梧一处,她就嫉妒的发狂,甚至在心中诅咒,相处久了,徐沅茞一定会厌恶白梓梧,她配不上他! 在嫉妒心的驱使之下,莫绮嫣曾阻拦过他们相遇,曾阻碍过他们相见,也曾做出关怀模样规劝白梓梧莫做非分之想。她每日都在内疚和嫉妒中挣扎,即恨着白梓梧又内疚着。 爱之一字,使人成魔。 白梓梧离开国子监回京,这半月来,是莫绮嫣最开心的时日。她又可以一日三餐照料徐沅茞,他的身边又只有她一人。莫绮嫣也学着白梓梧的做法准备饭菜,每日煞费心思,满怀希望地看着徐沅茞吃下,却从未见过他露出惊喜神情,甚至他并未尝出饭菜中的心意。 没关系,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即可。 第一次,她布好饭菜没有离开,而是忐忑地侍立一旁。徐沅茞未拒绝。从那起,短短用膳时间能凝视徐沅茞成为了她最幸福的时刻。 此刻,莫绮嫣正侍立在徐沅茞身后,看着他拿起筷子,夹起她精心做得菜肴,正往口中送去。 忽然,房门大开,白梓梧跌跌撞撞而入。 只见白梓梧风尘仆仆,满面悲伤,一双皓星般的眸子里满是悲伤和委屈。她身形疲惫,一见到徐沅茞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腿脚一软,滑跌地上。 “梓梧!”莫绮嫣一阵紧张,就要上前。 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徐沅茞早在见到白梓梧第一眼就冲了出去,他一把接住白梓梧跌倒的身体,将其牢牢护在臂中。 温暖顿时将白梓梧紧紧拥抱,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跋涉许久的内心终于找到了归处,白梓梧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腔内一颗心沉稳的跳动,终于心安。 自此,白梓梧彻底对酋同儒绝望,绝口不提京城之事。每日深居简出,除了看书之时略显轻松之外,其他时间都是沉默c哀伤。但她对于徐沅茞却是深深的信任和依赖,她躲在他的身边,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贪恋他给的温暖。 徐沅茞感觉到,白梓梧对他的感情有着突破性的改变,虽然,白梓梧并没有说什么,但她的表现正是完全接纳了他。 年轻时的爱情像是火焰,恨不得烈火焚身c天崩地裂。 另有一种爱,是经历过岁月的沉淀,深沉而内敛。所有爱的语言化成脉脉陪伴,闲话家常;所有爱的举动化为涓涓关怀,细水长流。 徐沅茞知道,他对白梓梧就是这样的爱。他欣赏她,愿与她论诗辩道,从她的身上发现c吸取光辉;他怜惜她,愿陪伴她一路同行,陪伴她c守护她;他爱慕她,心为她悸动,无论欢喜或悲伤c得到或者失去c甜蜜或者苦涩,他都只愿细细品味c长久收藏。 谁能说,这不是深爱呢?长久的陪伴比短暂的绚烂更为长情和深沉。 十天一眨间而过。 这一天,徐沅茞收到了京城穆府的书信。信中说,穆宗博士病重,恐在旦夕,望徐沅茞前往一见。 徐沅茞大惊。穆宗博士乃是国子监镇学之师,更是整个大明朝的大家宗师。穆宗古稀高寿,精神矍铄,前些时日因家中事务返回京城,再有消息竟是病危的噩耗,这怎不叫人震惊? 徐沅茞立即准备回京。 离开之前,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梓梧。他能感觉到,白梓梧并未放开,她只是在逃避。 越到近日,白梓梧越是悲伤,距离花儿处斩的日期越来越近,她曾说过尽己所能要救花儿,她却食言了。她救不了。痛恨c惭愧和悲痛时时折磨着她,每每深夜,她总在花儿人头落地的噩梦中惊醒。徐沅茞给了她温暖和归属,她越是依恋就越是惭愧,越是幸福就越是痛苦。她躲在徐沅茞的保护中,辜负了花儿的信任。 还有什么立场恨酋同儒?她不也做着同样自私的举动? 于是,在徐沅茞向白梓梧辞别之时,竟见到白梓梧收拾停当,要与他同行回京。 见到白梓梧满眼坚定,徐沅茞即便心中有所担忧,却只是含笑答应。他了解她的伤,又怎不懂她的执着?哪怕此去即将面对的是生死别离,他们相互陪伴,总能一路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冰释前嫌 到达京城,二人暂时分手。徐沅茞直往穆府,白梓梧则是前往菜市口。 今日正是秋后处斩的日期。 菜市口有不少人围观,有瞧热闹的,大部分都如白梓梧般是犯人的亲属,还有受害者亲人。 小小的菜市口,哭喊声c唾骂声交织,人声鼎沸。 白梓梧赶到之时,已近午时,她身处人群挤搡之中,听着周围不断的哭泣声,也觉得心中悲伤,眼泪忍不住流淌。 “花儿,姐姐来送你。”她在心中默默说道。 距离午时越来越近,监斩官已经高台就位,侍卫拿着令箭去提取犯人。 至此,尘埃落定。 人群哭声顿响,全是哭别亲人悲声。 哪知,许久过去,仍未见犯人带到。 围观百姓不知所以,议论纷纷。 再等一刻,忽见侍卫急匆而来,在监斩官耳边述说一句,但见监斩官脸色大变,惊慌而去。 围观百姓议论大作,不肯离去。渐有传言,说死刑大牢被劫,丢失一名死刑犯。 听此传言,有死刑亲眷忽升起希望,高声喊冤。最初一人,蔓延甚快,不多时,喊冤声高震天。菜市口情势不可控。 白梓梧震惊,她有隐约直觉,被救者恐怕是花儿。她不动声色,急忙离开,前往外城金科客栈查探。 白梓梧一路前往外城情景暂且不提,此刻,朝堂之上已起哗然风波! 卫五跪在大殿之上,瑟瑟发抖。自从他大运气被破格提拔成兵马司指挥使,也激起了他宦途野心,他想象着自己平步青云,有一日可以位列朝班。今日他果真跪在了金殿之上,却未曾想过是眼下情景。 卫五以头触地,金銮殿的地砖格外冷硬,他的额前已经凉的麻木。 卫五听见有人义正言辞,又有人义愤填膺,他却未听清他们在争论什么,卫五只知道,犯人跑了,自己完了! 隐约听见有人叫他,卫五茫然抬起眼睛,看见满朝文武皆望着他,就连高高在上c端坐龙椅的皇帝也望着他。这是他一生之中最荣光的时刻吗?卫五忍不住想到,卫家世世代代都没有可入金殿者,如今,大明最高权势者都看着他,他卫五的名字要记入族谱世代流传了。 卫五一个激灵,他看见王睿对他高声言。他茫然,渐渐声音传进耳朵:“向皇上禀报当时情景!” “噢,”他茫然应了声,忽地醒了,恐惧袭满心,再不敢抬头张望,忙把头深深埋下,整个身体伏在冰冷的地砖之上,声音也止不住的发抖。 “南溪哑女命案,凶犯花子,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判秋后处斩。昨夜昨夜查验之时,尚在,今日,前往提取犯人,就发现牢房空无一人,墙角有洞,应是犯人挖洞潜逃。” 卫五颤抖着说完。 “定是有人心虚,恐怕暴露自己滔天恶行,劫走犯人!”王睿怒视站于皇帝身后的酋同儒。 酋同儒就侍卫在皇帝身后,因此,王睿的愤怒目光不免朝向皇帝的方向。 皇帝厌烦:“王睿,你是刑部尚书,你告诉朕,定罪的依据是什么?” “是国法!国法之前,一律平等” 不等王睿长篇大论,皇帝喝斥:“是国法,不是你王睿认为!” 王睿惶恐,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冒犯了皇帝,忙低垂下目光,不敢再怒视之。 这时,李靖麟出声:“劫狱,乃是对国法大不敬,一定要杀一儆百,叫天下知,国法不可违!国威不可犯!” 皇帝翻了个白眼,李莽夫就是爱危言耸听,不过就是叫花子打个洞跑了,说什么国法国威的。 “跑了就去抓。”皇帝不耐烦说道。 “皇上,此案一定有内情。”王睿再进言:“犯人杀害哑女只是冰山一角,他大肆购买哑女,定有阴谋。” “那你说有什么阴谋?”皇帝问。 “臣不知。正因为此,才要彻查!” 一片应和之声。 裴思芳冷眼旁观,只见酋同儒挺拔站立,气度自得,无惧李靖麟等人所指矛头,自始至终,未置一言。 此等心胸,此等傲慢,他裴思芳果然没看错人! 虽然如今酋同儒正是众之所指,看似凶险,但这些人如犬吠,叫声越大越是虚张声势。 再看皇帝,早已满面不耐,适才可是从月花楼将皇帝请来的,只要看看太监永福脸上的淤青就知道皇帝的气恼有多大了。 想到这里,裴思芳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朗声笑道:“王大人刚正之名,果不虚传。国法之下无小事,本官敬佩。” 裴思芳此话,叫人不知何意,无人应答。 裴思芳接着说到:“只是王大人,你是太过紧张了。什么时候区区民间命案够资格拿到御前定夺了?” 最后一句,锋芒毕露。 皇帝眼睛一亮:“不错,不错!查案是兵马司的职责,只管去查!犯人跑了,只管去追!这个指挥使没用,就换一个。” 待回到乾清宫,皇帝再也崩不住,大笑起来。“过瘾,过瘾,看看李莽夫和王倔驴的表情,真是过瘾!” 皇帝转而面对酋同儒:“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劫狱的?” 酋同儒笑着摇头:“可不是臣所为。” “莫要小气,就说来听听嘛。”皇帝缠着酋同儒。 酋同儒笑而不答,莫了,小皇帝无奈,赌气道:“不说就不说,朕去听苏晓弹琴,那些小丫头,真叫她们排练出了掌中舞,果真有趣至极!酋卿,你可是给朕送来了好宝贝啊。” 白梓梧赶到外城,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 叫花子们还是成群结队地满街晃荡,挨家商铺打劫。商铺老板表面顺从,忙不迭拿钱打发,一转身就唾骂。 白梓梧焦急而来,却不知从何入手。 人人都知道乞丐军,都知道这满城叫花都是乞丐军,却从未想过,正因为乞丐遍布,才是难以掌控。 就像此刻,白梓梧分明怀疑是乞丐军救走了花儿,可叫她如何查问?满街都是乞丐,每个乞丐都是肮脏低微,你不会想要注意任何一个,就算他走到你面前,你也会厌恶避让。 世上最强大的动物是什么?是虎?是狮,豹?非也,而是遍布土地,最微不足道的蚁类。单独看来,每一只蚁都是弱小的c无害的,没有人会重视它c提防它,但,正是在人们的轻视之下,它们集结成队c成邦c成国,在不知不觉中就将整个城池蚕食。甚至,人们无从追究,造成崩溃的是哪一只蚁,因为,每一只都在本能的吞噬。 白梓梧有所感悟,心中焦急有所平息,她不在急着探寻真相,平安就好。 白梓梧转身离去,她和徐沅茞约定,事情了结她就去客栈等他,两人一同归去。 “说时迟那时快,当真千钧一发之间!”街边传来激动话声。 “快说!怎么了!” 只见一群叫花子围坐在墙根下,晒着太阳听评书,正听到迭起。 当中讲说之人乃是一个矮小男子,鼠眼阔嘴,说的兴起一双三角眼里精光四射。 “眼看着时辰将至,那地洞还有两尺之厚,全是青石啊,可比这盖房子的砖土硬多了!我一下狠心,一指就顺着鼠洞戳进墙中,顾不得手指头疼,咬着牙拼命往外一拉,你们猜怎么着?” “废话,手指头断了呗” 一片哄然大笑。 果然叫鼠三伸出的手指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鼠三羞恼:“没见识!我可是生生带出两块青石,这洞总算是打通了。” “吹吧你!肯定是又东西被抓,被人家掰断了手指,还编大话糊弄咱们。”乞丐们嗤之以鼻,一哄而散。 剩下鼠三愤愤不平,也无法。 白梓梧听后却是震惊,她想了片刻,上前询问:“你刚才说的” 鼠三刚闭上眼睛打盹,不耐烦地直挥手:“去,老子累了,想听说书前面醉仙楼,有钱还能听小妞唱曲儿!” 白梓梧却并无不耐,反而柔声劝道:“这般话以后莫要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鼠三一激灵,忙睁开眼睛:“白小娘子!” “嘿嘿,”他讪讪笑起来:“娘子只管放心,我就是去掏了个老鼠洞,京城哪个角落的老鼠洞敢不叫咱掏?” 白梓梧不再多说,但心中却略有担忧。 鼠三曾经冲动吆喝:“劫他娘的大牢去!” 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用的劫狱这一招,再想像酋同儒冷酷样子,白梓梧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她不知道,酋同儒当真说的是:“劫了他娘的兵马司大牢!” 同时,白梓梧有些内疚,这些天她恨死了酋同儒,不知道骂他多少遍,甚至对他彻底绝望,此刻,知晓他甘冒天大危险救了花儿,她十分内疚,有冲动去见一见他。 但是,白梓梧清楚,既然决心跟徐沅茞在一起,就不可再主动与酋同儒纠缠。 知晓他并非真正冷血无情,足够。就和他各自安生,各自追寻各自的人生吧。 白梓梧不再纠结,轻松向着和徐沅茞约定地点而去。 要不说缘分天定呢。 酋同儒被裴宛伊缠的心烦,将裴宛伊丢在府中,一人信步出游。 二人,在川流人潮中,不期而遇。 白梓梧一笑:“当真张狂!” 酋同儒不屑:“谁奈我何!” “你就由着鼠三胡言?不怕招惹麻烦。” “你的意思是,灭口?” 白梓梧秀目一瞪。 酋同儒哈哈大笑:“放心,要饭的吹牛不犯法。谁会去听一个要饭的说话?在他们眼里,叫花子比畜生强不了多少。” 白梓梧微微沉默:“花儿?怎样了?” “带到百里之外,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白梓梧仔细打量酋同儒的神色,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心中不忍,但她立即就明白了,要想找到人群中的一个乞丐,就好比要从大海里找到一滴水一样,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样做法比费心隐藏更为安全。 白梓梧本还有遗憾,花儿越狱,就得终身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可她见到酋同儒,从他的张扬态度中,她却领悟到:那又如何?自己知道自己无罪即可。 她微笑了,酋同儒身上的我行我素c自由张狂,令她有所顿悟。 酋同儒同样,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今天吵闹透了,先是在朝堂之上,听够了那一班大臣明里暗里针锋相对。总算回府,还没清净一下,就见裴宛伊冲来。她一进门就是诸多说教,责怪他不该不计后果c任性妄为。 酋同儒实在心烦,当即拂袖而去。此刻,见到白梓梧,与其对答几句,胸中畅快,颇有知己之感。 二人相视而笑。 白梓梧轻声道:“解除婚约吧,此后,你我互不亏欠。” 理应答应,可那一个“好”字他却不愿出口。之前拒绝是因为他万万不允许留存任何一丝真正酋同儒存在过的痕迹,而现在,不愿c不舍的是随着这句“好”将彻底斩断与她的关联c与酋家的关联。他抗拒的是酋同儒的身份,留恋的也是酋同儒的身份。 他终于点头,“明日此时,我给你送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选择 每一时刻,都同时发生许多事情。有的时候,所有事情各不相关,这天就成为了历史长河中无数最平凡流逝;有的时候,事件相互交织c影响,人的命运就是由这样的节点强硬推动。 对于皇后来说,此日是愤恨的一日。 中秋之夜,她不惜用春药迷惑了皇帝,二人共度良宵。此后数日,因那玉中鱼壶的吸引,皇帝接连临幸,她一度以为转机来临。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相处时间一长,帝后二人的性格冲突又爆发了。皇帝改不了任性,皇后忍不住脾气,两人又开始争吵。这下皇帝干脆将那玉壶一拿,一走就再未进过坤宁宫,就连初一c十五的定规也不顾了。 生气之后,皇后真的伤了心。她想起父亲之言:“帝王之家,不要奢望夫妻情分,血脉嫡生才最为重要。” 还有哥哥,他曾对她戏谑说道:“赶快生个太子,到时候,我定叫那小皇帝俯首帖耳,任妹妹作为。” 皇后心冷,一心一意期待起子嗣。果真第二月月事未来,晨起又有恶心之症,她立即就诏穆太医前来诊脉。 此刻她满怀希望地望着穆太医,期待听到她期盼已久的消息。 却是见老迈穆太医,额上汗水津津,把脉之手颤抖难平,他终下定决心,猛然将头叩于地 此日,对于穆太医,是生死之间。 他猛然将头叩于地,颤颤发抖。 声音在他的喉咙里发着颤,怎么也挤不出来。 黄历说,今日大劫。也许,他是过不了今天了。 “如何?吾的胎是男是女?”眼前的女子是国母之尊,她的一句话能定生死。 如何答? 穆太医额头紧贴着地砖,一滴一滴的冷汗渗入地面。 早该归去啊! 若早年激流勇退,他现在也是一方家翁;若六司乱京之时,他果断放弃,也能留几载安度晚年。现在,晚了啊,不管是因为摄于皇后的威胁,还是自己不舍富贵,都是晚了 此日,对于皇帝,是恼怒的一日。 他从出生就是太子,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天下没有他做不得之事! 太傅教导他历史典籍,他偏爱奇工巧技;太傅教他诗书礼仪,他偏生荒唐放荡;太傅教他兵法军事,他就向往游侠豪杰。 谁也不能管束他! 皇宫无聊,他就在皇宫中建造坊市;朝政枯燥,他就变身小商人,让整个皇宫陪他演戏;娶了泼辣的皇后,那有如何?他将青楼搬进皇宫,夜夜笙歌,照样快活! 可今日,他体会到了滔天的愤怒! 苏晓和月花楼所有柔弱的姑娘躲在他的身后,他豪情入胸,大喝一声:“你敢!” 今日,徐沅茞不像徐沅茞。 玉树兰芝的玉公子,行事如声名一样,温润包容,他不妒c无欲c不争,可今日,他要争一回! 穆宗博士是他的恩师,他年轻之时在国子监就学,深受穆博士教诲。在徐沅茞的印象中,穆博士总是固执而矍铄。 此刻,他耳中听到的是哭声一片;眼前,几月前还颇为硬朗的穆宗寂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了无生息。 穆宗驾西之时,双眼不肯合闭! 悲痛与愤怒满胸,徐沅茞猛地回身,在穆家上下哀痛哭泣声中,他坚决而去! 今日,要替恩师挣一口文人清高之气! 穆济宁跪在坤宁宫的殿上,眼角余光尽是富丽堂皇。夏皇后入住后,坤宁宫和张太后所住之时完全改变了模样。屋如其主,果不其然,可见夏皇后张扬跋扈。 穆济宁叹了口气,放下为了不放下,舍得为了不舍得。险中取生,既然退却已经来不及,那就挣一丝生机罢。 “皇后娘娘,您并未怀胎。” “什么?”夏皇后反问,她似乎一时还没有明白。 穆太医狠了狠心,说道:“您并未怀孕。” “怎么会?吾明明是有孕症兆,庸医,要你何用!”夏皇后厉声喝问,犹如疯狂。“来人,将他拿下!” 穆济宁高喊一声:“娘娘,微臣有秘方!” 夏皇后顿了下,这时,她些许清醒。 如今皇帝留宿坤宁宫的时日屈指可数,她想怀孕可谓困难。病急乱投医,穆太医一句“有秘方”吸住了她全部心神。 夏皇后挥退侍卫,厉声问道:“说!” “微臣家族世代为医,皆因先祖传下医册,名《寒衣经》,《寒衣经》涉及内科c外科c经脉学c药学以及妇科,却因年代久远,历经战乱,在长久的传承中有所丢失,传至吾曾祖,仅剩经脉一学与千金妇科。吾曾祖凭借妇科圣手入职太医院,直至吾之一代。” 穆济宁平一口气,语气骄傲,道:“吾敢言,大明国之中,吾的妇科医术不出前三。” 夏皇后不耐烦听他吹嘘,就要发作。 “娘娘,您是否月信不至c脾胃虚寒c肝火虚旺,有夜间盗汗c晨起干呕的症状?微臣拙见,您这是经脉不通c郁结于心造成的,只要汤药辅以针灸之法,身怀皇子之日可待。” 穆济宁不敢再故弄玄虚,一口气说完。之后,他小心打量皇后脸色,又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微臣愚见,娘娘小产损伤极大,又失子心疼,郁结难平。娘娘还请放开怀抱,太后c皇上定能体恤娘娘心情。” 夏皇后又怒又急,狠狠瞪了穆济宁一眼,暗骂:“提什么小产损伤,别人不知,你老头子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莫不是在讽刺吾只会假孕?不对,是威胁!若我执意杀他他一定将小产内情说出。” “哼!”夏皇后冷哼一声:“就给你一次机会。速速滚回去查看你祖传的秘方去!” 穆济宁生死线上走一遭,赶忙告退。 夏皇后却是愤恨之气越积越重,无孕的失望c假孕的羞辱,在她心中烧成了滔天怒火。 引爆这份怒火的最后重击,来自于月花楼。 隐约的乐声传来,夏皇后再也控制不住了,猛然站起,怒道:“我倒要看看哪来的女子,敢在宫中兴风作浪!” 夏皇后直奔月花楼。 皇帝整日流连,月花楼早已不是秘密。宫人均传言,月花楼中淫声艳曲,其中女子都是京城妓院的妓女,极擅淫邪魅惑之术。 皇后自然早就知晓。若非张永尽力劝解,依照夏宁脾气,早打上门去。此刻,怒火中烧,再也压抑不住了。 皇后一脚踹开月花楼大门,怒斥:“白日宣淫,无法无天!” 这一声响,惊动了殿内之人,音乐声戛然而止,殿堂中央几名女子正赤足舞动,此刻也是无措停止。 皇后望去,目光从舞蹈女子的双脚和裸露的胸口扫过,再望向怀抱琵琶的一名娇媚女子,她的瞳孔狠狠一缩,那妖女衣衫半解,却是倚在皇帝怀中弹奏。 皇后怒不可遏,大发雷霆:“来人,将一众妖女捉拿!” 众女不能发声,皆惶惶,向着皇帝簇拥。苏晓更是美目含泪,楚楚可怜。 一边是娇弱美人,一边是恶妇泼女,皇帝对于皇后的厌恶顿时升到极点,他猛然站起,指着皇后,高喝:“夏宁,你敢!” 帝后如粗鲁夫妻,当众大吵起来。 皇帝怒极,连声喝:“吾要废后!” 皇后口不择言:“废后?且看我云南六司答不答应!” 此种情景之下,永福探了几次头都未敢出声。 皇后执起一只花瓶向皇帝砸去,皇帝躲闪,脚下一歪,幸好背后撞到一人,才稳住身体。 永福正好扶住皇帝,忙小心赔笑道:“皇上,穆宗亡故了。” “谁?”皇帝一皱眉头。 “穆宗博士。”永福答道:“国子监徐大人求见。” “宣,宣!”皇帝忙应,匆匆避走,留下一句:“你等朕忙完再来处置你!” 一见皇帝,徐沅茞不做客套,直奔主题。 他郑重奏言:“臣弹劾锦衣卫御前侍卫酋同儒!” 在此日之前,酋同儒从未想过,自己会做此选择,正确?不,以他的生存经历,这绝对是错误的。后悔?当然不,俯仰天地,随心而行! 酋同儒已经等候了许久了,他答应给予白梓梧她所想要的。但是,已经距离相约的时间过去良久,却未见到白梓梧的身影。 不知为何,酋同儒感到不安。 酋同儒本是冷情之人,行事只为自身安危和利益,未有一人能让他记念在心。 当初,就算知道亲弟身份,真正酋同儒死于他面前他依旧不为动摇,甚至亲弟的死都是他冷酷布下的局,自此,侵占亲弟的身份,一路前行。 在封门寨十几载,他可以与仇人胡子平静相处,哪怕对方多番挑衅,他都可隐忍仇恨,只等着必杀一击。机会显现,他毫不手软,终手刃仇敌。 乞丐军,花儿,是他手中的工具;对于莫绮嫣,他亦无情;就算成就他的皇帝朱厚照,他对其也是冷静的看待。 酋同儒,真正的孑然一人。 因此,在中秋之夜,他才会无一去处! 酋同儒,从不允许自己心软,他所做的决定只考虑利益。 至今,他只做过两个毫无好处的决定,第一,是救下花儿; 第二,就是他此刻要做的事情! 酋同儒立即动身,去寻白梓梧。 永安客栈,客栈老板讲述白梓梧昨夜就未归; 柳茎儿胡同,宅子大门紧锁; 外城,众多叫花子,无一人见过白梓梧; 当永福等到酋同儒时,已经入夜。 永福在酋家等了一天,终于见到酋同儒疲倦而回,他立即迎上前:“酋大人,您这是去了哪啊,快随我走,皇上传召您。” 酋同儒由着永福抓住自己,心中却思索不断:“去了哪里?” “是呀,您这是去了哪里啊,可叫我好等。”永福说道,他眼睛四下一望,贴近酋同儒:“酋大人,这次可是麻烦了,您是哪里得罪国子监徐大人?” 酋同儒随之走了两步,他忽然想到,白梓梧莫不是回了国子监? 他立即就大踏步往外走。 永福愣了一愣,追在后面,唤道:“酋大人” 酋同儒脚步未停。 这一刻他竟无半点犹豫。他听到了永福之言,但他顾不得探究,他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谁知道徐大人是哪个! 而,白梓梧的失踪却让他真真切切地心慌了,他顾不上考虑这样的举动是否鲁莽c是否符合他的利益,只是这一刻,他一定要去寻找。 大黑马已经很久没有尽情奔驰了,它随着酋同儒从封门山来到京城,那也是奔驰千里c历经风雨,在酋同儒得势之后,它有了舒适的马棚,有人每日为它清洗c喂它粮肥草,做马做成这般,也算是天大的安逸了。可是,它开始怀念策风奔驰的感觉。 当酋同儒一把拉住大黑马的缰绳时,大黑马的眼睛亮了,它感觉到主公的急迫,它仰天长嘶,最大程度的迎接着主公的驾驭。 一人马,在夜色中,如离弦的利剑,飞驰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清流之乱 兵书有云,三足鼎立乃长久。 朝堂亦是,文武并立,相互争斗,另有一股势力,牵制双方,达到平衡。 这股势力,即是文贤。以帝师c太傅c学士c博士组成,他们皆是大明朝文学泰斗,自有清高气质,不屑于权势争斗,独身其身,自成一派,誉为“清流”。 “清流”一派随淡泊名利,孤傲清高,但因其地位涉及皇脉c股肱的子嗣教育,固有其特殊地位,其言行自有权威。 “清流”文士一向不牵涉派争,固守书香。当今天子登基不过数载,竟爆发两次“清流”不满,第一次乃是太傅徐研开受辱事件,此事以皇帝亲自登门安慰告以结束。 这第二次,却如同长久的积怨一朝爆发,掀起了轩然大波。 史官记载:正德五年十月,国子监祭酒徐沅茞弹劾锦衣卫御前大汉将军酋同儒辱压穆宗博士,致其郁愤亡故。太傅徐研开附之。大学士柳是附之。大学士吴梅附之。学士刘琦附之。学士王慕安附之。 亦称为“清流之乱”。 事情要从两月前说起。 穆宗博士收到家书,返回京。起因是穆c酋两家之间的一堵墙。 当初,穆府与郭府毗邻而居,穆宗与郭朝宗皆是文雅之士,两家府宅营造的各自精巧又相互呼应,成为京城中著名的雅致园林。 两家各自建造,就在尾期,两家合拢之时,剩余一块六尺之地,若是平分,两家各得三尺,不够建造景致。工程至今,两家都是倾尽巧思,绝不允许有半分缺陷存在。穆宗与郭朝宗商议之下,摈弃门户局限,以景相容,不设墙院。因为此举,成就了“南庸北苑”的美名。二人也因此互引为知己,被世人并称为“文儒二宗”,留下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话。 其后,郭朝宗告老还乡。郭府空置,直至今年中,郭朝宗之甥女向其讨要此院,送与展露锋芒的酋同儒。 于是,郭府易主,大兴土木。 改建工程极具奢华,与先前风格大相径庭。若仅是此,改造自己门墙之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偏偏就因为两家相连的六尺之地,酋家工人要求居中位置重起高墙。 穆宗身在国子监,家人无法做主,修书询问。若是寻常之地,也就罢了,莫说居中起墙,就是效仿六尺巷也未尝不可。只是,穆宗感念与老友郭朝宗的心血意境,不舍得破坏二人倾尽巧思的景致,于是回归京城,希望解释之下可保留原貌。 穆宗德高望重,不管是从年龄还是职位,酋同儒都是晚辈应登门拜访。 穆宗自恃身份,等着酋同儒上门。谁知等待两日,未见其人,已是不满,道:“无礼小辈。” 这一日,酋家工人在后院开始累墙。穆家下人赶忙禀报穆宗。 闻言,穆宗大怒,令人拆墙,放言:“有我在,谁敢砌墙!” 至此,若是酋同儒能亲自登门,此事也好解决,可惜,宅院重建之事均是裴婉伊出面,工人皆道裴家位高权重,狐假虎威,强硬的很,你拆了我就再砌。 穆宗德高望重,苦心孤诣学问几十年,最重礼仪教化,又有清高傲骨。过刚易折,他年事已高,心中有气身体就吃不消了。 家人担忧,也就不再纠缠,任由酋家垒起了高墙。 这倒罢了,酋家修整宅院,日夜施工,噪声极大。穆老爷子病重,难以安歇,再加上心气难平,这病就缠绵难愈。 一日,穆老爷子心情有所好转,令家人陪伴,起身到园中透透气。 到了园中,秋意初起,叶红花浓,怡然景致中似乎病体也轻松许多,穆宗兴致大起,顺着园子就逛下去。其家人见穆宗难得开怀,也就顺其意,却是忽视了那堵堵心的墙。 待到他们想要阻拦,已经晚了。穆宗亲眼见到原本隽秀的曲水流觞c楼台亭榭生生被截断,立起了一堵高墙。墙的另一侧,传来鼎沸人声,原来是酋同儒乔迁喜宴。 穆宗痛心疾首,在听着墙那边传来粗鲁言语,大感自己与郭朝宗之心血c气节毁于一旦,当场就气喘发作。 家人忙将穆宗扶回房间,急忙去请医生。 医生请来,却堵在了巷子口。 采买的c送礼的,成群的人和车辆拥挤在酋宅之前,阻拦了道路,穆府的马车无法通过。 穆家下人上前交涉,让酋家让路。这边正是得势,佣人们非但不让,还嚣张挖苦,大打出手,将穆家下人打的不轻。就连请来的医生也被打伤了腰。 帽耳胡同东西向,东边热烈西边凉。 新门车马如流水,旧堂悲凄门客稀。 自古锦上添花易,谁付真心君子交? 莫忘风水轮流转,今年河东明年西。 世态炎凉,人人都只顾着攀高结贵,就连下人都狐假虎威。 穆老爷子一气之下,高呼:“世风日下c人心不古。”就此重病不起。原本就是古稀老人,至最后,却是药石不济,驾鹤归西。 可怜至死怨愤不平。 文人重气节,可死不可辱! 此事一经传出,众学士感同身受c义愤填膺,纷纷上书,誓要皇帝严惩凶手酋同儒。 此刻,以徐沅茞为首,众人站立金殿,痛陈酋同儒罪状,斥其嚣张跋扈c纵奴行凶c目无法纪c不尊长贤c强占宅院c逾制僭越,若不严惩,不足以正纲纪;不严惩,不足以抚臣心;不严惩,不足以彰显大明儒学治国! 殿上众臣,大部分都去贺了酋同儒的乔迁宴,别看他们当面亲切,实际早对酋同儒的发迹不满,此时,更是避嫌。无一人为酋同儒发声。 酋同儒一朝得志,最大的失误就是忘了“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 小皇帝就是有心保他,面对众怒,也是为难。 “酋同儒呢?”皇帝怒道。 永福小声答:“酋大人驾马出城了。” 徐沅茞道:“天子呼,臣勿缓。区区锦衣卫千户,就敢不尊皇命,呼之不到,如此不敬不尊,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 后宫之中,太后正因帝后吵闹一事头疼。夏宁哭哭啼啼,吵着要回云南。 太后心烦意燥,忽震怒。 “将月花楼一众女子没入官奴!婚嫁奴役,子嗣亦为奴!” 夏宁亦不满足:“皇帝沉溺淫邪,竟然召妓女入宫,宁儿无颜再做这个皇后了” “后宫空虚,是时候广纳妃嫔。皇帝既然喜欢苏晓,就封个淑女,伺候皇帝。”太后威严,望了夏宁一眼。 夏宁被太后目光震慑,心惊,住了哭啼。 这时,太后身边宫女贴近太后,小声说了什么,夏宁隐约听见“去世众怒”之言。 只见太后稍动神色,叹一口气:“穆宗一辈子就是改不了这个脾气啊。兰芝亦是如此。” 言语之中有哀伤之感,提及徐兰芝又有欣赏。 太后话语忽凌厉:“清君侧,无佞臣。” 夏宁心惊肉跳,她抬头,只见太后凌厉目光望向她,夏宁慌忙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充盈后宫之事,就辛苦皇后操办吧。” 夏宁只觉得威压摄人,反对之言不敢出口。 殿堂之上,众家言辞激烈。 皇帝厌烦,挥手道:“你们说怎么处置?” 众臣沉吟。若按律法,没有哪一条是说气死人也要偿命的。 李靖麟不屑道:“吾等武将,以征战疆场为己任!如今豫北山匪猖狂,皇上既然封了酋同儒为御前大汉将军,就让他带兵剿匪,以功抵过。” 豫北地区这两年不太平,水灾引发了饥荒,百姓逃荒者半,逃荒者死数半,能活下来的多是青壮年。饥荒之中,卖儿鬻女c抛妻弃母,行那杀人抢劫之事者不在少数。 太平盛世多良民,天灾战乱匪祸起! 为了生存,结匪c十数落寇,豫北匪祸四起。 从饥荒中活下来的,莫不是心狠冷血徒,易子而食的事情都做得!这样的匪最狠c最贪,他们不怕死,谁要从他们嘴里抢东西,就是临死也要咬下一块肉。地方官兵哪敢强硬对抗! 有道是,穷寇莫追,绝地反扑!此种情况下,让酋同儒带兵剿匪,正是逼着他与穷凶极恶之徒以命相搏。 更是只许成功。若是败了,死罪就定。若是运气好,胜了一场,还有无数的匪窝等着,一处比一处凶险,看他能好运几时。 更何况,兵力都掌握在李靖麟手中,精兵良将那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就看酋同儒如何用游兵散将去剿匪! 李靖麟冷眼相看,就看裴思芳如何保得下他的乘龙快婿,他就是要砍断裴狐狸的左膀右臂! 裴思芳冷笑一声。李靖麟等着看他笑话,他就偏偏不急,一个酋同儒他倒未必放在眼里,败就败了。然而,也许小辈运气好,若是赢下了那千分之一的胜利,可是意外之喜。 众臣无人反对。 皇帝拍板:“就此般定了!” 于是,在酋同儒还不清楚来龙去脉的情况下,他就从鼎盛之势重重跌落,陷入九死一生之局。 此刻,酋同儒正在鸡笼山。 他快马加鞭,连夜赶到了鸡笼山,闯了国子监山门。 面对突然闯入的凶狠男子,莫绮嫣吓坏了。 “白梓梧可曾回来?”酋同儒喝问。白梓梧在京城的经历他都知晓,他知晓白梓梧结识了朋友,知晓她艰难度日,知晓她来到国子监。 不自知中,酋同儒关注着白梓梧,看着她坚韧乐观c勇敢生活,他的心绪渐渐变化,她陷入困境时他隐隐担忧,她欢喜时那一天他也格外轻松。 原来,他早将她看进了自己的眼中c心里,当成自己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软肋,却又是不愿意割舍的本真。 他对她无情,正是源于他对生活的恨; 他抛弃她,正是要抛弃自己不堪的过往。 他不要再屈服命运,他要什么就自己去抢去夺,一切悲惨的c卑微的,出身也好c血脉也好,他统统丢掉! 正如他恨酋家,在恨的背面却是一个孩子对于家绝望的期盼。 他从不后悔冷血看着亲弟在自己面前惨死,他告诉自己,这是他在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但是,没有一点痛和内疚吗? 白梓梧站在他面前,以未婚妻的身份,生硬地剖开他死死隐藏的恐惧。她是酋家悲欢兴衰的证明;她是天之骄子酋同儒活过的证明;她是匪儿二八低贱过往的证明;她是他杀弟夺名c欺瞒天下的证明。 他怎能不害怕c不恨她?然而,她更是他活生生人生的证明啊,不管如何可怜c可悲c可恨,那就是他! “说!”酋同儒吼起来,就像封门寨山匪二八一般,凶狠怒吼。 莫绮嫣瑟瑟发抖:“梓梧不在” 不在!她没有回来! 酋同儒焦急疯魔,她在哪里? 他丢下莫绮嫣,冲出去,将掌撰厅翻了遍,纵马而走。 许久,莫绮嫣都未从恐惧中舒缓。她隐约知道白梓梧似乎是有夫家的,夫家不肯认她,烧房逼迫,曾置白梓梧于绝境。 是这人吗?看他凶神恶煞,难道是想对梓梧不利? 莫绮嫣手足无措,担忧之外她隐隐察觉此人有些面熟,是在哪里见过? 莫绮嫣呆望着,过了片刻才惊慌回神,匆匆去寻乐君商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交错 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白梓梧仔细回想被劫持的经过,每一个细节的回忆。 三天前,她与酋同儒见面后,就按照与徐沅茞的约定,前往前门,等候徐沅茞。 来时,徐沅茞说过,他是探望病重的尊师,其后再看望伯父,欲逗留两日。 正巧,酋同儒与她约定明日见面,给她亲笔文书。 白梓梧站在路边,分手时,她与徐沅茞约定,若是事情办完的早,就在此处见面。 此时,天色已晚,她却想再等一会儿。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绪大跌大起,她忽然很想见徐沅茞。 等候着,天黑了下来。店铺陆续关门,行人也匆匆归家。依旧未见徐沅茞到来。 白梓梧不由有些担忧,翘首以待,真的有几分盼夫归的小女子样貌了。 梆子声远远响起,白梓梧自嘲,自己怎得像个黏人的闺妇? 白梓梧与徐沅茞的交往之中,两人都是平淡而成熟的,鲜有腻怀行为。她了解徐沅茞,时间晚了他不会再来。相信徐沅茞也同样认定,她可以照顾自己。 急切见面的情绪已经平复,白梓梧不再等待,转身向柳茎儿胡同的宅子走去。 此处距离柳茎儿胡同并不远,走过一条街就到了。 白梓梧行走的不疾不徐,却在街道尽头的转角处被人一头蒙上布袋,丢上马车。 马车行驶到这里不出一刻,再加上当时城门已关,此地一定还在城中。 白梓梧被绑缚双手,丢进房间之后,就再没有任何人出现。 周围一片安静,凝神倾听,似乎围墙外有隐约鸡叫,听不分明。 白梓梧强自镇定,确定周围无人后,她才大着胆子将头上布袋在墙壁蹭掉,她看见自己被关在一间废弃的房间中。 房中空无一物,地上积满灰尘,窗户被从外钉上了木板,房门紧闭,想来应是从外紧锁。 白梓梧的手臂被绑缚在背后,在车上她就使劲挣脱,无奈捆绑的十分结实。 她在房中找寻一遍,并未发现任何物品,透过窗户上木板的缝隙向外看,只能看到屋外一片漆黑。 真的有鸡叫,却是很远。看来隔壁无人居住。 白梓梧思考着,若是她呼救,可能有人听见。不过,听见之人是否肯来救她?或者,先一步惊动了劫匪。 权衡之下,白梓梧知道,呼救无用。 她试图在墙边角将绳索磨断,这三天来,除了休息她就是不停地做这件事情,进度甚缓。 起初,白梓梧是恐惧的,她想不到是谁要劫持她。是人贩子吗?不像,若是人贩子,应是要尽快将她运出城才对。 是酋同儒反悔了?更不可能,若想灭口哪需如此麻烦。 白梓梧百思不得其解。 三天来,没有人出现,滴水未进,不敢休息,白梓梧疲倦到了极限。 终于,门被打开,一人怒气冲冲而入。 “就是你!”裴婉伊怒视着白梓梧。 三天的折磨非但没有令白梓梧丑陋,她反而有着脆弱的美感,她用苍白迷茫的眼神望来,勾起了裴婉伊滔天怒火。 “好一个勾引人的妖女!我挖了你的眼睛看你还怎样扮做无辜!”裴婉伊冲上去厮打。 她气疯了,听父亲说了殿上之事,徐沅茞弹劾酋同儒,众人附议,李靖麟落井下石,偏偏当事人面都未露,不辨不争,任由自己陷进了剿匪的困局。 暴民山匪,可都是吃过人的,满朝武官谁都不去就让他去送死! 旁人不知酋同儒去了哪里,裴婉伊怎会不清楚,他就是去找这个妖女了!她眼睁睁看着酋同儒满城寻找,心中又痛又气,如今更是嫉妒和担忧,所有的感情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她的怒火全冲白梓梧撒了出来! 是她的,谁都不能抢! 裴婉伊起了杀心! 酋同儒站在门外,看着屋内情景。 酋同儒从国子监回到京城,立即就察觉到有人跟踪,他通过跟踪之人知晓了是裴婉伊绑架了白梓梧。再接着,他跟随着裴婉伊找到了这里。 他看着裴婉伊对白梓梧咒骂c厮打,他不动声色。 白梓梧绝不是任人欺负的无用女子,她虽然体力虚弱,但面对裴婉伊的厮打,她并不慌张。双手被绑,她只有背转身体,躲避。指甲抓下c拳头落下,白梓梧也忍着,并不大呼小叫。 反倒显得裴婉伊疯妇一般。 很快,裴婉伊就筋疲力尽。她披头散发c气喘吁吁,头也不回就喊:“来人,给我打!” “哦?怎么打?” “打死!” 裴婉伊一声怒喊,立即惶恐的停下了动作,猛然回头。“你,怎么来了?” 酋同儒平静的迈步进屋,表情之上看不出喜怒。 白梓梧也直起身体,她直视着酋同儒,虽不作声,却有质问气势。 这二人,静静对视的样子令裴婉伊妒怒交加,她的任性性子也起,干脆一手指着白梓梧,厉声质问:“你就是为了她?你可知这两日,清流那群酸腐联合弹劾你,更有武臣落井下石!” 酋同儒心中也是微怔,他想过也许有了麻烦,他却未想到是这样大的麻烦!毕竟,穆宗之事,他并不知道详情。 酋同儒的平静落在裴婉伊的眼中却是狠狠的痛心:“你怎么能不在乎?不辨c不争,任由小人加害!就为了她吗?前程c性命都不要了吗?” 看来,麻烦有些大啊!可又怎样?这一辈子,他所做之事哪件不是攸关性命? 事到如今,酋同儒反倒更加冷静。他冷面望着裴婉伊,淡淡说了句:“看来,我是落了个孤立无援的地步了。” 闻听此言,裴婉伊心虚了。在此事上,裴思芳也保持了沉默,这让裴婉伊面对酋同儒无地自容。 白梓梧一见裴婉伊就认出来了,此女正是酋同儒费心攀附的贵女,立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再加上酋同儒冷漠态度,她怎能不气恼? 此刻,她听着二人只言片语,隐约猜到,应是因为找寻自己令酋同儒惹了麻烦,气恼之意才有了消除。白梓梧并不知道,酋同儒是怎样紧张地找遍了内城外城,又是怎样疯狂地置皇帝召见于不顾,连夜奔驰至国子监,她未见到从来冷漠的酋同儒竟会那样紧张,她更不知道做任何事都要计算得失的酋同儒竟会任由冲动左右自己!若是,她知晓了这些,她定是不仅仅消除了气恼,是会动心动容吧。 可是,酋同儒绝不允许自己再有第二次的冲动,此刻,他已经重新成为了冷情冷漠之人。 “走吧。”酋同儒淡淡说了句,他没有去搀扶白梓梧,独自转身走出。 只是,他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看到了白梓梧被捆缚在背后的双手,其上绳子已经磨损了大半,手腕上血痕刺目。 “解开绳子。”他冷冷的丢下一句。 裴婉伊十分不情愿,皱眉撅嘴,两眼含泪。相比之下,她倒是更像被虏c被关的受害者。 酋同儒为白梓梧安排了马车,白梓梧没有推辞。此刻,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裴婉伊小心的跟在酋同儒身后,见他将白梓梧送上马车,她这才鼓起勇气挨近酋同儒的身后,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酋同儒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愤怒和焦躁,他压制着。他知道,眼下处境变化,绝不能和裴思芳决裂。 感觉到裴婉伊的贴近,他强压怒火,由着裴婉伊攥紧了他的衣袖。 裴婉伊先是扯住衣袖,再小心贴近,几乎贴在了酋同儒的后背上。她的脸挨着他衣衫硬挺的布料,有些粗糙也透出体温。她贪恋c沉溺。 酋同儒终于叹了口气。 此声一出,紧张气氛缓缓消散。 裴婉伊心中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更深的将脸庞贴近他的后背,委屈的呜咽出声:“都怪你!” 白梓梧真的太累了,又困又饿,相比起来,手腕上的疼痛倒是麻木了。 她坐在车中,随着车辆的行进而颠簸。 她伸出手,却有瞬间的犹豫,最终还是轻轻掀起了车帘。 她向后望去,看见渐渐远去的地方,一双男女依偎c拥抱。 车帘坠落 她无力的靠倒在车厢墙壁。 浓浓的苦涩和委屈占据了心脏,随着血液涌遍全身,在眼睛中再也存放不住,直要夺目而出。 白梓梧低下头,用力的抿一抿眼角,将眼泪忍回。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是早就放弃了吗?白梓梧对自己说。然而,怎能不害怕?怎能不委屈? 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她啊,却没有关心c没有歉意。 酋同儒怀抱和安慰的是那个高贵美艳的女子,不管她刁蛮c任性或者狠毒。 是啊,有人护着才有资格委屈。 白梓梧太累了,她羡慕裴婉伊。她又能依靠在谁的身后?谁能爱护她尽情哭泣? 白梓梧向来坚强,此刻却是软弱。 她不争了c不追逐了,她愿意做一人的妻子,自此一心一意,温婉贤良。 她放弃了,放下了,她想立即见到徐沅茞,不再顾虑许多,只问他一句,可愿携手一生? 马车奔驰,她归心似箭。她迫切c激烈c冲动,只觉得太慢,还是太慢 终于望见安定门,马车无法再前行。车夫看白梓梧虚弱,好心要替她唤一顶抬轿,白梓梧却是一刻也等不及,徒步上山。 安定门集贤门持敬门孔庙,一路而来,她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脚程不停。进了太学门,她直奔国子学馆。 总算见到心中念想之人。 徐沅茞背向而站,身影单薄。 “兰芝。”白仔梧急切唤了声。 徐沅茞闻声,转过身来,望向白仔梧,脸色疲惫,目光悲伤。 犹如一滴热油落进无边冷水中,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湮灭了。白仔梧的热切被浇灭,她顿了顿脚步,片刻后重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穆老师故去了”徐沅茞说了句,喉中沙哑。 爆发的愤怒经历了发泄,如今,他才真正疲倦和悲伤。他回到国子监,独自一人,陷入深深的低落之中,他不想面对国子监众人的询问和关切,他只想独处又觉得深沉的孤独。 徐沅茞有着文人的清高和淡薄,这又何尝不是孤独和敏感?这样的性格令他温润从容,也令他遥不可及。他不会强烈地表达,无法冲动发泄,对于感情也谨守着礼教的约束。 此刻,他是需要贴近的,白仔梧的出现令他激动。他却生生的将热烈压抑。或者说,这就是他!玉树兰芝,端是冰清高洁。 命运就是如此,某一时刻,火点遇到干柴,霎那间就会热烈燃烧。若是火点本就是星星萤火,柴又暗含潮湿,那火燃不了柴,柴纵不起火。 就如二人,太过相似的二人彼此理解c彼此欣赏,也因为同样的理智屡屡错过。此刻,她迫切,他渴望,同时又将内心的冲动压抑着,感情是需要点燃的,他们却将热情熄灭,是命运弄人?因缘使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错付姻缘 风波渐平。徐沅茞没有对白仔梧详说“清流之乱”,白仔梧也未告知其被劫始末。 他们的关系平稳发展着。二人虽未剖白,却认定了彼此,心意相通,等待着水到渠成c果熟蒂落。 他们的平静幸福,于另一人却是水深火热。 莫绮嫣只觉得心如刀绞,度日如年。她眼睁睁看着二人感情渐深,她的心中嫉妒的树苗疯狂长大c遮天蔽日。 这一天,她看到徐沅茞难掩喜色,叫侍者准备行装。 莫绮嫣装作不经意,从侍者口中探听到,原来徐老夫人生辰将至,徐大人每年都归家祝寿。 “今年,大人总要自在了。”侍者戏笑。 莫绮嫣好奇问道:“为何?” “大人每次回家,老夫人都千方催促大人的婚事,今年认识了白姑娘,大人可要交下差了。” 莫绮嫣心中一痛:“可是,徐大人还没有告禀老夫人” “你怎么糊涂了,这不就是要正式告禀吗。”侍者笑道:“你不知道,老夫人对于大人的婚事可是心急多年,知晓了大人与白姑娘的姻缘,一定比大人还心急,说不定催着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莫绮嫣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自从听了侍者的话,她的头脑就是一片空白。 见到白仔梧,只觉得那一张幸福笑颜如此刺目。 “仔梧,你和徐大人,有什么打算?”她试探问道。 白仔梧正揉着面,衣袖高卷,露出莹白手腕,纤长的手指灵巧地将面团揉搓,行云流水。 “顺其自然呗。” “若是若是他提亲呢?”莫绮嫣紧张地盯着白仔梧的嘴唇,怀抱着微薄的希望。 白仔梧停了停,低下脸庞,一缕碎发从她的耳后跳脱,垂在练侧,如此娇美。她莞尔一笑:“我,已经认定他了。” “可,徐家是大户,规矩繁多”莫绮嫣焦急劝到。 “嫁为人妇,自然相夫教子c操持家务。” “官宦人家,看中门当户对,虽是续弦,老夫人怕也挑剔” “我信他,懂我c护我。”白仔梧抬起头,温柔说到:“绮嫣,不用担心了,他若提亲自然是处理好一切,不会令我委屈的。” 莫绮嫣不停告诉自己,仔梧是姐妹是朋友,她应该替他们高兴。然而,感情之中人性自私。她控制不住地痛苦和嫉妒,她想象着徐沅茞会有妻子,她就嫉妒的难以自控。 她挣扎一整夜,一时想着白仔梧对自己的好,说服自己要祝福她。又时时心痛难忍。她一生可怜,伯父利用她笼络刘瑾。刘瑾对她甚是粗暴,旁人瞧她不起,她自己也自卑轻贱。她爱徐沅茞,如同萤虫爱慕明月,爱的卑微c爱的无望,更爱的飞蛾扑火。 这份爱是她可怜的人生中唯一的温暖,是她生命的尊严。她可以事事不如白仔梧,可以永远做影子一般的人。可,为什么连她唯一的温暖也要抢走? 她无法容许! 嫉妒可以引出人心中最大的阴暗!她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人抢走了他。 冷日晚升起,寒霜早凝结。 初冬的早晨格外清冷,天空白蒙蒙一片,刺向天空的料峭树木之上还挂着些许孤叶,即便没有风,在清晨的寒气中依旧扑簌欲坠。 徐沅茞如常早起,他有着苛刻的起居作息,长年累月,炎暑酷冬,从不懒惰。 前往洗砚池取清晨之水,是他常年的习惯。 今日亦如是。 然而,今日也有些许不同。 行走过半,在一片树林之外,他见到了一个孤零等候的身影。 当初,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他,他向她温柔援手,自此,她的心中就深深的刻上了他的名字,终生无悔。 莫绮嫣望着渐渐走近的谪仙般身影,她的心燃烧着,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之下快要烧成灰烬。 她再无犹豫,为了留住遥远注视他的机会,她愿用一切来换。 “你怎么在此处?”徐沅茞看见了莫绮嫣,温和询问:“天寒霜重,行走要小心。” 他温和的目光c关怀的话语之下,莫绮嫣幸福的颤抖着,她紧张地手足无措。 徐沅茞温和而笑,从容而过。 眼看着徐沅茞从自己眼前走过,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唤了声:“徐大人” 徐沅茞停下脚步,回头温和望着他。 “你是要去洗砚池吗?我可不可以和你一道?”莫绮嫣暗恼自己,竟然连水桶都忘记提,若是他问该如何答。 幸好,徐沅茞并无发问,他点头:“好。” 布满白色霜花的山路之上,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着。 徐沅茞的步伐从容,遇到难行之处,他会刻意放慢脚步。 莫绮嫣痴痴望着徐沅茞的背影,真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路终有尽头,洗砚池已在眼前。 徐沅茞俯身取水,潭水晶莹,却不及他手指玉白。 莫绮嫣不由轻唤:“徐大人” 话音出口,将她自己吓了一跳,竟是如此低婉痴迷。 然而徐沅茞却未有异常,取水之手沉稳如常。是啊,他从未真正注意过她啊。 话开了头,就容易出口。莫绮嫣总算说出:“仔梧是我妹妹,她身世可怜,请大人莫要负她。” 似是心虚,或许是怕徐沅茞怀疑,莫绮嫣接着一口气说完:“她曾遇人不淑,被未婚夫家悔婚抛弃。能得到大人珍爱,总算苦尽甘来,只盼着大人能爱护仔梧,莫要让她再孤苦无依。” 咕咚一声,却是水桶坠落潭水。 溅起冰凉潭水,落在徐沅茞的面上,果真寒凉。 他知晓白仔梧上京为寻亲,重逢之后,也知道她定是没有找到亲人。徐沅茞猜想过,也许是年久失联,亲人已离京。他也怀疑过,白仔梧寻得是何亲?未寻到为何不返乡? 她不说他未问。 徐沅茞一直以为,自己不问是因为尊重。此刻,莫绮嫣的话点破了隐秘,他心中无有震惊只有淤塞,他这才明白,自己心中早有怀疑!甚至这份怀疑很重,无法承受之重。 莫绮嫣望着徐沅茞僵硬的背影,小心地唤道:“大人,您” 徐沅茞猛地转身,望向莫绮嫣,目光竟有凶气,似是洞悉她隐秘心思。 莫绮嫣不由瑟缩。 然而,那目光立即就消散了,却而代之的是满眼心伤,徐沅茞勉强笑着:“吾,先行告辞。” 说完,他默然而走。 他仪态未乱,脚步却轻浮;背脊挺直,却低垂脖颈,似是不堪重负;背影道尽了失去c矛盾与情殇,就如孤独弃落潭水之中的木桶,浮浮沉沉 徐沅茞竟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所想中,最大的障碍莫过于身份。毕竟白仔梧出身不高,当初,徐母也只打算收她做通房。他打算先将白仔梧娶为侧室,天长日久,待母亲接受再扶为正妻。 他却没想到,白仔梧竟是有着婚约。门户差异他可以摈弃,贞德二字却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徐沅茞受儒家教习,习圣人之言,一生克己自律,严守礼教,半分不曾纵容,半步不曾踏错,可说俯仰无污。至于婚姻,礼教之规,要求门当户对c娶妻娶德。女子需冰清玉洁c恪守女德。女德之中,忠贞最重,从一而终,三从四德。 民间有俗语,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两夫。只要订过婚约,女子就应该从一而终,若是被休弃,或者丈夫故去,女子只能独身终老,若要再嫁必为家族不容。 他如何娶再嫁之女?礼教不允!公德不允!家族不允!他一生的信念c操守不允! 徐沅茞要亲口问一问白仔梧。 见到白仔梧时,她正在整备早膳。隔着厨房的窗子,徐沅茞看到白仔梧挽着衣袖,正认真工作。 蒸笼一层层叠落很高,乳白色的蒸汽四溢,朦胧之中,她美得好似一幅丹青。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徐沅茞心中酸涩,他多希望这份宁静永远不要被打破,却不得不问。 白仔梧看到了徐沅茞,她笑着招手。 徐沅茞却是脚步未动。 白仔梧面露疑惑,从锅中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出了门来。 “给,新出锅,好吃的很。”说话间,细微的白气从白仔梧的口中呵出:“真冷啊。” 徐沅茞未接。 白仔梧一皱眉,将馒头塞进徐沅茞的手中,嗔责:“老古板。君子远庖厨!” “君子远庖厨。”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只是一人调笑,一人沉重。 “暖暖手也好嘛,天真是冷。”白仔梧娇笑道。 冬日的清冷中,她的脸庞格外红润,让徐沅茞想到白雪红梅。 他沉醉着,也气恼着,他气恼白仔梧怎能身有婚约?既有婚约又怎能在他面前俏丽如花! 白仔梧察觉到了徐沅茞的异常,她想到昨夜莫绮嫣问她之言,猜测莫不是徐沅茞要对她言明? 白仔梧收起了言笑,她认真说到:“兰芝,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白仔梧想得很清楚,论及婚嫁,她一定要将实情告知,她并非认为她的身世遭遇有何污点,只因认定了一人,就要信任。 “我是河南府逍遥县白鹤村人氏,父为保正因此,我与果红启程上京,途径泗水,遭遇人贩,幸得兰芝相救,脱危为安,却未能救下果红,与其失散,至今难安入京方知,世事变迁c人心善变,既然他悔弃盟约,我自不会纠缠,索得解除婚书,此后桥路两道,各自安好。” 白梓梧柔柔相望,定定轻吟:“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思君只盼相守侬。” 此番话说的情深直白。 既然确定心意,白梓梧就不是那扭捏作态女子,她大胆表白,望着徐沅茞。 徐沅茞心中却是矛盾刺痛。听到心爱之人对自己的告白,理应是欣喜,然而,却因白梓梧曾有婚约而让这份喜悦变成了痛苦。他爱她,却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更是不舍放手! 情感和礼教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边,徐沅茞难以抉择。在白梓梧热切期待的凝视中,他微微地垂下视线。 他退缩了,逃避了。 白梓梧一愣:“你” “时辰不早,吾先去准备上课。”徐沅茞仓惶退走,他快步奔出两步,停顿了下,似是不舍犹豫。但最终还是未敢直视白梓梧,只是口中说句:“等我” 徐沅茞匆匆而回。他心中混乱,枯坐屋中。 这时,侍者敲门,送来家书。 徐沅茞接过,展信,呆滞的身体猛然震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一转身成百年空 等 白梓梧知道,这一个“等”字已然道尽一切,道尽了迟疑c放弃。 她深知,爱情之中,犹豫就是崩塌的种子,一丝放弃就会造成分崩离析。 世上之事,唯有爱情最卑微,可以委曲求全,可以低入尘埃; 世上之事,也唯有爱情最苛刻,即便委曲求全,即便低入尘埃,即便只有一丝杂质,爱情却是永远的失去了。 爱情之中,却总是让人卑微。即便心中清醒,却无人可以真正做到果断干脆。 白梓梧想,那就等吧!等什么呢?在他迟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作出了选择。 奇怪,竟然没有想像中那样伤心。 白梓梧无比平静,她像平日一样,工作c休息c读书,也闲聊和微笑,她的心似乎不痛,麻木的等待着。 徐沅茞震惊了,手中书信字字句句都透出一名女子的血泪。 “柳家有女,蒲柳之姿。 玉树兰芝,心倾慕之。 愿做婢女,扫洒以侍。 相思待闺,韶华流逝。 似水流年,君心不驻。 女心坚贞,不迁移之。 生不相侍,愿死明志。 唯愿君心,长久相知。” 原来,柳家小姐倾慕玉公子,立誓非君不嫁,并几次三番地遣媒人做媒,均遭婉拒。 柳小姐如今已经年过二十六,却坚持不肯下嫁他人。前几月,又请梅大娘做媒,依旧事与愿违。此女也是贞烈女子,竟是一条白绫环颈,要殉了倾慕之情。 大明朝,对女子的要求以忠贞为重。女子皆习《女贞》c《女训》c《女德》,忠贞二字刻入骨血。家族c社会也对女子守节评价最高。民间多有守节女子,苦熬一生,得朝廷嘉奖,立贞洁牌坊,为家族荣耀。 柳小姐殉节这一做法,正是符合了礼教对于女德的最高要求。当即令徐沅茞震撼动容。 他本就心神混乱,收到柳小姐绝笔书信,顿时感动c内疚。 “唉,柳小姐真是贞烈女子,说是心早就倾许大人,要从一而终c以死明志,幸好发现及时,救了过来。要不然,年轻貌美的,多可惜啊。”梅大娘说道,每一句话都说中徐沅茞的心事,令其越发自责。 “这是柳小姐亲笔书写,感天动地,老妇思前想后,还是要替柳小姐送给大人,莫要辜负柳小姐一片痴心啊。” 徐沅茞当即决定,提前回天津,探望柳小姐。 他收拾衣物,看见柳小姐送来的那一件月白衣衫,如晨月清高c孤荷出尘,他手抚之,衣料清爽如水。最初收到时那一抹知音之意顿时复苏,并无限扩大。 徐沅茞心中顿生怜惜,压过心底对于白梓梧的矛盾和痛心。“罢了,随后再说!” 他出门上车,同梅大娘一道赶往天津。 一日行至。 徐沅茞终是见到了柳思思。 徐沅茞登门拜访,隔门探望。 没想到,柳思思,竟从病榻之上挣扎而起,手扶门扉,肝肠寸断。 “兰芝”那声音竟是哽咽:“我心中曾无数次奢望,没想到真有一日能亲口唤你,余心足矣。” 光影投射,门上雕花洞纸之上映出她柔弱光影,瑶瑶垂泪。徐沅茞不由怜惜:“承蒙小姐错爱,无以为报。” 女子摇头:“一年闻君名,妾读君文章; 两年得君字,妾摹君字样; 三年听君语,妾揣君之喜; 四年见君影,妾忧君日常; 五年匆匆过,妾祷君安康; 六年流水逝,女儿情丝长; 七年莫计算,女儿倾慕诚; 八年不知日,女儿相思重; 九年自安然,女儿心坚定; 十年一瞬至,刻心入骨中; 十年至百年,转身已成空。” 言罢,门内传来一阵疾咳,只听见侍女劝道:“小姐,上床歇息吧。” 似是柳思思拒绝,她的手影贴至门上,柔柔说道:“兰芝不必为我挂怀,念君一生,无悔矣。” 闻者落泪,梅大娘拭泪,感叹:“从未见过如此坚贞女子,徐大人,您就成全了柳小姐吧。” 一声长叹。这些年,劝也劝过,骂也骂过,这个女儿就是铁了心。看着眼前情景,柳老爷顾不得颜面,相求道:“徐大人,小女如此,老父不忍啊。还请您接纳小女,哪怕侧室,也甘愿。” 徐沅茞无法回应。 怎能不动容?世间有一人如此倾心以待,甘愿付出生命,这是太大的情意,也是回报不起的情意。 徐沅茞陷入两难境地。从道义上说,他不能置柳思思不顾。然而,他并不爱她,他真正爱的c想要共度一生之人是白梓梧。 虽然对于白梓梧曾有婚约一事,他心有迟疑,但那只是因为礼教c家规的束缚,他的内心无比清楚,他是爱白梓梧的。正因为爱,他才痛苦。也因为痛苦,他更明了自己对于白梓梧的心意。 徐老夫人劝说儿子:“儿啊,柳小姐有何不好?” 徐沅茞答道:“甚好。” “那你为何不肯娶她?” 徐沅茞似是下定决心:“儿有心仪之人,两情相悦,非卿莫娶。” 徐老夫人大喜:“太好了!是哪家千金,我这就遣人提亲。” “娘亲也识得她,正是白姑娘。” “白”徐老夫人回忆着:“哦,就是那名上京寻亲的女子。大师之言果然灵验。” “儿想娶她做正妻!”徐沅茞坚定说道。 徐老夫人沉吟片刻:“她毕竟门户低微” “母亲,白姑娘贤良淑德,儿心倾慕。”徐沅茞跪下:“求母亲成全。” “这样可好?一婚娶两妇,白姑娘为正,柳小姐为侧。”徐老夫人说道:“儿啊,徐家香火,只靠你开枝散叶呢。” 徐沅茞定定的思考着,犹豫不决。 “男儿三妻四妾为常事,好女子不会无理吃醋。再说,那柳小姐如此痴情,你真就狠心不管?”徐老夫人笑吟吟扶起儿子:“好了,就这样定了!双喜临门!” 此结果对于徐沅茞并非不可接受,甚至他在潜意识中也认为这般最好,可以轻松的解决白梓梧门第不足以及曾有婚约的污点。 至于柳思思,她的痴情和坚贞也教徐沅茞难以拒绝。圣人礼教中,婚姻可因誓c因义c因恩c因利,唯有爱情不值一提,英雄气短c儿女情长最为礼教所不屑。 徐老夫人寿宴过,徐家开始操办婚礼事宜,徐沅茞归国子监。 徐沅茞归心似箭。 来时是心烦意乱,归时是轻松喜悦。母亲接受了白梓梧,徐沅茞心中大石轰然放下,满是喜悦。 他迫不及待要将此消息告知白梓梧。他要对她表明珍爱的心意,述说初见倾心,相思日长,再见钟情,情义深重; 他要对她述说相识以来他夜夜相思c日日寻觅; 他要表白自己的爱慕,他不管门第高低c身份差距,不在意她曾经有过婚约,他摒弃圣训教化,他放弃所学信仰,因他爱她,他要她。 徐沅茞也有隐隐担心,白梓梧是否会因柳思思一事生气?他会告诉她,他对柳思思只有感动没有感情,他怎能眼看着一名女子因他而孤独终生?他有责任照顾柳思思。梓梧善良,必会体谅。 “梓梧!”徐沅茞高呼着入院。以他恪守礼教的性格,哪曾有过这般喜形于色? 门内有人迎出,藕红杏黄,弱柳扶风。 “梓梧,母亲同意了!”徐沅茞被脚下石子阻绊,身体踉跄。 “小心!”香风袭来,一双手温柔相扶。 “母亲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徐沅茞笑着抬头,却是笑容一滞,看着眼前之人,他的心中升起恐惧。 面前女子眼中露出难过,她低下头去,似是不忍相告。 “梓梧呢?” 莫绮嫣不敢面对徐沅茞的眼神,她紧咬着嘴唇,心中浓浓的悔意:“她她走了” 白梓梧等待五日,五天来她未再见到徐沅茞,并非她胆怯,而是徐沅茞避而不见。 这五天,白梓梧一如往常,但是她心中却是越来越明晰。他的躲避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终究如世俗眼光,看轻她曾经经历。 白梓梧心痛了,并非是因为自己曾经的决定和经历,而是因为她还是看错了他! 他诗书满怀,恪守礼教; 他高洁儒雅,固守世俗; 他温和包容,克制谨慎; 玉公子誉满天下,却非她同路之人。 志同道合,方可携手。而白梓梧与徐沅茞却一人如风,一人如水,风过水起涟漪,纵是情动终将平息; 徐沅茞是稳固的山,白梓梧是飞翔的鸟,鸟爱慕山的温暖,山却不懂鸟儿的执着。 情付了,她也有妥协的念头,她看懂他的犹豫,却不舍得决断。他让她等,她就等吧。也许,他会想通? 不,就算他勉强接受,心中终是有了嫌隙。 白梓梧清楚这一点。 她等待三日,这三天来,她清醒而克制,她分析着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差距。 徐沅茞才学出众c品行高洁,出尘于众生c皎洁如云端之月。她此时方知,云端之月飘渺高洁,难有般配。 她的家世普通,又与他人有过婚约,更是未嫁即入夫家,以大众眼光来看,她确是配不上他。 然而,他不懂她的坚守执著c不懂她的自尊自主,就如静水不懂风之率性c高山不懂飞鸟自由。他也是配她不起! 他,应与高贵c清白女子婚配; 她也自有果敢的男儿匹配! 白梓梧终下决心,既然有缘无份,就痛快斩断,莫叫两人相对为难。 她收拾了行装,与莫绮嫣c乐君告别,离开国子监,不再回头。 徐沅茞顿时颓败,他失去了什么! 第一个念头,他要找回她,解释清楚误会!不,是请求她原谅自己的懦弱和犹豫。 “仔梧留给你的。”莫绮嫣递过一纸信笺。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徐沅茞轰然失落。这首词,她曾戏笑讲给他听,说女子就应如此洒脱,莫做纠缠怨女。 当时,他应道:“不应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吗?” 情根深种,自是相思情苦,难舍别离。 彼时,白仔梧粲然一笑,说到:“情深一处,自然求白首不相离。但若是情意难系,勉强凑做堆,终成怨侣,倒是辜负了相识一场的缘分。不好,不好!就应洒脱放手。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谢希孟《卜算子》)” “付与他人可”吗?徐沅茞心中大恸,犹如呕血。 是他辜负了c错失了! 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 徐沅茞悲笑而走。 若是旁人,恐不会这般轻易放手,总要纠缠挽回。情人之间,不外乎哭笑离合,吵吵闹闹才能把那一生度完。误会总不少,分手也常有,民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才是正道。 白仔梧赌气离去,倔强傲气有的,难道就没有存一点赌气的心思?就没有私心里期待着徐沅茞能以海誓山盟挽留之?恐怕也是有的。 偏偏,徐沅茞是那刻板书生,读了白仔梧坚决的分手信,就算悲痛后悔,也兀自承受,绝不肯再打扰丝毫。 偏偏,白仔梧是那倔强女子,你若无心我亦休! 爱吗?非也,若是深爱,必无迟疑,若是深爱,必无顾虑! 不爱吗?亦非也,此生追忆,情深不寿。 缘起缘灭,之间因缘谁能道的清呢?归之一词,缘分使然吧。 从此之后,徐沅茞再也没有见过白仔梧,就算后来她随那人声名大振c她随那人生死浮沉,徐沅茞再也不敢见她! 虽不敢见,相思日深。他后悔一生c相思一生c爱慕一生,哪怕他漫长一生中有妻子无悔c红颜追随,他依旧固守这份相思,用时间烙印当初承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安宁难安 豫北连山,有王屋c太行。 古有神话,愚公移山。可见此地,山险路难行。 王屋山下有县,名逍遥,东连东都,西北通晋。逍遥县地处交通枢纽,往来客商不断,故繁华。 距离逍遥县不出百里,有安宁县城,却与逍遥县不可同日而语。 饥荒之后,中原大地遭受肆虐,人口凋敝,商业零落,满目疮痍。更可想一向贫瘠的安宁县城了。 前日,安宁县的县衙大院住进了一队兵马,呼喝半夜。 县城中,百姓纷纷探出一双麻木困苦的眼睛,打探着。 即便只是默默张望,寂寥已久的县城终于有了些不同起色。 县衙门口摆出了个油馍摊子,大清早的就架起油锅炸起了油条馍馍,滋滋啦啦的油炸声听在耳朵里就勾起了肚里的馋虫,油腻腻的香味几乎传遍了半个县城。 这天可是亮的晚呢,入了冬了。 灰蒙蒙的天色里有了火热热的炉火,听着面饼下锅的脆响,果真就暖和了。 条胆子大的土狗夹着尾巴围着油膜锅绕圈,还有数不清吓破胆的猫阿狗阿躲藏在巷尾之中,隐隐能听到畜生们饥渴的喉中呜咽。 酋五儿手揣在面盆里,真叫一个冷啊,他嘟嘟索索地拿起长筷子,将油锅中炸的金黄的油饼捞出来。 不料,手一抖,一块油饼就落了地。 呜三条土狗立即就呲着牙上去叼。 “滚!”酋五儿一脚踹去,抢先将油饼捡在手里。 顾不得烫手,先去吹沾染的灰尘。 酋五儿拿着油饼,心疼极了,咋就掉了!他几次往嘴边送,又实在舍不得吃。能卖两钱呢!他眼珠四下一看,见无人注意赶忙将油饼丢进油饼篮子中。 他将捏过油饼的两根手指放进嘴里狠狠嗦了一下,真香啊! 这时,衙门大门咯吱一声开了口子。一个小兵搓着手小跑出来,身上褂子都没系好。 “等老子发达了,都等着!”小兵嘴里嘟囔着。原来,他是被打发出来买吃食的。 一出门就看见了支在县衙外的油膜摊子,油炸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兵跑过来,伸手就从篮子里抓起一块油膜塞进口中,正好就是刚刚掉落地上那块。 小兵吃得香,嘴里含糊:“都包起来,老子都要了!” 酋五儿热情应了声,麻利的将所有油膜用油纸包裹好,他的眼睛偷偷瞟着小兵的手,他手指头正抓在油馍落地粘染的一点灰土上。 小兵吃的狼吞虎咽,酋五儿就笑了:“香吧!俺炸的油馍可是顶好吃。” “好吃,好吃!”小兵不过十五六岁,在营中也是最小的,故而总受欺负。他忽而想起自己身份,瞪着眼粗了嗓门,喝道:“少废话,动作快点!” “是,是。”酋五儿点头哈腰:“官爷们英勇威武,你们一来,山匪都吓破了胆,咱老百姓可是盼到了救星。” 这马屁将小兵拍的舒服,大方的丢下一吊钱:“爷赏的!” “谢官爷。” 小兵拿起包好的油馍往回跑,跑到门口,忽然回头,高喊一声:“明天再来!” “好嘞!” 酋五儿乐呵呵的收拾摊子,哼着小曲回了家。 路上,他遇见了李大攀。 千年懒汉也起个早啊! 李大攀陪着笑:“四儿啊,这么早就回?” 酋五儿第一次趾高气昂地从李大攀面前走过,他能不知道?李大攀肯定是躲着看很久了。 酋五儿哼一声,过去了。 李大攀在背后使劲吸一下鼻子,汲踏着鞋子也回家去。 当他愿意大清早起来挨冻啊?那不是家中婆娘要扯着耳朵骂嘛!那凶婆就是见钱亲,几天前还抢了酋五儿媳妇儿的一块肥膘,骂人家穷门户就不要吃腥了。一见酋五儿摆起油馍摊,转身就把脸子甩到爷们头上了,大清早的就把人薅起来,非让去看个究竟。 果不其然,回到家,冷锅冷灶,李家婆娘正扒着门缝朝外看:“咋样?没人买吧!” 李大攀哼一声就往厨房钻。“没做饭啊?” “我就说,啥年景,谁舍得吃油馍!赔死他!”李家婆娘咬着牙,又问:“一个买的都没?” 李大攀掀开锅盖,空的。又掀开馍筐,昨晚剩半个红薯屁股,满是叟,他要扔,被婆娘骂一通捡回来丢回馍筐里。 李大攀嘟嘟囔囔:“有一个。你这大冷天的也不做饭” “就算有一个人买,能卖多少?” 李大攀不敢说,那一个就把酋五儿的油馍包圆了,而且还是每天都要。他拾起冰凉的红薯屁股,咬着钻回屋里睡觉去了。 李家媳妇儿就是看不惯酋五儿家的。 酋五家是年前从逍遥县搬来的。别看都是县城,安宁县可不像名字这般安乐,是个实打实的穷窝窝。 她男人只知道扒拉土坷垃。玲子婆家可是酋家的远亲,酋五儿老爹给酋家做了一辈子账房。酋家大方,给他家置办了屋舍。听说,足有三间大屋,都是敞亮的坐北朝南。 “呸,命贱享不了泼天福!”李家的唾一口。这不,破落了不是!酋家倒了,酋五儿一家搬到了安宁县,和李家街头街尾的住着,一样吃糠咽菜。 都是面黄肌瘦,可偏偏玲子就是比别家婆娘头发都梳的光滑,还有酋五儿,和自家木讷的男人就是不同,官兵才进县衙,他就张罗油面,第二日就支起油馍摊了。 李家的忿忿不平的想着,都是人,能有啥差别?只要给她机会,她绝不比酋五儿家的差! 再看县衙里,京城来的大兵们吃完了早饭,自顾吹牛起哄,权当看不见一桌狼藉。 一个小衙役忙不迭地收拾着,陪着好话,还尽被呼来喝去。 小衙役收拾完,端着一大盆脏碗筷,来到后院水井清洗。他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狗东西!” “小兔崽子,嘟囔啥呢!”一脚不轻不重地揣在骨牙的屁股上。 骨牙回过头,见是顾师爷,一咧嘴,“哎呦哎呦”唤起疼来。 “别装了!“顾师爷不睬他,迈步要走:”好好洗,洗完了去割点肉。” 骨牙跳起来,伸手到顾师爷面前:“拿钱!” “小兔崽子。”顾师爷看着骨牙被井水冻的通红的手心,忍不住心疼了下,到底是自己外甥,哪有不疼的。他说到:“跟老张说,先赊着,衙门还能少了他的?” 骨牙咧了咧嘴:“还衙门呢,就剩你一个师爷,俺一个差役,再就是县老爷光杆一个,手下兵都饿跑完了!” “京城这不是来人了!”顾师爷瞪着眼睛:“快去!” “京城来人,咋偏来了安宁县啊?”县官顾清明琢磨着,不由问顾师爷:“清蓝,你说他们为啥来啊?” 师爷顾清蓝是顾清明的堂弟,是铁打的自己人。 “不说是剿匪的嘛。” “剿匪不假,咋不住到逍遥县,那可比安宁县富裕多了。我这心里可直打鼓!” 顾师爷咬一咬牙,面上露出一丝狠色:“不管他们为啥弃逍遥县择安宁,我看,这就是您的时运啊!抓住了这个机会,立下大功,升官指日可待!” 顾清明瑟缩着,饥荒好不容易才熬过去,他惜命!恨不得就缩着脖子度日下去,怎就偏偏摊上劫匪这样要命的事! 顾师爷看明顾清明的胆小,他咬着牙也要推着顾清明上! “大人!这可是咱们顾家兴起的唯一机会!一定要抓住!”顾师爷用力抓住顾清明的手腕。 顾清明被堂弟狠绝眼神所摄,唯唯应是。他起身,去见剿匪军指挥使。 指挥使大人面对一院哄乱,他的面前,军士们蹲坐的c斜站的,一个个身歪神懈,不成样子。 听着军士们抱怨,咋就摊上了剿匪这个破落活儿?咋就住到安宁县这个穷地方,连肉都吃不过瘾。 指挥使冷笑,这五百军兵,就是李靖麟给他的剿匪之军!他冷哼一声,大兵们嘟囔,不服又不敢,全是窝囊样子。 指挥使早清楚,李靖麟定会暗中使诈。给他难驯之兵,本在意料之中。 就在一个半月拖拖沓沓的行军途中,指挥使曾拿领头军士开刀,欲立下马之威。 当时,他说:“军中靠拳头说话,我任你们挑战,若输了我自行辞官,若赢了,军中不许再有抗逆言行!” 当时,无一人应声。 大兵们一腿站一腿抖,泼皮十足。 “不管你们以前在军中如何散漫,此刻,在我手下,就不许有不听命令之人!你,”指挥使指着领头之人:“不服来战!” 领头军士大大打了个哈欠,用力吸一下鼻腔中的鼻涕,软塌塌应道:“服,我服,您说怎么着吧。” 这群军兵实在懒散,一路之上诸多抱怨,早起嫌困顿,擦黑就要歇息,起风了喊冷,落霜了叫冻,每日只走百里不足。指挥使大人忍无可忍,就要今日一并解决。 没想到,铁拳打到烂泥里,无论辱骂还是挑战,这群大兵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无赖劲。 指挥使大人一掌未挥出,大兵立即倒地打滚,口中乱呼。 “饶命啊,饶命啊,大人饶命” 这样满地打滚,真跟街上无赖没有两样。 每只军队中,都有胆小怕死之人,训练躲懒c惯常耍滑,上了战场,呼声一起就滚进尸体堆里装死,这样之人无用却是活的长久。 李靖麟要求手下挑选剿匪军的标准就两条,无用!怕死! 指挥使总算知道,这群人,是真的一无用处c胆小如鼠c贪生怕死! 若是给他桀骜难驯之兵,他有信心驯服; 若是给他傲慢硬骨之兵,他有办法打压; 就算是给他平庸之兵,他亦有计谋弥补; 但是,眼前的兵,是软弱c无用c狡猾c怕死之徒,真是一滩烂泥啊! 思及,怒极!指挥使冷哼一声,满院大兵立即噤口,他们亲眼见到指挥使一拳就打死了老郭,那老郭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人场上没死,却被指挥使一拳打爆了脑浆子! “酋大人。”顾清明到时,正看见指挥使一声就镇住了场面,他也是一个哆嗦,鼓了几鼓勇气,赔笑出声:“穷乡僻壤,招待不周。” 两人寒暄,尽是官场客套。 顾清明问道:“久仰酋大人美名,是誉满河南府的大才子。酋大人可是逍遥县人?逍遥县丰厚富足,人杰地灵啊。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不回家乡,而是到来安宁县?” 指挥使一震,正是奉圣命剿匪的酋同儒! 他本不敢近身逍遥县,那正是真正酋同儒的家乡。酋家曾是逍遥县大户,酋家的大宅可是逍遥县内比县衙还醒目的标志,整个县城之中有谁不识酋家人?做贼心虚,夺了他人身份,他又怎敢踏足逍遥县? 冷不防顾清明直白问出,酋同儒面色一冷,心中艰涩。 大冷的冬日,顾清明脖颈子里竟是冒出了冷汗,他只觉得酋指挥使猛然面色冷寒,目露杀气,似乎自己一言不慎立有灭口之虞! 不知话题终是如何圆绕过去。 酋同儒带了五百剿匪军就在安宁县的县衙安扎下来。 顾清明倾力接待,终日惶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招兵买马 豫西北,多山,天堑路险,民风彪悍。 民间,汉子蛮横,两人交谈像是喊,喊着喊着往往争执。每家里打骂媳妇也是常见。 此地,本就山地多c良田少,再加上旱灾水祸饥荒逃难,有把力气的汉子纷纷远走,不少就地拉帮结派,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 如今,安宁县不安宁。 唐人杜工部有诗《石壕吏》,道“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此时,李大攀正爬在墙头,他望着丈高的院墙,腿肚子不由打颤,墙外是枯草衰衰,一地霜白。这要是跳下去,怕是要摔折了腿啊。 李大攀不敢,回头望院中, 院中墙下站立一妇,斜腿叉腰,飞起白眼:“你倒是跳啊!” 李大攀噎了下,双手更是抱紧了墙头。 “没出息!快滚下来。”李家的瞪目道。 李大攀看看墙外,再看看婆娘,心有不甘,狠狠咽了口唾沫,一条腿顺着墙往下滑。 “娘子,快扶我一把。” 李家的嗤一声,“没出息的!就你还敢跑?院墙都翻不过去!” 她伸手拽住男人小腿,用力一扽,就把男人从墙头上扯了下来。 李大攀倒地,呼痛。女人却是不耐,拽起他就走。“快些,莫错过时辰。” 李大攀一瘸一拐地跟在媳妇身后,打开上锁的院门,走出萧条的街道。 李家的走的是趾高气扬。她就不信自个儿是一辈子穷命!这不?翻身机会来了。 李大攀一颗心哆嗦着,这婆娘咋这狠心!把男人往死里推。剿匪,剿匪!那可真是要死人的! 走过怡红楼,这是安宁县唯一的妓院,养着些粗艳娼妓,也是快养活不了了。 从萧条的楼内传出一阵月琴声,和着媚俗的唱腔。 “安宁世间不安宁,冷风潇雨乱世情。 似水年华黄粱梦,历尽沧桑苦凋零。 逐浪随波萍无根,几度团圆梦难成。 雨歇巫山云骤散,安宁红尘难安宁。” 李大攀忍不住张望,只见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当窗而歌,见他相望,极尽柔媚的抛来一个媚眼。只是,那掩藏于浓厚脂粉下的眼角满是深深浅浅的皱纹,相配媚俗的神态,只显低俗c可笑。 李家的一伸手揪住了李大攀耳朵,快步去往县衙。 昨日,县衙贴出告示:“朝廷剿匪,征兵入伍。凡入伍者,每月一石粮食,俸禄八十钱。若有伤亡,抚恤金纹银十两。”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李家的一知晓就动起了脑筋,当天就逼着自家男人去参军。李大攀胆小,不肯去。女人大打出手,逼迫一夜,这一上午又闹了出逃家闹剧,李大攀这才被李家婆娘硬拽着到了县衙。 到了才知,他们并不是第一个。 酋五儿已经签定了文书,正和妻子依依惜别。 玲子泪眼不舍,酋五儿极有男子气概地将玲子揽入怀中,坚定说道:“我说过要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厢,征兵官差正让李大攀签字。 李大攀面对着一纸文字,哆哆嗦嗦地问:“这都写的啥?” 官差不耐,道:“生死状。快签。” 生死状三字将李大攀吓了个哆嗦,他又问到:“官爷,俺不识字,麻烦你给俺念念” 听见李大攀磨磨蹭蹭,李家的就气不打一出来,再和酋五儿豪气情景一比,她更是恼怒,回头按住李大攀手指往墨里一沾,就按在了生死状上。 “好了。官爷,别听他念叨,他这人就是罗嗦。”李家的向官差陪着笑,回头就狠狠剜了李大攀一眼。 签了字,就直接入伍。 酋五儿和李大攀跟着官爷进县衙。 玲子是轻泣,如梨花带雨。连官差也不舍得呵斥,给他们时间告别。 李家的拉住自家男人,悄悄交代一句:“傻子,别往前冲。” 酋五儿和李大攀一天后见到了指挥使大人。 三天征兵,周遭县镇共有百人入伍,此时,高低不齐地站成一队。和五百正规兵分别列队。正听着指挥使大人的训诫。 酋同儒穿飞鱼服,跨刀,十分英武。 为何临阵征兵?实属无奈,李靖麟给他的五百军士,全是滥竽充数之人,老油子了,让这些人去剿匪?匪还没来就跑光了。 酋同儒输不起!他无根无基,此次剿匪若是不能大获全胜,就绝无翻身可能。 在安宁县一住月余,兵部来了三封公文催促,不耐他按兵不动。再无战报,下封来的恐怕就是罪诏。 饶是酋同儒历尽难险,却未有此次力无用处。他沉稳不动,心中早已焦灼,任凭怎样算计都是绝境。 他是赌徒,那就放手赌吧。 这才出了征兵告示。 灾荒之年,壮丁稀少。报名的高矮瘦弱皆有,站成队列参差不齐。 酋同儒交代,只管再广发告示,来者不拒。 “你们为何参军?”酋同儒问。 站下两队,正规兵队伍怏怏无精神;新征队伍中,众人胆怯,畏缩不敢答。 酋同儒扬声:“为钱,为名,为利!这都是大好机遇。只要你拼,就能拼出一条路来!” 新征兵窃窃私语。有人小声称是,有人暗地振奋。 酋同儒接着说道:“我就给你们立大功机会。命你等五十人组成先锋队,前往封门山打探匪情。不需交战,仅需探明地形和山匪人数。” 新征兵大惊失措,他们还当这只是例行训话,怎料到直接就领了任务。 “任务完成,立功领赏!若有临阵脱逃者,立斩,连坐。” 于是,军士十人领队,带领五十新兵即刻向封门山出发。 两日后,三人侥幸逃回,带回消息,封门山遭遇山匪,不敌大败,剿匪军当场投降,被俘虏之。 酋同儒不动声色,半月后,再派一队人上封门山。 小股人马不断,遇敌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投降,时间不长,新征之兵损失过半。 非但未见到剿匪成效,反倒令封门山气焰增长,一时间成为附近声明最壮的匪窝,不少落单的匪寇纷纷前往投靠。 县衙这边也是起了非议,新兵们看见同僚有去无回,都打了退堂鼓。附近百姓想要报名入伍者也不由却步。 县官顾清明着了慌,天天供着大兵们吃喝,已是捉襟见肘,更何况到目前皆是败绩,朝廷追究下来他也跑不了。 顾清明终于忍不住了,这一日,他来到内堂,求见酋同儒。 进得门时,顾师爷正伏案书写。酋同儒站于桌前,冷声道:“就写剿匪军英勇,痛击山匪,一月内剿灭封门寨。” 顾师爷手一抖,不敢写下去。 眼下的战况可绝对不利啊。他也看出来了,这位酋指挥使定是被冷落流放,才落到剿匪地步,且带领之兵均是散漫怕死之徒,说好听点是官兵,实际和之前县衙混饭吃的差役们差不多,一有难处早就跑没影,真正鸡鸣狗盗之徒。 就凭这样的兵?一个月剿灭封门寨? 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顾师爷手抖着,笔尖不敢下落。 酋同儒不为所动,横一眼:“怎么不写?” 顾师爷道:“大人,这一月期是否仓促?” “足够了。” “不如先肃清小团匪寇。” 酋同儒摇了摇头:“要干就干大的,我可不是来抓小偷强盗的。” “可是”顾师爷豁出去,道:“封门寨是豫北太行山中势力最大的匪寨,根深蒂固。以人数看,我方以少对多,不占优势;封门寨据险固守,熟悉地形,占尽天时地利;交战数次,我方略有损失,对方正是气焰高涨之时,一月之内剿灭,怕是困难。不如稳扎稳打,持久作战。” “就是因为气焰高,才不需一月!”酋同儒斩钉截铁。 若是别的匪寨,论人马c气势,酋同儒当真要仔细掂量,可封门寨,他太有把握了。 在京城,他初听到令他剿匪的消息,虽有沉重却并未担忧。偏偏是河南府,偏偏是剿匪,看是危机实际却是把稳固地位的良机送到了他的面前。 封门寨,杀了他的亲人,毁了他的一生,如今,却将成全他的名利,说是因果报应,实不为过! 顾师爷看着酋同儒冷峻面庞,目光尽是坚定,当即,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人生在世,命在于搏! “酋大人”顾清明正进门来,他出声唤道。 却见顾师爷暗暗向他做了个禁言的手势,顾清明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顾大人,你来得正好。召集队伍,再出兵!”酋同儒掩不住志在必得。 又是二十人,整装出发。 临行前,酋同儒单独见了王虎。王虎曾在西北军,靠着装死溜须熬过大大小小对鞑靼的数场战争,最后一次上战场,杀声一起,他跟在大军中间往前冲,脚步却是放慢,落在了大军后面,前方一交战,他应声就倒,这次却是不走运,先是被一个壮硕的鞑靼人踩踏在了腿上,又被乱剑砍中。偏偏装死还不得作声,到了最后,差点真成了死人。因祸得福,被西北军刷下,回到京城,在兵马司监狱混个狱差。这次,被抓了壮丁,充到剿匪军中。 剿匪军中,尽是像他这样的人。集结时,王虎就见到了不少老熟人,都是各个营中出了名的无赖滑头,一见面,吹牛打混,他当即心知肚明,这个剿匪军可是滥竽充数,炮灰啊!得比以往更加小心,保命要紧啊。 王虎对着酋同儒谄媚赔笑:“大人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酋同儒点头:“记住,成了有奖,不成没命!” “知道,知道。”王虎也下了狠心,他现在可是穿在绳上的蚂蚱,绳子断了他也玩完。好在,指挥使交给他的任务并不困难,正是他的长项。 之前,前往封门山的每一支小队中,都有王虎这样的人,他们同样接受了酋同儒的秘密命令。 王虎带领着小队,向封门山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知己知彼 山中冬日与平原截然不同。不同的山,也有着不同气质。 封门山位于太行山脉,山高料峭,多石嶙峋,裸露着乌苍苍的山石,树木是孤傲嶙峋的,在寒季里落光了树叶,只仰八叉着枯瘦的枝干,刺向冷白的天空。 一到冬天,山里就格外冷。干冷的气息,凛冽的风,夜晚的风中更频繁地听到野兽的嚎叫,清早的白霜上留着清晰地狼的爪印。 贫瘠的节气,却是狩猎的季节。 这一夜,青玫睡的不安,半醒中总听到厉风中有狼的嚎叫。 总算天亮,醒来时,她只觉得后腰麻木,起身都起不来。 她来山寨快二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山中苦冬,偏偏今年娇了气。 她缓缓坐起身,揉着后腰,娇嗔一句:“该死的狼,嚎的人心烦。” 不听见应答,青玫转过脸,只见身旁汉子睡的正沉。 别看柴老大是个凶恶粗鲁的匪首,却真真宠了青玫一生。只要青玫发话,他一概应承,从无二话。 若在平时,她的话他不理,青玫早就使起小性子,娇一声嗔一声,发够了媚才算。 可此刻,青玫却是一阵心软。她看着躺在身边的汉子,还是横肉凶狠的脸孔,还是膀大腰圆的身体,他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这么响的呼噜声,她竟然也听习惯了。 忽然,呼噜声骤停,一下子静下来。 青玫吓坏了,她只觉得麻木感从腰上一下子窜到手脚,整个身体动弹不得。 好在,呼噜声即刻又重新响起,柴老大只是一口气难以为继,急喘一下,就好了。 青玫好似在生死关走了一遭,她俯身,他横肉凶狠的脸孔布满皱纹,他膀大腰圆的身体肌肉松懈,她的男人,老了。她,也老了。 青玫很想抱住他,她抱了,也顺手在他胸膛上使劲捶了一下:“就知道睡,我说话都不理。” 柴老大迷迷糊糊地反手一抱,口齿有些含糊:“叫他们再去放些兽夹。” 青玫一愣,她立即知晓,原来他未醒却还是听见她的话,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她更是娇蛮:“兽夹有个屁用,从来没抓到过。干脆叫人把狼群打了,才算清净。” “打不了,抓不住,这群狼在山上可比咱们年久。放些兽夹,它们就知道不能越界了。”柴老大含糊说着。 天已经大亮了。屋外传来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今非昔比,如今的封门寨可是越发壮大,今日更是不少流寇来投奔,又接连俘虏了几波官兵,一时间竟是热闹非常,连屋舍都不够住了。 听着闹哄哄地声音,清醒的柴老大不由豪气,他精神抖擞,刚刚睡梦间流露的老态顿时一扫而光,他又是那个刚烈果狠的莽汉了! 柴老大穿戴整齐,威风凛凛,拉住青玫的手,说:“我要让你成为太行山第一压寨夫人!” 青玫娇媚挽住柴老大的手臂,随他大步而出。 五年前,封门寨二当家胡猛被杀,少当家二八出逃,使得封门寨一度衰落。柴老大亲身披挂,与其他几个山寨几次殊死争斗,这才保住了封门寨,却也衰落不如往昔。 在这五年的勤苦打拼之中,有四人成为了封门寨的副当家。这四人,有三人原是胡猛的手下,有一人孙崖是去年从虎口山归顺的。四人中,若论武艺,当属孙崖略胜一筹,但他是外来之人,功劳越大越受敌视。为匪之人,哪有好说话的,这孙崖也是火爆脾气,立了功,目高于顶。这四人,可说势如水火。 此时,正是早饭时间。李甲,牛夯,牛劲田三人大喇喇坐在板凳上,早有小弟将饭菜端到跟前。 “大哥,热乎的浆面条。”陪着笑,捧着碗的是张生面孔,个子不低却点头哈腰,惹得众人一阵厌恶。 “放下吧。”李甲不屑的很,同时又很享受。 这个麻杆儿,是一月前俘虏的安宁县兵役。原来大兵比山匪还孬种,一亮刀就怂货的投降了,又是巴结又是逢迎,别说,到底是伺候过官老爷的,就是比大老粗伺候的人舒服。 李甲拿筷子在海碗里捞了几捞,稠澄澄的面条浆子,和着黑的c紫的干菜叶子,真他妈倒胃口! 李甲筷子一甩,满筷子的汤水就甩了出去,向着麻杆儿迎面泼去。 麻杆儿不躲,反而赔笑更甚,舌头一舔,将落在嘴角的汤水舔进口中:“谢大哥赏!” “哈哈哈!”李甲大笑起来。“有眼力,小子,少不了你好处!” 正说着,只见在十来人簇拥下,慢调调走来一个壮实大汉,正是李崖。 李崖出现,李甲三人顿时冷哼一声,睁眼不瞧。 李崖瞟一眼三人面前的饭食,嗤笑一声。 立即有一人快步奔上去,将李甲三人旁边的桌子c板凳擦干净,躬身站立:“二当家,您坐这儿。” 李崖慢吞吞走近落座,王虎赶忙盛饭端饭。同样的浆面条,只是跟随之人立即捧出酒坛,盖子一掀,香气四溢!好酒! 就连李甲等人也不由吸了吸鼻子。 王虎倒酒捧碗,伺候的不亦乐乎。 “呸,马屁精!”麻杆儿响亮地唾一口。 “你骂谁!”王虎不甘示弱。 “谁拍马屁就骂谁! 一个瘦麻杆儿,一个矮墩子,两人几言不合,对骂起劲儿!跟着,两方队营之人骂咧起来,甚至摩拳挽袖,就要动起手来。 这方李甲三人挑衅气盛,李崖不甘示弱。谁都不发话阻止。 见状,王虎向麻杆儿暗使一个眼色,两人冲上前,扭打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双方暴动激烈,几十人乱打一团。 柴老大一出门看到的就是这般乱战情景。 他动了怒。 大喝一声:“造反呢?” 李甲三人忙站起,喝止手下。 李崖也起身,轻描淡写地制止一声。 王虎却是视而不见,依旧带着人喊着c打着。 对方已经住手,却被王虎等人暴打不停,李甲立即就黑了脸色。 “好了,住手。”李崖慢吞吞说到:“懂不懂规矩了,都滚开。” 王虎这才住手。退开后却依旧一幅嚣张c挑衅姿态。 李甲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发作。 却被柴老大一眼遏制。 柴老大心里清楚,李甲三人跟随自己多年,衷心没的说,却是武力不强c又没脑子,封门寨要想稳固还得依靠李崖。 他对众人说道:“都有力气没处使了!二当家,交给你,给我好好操练!” 李崖面露得意,大声应道:“是!列队,围着封门寨跑十圈!” 众人纷纷列队,一个跟一个跑步出去。精神却是大相径庭,王虎等人得意洋洋,与之相反,李甲之人却是灰头土脸c丧气不满。 青玫伴在柴老大身边,她随着柴老大带着李甲c李崖等人巡视山头,旁观李甲与李崖明争暗斗。 她知道,柴老大累了。她太了解他,即便只是垂下了眼角,她就知道他已经困倦了。 “我山寨是天险,别说是些贪生怕死的没用官兵,只要不是火器军队,我保管一夫当关c万夫莫开!”李崖站在高高的寨门之上,一手指点,意气风发。 “呸!”李甲暗暗唾弃:“大哥,咱们兄弟守着封门山一辈子,闭着眼都能在崖边走道,大兵来了,都不用咱们动手,赶进沟壑壑里,保管有进无出!” 柴老大沉闷应一声:“靠你们了!” 青玫忽然就生起气来,她狠狠地白了李甲和李崖一眼,斤两计较的小人!斗!最好是斗的同归于尽才好! “我累了!回去!”青玫生着别扭。 柴老大拉了她的手:“这就累了?才几步路,你呀,就是闲懒过了。” 青玫不耐烦发脾气:“我就是累了,你回不回!” 青玫从不曾这般当众撒泼。 柴老大也不生气,握了她的手:“好,回。” 柴老大牵着青玫,他的手很大,很硬,那是杀人的手,那是抢掠的手。 那双手抢夺了青玫费尽心机才争取来的安稳婚姻,那双手禁锢了青玫半生时光,那双手此刻握着她的,不温柔,又涩又糙,令她心中越发烦躁。 柴老大察觉到青玫的不耐,他呵呵一笑,沉沉的声音带起胸膛的震荡:“别撒脾气了,还指着他们给寨子打仗呢。” “狗咬狗,有什么能耐!” 他们有什么能耐?欲痴心妄想霸了封门寨。封门寨可是眼前这个汉子打下来c守下来,他就是老了也比他们强! 这一天,青玫就是生着气。 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寨子,简陋而粗糙,没有半丝安逸柔软; 生活了快二十年的男人,老态又粗鲁,没有丝毫温存绮丽; 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封门山,又冷又陡峭的大山,又到了冻坏手脚的冬天,又开始了单调而匮乏的一整个季节 她生着气生着气,就伤心了。 她咋就没生个孩子呢?是个女人就会生孩子,偏偏她不会。 对了,她有儿子。青玫记得清楚,不大点的男孩儿又害怕又倔强的样子。他跪下来向她磕头,叫她娘。 是个漂亮的孩子,像她青玫的孩子! 可惜啊,跑了!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柴老大坐在椅上,不知不觉,鼾声响了。 这般没用,越来越没用! 青玫这厢还抹着泪,他倒是又睡了。 青玫恨不得将他拉起来,厮打一番。 她,只是个女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的心总是不安,她不愿意深想,是什么让她害怕。是官府突如其来的围剿?是山寨弟兄的分崩离析?是男人日渐老衰?是女人对于危险敏感而灵验的直觉。 她宁愿归咎于女子的多愁善感,是的,她可曾经是风月场上的佳人,她是噙着媚c勾着魂的世间最擅长情爱的女人啊。她,一定是犯了骄纵病,在无病呻吟c悲春悯秋! 她忽然想起,年轻时,她是安宁县中最大青楼最红的头牌,无数恩客流连,还曾有个乐师为她写了首曲子,是怎样唱的呢? 窗外,飘起了雪花,当真是山里的雪啊,大片的,大团的,厚实的,落下来 “安宁世间不安宁,冷风潇雨乱世情。 似水年华黄粱梦,历尽沧桑苦凋零。 逐浪随波萍无根,几度团圆梦难成。 雨歇巫山云骤散,安宁红尘难安宁。 只盼着有情人儿有情郎,两人儿红尘世中渡安宁, 只盼着三生石畔忘川水,再一世莫安宁世间作飘零。 世间最是有情郎,高山流水曲流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绝处有生 雪绵延不绝。 京城也下大雪,却没有山中的险峻。 山高寒,雪花层层摞层层,只会压实成坚硬寒冷的冻雪,至终都是白花花的。 不像京城,路宽,人多,车过,脚踩,白雪落在地上就被人踩成了泥泞。 雪不化,也有不化的险处,封门山北麓本就阴寒陡峭,雪一覆盖,连羊肠小径也掩埋了,入眼全是亮的刺目的白色,分不清高低虚实,一脚下去才确定踩到了实处,有时半个身子都在悬崖外也不分明。 哎呦一声,李大攀踩了空,半条腿就滑落山崖。 身旁之人赶忙去拉,七手八脚的总算将他拉上来。 李大攀摊在雪地之上,直喘粗气,半天才缓过神。面对救自己之人,他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谢谢” “没啥!”酋五儿拍打身上的雪,伸手出去:“起来吧,让大人看见不好。” 李大攀借着酋五儿的力,站起身,一双腿却是止不住的哆嗦着。 李大攀觉得丢脸,往酋五儿身边躲了躲,小声问:“指挥使大人看啥呢?” 酋五儿踮下脚,向前张望,他看见昏蒙蒙之中指挥使冷峻地背影静默不动,似乎要与雪中之山融为一体。 酋五儿摇下头。 小队众人,小声诽议,前天来到封门山下,偏偏等到昨天半夜下了雪,才把人从被窝里薅出来,又冷又黑地上山,还偏偏走北山,这不是故意作难吗? 昨夜,酋同儒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人多,配备兵器,等天亮从东坡上山。另一队人少,轻装简行,连棉衣都不让穿多,由他亲自带领,趁夜从北山而上。 当地人都知道,封门山是太行山脉中最高最险之峰,南侧c东侧较为平缓,猎户c行人过往皆从此处翻山。北山最是险峻,尤其是到了冬天,一下雪就上冻几月,冰雪溜滑,只有山中禽兽出没,直到来年春日,过了惊蛰,才有胆大的采药人敢打着铁钎c腰系粗绳攀爬采药。 大雪天黑夜爬山,明摆着送命的! 被分配到北山的兵役纷纷叫苦,甚至有人就要临阵脱逃,又怕军法连坐,哭丧着脸。 酋五儿是安排在东坡队伍的,但他悄悄拉住一个丧气绝望的大兵,说:“我和你换。” “真的?”那人激烈,好像死里逃生:“不准反悔。” 酋五儿点头。他起了狠劲儿。 酋五儿,是逍遥县酋家人。酋家!在河南府可是响当当的名号,酋宣公将生意做遍了大明北方,成为商界传奇。虽然商海波澜,酋家没落,但傲气还在,走到哪里也不能泯于平庸!酋五儿是酋宣公的本家侄儿,从小就随着父亲在酋家做工,走南行北,见识过酋家鼎盛。他怎会甘心贫困一生?参军剿匪,他是豁出去挣前程的! 酋五儿脑筋转得快,从指挥使频频派小队侵扰封门寨,他就有所察觉。为何小队被俘,指挥使并不着急动怒,反而不断派人前往,似乎是有意为之。几天前,指挥使就将所有兵力集合,大张旗鼓驻扎封门山下,却是迟迟不攻。 等到下雪,才要动作。 表面看,东坡攻打之兵人多,武器齐备,道路平顺,似乎较为平安。 可酋五儿却不以为然,他只知道一个道理,要立功得跟紧了指挥使! 他要的是前程,不是安稳的当一回俘虏!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与人换位。 李大攀早吓得没了主心骨,这可是打仗啊,要死人啊!他记得媳妇总念叨:“多跟人家酋五儿学学!” 这一看到酋五儿换队,李大攀懵着脑袋喊:“我也换!” 李大攀紧跟着酋五儿站,酋五儿顾不上计较,他听见指挥使大人冷着声音说到:“你们,日上三竿,吃饱了喝足了,就上封门山,只管吆喝c放枪,阵势越大越好。见了山匪,只管跑,分散了跑,跑的远跑的久就是立功!” 酋同儒站住了脚步,身后是一阵嘈杂,是一个小兵差点摔下悬崖。 他应该催促,越是难走的路越不能停,停了就会失去勇气。 他却沉默,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好像他根本没有离开,就是熬过了一夜后的佛晓,他站在这里,依旧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是怎样。 十五年前也有一个雪夜。 雪夜,大多是闲适的,人们在寒冷中最容易疲倦和懒惰,凶恶的人放下凶恶,皑皑白雪也会掩盖住所有的凶残。 不是要命的事儿,谁都不愿在半夜从被窝里c火炉边起身,站在天寒地冻中受冷。 可不就是要命的事儿! 二八竟然要杀胡子!可见,人是不能被逼急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山匪窝里活下来的孩子,再小也会反扑! 胡子还醉着,酒气熏天,膀子上被砍了一斧头,要不是二八力气小,这一斧头就要将他胳膊卸下来了。 胡子抱着膀子,血滚滚而流,凶恶说到:“狗崽子,丢到后山喂狼!” 众人看着,只觉得胡子可笑,被一个孩子砍伤,在这儿虚张声势。 山寨的规则是不同于村镇县府的,连粉饰的律理都不需要,是裸的弱肉强食。有本事了就能说话,没本事送了命就不要怪旁人。 众人觉得可惜,若是二八再长大一些,能抢掠征战,那他就算是把胡子杀了也不至于送命。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弱小的孩子,浪费口粮没有用处的孩子。怎么能抵过一个强壮汉子?柴老大选择谁那是一目了然。 大家没有意见,麻利将二八连夜逐到了后山,了事快回去钻热乎的被窝睡大觉。 知道一天中最冷的是什么时辰吗? 是后半夜,天将亮未亮的时候。 这时候,也是最黑暗的时刻。 明明知道,再熬一个多时辰太阳就出来了,可偏偏时间度的缓慢,许久许久了,血肉都冷透了,恐惧到了极限了,却仅仅只过去片刻。黎明c日出c光明似乎遥不可及,再也见不到了。 二八抱着自己,蜷缩成婴孩的姿态。 渴望拥抱是每个人出生之时的本能,却从没有人这样抱过他,环抱双臂将他纳入胸怀,温暖的c安全的。 在临死之际,他不自觉地自己拥抱着自己,他闭上眼睛。 二八感觉到温暖。他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是千斤重,身体让他沉睡,精神却挣扎着清醒。 像是挣扎了一世,他终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黑暗中,远处有灰蒙蒙的光。 身体在疼,似乎是皮肉冻结了,鲜血却是滚烫。二八想要起来,动一下却发现艰难。 他忽然静止,他感觉到有鼻息远远的喷来,伴着腥味。他缓慢地转头望去,先入眼的是一双红色的冷血的眼瞳。 腿上有牙齿在撕扯。 二八动也不敢动,他感觉到锋利的牙齿撕扯着他的裤脚,猛地一下咬在腿上,吓的他一个战栗。 他眼睛死盯着前方红色的眼睛,腿悄悄蓄积力量。他要在野兽一口咬下之前,给它狠狠一击。 红色的眼睛动了,二八看清了它灰色修长的身形,它低叫一声,走向二八。 目光像是洞悉了二八的想法,冷冷的瞥了一眼,漫不在意。 它张开嘴,向二八的腿边叼去抬头时却是叼起了一只小狼,小狼牙齿还不肯松开二八的裤腿,刺啦一声,撕下一长溜布条。 小狼在母狼的口中张牙舞爪,母狼将它叼到一旁,面对二八卧下来,看看小狼再看看二八,眼中竟有笑意,似乎一个母亲面对着自己调皮c打闹的两个孩子。 二八看清楚了,这是一匹狼。 它的脚边是一只狼崽子,还在张牙舞爪地对着他嘶吼,想要扑上来又怕母亲。 母狼偏头张嘴,将小狼叼在口中,轻轻地甩来甩起,小狼快乐的呜叫着,抱住母狼的鼻子。 二八看的呆了,他鼻子一酸就哭出来。 饥寒交迫之时他不哭,孤苦无依之时他不哭,生死绝望之时他不哭,此刻,死里逃生,目睹着禽兽也有母子天伦,他哭出来,越哭越大声,几乎嚎啕。 母狼盯着他,渐渐眼中露出温和。小狼蹭过去,叼一口二八衣角,见他没有反应,干脆打着滚撕扯着玩耍起来。 二八终于哭累了,他狼狈得像一个耍赖不懂事的孩子,哭闹一番,发现没有骗到母亲的妥协,自个儿住了声,觉得丢脸。 狼窝里并不暖和,塞满的干草倒是干燥蓬松的。二八打量着,小小的山洞,母狼卧在外,用身体挡住洞口吹进来的寒风。 它是一匹年轻的母狼,恐怕是第一次做母亲。也许正因为此,一窝小狼崽仅仅独活了一只。 失去孩子,母狼一定悲伤,这才将雪地里奄奄一息的二八拖回洞中。幼崽都是需要保护的,人的婴孩也好,动物的幼崽也好,他们都是脆弱可爱的小家伙。在母狼的眼里,这个快死的小家伙和它的小狼崽一样,也许本就是它生下的一只崽子。 哭也哭过了,死也死一回。二八庆幸,天要他活。他要回封门寨,忍下去c活下去c直到有一日可以自保c可以复仇。 二八爬起来,向洞口走去。 母狼先是疑惑看着,见他真的要出洞,才忽地站起来,低吼一声。 是在警告,不要出去! 听见母狼的叫声,二八停了停,他回头,警惕望一眼,而后钻出了洞口。 一出山洞,寒气逼人。 雪下了一夜,此时方休。满山都是料峭冰雪,路径难觅。 二八蹒跚迈步。 雪深难行。 未走多远,二八只觉得心中惊兆,猛一抬头,只见四周围上来一群苍狼,獠牙显露,虎视眈眈。 苦冬苦冬,对于山中禽兽亦是,食草的没草吃,食肉的捕不到猎。眼前苍狼,各个瘦骨嶙峋,狼越瘦越凶残。 二八动也不敢动,只觉绝望。 这时,只见一道修长的灰影飞掠而来,落在二八前面,护挡住他。 是母狼。母狼伏低了身体,低吼着。 它在说,这是它的孩子。 苍狼回应:“让开,这不是你的孩子!” 母狼眼中是固执的悲伤,它不肯退让。 双方对峙,狼群知道,母狼接连失去了几个孩子,看到母狼护子的姿态,定是不死不退。 对峙间,只有小狼懵懂,它不管母亲与狼群为何争执,它只知道这个奇怪的用后腿走路的家伙是母亲给它带回的兄弟。 小狼蹭到二八的身边,毛茸茸的身体拱着c蹭着,它用鼻子在二八身上嗅着,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二八的手背,就像刚出生时母亲舔它一样。 对峙许久,最终还是狼群妥协,它们让出条缺口,眼神却是凌厉地盯着二八。二八清楚地感受到它们的警告,这次可以放他生路,但决不允许他再次踏上此地。 二八望了母狼一眼,缓缓退出缺口。期间,母狼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在小狼追随上去时,母狼才严厉地低吼一声,小狼不敢再追,踟蹰地退回母狼身边。 退出包围圈,二八立即拔腿狂奔,几乎将全部力量激发,翻越陡峭雪壁回到后山。 前方就是封门寨了,他才停下脚步,回头远远张望。一片白寂。 之后,二八也曾到过后山,却一步也不敢踏入禁地。他了解狼群自有狼群的秩序。他没有再见过狼群,只是有一次远远听见狼的嚎叫,清晰地听出那是年轻地c稚嫩的c充满骄傲的嚎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残酷人心 李大攀冷极了,更怕极了,他哆嗦着声音:“咋不走了?” 酋五儿却是若有所思。他忽然拉住身边一人问道:“大人名讳是叫酋同儒?” “是。”那人应道:“据说就是附近人氏,是哪个县来着?” 李大攀憨道:“你和大人一个姓啊,你家不是大户吗?” 酋五儿一掌捂住了李大攀的嘴,讪笑着打哈哈:“我怎么配跟大人说在一处” 酋同儒仰头望着,再往上就是最难行的峭壁了,此刻望着,全是素白,但他知道白雪掩盖之下有着许多山洞。当初他就曾藏身其中之一。 当初,狼群放他之后,他牢记警告,再不曾踏足一步。此时,他就要一步一步坚定而上,攀着悬崖峭壁,兵行险招,突袭封门寨。 封门寨之人,向来与后山狼群互不侵犯,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曾深入后山。多年的习惯令他们忽视了这一条上山之路,更是因为北山陡峭难行,就连最熟悉地形的当地人都不敢冒险,他们怎么会想到京城来的无用大爷兵敢从北山突袭。 “出发!”酋同儒定了定神:“火枪上膛!” 京城来的大兵,圆滑是圆滑,毕竟见过世面,火器用过,较为熟练。 酋同儒带领着队伍,艰难攀登。 他一方面要回忆道路,另一方面还要时刻警惕神出鬼没的狼群。 他没有一丝把握,狼群能对他有所特殊,甚至,他确定狼群会因为他不守承诺更加报复。但是,他,志在必得,神拦杀神,佛阻屠佛! 就在队伍攀登大半之时,已经可以看见熟悉的山势,距离封门寨后山已经不远了。 这一路十分顺利,胜利在望。 可酋同儒心中越来越紧张。越是顺利越是危险!狼群绝不可能放任他们入侵领地! 他猛然停下脚步,抬起头! 前方十米的山壁之上,一群狼冷寂地站立在荒草之中,不动不响,只是冷酷地盯着入侵之人。 若不是心中突如其来的警觉,他们恐怕直接就走进了狼群的包围圈。 埋伏在周围的狼缓缓现身,走向头狼身后。 大兵们吓得哆嗦,拥挤一块,纷纷端起火枪c长刀。 酋同儒望着头狼,头狼也盯着他。 头狼歪了歪头,裂了裂森森大口 时间算的很准。 此时,另一队大摇大摆上山的队伍已经进入了山匪的视线。 队伍人数众多,不是前几次几十之数,而是五百人马,浩浩荡荡进山来。 “官府倾巢而出!” 李甲不由慌张。 柴老大同样重视,朝廷剿匪向来劳师动众,虽然前几月骚扰之伍被顺利俘获,但他始终绷着警惕之弦,看来此次是大举进攻! 静默片刻,李甲不敢应话。他的内心对于官兵还是挥不去的胆怯。 “哈哈,这有何难,让我带人去杀个干净!”李崖豪气冲天。 “好!”柴老叫好一声:“这才是好汉子!弟放马去,兄烫好酒等你共饮!” 柴老大此言,就是李甲等粗人也听分明了其中意思,柴老大是亲口承诺了李崖地位。柴老大老了,若是李崖顺利归来,封门寨就要易主了! 李崖得柴老大一句话,带领人马,气势汹汹而出。 李甲退下,又恨又气,闷头灌酒。 手下吵吵嚷嚷,牛夯c牛劲田兄弟不忿:“大哥,真叫李崖抢了头功?” “那怎样?你敢去和官兵干?”李甲恼怒一句。 牛夯不敢应,吃吃道:“让他得了便宜,俺不服!” “李崖上了位,还能有咱活路?大哥,快想想办法吧!” 李甲心烦意乱,这时,忽然听有人言:“小的有个主意。” 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王虎。 李甲粗声:“说!” “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跟上去,看李崖和官兵打,不管谁打死谁,咱们只等着两方都筋疲力尽了再出手,双方都给灭了!” 李甲猛地坐起身子。 “这行吗?李崖好歹也是咱寨子的人”牛夯,牛劲田胆小。 王虎嗤之以鼻,莽夫,无智无勇,活该玩完! 他巧言善辩:“无毒不丈夫!李崖外来之人,小人得志,大哥真的要将兄弟们性命拼打下的山寨拱手相让?我第一个不服!” “集合,出发!”李甲痛下狠心。 于是李甲带着手下之人,迅猛而出。 青玫眼睁睁看着李甲将剩余人马带走,她扯着嗓子吼一句:“李甲,回来!” 李甲并没有世间应付她,狂风似的绝尘而去。 青玫气的跳脚:“该死的李甲!” 柴老大安抚道:“随他去,有李甲和李崖相互牵制,我屁股底下的座位才稳固。” 柴老大有意将李甲和李崖对立,两相争斗c彼此削弱,这叫做权术。他仪仗李崖,又不甘心退位让权,就鼓动李甲争斗。此次,有李甲暗中使绊,李崖不可能全身而退。 青玫却是心中不安:“这样一来,寨里可是没什么人了,要是官兵偷袭” 柴老大大笑着把青玫一抱:“李崖和李甲不会让官兵上来的。” “万一” “没有万一。封门山,一条道。北山山高陡峭,又是狼群聚集地,那些狼你还不知道?那可是它们的地盘。要是官兵打了北山的主意,那更好,不用咱们出手,狼群就替咱们解决了。” 应声似的,隐约传来一阵狼的嚎叫。 前山一片乱战。 官兵只管逃窜,往什么方向跑的都有,有人追上就乱挥刀枪,毫无章法, 就连乌合之众的山匪都摸不着头脑。奶奶的,还有这样打仗的? “干他的!”李崖一呼,带头冲锋。 虽然混乱,架不住山匪勇猛,时间长些也很容易制服。 但,偏偏有人搅和。 李甲本就紧张,还没看明白形势,就听见王虎大喊:“冲啊,不能让他们把功劳都占了!” 稀里糊涂地就冲进战局。 李崖方亦有人蛊惑:“他们要抢功!” 一时间,呼喊者众。 众山匪本还懵懂,被惑动打成一团。 混乱不堪,纠缠不休。 前山传来火器之声。 不知是谁紧张,长枪脱手,撞击地面,打破僵持局面。 狼群惊吓,纷纷呲牙上前。 众人吓得瑟瑟,越发收缩一团。 “啊呜~”头狼啸一声。 众狼停下脚步,虎视眈眈盯着众人。 头狼冲着酋同儒低吼一声,似乎在责备他带了外人来惊吓狼群。 头狼吼叫片刻,见酋同儒没有回应,不由着急,它迈步向酋同儒走来。 头狼个头健壮,两个跳跃就跃到了酋同儒的近前。 头狼张开大嘴,露出森利牙齿,迅速地朝酋同儒手臂咬去。 酋同儒早蓄势以待,手中匕首立现,狠狠划过头狼脖颈。 仓促间,头狼身体一偏,从酋同儒身侧越过。 头狼落地,转过身来,不解地望着酋同儒。匕首刺破了它的脖颈,鲜红的血润湿了灰色皮毛。 头狼眼中即有疑惑又有不满,它冲着酋同儒严厉低吼,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 酋同儒想起,狼是聪明残忍的动物,它们捕猎只会对着猎物喉管致命一击; 酋同儒想起,当年,小狼也是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却是要同他玩耍。 酋同儒拿刀的手忽然有些不稳,颤抖起来。 他向着身后众人做出了举枪的手势,他把几把火器全配置在这里。 背对着众人,酋同儒望着头狼,目光中有着内疚,口中说到:“对不住。” 头狼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听懂了他的话,飞快地咧一下嘴,就像在笑。 可是,下一刻,火枪就对准它,一声枪响。 接二连三,如爆豆炸响。 狼群暴起,血色横飞。 狼再凶残也不如人的凶残,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代价是狼群的覆灭和少数人的伤亡。 众人瘫软当场。生死关头,再怯懦也激发出了狠劲,多少人只管闭着眼睛往前面放枪,挥着枪杆狠打,此刻看着一地惨烈,才后怕不已,双腿酥软,站立都站立不起来。 只有酋同儒,稳稳矗立。他面无表情,目光似乎落在前方,又不知看向哪里。 还有狼,希望它们一时不敢现身。 “整队,出发!”酋同儒大喝一声。 众人却是疲软,只有三两人站起身来。 “不想死的都站起来!”酋同儒吼道,他已经看见山坡上c树背后c草丛中隐隐约约地狼的身影。 众人赶快集合,挤簇一队,缓缓前行。 酋同儒盯着不远处的狼群,他知道,剩下的狼应是老弱病残,同时他也知道,狼是及其傲慢和固执的,报复心极强,就算是幼狼和母狼,它们也会誓死报仇。 而他们,再也抵挡不住狼的攻击了。 队伍缓缓前行,狼群跟随不辍。 “难道,真要死在此处?”酋同儒想着。他不甘心,不相信。上天给他波澜磨难,绝不会让他死而平庸。 是的,他想对了。 他不会死在这里,命运早在十五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狼群一直跟随到后山界限,再往前就是人类的领地。 尾随之狼,仰天长啸,悲天动地,闻者心惊。 酋同儒心中大恸,回身而望。 只见一匹修长灰狼矗立山坡,俨然领首。它的啸声悲愤绵长,络绎不绝。它灰色的皮毛黯淡失色c身姿垂老,却凛然决绝。 酋同儒听懂了它最后的警告,“恩断义绝,再见即杀!” 灰狼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周围隐藏的幼狼们悄步跟上。 灰狼高傲地暴露在人类面前,是对他们最大的蔑视。 众人颤抖地举着武器,直到狼群彻底消失,他们才发觉自己汗透衣背,才觉出寒气刺骨。 人凶狠起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冷血c屠杀也是一瞬间。 之前的胆怯c懦弱,在挥刀见血之时,彻底消散。被激起的残忍就像邪魔,一旦释放,无可控制。 屠杀,也是上瘾的。 难以想象,正是这群胆小平民,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无力无勇无谋的临阵征兵,竟变成杀红眼的刽子手,血洗封门寨。 出乎酋同儒的预料,他眼睁睁看着手下新兵射杀狼群c砍了山匪脑袋,就开始疯魔了,杀得停不住手。一边痛哭边恐惧边挥舞刀剑。 封门寨,留守之人少,无防备,迅速破之。 当前山乱战之时,酋同儒已占下封门寨。 将柴老大枭首悬吊寨门下。 李甲c李崖自相残杀,争斗不休,待回到寨门,呆若木鸡。 只听山匪中各处有人高呼,“寨破,投降!” 蛊惑人心,一呼百应。 至此,围剿封门寨,大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冷血向轩辕,功过后世书 《大明史志》中这样记载:“正德五年,岁末,帝亲点剿匪军,令锦衣卫御前亲卫大汉将军酋同儒领军,肃清豫北,安定民生。豫北,匪祸猖獗,民不聊生。剿匪军至,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得民拥。百姓纷至,箪食壶浆。军民一心,大破封门山,一举剿灭匪寇千人,匪首当众枭首,大快民心。战报奏天家,帝大喜,嘉奖官军,减免豫北三年赋税,普天同庆,乃正德帝第一功绩也。” 后世有一出经典戏文,唱的就是着大破封门山的故事。 “秦甘罗十二岁官居太宰;石敬瑭十三岁拜将登台;三国中小周郎名扬四海,十岁上学道法颇有将才。今有酋家好儿郎,铁血丹心杀匪名扬。热血冷面似那罗刹,鬼面具下同是英姿勃发。 逐鹿中原华夏天命神授,武王伐纣牧野封神昭天下。赤壁火烧千里神鬼难解,垓下四面楚歌霸王饮恨。封门山冰封千仞料峭,杀匪寇伏尸成山血流河。松涛雾海起鬼哭狼嗷,大罗佛陀不忍闭目阿陀。看将军鬼手冷酷刃匪寇,颂英雄佛心仁慈护安宁。” 封门山一带百姓,也长久的流传着这个故事。男孩子自小就爱听剿匪将军的英勇故事,青年游历四方也因为家乡英雄而自豪。只有耄耋老人,偶尔忆起当年情景,依旧心惊叹息。 “那时候啊,是在封门山一条沟里处斩山匪。一颗颗人头砍下来,滚到地上滚烫的血融化了冰雪又很快冻住。从第一个砍到最后一个,前面砍下的头颅就与地面冻结牢了,拔都拔不起来,干脆就地掩埋。一冬天大雪下来,盖住了无数尸骨,等到来年雪化了,这才看见,整条山沟的山石c土地都变成了红色。自那后,这条沟就叫做红土沟了。” 不管是歌功颂德c流芳百世也好,还是野史杜撰,被传成冷血杀将也罢,真相已经掩埋在历史层层夯土之下,私心c背叛c阴谋或是枭志,只落笔史书上短短百字,只唱成一段戏文,只存地名“红土沟”传世,即使百年后,这段历史已经烟消云散,人们已经无法考证此地名由来,这三字却于历史中永恒。 梦中,酋同儒还在挥动砍刀,一个人头c两个人头无止无休地砍下去。一具具跪地c失去头颅的身体不肯倒下,直挺挺杵着,大量鲜血从腔子上那碗口大的窟窿里往外冒,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流下来,汇集,又顺着酋同儒的双脚向他的小腿c膝盖c大腿蔓延 一颗颗头颅滚在地上,全都面向一个方向一一一那是杀人的疯子,是冷血的侩子手。 酋同儒知道这不是真实,他却被冤魂纠缠,无从醒来。 越恐惧越疯狂,杀c杀c杀!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越愧疚越凶残,要用杀戮驱赶心虚。 忽然,一颗头颅睁开眼睛,那是女人风韵犹存的双眸。她曾经真心的对待二八,认他做子嗣依靠。只是,在生存中挣扎的孩子,眼中只有仇恨,他从不曾看到女人对于他真心的目光。此刻,酋同儒竟然忆起一幕幕: 他从狼口逃生,是青玫冲上来将他抱起,说要认他做儿子; 青玫一手牵他,一边媚眼横生,撒娇撒泼要柴老大务必提携; 青玫怒冲到马棚,拖出栖身马粪中的他。青玫骂的厉害,却为他清洗仔细; 青玫给他准备冬衣,青玫为他震慑他人,青玫曾对他说:“你,我,要互为依靠。” 他从来不曾看到过,他恨自己孤苦无依却原来也曾拥有过母亲。 又一个头颅瞪目望他,那是历经岁月磨练出的圆滑双眼,是老刘头啊。 山匪们从火场中带回了婴孩,却将他随手丢在马棚。山匪们哪有什么不忍,只是一瞬间的胆寒而已,冻死了可算不得他们头上。 天寒地冻中,婴孩微弱的哭泣是挣扎还是祈求?老刘头听到了,是他半夜起身,将孩子裹入怀中,整整暖了一夜。他救了那孩子,用剩菜剩饭和差强耐心;他给了那孩子名字,却随意粗俗,山匪的名字嘛,不就是老刘c胡子的喊;他养那孩子长大,不敢护不敢帮,毕竟总先要顾着自己。 但,就是这样一个圆滑自私的老头,却在二八落难之时,几次出口帮言;这个老头子会留意胡子的动向,装作不经意对二八出言提醒;也是这个老头子,在五年前,二八偷马逃走时,装作未听见,拉紧被子,失落又释怀的叹息。 二八从不愿感受,封门寨是仇人却也将他点滴养育。 那豹眼圆睁c怒目罗刹的是谁?生生让酋同儒在梦中也心神震颤。那是二八最仇恨c最防备却也是树立为人生目标的封门寨大当家柴老大。 记忆中的柴老大最是威风,可眼前这颗头颅却是如此衰老。酋同儒带兵冲入封门寨时,柴老大竟坐在椅上打瞌睡,被杀声惊醒后,他起了几次也没起得身来。青玫被缚,他怒吼着欲救,起身太凶猛自己撞到了刀上,血溅当场。 酋同儒不痛快,他恨了二十多年,日日嚼着仇恨入睡,夜夜梦着手刃仇敌,柴老大却死的如此潦草,让他满腔仇恨无从发泄。恨着c也悲凉着,他砍下了柴老大的头颅,悬挂在寨门之下。 果然,柴老大还是柴老大,不管他老了c弱了,他的一颗头往外一挂,就震慑了上千山匪,吓破了胆,泄了气,不费一兵一卒就全都降了。 动物总将幼年时见到的最强者视为偶像。二八不愿承认,死死记得杀亲之仇同时,他正是将柴老大树立为目标,不知觉中学习c追赶c超越 是李崖c李甲c牛夯c牛劲田c大刚c小捌c老钱 一个个陌生或者熟悉的人,齐刷刷地跪成一排。 手起刀落! 成百上千的头颅滚过来,七窍流着血,死不瞑目,层层叠叠将酋同儒淹没 那是胡子!那是亲弟! 还我命来还我名来 今夜站岗的是酋五儿和李大攀。 寒风中,他们站在指挥使的营帐外。李大攀抱着膀子,渐渐就蹲下身去。 “真冷,要冻死人。” 酋五张望四下,已是后半夜,早没半个人影了。他这才跺两下脚,蹲在李大攀旁边。 “快到京城了。”说一句话,就有一团白气从嘴里冒出来,朦胧中,酋五儿想起妻子柔软的脸庞。“京城可是繁华的很,等安顿好接了玲子来,她一定高兴。” 李大攀笑一声,又苦着脸:“还得几天?哎,这些天我真是怕,一闭眼就是乌压压的人头,你说酋大人咋那么狠?都投降了的,还全杀” “嘘!”酋五儿压低声音:“别多说。打仗的事,你不懂。” 这样劝着,可酋五儿心里也是怕,整个封门寨,一个活口也没有留,真是血流成河啊。 两人正嘀咕着,忽然听到帐内一声厉喊。 两人赶忙跑进去。只见指挥使躺在床榻之上,怒睁双目,手握拳,口中厉声高喊。 酋五儿和李大攀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他们只当背后议论被指挥使大人听见了。 二人扑通扑通地磕头不止,连呼:“大人饶命!” 指挥使怒吼一声:“杀!” 李大攀咕咚一声,翻到在地,竟是吓得闭过气去。 酋五儿重重磕头。 过去片刻,未见指挥使动作,只是听见他断续厉喝:“杀一个不留我杀” 酋五儿壮着胆子抬头望,指挥使躺在床榻之上,口中呼喊,身体挣扎,原来竟是陷在噩梦之中。 酋五儿大着胆子上前,想要仔细打量,却正对上指挥使睡梦之中仍大睁的双目。他一个胆寒,连退两步。 听说指挥使大人祖籍河南府,名讳酋同儒。逍遥县酋家少爷名讳正是酋同儒,酋五儿早有怀疑,指挥使大人就是堂弟酋同儒。 酋五儿是酋宣公侄儿,随父自幼住在酋家大宅,他还记得少爷与他年龄相仿,时常在酋家相见。 记忆中,小少爷总是文弱,孩子们玩耍时总见他在竹林外的书房读书,有时,小少爷会隔着窗子看着他们,却从不曾加入。 少爷五岁就有神童之称,及少年去往应天书院,当年就有嘉奖,来年高中解元,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文弱书生怎会成冷血武将? 酋五儿不敢确认,他抬起眼睛打量,眉目五官,确有几分相像。孩童长成青年,样貌总有改变,性格也会变化,但是这样天差地别,谁能相信是一人? 酋五儿心中升起恐惧,他早有猜测却一直不敢深思,此刻,他面对着指挥使酋同儒,这个念头再也压制不住,疯狂地涌上来。 酋同儒为何过家门而不入?安宁县距离逍遥县不足百里,他却没有踏入家中半步。就算是祖宅倾塌,不想直面触情伤情,可父母坟墓也不拜祭,这就解释不通了。 酋五儿记得清楚,攻入封门宅时,指挥使面巾遮脸,砍杀山匪,招招杀招,似乎生怕山匪多活片刻。待大批山匪返回c投降之时,指挥使只端坐高堂,远观,尤其处斩之时,指挥使亲自督查,却不愿接近。 “他怕山匪看见他的相貌,他怕有人认出他的身份!”酋五儿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他连连后退,一脚绊在昏倒的李大攀身上。 “杀人灭口!指挥使要灭口!”酋五儿警醒,他慌乱拉扯几下李大攀:“起来起来” 李大攀毫无反应,酋五儿再顾不得他:“酋同儒,不管是真是假,他绝不会放过我这个堂弟!” 不能死! 酋五儿狠了心,再不犹豫,拔腿逃跑。他一口气跑出营地,向着北方莽莽深山逃亡。 第二日清晨,酋同儒醒来,看见地上僵硬的尸体。他沉默,许久之后出账,复傲慢冷酷,命人掩埋尸体,追查逃兵,一旦捉拿,就地格杀。 自此,酋同儒下令,夜间站岗,不许人接近他营帐百步。 后来,酋同儒多次征战疆场,无论是平南军,还是征西军,他的营帐从不设岗哨,睡眠之中绝不许人近身。 渐渐传出传言,酋将军乃天狼星转世,天煞孤星,夜寐之中仍大睁双目,异于常人;也有人说,酋同儒早年血洗封门山,杀孽太重。亡者诅咒,诅他睡梦之中冤魂纠缠,夜夜不能寐!致使他入夜狂癫,状如恶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百戏场 剿匪军大胜还朝。 皇帝令亲信内侍代迎城门,三品以下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全城百姓夹道欢迎。 酋同儒骑着高头大马,前有开道,后有簇拥。出城之时,五百兵松松散散,回城之际,千人军浩浩荡荡! 望见巍峨城门,有浴火重生的心境。这一关,他闯过来了!酋同儒不由雄心志扬。 前方是迎接的人群,有一人小跑上前,为他牵马。 酋同儒端坐马上,俯视众人,看见的是众人头顶。原来高高在上是这样感觉,站下何人,相貌美丑,有无才智,统统都俯首帖耳c毕恭毕敬。 难怪,世人皆挤破脑袋人往高处走。 酋同儒陶醉片刻,翻身下马。 “酋大人,一路辛苦。” 酋同儒不敢置信地望着牵马之人,那一脸平静c恭顺的不是刘瑾还是何人! “刘公公,恭喜你东山再起。”酋同儒掩饰惊讶。 “都是给皇上尽忠。”刘瑾笑容谦卑,意味深长:“皇上正等大人复命,大人请。” 刘瑾,给了酋同儒回京后第一个震惊! 进了皇宫,拜见皇帝。嘉奖场面千篇一律,皇帝亲口表彰,众臣拱手祝贺,只是欢庆之中,刘瑾立于皇帝身后,意味深长的默笑,让酋同儒心中打起了冷颤。 他这才相信那句“世事无常多变化,行到穷处有复生。” 官场应酬,笑一整晚也未必有片刻真心。 酋同儒倒是对李靖麟生了佩服。李靖麟对他不假颜色,不遮厌恶,连应酬一句都不屑,倒也称得上真性情! 好过他要与裴思芳之类举杯交谈,句句试探c字字玄机,分明两人口诛舌战,却要做出相谈甚欢。 总算曲终人散,酋同儒不敢回府歇息,先要向皇帝报道。 到乾清宫,酋同儒入殿,见眼前幔帘低垂,帘内透出隐约身影。 酋同儒跪地:“叩见皇上。” 沉静片刻,才响起脚步之声,帘后之人匆匆而出,伸手搀扶,口中道:“酋大人,皇上不在。” 酋同儒抬起头,与附身的刘瑾对望。如此近的距离,酋同儒终于看到了刘瑾眼底藏得极深的恨意和得意。 刘瑾故意要他一跪,是报曾经因他陷害被皇后仗打之仇! 他反倒安心。今日与刘瑾相见后,刘瑾表现的极其恭顺,似乎再无争斗之心。幸好刚刚这个举动,他看透了刘瑾深藏野心c睚眦必报。 光天化日下的猛兽虽然危险,但最可怕的是暗藏草间的毒蛇。猛兽可以与之搏斗,毒蛇却要你时刻不得安枕,直到某一时刻它给你突然一击,致命同时也令你如释重负,它终于现身了。 知道毒蛇在哪,它就仅仅是条蛇! 酋同儒一笑,起身,波澜不兴道:“皇上在哪里?” “皇上在百戏场。” 何为百戏场?正是皇帝在宫中建造的一处寻欢作乐之处。内设六大馆,分别为乐c舞c幻c彩c工c画,遍寻民间奇巧能人充斥。 当初建造百戏场,宫中并无合适场所,皇帝竟将下令将东宫腾出。皇后反对,帝后夫妻俩又是一番争吵。 皇后哭诉:“东宫乃是太子居所,不能侵占。” 皇帝斥责:“太子?太子在哪里?” 皇帝的本意是说,眼前,太子还未出生,为了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太子霸占着东宫,实在浪费。 可话落在久求子不得的皇后耳中,可就认定是皇上嫌弃她生不出儿子!这一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坤宁宫鸡飞狗跳。 此事本是皇帝不对,可皇嗣却是皇家大事,皇帝不满,太后c皇后c大臣均无话可说,只得由着百戏场风风火火建造起来。 同时,正德帝登记后第一次正式选妃也如火如荼地操办起来。 皇帝现在正是在百戏场中的天工馆。天工馆内收揽全国奇工巧匠,涉及建筑c陶瓷c雕塑c机械c木工等繁多手艺。馆内精巧构件c精妙物什不计其数,囊尽天下奇巧。 酋同儒随刘瑾走进天工馆时,入目即见一只极大的鸢鸟,以木为骨,丝绸为肌,七彩孔雀长翎贴做羽毛。 更令人惊诧的是当今皇帝竟蓬发脏衣,亲身在木屑堆中,打磨鸢鸟翅膀。 “拜见皇上!”酋同儒扬声c跪拜。 “嘘”皇帝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工匠将打磨好的榫卯相接,一榫一卯,一承一接,严丝合缝c分毫不错。 直到鸢鸟左翼与躯干完美承接,皇帝才长出一口气,拍着手欢呼: “快来看朕做得鸢鸟!” 酋同儒一直跪在地上,听见皇帝叫他,这才起身走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皇帝兴奋至极。 “甚好。”酋同儒应和一声,心中已是警觉。小皇帝对他向来崇拜,当初剿匪离京,小皇帝很是依依不舍,甚羡慕大好江湖世界,千万嘱咐酋同儒返京后要将新奇经历一一讲给他听。此次回京后,皇帝的表现却甚是冷淡,更是复用刘瑾c建造百戏场。酋同儒不得不多加警惕。 “皇上什么时候建了百戏场,幸好刘公公带路,要不然,臣还真难找到皇上复命。” “哈哈,朕的百戏场可是不错吧!”小皇帝得意:“酋卿,以后可不能再叫刘瑾公公了,刘瑾现在可不再是太监主管了,他现在是司礼监掌印,也担得起一声刘大人了。” 刘瑾赶忙致谦:“都是皇上抬举,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离京三月,世事全非! 豹房兽困,百戏正酣。 飞流直下,旧树新花, 歌舞升平,粉饰天下。 此事从酋同儒离京后十日说起。 是日夜,钦天监夜观天象,上禀天家:“无云缺月而星黯,九星连珠表大凶。贪狼中出逼紫薇,火出祝融救苍生。” 要知道,帝王自称天子,对于星象c卜算c箴言之类极其信奉。自夏朝建立国家以来,数千年来,各朝各代,凡国之大事c大决多问天问卜,衍生出周易之术,唯国之大学者潜心钻研。及至大明,钦天监更是成为国之决策的重要部门,前朝c后宫c立后c生子c春耕c秋祭,事无巨细都要观星问天。若遭天灾c战争c大兴土木,更是要隆重祭祀,得天意方成行。 因此,钦天监一语箴言,朝堂大惊失色。 此箴言,分明表示,帝星有难,国之将灾。贪狼乃是杀星,应在战事,表明战事不顺。目前,西南c西北边境相对平顺,唯有剿匪可算一战。 朝堂之上,众说纷纭。 有说豫饥灾匪乱,正应天劫,必需加急军令,命剿匪军火速破敌,不可贻误,免祸国体; 有说酋同儒非从军出身,无指挥才能,恐难当大任; 更有说自酋同儒入朝,巨兽乱京c清流之乱c帝后不和c皇嗣不保,总总之间,均与酋同儒有着枝节联系,就算不是他有意造成,也说明此人不详; 总之,大多数人都在质疑酋同儒,认定他德性或缺c命格不详c骄傲难驯c不堪重任,才引发大凶天象。甚至有人直接提出,将其阵前格杀,平息天怒。 皇帝心烦,斥之。 钦天监斗胆解释,星象显示虽有凶兆,但有福星护卫,化险为夷,应静观其变,等待福星显现。 果然,当夜,天降百颗流星,夜如亮昼,漫天火色。京城百姓均亲眼见天降异象,人人跪地祝祷,叩首不止。 皇帝连夜诏百官入宫,召钦天监。 钦天监监正刘东阳道:“陨星坠火,落于西北,火出祝融,福星北来!” 果然,及天亮时分,帝陵来报:夜降天火,松柏炙燃,幸天佑,扑救及时,未有大失。 皇帝还未有决断,太后听说泰陵着火,挂心先帝安宁,一定要亲身前往。 刘东阳亦奏:“‘火出’已应,‘祝融’将出。” 皇帝遂决定,与太后一道前往泰陵,视察火情,告慰先帝身后安宁。 御驾至泰陵,见火情轻微,却是蹊跷。独独正对陵墓的一棵千年柏树从中烧断,残枝断叶c满地焦黑。 当时,守陵卫兵已在打扫断树,见御驾来,均跪在地上。 皇帝嫌弃一地狼藉,略有犹豫。但太后已经迈步走近,她挂念先帝,一定要亲眼见到陵墓安好才肯放心。 皇帝无奈,只得跟随。 “柏树千年,业已有情,自是不敢冒犯先帝的。”刘东阳感叹。 见陵墓安好,太后放下心来,点头道:“可惜了它千年修行,咱们去瞧瞧吧。” 一行人踩着枯枝乱叶,去看烧断的千年柏树。 这一看,却令人大惊失色! 只见树干附近的断枝还未完全清理干净,透过缝隙,竟裸露出一些碳黑色弯弯曲曲的线条。 “天降箴言!”刘东阳激动大喊:“来人,将枯枝都移开!” 卫兵立即上前。 “慢些,不要破坏天启箴言!” 断枝清理干净后,显露在众人面前的竟是大大一字:忠。 刘东阳跪地高呼:“天命神启,天佑大明!” 刘东阳言之凿凿: “忠乃中心,预示大明乃世界中心,天朝威严,四疆平定c八方来朝; 忠亦是忠臣,君明则臣忠。周文王得姜子牙为相,灭夏建商;始皇得李斯,灭六国,成帝王;刘邦西汉天下,太史公功冠群臣;唐太宗魏征为镜,胸怀浩荡。正应了星象,火出祝融,忠臣辅君!” “这难道是指那人”跪地的卫兵不由小声议论着。 议论声传进皇帝耳中,皇帝不由道:“议论何事,大声说来。” 卫兵们犹豫片刻,其中一人胆怯上前:“回皇上,昨夜火起,臣等立即赶来灭火,当时此地已有一人,倒在断树之下。那人浑身焦黑,,手握树枝,犹做出扑火姿势,想来是此人见火起,赶来扑救,被断树压倒,烈火灼身。” 皇帝看向刘东阳。 刘东阳掐指暗算:“不错,天象应于此人!此人何在?” “这”卫兵支支吾吾:“我们来时,他已经没了声息,我们将他抬至山中” 原来,众卫兵灭了火,见那人无声无息,谁也不愿麻烦救治,只当是死了,拖到山中丢弃。幸好,卫兵队长多生了心眼,怕追究失火责任,想着到时候就将这人推做替罪羊,于是只将此人就近丢弃。 找到时,那人躺在冻土之上,全无声息。 “你们竟敢”刘东阳气急,立即上前查看。 那人被火烧,又冻了一夜,竟然还有微弱气息。 “没死!” 皇帝立即下令,将此人全力救治,务必救活。 这人正是刘瑾。 刘瑾昏迷间,犹不停呼喊保护皇陵之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挣扎起身,向东叩拜,痛哭流涕,称未守好皇陵,自请死罪。 此举传到皇帝和太后耳中,十分好评。尤其是太后,她本就对刘瑾有忠义印象,再加上刘瑾誓死守护先帝陵墓,太后十分动容。 刘瑾救回命来,却因重木倾压加之火烧,周身皮肉焦熟,疤痕遍布,须得终身忍耐肌肤撕裂痛苦。 面目全非,换回了东山再起。 刘瑾重登政治舞台,从守陵罪犯摇身一变,成为天启箴言的破劫忠臣,封司礼监掌印。 自此,刘瑾正式踏入权利中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冰河九落 刘瑾再得势,比从前更上一层楼。 皇后也得低头,亲自召见以示好。张勇忐忑,然刘瑾却似不计前嫌,对于坤宁宫愈发恭敬。 朝中众臣亦是辨识风向的高手,对于刘瑾纷纷示好。 裴思芳心中计较,刘瑾与酋同儒势不两立,刘瑾复出必打压酋同儒。裴思芳将二人权衡再三,最终决定弃酋选刘。 促使裴思芳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一道圣旨,正是选妃圣旨。其女名冠京城,绝不甘心埋没民家。如今,皇后失宠c无子,若裴婉伊成为宠妃c诞下皇嗣,后宫大权并非不可筹谋。 裴思芳老谋深算,这般打算着又维持与酋同儒的表面热络,进退自如。 裴婉伊心慌意乱。她知晓酋同儒今日回京,今日一早就精心打扮。心中切切,表面却傲慢。她交代侍女,若是有人找,她可不见。 酋同儒离京之时,两人正有争执。酋同儒因为另一女子,招惹祸事,裴婉伊很是恼怒。酋同儒竟对她置之不理,未曾告别就带兵离京。 裴婉伊气了这些天,也担心了这些天,总算等到酋同儒归来,她下决心绝不轻易理他,定要他好好道歉。 从早上等到中午,她想,他一定先去向皇上复命。这下,他可是风光,百官相迎c百姓相接,不知该是怎样的英姿俊朗?她更是挑剔,这件衣衫太素,好像离了他她茶饭不思;妆容又太艳,教他误会她为他盛装;发髻结了拆,拆了结,怎么都不妥贴。 从中午等到傍晚,她想,皇帝亲信他,定是宫宴盛大。哼,他肯定得意洋洋,任他再是得意,本小姐也要教他吃个闭门羹,绝不轻易原谅! 从傍晚等到掌灯,她忐忑不安,他是被皇上留在宫中?还是受了伤?越想越担心,似乎酋同儒一定命在旦夕。若不是身不由己c伤重不起,他怎会不来见她,他明明知晓她会等他c会担心他。 裴婉伊火急来到书房,裴思芳刚刚回府,正与莫影交谈。 裴婉伊门也未敲,冲进屋内。 “成何体统!”裴思芳斥责。 裴婉伊不理会,只是急切问道:“今日,可顺利。” 她又接一句:“酋大哥,可安好?” 裴思芳压下怒气:“皇上大赏,他好得很!” “他是被皇上留下,分不得身吗?” 裴思芳恨女儿无用,就要斥责。看着女儿精心装扮,满脸焦虑,又觉不忍,叹一口气:“朝堂之事,自是如此。身为女子,莫要过问。” 裴婉伊松一口气,告退。 望着女儿背影,裴思芳不由担忧,但他想到裴家前程,心志复坚硬。 叹只叹,身为裴家女,享齐天福,自然要担起家族责任! 回到闺房,裴婉伊却是患得患失,一方面放下心来他安好无恙,另一方面又恨他不懂女儿心。脑他却又心疼他,心疼却又矜持,就这般矛盾之中疲倦入睡,睡意朦胧间,她对自己说:“他不来见我,明天,我就去见他” 她却不知,世间因缘,皆在一念。一念之差,因缘就会走上另一条岔路,所得结果,自然天差地别,更不可回头。 酋同儒从皇宫出,回到府中,入眼满是浮夸的热闹。府中张灯结彩,下人笑脸相迎。酋同儒却只觉得疲惫,他挥退下人,一人面对着华丽的卧室,却感到陌生和疏远。 不是家人c不是家。 他们只会殷勤服侍,全是只会顺从的傀儡。没有一人关切问他一句,累不累?有没有受伤?没有人关心他剿匪的经过,如何兵行险招c如何惊心动魄;没有人因为他的冒险而动怒;没有人怪他凶残,也没有人体会他的失落 眼前的床榻,看起来松软而光滑,却不能令他放松,他想起曾经冰天雪地中冷硬的马棚,马儿温暖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墙壁那边就是烧的暖暖的灶火,透过土墙隐约却持久地传来,那一份温暖如此珍贵。 他不能再想了!他不允许自己再想起曾经的分毫! 酋同儒起身,一掌挥灭灯烛,黑暗中他矫健的身影从窗户悄无声息的跃出。 夜色之下,他如暗夜的飞鸟,在一户又一户屋脊之上掠过。从东城至西城,他经过青砖琉瓦c经过平民屋檐,他看到高屋大宅c他看到清贫苦寒,每一个屋檐下也许是勾心斗角c也许是贫贱相轻,却总归是同守一家灯火。 酋同儒几乎跨过了半个北京城,最终停在城西。曾经的金科客栈今非昔比,如今已经是乞丐军的总坛了。酋同儒醉卧屋脊,眼看着屋内人声鼎沸c热闹洋洋,也觉得陌生。 众乞丐相聚吃喝,口中颂扬着乞丐将军的英雄事迹。这群人受他领袖,他却大多不识。 乞丐军总坛也不是他的地方。 酒越喝越冷,听着一群陌生的人热烈赞颂自己竟是别样孤独。热闹由他而起,却不属于他。 忽然,酋同儒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酒真够味!” “那当然,这可是白姑娘送来的高粱烈!” “白姑娘,啧啧,那可是好!” 酋同儒意外地听到这个名字,他恨一切过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红尘心事滚滚而来。 “白姑娘心善,还有谁看得起咱,对咱好?” “白姑娘长得好看,比仙女还好看” “好好的姑娘,咋对咱叫花子这么好?” “听说啊,她有个弟弟丢了,她从河南一路找到北京,恐怕就流落在叫花子堆里呢。” “嗤!”一个瘦小男子嘲笑一声。 “鼠三,咋地,你知道内情?” “不准再叫我鼠三!”鼠三一瞪目。 自从花儿走后,鼠三帮酋同儒做过几件差事,俨然体面起来,衣着讲究了,还特意找了街尾抄书的老秀才给起了个正经八百的名字。 “我现在叫离子叔。” “哈哈,还不是‘鼠’!”众乞丐大笑。 鼠三气不过,哼一声:“你们懂个屁!” 当时,老秀才问他:“姓什么?对名字有何要求?” 他鼠三连爹娘是哪个都不晓得,哪里有姓,他大咧咧道:“只要离‘鼠’远点就行。” 老秀才满口之乎者也:“远离者,分割也,干脆以‘离’为姓。天支地干,鼠为子。行三为季叔。就叫离子叔。” 鼠三也觉得此名奇怪,叔c鼠,听起来不是一样?但看老秀才横眉怒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就不敢吱声了。 离子叔,离子叔,多听几遍真就像戏文里酸文账的名字呢,他也许也能活成个老穷酸,说一个又丑又凶的媳妇,每日里揪着他的耳朵骂,骂着骂着就老了。他的儿子c孙子都姓离,他有姓了。 “好,好,子叔哥,鼠爷,您快说说,咋着个内情?”乞丐们起着哄。 “我跟白姑娘可是熟!”鼠三得意说道:“她跟咱老大可是老相识” “谁?和谁?” 离子叔眼珠转了转:“不可说,不可说” 众人再问,他就装醉卖疯,胡言乱语起来。 酋同儒看着c听着,最终也是醉了。 他躺倒,望着无月也无星的天空,醉眼朦胧。 “我是白梓梧,你的未婚妻子。”女子清丽高洁,冷清双目凝神望他。 “你不认我?或要杀人灭口?”她坚持倔强,分明胆怯却不肯退让。 “我白仔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怒,她嗔,她怯,她坚定 她悲c她惊c她惧c她欢喜 纤弱身躯,坚韧不折; 清丽秀颜,不掩毅然。 翩若惊鸿,清风徐来; 清水曲畔,佳人来兮。 他醉眼婆娑,似乎长久长久之前,曾听过少女划船采莲而歌: “只是年少时,水中戏采莲。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儿亦欢畅,女儿亦思量。 水纹亦涟涟,青丝亦潺潺。 昨夜轻风起,红叶舞翩迁。 落花暗香送,许是梦中逢。” 明媚动人的少女歌声久久萦绕,好个天蓝水清。狡黠少年光着黝黑的脊梁,心随着水波动了又动,他大声喊着: “我叫二八,有一天我会来娶你!” 北京城西市中,有一家小酒馆,老板为兄妹二人,其妹貌美爽朗,市井间颇有名声。 今日日头正好,阳光暖洋洋照进门来,几张桌椅闲散着,清晰可见光照下空中漂浮的微细的灰尘。 北方冬天里难得不刮风,门外的酒旗也懒懒垂着。 店中柜台内,一名女子正在忙碌,她挽着袖子,腕悬狼毫,提笔记账。 通往后堂的门上挂着一幅棉门帘,往常年都是普通的粗蓝布,今年不同,竟是绣了鲜艳的喜鹊登梅,让整个店中都有不同。 门帘忽地掀开,一个壮实男子抱着酒坛走进。酒坛硕大,少说也得近百斤,男子却不见吃力,可见力大。 “大哥辛苦。”女子扬面甜笑,上前帮手。 “沉,别伤着你。”男子将酒坛放置好,憨笑道。 女子笑一下,复又提笔。 “你写字可真好看。”男子乐呵呵看着。 “我力小,帮不了忙,只能做些细小活计,辛苦大哥。” 男子慌忙摆手:“不是,不是的。妹子手巧,记账好,绣的鸟儿跟活了一样。若是凤姐儿有你一半心细,早就嫁出去了。” 女子笑道:“凤姐儿爽朗大气,一般人可是配不起。算算日子,她也该回来了吧。” “快了吧。我们兄妹小时家穷,姑妈没少照顾。这次她生病,只怕要受罪了。” 女子柔声安慰:“有凤姐儿照顾,姑妈一定没事的。”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李金龙探头张望,慌忙侧身挡住女子:“仔梧快进后堂,那人又来了。” 白仔梧叹一声,掀帘而入。 白仔梧刚进内室,就只见一名锦袍少年欢悦入门。 那少年衣着华贵,面如满月,贵气难掩。少年进了门,就往柜台张望。 李金龙招呼:“客官要打酒?” “这位姑娘去了哪里?”少年心心念问道。 李金龙装傻:“俺妹子不在家。” 想曾经魏国公世子曾接连数日堵门寻人,他离京前犹射箭警告,经历过此事,李金龙敢不将白仔梧护个严实? 少年探头张望,踟蹰不肯离去。 话说半月之前。 冬日无聊,正德帝在宫中闷的发慌,热腾腾的火龙烧的月华楼气闷。苏晓的曲听来听去失了新意,温热的酒喝进喉中更添烦躁。 正德帝道:“太热c太热了!朕要令冬天冰封百日!” 苏晓纤指拨一下琴弦,唇畔轻笑。 “你不信?”正德帝揽住苏晓。 苏晓倚在皇帝怀中,指指天,摇摇头。 “朕管百官,管万民,号令万里河山,怎么就不能号令天气?你只管等着,看朕造他个冰晶北京城!” 传说周皇武曌嫌冬日单调,下令百花齐放,唯牡丹高洁不屈,不肯迎合。武皇大怒,将其贬至洛阳。 可见从古至今,皇帝总是盛气凌人,以显示皇权尊贵。皇帝一言,更是有万计之人千方百计逢迎应和,世间规律伦常亦不惜打破。 正德帝厌恶火龙燥热,令北京城冰封百日。 此旨意一出,自然有人绞尽脑汁。 第二日,就听禀报,坤宁宫一夜结冰凌,熠熠生辉。 正德帝大喜,亲至坤宁宫赏冰,皇后言笑陪伴,帝后琴瑟和谐。 自坤宁宫,各宫各处,纷纷冰挂。 贵人们暖室之中观冰赏景,好一个冰清玉洁,皇帝当即赐名:冰河九落。为京城八景之外第九景。 民间却唤这第九景为“黄泉九落”,为何?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自古,天子一言,自有人拍马钻营。冰结之景很快从皇宫蔓延至整个京城。 屋檐c树木c街道处处结冰。 难道上天真听皇帝号令,一夜降冰?非也,乃人为之。 听似玄妙,实则简单。一桶桶冷水将街道c树木c房屋泼个透,冻上一夜,第二日自然冰凌长悬。 这一冬,京城的贵妇贵女中最流行的服饰就是貂皮狐尾,以纯白无暇为最佳。京城衣铺繁忙,布料c针线都需新购,东北的皮毛络绎不绝运往京城。 红泥饮酒暖,冰肌狐裘盈。雕金暗香袖,拥炉赏冰景。 这场造冰闹剧之中,以张勇为首的七个太监最为跳脱,最早是从坤宁宫兴起,主意实则是张勇所想。 这七人极为卖命,日夜不辍浇水铸冰,更费劲心思将花圃暖房中花卉在绽放最盛时冰封,呈献皇帝,果然得到皇帝大加赞赏。 他们变本加厉,协助京城兵马司在整个北京城中造冰。 因此事起,此七人得到皇帝宠信,与刘瑾一同掌握了内侍c东西厂的实权,骄奢淫逸c祸乱朝堂。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其后,这首《硕鼠》在京城中大肆传唱。百姓皆恨,却迫于八人淫威,不敢指名道姓,以虎反讽,称其“八虎”。 整个北京城果然冰封。 正德帝大赞,微服出巡,游赏京城冰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思慕佳人,见之不忘 北京城有东西两市,东市华丽,多为歌馆舞坊食肆,出入皆富贵。但要说热闹,还属西市,外藩客商c贩夫走卒c民间杂耍皆聚于此。 皇帝兴致勃勃,出游赏冰。 车马先是到了东市。东市街道路边树木挂满冰晶,两旁房屋屋顶c屋檐皆垂挂长长冰凌,煞是好看。 整个东市都被冰晶覆盖,却通行顺畅。是因东市往来皆富贵,为防止路面冰滑,早用红绸铺满整条街道。 室内暖气熏人,室外熠熠生辉。这“冰河九落”果真不凡。 皇帝兴致高涨,得意称:“国泰民安。” 游玩一会儿,皇帝就觉无聊。东市的歌舞食饭都是为贵人准备,和皇宫之中并无大差,毫无新鲜。 皇帝恹恹:“刘瑾,回宫。” 皇帝与刘瑾步行游玩,马车就跟在身后,刘瑾一个手势,马车已上前。 正巧,有两人从路上经过,交谈热烈:“听说,西市的波斯人又带来新的香粉。” “那咱们就走一趟,买来哄一哄美人。” 皇帝起了兴致,转念,叫人赶车去往西市。 越近西市,道路开始窄仄,马车渐有不稳。 马车终于停止,只听侍卫禀报:“前方路滑,车辆难以行驶。” 皇帝下车,见眼前西市果真与东市截然不同,街道两边尽是摊贩,招呼声不绝于耳,路人往来不绝,热闹非凡。 皇帝大觉有趣,令马车等候,携刘瑾一同步行而去。 冰封北京城,官家贵人居暖室,品酒赏冰,偶尔出行也是车马伺候c红绸铺路。 可是苦了平民百姓。冬日本苦寒,再房泼冷水c滴水成冰,屋子里当真冷如冰窟。老百姓不舍得多烧炭火,只能一家人围席而睡,经常睡了整夜身子还是冰一样冷,只盼着天早些亮吧。 天亮了,却是要干活!富贵人慵懒,穷人却是一天也不敢歇,再冷的天气也要工作。所有路面都是冰层,一步一滑不说,走在冰上,鞋袜根本阻隔不了凉气,冻的人腿脚麻木。 再是冷滑,冰层是万万不敢除去!非但不敢除,兵马司之人还不停加泼凉水。 皇帝兴致勃勃走在西市,这里有许多外藩商品,就算是民间之物,也是皇帝从不曾见过的,自然新鲜有趣。 这时,响起了一阵鸣锣。接着就见一队士兵至,人人手提水桶,一声令下,齐齐将冷水泼到房屋上c树上,遍撒街道。 浇到哪一家,老板非但不躲避,反而直挺挺跪地高呼:“谢主隆恩!” “有趣!”看到此情景,皇帝大乐。 “皇恩浩荡,百姓俯仰感恩啊。”刘瑾逢迎道:“皇上您看,那人满面欢欣,情难自禁。” 顺着刘瑾所指,果然见一人跪在冰上,冷水流至,他却不起身,任由冷水浸湿裤腿。他大张着嘴巴,似在大笑。 “哈哈!好!”皇帝十分高兴:“赏天家雨露恩泽百姓,与民同乐,兵马司做得好,赏!” 其实那人是因膝盖冰冷麻木,起不了身,眼睁睁看着冷水又湿了衣服,强忍寒冷,面容狰狞而已。 士兵离去,人们重新走动。 新浇的冷水正在冻结,冰面更添湿滑。人们小心翼翼的行走,还是免不了脚滑,大跌跟头。 一人滑倒,撞倒数人。街上处处可见倒地葫芦般摔倒一串,哎呦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皇帝抚掌大笑。“冰面行走,滑稽百出。若是冰上比赛,既不是更为有趣!” 皇帝兴起一个念头,贵族就兴起了一场冰上赛跑c冰上蹴鞠c冰上马球的热潮,观赏者看着人c马在冰上摔跤的滑稽姿态取乐,却不知冰上之人胆战心惊,一个不小心就是断腿折膊。 后,人们若说行事处于万难之中,皆称“如履薄冰”。 皇帝大笑着迈步,没想脚下一滑,双脚急急交错,却是难以控制地滑了出去。 眼看要摔倒,却有一人人伸手挽住皇帝手臂,总算将他扶住,免于摔跤。 皇帝心有余悸,心扑通扑通跳的激烈。 “小心行走。”一个清甜c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皇帝只觉得耳朵要烧起火来。 他从未听过如此温婉动人的声音,直直地暖进心里。 “别怕,没事了。” 他望去,只见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包含柔情c安慰c包容。 母后对他严格,皇后对他刁蛮,苏晓对他顺从,从没有任何女子用温柔地关切目光看他。 “呵呵”女子见他呆若木鸡,只当他是少年木讷,笑了。 这一笑,朱厚照只觉得眼前开出了一片春来花暖。 白仔梧瞧着朱厚照呆滞样子,只道他是吓坏了,恐怕也冻坏了。 “等着我。”白仔梧细语道,返回酒铺,端出一碗酒水。“喝了暖暖身吧。” 刘瑾已经赶到,忙伸臂阻拦,皇帝从不可随意饮食。 白仔梧一愣,以为是家仆担心小主公年少饮酒,遂笑言:“放心,只是果酒,不会醉人。天冷,暖暖身子定定神。” 刘瑾还待阻拦,只见朱厚照呆呆地接过,送到嘴边,饮起来。 温热的酒水入喉,是桃杏的香甜,接着就是一股暖意从心口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舒服之极。 朱厚照呆呆地望着白仔梧,看着她转身进了酒铺,酒铺门口一展酒旗,写着李家酒铺。 白仔梧回到店中,忙碌起来。 “外面咋了?”李金龙问道。 “哦,有个小公子差点摔倒,吓到了。”白仔梧答。 李金龙不忿:“大冬天的泼水,诚心害人摔跤!” “李大哥慎言。”白仔梧望向门外,家仆搀扶着少年缓缓走远,那少年依旧回头张望。 她叹了声:“高坐庙堂,哪知民间疾苦。” 一见之下,念念不忘。 皇帝对于白仔梧倾心痴迷。竟是日日微服前往相见。 皇帝终归年少,第一次遇到心动女子,就和平常情窦初开的少年没有分别,同样羞涩胆怯,同样惴惴不安。 他来到酒馆,只敢隔门凝望,若是她对他笑一下,就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渐渐,他鼓足勇气,敢走进门买一壶酒。她笑言:“年少不宜饮烈酒,果酒适宜。他就整日抱着一壶果酒,既不舍得饮又不舍得放手。 他不敢同她讲话,未曾开口面先红。 他不再是皇后面前霸道的皇帝,不再是宠妃面前强势的尊者,他只是一个偷偷爱慕着她,不敢言语c不敢动作c患得患失的青葱少年。 朱厚照接连数日前来,李金龙和白仔梧自然察觉,想起之前夏沐英堵门寻人的风波,李金龙大感担忧,故叫白仔梧回避。 朱厚照见不到白仔梧,心急打听。李金龙就说白仔梧是他妹子,没见过世面,不敢露面。 这与刘瑾暗中打听情况一致,邻里皆说李家酒馆乃李金龙c李凤兄妹二人经营,李凤青春貌美,在市井间颇具美名。 皇帝害了相思病,日思夜想c茶饭不思。 他问刘瑾该如何? 刘瑾道:“皇上心悦她,是她天大的福分。一纸诏书召进宫就是。” 皇帝连连摇头:“因爱慕,才要悉心追求。” 可追求女子该如何?皇宫里除了侍卫就是太监,武夫不解温柔情,太监更是不懂男女事。思来想去,唯一人可问。 皇帝问太傅:“路遇罗敷女,瞩目忘行行。日思忘饮食,夜寐犹思思;来归相怨怒,心疾入膏肓。” 太傅说:“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诗》三百篇,道尽少年思慕,人之常也。” 皇帝问太傅:“针灸达肌理,药石及五脏。终日意惶惶,但请师者医。” 太傅说:“顺应天命意,皎皎月镜明;顺应人本性,堂堂心思亮;顺应伦理常,正正名言顺。” 皇帝问太傅:“窈窕淑女好,君子何所逑?” 太傅说:“投桃报李,永以为好。”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她给予他的就是人世间最醇美的琼瑶佳酿,他要回报什么才能与之匹配? 皇帝费尽心思。 正巧,百戏场落成,更寻到了鲁班后人坐镇天工馆。 皇帝福至心灵,问鲁大师:“可是能做出任何机杼?” 鲁大师自信满满:“唯思不得,无做不得。” 于是,皇帝与鲁大师密谈数日,绘图无数,终成稿。后,又亲手雕磨,埋首制造,不觉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六、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李金龙无奈吼一声:“你咋听不明白啊?俺妹子不在!” 一早开店门,贵公子就堵上门来,非要见白仔梧。 早前魏国公世子疾射而来的那支利箭还藏在柴房中,李金龙哪还敢不防备?即使心生怯意,面上却强装强硬。 “俺妹子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公子富贵,公子高抬贵手就放过她吧。”李金龙作揖。 “我有话对姑娘说。”朱厚照执拗,不肯放弃。“若今日见不到她,我就不走了!” 李金龙狠一狠心:“不在就是不在,你就是把这儿拆了,她也不在!” 李金龙作势要轰人,刘瑾哪能让他挨到皇帝身?一掌将其推了个跟头。 稀里哗啦,桌椅酒坛倒了一片。 “住手。”门帘被一把掀开,白仔梧走出,她望一眼刘瑾,只觉此人些许眼熟。 顾不得多想,白仔梧见李金龙摔倒在地,忙上前搀扶。 “出来干啥?你快进去。”李金龙着急道。 白仔梧扶起李金龙,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低语:“大哥,没事的。” 随后,她面对着朱厚照,镇定问道:“公子找我何事?” 朱厚照见白仔梧,喜形于色,快奔两步:“我总算见到你了!你跟我来。” 白仔梧原本恼怒,见朱厚照一片少年赤诚,不忍重言,叹一口气,躲开朱厚照伸来之手,缓缓道:“小店忙碌,赎我不能从命。” “这个简单,你们有多少酒,我都买了!”朱厚照急切道:“这下,你能跟我去了吧。” “有钱了不得啊?俺不卖!”李金龙粗着嗓子,欲冲上前阻拦。 李金龙一动,刘瑾即动。 白仔梧忙将李金龙拉在身后,她与刘瑾对峙一眼,再看朱厚照满面期艾,遂答应:“要我随你去哪里?” 朱厚照大喜:“请姑娘移步门外。”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 白仔梧始终记得,那一天的空阔高天之上,一只壮丽鸢鸟呼啸飞过,带起的猎猎风潇,张扬起她的发。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々萋萋,雍雍喈喈。 白仔梧不曾忘怀,少女之时,她曾立下心志,“我白梓梧的夫君必定出尘于众生c皎洁如云端之月!” 一眼百年,即是如此! 白仔梧扬面,望着当空飞过的鸢鸟。 春闺梦中总是倾慕英雄,他如此震撼的登场,以后十年c百年亦是传奇。 他从天际而来,遮天蔽日,气势磅礴;负着阳光c披着清雪,驾着鸢鸟那人峻容星目,寒气高洁,白仔梧看的清晰。 只一瞬间,是宿命的开启。 两人注定的因缘,百转千回,于这一刻,红线纠缠住了两端。 “是他”白仔梧不敢置信地低语。 他前往剿匪三月时间,走时秋黄麦麦,直至雪白皑皑。他归来了,样子清瘦,想必艰辛。 朱厚照激动问道:“你看!看那鸢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比翼齐飞 “你,懂了吗?”朱厚照期待地盯着白梓梧双眼。 白梓梧的眼中却望着那人驾着鸢鸟滑翔而过的影迹,有清晰的震动和迷茫的动容。 “我,懂了吗?” 震惊和迷茫的除了白梓梧之外,还有酋同儒。 鸢鸟完工,皇帝命人将鸢鸟搬运到城门之上,欲凭高临风而飞。 众人拼死阻拦,不肯让皇帝亲自冒险。 皇帝执拗不过,无法,问谁可驾鸢而飞? 自古,鸟翔天鱼游水,天道自然,从不曾听闻有人可以飞翔。皇帝一问之下,侍卫c内侍等均胆怯踟蹰。城墙八丈高,从上摔下,必死无疑。 见无人敢答,皇帝恼怒,摩拳擦掌,欲亲自上阵。 亲卫跪倒一片,劝阻。 刘瑾拳拳真意:“天子之躯,不可冒险。多有侍卫武艺高强,想必愿为皇上一力承担。” 他口中真切,目光却冷,直望着酋同儒,实在挑衅。 酋同儒冷然一笑。不过一命,何有所惜! 他朗声道:“皇上,臣请命!” 酋同儒身上紧紧捆着绳索,双手握着机关。他动一动左手,后背上的鸢鸟左翅微微震动。 至此,他与鸢鸟连为一体,胜负与共,生死同命。 酋同儒眼望着前方,那是城墙边缘,或是万劫不复,或是辽阔天空。 命皆是搏! 酋同儒奋力向前奔跑,纵身一跃,呼啸风声响彻耳际,猎风如刀割。 下坠不过一瞬,再腾起鸢鸟双翅赫然张开! 乘风,扶摇直上! 高高在上,果然惊心动博,亦是不可一世! 心绪澎湃汹涌,酋同儒没有忘记皇帝的安排,他驾驶着鸢鸟向着西城飞去。 俯瞰之下,房屋历历在目,芸芸众生蝇营狗苟,心态大为不同,大有生杀予夺之感。 酋同儒知道,皇帝此举是为一女子。举大力c罔人命,只为佳人一笑。 当空飞过之时,他听见下方百姓惊呼,身处万众瞩目中心!心境高高在上飘飘然。 人群挤济,居高临下,本是瞧不分明。 他却一眼望见她,亭亭玉立,扬面而观。 她面容清冽,气质如莲,他看得清楚。 三月之别,她清减许多,单薄至此。她离开国子监,个中缘故,定受委屈;京城度日,辛苦不安,定是为难。一别三月,各自际遇,他生死一度,她亦是艰辛。 一眼百年,情于无知时而深种,初是惦念,或是内疚,在漫漫时光之中渐渐萌发,待发觉已是根深蒂固,缠绕一生。 此事之后,白仔梧闭门不出,再不露面。 皇帝陷于爱情追逐的游戏之中,越发上瘾和热烈。 追逐的乐趣就在于不可得和征服,轻而易举送到面前的反叫人感觉无聊。 白仔梧越是拒绝越是回避,皇帝越是热烈投入。 爱情中你追我躲c求而不得是亘古以来不变的规律,世间多少痴男怨女红尘交错。 裴婉伊感觉绝望。她一路追着酋同儒,抛弃了身份c不顾矜持,甚至成为全北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却若即若离c暧昧不清。 皇帝选妃诏书已下。裴婉伊曾经与夏皇后争夺后位,最终落败,此事众所周知。女儿脸面本不应再度参选,想来太后定是理解,皇后更是情愿她距离后宫越远越好。 然而,父亲却逼她入宫。 裴婉伊撒也撒了泼,吵也吵破天,不许她出门她就闭门绝食,裴思芳却是铁了心。裴婉伊委屈,因为母亲早逝,自小她就是外公c舅父的手心宝,父亲亦是对她百依百顺,即便多年后续娶妻子,生了老来子,却并不缩减对她的宠爱一分一毫。 如今,裴婉伊方知,“万般宠爱不为过,名利二字无亲情”。女儿不过是父亲精心养育的一株珍奇,用月华灌溉,用琼瑶滋润,只等开成奇珍异宝,倾注心血越多越是奇货可居,越能铺就光明前程。 她倔强的反抗着裴思芳,心里奢望着,等到酋同儒回来就好了! 可是,酋同儒归来竟没有来探望她。裴婉伊气了一夜,气过之后又担心,难道是父亲与他摊白,他性情孤傲,必是不会服低,生怕一拍两散。 越想越心惊,裴婉伊再顾不得矜持,第二天一早就亲自去见酋同儒。 酋同儒护送皇帝回到皇宫,小皇帝念念不忘白仔梧,喜形于色。酋同儒却是莫名心塞,一口气吞吐不出。 皇帝只道他是驾驶鸢鸟降落之时受了撞击,许他回家休息。酋同儒知晓,此刻理应侍候在皇帝身边,尽快拉拢回皇帝的宠信,不能再叫刘瑾占势。 然而,他确实难过,心口犹如一块重石死死压迫,麻木的疼痛仿佛心上中了一剑,剑拔不得,只能让那疼痛长到心里。以为已经痊愈,却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人猝不及防。 “谢皇上。”酋同儒谢恩告退。 就连刘瑾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何止刘瑾,酋同儒自己也难以置信。冷血如他,怎会心有软肋?谋断如他,怎会因小失大?智慧如他,却是理不清c辨不分明! 他心境纷杂,因此,见到裴婉伊时神情不愉。 “天晚了,你回家吧。” 裴婉伊愣住,等待一天的忐忑化成了委屈,又变成了忧虑:“是父亲逼迫你了吗?你不要生气,我我对你的心” “我累了。”酋同儒冷冷截断裴婉伊的话:“来人,送裴小姐回府。” 说完,酋同儒冷漠离去。 裴婉伊浑浑噩噩,被人恭敬地引至府门。 “裴小姐,请上车。” 有人俯身趴在地上,用后背为裴婉伊充当马凳。 以人为凳之举,并不常见。 裴婉伊脚踩在其背上之时,才察觉异常,不由打量一眼。她见,一个眉眼精明的年轻小厮恭敬起身,负手而立。 小厮见裴婉伊望来,恭敬道一声:“小人奉命,恭送裴小姐。” “酋大哥叫你送我?”裴婉伊的眼睛亮了亮,又黯淡。 这么多时日分别,他竟不耐烦听她一句思念,送她也只打发下人来送。 小厮抬眼,笑答:“小姐宽容。咱家大人一路劳顿,昨天半夜才回来,今早五更就入宫了。小人眼见大人疲倦,连宵夜都等不及端上就倒头入睡了。” “酋大哥这样辛苦!这可不是?剿匪本就辛劳,从豫至京,奔波千里,自然身心疲惫。皇上也不知体恤,不叫他休息两日。”裴婉伊忧心之下,口不择言,竟语间置喙君主,可见关心则乱。 裴婉伊恨不得跳下马车,亲手服侍。 “小姐,咱们走吧。”丫鬟出声提醒。 马车缓缓起步。 “小人田义,尊听小姐吩咐。” 小厮响亮说到,面对裴婉伊露出精明更恭敬的笑脸。 裴婉伊心神不宁,随着马车颠簸一颗心更是上下起伏不定。 这两日,京城中沸沸扬扬传着一个传言:凤落晴空,呦呦其鸣;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传说,那一天,冬日晴好,朗空无云,一只五彩凤凰蹁跹飞翔,鸣叫之声清亮达天,其后,降落于西市一家酒馆之上,鸣叫九声方才飞离。 当天可是有无数人亲眼目睹奇景,众所周知,李家酒馆是一对兄妹所开,其妹名为李凤,正和天意。 街头巷尾,口耳相传,凤凰降落,贵女天定,这是上天选择的皇家姻缘。 随着大街小巷中无处不在的乞儿们传唱,一曲《鹧鹕天》流行于京城: 溢光流彩玉屏捧,凤翔九天玲珑鸣。 舞低歌尽明月心,暗香浮动清酒影。 天造之,地设之,三世缘来三生梦。 游龙戏凤红尘伴,天作良媒红线凝。 偏僻的巷子里,离子叔叮咛再三:“都记牢了?” 一群小小乞儿笑闹着:“三哥放心,再长的莲花落俺们也唱的一字不落,这可是俺们的吃饭家伙,错不了。” 离子叔点头:“都去吧,记着,唱的卖力些,要叫京城人人都听到。” 小乞儿们欢快地跑开了。 离子叔背手站立,他这是学着酋同儒的样子。每每酋同儒只需这般一站,立即叫众人臣服。 离子叔,曾经的鼠三,如今也有了几分气势了。 他忽然看见靴子上染了一点污渍,他立即缩背拱腰,去擦灰尘。那一脸心疼和吝啬,才还是那个鼠三。 清风舞月楼中,歌舞升平,欢愉融融。 舞台上,花旦唱的热闹: “自幼生长在龙梅, 兄妹卖酒度光阴。 这一日清早起就听喜鹊唱, 栅门响走进来他青年才俊。 凤儿我瞧他俊目英朗身不凡, 一颗心扑通扑通自作响。” 俊朗小生扯了花旦的衣袖,唱到: “好花儿开在深山, 好女儿生在民间。 一早听到百鸟鸣, 原来是百鸟儿来朝凤。 风流一朵海棠花, 游龙落在凤巢中。” 观众席中一片喝彩,这出新排的《游龙戏凤》当真精彩。 顾眉生遥遥听见喝彩声,声色不动,一手执壶,水线稳稳落于杯中,茶色清香萦绕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七、落花恨 皇家秘闻从不缺观众,这等风流韵事却是佳话。 皇帝听闻,大喜过望。 皇室选妃,按照律例,定要女子出身高贵,民间女子不能登大雅之堂。若是无理无由,就将民间女子纳入后宫,少不了皇后闹c太后斥,还有那一班老学究,又要用祖宗律法来压制,史官也要唠叨,皇帝最是不耐烦这些。如今正好,有了天降良缘,顺应民意,顺理成章c顺水推舟,就算是锦上添花的美事了。 “此事,做得好!”皇帝称赞刘瑾。 刘瑾心中疑惑,事态发展并不是他的安排。是谁,在推波助澜? 刘瑾第一个念头就是酋同儒,他审视的打量,只见酋同儒神情平静,并没有开口解释c请功。 若是酋同儒所为,他一定是为了重新获得皇帝宠信,怎会甘心不声不响? 或是张勇等人?抑或,真为时事造就? 百思不得关节,刘瑾暂放下此事,然而他心中警觉不减分毫。 腊月初九,大吉之日。 届时,朝女入宫,静待遴选。天家大喜,普天同庆。 初八之夜,月朗星稀。 夜色将深,万籁俱静。院中早没人走动,除了值夜人其他人应是都入睡了。 一个身影却是从小姐房间的窗子中跳了出来,慌乱间踢翻了廊前摆放的盆栽。 耳房中亮起了灯,听闻窸窸窣窣披衣声。值夜丫头香儿打着哈欠起身查看,却听一声阻拦:“许是猫儿撞了花盆,我去赶走就是。” 这些时日,小姐闹的厉害,老爷将她关住,令人日夜看守。香儿守了几夜,此刻是真的睁不开眼睛,听见大丫鬟莹莹劝阻,也就道一声谢,迷迷糊糊地又躺下身去。 莹莹擎着烛台,走出门来。 光亮一照,只见原本应在房中安睡的大小姐此刻却是站在廊下,作势欲跑。 莹莹惊呼一声,立即捂住嘴。她上前一步,伸手去拉。 裴婉伊立即退后,望着莹莹,目露恳求。 莹莹愣了,她知道大小姐的心意,却没想到大小姐真的敢出逃。 “莹莹姐,没事吧?”耳房内,香儿迷迷糊糊地问。 莹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她喊一声,立即就会有人将小姐捉回房间,严加看管,直到明天安稳送进皇宫,尘埃落定。那样,小姐的一生就再没有自由和快乐了。她从小就陪伴着小姐,她再清楚不过,小姐是真的喜欢那人。 她若不喊,天一亮,老爷知道小姐逃家,她们一众丫鬟定是逃不了惩罚。 因她许久不答,已经听见耳房中香儿起身的动静。 裴婉伊不顾一切掉头就跑。 莹莹追了一步,却停下,扬声道:“香儿没事,你不用起了。就是一只猫儿,我赶它走了。走!快走!走得远远的!” 裴婉伊快跑着,穿过花园,到达后门。后门上了锁,她知道近日修缮房屋,木梯等工具就放置在后院之中。 果然,工人躲懒,没有将木梯收进库房,就是靠在后墙上。 裴婉伊撩起裙摆就往上爬。 她是名满京城的名门千金,爬梯子c翻墙可是头一遭,再加上心中惊慌,着实不易,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却傻了眼。 墙内还有个梯子帮助她攀登,墙外可是黑洞洞的草丛,往下一看,一丈多高的院墙,令她头晕目眩。 回想这几日煎熬,她坐在墙头之上,紧捂着嘴,大哭起来。 知道她偷见酋同儒后,裴思芳雷霆大怒,将她锁在房中,放言叫她死心,安心等待入宫。 任凭她苦恼恳求,裴思芳却是半点不动摇。 他苦口婆心:“酋同儒此人,无根基无背景,且狂妄自大,此次失宠可见端倪。官场之上,不进则退,以他作为,难有善终。我怎放心女儿随他冒险?” 他语重心长:“身为裴家人,受裴家荫蔽,就要回报家族。万般皆不提,只看老父c幼弟之命运前程,你怎能置身事外?” 他疾声厉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须知,家族荣辱,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家失势,你小小女子绝难安稳度日!” 父亲所说道理,她种种皆知。 但她却不接受。 她满心挂念皆是酋同儒。一往情深怎甘心生生别离? 裴婉伊一颗心如在油中煎熬,隔绝两处,怕他误会怕他放弃。 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私奔了,可她实在下不了决心,直到今晚最后时刻,她才狠下决心,再无回头。 裴婉伊狠了心c闭了眼,闷头栽下。 她重重摔落在草丛中,手臂一声脆响,传来钻心刺痛。 她顾不得疼痛,咬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跑出去。 去往帽儿胡同的路她经过无数遍,幼时是去舅父家,后来是见心上人。这却是她第一次用双脚走过,每一步都含着期待c每一步都洒满泪水。 她感觉不到疲惫c感觉不到疼痛,一路不停,到达酋府。 佟管家开门见她,吓了一跳。裴大小姐竟一身狼狈,夜半来访。 “酋大哥呢?” 佟管家呆呆指向内院。 裴婉伊飞奔而去。 推门闯入,床榻上整洁如新,无人睡眠。 裴婉伊呆呆愣住,“他呢?” 暗色中,低沉呼吸微不可闻,快迅动作搅动沉寂气息。 裴婉伊只觉得一阵风袭来,她就被人狠狠勒住脖颈,锢在墙上。 “谁?”低沉嗓音响在她耳边。 裴婉伊呜咽着,一只手拍打着他勒住自己喉咙的手臂,她喘不过气c出不了声。 这时,酋同儒已经看清是裴婉伊。 他松开手臂,转身回到原处,点亮了桌上烛火。 裴婉伊弯腰咳嗽着,好不容易方才平息。 她看到,酋同儒落座在窗边的椅子上,似乎他一直就坐在那里。 裴婉伊双目盈泪,娇柔无力。 “酋大哥,父亲逼我入宫。” “那很好。以裴尚书的权势和你的美貌,后宫的荣华富贵正是手到擒来。” “不,我不入宫!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裴婉伊不顾一切地喊道:“你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 酋同儒审视望着裴婉伊,看到她泪流满面,他才相信,这并不是裴思芳设计的陷阱。 是有些意外和震动,但不能要他为了裴婉伊前功尽弃。 他和裴婉伊的相识,本就是他的设计利用c她的一厢情愿。其中,有暧昧c有纠缠,却只是他审时度势c顺水推舟。 肌肤相亲时许有片刻冲动c相伴游玩时许有一时欢愉c思谋利用时许有短暂怜惜,可这皆不是感情!他是抛弃感情之人,情爱于他步步艰辛的命运最是无用! 他站起身来,走到裴婉伊的面前,沉沉说到:“回家吧,我不会带你走。” “你是因为父亲的作为生气了!你要信我,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裴婉伊急切地解释。 “你的父亲。”酋同儒点点头,似是赞同:“你给你的安排是最好的,不要违背他。”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他要前程,我只要你,你就是我的一生,我知道的,从见你第一面起,从你将我从混乱中抱上马背时,我就知道!”裴婉伊哭泣说到:“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只是因为父亲的作为。我我可以脱离家庭,今后,我只是你的女人。” 酋同儒淡淡望着她,目光没有起伏。 在这样冷淡的目光下,裴婉伊渐渐心凉,她终于知道了他没有虚言。若是他有丝毫犹豫,他的眼神就不会如此冷漠。 她的哭泣声渐渐小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乞讨爱妻的傻瓜,哭的越大声越丢人,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她终于止住了哭泣。 “好了,回家吧。”酋同儒按了按她的肩膀,力度称得上温情。 尽管知道那只是安慰,裴婉伊的眼泪还是汹涌地涌出来,她升起了一丝奢望。 她猛然抱住酋同儒的腰,将自己紧紧贴进他的胸怀。 “留下我!让我跟随你c侍候你。我可以学家务c学女红c学厨艺,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我什么都能学” 这样的话是她最后的争取,她放弃了女子最后的矜持和自尊。 她不管不顾地去解自己的衣领,衣衫松退,她却停住了动作。 只因,他,平静无波。 裴婉伊环抱住自己,蹲下身,狠狠地哭起来。 只听闻一声叹息,这是他给予裴婉伊最大的怜惜。 “你是聪明的姑娘,你父亲不会放你走,我也不会带你走。哭过了,就回去。” 是的,她知道不可能。 世人都追求名利,平民艳羡富贵,可知道,官宦子女,更是身不由己。父亲不会因为女儿放弃权势,男子不会因为情人放弃前程。父亲宠她,男人怜她,那只是平常生活中随手的赏赐,真待到关键时刻,她就是被毫不犹豫送出的一件礼物个工具。她豁出一切的决心只是不懂事c可笑c愚昧 五更的钟声响彻京城。 香儿认真地检查着精美的衣着首饰,足足三遍。她大着胆子摸一下薄如蝉翼的金丝头饰,羡慕说到:“真美啊,我要是能穿戴一次,一辈子也知足了。” 若是平时,莹莹少不了要取笑下香儿,可是今天,她却只是沉默站在一旁。 “莹莹姐,咱们去吧,时辰到了呢。”香儿唤道,她捧了衣物向小姐房中走去。 莹莹呆立片刻,缓缓跟在香儿身后,却停在门外。 敲门,未有应声。香儿推门而入。 随之,只听香儿一声惊呼。 莹莹深吸口气,最后整理下妆容,不出意料,片刻后就会有侍卫将她捉拿,想要活着恐怕也是奢望。 却是半天无动静,只听一声唤:“进来替我梳妆。” 莹莹一愣,进门一看,裴婉伊端坐在镜前。 裴婉伊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异常,身上衣服破损脏污。难怪香儿要惊呼。 梳头c挽发c上妆c着衣。 待为裴婉伊穿戴新衣时,莹莹才发现大小姐右手臂无力垂着,竟是受了伤。 “大小姐” 裴婉伊没有理会,麻木地走出去。 张灯结彩,爆竹接喜。 裴婉伊眼前是无数张喜气洋洋的脸庞,她分不清都是谁,只是任由一双双手摆布着,祭过宗庙,拜过双亲,风光从大门而出,坐上八抬大轿。 火红的轿帘在她的面前很快落下,灯火的辉煌被隔绝,轿内狭小的空间恢复黯淡,那样热烈的火红的颜色在昏暗中竟是暗红至黑。 父亲在外,高声教诲:“忠孝当首,身承皇恩。望你恪遵礼仪c贤德恭良c谦逊本分c尽忠侍君。需记,你是君之民,首要尽忠;再是父之女,牢记家族荣辱。望,一切顺遂c平安喜乐。” 裴婉伊麻木听着,父亲的声音中气十足。 按照规矩,此刻她需应承,可她始终闭着嘴。 等待片刻,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外面也一时尴尬的安静。她才不理! “起吧!”裴思芳发话。 轿子平稳地抬起,起步。 一路之上,十分平稳,无半点颠簸。 这可不是?八抬大轿可是最高的仪制了。四品以下两人抬,三品以上四人抬,只有钦差代天巡才允许乘八抬大轿。一般官家女子,平时出行只得乘坐二人抬,出嫁才是四人抬,就算是达官显贵,也不能逾制太过。 选妃乃是皇家大事,是尽忠报国举,故可乘八抬大轿,以显示郑重。 女子皆以入宫为大荣耀,谁不是满心虔诚c喜不自胜? 裴婉伊却是静坐轿中,失神悲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八、天下笑柄 这是裴婉伊第二次走过永巷。 上一次从五凤楼入,风光无限。 这一次却是皇后主持,广选良女,充盈后宫。只能从后宫侧门顺贞门入。 众多女子恭立此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冬日寒冷,娇养的小姐们冻的面色发青,却是不敢放肆,个个忍着。 京城官家女子还是好的,免去了一审的“观审”和二审“量审”,今早五更才至。还有众多地方选送的良女可是自前日起就经历层层选拔,通过者昨夜夜半就等候于此了。 众女今日要接受三审“艺审”和太后c皇后的最终审核,得选者入宫接受一月的训练,方才册封,自此,踏入开启一生对宠爱c地位c权利的追逐。 出身不同,自然是不同阵营。 地方良女胆怯谨慎,人数众多却是不敢言谈。 京城贵女聚在一处,等候无聊,不由窃窃私语。 “就是她。” “说什么京城第一美女,不过尔尔。” “相貌再美,妇德有亏。” 裴婉伊听见众贵女对她指指点点,顿觉难堪。 她原本伤心,此刻被人议论反倒清醒,以后道路该是如何?她没有选择。 失去了爱情,她只能为责任而活了,听从父亲的安排,尽心尽力为裴家兴盛付出一切,自此后,放弃自我,不作他想! 万般悲伤和无奈之下,裴婉伊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时辰到,宫门开,众女入。 裴思芳果然安排妥当,“艺审”中,负责姑姑只是看一眼就让裴婉伊顺利通过。 反观其他人,地方良女需全力展现才艺,贵女们也总要显露一番。 如此,裴婉伊倒是最先通过审查的,站于一旁,和全力表演的众女相比,当真闲适。 “什么时候名声不洁的女人也能入宫了?” 一名穿着繁琐华贵的女子跳过一段舞蹈,气喘吁吁,看见裴婉伊轻松,心有不忿,不由低声讽刺。 “瞧她束手待立,分明是打通了关节。不光名声不洁,还是无耻小人。”另一贵女附和。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几言引起了众女的好奇,有人忍不住小声发问。 “你们是各地来京的,所以不知道,最近京城中最热闹的戏文就是乞丐将军和尚书千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尚书千金对新科武状元一见倾心,不顾身份送上门去,公然出双入对,丝毫不尊礼教约束。” “还有这样放肆的千金小姐?” “不止如此呢。那武状元平民出身,得中前与乞丐混迹一处,身无长物。尚书千金就自贴私房为他置办了繁华宅院,登堂入室,俨然女主。” “这样也算成就一桩好姻缘了。” “若是两人明媒正娶,也就不计较私会一事。偏偏适逢皇上选妃,那千金心比天高,瞧不上了武状元,妄想入宫为妃,你们说是不是厚颜无耻!” “哎呀,与人有私就不能再嫁他人了,更何况是皇家呢。” 此时,姑姑们已经检查结束,她们听见众女的议论,对视一眼,扬声道:“噤声,现在宣布留选名单。” 姑姑依次报来,留选者喜不自胜,落选者凄凄落泪。 忽有一声:“姑姑徇私,吾等不服。” 负责的乃是旬姑姑,她是裴家外女,受了裴思芳重礼所托,以保裴宛伊顺利入选。 旬姑姑厉声道:“我等是按照祖宗规矩来办事,谁人质疑?” 无人站出来,却有人冷声嗤笑:“与人有私的千金不光站在咱们中间,还可以免于选拔呢。” 众女目光纷纷落在裴宛伊身上,目露鄙夷。 裴宛伊站在众女中间,一声声冷嘲热讽入耳,如同一支支利剑直插入心,令她无地自容,痛彻心扉。 旬姑姑些许难堪,却是不肯示弱:“就凭着裴小姐倾国倾城的容貌,你们谁能比得过?这就是她最大的艺能!” 无人再出声,只是冷笑有声c鄙夷有目。 “落选者出列,随侍者出宫。其余得选者,去往昆梧院梳妆,静待太后召见。” 若说之前是因为酋同儒的拒绝而伤心,那此时才是真正的痛苦。人人知道恶语能伤人,只有亲身经历,裴婉伊才知道言语是最残忍的武器,众人的流言蜚语践踏的是一个人的名誉和尊严。 和的疼痛c心情的悲伤相比,名誉无损c尊严践踏才是最冷酷地打击。 人之所以为人,皆要争一口气,心气没了,日子就到头了。 裴婉伊孤独地坐在院中一隅,人人皆对她疏离,没有人愿意挨近她半步。 再看旁人,一二作伴,成群,相互交谈,相互整理着衣妆。这群少女,若是中选,她们将一生为伴,也是一生为敌,但至少此刻,她们相互安慰,同仇敌忾! 裴婉伊从来都是天之骄女c众星捧月,她生来高贵,怎容许他人践踏! 越是受辱,越是激发起她的傲气! 她暂时忘记了情殇的痛苦,全心充满了斗志,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裴婉伊就是大明朝最光华璀璨的明珠! 因此,在觐见帝c后之时,她做出了任何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举动! 今日的终选,原本皇帝是不耐烦参加的,可他的心思还需要皇后配合,遂,皇帝亲自驾临。 皇帝与太后c皇后端坐高堂,亲切交谈。 入选的人选是早定好的,京城贵女多要入选,她们都是高官之女,皇家巩固统治正是通过选妃笼络臣子;地方良女的名录也早报上来,她们代表着各府州郡的财力c势力,不能冷落;其余也是名门闺秀,挑看上去恭顺的留几个就是。 位分自然也早定下,出身c家世应对相应品级,阶级森严,不可逾越。 皇后笑着将名册奉给太后:“母后,您看看这些良女吧。” 太后笑道:“看着都是恭良的好孩子,后妃是皇帝的后妃,还是皇帝自己选几个可心人吧。” 皇后复将名册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名册,浏览一遍,随手指点几人,自然均是名录最靠前的几位重臣之女。 “需皇后劳心了。”皇帝将名册递回。 至此,程序走完,接下来就是皇后选出几个顺眼的,与之前拟定的名单一起公布。 这时,忽然殿下一声娇声,如春晓莺啼:“臣女精心准备了礼物,请太后恩准奉上。” 众人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跪在殿下。 从高位俯视,只见她恭敬地俯身低头,看不清容貌,也因此更凸显其娇美玲珑的身段。一头乌发蜿蜒柔媚,落在肩头c颈侧,衬出肌肤白皙如玉,优雅如鹤。 她着一身宝蓝锦衣,又在鬓间簪一朵火红芍药。大红大蓝,本是艳俗,她穿戴着偏是光彩灼人。 皇后本就忍着气,哪有一个女子能欢天喜地为夫君选妾侍?不过是万般忍耐,强颜欢笑罢了。这可好,还杀出个招眼的,真打错了如意算盘! 皇后正要出声斥责,却听皇帝先发了声:“跳脱刻板,此女倒有几分可爱。什么礼物,叫她承上。” 皇后咬碎牙齿,忍气看着。 那女子倒不含糊,当众脱下外衣,里面竟穿着广袖款摆的纱绡衣。 “江南好织造,纱绡一两轻。”说的就是这薄如蝉翼的纱绡衣,其层叠错落却得轻盈非常,营造女子飘逸华丽之美。 裴婉伊穿着的纱绡衣正是桃红杏粉的颜色,于冬季深沉黯淡的景色之中,更显娇嫩。 曲未响c身未动,先夺了人的目。 一曲《凤求凰》,裴婉伊用尽了平生所学,如同鲜花最怒的盛放,每一步蹁跹腾跃c每一个回眸折腰,都是那样热烈而张扬。即使旁观者有心诋毁,却不由不动容。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司马相如《凤求凰》) 那一只火红芍药花,在跳跃间腾空飞扬。 竟像是火红的飞鸟,在青白的天空间翱翔。 “红鸟!”皇帝心中一动,他想起了五凤楼的湛蓝天空中随风猎猎飞扬的一只红鸟:“是你,红鸟!” 正巧,曲罢舞歇! 满场寂静中,皇帝这一声呼震荡着所有人。 裴婉伊微微气喘。 她们嘲笑她,那就叫她们知晓,什么才是舞动京城。她骄傲地确信,自己的这一场舞将名动京城,十年c五十年之间,无人能出其右! 皇帝兴奋地直起身体:“你就是那只红鸟!” 在场只有两人知晓红鸟的来由,一是刘瑾,一是皇后。 皇后认出了裴婉伊,当日五凤楼争艳,二人各露锋芒,最终,夏宁还是借了一身热烈红衣和巧妙心机才取得最终胜利。她对裴婉伊怎能不忌讳。她暗暗心惊,绝不能叫裴婉伊入宫。 刘瑾则是冷眼旁观。此前,裴思芳曾向他打过招呼,让他暗中相助,刘瑾表面答应,此时看到裴婉伊出挑,他但笑不语。 并不是因为裴思芳在他落难时明哲保身,以利结盟理当如此。只是他经历过低谷之后,更明白了一个道理,结盟友,不树敌!如今,皇后与他言和,他自然要顾及。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张杀手锏! 皇后冷笑一声:“吾记起了,她不就是裴家的千金,当日五凤楼也是去了的,可惜当时沧海遗珠。” 皇后此话听着平常,却是暗里讽刺,裴婉伊可是被淘汰的! “就是那日,春风正好,朕瞧见你的手帕被吹在风中。”皇帝兴致勃勃,说到。 裴婉伊想到了,是那一日,她于人群之中再见到了酋同儒。他意气风发c气质出群,立于人群之中,卓然不凡。原来,从最初之时,就是她苦苦追求c求而不得。 她的心猛然惊痛,忙垂下头遮掩泪意婆娑的双眸。这倒令她热烈之中有了脆弱的美丽。 也正是这分脆弱,让皇帝的心动了一动。 因为太后的管教和皇后的刁蛮,皇帝不由喜欢柔弱c温婉的女子,苏晓的安静使得他轻松,此刻裴婉伊的脆弱令他不由怜惜。 瞧见了皇帝眼中的情动,皇后着了急,她不由暗中看了刘瑾一眼。 刘瑾明了,他俯身轻声说道:“皇上,您忘了,再早之前您就见过裴小姐了。” 皇帝仔细打量裴婉伊,果真眼熟。 “元宵节,灯会上”刘瑾提示着。 “对啊,是她。”皇帝想起来了。灯会上,与酋同儒相遇时,不就是因为救她嘛,还闹出了大动静,似乎李靖麟的独子还在斗殴中致残了。 皇帝忖度。 皇后趁机道:“皇上所说之事,吾想了几日,觉得甚好,今日选妃落定,就该是时候下诏了,后宫多些姐妹才算热闹。” 皇帝大喜,皇后这是同意了白仔梧入宫的事情啊。 面对苏晓轻松,对着裴婉伊怜惜,可皇帝对于白仔梧却是感觉深深的温暖和亲近,就像是孤独的兽c冷酷的人c高贵的神都有着对温暖关怀的难以抑制的渴望。 皇后冷笑着瞥一眼跪在殿下的裴婉伊,舞跳的真好,跳得越好就是越大的笑柄! 裴婉伊身着纱衣,在寒冬之中不由瑟瑟。 一日之内,裴婉伊的名声果然惊动了全城。 先是一舞震惊,舞跳的再好还是被皇帝嫌弃,弃之不选! 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貌又怎样?岚裳折腰的舞技又如何?自此后,再被人提及,她只能是被皇帝两度厌弃的女子。 个中内情,任由他人恶意猜测:尚书千金与男子私通,被人抛弃。隐瞒入宫,为博得皇帝宠爱,不顾礼法,袒胸露臂,数九寒冬之天,着纱衣赤足起舞,妄想以色魅君,终被皇帝嫌弃,严厉斥责,赶出皇宫。 裴婉伊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无人再敢娶她,只能怀抱着不贞的名节孤独终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心死新生 一纸诏书传天下: “凤落九天,天降祥瑞,栖之李枝。 李家有女,恭良德美,应以吉兆。 朕承天之运,担民之兴,采吉纳福,承接瑞祥。 皇恩昭昭,格外选侍,纳李氏女,封良人,以显示君亲民,与民乐。 凭京城户籍所录,一人百钱,万民同庆之。” 皇帝格外纳民间女子为后妃,当朝未有之,且令兵马司按照户籍名录,按人头下发喜钱。这可是人人高兴,普天同庆。 诏书送到李氏酒馆。 李金龙懵了头,接连问了几声:“要谁入宫?” 宣旨的内侍笑脸逢迎:“您大喜,皇上封了李氏女子为良人,三日后入宫,您就等着享福吧。” 李金龙还是不解:“李氏女子?是谁?” 小酒馆里挤满了左邻右居,大家伙听见李金龙痴问,都乐起来:“李金龙这是乐傻了,李家不就一个女儿,可不就是你那妹子凤姐儿嘛。” “咱们早就说凤姐儿面相好,是有大福的,整个西市哪有比凤姐儿更俊俏的?这不,以后该叫娘娘了。” “看李金龙,真是乐懵了。”邻居见李金龙呆傻,抢着掏了腰包,打赏了宣旨小太监。 众人人人乐呵,交口称赞李凤美貌辛勤,轶事c佳迹说不完。 只有李金龙一人,心里发麻,直打颤。 妹子回乡下照看病重的姑母,可是足足去了一个多月,昨夜才回来。这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迎来圣旨,可是咋个回事? 这些时日的传言,李金龙也知,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凤凰落在西市上。 李金龙嗤笑,啥个凤凰,就是个木头做的大风筝。 奈何众口铄铄,越传越离奇,偏要说应了妹子李凤的名字,更有好事者编出一出《游龙戏凤》,传唱的热闹。 李金龙有口难辨,又不肯说实话牵连白仔梧进去,也就关了门,只当听不见。 哪知,竟有今日结果! 入宫?封良人? 风风火火的李凤入宫做良人? 李金龙想也不敢想!他不敢想脾气火爆的妹子执拗起来,是个啥场面! 李凤知晓了此事,沉了脸一句话不说。 李金龙束手无措,劝也不敢劝,他支支吾吾一句:“皇帝是咋想的嘛,你这么泼辣,入了宫可咋过?这圣旨,又不能不听,杀头的罪啊” 李凤脚一跺,转身进了房间,怎么叫门都不应,两日未出门。 白仔梧知晓此事后,想到那个富贵公子的作为,联想前因后果,她不由心生怀疑,这样匪夷所思,她却是不敢相信。 白仔梧想起,当日鸢鸟飞过当空,贵公子盛意拳拳,满面期待望她:“在天愿作比翼鸟你懂了吗?” 她懂得,只好回绝c回避来躲开纠缠,怎会知闹出这样事情,还无端牵扯了凤姐儿。 白仔梧满怀愧疚,要寻个清楚明白。 裴府内院,裴婉伊的闺房前,莹莹守在门前。 她时不时的贴近屋门去听,只有听到了屋内轻微的声响,她才能放下心来。 到了晌午,香儿送来饭菜。莹莹起身接过,去敲房门。 笃笃 没有应答。 莹莹推门而入,只见桌子上摆放着早晨的饭菜,竟是一口未动。 将新的饭菜摆上,收走凉透的食物。她这样忙碌一番,端坐窗前的裴婉伊却是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莹莹摆放好,直起身,望去。 只见苍白的阳光从窗子外照射进来,像湿了水腐朽的白棉沉重又绵密地裹挟在裴婉伊的身上。 裴婉伊那样端正的坐着,挺直了脖颈和腰背,正是最高贵的女子维持着最优雅的礼仪。她的面容依旧惊人的美丽,像是一幅浓墨丹青,即使此时此景,她依旧灼灼其华。 她的目光遥遥地望向窗外,眉梢甚至还染着风情。 窗户外边是一处花园。裴婉伊喜欢浓烈的花朵,裴思芳疼爱女儿,就寻找园艺能家,在院中遍植盛开绚丽的花卉,一年四时的大部分时间,园中都是一片姹紫嫣红。 即便是隆冬寒日,也要搭了暖房,精心照顾,被炭火熏暖的花卉竟比当季时盛开的更浓艳。 这般光景,似乎和往日别无二般。 从皇宫回来,裴婉伊一言不发避在闺房。 出乎意料,裴思芳并未震怒。 无吵无骂!可压抑的气息却比吵骂更显沉重,风雨欲来愈无声! 维持暖房的花费可是不小,花匠都在猜测,裴思芳这样恼怒,定是不会再花钱养花了,却久久没有听到停止的命令,花匠们战战兢兢着,每日依旧伺候着花卉。 不仅暖房依旧,裴思芳的吃穿用度也是依旧,每日饭菜要求精工细琢,甚至锦瑟楼c珍宝家每旬送来供裴婉伊挑选的衣裙首饰也如期上门。 裴思芳一如以往,上朝c会客,平静的可怕。 他只是对裴婉伊再不过问,再不提她一句c再不看她一眼。 此刻,裴婉伊穿着昨日刚送来的新衣,是桃夭袄裙,娇艳的春桃颜色,高束腰拉长的裙裾,据说这是最近最流行的样式,更显女子聘婷身段。 她挽起最为繁复华美的飞天髻,发髻上簪着的是珍宝楼新打造的丹阳流苏。时间总归多着呢,她从五更天就一遍一遍地梳头,总能梳的光滑不错。 妆容也是完美的。柳眉丹目,眉梢含情,气质华美,美艳的惊心动魄。 如此郑重,窗外亦是花团锦簇,却生生更显落寞。 莹莹悲愤,小心劝解:“小姐,吃点东西吧。” 久得不到回答。 莹莹叹一口气,退出门来。 房门缓缓关闭,裴婉伊骄傲身姿连同华贵场景与现实缓缓隔绝。 从这样的角度看待,父女二人太过相像。虽然,裴婉伊表面只是不识忧愁的张扬千金,可她的骨子里继承了裴思芳的强硬和骄傲,也许她生来就注定心思九窍c灵巧算计,她生来就注定争斗一生,越是挫折和打击,越使她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裴思芳冷眼看着李追被家丁赶出门去。 今日一早,李追就登门拜访,一定要见裴婉伊。裴思芳强硬拒绝。可李追不肯死心,千万恳求。裴思芳不为所动,令家丁将其拖出大门。 只听见李追一路高喊:“裴大人,请让我见一见她吧!不见到她,我是不会走的。” 一个时辰之后,莫影来报:“大人,李公子还在门外等候。” 裴思芳眼看着手中书卷,未置可否。 莫影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要说?”裴思芳冷淡开口。 莫影为人最为冷漠,作为幕僚,他甚至比裴思芳更加冷酷,他是替主子沾血的那一只手!他只揣摩,从不多话。可今天,他竟是不忍,进言。 “小人放肆。小姐如今境地,李公子若有心岂不是正好?” 裴思芳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莫影,直看的莫影心虚不安。 “你失了方寸!”裴思芳道。 莫影冷汗直流。是的,他已乱阵脚,没有办法再硬着心谋划最有利计谋。 看见裴婉伊困顿处境,他不由想起自己的侄女,他亲手将侄女送入地狱。怎能不愧疚,他甚至质疑,搏命一生,到底为谁?他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就算挣得万金身家,身后又能留给谁? 有一种人,他们是天生的猎手,上天赋予他们智慧c狡诈c冷酷,猎取就是他们生命的意义。 裴思芳是这样的人,莫影是这样的人。他们就算有一时软弱,最终也会很快清醒。失去了信念,他们的人生才真是一无所有。 “真以为裴家没落了?”裴思芳冷笑一声:“我要世人都知晓,裴家依旧盛势,宵小休想趁火打劫。” 莫影应了是,告退。 许久,裴思芳却是叹口气。他自己又何尝没有心软,女儿是他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的,他纵然多有算计,却怎会不疼惜。 他的女儿,就算是事态弄人,在他心中也不是一个残废能匹配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目前李追是最佳选择,却绝不能叫他轻易获得。李追真心不假,但他软弱小儿,光凭一股冲动就敢上门,怎能护住女儿?轻易答允只能让李家轻视。 若李追不能坚持,那就将婉伊养在家中一辈子吧,裴家养得起! 莹莹心急叫门,她听说李追公子上门求见,却被老爷赶出门,一颗心是又急又忧。 她陪伴小姐每日,李追的痴心她最为清楚。甚至,私心里她觉得李公子要比酋大人好的多。她不懂,为什么小姐对温柔的李公子视而不见,偏偏去喜欢冷漠的酋同儒呢?论家世c论前程,李公子都明显占优,最主要的是他对小姐好啊,女子所求的不就是嫁个疼爱自己的好夫君吗? 如今,小姐落难,李公子还上门来,正是患难见真情。戏文中都讲,好事多磨,李公子雪中送炭,正是来解救小姐于水火。 老爷恼怒小姐,可怎能真的不考虑小姐的终身幸福?若是李公子气恼离去,那小姐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莹莹顾不得裴婉伊未回答,一把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小姐,您快去见见李公子吧。” 裴婉伊麻木地将视线从窗子外转进来,表情迟缓,似乎未听见莹莹的话。 莹莹急的快哭出来,她不顾尊卑,冲上去用力拖起裴婉伊:“李公子已经在门外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若是您再不去,他就要离去了呀。” 裴婉伊眼睛转了转,她回过神来:“李追?他怎么来了。” “李公子是来求见您的,被老爷拒绝,却守在门口不肯走呢。” 裴婉伊冷笑连连:“见我?我这样的女子,他不要我,他们都不要我!” 莹莹只觉得心酸,泪要掉下来:“李公子是真的喜欢您。” 裴婉伊低头想了片刻,她猛然抬头,口中低呼:“我不甘心,我要再见他一面! 裴婉伊脚步虚浮不稳,却是走得飞快。 裴府中下人忙碌着,他们没有想到许久不出门的裴婉伊竟会焦急奔走,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裴婉伊顺利到达大门。 守门的家丁却是不敢开。 “你们敢拦我?”裴婉伊凤目意冷。 守门家丁不由心中一颤,忙瑟缩地低下头去。这一刻,他们感觉裴婉伊的目光竟然像极了裴思芳,令他们不敢忤逆。 “开门!”裴婉伊冷冷说道。 家丁发着抖打开了大门。 裴婉伊一步迈出,居高临下,骄傲睥睨。 她对李追倨傲说道:“你带我去一处地方!” 李追欣喜若狂!道一声好,上前迎接裴婉伊。 裴婉伊错过李追,奋力向马背上登。 她脚下无力,滑落下来。 李追赶忙上前,将她扶上马背。 她俯视着李追:“上来!” 李追惶恐:“这于理不合,恐怕唐突。” 男女共乘一骑,大庭广众穿街过市,是极为放荡的举动,会被人耻笑。 裴婉伊表情坚决,“上来!” 家丁慌乱的禀报了裴思芳。 裴思芳一只手捏着书卷,用力到发白!从来波澜不惊的表情再也隐藏不住恼怒。 “女子无用!”他费心筹谋,她自毁前程! 裴思芳最终忍下,放松手时,一卷书已经破碎不堪。 他端坐桌前,腰身更为提拔c坚硬。 裴婉伊一手勒了手中缰绳,马儿兴奋地踏着蹄子。 她顾不得等待,一甩缰绳,独自打马奔走! 裴婉伊不会骑马,用错了力气。她一只手拼命勒紧马缰,双脚用力去夹马腹,马儿吃痛,越发癫狂。 李追担忧,顾不得自己腿有残疾,发力追赶,翻身上马。 他自后一把握住缰绳,连同裴婉伊圈在怀里。 高喝一声“驾”,快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章 婚嫁 一枝梅红,秋千架; 二人切切,蔓藤故; 三檐凝凌,枯蝶舞; 四时节气,相守驻。 这样的场景,是裴婉伊无数次期待的。那一树红梅是她栽种,那一只秋千是她搭建,她梦着两人成双,看遍四季,相看不生厌。 这样的景象,果真美好,令人不由就屏息凝神,沉静着,就是一生。 裴婉伊静静站立着,她忘记了快马而来的急切,只看看不远处的二人,不知不觉就流了泪。 她的身后,远远守着的是李追。 她看着的,却是红梅下不知情兀自交谈的另外两人。 谁是谁眼中的景色,谁是谁的求而不得,谁是谁的千帆尽过 酋同儒面对咄咄质问的白仔梧,竟是心绪激荡,若非失了冷静,他不会不察觉裴婉伊的到来。 他费心解她困境,她倒不领情。 “怎样?你是想入宫?” 白仔梧气急:“躲之不及!” “那你对我兴师问罪做什么?”酋同儒反问:“我以为你恼怒了李凤取代你锦绣前程。” 白仔梧质问:“你明知道不是凤姐儿,偏要使心机推她代替,你!从来都是善用诡计!” 酋同儒大怒。 他放过她性命;救过她危难;为她违背原则救人c涉险;为她放弃利用婚姻;这次更是为了她,设计皇帝,放弃了一举复势的机会,她还敢指责他! 酋同儒狠狠瞪向白仔梧。 白仔梧亦不退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愿入宫,怎能牺牲凤姐儿一生?更何况,皇上见过凤姐儿就知不对,他万一恼怒,欺君可是死罪!” 酋同儒忍了又忍:“圣旨封的就是李凤,不是欺君。只怪皇上自己认错了人。” “那凤姐儿此后岁月呢,任由皇上迁怒,荒废一生吗?”白仔梧道:“我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酋同儒鄙视看着白仔梧:“你去解释,不过多搭上一个你。君无戏言,李凤入宫入定了!” 白仔梧不是蠢傻女子,她自然明白。但是做人原则,她绝不能违背,她只做她该做的! 白仔梧冷静下来,她望一眼酋同儒,她知道他是为了救她。她感激,却不认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你我两不相干,再不纠葛。” 她冷声,心中却怅然:“你只管按照你的道路去走吧,向着目标,坚定地走吧!不用再顾及我,用你想用的计谋,利用有利的条件,抓住一切可能机遇。我和你的道路不同,却会祝你大志得酬!” 白仔梧转身,从他的视线中渐渐走出。 看着,忍着,一腔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他一拳击在梅树之上,红梅离枝,落英缤纷。 那一树红梅仿佛是落在裴婉伊的心上,她第一个念头竟是心疼。 当初是她亲自挑选,费心移栽。移栽的树木较难成活,每每她浇水培土,总要对着树叨念,只愿今冬花就开。不是她不愿守候小树长成的岁月,她只是怕,花未开c人已散。 这一拳,好重!一朵朵梅花,好重! 落在她心上,好重! 裴婉伊麻木地转身,脚步虚浮,如游魂,无声无息。 她到来,她离去,他不知。 他更不知,她伤重c难愈。 李追带裴婉伊离开酋府,上了马,回到裴家。 他抱裴婉伊下马,碰到她的右臂,裴婉伊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逃家之时,她撞伤了右臂。宫中一舞,拼尽全力,手臂伤更重。其后,她一直未诊治。没有人察觉到她的伤,甚至她自己都未觉出疼。 此刻,累积的全部疼痛一股脑袭来,痛的她肝肠寸断。 “你伤着了?”李追是第一个发现她受伤的人,他小心托着她的手臂,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裴婉伊抬起头来,面上再无泪痕,是满面恨意。 她直视着李追:“你都听到c看到。可还是要娶我?” 李追震惊,一时语塞。 “或者,你听闻流言蜚语,以为可以亵玩于我?” “不!不!”李追赶忙澄清:“我不敢有半分不敬,亦不敢痴心奢望。我只是,担心你。” 裴婉伊冷笑,自此她不再相信真心。 “你若没有轻视之心,为何直闯上门?你认为裴家女儿不懂礼法,会随意与男子相会?父亲拒绝后,你又当街大闹,令旁人无端猜测,岂不诋毁我名声?既没有求娶之心,何必行招惹之事。” 李追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在国子监消息闭塞,裴婉伊受辱之事几天后他才听说,他心急如焚,当即快马奔回,顾不上歇息,直奔裴府。他没有考虑那样多,如今被裴婉伊质问,李追只觉羞愧。 他深深一揖:“婉伊恕罪,是我作为不当。若你不想见我,我立刻就走,只求你保重自己。流言无稽,清者自清。” “流言无稽,却是伤人利器!民众愚昧,人云亦云。世间大部分人都是只相信耳朵。”裴婉伊冷笑一声:“旁人轻视,我不在意。” 李追鼓足勇气:“婉伊,我求你允许我照顾你,我要娶你!” 裴婉伊冷冷打量他一眼。 “我一直喜欢你,之前两次托媒都被你回绝,我本不应再自不量力,也非存轻视之心,我我只是真的放不下你,请你给我机会,让我保护你。” 裴婉伊嗤笑一声:“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若你有心,就再托媒人吧。” 李追愣住,他不敢相信耳中所闻,继而欣喜若狂:“是,是” 半月之后,兴王三上裴门。 再两日,圣旨赐婚。 随后李家锣鼓喧天,向裴家下聘。聘礼装了整整八车,京城百姓竞相围观。 民间多有议论,有说李追窝囊,娶了不贞之女;有说裴氏伶俐,将李追玩弄股掌;有调笑亵渎,说裴氏貌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朝堂之上,李靖麟与裴思芳横眉冷对,丝毫不像姻亲。 李靖麟痛心疾首,若非李追绝食数日,以死相逼,他断难应允! 裴思芳不屑一顾,李家小儿无功无名,身有残疾,若非世事弄人,怎也轮不到他! 无论其中波折,李裴两家联姻事定,只待佳期。 世间姻缘自有天定。 “月老的红绳是栓好了的。一绳两端,两人一生,都是命里定下的。”烛火下,李凤绣着嫁衣,轻轻说道。 那一副喜鹊登梅绣的栩栩如生。 谁会想到泼辣李凤姐竟有如此精湛绣工。 李凤落下最后一针,将嫁衣举起,对着灯火仔细打量:“好看吗?” 白仔梧心中惆怅,轻轻点头:“真好看。” 李凤笑了:“你一定奇怪,宫里已经送来了衣服,更何况我也不算是出嫁,穿不了嫁衣,干嘛还要费劲。” 她顿了顿,长舒一口气:“只当讨个吉祥吧。” 白仔梧忍不住问道:“凤姐儿,你真的决定入宫?若你不愿,我拼死也肯去解释清楚。” “小时,我顽劣调皮,娘亲都能包容,就只有女红,是她用板子打着教会我的,我哭的再凶她都半点不肯心软。临去世前,她舒一口气,说总算来得及教会我针线。 娘一生受尽了苦,总算早早解脱,不用再忍饥受冻。临终,她含笑叮咛,要我一定给自己秀好嫁衣,女子有好的嫁衣才有好的一生。” 李凤娓娓讲述:“什么才算好的归宿?穷人家的女儿也就求个吃饱穿暖c安稳度日吧。进宫,做后妃,侍奉的是世间最尊贵的男子,享受的是锦衣玉食,原本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福气啊!” “可是”白仔梧语塞:“后宫斗争向来残忍,女子身不由已c不得自由,多少人成为其中孤魂冤鬼。” 李凤淡淡一笑:“自由是富贵千金才需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不及一日三餐来的重要。” 她拉了白仔梧的手:“你是不一般的女子,而我,认命。我懂得,我能忍,我还要扶持大哥,娶个嫂嫂,李家也就开支散叶,再不受穷了。” 世间伦理深刻,最柔软之物,往往也是最坚韧之物。 有渺小草蔓,蛰伏冻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越是卑微,越是顽强繁衍c生生不息。 女子在世,如影而生。她们做不得主,出生c成长c婚嫁c生子三从四德就是她们顺从的一生,从父c从夫c从子,从命,她们从不能掌握自己,只能依附男人生存。命好者衣食安稳,锢足四角庭院,只看院中花开落,不知墙外四季转;命贱者三餐不继,只能隐忍,不恨生活流离苦,只愿来生莫做女! 然而,千千万万女子作为女儿c作为妻子c作为母亲活着,她们用隐忍的力量支撑着一个家c养育着子女后代。 浮生百影,撷取几幅: 紫禁城中,上百宫殿,观之外表,皆金碧辉煌。其中有人得势c有人失宠;有志得意满者,亦有嫉妒痛恨者;有之灯火辉煌c彻夜歌舞;有之萧索落寞c孤夜不成眠。 今晚,紫禁城中又有新人,她们满心期待,却不记得簇新装点之下的旧屋住过太多旧人。 娇生贵养的大家闺秀意志风发,勾勒远大前程;规矩谨慎的小家碧玉心有忐忑,也梦想万般宠爱。 苏晓不算是新人了,她入宫已经一段时日,且深受宠爱。借着此次选妃,竟也将她封为良人,她始料未及。此刻,她清冷静坐,然而,眼见着月华楼里的小丫头们皆是一脸喜气,她也不由心中一软。 皇后大闹之后,她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哪想还有劫后余生,皇帝竟然保了她们,还封了苏晓为良人,自此后,她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宫中人,再不是低贱歌妓。 苏晓不由轻笑了,这一刻,她真的欢喜,只因为这一刻她们生死无忧。 夜深了,到了就寝时间,女侍熄了灯烛。李凤偷偷点起了一只红蜡烛。她脱去外衣,里面竟是一身火红嫁衣。 她不肯睡,定定坐在桌边,注视着红蜡烛一点一点燃烧,喜庆的烛泪淌下c流开 李凤不知不觉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蜡烛熄灭了。 她被一个人抱住,惊醒,入眼一片黑暗。还顾不上害怕,她先想到怎么让蜡烛灭了呢? 民间有规矩,新婚之夜,红烛要彻燃整夜,若是中途熄灭可是大为不吉。娘亲说过她就是因为成亲那夜蜡烛半截断了才受了一辈子的苦。 怎么就让蜡烛灭了呢?她懊恼想着,几乎要哭了。 仰面倒在床上之时,她睁大了眼睛,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上方男人的面貌,脑子里只是有一只红烛扑的一下寂灭。 他只管抱着她,手臂勒着她的腰,隔得她有些发疼。她想,他真的很年轻,腰间的肌肤感觉他手臂的形态是如此青涩,他连女人都不会抱呢。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两人相对很近,感觉彼此的呼吸扑在面上,听到彼此的气息越发急促。 她在等他说些什么?抑或,她应该先对他说些什么?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感觉他的头重重地埋在了她的胸口。 李凤忽地紧绷,却听他含糊地说了句“你真好闻”。 她的心战栗了c柔软了,她像拥抱一个孩子一样,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纵容他越来越深地陷入她的胸口。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前襟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用的是上好的金线,在黑暗中亦能看到金色的丝光,明晦交错,仿佛活了一般 人生之大喜,洞房花烛夜。 喜帕覆在面上,又重又闷,裴婉伊挺直着脖颈,一丝也没有疲态。 堂姐出嫁之前,她曾陪伴。 眼见嫁妆堆积半室,堂姐犹自不满,生怕一针一线有所偏差。裴婉伊去拿凤冠,纯金的凤冠镶嵌着十六颗斗大的明珠,入手十分沉重,她随手戴到头上:“这么重啊,哪还直的起头来。” 堂姐变了脸色,忙将凤冠抢下。 “小气!”裴婉伊不喜,一甩手要走。 堂姐惴惴,忙阻拦。裴家宗室,都是依附裴思芳声威,堂姐自不敢得罪。 “实在是,凤冠只在出嫁当天能戴的。”堂姐小心解释。 事后,裴婉伊曾打听,民间是有讲究:“凤冠首戴为正妇,霞帔新织新人婚。”只有正室乃明媒正娶,穿戴凤冠霞帔,且凤冠霞帔只能簇新打造,绝不能让他人先上身,代表了新妇正室地位坚稳。 当时,裴婉伊嘲笑堂姐小家子气,脑袋上戴那么重个金冠子,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家里有钱,俗气的很,她还知道堂姐为了凤冠上的珍珠比大堂姐出嫁时少两颗闹的不可开交。她想,她成亲时,才不要这样俗气。 真到了这一天,她亦成为世俗之人。她要李家去求赐婚圣旨,要求李家宣之于众,她要求凤冠东珠光华,她要求霞帔织金苏绣。 只因,她懂得了,这些是她的尊严! 喜帕挑开,两人相望。 李追看见新娘,华美妆容却太过清瘦。 裴婉伊看见新郎,只看锦衣不见他身形单薄。 他只见她,她不见他。 李追见裴婉伊右臂无力,大为心疼:“你的手臂?没有好好医治吗?” 裴婉伊嗤笑一声,浑不在意:“你腿跛了,我手残了,正好般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一章 阴差阳错 “帝震怒,斥礼部尚书徐源,以书掼其面。徐源当堂脱帽挂服,布衣辞官。” 史官铁笔直书,皇帝大发雷霆,令其删改。 自古,史官自成一派,铁笔钢口,不受帝王左右。 皇帝奔夺其笔,怒撕笔录。故,《大明记》当中缺损数页,成为后世不解之谜。 谁也不知,为何凤凰于飞的李良人竟不是皇帝当日所见之人? 皇帝震怒,罢免了徐源,斥责了吏官,令刘瑾彻查缘由。 刘瑾多方问询,李家酒铺确实是李金龙c李凤兄妹二人所开,李凤更是皇天昭昭之下奉诏入宫。 皇帝在李家酒馆见到佳人,刘瑾想当然认为其是酒馆女主,此般情景打听之下,得到了李凤的名字。实则是阴差阳错。 至于皇帝所见女子,据李金龙和街坊回答,乃是入京寻亲的孤女,寻亲不得,已然离京,不知去向。 得知真相,皇帝气恼厉害,当即要将李凤赶出宫去。 太后一通斥责:“胡闹!人是你要的,圣旨是你下的,全京城百姓都传扬着天降吉凤的故事,你现在是要去对他们宣布,没有什么凤凰降瑞,都是你堂堂皇帝色心驱使造假出来的吗?” 皇帝语塞,却执拗:“总之,我想要的人我一定要得到!” 太后第一次怒不可遏。 仔照是她三个儿女中唯一一个长成的孩子,她痛失过两个骨肉,生下仔照后万般精心照顾,所有母亲的疼爱c呵护c宽容,她都毫不吝啬地付出。在一个母亲的眼里,儿子荒唐也好c骄奢也罢,只要求他平安喜乐。 然而,除了母亲,她还是大明太后。年轻的皇帝需要她扶持c督促。看着荒唐无度的皇帝,她怎能不恼怒? 却又不能不心软。太后最终叹一口气:“李凤就是飞上枝头的麻雀,一跃变身,后半生得享富贵!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皇帝吃了哑巴亏,心中厌恶,再也不肯看见李凤,倒是厮混于后宫众女之间。 皇后心恨,凡有女侍寝,必赐避子药。皇后未有嫡长子,不叫后宫产子,也不算过分,再加上皇帝还很是年轻呢,太后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皇后的做法。 这几日忙碌,刘瑾一时得空闲,也要急匆匆出了宫门。 他先是来到珍宝楼。天色已晚,珍宝楼已然闭门谢客,刘瑾不管,大力拍门。 不多时,门里传来一声不耐打发:“小店闭门,客官请明日再来。” “滚来开门!”刘瑾冷喝一声。 立刻听到店内传来汲踏脚步,踏,踏,踏,咯吱一声,门拉开一半,小伙计睡眼惺忪,提着油灯往外看。 昏黄光亮照在刘瑾阴冷面上,冷不防吓得小伙计一个退后,声音也打着磕巴:“您您有什么吩咐” 刘瑾迈步往里,正眼都不看小伙计。 小伙计想拦又不敢,跟在旁边手足无措。 刘瑾道:“我来取定做的首饰。” “主家不在还请您明早再来”话未说完,小伙计就被刘瑾劈头一个耳光,脆生生地爆响在寂静中。 楼上响起急急脚步,“是刘大人啊,您怎么这会儿来了。小子刚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你可千万海涵。” 店主毕恭毕敬地取出整套首饰,从手钏c颈链到金玉首冠c华胜宝钗,样样具备,盛装在三层镶宝的八宝匣子里。 刘瑾细看下,道句:“差强人意!” 取了首饰,刘瑾离开。 店主举灯恭送,直到刘瑾转过街口,他才返身回店。貌似恭敬无比,实则暗骂:“拽个屁!还差强人意?下贱阉人买些个女人首饰,不知道做些什么龌龊勾当,活该断子绝孙!” 其实,店主只骂对了一半,刘瑾是真的对新造首饰不甚满意。 刘瑾回到柳茎儿胡同的大宅,此处与从前已经大为不同。 刘瑾获罪后,莫绮嫣生活无依,卖了宅子离开京城。 复势之后,刘瑾又买回此处,他忙于争斗,只砸了钱雇人对宅院重新修整,只一条要求:“富丽堂皇c更胜从前!” 大门上的牌匾是新的,乌木金字,气势张扬。 大门是新换的,铜钉闪亮,触手寒凉。 就连大门通往回廊之路也全以新石替换旧石。 推开卧室之门,入目家具皆是贵木打造,床c塌c桌c椅皆透露厚重光泽,样式又是轻巧的,雕花镂空极为俏美。尤其是窗下一张黄花梨镂雕莲花并蒂缠枝梳妆桌,桌上放一面黄铜大镜,镜侧摆铸银烛台,两层抽屉半开,一层是锦帕香囊,一层是胭脂眉黛。 刘瑾将手捧的妆匣置于桌上,又仔细对正四角。 窗户半开,冷香暗送,正是窗外新栽的腊梅寒夜吐芳。 刘瑾望着满满当当的梳妆桌子,不由眯起眼睛,他想象着女子对窗梳妆的情景。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该是怎样盛世安好! 他意得自语:“该是要接她回家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事先要了结! 除夕,除夕,辞岁接元。除夕之节,乃一年之最盛节。 今日正是除夕佳节,宫廷之中,隆重设宴,景之热烈,正如诗中所述: 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 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熏天。 弹弦奏节楷风入,对局探钩柏酒传。 欲向正元歌万寿,暂留欢赏寄春前。 乾清宫,皇宴整整摆了百桌。 殿中,上坐皇帝c太后c皇后。 殿下,皇族c重臣列席为尊。 殿外广场之上,众文武大臣觥筹交错c谈笑宴宴。 精美菜肴流水般端上c撤下,悦耳钟琴不绝于耳。 仰头望,月朗天晴,寒星密布;望人间,张灯结彩,红灯接连。 天宫遥祝簇新元,正是人间好节时。 皇帝举杯,与众臣祝酒,齐响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皇帝擎杯,一饮而尽,煞是痛快! “添酒!”皇帝大喝,已有醉意。 太后温和笑言:“皇帝适度。” 皇帝借醉撒娇:“母后,今日除夕,正是高兴,就让朕放纵一回吧。” “躬身自持,身体力行。事事有度,不可偏废。”太后谆谆之言。 皇帝还有不愿。 张勇恰到好处地给皇后添了一盅汤。 夏皇后原本怏怏,抬目看一眼张勇,无奈强挂笑容。 “这道参茸鸡汤倒是清甜,皇上尝一尝?”言罢,夏皇后亲自捧汤,送到皇帝面前:“小酌怡情,大饮伤身。皇上就莫要令太后担心了。” 劝解之言甚有讲究。对于善纳建言之人,可忠言逆耳;然而,对于固执任性之人,最恨约束,越是谆谆善诱越显得适得其反。 皇后之言亦如此,听起来是温和劝说之语,入皇帝耳却偏引起他对于太后掣制自己的不满及反抗。 “酒已斟,哪有回壶的道理?”皇帝赌气。 这话不假,中华千年礼仪,自古有之撒酒祭祀,因此,酒入杯必饮。 太后她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却引来这般。她心如明镜,可见君王初长,已不甘母亲约束。 罢了,朝堂后宫,就交给他们翻覆风云。 太后心有怅焉。 还是刘瑾机敏,他大声笑言:“今日除夕,举国欢庆,奴婢就斗胆向皇帝求个恩赏。” 刘瑾官拜司礼监掌印,本也能自称一声“臣下”了,此时此刻,他却偏谄笑着自称一句“奴婢”,当是迎合了各方心理。 皇帝不忿掣制,刘瑾谦卑话语正捧了皇帝至尊地位,皇帝心里痛快,只觉得还是刘瑾真正对他衷心。 太后亦觉得刘瑾恭顺懂事,想起刘禄泰老来凄凉,怜悯之心顿起,对刘瑾不由目露温和。 夏皇后对于刘瑾伏低姿态也甚是满意,不再将刘瑾置于敌对位置。 刘瑾一言,如一柔弦入死寂,紧张气氛顿时松弛下来,乐音复入耳。 皇帝笑着问:“好,就赏你了。” 夏皇后忍不下尖刻:“皇上真大方,也不听听他求什么?” “有什么是朕赏不得?” 帝后二人,一见面就要争执,说来也是般配。 “噢?那吾求皇上赏个城池来玩赏,皇上不会小气吧。” 眼看要争吵起来。 刘瑾恭顺笑道:“皇后言笑,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一城一民皆属皇家。奴婢眼界浅,也就只敢想着口腹之欲。奴婢向皇上表个功,求赐一杯御酒。” 皇帝哈哈大笑,一指面前酒杯:“来,这杯酒,朕就赏你了!” 太后亦是微笑点头。 此时,均知刘瑾举动正是为适才因酒争执而解围。 刘瑾立即跪地,兴大礼,高呼:“谢皇上赏。” 随即,他又说道:“奴婢可不敢居功,是替真正的功臣向皇上求赏呢。” 此言引起了众人好奇。 皇帝饶有兴趣,问道:“有趣,你倒是说说,替谁求赏?有何功劳?” 站于皇帝后侧的酋同儒只觉得一个战栗,他猛地抬起眼睛,正对上刘瑾望向他的笑眯眯的一双眼睛。 眼前,刘瑾卑微恭顺地跪于地,谄笑着八方逢迎,将自己扮作奴才丑态,似无一丝威胁。 但是,酋同儒察觉了危险。剿匪之事,表示他陷落低谷。回京之后,他更是发现刘瑾复起,自己在皇帝心中地位不再。此时,他当务之急就是重回皇帝身侧,需步步为营。 他却因白仔梧分了心,他千思百计,总算保白仔梧平安逃脱,令皇帝吃了哑巴亏。他以为自己做的隐秘,万无一失。 此刻,却是醍醐灌顶,惊出一身冷汗。酋同儒惊醒,他唯一仪仗就是皇帝宠信,这些时日,他的心思却全在别处! 无作为就是破绽,分心神就是错失,更何况,他还暗中算计了皇帝。他已将身家亲手送到刘瑾刀下! 此时,后悔晚已。 刘瑾笑的越发恭顺,说道:“有一人,不辞辛苦c劳苦功高。国事之上,他当仁不让。就说除夕国宴,他也是功劳居伟。 这杯御酒,奴婢正是为了酋同儒酋大人所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二章 步步为营 “奴婢正是为酋大人求赏!”刘瑾道。 皇帝大笑:“人人为己,你倒是无私。” 刘瑾笑答:“奴婢有私。奴婢是皇上的奴婢,酋大人尽心为皇上办事,皇上舒爽了奴婢的差就好当了。奴婢惭愧,是大大占了酋大人的光呢。” 皇帝听着爽快:“酋卿,这杯酒就赏你!” 酋同儒大步上前,叩谢皇恩。 宴席过半,众人皆酣畅。 今年除夕,皇帝广选良女,为表庆祝,特意安排烟花庆典。 时辰已至,酋同儒向皇帝请示后,前往禁廷顺德门,亲自指挥烟火燃放。 忽然间,北面天空火红映天。 众人仰面望,皆以为是烟火之故。 皇帝亦起身,指着北天道:“请母后观赏,今年的烟花可不寻常!” 太后含笑观看。 北天之上,火红极盛,越燃越烈,似是火烧赤云,无比壮丽。 忽一声爆炸之声,震天彻地,众人只觉得脚下之地都随之抖了一抖。 众人这才察觉有异。 随着爆炸声,腾起高高火焰。 有人惊呼一声:“走水了!” 顿时,众人慌乱一片。 刘瑾高呼护驾,带领侍卫挡在帝后身前。 殿下大臣百数之众,再加上太监c侍女,几百人众,不免推搡纷乱。 皇帝非但不怕,反而新奇。他推开刘瑾,探身而望。 只见一会儿功夫,火光就急剧扩大,浓烟滚起,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灼热之气扑面而来。 火焰顺着风向,在屋脊之上快速蔓延,像是一条狰狞火龙张牙舞爪地飞腾而来。竟是从禁廷一路烧向乾清宫。 乾清宫大殿之上数百人,纷纷奔走呼救。 “护驾!”刘瑾高喝,他指挥锦衣卫将众臣疏散至安全地带,一面在皇帝面前挺身而出,显示其果敢忠义。 若是细看,则会发现,刘瑾神情笃定,无半分意外之色。 刘瑾挡臂护在前,口中呼:“保护皇上c太后c皇后移驾。” 皇后神色焦惶,立即随锦衣卫逃离,口呼:“快走,快走!” 太后一手抓紧了皇帝,死死拉扯他。 唯皇帝挣扎挣脱,倾身观看,击掌大笑,口呼:““好一棚大烟火!” 众人总算撤离乾清宫,待到东华门,清查之下好在无人损伤。但观之,人人披发乱履,形容狼狈。 回头观望,火势之下,无数卫兵c内侍扑救,渐有控制。 “查,为何走水!”太后大怒。 自古,走水乃是皇宫大忌,意为不可烧断天运国脉,故,宫中不允宫人私自用火,防火措施更是完备,怎会好好就烧起来了? 张勇望一眼刘瑾,见刘瑾忙于为皇帝整理仪容,全一副安分样子。 “毒狐狸!”张勇暗骂一声,也只能任其利用。 张勇做出惶恐之态,低声:“似乎是顺德门起的火啊。” 顺德门正是烟花堆放地点。 太后怒:“是谁负责烟火!” 皇帝一个激灵:“酋同儒呢?” 刘瑾四下寻找:“酋大人,可不是亲自去了顺德门!” “去将他拿来!” 立即有卫兵前往。 许久,归,抬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 正是在爆炸中伤重昏迷的酋同儒。 众人都怒等着质问,没想到面对的却是一个重伤昏迷之人,顿时不知所措。 就连太后的怒气也不由覆灭。 皇帝更是目露担忧,似要查看又有踟蹰,不由张口,欲唤太医。 却被刘瑾抢先开口:“酋大人真是鞠躬尽瘁,不管事故原因是何,酋大人罔顾自身令人钦佩。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念在酋大人辛劳,赦免他失职之罪。” “大人?小小千户,也敢称大人!”是李靖麟怒斥。 徐研开最恨酋同儒等拍马小人:“罪己身,蔽之以人,法度不庇。” 皇帝犹豫不决。 礼部尚书姚元浩最是老好人,他看出皇帝危难之色,出来打圆场:“不管怎样,先让太医救治吧。至少能开口,才能审一审啊。” 太后点头:“上天有好生之德。” “是啊,皇上,酋大人当真辛苦,从烟花采办到放置点燃,他都是亲力亲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有人冷喝一声。 众人望去,见是京城兵马司指挥使卫武。 卫武身着虎袍,竟是威风,绝难和之前畏缩兵卫卫五视为一人。 他跨步上前,跪地:“臣斗胆禀报,京城之中乞丐军横行霸道c散布谣言,近期,更是借着为皇家采办烟花为由,明抢滋事,当街殴打百姓。兵马司卫兵曾对其驱散,却被一众乞丐当街围攻,叫嚣为皇家办事,大汉将军盖世之功,谁敢阻拦乞丐军!” “大胆!”皇帝怒喝一声:“将酋同儒关入大理寺,严查此案!” 言毕,拂袖而去。 一句乞丐嚣张c散布谣言,真真扎到了皇帝痛心之处! 前日清晨,皇帝醒来,侧卧床上看辛美人梳妆。 辛美人是余杭人氏,在新封宫妃之中尤其温婉。她白净瓜子面,柳叶新裁眉,眼波似水,嘴角如菱,看她眉眼总像看到一池春水。 此刻,她正对着镜子画眉,本应是赏心悦目。 皇帝侧着面看她,脖子有些酸了。他换个姿势,支起一只手臂。 先是一抹亮光晃了他的眼,皇帝皱皱眉,偏了偏头。原来是窗外阳光照射在铜镜上,反光正对上他的眼。 偏了角度,皇帝看见了镜中影,纤细纤细的一双眉,左面一道已经画好,辛美人擎笔正画右面一道。她笔触娴熟,落笔精致,两边秀眉竟是连高低c弧度都一模一样。 皇帝忽然就索然无味了,再看镜中,本应的一池春水怎得就成了一池死水? 皇帝忽地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辛美人追了几步,满面惶恐,皇帝见着心里更烦,快步奔出。他口中不停诽怨:“都是一样的无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无聊!眉一样,眼一样,笑一样,都是一张面庞,都是一群假人物!” 皇帝无法忍耐,他看够了一张张虚伪c无真实表情的脸孔。 刘瑾跟在皇帝身后,恭敬顺从:“皇上,息怒。” “整个皇宫都是假的,千百个人都是一张脸,不敢说不敢笑,每天对着朕只会说‘是’,辛美人c李美人c刘良人,她们不都是一样!” “皇上觉得无聊,不如出宫散散心吧。” “出宫!”皇帝迫不及待,他一刻也无法再忍耐。 坐在马车之上,感受着从平直大道行到颠簸街市,皇帝的烦躁稍稍平复,却有一人出现在他想念里。 皇帝不由想着另一双眉,秀丽的c灵气的,好好的细眉偏偏眉尾些许上扬,显得倔强。若是旁的女子,像是辛美人,恐怕会一根一根绞去,再画成精致不错的弯弯柳叶眉。她却不同,与任何女子都不同,她有着既柔和又倔强的眉,有着真心笑着的眼,有着水心清澈的样子。 皇帝不曾记得自己竟将她的面容看的如此仔细,却是此刻,忆得清晰,越是清晰越是心塞,心塞到痛恨! 朱厚照甚少有想要而不可得的。一是自由,因此,他离经叛道,行而荒唐;现在,增添了她,一名他热切渴望的女子却消散与大千人海,此生无缘。 他痛恨无法掌控c痛恨无能为力c痛恨阴差阳错c痛恨命运弄人。 朱厚照推开车门,他从车辕上一跃而下,发力的一跳嚣张了满心不忿和冲动。 到了西市。 眼前西市,依旧是热热闹闹。 似乎日日都是一样:三生凡俗事,浮沉皆轮回。 似乎日日又不相同:百家百事难,百人百种忧。 朱厚照随着人潮行走,入目是热闹,入耳是热闹,越是热闹越是恼恨,他恼恨旁人的热闹,恼恨眼前热闹不是他的。 无目的地乱走着,不知觉就走遍了西市,天竺来的舞蛇人c美艳的波斯舞娘c走南闯北的杂戏班子,朱厚照没有一个看在眼里,他身处热烈之中,心愈是恼怒,因不可得c因失落和孤单。 刘瑾不动声色地引领着皇帝。 一群小乞丐冲上来,围绕着朱厚照,口中一声声,分明高声唱: “溢光流彩玉屏捧,凤翔九天玲珑鸣。 舞低歌尽明月心,暗香浮动清酒影。 天造之,地设之,三生缘来三世梦。 游龙戏凤红尘伴,天作良媒红线凝。” 一名小子迎在最前,伸出一双污黑的手掌,捧在朱厚照身前,陪笑着:“贵人赏下孔方钱,小子再唱龙凤缘。” “游龙戏凤”,“天作良媒”,这些词语正戳中朱厚照痛恨,他要错了人,吃了个结结实实的哑巴亏,正是恼恨时候,偏小叫花不长眼,凑在跟前大唱游龙戏凤,怎叫他不怒羞成怒! “滚开!”朱厚照恶狠一声,快步而走。 小叫花却阴魂不散,追在左右,愈发声亮: “一步走二步行,贵人且住把歌听; 三步四步踏金鞋,好花开在深山中; 五彩祥云托日出,今早雀鸟把喜鸣, 路路通顺通天道,凤出民间树梧桐; 七巧女,八玲珑,金风玉露喜相逢; 酒家女儿艳绝色,游龙戏凤杯酒中; 十全十美姻缘配,传奇歌话唱太平; 叫花唱段莲花落,莲花落曲曲莲花; 舌灿如莲接连天,贵人打赏孔方钱。” 小叫花声声唱着,路人闻而嬉笑。不远茶楼里,隐约传来说书人抑扬顿挫地一声“皇帝心悦李凤姐美艳无双,一双手将她一拉,就着美人手饮下美人酒。当真风流少年君!” 朱厚照气恼发狂,他一脚将面前小叫花踹了个跟头。 “你咋打人!”小叫花儿们叫嚷:“俺们都是酋将军手下乞丐军,四九城中谁敢不给俺们面子?” “管你是富贾贵人,谁不给酋将军面子?就连皇帝都依仗酋将军剿匪安国呐。” “将军?他算哪门子将军!”朱厚照勃然大怒。 帝王心最是难测,绝不容许半点忤逆。 刘瑾这时才上前,往地上丢一把铜钱,口中斥责:“都捡了钱,快走吧。” 小叫花们一哄而上,纷抢起地上铜钱,嘴里不忘奚落:“越是有钱越是小气呦万贯家财一把锁,手缝只露水点滴” 刘瑾扶了朱厚照快走。 “胡说八道!朕要下令,封了他们的嘴!”朱厚照犹是怒骂不止。 刘瑾恭敬劝到:“皇上息怒。想来酋大人是为皇上得了佳人高兴,才叫手下乞丐四处传唱。酋大人剿匪功高,皇上莫动怒了。” 刘瑾越是恭顺,皇帝越是恼怒酋同儒张狂,愤而回宫。 就在皇帝离去不久,适才那群小叫花子们捡完了地上铜板,来到一处胡同内。 一个男子佝偻着肩,数着手中铜钱,数来数去,克扣掉一吊,塞给乞丐手中。 为首乞丐掂着手中钱串,啧啧:“得加钱啊,你可没说还要挨一脚,俺这个腰疼哇” “行了!我可是好心啊,要不然我就叫剩子他们去了。叫花子还怕人唾!”男人嘟囔着,手中却不含糊,剩下一吊钱利索的塞进了自己衣襟。 他抬起头来,竟是李侩,他竟与乞丐混的熟识。 李侩推一把小叫花:“别婆妈了,快去烟火场干活,大不了我多给你们多算两天工,总不亏了吧。” 叫花子们嘟嘟囔囔地出城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三、押解离京 一人,身着暗色披风,风帽覆头,穿行在大理寺监狱之中。 他脚步急急,步履却是不稳,落下忽轻忽重脚步之声,在沉寂的监牢之中声声回响。 他脚下不稳,忽地踉跄。 身前狱官察觉,回身一捞,总算将他扶住。 只听见苍老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地响着。 狱官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喘息片刻,才压低了声音抱怨:“您老可是注意些!监牢这样的地方,劝您不要来,您怎就偏不听劝呢!” 老者平复着,风帽松动,灰白发髻下的额上冒着一层汗珠。 “莫要罗嗦!” 狱官张了张嘴,想起身已至此,再劝无用,心中悲叹,口中仍忍不得多说一句:“舅父,此事可万万不能教旁人知晓啊,若不然,我可是要担大罪。” 老者不耐:“莫再唠叨,难道我不惜命吗?” 老者看到眼前一间牢房中,卧着一人,匐在肮脏稻草之中,一动也不动。 狱官取下腰间钥匙,打开狱门,退让一边,看着老者急切步入。 老者几步并作一步,来到那人身前。 老者扬手脱掉风帽,口中低唤:“酋大人,醒醒。” 竟是穆太医! 几声呼唤,未有回应。穆太医伸手去探酋同儒脉息。 这一伸手,令他大惊失色。 酋同儒脉搏紊乱微弱,再看其面上身上灼伤之处,俨然未经任何医治,均以溃烂。 “怎么不给治伤,是会死人的!”穆太医质问。 狱官站在牢房之外,探头看了看,又缩回脖子:“定了罪的,还治什么?不是浪费药材嘛。” 穆太医回头怒瞪一眼。 狱官瑟缩:“这也不是我说了算。谁知道这位大人得罪了多少人,非但一个保他的都没有,就连探望您也是第一个。案子更是牵着萝卜带出泥,听说罗列罪名连一页文书上都写不下,这边王大人刚开始调查,立即就有人指正供认,这恐怕是大理寺办过的最容易的案子了。” 狱官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咱们王睿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公正,不知怎的,对待此案竟也不多查证,大有愤恨样子。” 穆太医暗叹一口气,王睿是因为上次贩卖哑女一案恨上了酋同儒啊。 酋同儒是依仗皇帝宠信上位,帝王无情,宠信无长,没有家族荫蔽c派系根基,他的风光就是空中楼阁,一朝倾塌,众叛亲离。 这时候,因酋同儒狂妄得罪者,落井下石;因酋同儒得势而心有不甘者,推波助澜。 落入泥淖众人踩,这就是官场势利。 穆太医浸淫官场一生,最是明哲保身,混在太医院波澜无惊。按照他懦弱性格,本是恨不得离是非越远越好,怎还会主动接近。只是,人生际遇,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把人性格中另一面逼迫出来。 从被皇帝捉差,去给装病的夏世子诊病,穆太医就身不由己地卷进来皇家争斗之中。夏皇后小产乃至此后催孕,穆太医已深陷其中,几番动魄,至今如履薄冰。他温吞懦弱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卷入最凶险地皇家争斗,恐不得善终,他却只能咬牙走下去。 穆太医始终记得,当初,他惶恐之时,酋同儒所说一句“我们是坐同一条船”,他忘不了,当他颓败放弃之时,也是酋同儒一句提点,令他肃然清醒。 穆太医不是大义凛然之人,也没有什么侠义心态,他只是,也许在他身不由己陷入权争之时起,他就不得不成为潜心权谋者,胆小的外表下蜕变成心机深沉之赌徒。 一个赌徒,是愿意为了一丝同仇敌改c同舟共渡的心情而冒险的。 穆太医不再多言,将所带外伤药敷在酋同儒伤口之上,是否有效,听天由命。 狱官催促着,穆太医正要起身离开。 没想到,死尸一样的酋同儒竟然拉住了穆太医的衣摆。 酋同儒拼命睁开眼睛,模糊看到人影,口中却是唤的清楚:“穆太医,你来了。” 穆太医一惊,这样的伤势本是无望,他竟会清醒,真是奇迹。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穆太医急忙又蹲下,扶着酋同儒的肩膀,急急说道:“酋大人,你如今凶险。烟火爆炸,焚烧乾清宫,有碍国祚。皇帝令大理寺严查,乃是乞丐军中饱私囊,以残次烟火滥竽充数。王睿已结案,判,京城乞丐一律捉拿充军,而你,则被发配滇西,即日出发。” 酋同儒目光混沌,不知有无听懂。 穆太医叹一口气,欲起身。 穆太医正要离去,忽听酋同儒出声:“我兴起,是因得圣心,败,是因失圣心。我只知道,皇上不会输。” 闻言,穆太医愣上一愣,随之如醍醐灌顶。 夏家强硬,国却是姓朱!魏国公亦是大明之臣。夏皇后强势,迫他追随,退,眼前就有杀身之祸;然,若进,日后则是灭族之灾! 左右逢源,暗渡陈仓,方为上策。 穆太医大为感激,略一犹豫,将怀中药瓶拿出,塞进酋同儒手中。一声保重,后会有期。 三日后,两名差役前来提人。 这两名差役,一人姓周,诨名周大,偏是个干瘦之人;一人姓钱,名叫钱达理,倒是贪婪精刮之名声,在他手中贫地也要刮出三分土,从不见指缝露出半分白。 这两人专事押解流放罪犯,是大理寺中最低贱营生。 即便是押解罪犯,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流放川蜀者,为最佳,蜀地路险,多匪,却最是好捞钱。为何?流放之地中,蜀地距离京城最近c气候最好,罪犯家中但凡有点家底,都不惜大把银子打点下,再多封几两金银,专用打点蜀道上的悍匪。官差和悍匪是有些默契的,一个人头值多少,明码标价五十两。到了家属这里,就随你讹了,心情好时,百两勉强差不多,手头紧了,两百c五百也是有人出过的。差役们口中奚落,都流放了还自个骗自个,一万里比九千里,还要争个九千里,咋不都是到死都回不来了?骂归骂,要是都不傻了,差役们去哪挣着腿脚钱? 再来是西北,去了西北基本无望,蒙古侵扰之心不死,战乱不休,早就当地野蛮之风。再加上西北漠上,风沙干旱,享受惯了内陆富庶之人难以忍受风沙贫瘠,又软弱无力抵挡不了彪悍民风,不出一年多是病死。但对于差役虽苦寒却是安稳,明朝大半兵力部署西北,路程是十分安全,一来一回不过吃些风沙,好过滇地瘴蛊毒虫,有来无回。 这里说的滇地,就是眼前二位官差此行押解目的地。 周大名大,实则一肚子龌龊,胆小却又口中杂碎,最末等就数他。钱达理呢,则是因为吝啬成性,从不舍得一分一毫打点关系,真埋没了“达理”这么个斯文名字,大理寺人人唾弃之败类。滇西这等“好”去处,不是他俩还能有谁? 周大和钱达理二人骂骂咧咧踢开牢门,一眼看见一具不死不活的尸首。 老钱捏住了鼻子,声音听起来就像死到临头的公鸭:“玩人呢,这都烂透了,还往哪发配?” 狱官本是从不屑于搭理这二人的,奈何此次的犯人实在是太拿不出手。以往犯人受些刑,至少还能行走,眼前这位真是焦肉一块了,若是再晚一天,估计蝇蛆都养出来了。 狱官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耐着性子劝道:“没死,没死呢。他没咽气,咱的差总还要当不是?两位受累。” 周大苦着脸,上前掂一下那人胳膊,啪的一下垂落,随之而来是焦肉腐烂臭味。 “这咋走啊,一动也动不得,就剩一口气了。”周大念叨:“走不了的!” “走得了,走得了!”狱官忙不迭说到:“我早为二位备下车马,方便上路。” 老钱c周大无话再说,只得两人抬了活死人出了监狱。 车马倒真是车马,破车c癞骡。 二人将活死人望架车上一撂,连枷锁也省的上。 抽一鞭,听着癞骡“嗯啊”叫唤一声和破架车咯吱咯吱响,总算是出发了。 周大口舌就是阴毒,走一步骂一句,一分不得清净。老钱掏着耳朵眼,呕得心肝疼,这趟活一个子都没落着,这人死的活该! 眼见街头纷乱,到处是官兵撵着乞丐窜,逃命途中,叫花子见了骡车上半死不活之人,还不忘咒一句唾一口:“天杀的!” 周大就赶着骡车在人群中打转,叫花子往哪里跑他也往哪里赶,听着叫花子们又骂又唾,乐的解恨。要不是最后,有人用石头投掷,怕砸着自个,周大可恨不得生生让酋同儒被口水糊死。 老钱对周大说:“别嚎了,咱们缓缓走一段,等死了往野外山沟里一扔,完事!” 缓缓穿街过市,缓缓出了城门,缓缓上了官道,缓缓越了府界这样缓缓到了河南府,焦肉反倒缓缓地c缓缓地c长长c重重喘了口气! 酋同儒努力将眼睛睁开条缝隙时,看见了清亮清亮的一线天。 他浑身上下都在疼着,似乎是失去意识时丧失的痛觉一个瞬间恢复,而且变本加厉,每一块皮肉都在疼,包括那些腐烂的c脱落的,使着劲儿的疼,他却是高兴,越疼越高兴! 累极,却不舍得闭上眼睛,强撑着盯着天,从白日直到黑夜,盯到眼眶干结的血痂眦裂,重又流出新鲜血液,重又干结遮盖双目。 天将黑,癞骡懒惰,哪怕周大鞭子抽打再狠,也只“嗯啊嗯啊”叫唤,再是不肯多走一步。 周大破口骂:“懒畜生,天还没黑呐!着急躺尸啊,再惹了我,管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 周大一边骂一边死拽癞骡缰绳,一人一骡较起劲来。 老钱看着缰绳将骡口勒出血来,不由心疼,他的信条就是入了他眼即是他物,损伤一丝就是割他的肉。 老钱慌忙阻拦:“你跟个畜生较什么劲!” 周大累的气喘吁吁:“懒畜生,日晒不走c天黑不走,这荒郊野外的咋过夜!” 想想错过了驿站免费的食宿,老钱也是不愿,即便驿站的通铺全是虱子,白水煮的大白菜连盐也少。 再估摸下路程,距离驿站少说也还有十里地,老钱说了话:“算了,眼见前头有个破庙,今晚就凑合歇了,明早缓缓走上十来里,正好赶上驿站午饭,将今晚上少吃的补回来就是。” 周大也是骂骂,真叫他再走也是走不动了。 两人赶了骡车来到破庙,往庙中挡风之处一躺,歇息起来。 那骡子也不用栓,架车不卸它也跑不远,就地啃些青草罢了。 至于车上将死之人,自然无人照看。 周大躺在地上,看着骡子啃光了一处再寻一处,破车被它拉着,时不时撞上石头,呼呼啦啦地快要散架。 “这人命还真硬,这么样还不咽气。”周大啧啧有声。 老钱眼皮抬一抬:“八字硬,克亲妨妻,活成个老不死!” 多说他一句都嫌沾了霉运,周大和老钱转而说起其他秘事闲话,兜兜转转,聊到了太监也娶俊女人。 那东西都没有了,娶个女人咋睡觉? 周大还打着光棍,呸一声,不要脸! 这位不要脸的娶妻太监,说的正是刘瑾。 如今,刘瑾可是皇上身边第一人,皇帝吃喝玩乐c衣食住行全由他把控;建百戏场c造豹房c掌管东西厂,他权势无双。就连大臣想要见皇帝一面,都要先给刘瑾说好话。 刘瑾作为,倒也谨慎,未曾流露太大把柄。唯有娶妻一事,他竟是大肆铺张,敲锣打鼓c鼓瑟笙箫c六抬大轿c大张旗鼓,花轿一路从鸡笼山吹吹打打抬进柳茎儿胡同大宅。 “有人起,有人落;有人风光,有人命丧。这位,不也曾是风光的很吗?”老钱指一指半死不活的焦肉一团。“唯有钱财乃是傍身之物。” 周大嗤一声:“你就是掉进了钱眼里。要我说,功名显赫才是威风,温柔乡里才是舒服。” “那让你也去当个太监,权势美人全都有,咋样?” “去,去!”周大唾一口:“耽误了娇娇美人。” 美人此刻正握一把剪刀,颤巍巍捏在自个儿掌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四、今世乱 莫绮嫣手中死死握着一把剪刀,那手隐在宽大的衣袖中,抖啊抖。 一路上,她无数次地想痛快地给自己一剪子,不,也许是从知晓刘瑾复起消息之时,她既恨且怕,恨不得痛快了断,莫堕深渊。却怕了又怕,怕到此刻终于进了他的房门,她握着剪刀之手依旧是颤抖。 谁都是能生怕死,哪怕活的卑贱,却是有无尽舍不下。莫绮嫣想,再多看徐郞一眼吧,今日看过,还想明日,明日再过,还望明日 彼时,白仔梧决绝离去。徐郞郁郁,却是面作如常。莫绮嫣知晓,男子本轻情,从不长相思。 即便怀念,总会被时间消散,男人的心太大了,越是优秀,越是容不下儿女情,他胸怀的是家国天下c圣言道学。 徐沅茞能对白仔梧如此,已叫莫绮嫣嫉妒,她甚至愿意用十年寿数去换一载相守。 莫绮嫣心知却口不能宣,她在徐郞和白妹妹决裂之事上确实卑鄙,但是,她又能如何呢? 爱情是邪魔,让她自私c嫉妒c贪婪c弱懦c妄想。 妒恨灵雀歌声妙,青鸟闻之翩翩绕。 痛恶蓝海珍珠白,采珠之君捧心来。 黄花开遍山水黛,书生扁舟一叶摘。 棒打鸳鸯双双散,只教孤鹤独自啼。 她就是这样做的,出卖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眼睁睁看着二人心生隔阂c误会而散,白仔梧伤心远走。莫绮嫣竟生了奢望,白仔梧走后,她就可以长久地守在徐郞身边,再无他人。 如此,莫绮嫣又怎舍得自戕?她对自己说,再过一日c再过一日吧,也许刘瑾忘了她c寻不到她,也许,也许呢 就在刘瑾花轿到了国子监山脚之时,莫绮嫣鼓起勇气,要向徐沅茞问一句,她不想走,他可会留? 却是隔门看到了媒人百里迢迢为他送来婚衣,富态媒婆喜笑颜开,扬声说着,是新娘子亲手缝制的婚衣,一针一线皆情意。 莫绮嫣的一句就再也问不出口。 她想着,他终是佳人为伴,他的身边终有了她人。 一对红烛高高燃烧着,越是隆重越是讽刺。 不是洞房偏红烛成双,心不情愿偏迫她穿上红衣,最没有资格做郎君的却是立于眼前。 即便那人再是衣冠楚楚,再是做出温柔表情,绝难掩饰周身阴鸷。 刘瑾指着妆台:“这些都是给你的。还有这些” 他拉开一层又一层妆匣,露出珠光宝气。 他很得意,这样的富贵对于女子足以显示重视。 “我失势之时你未离弃,我亦不是背义之人。今后,与你锦衣玉食。”刘瑾一边说着,一边向莫绮嫣走来。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手指蹭过她颈间肌肤,触觉湿腻阴冷,未停,手指划过她肩膀向着领口纽扣而去。 莫绮嫣退无可退,终是大喝一声,猛然扬起手臂,舒广衣袖顺着手臂滑落,真是好料子啊,都说丝绸如水光滑,果真如此,毫无阻滞地就顺着手臂滑落,露出她一手紧握的锋利剪刀。 她咬牙用力插去,却不是向着毁她一生之人,而是自己心口。 女子何其无用,逼到不能活,举刀也只敢向着自己,不恨荼毒世道c不恨抉戮男人,只恨自己命不好,但求来生不做女。 剪刀刺入胸口不过一分就被刘瑾劈手打掉,刘瑾盛怒,一把将她挥倒床上。 身下触到丝凉的锦被,这时,她的心口才渗出鲜红的血珠。 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又认命地闭上。 一更天,莫点灯,月明(儿)照上帐红绡, 三两红绡南水浣,影照起伏女儿俏。 二更天,莫作声,初月映在厢墙东, 枝苕不敢作风啼,细闻帐里女儿娇。 三更四更人行断,月白偏西照窗棂, 纱窗无人悄悄启,两人(儿)拥暖嘻细语。 五更天,不需眠,月作大光天下白。 方思执烛细细量,水红胭脂女儿香。 周大一路赶着骡车,一路大唱酸曲。 听他唱完一遍,老钱踹一脚:“滚吧,没够了!” 越唱火气越大,周大难的脖子一埂,又高声嚎一曲。 荒坡蓑草的,连个野鸟都没有惊起,只是一层一层回响地传了出去。中间时不时夹杂着老钱的咒骂和骡子引吭高歌。 这样嘈杂中,架车上那团看上去无声无息的焦肉,无知不觉中气息平稳起来;不知不觉中,意识些许恢复;不知不觉中,一日中也有片刻,他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天缓慢移动。 就在到了白鹿洞时,时日至春光。 南渡之水冰凌消融,潺潺作流。渡口上驻着客船,一冬萧条,又是复苏时。 周大惊望着丈高的大船,在他的认知中船不就是富贵人家养在荷花池子里梭子一样的小巧玩意,哪想过会这般如同一间屋大。 南水对于北人总是难解,即便见过数次,依旧是心戚。 南下的旅者背着行囊,不断地走上船去。 随着旅者的步伐,周大哎呦c哎呦一声声。 “这样高,总会翻得这样沉重,哪个划得动一个接一个,船肚子怕装有百十人吧,水哪里浮的起来呦” 老钱踹一脚:“少见识!要你看到南海海船还不当即吓尿了裤子。” 周大慌摇头:“人就是安安稳稳在地上活么,下水早晚叫水淹死。” “水之无形,遇圆则圆,遇长则长; 水之无色,湖影树之绿,河透土之黄; 水之无度,风起则潮涌,风平则浪静; 水之无情,脉脉似有情,滔滔亦倾覆。 草长莺飞,野鹤惊起,有追兵在身后呼喝,脚下飞跃,莎草划过脚脖,一下一下的微麻。 眼前是暖黄的光晕,慌不择路,却有水声引导。 一湖静水,半池悠荷。 一头跃进湖水,水凉模糊了五识,水静阻绝了追声,水曲折射了光线,在水下,扬面观,光怪的天蓝,扭曲的人影,陆离的歌声 ‘只是年少时,水中戏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儿亦欢畅,女儿亦思量。水纹亦涟涟,青丝亦潺潺。昨夜轻风起,红叶舞翩迁。落花暗香送,许是梦中逢。’” “嗯啊”一声嘹亮的骡叫。 “蠢畜生!”周大c老钱骂一声,跳着脚奔下官道,咒骂河泥湿了鞋。 一时不查,濑骡子拉着车直奔水边,吃喝的痛快,引吭高歌起来。 周大一把拉住缰绳,骡子兴奋叫着,摇头晃脑,鼻息喷出水雾,扑的周大c老钱睁不开眼。 拉扯间,架车与骡马间的套绳松散,半副车子落于河中,河水哗哗,冲刷着酋同儒僵硬许久的身体。 “光如圈,一层分明一层,水下听不真切,是少女娇声,“未见。” 乱人远去,噪杂亦远。 水如魔幻,隔水看景,分外迷醉。他忍不住贴近水面,去听,似有女娇声唤;去看,一圈一圈涟漪,中心有女鲜艳颜色。 光离模糊之上,仅一双眼清晰动人。她附身向水下望;他一分分浮起,贴近水面。 近在咫尺间 ” “快拉!”两只手粗鲁地攥住酋同儒的脚脖,用力将他从水中拖出。 脚c腿c身躯,手臂,最后,他的脸浮出水面。 “死了没?这回要死了!”周大凑近去看。 骡子叫着,渡口人声鼎沸。 嘈杂之中,周大对老钱高声喊着:“死了,没气了!” 酋同儒猛地咳嗽起来,无尽的水从他的鼻子里c口中涌出来。疼痛这一瞬间全部袭来,他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听觉模糊。 有渔娘水中过,唱着遥远渔歌:“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江南可采莲”(《江南》汉乐府) 向南之路,有官道之平坦,有村路之崎岖,走过河南府,就到了秦岭山脉,再过秦岭,南北分界明显,山路见多,需翻山越岭,实在难行。 常见一人一骡车艰难跋涉。 濑骡成了瘦骡,动作迟缓,有气无力,恨不得走一步歇两步,只有背上鞭子落下,它才叫一声,走几步。 到了后来,鞭子就不是抽在骡子背上了,而是狠狠落在走在骡子前的病瘦男人身上。 近看,骡子拉着一驾车,车上坐躺着二人。那二人,穿着差役服饰,官刀垫坐在屁股下。看二人,面容黝黑,怒气暴戾,显然落魄。 “该死的秦岭,爬不绝的山!” 陷入秦岭山险已经数日,每日睁开眼就是无尽的山峦,走也走不出的密林险路。山中气候多变,日间烈日,夜中寒凉,最难的是路,细细羊肠一线,这还是平稳的,越到后面还有无数天险,想想就让人心生恐惧。 周大扬起鞭子,抽在男人背上,骂道:“快走!” 男人手脚着地,几乎在爬。背上衣服烂成绺絮,露出黑色红色的血痂。 他默不作声,只憋着劲爬,脖子上的青筋毕露。他这样拼力,却实在无用。前进的距离寥寥,反而力竭,翻倒在石砾上,重重喘息。 男人躺倒,骡子也停住,任由周大吆喝抽打,一人一骡是再难走一步。 “装死!知道你最会装死,一路从京城躺尸到河南,让咱哥俩拉着你驮着你,你这流放倒是舒坦啊。”周大骂一句:“想死,朝山下跳!让爷们送你一程,唱段往生咒,超度了你吧!” 男人绷紧了脊背,他低伏着头,山间斑驳光线半明半暗地照在他的脸上,一半疤痕狰狞,一半血污污秽,唯有双目冷而狠。 此时的酋同儒,面目全非。全身的烧伤,一层层好,又一层层裂开,血色不知糊了几层,已成为恶鬼的躯壳,将他完全包裹。 他的双脚用力,支撑起极瘦的身躯,双手如同动物利爪,牢牢抓住地面,重新一步一步爬起来。 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周大和老钱不顾他重伤未愈,枷锁锁了他的手脚,让他挣扎行走。更是少不了殴打谩骂。 酋同儒清楚,他们恨不得他死,死了找地方衙门验明真身,一纸文书就可以回京复命了,不必再走穷山恶水。自古流放之人死在路途者半,其中不乏其间缘由。 他绝不肯死!谁能活的过野兽?他就是野兽,从野兽群中走出做人,做不了人又重做野兽! 见酋同儒开始爬动,周大又要挥鞭,口中骂:“贱骨头!” 老钱拦住了:“歇歇吧,山爬了一半,他若死了,咱们还得带着他的尸体爬。” 周大只得作罢:“要死也爬过秦岭再死!” 一路艰难,行至栈道。 远见栈道,悬空而挂,不过丈许,如盘龙入云,见尾不见首。 一行人贴山休憩,养精蓄锐,欲一鼓作气过那天险栈道。 周大与老钱取了水和干粮充饥。酋同儒与骡子一道,在林草间摘一把填进口中。 骡子的耳朵忽然动一动,酋同儒静息细听,只听见山间云雾深处,不知远近,传来朗诵歌声。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五、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李白,《蜀道难》) 几人起身张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酋同儒心思一动,极目向下望去。 对面山崖之间,可见吊悬一人。隐约见,那人腰系绳索,垂吊在悬崖之下,身无凭仗,山间风狂,吹他左右摆动,甚是惊险。 身处险境,那人却是从容,不见惧色,反倒一腔豪情,爽朗吟诵。声音清亮地穿越云雾,激荡不已。 “哎呦,兄弟咋吧自己挂在崖上了。莫不是学猴子,飞檐走壁!”周大乐的大叫,手舞足蹈。 “山崖上可有千年灵芝?”老钱高声问。 遥遥听见那人一笑自嘲:“见笑见笑。书上学来终觉浅,余此举只为亲身查证,贻笑大方了。” 酋同儒靠在山壁上喘息,听着老钱二人戏谑嘲讽,那人君子相对,对答往来。 “兄弟真汉子!一般道路看不上眼,要挂着看景才过瘾。” “莫要嘲弄。”听不出气恼,似乎他不是身处险境,听旁人冷嘲热讽。 “入蜀之道山险人稀,时常半月不见行人。我在此不过两个时辰,就等到诸位当真幸运,还请诸位援手,拉我上去吧。” “怎么救?” “诸位通过栈道,尽头左折向上行片刻,可见古道遗迹,我就是从那里悬下,本设置好动轮,不料山涧风狂,我无力掌控,落于此。我思量,应是绳索缠绕动轮,以致失效,诸位攀上古道,就可见动轮装置,可将我拉上去。” 周大仰头看了看盘踞在山崖上的狭长栈道:“你是官?” “不是。” “你有钱?” “未有。” 周大哈哈大笑:“疯子!傻子!” 老钱说到:“闭嘴吧,歇好了咱们快上路,这个鬼地方,坐着都腿颤。” 他们休息片刻,终于踏上栈道。 酋同儒走在最前,其后是骡车,周大和老钱倒是不敢坐了,跟在后面行。 实在舍不得丢掉架车。这条栈道他们也走过数次,虽是艰难,倒算稳固,就让骡子拉着车过,接下来路程还可代步。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蜀道难》) 声壮豪气,声声入耳。 一块石头松动,扑簌簌连带掉下一片泥土。 “鬼叫什么!” 周大走在最后,被吓了一惊,不由骂起。 就在此时,变故惊起。 架车捆绑在骡子背上的绳子竟然断裂,架车突如其来地向后滑退! 老钱就跟在骡车之后,变故发生之时,他反应极快,后背紧贴山壁,伸手抓住了骡子的尾巴,仅仅叫架车从他的胸前蹭过,挂碎一片衣襟。 周大却没这样好运了,他正仰天叫骂,未及反应,就被架车撞个正着。狭窄栈道之上,他被架车撞倒,止不住去势,翻滚出数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栽下万丈深渊。 惊叫声不过数息就听不见了,似乎再巨大之物也会被无限山谷深深吞纳。 许是长久,许是片刻,从云雾中传来一声淡淡叹谓。 酋同儒一路之上皆是埋头行走,极能隐忍,此刻却是对崖壁上之人起了一分好奇。他起身,探出头去,行走许久,距离却似乎并未接近。 他们依旧是远隔云海。 酋同儒与那人正正对视。那人一双阅尽波澜的眼睛竟叫酋同儒心虚。 某一时刻,酋同儒竟有爬上古道去救那人的冲动。也仅是一瞬,酋同儒立即就清醒了,他要命! 酋同儒不再停留,起身,坚持走下去。 瘦骡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了架车,它轻松许多,步伐亦是一摇一晃,它的脖子上还拖着半截绳索,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一点一滴的磨损,极是处心隐忍的心机。 老钱愣过神来,慌忙跟上,拉着骡子尾巴的手一路再也没有松开。 他们终于通过了栈道,眼前就是安稳通途了,原来生门和绝境仅是数尺之距。 踏上坦途之时,酋同儒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以为面对的会是那人的愤怒,竟不是!那人无比怜悯地望着他,似乎再说,“我怜悯你的懦弱。” 酋同儒他狠狠地转过头,再不迟疑地走下去,他心里愤怒,“我要命,要活下去!” 又是一阵狂风,人体不受控制的摆动,重重撞击上山壁。 却是姿态如闲庭阔步,声音平和从容: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李白,《蜀道难》) 走着,酋同儒的步伐越来越平稳;走着,他的体力逐渐恢复;走着,他的心却有了迷茫。 翻越秦岭,渡过长江,穿蜀入贵,渐行来,风土与中原大不同,入耳方言亦是古怪难懂。 南方的道路蜿蜒在九曲溪水中c盘踞在十八弯折的山峦之上c隐藏在湿热密林中积年厚重的腐朽落叶之下。 曲折之路上,行者二人。俱是衣衫褴褛,满面尘灰,步履蹒跚。粗看去,二人似是同伴,漫长路途,若不是二人同行,就算可避过无数险阻,也绝逃不过异乡孤身的恐惧。 若细看,又觉异常。这二人多数时间并不交谈,只闷头行走。偶尔有一人望向另一人时,眼神却是极凶极恶,恨不得将之拆解入腹。另一人立即就会察觉,更加凶狠地瞪回来。眼神之间,竟也有刀光剑影。似乎下一刻,两人就会合身扑到一处,像野兽般撕咬战斗。 首先移开目光的往往是行走在后面的那人,勉强可以看出那人身上穿着的竟是一身官差衣。他躲过眼神之时,总要唾一口,手却是不自主地摸一下脖子,透出畏缩。 老钱脖子上的勒伤差不多好了,每每摸着,却仍是疼痛。他忍不住战栗一下,自从那次酋同儒用手镣差点勒断他脖子之后,他就真正相信了,酋同儒是真的会吃人! 贪财之人往往精明,秦岭遇险之后,老钱惶恐一阵,渐行渐明,周大怕是眼前半死不活的罪犯给害死的。他们只道那人败寇凄惨,却忘了他孤身之力曾至权利顶峰;只看那人奄奄一息,却忽视他命硬坚强,凭一口气硬是撑过鬼门关。这样的人,岂不可怕! 老钱与酋同儒一道,是同伴,结伴走过险峻路程,亦是仇敌,相互防备着。几番生死缠斗,老钱差点被半残废的酋同儒勒断脖子,酋同儒也受着拳打脚踢。 至此,两人还是同行。 总算到达大理,老钱一刻不肯停,直奔布政司。直到进了布政司大门,见到了司狱官,这才真正松一口气。 司狱官是布政司中官阶最低者,却是实打实的肥差。皆因,其职权为接管流放犯人。京犯流放至此,一路历尽折磨,更加惜命,多少钱也愿意买个安稳,多要贿赂司狱官,换取个好安置。 老钱唯唯诺诺站在后院之中,前厅从不是他这等人可以去处,更何况他此时看上去肮脏地还不如街头乞丐,又拖着一个浑身臭气c不人不鬼的罪犯,更是招人厌。差役轰他至此,隔得老远吆喝:“往偏僻里站着,莫要脏了地,等着。” 一等就是大半天,就算没人经过,老钱也不敢直起腰。他侧眼一看,酋同儒倒是站的大喇喇舒坦,暗恨,却不敢坐,只是蹲下来。 总算听到有人招呼:“哪个来了?” 老钱立即要起,奈何腿脚实在不争气,起了几起都未起来。 司狱官倒是不嫌弃,一边招呼着一边就伸了手去扶。 老钱连呼不敢,总算自己起来。 “一路辛苦。”司狱官笑眯眯说到:“咱这个地方就是远,穷乡僻壤的,京城来的贵客辛苦了。” 老钱顿觉感动,立即就要掏心掏肺:“不辛苦不辛苦,就是路实在难走了些。” 两人寒暄片刻。 司狱官打量下酋同儒,皱着鼻子问道:“这位是犯了啥事?看着可像是重刑。” 老钱恨道:“他,可狠着呢。” 老钱瞪一眼酋同儒:“这人可是坏透绝户,没有一人替他打点送行。兄弟这一趟可是倒了天大的霉,啥好处没落还差点丢掉了性命。” 司狱官一听没有打点,也是立即黑了脸,同骂:“最恨这种人,为恶作奸,定不叫他好过。” 两人倒是同声恶气,商量几句,只见司狱官拿出文簿,道:“云南承宣布政使司,辖下五十五府县,大半已受教化。唯深山原林之地世代居始古部族,族落古蛮,多有巫蛊妖术,难以教化,就连流官都不肯长待。让我看看,滇最西地维摩,最是动荡,上任流官前月竟被佧瓦人当街割首。恶人还须恶人磨,就让他去这里吧。” 司狱大笔一挥,就将酋同儒的性命落在了恶纸之上。 正巧,当天就有文书送往维摩,于是气都没喘匀的酋同儒就被立即提给了传令官。 传令官正苦着脸念叨:“去一趟维摩,可是要命的辛苦。” 听司狱官让他带流放犯一同到维摩,更是叫嚷:“这样要死不活的人,走不过黎山贡水就死了,不带不带。” 司狱官应付惯了八方人物,笑着说:“放去维摩的一年也没有几个,你不带他,还要特地请批押送,不是浪费官费嘛。你就将他带着,随他生死,就是个人造化。” 传令官本也是嚷嚷几句,他人微言轻,不敢真不听。 传令官远远看一眼酋同儒,非但不避讳,反而提高了声音:“这人是得罪您了?流放罪犯向来是安置在大理城中,这回怎么放去了维摩?” 司狱官呵呵一笑:“皆是公务考虑。” “罢了。”传令官向着酋同儒喊一声:“走吧。” 通往维摩的路途,才是真正险峻难行。徒步走在大山之中,连路都没有,仅有的都是人一脚一脚踩出来的浅印子,只有惯常走此路者方能分辨。 传令官脚步飞快,不肯稍慢等待。 酋同儒亦是咬牙跟随,即便鞋底磨穿,双脚磨烂,都似乎不是疼在他身体之上。 这般足足走了五日,总算走出了莽莽百里黎山。 走出黎山,眼前是一条宽阔江流。水面广阔,一览无余,视野内数里江面,不见任何渡船c人烟,唯有江水不息奔流。 传令官钻出密林,终于舒一舒筋骨,高呼一声。 声音穿过江面,被水波层层激荡,回响大为辽远。 呼出了心中郁结,传令官显见痛快,难得对酋同儒大笑着说:“看,这就是贡江,百里流沙,鹅毛不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六、维摩叛乱 传令官指着眼前奔流江水,道:“别看它表面平静,实际暗潮汹涌,当地人传说,没有水神庇佑,就连鹅毛也休想渡过。” 酋同儒站立在江边岩石之上,望去,亦觉得壮阔。只是他绝境里挣命,身体伤重,心如绷弦,哪里顾得上欣赏风景。只盼着早点渡了江,定了局面,方能松懈下心神。 传令官未听见酋同儒回应,回头看一眼,见酋同儒一脸麻木,顿觉扫兴,鄙夷笑一声:“料想你也吓呆了!可知怎样渡江?” 茫茫江面,宽有十丈,无桥无船,一览无余。 传令官用力紧一紧腰带,走向山壁一处凹隙。走到近处方见一条绳索钉在山壁之上,绳索上悬着木架,顺着绳索望去,隐约可见绳索绵延不绝,越过江面。 传令官摩拳擦掌,将上半身挂进木架,双手握紧上方木柄,回头看一眼酋同儒,颇为幸灾乐祸:“这叫轮索,要想渡江只此一法。你就跟紧我吊着爬过来,定要咬紧了牙关,一松手可就落水祭了水神了。” 话音未落,传令官双脚在山壁上用力一蹬,轮索就极快的荡了出去。前半程有下降落差,轮索顺势飞快,一力之下,接近半程。 酋同儒看着传令官一滑之下到了江心,势殆,他双手往复拉住头顶绳索,一点一点向江对岸移动。 看一看江面,再看一看不过两指粗细的绳子绷得紧,兀自颤颤巍巍。 酋同儒只顿了片刻,立即伸出手抓紧了头顶绳索,双脚勾住绳索,将自己悬吊在绳索之上,全凭手臂力量,一点一点移动去。 传令官来到江心,手臂已是劳累,后半程是上升趋势,更为辛苦,幸好他经常如此渡江,练出了臂力,若是头次渡江者,恐怕非要挂在江面上几个时辰不可。 传令官依仗着木架,悬在江心歇息片刻。 “那犯人果然命硬,真叫他走出黎山。不过,他是万万渡不过贡江的,小命就留下吧。”传令官想着,回头张望。 这一看之下却是大为震惊。他看到酋同儒竟然仅凭自身臂力,吊在绳索之上攀爬。 “这人!”传令官愣住,之前所言让他跟着自己爬过来是奚落话语。凭着轮索还可在中途休息,即便如此也需要万分辛苦胆大才能渡过。从来不曾有人可以徒手攀爬,更何况酋同儒一身沉重伤势,表面看小命已去半条,能活着走出黎山已叫人吃惊。 “这样走不过数丈。”传令官不由升出了敬佩之心:“这人是真硬汉。” “可惜了!今日要命丧贡江,谁叫你得罪了人,莫怪到我头上。”传令官口中念叨,再说不出口嘲笑奚落,于是回头不理,埋首前行。 两人这般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向江对岸渡去。 忽然,江对岸传来人声鼎沸。 传令官抬头望去。 隐约见数人仓惶奔逃,身后有数十彪形汉子追赶。大汉很快追上,将之前数人团团围住,只看挥舞刀棍,就听惨叫连连。 很快惨叫声停止,却叫传令官更是心惊胆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佧瓦人野蛮不驯,打死人是常见之事。 这时,对岸大汉看见了江上有人渡江。 几人高声谈论,用的是佧瓦方言,竟是在商量着砍断绳索。 传令官听得分明,慌忙高声应:“别砍绳索!兄弟,我是布政司传令官,自己人。” 一名大汉狞笑着:“传令官?” “是,是!”传令官点头如捣蒜,他还想再说好话,却见大汉挥刀断绳。 传令官再没有机会说出一言,就掉落江中,激荡起片片水花,再片片湮没。 江边大汉高声笑着,看着传令官呼救挣扎,片刻没了动静,就好像看一出精彩之戏。 “好像有两人,怎只见一人动静?”有人疑惑。 其他人:“汉人没用,一落水就沉底了。” 众人见传令官沉了江,没了戏瞧,纷纷离去,留下一地残破尸体,习以为常。 维摩县城,地处滇西最广阔神秘的茂密莽林,聚居着无数远古部族,神秘原始,多年来不与汉人相通。最近几年,布政司才在此设立流官。 当地人彪悍,多不服管理,流官也莫敢强硬,退让着求个两厢太平。 然而一月前,发生了流官被当街枭首的动乱。 追究起因,竟十分简单。 五月初一,是佧瓦人最盛大的节日一一一祭水节。 佧瓦人信奉山神水神,三月祭山,五月祭水。到这一日,佧瓦人从黎明起就开始戒食,诚心祀祷。直到入夜,则家家户户披红挂彩,人人穿着隆重盛装,聚集一起以水泼身,彻夜狂欢。 最近几年,布政司在此设立了流官,建造公门,少不了官差c杂役c厨子,还有家眷迁来。渐渐的,维摩县中汉族人多了起来。接下来,就是往来商人到来,建造了饭馆c茶楼c成衣铺,佧瓦人知道了汉族东西的好,也结伴从深山部族中走出来,到县城集市购买交换。 因祭水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热烈的时节,自然不少商人特地在这一天携天南海北之商品来到维摩县。逐渐形成了稳固的集市,自祭水节后一连七日,县城中的集市如火如荼,汉族人采买日常用品,部族人购买新奇玩意,也有活络的当地人用当地特产来交换所需之物。 今年的集市尤其热烈,所来商人比往年更是多了许多。这一日,不知怎的,一名佧瓦男人和一名汉族商人起了冲突。起初是言语争执,忽然,那个佧瓦男人暴起,殴打起那名汉族商人。 佧瓦人体健,商人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倒地抽搐。 平常时日,汉人往往避让。然而那天,汉商云集,众目睽睽,顿时众愤群起,将施暴佧瓦男人团团围住,不叫离去。 流官得知,前来劝解,谆谆之言:“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佧瓦男人态度嚣张,仍做凶狠姿态。 汉人气愤,有人高呼:“大人,莫不是就任由他们当街打死人?汉人之命难道不如牲畜?” 因为佧瓦人世代原始耕作,不懂驱使牲畜,汉人来后,也带来了牲畜的圈养和驱使之法,令耕作大大便利。因此,佧瓦人将牲畜视为最贵重财务,若有人杀了牲畜,依照族规要处死。 故而汉人有此悲愤之问。 想汉人居于此,多要割舍故土,又要适应佧瓦习性,更是需忍让退避,多受排斥和欺侮,此刻,新仇旧恨,齐齐爆发。 流官仍以大局为重,双方安抚劝解。 他询问事情起因。 行凶的佧瓦男人语气凶狠,说:“他侮辱我,挨打还是轻的,应该打死。” 流官再详问,原来此名商人是第一次来到维摩,不通佧瓦语言。适才,佧瓦男子想要购买他的商品,两人却是交谈不畅。商人只道夸赞自家东西好,于是比出拇指示意。却没想,佧瓦男子顿时暴怒,拳脚就招呼上来,直到把商人打到如此重伤。 流官叹口气,只怪商人不懂维摩习俗,比拇指在汉语中是好的意思,对于佧瓦人却是大大的侮辱。 流官道:“原是误会,大家以和为贵。” 汉人虽有不忿,却也不再坚持,嘟囔着也就作罢。 流官拱手,以汉语安抚:“诸位包涵,帮忙送他先去就医吧。” “大人,咱心里窝囊啊。” 流官劝解:“大局为重,多谢各位了。” 众人渐散去。 这时,却听那佧瓦男人一声嗤笑,口吐两字:“汉猪。” 虽是语调古怪,但清清楚楚是汉语言。 有人质问:“你懂汉语?” 佧瓦男人轻蔑笑着:“我没说过不懂!” 顿时激起群愤,众人重又围上来。 流官顿也恼怒,厉声道:“你既懂汉语,应该知道他的意思并非侮辱你!” “那又如何?这样的手势,不可饶恕!” “既然如此,吾需维护国法公正。”流官怒:“请去公门,开堂受审。” “我佧瓦人,不受你汉人的管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维摩亦是大明国土。”流官亲自上前。 “佧瓦人誓死不做汉人奴隶!”佧瓦男人迸出狠劲,竟从腰间拔出弯刀,当前一挥,顿将流官头颅割下。 顿时大乱。 佧瓦男人一呼百应,一场暴乱就此爆发! 佧瓦人骁勇彪悍,打着驱逐汉人的旗号,杀戮汉人,很快将城中汉人杀戮九成,尸体拖到贡江边,露天堆放。 因维摩地处偏远,往往数月才有传令官传递文书,故布政司对于这场暴乱一无所知。照例派遣了传令官前往,来到贡江边,就冤枉送了性命。 深夜,酋同儒从江中爬上岸时,筋疲力尽,睡倒在残肢断臂之中。 落水之时,酋同儒抓紧了绳索,屏息凝气,任由水流冲击,也因此救了自己性命。 因为绳索另一头连接着山壁,酋同儒凭借绳索未被江水冲走。 在江中沉浮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水流略有平缓。 酋同儒是果断之人,趁机放弃绳索,用尽全力游向对岸。 中途几次经历暗流c漩涡,他亦是伤重力竭,却凭着不甘心c要活的狠劲头,挣扎了过来。 当他爬上江岸之时,只剩下半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就地昏厥过去。 第二日,佧瓦人拖着一具尸体,抛在江堤。 正巧砸在了酋同儒的身上。 那人显然刚死不久,流出血液还是温热,撒了酋同儒一身一脸。 温热的血液温暖了酋同儒冰冷的身体,他清醒的瞬间,立即跳了起来,格臂防御。 以后再问时,酋同儒回忆当时情景,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样的伤势竟能如此机警敏捷,归功于本能吧。也是这样的本能,救了酋同儒性命! 酋同儒一跃而起,将抛尸的两个佧瓦人也惊吓一跳。 相互对峙。 佧瓦人眼中看到之人,浑身鲜血,状若恶鬼。他们也不由胆怯。 其中一个佧瓦人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酋同儒听不懂佧瓦语言,双脚踩在江水中,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面前二人。 昨日渡江之时,他远远看见江岸边杀戮,再看此地尸体横陈,不难猜出状况。 他暗中考虑,是反身投江?以他体力,绝难安然。那就只有前进入城!他衡量着眼前两人体力,均是健硕之人,以他独力拼杀,九死一生。 酋同儒一生,生而孤寡,匪窝求生,双手染血,心机狠沉,他面对过狼口野兽,面对过强盗山匪,也带领过军队,经历过杀戮,抵挡过冷枪暗箭,如今,他又要搏命了! 酋同儒有了决断,就不再迟疑,嘶吼一呼,声壮气势。 他势不可挡地冲向二人,一把先将一人撞翻,拳头紧接而上,重拳击在那人脖颈之上,听咔哒一声响,那人头颅就歪到了一旁。 酋同儒丢掉瘫软的尸体,面对另一人。他此刻姿态,绝不像人,反倒更像野兽对峙的动作,双脚,脚趾狠狠扣住地面。双腿半蹲,肌肉紮鼓,双臂张开,面容凶恶。 佧瓦族敬畏山神水鬼,如今酋同儒自江中显身,状如恶鬼。早将另一佧瓦人恐吓镇住。 那人颤抖不已,忽然跪地叩首,口中不住高呼。 酋同儒听不懂他喊些什么,立即飞快地冲进县城,寻一处躲避起来。 那人兀自高呼:“水鬼显身!” 维摩城中水鬼显灵的传言如火如荼,许多佧瓦人声称亲眼见水鬼当街奔跑,隐身维摩。 维摩暴乱持续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招安 传令官之死终于使得维摩暴乱之事传回布政司。 待布政司派人前来查看,站在贡江这边时,也已经是大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差使隔江相望,看见维摩城外江岸之上,汉人尸体堆积如山。 东风扬,尸体之气刮过贡江。 汉人讲究死后入土为安,佧瓦人却将逝者暴尸光天,极尽示威之意。 差使吓得双腿疲软,不提渡江,立即掉头回了大理。 布政司乱哄哄争执不下,谁也不肯继任流官。 最终落在布政司内职级最低的九品小官,司狱官马行身上。 右承宣大人宣布完任命,亲切道:“恭喜马流官,可是升了。” 马行两股战战,竟不能起身。 右承宣说完,欲走。 马行跪扑,一把拉住右承宣的袍角,哀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右承宣虚伪而笑:“此话从何说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晋升流官,执掌一方,一亩三分地内堪比土官贵族啊。吾也是看在你多年来精明伶俐,才力荐了你啊。” 马行涕泪横流:“谁都知道维摩偏远,佧瓦人蛮始,将前任流官当街割首啊。求大人看在小的多年孝敬,饶小人一命吧。” “放肆!”右承宣当即翻脸,义正言辞:“为国效力,理应鞠躬尽瘁。为官乃是身先士卒,岂成为你等贪图安逸之门法?再推脱,以贪赃渎职罪论处。” 至此,马行再不敢多言。归家,叩拜双亲,不舍小儿,一家人悲哭整晚。第二日一早,就被兵卫半押半送,拉上了去往维摩之途。 马行一路恍惚,他刚刚才一笔将一名流放犯判到维摩,哪想这么快自己就步了后尘,不由心生出了悲凉。 至维摩,马行渡江,叛民暴行,将其劫杀在江岸,尸体直接就丢了贡江。 事件惨烈,落在纸上只此寥寥数字,就了断了马行一生。 消息传回布政司,布政使c左右承宣皆惶恐,乱哄哄无应对法。吵闹数日,不得结论,只得亲上魏国公府,向夏王求主意去了。 彼时,世子夏沐英正在武场。他手持“鱼肠柔”,与一名青年武将对战。来往分刺,粘连分合,翩翩姿态,逸逸漂亮。 “咔嚓”一声脆响,两剑相接,一剑折断。青年武将将手中短剑一掷,立抱拳:“世子英武。” 夏沐英以指抚“鱼肠”,猎猎有光,手指轻抚,立即肌肤绽裂,血珠滚落剑锋,如珠似宝。 “都说苗人以巫术铸剑,得剑非凡品,果真不假。这柄“鱼肠柔”饮血阴柔c力而克刚,不堕百年名剑之名。” 青年武将称是:“此番‘鱼肠’出世,全仗世子慧眼,未叫名剑埋没深山,再蒙尘百年。” 夏沐英瞧着那一颗血珠子在剑锋上滚来滚去,不溃不散,想起了虎峡谷苗寨中一百男女老少歃血断命的凄厉。 最终,是巫医亲自捧着“鱼肠”,踏着族人残肢鲜血,向他献上。 夏沐英想起巫医的话,“‘鱼肠’嗜血,带阴魂怨气,拥有者难克之,不得善终。” 这话不假,魏国公府兵几乎屠杀了半个苗寨,才逼得“鱼肠柔”出世,果真是嗜血。 “嗜血方是好剑!”夏沐英爱不释手:“吾以重兵侵压,整个虎峡苗寨亦要臣服,何以压制不住一柄冷剑?凶剑方匹配吾等穷兵黩武!” 夏沐英把玩片刻,将剑递于随侍:“找个华贵匣子装了,待我上书,献于皇帝。” 青年武将不解:“世子珍爱,为何割舍?” 夏沐英志得而笑:“不过叫小子替我保管几年。” 这时,亲卫通禀布政司使司求见魏国公。魏国公侯夏岳轻易不得见,寻常事物交由世子夏沐英处理。 夏沐英不耐:“维摩暴乱,也是难平。” 青年武将进言:“下官倒有一法。” “何?” “招安,自治!” 青年武将抬起头,灼灼目光!一张算得英俊脸庞,却有长长一道剑痕从右额纵穿面庞,直至左颌,原本阴柔,更添森气。 维摩,世代为佧佤族聚居之地。佧佤部族之中,等级分明,阶级森严。族长世袭,家族为贵族,掌全族生杀大权,其下有巫者c医者c工者c平民c奴隶,生而为贵族私有,可任意予夺。 佧佤语言无文字,只有贵族可习汉语言,识文习字。由此可知,杀害流官c发动暴乱的佧佤男人身份不是一般。他正是族长的二儿子,阿喀音。 老族长共有五个妻子,九个儿子。佧佤族与汉族不同,是一夫多妻制,这五位妻子地位平等,九个儿子只分长幼。 老族长最宠爱的妻子是阿喀音的母亲,最喜爱的儿子是阿喀音。老族长当众宣布,他死去之后阿喀音就是新任族长。 因此,维摩中,老族长之下,阿喀音就是地位最高者,所有人均得臣服,包括他的哥哥c弟弟们。 维摩是近几年才设的公门,流官设立之后,贵族需受流官约束。而且,城中汉人越来越多,建饭馆商肆,带来了汉人的食品衣物,走到哪里都听到汉人古里古怪的语言。令得佧佤年轻的男子c姑娘越来越推崇汉人的东西,攒了山里特产交换来一顿饭食或者华而不实的头巾手帕。 半个维摩成为了汉人的维摩,佧佤不再是从前的佧佤山寨。 是他的维摩!是他的佧佤!应是他阿喀音的财产,却被汉人侵夺了! 阿喀音不满已久,他曾向老族长愤而提议:“将汉族人赶出去!” 老族长年纪大了,争斗之心轻了,他理解儿子的暴戾,也看得清大势所趋。 大明统治江山百年之久,疆域稳固,云南府各少数民族地区先后设立县c府,维摩是最后一个,被纳入朝廷管辖是必然。 人生的智慧是相通的,老年人活过的岁月使得他们透彻c知天命。老族长对最像自己c最勇敢无畏c最自由野性的儿子说到:“就顺应局势吧!” 年轻人的愤怒哪是一句劝告就可以平息,即便那是他最崇敬的父亲。 阿喀音将愤怒压抑着c积聚着,终于爆发。他的族人对他一呼百应,狂热追随。他们杀了流官c屠了公门c血洗维摩,将汉人一个个抓出来,杀掉,抛尸,就像是猎杀偷他们猎物的狐狸c土狼c野猪一般,手刃;屠杀;如战利品般堆积炫耀!也是示威,警告所有意图侵夺者,他们捍卫领地的坚决。 这一日,阿喀音如同往常一样,带人在维摩城中搜寻汉人。 汉人已经杀得光的,他们一路松懈,说笑着。 听见一阵嘈杂,只见一个人形物从一家荒废的房子中逃出来,后面有几个佧佤人举着棒子追赶。 说他是人形物,实在是因为已经瞧不出人样了,他浑身漆黑,毛发遮面,逃窜之间一拐一跛,却是迅猛。 阿喀音狞笑着堵住去路。 那人退到墙角,紧张防备。 他们这才看了清楚,那人浑身漆黑,原是残破的衣物与裸露的肌肤;那人毛发遮面,却是发长凌乱,掩盖面目;行动间一拐一跛,因为他的双腿有伤,黑红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 周围佧佤人兴奋高叫着,用佧佤语中狩猎的音节呼号。 那人沉默,站定那里,蓄势不发。 若不狂妄,阿喀音会发现,那人虽然警觉却不慌乱,他无恐惧,反而沉稳又镇定;他掩藏于乱发之后的一双眼睛狠绝果断,观察着形势;他的身体伤痕累累,却用力着所有肌肉,血污之下的身体紧张而漂亮。 然而,阿喀音被屠杀红了眼睛,也狂了心,他松了警惕。是生死对战,他却看成了游戏。 阿喀音用佧佤语笑骂,又换成汉语侮辱。 那人似乎有些反应。 “汉猪!跑啊,给你机会跑!”阿喀音挥退了手下,向着那人摊开了双手,他要一场狩猎。 那人果然动了! 却不是逃跑,而是迅猛地冲向阿喀音,手掌一翻,亮出一柄匕首,狠狠捅进阿喀音的左胸。 阿喀音本能一躲,匕首未刺中心脏。 那人就趁着这一时机,果断逃亡。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阿喀音围住,护送回了部族。 阿喀音是勇士,血流如注,他却浑不在意,咒骂着狡猾的汉人。 他坚持独自返回房间,让手下去叫巫医。 阿喀音推开门,见一人正在他的屋中。 “你怎么在这里!”阿喀音不屑而轻视。 那是老族长的大儿子沽孟起。 “你受伤了?”沽孟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和。 “哼,逃了个狡猾的汉人。”阿喀音一手撑住桌子,失血令他有些晕眩。“你出去!” 沽孟起似乎不在意阿喀音的轻视,反而近前来,伸手去握仍扎在阿喀音胸口的匕首:“差点刺到心脏。” “滚开!”阿喀音怒眼一瞪,他最看不起沽孟起的懦弱。 “我是你大哥!”沽孟起的声音竟是深沉,说不出的威慑。手中握住匕首,用力地刺入。 阿喀音震惊地抬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清自己的兄长,那一张冷静的脸庞。 他们果然是兄弟啊,勇猛和冷静原来都是一样的残忍,阿喀音终于承认了他和大哥原来相像。 沽孟起大义灭亲,将为首叛乱者阿喀音之头颅献于朝廷,并平定叛乱,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布政司加以表彰,特例任命其为新任流官,治理维摩一县。 按照惯例,流官皆为朝廷派遣官员,不允当地贵族担任,为表衷心,沽孟起奏请,更名为孟起,以示与佧佤贵族身份决裂,自此起,只有朝廷命官孟起,为大明效忠。 孟起收拾了惯常事物,就要搬到公门居住。 临行前,他叩拜父亲。 老族长精神萎靡,半躺在竹床上正抽一袋水烟。 孟起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我,这就走了。” 老族长不看孟起,慢条斯理问一句:“那日,偷入部族的汉人是你救了。他是朝廷的令官。” 老族长用的是肯定语气。 “您保重。”孟起起身。 “那是你亲弟!”老族长声调拔高,最终忍不住怒气。 看着父亲悲痛样子,听着父亲对自己的质问,孟起愤怒而委屈,他却是忍下,沉默着。 等到父亲骂到疲倦,停住喘息。 孟起开口:“父亲喜爱阿喀音,赞他最与您年轻时相像,是个大无畏的野性首领。父亲,您老了,难道忘了,兽群的首领从来不是老子传给儿子,而是厮杀过后胜者为之。” 说完此话,孟起果断转身。 老族长颓然瘫倒在竹床之上。 他老了,刚硬的心老了,老到因为偏爱而不愿接受弱肉强食的规则。 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他最爱,一个是最强者。 自此,佧佤族长隐退不问世事,佧佤一族接受公门管制,受汉文化教化,不出数年,野性渐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随 布政司重新向维摩派遣了书记c差役等一干人员,虽不情愿,一队人总算是来到了贡江岸边。 贡江上搭起了一条浮桥,尚未完工,仍有工人在一条条扎紧绳索。 书记名叫平宣,是名真正文弱书生,有时只有百无一用的书生才会执拗到无畏。 平宣心中有着壮志,只愿得酬。右承宣大人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感激涕零,誓要以生平所学,造福一方。 然而,平宣身后的一众官役却是不得已来此,他们对之前的暴乱心有余悸。 平宣呼一声:“出发!” 他为首,踏上浮桥。 浮桥漂泊不稳,平宣竟是一个趔趄,要向江中歪去。 他的身后无一人,众人仍踟蹰江岸。 眼看平宣手乱挥舞,有一人,快步奔出,踏上浮桥,扶住了平宣。 “多谢。”平宣看见来人,却是叹一口气。 “你真的要去?”平宣忍不住再劝,这些天,劝阻的话他说了无数,依旧没能阻止她追随而来。 站在平宣身侧者乃是一名女子,青衣秀丽,纤弱如柳。她遥遥望着江对岸,目中一片担忧惆怅。 “我要去。” 平宣狠了心:“多日屠杀,维摩城中的汉人,不可能再有活口。” 这话,他早就想说却不能说。这是人人都心知,不需要宣之于口的实情。 她却是这样固执,执意而来。 平宣不忍,只得将这最残忍之言挑明:“维摩城中是何情景,吾不知。你尚年轻,又不是公门之人,还是就此回头吧。” 女子浅笑:“我丈夫在城中,我要去寻他。” 三日前,她携幼弟寻到他家门时,就是这般说的:“请您带我去维摩,我丈夫在城中,我要去寻他。” 当时,平宣劝道:“维摩暴乱刚平,事态未稳,不允许平民前往。” 她求:“我丈夫是流犯,自北京千里至此,一路艰辛,身心俱伤,又入险境。若是大人处此境,能不焦心煎熬,只盼早日团聚?” 一番话情真意切,平宣大为感动,他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前往维摩还缺一名帮工,告示张贴几日了,仍未有人愿往,你若愿,可应。” 这个主意出过,他后悔至今。白娘子有义,他实不该明知凶险还一力促成。 其后,平宣多次劝阻:“娘子就安心在大理等候,吾定尽力为你寻人。” 或者晓之以理,或者动之以情。“佧佤部族向来相处困难,如今又是暴乱刚平,难免余波动荡。就为着花儿兄弟的安危,你们就安心等候消息,吾寻到了你夫,再安排你们一家团聚。” 到了此刻,已经脚踏在浮桥之上,平宣还是要劝:“不可能有活口了,你看,那里堆着的全是汉人,全是死人!” “就算他死了,也是要我去收尸。”女子平静说了句,她看着平宣,竟是温柔笑着。 “姐姐。”清瘦少年走上前,牵住女子的手。他站在女子身旁,是最坚定地支持。 平宣再无话可说。他高呼一声:“出发。” 平宣为首,大公无畏。 众人不情愿地跟随,是一片抱怨哀骂。 姐弟二人,相互扶持着,踏往未知前程,一步一步,走来 白仔梧走出家门,略透一透气。不过是村中走几步,就听到了闲言一筐。 “似乎是被休了。” “白家女子可是贞义,侍奉公婆养老送终。” “遇上了忘恩负义的负心汉,实在可怜。” 白仔梧听得心烦,返身回了家。 家中,却正在争吵。 伯娘拿着笤帚将媒婆春大娘一路打出。 “白家大嫂,我可是好心。牛员外年不过四十,家中殷实,儿女已成人,不用姑娘嫁过去辛苦做后母。我是心疼咱家好姑娘,才压了王家女儿,上你白家门说和,你别撒泼,不识好歹。” 伯娘叫骂:“这么好的亲,你自己结去。白家不稀罕!” “你莫不识好歹!二嫁的女人就莫要清高了,小心孤老家中,死后连个去处都没有。”春大娘对骂。 伯娘抡起笤帚,砸将过去:“我们白家女儿,就是养在家中一辈子也轮不到旁人说闲话!” 大门重重关上。 春大娘灰头土脸地往外跑,口中不住骂道:“怪我多事!我要再上你白家门,叫我做得没脸没皮的猪老老。” 春大娘迎面看见了白仔梧,面上现出尴尬,不再骂了,快步离去。 白仔梧走到门口,隔着紧闭的大门,还能听见伯娘气的咒骂。那一声低泣是母亲。 “弟妹,别生气。乡下妇女就是爱嚼闲话,莫理她。” 悠长一声叹息:“我不是生气,是心疼鸽儿,她受了这样的委屈。” 白仔梧竟是眼眶一酸。 她自京城情伤而归。父母亲人不敢多问,只每日精心照顾。 她尚未理清今后打算,亦是无法和父母多谈。 原来父母亲人不仅要担忧与她,还要面对世人言论。 白仔梧愧疚,悄悄自后门入,避回房中,装作不知。 到了晚上,忽然听见大门被拍响,白严高声喊着:“开门,来人帮忙。” 大家奔出。 只见白严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回来。 看这少年,瘦骨嶙峋,一身破烂衣裳,满面泥垢,昏迷着毫无知觉。 “是饿晕了。”白严一边将少年放下,一边解释。“回来路上,见他昏倒在路边,双脚血污,想是跋涉长路。” 大家七手八脚的喂水喂饭c清理包扎,终于将少年收拾出原本面目。 白仔梧大惊,脱口叫出:“花儿!” 话说,小叫花花儿因哑女案被判了死刑。临行前,大理寺监狱被劫,死刑犯花儿不知所踪。 那正是酋同儒将花儿救出,连夜送往百里之外。 酋同儒对花儿说:“要饭的走全国,吃遍百家饭,今后唯有北京城永远别回来。” 花儿感恩,铭记酋同儒之言,远远离走京城,做一名行走四方的小叫花。 今生恐再无机会与恩人酋大哥相见,但崇敬恩情一刻也不敢忘记。当花儿在西安府辖内听到自京城而来的商人谈论烟火案,得知了酋同儒被判了流放时,算算时日,他们已经出发将近三月了。 花儿誓要追随,一刻不停追赶南下。 日夜赶路,行到此处,终于支撑不住,又饿又累,昏倒在路旁。 幸好遇到白严侠善心肠,将他背回家中,请医喂饭,救了回来。 花儿醒来,见到白仔梧,当即悲痛大哭。 “白姐姐,酋大哥对我有大恩,我当牛做马也是要还。如今,他被奸人所害,流放到最穷苦偏远的滇地,我是一定要追随去的。” 白仔梧亦是震惊,强自镇定,安抚花子:“花儿,你莫急,总要养好伤才能上路。” 勉强将花儿安抚下,花儿却是时时念叨,深恐追赶不及。 “酋大哥侠义,他看得起我们叫花子,带着我们讨生活,我们这才有了饭吃有了地方睡。” “白姐姐,你莫要气酋大哥,是他交代我要暗中照看你,你卖酒,就让我每日去买。你被成衣铺老板欺负,他就叫我们趁夜揍了董瘸子一麻袋,替你出气。你去国子监,他叫我们暗中护送,看着你上了山门才许回转。” 白仔梧房中静坐整晚,从头细细梳理着过往经历。从年少之时,到经历情伤,桩桩件件。艰险悲伤的时候的多,欢喜的时候少,她却不后悔,反而庆幸。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人生境遇,亦如是。她被挫折情绪遮了心,看不清道理。借着花儿之事,她才想的透彻了。 此一段经历,与她,是成就。成就了此时此刻的她。 若没有这样的经历,她也许嫁了人,不过是略有些趣味的妇人,终究是困住了眼界。 见识过广阔天空,怎甘心圈养栅栏,就算是头顶上有一方瓦片遮挡风雨,岂如自由飞翔的痛快写意。 是不是要困在方寸之落,委屈要一段不甚如意的婚姻,生子,老去?不出几年,村子里说着闲话的妇人中就会有她的身影,她会一面羡慕一面嫉妒,对旁人的历险蜚短流长,却是终其一生再也走不出半步。 她想的明白了,她不要这样的人生。 她再想,对于酋同儒,她还是执着吗?或者是爱? 她辨不分明,对他,确实有着情窦初开的情丝,寄托着她少女时对于爱情的全部幻想,以及艰辛的付出和追寻,那是她整整十年的岁月,她年少的生命和他紧密相联。 也是有情,也许只是执念,她却是真真正正追寻他十年,因他悲伤,也因他欢喜。 此刻,想着他,还是有恨有怨,心底却不舍得苛刻,因花儿的话悄悄欢喜,回忆着他的点滴,动容c原谅 这样就够了,不必深究是不是深爱。有这样一个借口,让她义无反顾地走出去,走到未知而广阔的天地中去,这才她想要的一生。 父亲怒恼:“这样你还不死心?还要跟他?” 母亲疼惜:“他富贵之时弃你,你为何还要贫贱追随?” 只有爷爷懂她。 白老爷子端坐在堂屋正位,身后供着白家列祖列宗。他的目光望着白仔梧,又像是穿过一间房屋座院落,落在广袤辽远的土地之上。 他曾在孙女入酋家之时赞她有义,今日,他真正骄傲。他看到了家族的变迁,看到了土地沧海变桑田的生生不息。他知道,在中华广阔的地域之上,白家的历史将由子孙世世代代书写下去。 “姐姐。”花儿用力拉着白仔梧的手。 他有些害怕。 一路追来,茂茂秦岭,他们走过来了;天堑蜀道,他们走过来了;蜀地c贵州c直到大理,还有百里绵延c雾瘴迭起的黎山,他们都走过来了。此时,他们正走在怒流奔腾c鹅毛不浮的贡江之上,江对岸是刚刚暴乱c屠杀了整城汉人的佧佤族人。 孟起归降。是杀了亲弟c杀了族人c弃了姓名,却正是因为弃不掉骨血里的野性。 他们一步步走向的是这样一个蛮始而陌生的维摩城,那个城里,有着他们的亲人c恩人,丈夫c兄长,未知生死。 花儿怕了,若是酋大哥已经他紧紧拉住白仔梧的手,叫声:“姐姐。” 白仔梧挺直着脊背,拉着花儿的手温暖而有力,她镇定应道:“我们会找到他。” 白仔梧的脚步在浮桥之上摇摆,胸口最深处,心如擂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到维摩 平宣带领众人渡过浮桥,就见孟起一众人已是迎了上来。 两厢寒暄。 孟起抱拳:“公门已经修缮好,请平先生先到公门安顿,晚间设宴接风。” 一众兵侍c随从见孟起随和,终放下心来,乐呵呵就要随着走。 倒是平宣面色踟蹰,略一迟疑,拱手道:“理应听从大人安排。奈何老子道法,死者事大,吾还是先要料理下逝者后事吧。” 孟起倒未恼怒:“说的极是,死者尸体已全部清点,放置在西江台上,本打算等平先生安顿好,选个黄道吉日办了丧事。既然平先生大义,那此刻就去吧。” 孟起为首,带领众人前往距离维摩城门三里之外的西江台。 沿着江岸行,一路怪石嶙峋,颇不平坦。 佧佤人世代生活于斯,早习惯了特殊的地理c天气,为御湿热且行动便利,佧佤人穿着短衣短裤,手臂c小腿皆裸露在外,衣短合体,方便狩猎劳作。衣物虽然极尽简便,但脚上一双鞋子却是实打实兽皮为底,就算走在嶙峋山地也不会被尖锐石块割透了。 再看平宣等人,兵卫尚好,军服和军靴勉强适用。 倒是平宣这位儒生,穿着一丝不苟的长衫,每每走动必被牵绊,不多时就发冠也松了,鞋履也破了。 对于平宣等人的狼狈,孟起视而不见,步伐如常,并未略作照顾。 跟随的佧佤人毫不顾忌地议论嘲笑,众人听不懂佧佤语,却听得懂嘲笑,看得出轻蔑,都知道这是佧佤人给的下马威。方有的一份轻松立散尽,对于今后生活尽是担忧c忐忑。 孟起的本意确实是要煞一煞平宣的气势,他要让懦弱的汉人知道,他虽然臣服了朝廷,但在维摩土地上,还是他孟起说的算! 看眼前情景,确实达到了效果。 孟起停住了脚步,指着江岸边山崖凸出的一处石台,说道:“那就是西江台。” 众人上了西江台,才是悲愤震惊。 百数的尸体层层叠叠,在西江台上堆积如山。尸体多残破,四肢断裂c内脏流出不再少数。死者已死去月余,维摩这样湿热的天气,早已经腐烂发臭,虽然佧佤人已经用不知名的灰白粉末遍撒,但尸臭还是不可遏制地溢出。 当即就有人呕吐出来。 平宣一介书生,此情此景令他煞白了脸。 他强忍了片刻,才忍下胸口的翻滚。 他不忍心地看向白仔梧,只见白仔梧倒是镇定,却显出单薄的样子。 平宣质问:“大人是何打算,就叫他们暴尸荒野吗?” 孟起答:“只等先生到来,确认了名录,就可处理了。” 平宣悲愤,却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他对白仔梧说道:“白娘子,你先带着花儿兄弟入城等候吧,吾将名录核实之后,会告知与你。” 白仔梧苍白着脸,一动未动,她要亲眼看着。 平宣再叹一口气,令侍卫上前核对。 无人情愿。推脱拉扯一番后,两名资历最低者颤抖着走上前。 他们伸手翻开第一具尸体,却是惊恐大叫,大步奔出,剧烈呕吐起来,似要把心肝都呕出。 那具尸体肚腹中刀,被二人翻开,腔内器物冷不防掉落一串,散在地上,景同炼狱。 所有人都后退,恨不得逃开越远越好,任是平宣厉斥,也无人再肯上前。 佧佤人发出耻笑。 孟起道:“我已经清点清楚,总共一百一十九具尸体,与名录上人数正符合,应该是没有遗漏了。维摩的天气湿热,尸体不宜久放,为了等先生到来才勉强用药粉防疫,既然先生看过了,就立即处理吧,再等生出疫症,就大难了。” 平宣沉吟一下,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孟起向随从示意,立即有几名佧佤人走上去,将手中所提罐子中之物泼洒到尸堆之上。 顿时,一股浓烈的火油气味泼散开来。 众人大惊,平宣质问:“这是做何?” 孟起答:“火化。” 众汉人大惊失色,纷纷质疑:“不行!死后要入土为安,怎能连个全尸都没有,做孤魂野鬼,轮回也不得入。” 孟起哈哈大笑:“我们佧佤人得天生,死后归野,都是天葬,是对山神c水神的供奉。” “汉人有汉人的信仰。”平宣正色:“已不能落叶归根,还不叫魂归故里吗?” 佧佤人大笑。 孟起大笑片刻,戏谑劝道:“先生执意土葬,那就自己一具一具挖坑埋吧。不过,照我们规矩,山前c水后c平沃土地不能埋人,巫师前几年启天占卜,划出了一片地方,就在这西江台正上方c山崖之上。不算多远,你们就立即背上尸体抓紧爬吧。” 说完,孟起带领随从们束手而立。 平宣看向众人,发现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现在却都哑了声音,低着头不住后退。 有人小声嘟囔句:“死都死了,莫不如就听从当地习俗吧。” 众人纷纷附和。 孟起又劝:“先生,就入乡随俗吧。” 临出发前,右承宣对平宣交代:“收一收你的固执脾气,民族事务必要忍让,莫起纠纷。” 想起此节,平宣只得无奈同意。 孟起令下,手下立即上前,遍泼火油,就要点火焚烧。 这时,却又一人冲上前,挡在尸堆前,高呼:“等等!” 白仔梧恳切望着平宣:“大人,让我找一找我夫,我要亲眼看见,亲手埋葬。” “这”面对着惨不忍睹的尸体,平宣有些为难,现在定是无人愿意去帮助翻检尸体的。 白仔梧看出平宣的担忧,恳求道:“我自己找。” 孟起有些讶异,他看着面前娇小纤弱的女子,并不相信她真的能做到。 “好,就等你先找。”孟起应了。 于是,众人看着,这个纤弱女子颤抖地翻开第一具尸体,她忍不住干呕许久,又再翻开第二具尸体。 “姐姐。”花儿哭着扑上去,和白仔梧一同寻找。 隔着距离看毕竟低估了已经放置月余的尸体的恶怖,尸臭血污,残肢断臂,甚至有的尸体因堆积太久,几具沾粘一起,用力分开就会扯下一层血肉。 少年崩溃大哭,呕吐到不能起身。 白仔梧却是坚持着,深入尸堆查看。 至此,旁观者无不动容。 平宣想帮,面对尸山却难以上前。 众人眼睁睁看着白仔梧找遍了所有尸体。 “没有。”白仔梧低声说着,她猛然起身:“没有!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孟起回答:“名录上一百一十九人,这里一百一十九具尸体,不多不少!” “不,没有他。”白仔梧认真思考:“我夫是流放至此,或者未及记录在册?” “就算没有来得及记录,城中绝对是没有一个汉人了。”孟起摇摇头。 “似乎”有一名佧佤青年小声嘀咕:“是有令官,掉了贡江” 白仔梧听不懂佧佤语,但她察觉到青年的迟疑,满怀希望地望着孟起。 面对白仔梧,孟起不由心生敬佩,还有些怜惜,他看着白仔梧满含希望的眼睛,不由语带安慰:“是有可能,暴乱之时确实有人自称令官,渡江时落水失踪。随后,城中有人看见水鬼,那水鬼还伤了人,如今不知躲在何处。” 尽管孟起并不觉得她的丈夫能活着从贡江中爬上来,但他也希望那野人就是吧,若非,这女子实在可怜。 白仔梧松懈下来,顿时不支。 平宣赶忙上前搀扶,其他人亦将花儿扶过来。 佧佤人点燃一把火,一百一十九具尸体就此熊熊焚烧,一把火了断了百人性命,百人性命了断了一场暴乱。 此日之后,日子一如既往渡过,再过几日,提起维摩暴乱就只是茶余饭后的唏嘘,只有亲眼见过者才会噩梦数月,也仅如此了。 众人就此在维摩城中安顿下来。 孟起给了平宣大大的下马威,平宣还没顾上害怕,又被他礼贤下士地请去,恭敬地敬一杯酒,道一句“今后要辛苦平先生,襄助共谋一方太平。” 孟起可不是阿喀音那样的野蛮汉子,想他该隐忍时能隐忍三十年载,该出手时绝不心软拖沓。他能亲手杀了亲弟,决断弃名求官,当的是有大谋略和胸襟。孟起不打压平宣,不将汉人视为对立,他眼中看到了汉人文化c耕作c生活各方面比佧佤更先进的方法。他叛了部族,就要让佧佤部族换一片更好的天。 这天,孟起大刀阔斧地站立在大堂之上,问平宣:“平先生以为,要让佧佤人学会汉人的好手段,应该如何做?” 平宣一时答不上来,他腹中有万卷书,胸中有万丈抱负,猝不及防地让他说,他倒是说不出最根本之途。 这时,有一名当地妇女来到后院小门,比比划划地要寻人。寻得正是厨娘白仔梧。 孟起听得清楚,这妇人是将白仔梧买下的数种香料送来。 平宣虽是听不懂,当他看到白仔梧笑着迎来,和那妇人交谈交接之时,也就看明白了。 白仔梧负责着一院人的一日三餐。云南的饮食和中原大相径庭,肉菜大不一样,就连米也是不同滋味,最初的几餐,她做得味道不南不北,古怪难咽。大家勉强体谅她,虽是忍了也少不了埋怨几句。 渐渐的,饭菜竟然不知不觉就合了胃口,顺其自然到谁也没有意识到。 直到此刻,看到白仔梧与当地妇女交谈,孟起才察觉到她不光是能做出像模像样的当地饭食了,而且竟也能说几句佧佤语。当然,维摩城当地人与汉人打了几年交道,汉语也大都是能听会说几句,就算如此,白仔梧的作为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至少,一同到来的兵差c杂役面对当地人还都是一脸懵懂呢。 孟起若有所思,接着豪爽大笑,指着远远隐于后院小门旁的白仔梧,说到:“平先生,看到了?” 这些天,平宣因羞愧于自己的懦弱,再见白仔梧总是惭愧,眼神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偷偷瞧她,一触就躲开。此刻孟起叫他看,平宣还是习惯性地看一眼就躲避过视线,是一副心虚模样。 “非礼勿视。”一颗心砰砰大跳,跳的他胸口都是疼的。平宣只能不住叨念着“非礼勿视”,来清醒自己。 然而,哪里“非礼”?分明白仔梧衣冠整洁c举止端庄c落落大方,平宣却是真的不敢看。 不敢看,自然也不敢想。孟起等待片刻,不听回应,疑惑地瞪一眼平宣:“平先生?” 平宣激灵了一下,想起孟起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 他本有谋断,脑子清醒了立即就通透,他眼睛闪过亮光:“要想维摩城中汉人和佧佤人和谐相处,互学长短,首先要双方理解,说的上c听得懂。” 一个城里住着,却是说着不同的语言,立即就将人分了阵营。听也听不懂,只看见凶神恶煞,人总是要以最大的恶念去揣摩旁人,如此以往,越是长久相见,积怨越深。 而,人总是要相谈才能有三分情,邻里住着,见面招呼一声,才能渐渐聊到家长里短,才能处出太平情谊。 “往常,只有当地贵族才能学习汉族语言。”孟起说到:“我听说大理城中是有官学和私塾,寻常百姓也能将孩子送去读书?”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教育化人,不错,应要办学。”平宣不由激动:“不光要佧佤人学习汉语,汉人也要学习佧佤语言和习俗,相互了解,才能和睦相处。” 孟起道:“辛苦先生。” 平宣迫不及待,立即就往外奔走:“吾这就带人去寻办学场馆。” 平宣急切奔走,路遇白仔梧,白仔梧以礼相见,平宣紧张还礼,脚下却是绊了个大趔趄,慌张地逃开了。 孟起远远看着这一出,嗤之以鼻,哼一声,鄙视斥一句:“迂腐酸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办学 孟起看见白仔梧匆忙忙地一路跑着进门,顾不得歇一下就扎进了厨房。 他本在等着平宣,就踱了几步,站到后院口,饶有兴致地看着白仔梧在厨房忙碌。 厨房是西墙边单独的一间,原本最是阴暗破旧。白仔梧却将它收拾的整洁,洞开的窗户前悬挂一排火红的辣椒和熏得油亮的猪肉,下面就是热气腾腾的灶台。 白仔梧挽着衣袖,操着菜刀,当当地切着菜。 一院人吃饭,用的自然是大锅大灶。锅灶大了,更衬得白仔梧身量娇小,一低首,柔顺的发丝就垂在她小巧的下巴,一扬手,就露出莹白一截皓腕。腾腾的热蒸汽盈腾着她,显出影影绰绰的温柔。 孟起一直看不懂白仔梧,分明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却一路从北京追到云南,这说是贞义,孟起只觉得汉人迂腐,何必死守着固执。然而,她又敢往尸体堆里翻找,这就是真大义了,义薄云天!佧佤人重义,孟起不由就高看她一眼。 此后,白仔梧反倒变回了温柔女子模样,轻轻柔柔地微笑c细声细语地说话,街上的佧佤汉子c婆娘恶声恶气时她也只是笑着不言语,第二日见了,还是轻轻巧巧笑着打招呼。 一点也没有当初泼辣c决绝的样子。 孟起没看明白,白仔梧就又做了一件让他瞪大眼睛的事情。 她开始每日里在维摩城中寻她的丈夫,凭着她孤身女子,哪怕是暴乱刚过,哪怕是言语不通,城中哪处街户她都敢去,城里找不到,最近的村落她也去过了几个。每日回来都是风尘仆仆,有几次甚至衣衫都有撕扯,当然是没有任何消息,她却神情平静,不委屈不绝望,丝毫不耽误三餐时间。 就像此刻一般,她定是又一次无功而返,却神态平静地切菜。 当当当刀落在菜板上,不疾不徐。 孟起看着,看着,先是好奇,忽然间,那刀落的当当声就不光在耳朵边响,一下子就剁到了他的心里,惊了他一跳。 他是真的向后小跳了一步,因为看见平宣愁着一张脸而来。 孟起伸长孔武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平宣的肩膀,推着他往别处走。 平宣怔怔的,“这是做何?” 孟起嘻笑着掩饰。 此刻,他是极不愿意再让平宣居心不良地偷看白仔梧一眼了。 然而,平宣真的是发愁!他辛苦找好了院落,收拾出利落场地,布置好了桌椅,亲笔提一块“维摩书学”的牌匾,正式挂出去。 却只见瞧热闹的,不见人登门。 几天过后,连看热闹的都没有了。 “为何?这到底是为了哪般?”平宣急的一句接着一句问。 平宣其人,是个最固执不过的书生,十年寒窗苦读,认定了要书文报国。他秀才c举人考得上,就是仕途上走不顺,一来二去,一路下坡,最后发配到维摩做个小小文书。 怀才不遇,平宣苦闷。如今,有了发挥之地,他无计可施,更苦闷。 平宣忧愁着面孔,追问孟起:“到底为何啊?” 平宣认为,免费办学,自然是家家要抢着将孩子送来的,他想不通,怎么是眼下的情景? “为何?因为你把人都酸腐跑了呗。”孟起心中这样想。 当地人多不识字,也就不察觉不识字的不好,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再说半大小子做活正顶用呢,哪能天天送去学堂偷懒打混? 平宣急的团团转,他固执的很,正是因为固执才与官场格格不入。眼下,他又犯了犟,发狠来一句:“不就是怕耽误家中活计吗?咱们发钱,读书一日发一日工钱,看还没人来!” “到时候就不是怕人少,而是怕人多了!”孟起斜眼瞧着平宣,十分看不上。 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能掼出毛病。孟起眼一睨,显出凶光:“让兵差披挂端枪,哪一家不肯放人,直接绑进大牢!” 平宣懵了,不住念叨:“这怎么行?读书是斯文事” 孟起起了烦,欲走却被平宣拖住,恨不能将他一个跟头甩出去。 这时,听见女子清脆声音:“大人,吾有事相求。” 见是白仔梧拉了花儿来见。 平宣立即就哑了声,瑟缩脖子往后站。 孟起饶有兴致地看她,朗声道:“说吧。” 白仔梧行一礼,道:“吾听闻公门办了学,来给花儿报个名。” 孟起和平宣冷不防愣了一下。 花儿别扭地挣着身子:“姐姐,我不读书,我帮你干活,帮你去找大哥。” 白仔梧厉声正色:“人,我自己去找。活,更不用你帮!” 她转而望向孟起:“大人,可否?” 孟起与白仔梧对视着,他知道她听到了他的狂放之言,他审视着,想看她的态度。 白仔梧一派自然,与孟起对视的目光有着肯定甚至是赞赏。果然比平宣那个酸腐开阔得多! 孟起对待白仔梧,这一刻方是上了心。 公门出了告示,维摩城中,凡年纪十五以下男童,必需入书学。若有违抗者,严惩不贷。” 兵卫当真端了长枪,每家每户巡视,鸡飞狗跳地抓了不少人,公门简陋的牢房里一度人满为患。 逐渐才平息下来,上了书学的幼童c少年学会了说汉语c识汉字,听到了新鲜事物,回家要学给父母姐妹听,潜移默化间,维摩城中的当地人会说了汉语,与汉族人相处渐和谐。暴乱中损毁的市场c商行重新又开了起来,而且更加热闹了。 佧佤部族,年轻的儿郎将去公学读书视为最流行的事情,大姑娘小伙子隔几日就打扮一新去城里逛逛,带回新鲜的商品和故事。 老族长看着这一切,心中有悲凉。他并不阻止,默默看着,心中默默哀悼一一一古老的部族,正在渐渐消亡;新的生活,正在徐徐展开。 数月过去,维摩城中,人口渐渐多了,大家也开始适应南来北往者在城中出出入入,家门口见到张陌生面容也不用紧张防备地盯着了。西南边陲这个小小的县城愈发红红火火,除去气候和风土,和白仔梧遥远的家乡越来越没什么不同。 暴乱的风波已经平息,城中一派安居乐业,那场血流成河已不见丝毫痕迹。 人总是健忘的。不只忘记了那场杀戮,这样日子过不多时似乎就忘记了之前是如何生活,更别提改天换地的动荡中,曾凭空降世一头恶煞水鬼,那水鬼还一刀捅进了阿喀音的心窝。 这一天,正是血色黄昏。 西大街几家的汉子们蹲坐在街口,就像平常里劳作一天后,忙中偷闲地凑在一起闲聊几句。却又奇怪,他们并没有放肆吹牛,只是不时相互看一眼,交换的眼神是紧张。 汉子们不回家吃饭,婆娘们破天荒地没有立门呼喝,每一家的门都静悄悄地关闭着。 以此同时,县城东的公学却是热闹时候,正是下晚学时辰。小子们从公学大门络绎而出,都是精力无处使的年纪,大群的小子凑在一起,动静不是一般的大!讲话声大,笑声大,一连串迭起的脚步声也大。然而,受了先生谆谆教诲,小子们识了礼仪,不肯再撒野似的放肆,总算得一本正经阔步行。 其中,有一个瘦长少年混在一众健壮佧佤少年中尤为显眼,不只因他抽条似的细长身量c白净的细长眉眼,还因为他一身洁净儒衫,当腰束一条湛蓝腰带,怎得一个俊秀,虽是少年却叫人忍不住赞一句一一一亭亭玉立。 少年脸色却有些苦,他实在不爱念书,平先生摇头晃脑地教个起劲,他只替他脑袋疼,好好的一颗头这样转圈晃,不晕吗? 小子们闹哄哄一处,还要再凑一会,不肯立即就回家。 这时,忽然听到高亮一声:“花子!还不回去,叫你姐姐担心。” 这一声喝叫小子们做了鸟兽散。 花儿瞪一眼带领三两兵卫阔步而来的孟起一眼,不做声就要走。 孟起臂长,一伸手就抓了花儿的脖领。“小花子,咋不应声!” “你才是花子,我叫白骅!”花儿终是忍不住,顶撞句。 白仔梧叫花儿去读书,总得有个大名,她也不寻平先生,就在厨房烟火气中风轻云淡说一句:“就叫白骅。” 彼时,她身处斗室,眼光却落得极其辽远。 花儿是后来问过平先生才知道,骅之一字乃是骏马之名。 “‘骅骝开道路,鹰隼出风尘’。(杜甫《奉简高三十五使君》)你姐姐是对你寄予厚望。”平宣叹道。 “好,白骅,快回家去!”孟起拍一下花儿的头。 “放开,我家的事轮不着你管!” 花儿梗着脖子不服,恨不得呲了牙咬掉孟起一块肉。 自从那夜,孟起跳了他家院墙,花儿就处处提防此人,非得每夜拿着棍棒在姐姐窗前守候半宿。 孟起大笑:“小子,跟你姐姐说,今夜等我,我再去跳你家院墙。” 说罢,孟起将花儿一丢,扬长而去。 孟起带着两三人,到了西街。 街口蹲坐的汉子们立即就迎了上来。 “都准备好了?”孟起瞟一眼。 “都准备好了。”汉子们咽一口口水,指一指街道最深处的大门洞开的高大祠堂:“都按照大人的吩咐做得。” 孟起皱皱眉,他们这样举动简直就是在昭告这里有陷阱! 算了,不过畜生,应是足够! 孟起挥挥手,打发汉子们各自回家。再叫三名兵卫祠堂周围藏了,自己围着祠堂踱了一圈,就不见了身影。 再说花儿,匆忙回家,就关了门,一把门闩锁死院门。 白仔梧瞧见,笑笑不问,只叫他吃饭。 花儿紧张防备半夜,颠倒胡思乱想。 花儿想大哥还活着吗?怎么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 花儿想孟起真是个流氓!竟敢明目张胆就爬了院墙,口口声声说看上了姐姐。被姐姐拒绝后,隔三差五地爬在墙头,扯着嗓子一唱就是半夜。 花儿想,佧佤男人大都膀大腰圆,孟起倒是不同。他身材高大精壮,样貌也算周正,眼中更是有一股精光,周身深沉气质和大哥有一点相像。 孟起还算担当,当地蛮人他降的住,狡猾汉人他制得住,对上朝廷他拢得住,对下部族他唬得住。用平先生的话,就是八面来风。 更重要的是,对待公门里一院人,他算得上照顾c善待。 这样的日子过的平稳,若是大哥真的找不到,那 花儿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大哥一定还活着!白姐姐是大哥的媳妇儿,他一定替大哥护好了! 花儿守了半夜,忍不住昏昏睡去。 结果这晚,果真就有人来砸了白梓梧的院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擒贼 花儿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果然有人激烈砸门。 是一名兵卫,他神色紧张,拉着白仔梧就走。 花儿急忙追赶,焦急追问:“出什么事了。” 兵卫气喘吁吁,话说不连续。 然而,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大堂之上,端坐着的,血迹淋淋的,孟起。 只见孟起一身黑衣,都显出了血色,脸孔却是煞白。 平宣束手无措,见了白仔梧,似乎见到救星,却立即想起她不过是一名弱女子,又有些讪讪。 孟起咬着牙,声音有些狰狞:“叫你找巫医,你叫她来!” 去部族找巫医,一来一回得到天亮,此刻,孟起肚子上的血窟窿哗哗地血流成河,众人都吓得不轻,想起后院住着个敢从尸堆里来回的女子,立即就将白仔梧拉了来。 白仔梧看着黑红的浓血从孟起紧捂在腹部的手指间汩汩冒出,也吓住了。 她这一惊一愣,倒叫孟起畅快笑起来。 “女子啊,女子。”察觉到白仔梧也会惊会怕会被吓傻,孟起心情愉悦,几乎要将今夜的耻辱c腹间的伤口抛至脑后。 孟起想,她也是会嘤嘤哭的呀。 孟起招招手,笑的轻薄:“过来。” 白仔梧缓过神,她怎能不怕?这是活生生的身体上的伤口,会让活人变成死人。 幸好,巫医赶在天亮前到了。 当时,白仔梧正在将缠在孟起腰间的净布换过第两轮,而孟起,连最后一丝强打的精神都快失去。 巫医往伤口里塞着不知名的药草,仿佛那真的是个窟窿。疼痛将孟起的意识拉回,他的双眼又迸出鹰隼般的凶戾,口中却是对着白仔梧笑:“心疼?那就跟我过吧。” 孟起身体健壮,睡一觉就似乎恢复了。到了晚上,他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叫你们围着,没让人跑了吧!” 平宣愣了下,还以为孟起在说胡话。 直到孟起翻身下床,他才回过神来,怔怔说到:“你做什么?” 孟起此时心志坚强,奈何肉身脆弱,最终还是意志屈服了身体。他不安心地躺回床上,骂咧着讲了前因后果。 近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许多家户夜半遭盗,更有人称亲眼见到一个骨硬嶙峋c凶煞迅猛地怪物在夜中来去如鬼。 佧佤族人惧鬼怪,人心不安。 孟起得知,设陷阱,欲擒。 这两日,西街几户均丢失了家禽,白日去看,鸡鸭圈中徒留一地鸡毛c鲜血。 孟起揣测,此怪物只盗禽畜食物,恐怕是山魈。 于是在祠堂中摆放了丰盛食物,大门不闭。孟起带了三人,隐藏在暗处,只等瓮中捉鳖。 到了夜半,果真有了动静。 黑暗之中,只见一条矫健黑影破风而来。那黑影腾跃自如,进了祠堂就直奔供桌。 黑暗中看不分明,却能听到凌厉脚步,感觉到急来之风。 那条黑影,跃在供桌之上,一双眼中利光不敛,猛然亮在黑暗中,竟吓得隐藏暗处的人心惊。 孟起心惊,那兵卫更是直接撞到了墙壁,发出声音在寂静中响亮。 孟起果断高喝一声“围起来!” 孟起只肯讲他计谋埋伏c瓮中捉鳖,却不肯细讲后半段,只含糊骂着:“奸诈狡猾!” 听到这些,白仔梧心中隐隐激动,她张口欲问,嗓音却是暗哑,一声未能伶俐发出。 平宣追问:“果真是山魈吗?” 孟起阴沉,不答。 再说当时,孟起一声喝,卫兵掏出火折,手却是抖得,点了几次才燃了,往屋子中间扔。 孟起需等火光亮了才扑出去,那怪物却是目可夜视,先一步扑越而来。 孟起只道怪物是要冲出门去,却没想到他竟有智慧擒贼擒王。 怪物舍弃兵卫,直奔孟起。就趁着火光已点未燃之际,给了孟起狠狠一击。 孟起感觉腹部一凉,手摸去就是满掌鲜血。 就这样一愣之间,火光已经大亮。那怪物也冲出了大门,迅猛而逃。 孟起怒极,高喝一声:“追!” 他带着兵卫紧追不舍,直到将怪物赶进了城边一片山林。 孟起站定,立即眼前发白。昏沉过去之前,他只来得及想一下,那个是人啊! 他也只来得及吼一声:“围住了,别叫跑了!” 两日后,孟起迫不及待带伤亲自前往了山林。 公门统共不过二十兵卫,都叫孟起撵到了此处,此刻都是懒洋洋地或蹲或站。 “滚起来!”孟起心中气盛。伤重几日,将他的戾气拖到顶点,当初父亲偏爱阿咔音,次子压在他长子头上三十年之久,他都未有此时的忍无可忍。 兵卫立即起身。 孟起走近山林边缘,向内张望一番,只见茂林树影,看不出内中情势。 “我是叫你们来晒太阳了?” 兵卫亦有怨言:“那山魈乖张的很,我们只能围了林子,不叫它逃了。” 话正说着,只听林中一声惨叫。 一众人顿时慌乱,立即冲进去救人。总算见他们拖着人窜出来,那人却是一头一脸鲜血,滚在地上鬼哭狼嚎。 “成精了!实在凶狠!”救人者惊魂未定,瘫坐地上念叨不停。 孟起正怒,没有察觉,有人尾随他一路而来。 白梓梧追赶而来,她眼看着这般情景,心中计量一番。 她走上前去。 孟起见她,一惊:“你来这里做什么?” 继而一怒:“回去!女人添什么麻烦!” 白梓梧压抑急切,问道:“真的是山魈吗?” 从山林中刚逃出的兵卫大声骂道:“绝不是山魈!哪有这样阴狠狡猾的畜生,是山鬼,就是山鬼!” 孟起疑惑看着白梓梧,见她神色变化,隐有不安。 “女人管这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回家呆着去!” 白梓梧并未理会,反而近前查看伤者伤势。 仔细看过之后,她如释重负,又局促紧张:“是他。” 白梓梧望向孟起:“大人,是民妇的丈夫!” 孟起心中大震。他知晓那是一个人,却没有想过会是白梓梧千里追寻的丈夫,是所有人都认定已经死无全尸的她的丈夫。 一时间,孟起心绪激荡,他看上了白梓梧,但若那怪物真是她的丈夫,她就不是寡妇了。 孟起瞪着白梓梧,狠狠说一句:“那是山魈!” “大人您看,这分明是兵器造成的伤,山魈再凶猛也是不会制作武器的。” “我说,那是山魈!”孟起恶狠狠说道,他一把抓住白梓梧的肩膀:“我亲眼所见,亲自与他对过手,那就是山魈!” 孟起再不理会白梓梧的解释,下令将山林死死围住,又调了部族勇猛青年,逐片搜寻,一经发现,定要格杀当场。 数日来,兵卫一寸一寸搜寻着山林,山魈掩藏奔逃,一时形成对峙局面。 然而,以长久看,山魈被抓是迟早事情。 白梓梧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请求孟起了,孟起都是同样一句话:“就是畜生!格杀勿论!” 白梓梧终于恍然大悟! 她看了孟起一眼,了然而鄙视,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白梓梧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城西山林。 围在山林外的兵卫百无聊赖,下着注赌再有几日能捉住怪物。 他们见白梓梧前来,纷纷笑着招呼:“娘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食?” 白梓梧一脸坚定,径直向林中走去。 “唉,娘子,莫要走近了。” 白梓梧脚步不疾,却也不停。 “娘子瞧一瞧也没什么,它逃命不暇,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里呢。” 白梓梧迈入林子,大步跑起来,几个转弯躲避,就将身后慌乱一片的阻止声远远甩开。 在茂林密布的滇西之地,深林绵延百里也不少见,林中树木纠缠生长,盘起遮天蔽日的枝网。阳光透不下来,甚至雨滴都被拦住,洒下的均是片片光点和细密水雾。 他在那样的茂林中活了两月有余。 林中并不静谧,反而是盘根错节的猎食,食物不少,活下来却是不易,因为,在庞大的猎食网中,他是猎手亦是猎物。 待他终于熬过两月,身上已经长满青苔。偶然一天,他在与一条花蟒纠缠半日最终获胜之后,他张开了嘴想要大笑,却被自己哑涩的声音吓住。 他决定,重回维摩。 趁夜,他悄悄潜回维摩,发现万家灯火,一城祥和宁谧。数月前,屠杀的血腥之气已经消散地无影无踪,让他不由怀疑,那一切莫不是自己混发的一个癔症? 饿到极点,他却是先偷了一身衣服。他不由想着原来自己还是一个人,还是要人的体面和尊严。 然而,这点体面和尊严也就仅仅停留在一张徒有其表的皮上。接着,他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填饱肚子,熟食没有了,生食也可,甚至是活生生的家禽在他眼中也是果腹之物。 他疯狂地觅食着,间隙中也曾有一丝念头掠过脑海,“吃饱了就要想办法在维摩城中生存下去”。 但还没等他吃饱,腾出精力来思考,他就落入了孟起设的陷阱,又是一番厮斗逃亡,他被赶进这片林子。 这片林子和之前那片茂林相比,实在是太小了。 没多少可吃之外,追兵的搜寻更是迫在眉睫。 他被追赶的无处可逃,几次与追兵擦肩而过,甚至有一次他慌不择路,跳过一丛灌木后与一名兵卫迎头撞见。他以猎杀花蟒的方式将兵卫锁喉缠住,用竹节制作的尖矛狠狠扎刺兵卫的头脸,那是动物们共性的最脆弱的部位。 他最终没能杀死那个兵卫,兵卫的惨叫引来了更多追兵。 他逃无可逃,却越发坚韧。 他想,这是他一生中最危难的时刻了吧? 不,甫一出生,就身陷火海;再来,幼儿孤苦,陷身匪窝; 狼口逃生c落寇为匪c杀弟冒名c官场争斗c剿匪屠戮c身陷囹圄c千里流放c天堑孤魂c九死一生 此时绝不是绝境之时,此地绝不是丧命之地! 他用尽了毕生本领,与追兵游击。 一次次险而又险地躲过搜寻,更是数次偷袭得手。 他的逃躲和偷袭激起了追兵的狂躁和盛怒,追兵越来越浮躁,他偷袭成功的几率也越来越高。 然而,就双方实力而言,这是场不折不扣的单方面猎杀。猎物临死反扑,再是凶猛也回天无力。 他终于被四面追兵围堵在了两棵树前。 一棵是老树,却被雷劈断了半截枝干; 一棵是新苗,被追兵一脚踢飞的他撞到,拳头粗细的树干应声折断。 两棵树成了实打实的两节断木! 追疯了的追兵疯狂地逼上来,拳打脚踢和咒骂之中,有一声轻微的迟疑:“那怎么像是个人?” 这声疑问却淹没在暴怒之中,半月来得追击和卑鄙的偷袭令兵卫们愤怒的失去了理智。 他们才不管那似乎像个人,就算真是人,此刻也唯有格杀刀下方解心头之恨。 忽然,一阵脚步声重踏急来,那人不出任何声响,只咬了牙埋头冲上前来,撞开了兵卫固若金汤的包围圈,展臂护在其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洗玉 话本上的重逢,总是百转千回c惊心缠绵。 他没有读过书,不识得悱恻诗句,然而,这一刻,看到她的背影,酋同儒竟也体会到爱c嗔c痴c缠c苦c休。 他原本是坚硬无畏的,这一刻却也脆弱了,浑身紧绷着的c随时准备发力搏命的肌肉一瞬间就松懈下来,饥饿c伤痛c疲倦,百般滋味一同袭来,令他心复生了,身体却要死去。 他只听见她一句:“他是我的夫君。” 他安心的昏睡过去,数月的逃亡和猎杀,他从不敢沉睡片刻,听了这一句他竟然安心地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白梓梧一介弱女子要是如何护住他?那样娇弱的身躯又要如何将他带回?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他躺在一间阴暗的房中,四肢百骸都是痛彻入骨。 一连数日,无人问津。 他躺在潮湿的草絮之上,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去? 再过几日,他连动都动不得,仅有一呼一吸,微弱残喘。 终于,有一日,他听到脚步之声。 他努力抬起眼睛,看着在难得的一束阳光之中,他的妻c他的弟冲进来,冲到他的身边,将他抱起。 他的嘴角牵扯着干涸的血痂,早已经麻木的的脸孔又感觉到了疼痛,极痛难忍。 他喃喃着,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唤着什么。 酋同儒真正的死去一回,仿佛又被烟火爆炸的熊熊火焰炙烧;仿佛又陷身暗无天日的大理寺监牢;仿佛又行走在发配的荆棘之路;仿佛又没顶在汹涌的贡江;仿佛又隐身在危机四伏的山林;仿佛又脚踏绝境地被兵卫追杀 一时热,一时痛,一时冷,一时苦,他在百般痛苦中死去活来,是因杀孽而降入了阿鼻地狱吗? 他一时随波逐流,想要就此解脱。心中却有不甘,每每在他即将放弃之时令他锥心。不认命!凭什么他生而低贱,又要低贱的死去? 一个日头很好的晴天里,有轻暖的阳光从狭窄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有温润潮湿的风从蓬门隙里吹进来,灰尘在阳光里c风里扬起来,霉湿的气味愈发晕染鼻腔,他听到尘世嚣张。 “呦,还有肉吃。” “还我!那是给我大哥熬的肉粥!” “死人还吃什么?不如孝敬了我,我照顾你姐弟两。” 少年冲进屋子,淡青的衣衫上沾满了泥黑,脸上也挂着伤,口中咒骂:“混蛋,流氓。” 少年用力踢着脚,自己跟自己置气,肉粥被抢了,那是姐姐辛苦才挣到的钱。 他气一会,又扑到床边看。 这一看,少年呆呆地愣住了。 床上之人,削瘦不堪,却确确实实睁开着眼睛。 少年愣了一瞬,忽就放声大哭:“大哥,你终于醒了!” 酋同儒知道自己命硬,也没料到这样飞快的恢复着。醒来第二日,他就清醒了理智,第三日就喝进了大碗米糜,第五日就说话顺畅,第八日就起身行走。 第十日,黛色的石山上,酋同儒混同一群袒胸赤膊的大汉肩扛着簸箕,挑下一担担石料。 汉子们背负着千斤负担,腰直不起来,头抬不起来,只能口中污言秽语,欺侮着比他们更弱小者。 他们看着弯腰喘息的酋同儒,如同往常般嘲笑。 今日,却忽然有人唱出一支缠绵悱恻的曲调。 如此滑稽!粗狂的声音唱着浓烈的情歌。 酋同儒听不懂歌词,却听得懂缠绵情意。 高亢曲调越拔越高,穿透云霄。辛苦卖力的汉子们停下了动作,粗野的相貌上露出了思念的神情。 旁边拿着鞭子的监工似乎也忘记了催促呼和,容忍了奴隶们短暂的放肆。 月余之前,孟起倾尽全力,捉拿住了偷盗伤人的怪物。 彼时,白梓梧展臂挡在怪物之前,恳求:“他不是怪物,他是人。” 众人大惊,怪物乱发披面身藤蔓青苔,动作诡异迅猛,着实不像人。但白梓梧坚定地说着:“他是我的丈夫。” 兵卫不敢杀之,遂抬着酋同儒返回,经过维摩城,城中百姓皆围观打骂。 白梓梧紧随其侧,半步不曾分离。 酋同儒被关入监牢。 白梓梧数次请求照顾,不得允。 按照大明律法,被判流放之犯,当地官府需严格管控,一旦生事作恶,罪加一等,没入奴役,直至判处死刑。 公堂之上,孟起问平宣:“此人偷盗民物,刺杀流官,杀戮兵卫,该如何判?” 平宣不忍,望向堂下所跪白梓梧。 “大人,他经历暴乱,或者神志有缺?” 孟起冷声:“可有律条言明,神志不清者可免于国法?” “未有。”平宣沉重答道。 白梓梧听着一问一答,心沉沉坠下。 她重重叩首,抬头欲言:“大人” “国法不容情。” “大人,民妇不求情!”白梓梧抬着头,神情坚定:“《大明律》中明文,父罪子可抵,夫罪妻可共。民妇愿共担,以求免去死罪。” 花儿向酋同儒讲到这一段时,即是激烈感动,又是义愤填膺。 “孟起公报私仇,他喜欢姐姐,所以针对大哥!白姐姐却说,他是秉公判案,若不是姐姐劝阻,我一定大闹不叫他好过!” 再后,孟起判决,酋同儒充没奴隶,充工黛山采石。白梓梧随行服役,负责石矿场洗盥c饮食等杂役。 花儿痛涕,欲同行。 白梓梧厉声斥之,令其不可荒废学业。 花儿忍泪,跟随平宣。后经平宣向孟起求情,方允其出入探望。 酋同儒听着汉子高唱着情歌,他不由努力直立身体。隐约可以看见矿场圈栏最北的角落里升起冉冉炊烟。那里有一间简陋草房,白梓梧住在那里,每日辛苦工作不停。 听着这样歌声,酋同儒不由想着她,在洗衣,在做饭,还要抽时间做刺绣女红,换来钱给他买药治伤。 他疑惑。 当初白梓梧上京寻夫,坚韧不折,但总归寻得是一个中了状元,做官风光的丈夫,有富足的生活和大好的前程。如今,他沦落阶下囚,她竟是追随不悔! 他惭愧。 自己待白梓梧并不好,最初之时甚至动过杀心,其后也是冷漠视之,从始至终,他将她看做威胁和阻碍,一心解除婚约。仔细想想,自己竟是半分保护都不曾给她,愧对她倾心对待! 他嫉妒。 世人与他,往往有图谋c有利用c有算计。他有过敌人c有过盟友c有过下属,甚至称得上有朋友,却从来没有家人。白梓梧和花儿,是唯一对他真心c不离弃的人。他一直自诩是孤狼,此刻,他却渴望温暖。越是渴望,越是不安,越是嫉妒,他想到,白梓梧所做的是因为有着婚约的丈夫,而他,嫉妒那个被自己冒名的亲弟。 日子这般渡着。 酋同儒拖着受伤的身体每日上工,辛苦的工作和其他奴隶的欺辱没有压垮他,反而这段时日是他从未有过的安稳,身体也日渐一日地恢复起来。 白梓梧亦是安然处之,安静c不争c费心生计。 石矿场的生活极匮乏,幸好平宣有心,帮助采买来棉麻扎布,叫花儿送给白梓梧,白梓梧将其秀了花样,制成新衣c手帕,再令花儿带到集市上售卖。因白梓梧手艺极好,挣得钱来足够以买药c生活。 日子这般也算安稳,花儿却大是不满。他旁观瞧着,大哥和姐姐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团圆,两人却极为生分,客套的很。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矿场,却是咫尺天涯,不肯相见。 白姐姐愿意与大哥共担罪责,来到这石矿场,每日辛苦,自己衣食清贫却要给大哥买好药c补品。她每得新布,第一件总是做给大哥,一针一线,密密细细。却全是由花儿中间传递。 花儿希望大哥和姐姐真正团圆。 他问酋同儒:“大哥,你喜欢白姐姐吗?” 酋同儒沉思不答。 他问白梓梧:“姐姐,你喜欢大哥吗?” 白梓梧笑着摇头:“骅儿,你这么小,又怎么懂得感情的复杂。” 花儿真的担心,恐怕大哥和姐姐真的不能在一处了。当初,姐姐恨大哥,大哥冷姐姐,但他们之间却是生动鲜活的,花儿总是认为,他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 如今,这般冷淡,才是真正冷了心。 花儿想,平先生对姐姐很好,再想,就算孟起也算有担当。真如此,只希望姐姐喜乐吧。 黛山是一座荒凉石山,山上不长草木,贫瘠难以耕种,当地百姓世代远而居之。 魏国公在此建了采石场,驱逐奴隶采石。 草莽大汉每日在监工之下劳作不辍,他们满怀仇恨c咒骂不休,他们恨这座巨大的黑色石山,恨压垮了他们肩背的黑色石头。无数奴隶丧命与此,这山黑沉的颜色染就着无数奴隶的鲜血。 他们也许知道,自己背负的一块块沉石会洗出美玉,然而在他们眼中,那是吃人的恶魔。 滇西出美玉,美玉无瑕,闻名遐迩。 世人爱玉,赞其冰骨,争相追逐,奉为珍宝。 酋同儒一身伤痛总是拖累,做工时难以支撑,其他奴隶总是对他拳打脚踢c冷嘲热讽。若是从前他的性情,定要设法收服,如今,他却甘心忍受。 此日,又到炸山时间。 这是奴隶们最害怕的时候,火药烈性,安放炸药者往往送死,就算侥幸活命,在匮乏的采石场,受伤后生不如死。 汉子们远远站成一片,谁也不与谁挨近。他们看着面前堆放的大捆火药,人人戒备。 往常惯例,是要抽生死签。今日,所有人却未有动作。 他们心中都计较:新来那个,就让他去送死吧。 “快点,别耽误时间。”监工喝一声。 汉子们狠狠目光聚到酋同儒的方向。 酋同儒神态泰然,反而舒展下四肢,站起来。他走向火药,捡起来,在手掌间颠了颠。他抬起眼睛,环视四周虎视眈眈的奴隶们,眼中有了当初武状元睥睨傲视的高傲,令奴隶们忍不住瑟缩。 白梓梧正在绣一枝松节,忽然远处震天彻响,似乎地面都抖了一抖。针尖一偏,就扎在了她食指之上,殷红血珠滚出,洇染在青色的布料上。浅青色的松枝上就盛开了一点红梅。 烟雾从黛山上腾起,久久不落。 白梓梧落下最后一针,抖开长衫。布料是寻常的棉布,颜色甚好,沉青色如同洗练,秀成浅青色松枝遒劲张扬。 暗纹深沉流畅,同样的手法,她似乎曾经绣过一件月白兰草衫子,记不清晰了。眼前青衫她甚是满意,忽就想起了当初青年武将意气风发。 “鲜衣萧飒青云殿,怒马横立长街前。 敢问青天几高许?绝骑策云千里间。” 白梓梧将这件衣衫置在箱底。 酋同儒亦是未曾言过当日情景。 只是,监工和奴隶们,那一日之后,再也无人轻视于酋同儒。 那日之后,亦是常见酋同儒时常摩挲着一枚明珠大小的黑石,日出日落之际,眼波落在北面柔软炊烟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倾城 《竹书纪年》载,正德九年,五月初六,西南地彻,震雷惊天,千丈深壑,纵横捭阖,天降洪雨,山体倾塌,河流逆灌。百里城倾,千里民亡,是以天怒。 是夜,钦天监监正刘东阳夜观天象。察,五星错行,夜中陨星如雨,西南出荧惑,示凶。 且钦天监内,地动仪西南金龙吐珠,清脆无误。 刘正阳不敢耽误,连夜入宫。 钦天监掌天气地象,要事从权,上达天听,可畅通无阻。 及至乾清宫,被刘瑾阻于殿前,仍衣带累牍c官帽倾斜。 “刘大人,如何周身狼狈?”刘瑾清缓问道。 刘东阳语气急切:“刘主管,快些通报,西南显地动异象,恐有天灾发生。” 刘瑾缓缓抬起眼睛,伸手扶一扶刘东阳倾斜的冠帽:“刘兄,御前失仪可是大不妥。” “对,对”刘东阳慌忙点头,立即正衣冠,口中催促:“刘主管,快去通报吧。” 刘瑾整暇以待,道一句:“刘兄近来可好?听说您当了祖父,恭喜恭喜。” 刘东阳脸色大变,戒备问道:“你这是何意!” 刘东阳有一独子,名少,生性跋扈,不少作恶犯歼。一年前,因其生事,刘东阳将刘少赶去南溪祖宅修身养性,却被他生出了更大祸端。 一日刘少携随从出游,大醉而归,路遇一名女子孤身行走,那女子惶恐娇怯,楚楚可怜。当时身在郊野,四周无人,唯有茫茫草淀摇曳生色。刘少色心大发,强行将孤女虏上马车,奸污。事毕,将人事不省的女子丢在草淀之中。归宅,刘少昏沉大睡,遂将此事抛之脑后。 几日后,有人发现哑女尸体,报官,后又追查牵扯出买卖哑女一案,闹得满城风雨。 刘少才略做思索,莫不是那天将孤女玩弄死了?然,他惯常嚣张,不过一想,另有作乐就将此事抛过。 刘东阳忽收到密信,信中详细列举此案证据,对其进行要挟。刘东阳拷问刘少,刘少大言不惭,认之。刘东阳大怒,将刘少鞭打一番。随后就做出了“贪狼逼宫,火出祝融”的箴言,助刘瑾一举翻身。 再后,刘瑾与酋同儒明争暗斗,朝堂风雨几番,最终成王败寇。 历经此番动荡,刘东阳惊心动魄,恐家门再生灾祸,遂礼聘名门淑女,强捆着将刘少押入喜堂。前日,儿媳诞下长孙。 此刻,听刘瑾阴阳一句,刘东阳顿生警惕,毛骨悚然。 刘瑾一笑之:“刘兄莫惊,皇上召了沈美人和苏娘娘在内,恐是不便打扰。” “可是”刘东阳仍有疑虑:“天灾事大,不容耽误啊。” “刘兄可是有十足把握?” 刘东阳语急:“天象之兆,哪有十足应验的!” “凶相可预兆京城?” 刘东阳遥遥头:“应是国疆西南。” “如此,以不确定之事打扰皇上此刻确实欢愉,刘兄应是知晓皇上脾气,兄以为呢?” 刘东阳哑口无言,亦生迟疑。 刘瑾拍一拍刘东阳的肩,劝道:“就算真有天灾发生,也是远在西南边陲,禀告了皇上也无甚作用。刘兄,回去睡个安稳觉,明日等待驿报吧。” 刘东阳望一眼大殿,殿中灯火通明,隐约传出乐声和语嬉之声。他颓然而返。 走在皇宫之中,才发现,原来白日里华丽的宫廷在夜晚却是格外死寂,夜色掩盖了琉璃异彩,余下的是大而空,风从无数座楼阁中呜咽穿过,平增阴冷。 宫殿是寂寥的,灯烛越是华丽,人心越是空寂。 禁廷道路之上,一队队执灯内侍只敢埋头行走,一声不出;外廷侍卫,着甲挎刀,瞧着英武,脚步也是轻飘。 被灿烈阳光遮掩住的孤寂在夜中无所遁形,偌大的紫禁城,只有皇帝所在之处,屋才有生气,屋中人才有生气。 刘东阳去时,沉寂寥寥,授人把柄只得违心行事。他抬头望着西南天空闪烁着妖冶红光的荧惑星,只觉得愤恨。忽然红光之中,一道皇气冲天,紫薇闪烁,很快又被血光遮蔽。 刘东阳大惊,深恐是自己眼花。然而,那分分明明就是天子降生的星运。 紫薇星被大凶荧惑冲撞的极致暗淡,摇摇欲陨。 刘东阳仓皇而走,回到府宅,关闭大门,从此星盘c卦乩束之高阁。 凌晨,维摩。 忽然山雷滚滚c地动山摇。 维摩百姓在睡梦中惊醒。有人惊觉,立即奔逃,刚跑出屋门,剧烈地动即至,上下颠簸,人不能行。随之左右撕裂,房屋倒塌。 未及奔出者,皆被倾轧掩埋。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崪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顷刻间,无数房屋倒塌,无数家破人亡。 黛山玉矿,奴隶所居皆为板房,薄薄一张朽板,立即在地动中四分五裂,也幸得房屋朽腐,砸不死人。 众多奴隶惊醒在坍塌房梁下,茫然不明。 一声闷雷之响,夹杂在地动之中,不甚明显。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山崩了,快跑啊!” 众人抬头看,只见墨色黛山分崩离析,硕大的石块纷纷砸落,成半山体崩塌。 众人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远离黛山的方向奔逃。 酋同儒夹杂在人群中,亦是奔跑。 然而,奔逃几步,他却止住,回望去。 身后黛山如同饕餮,张开贪婪之口,将一切吞入混沌。 刚才还残壁断瓦,现在全被山石掩埋。 半个矿场都化为乌有,山体还在滚滚崩塌。 满眼全是拼死逃命者,在自然灾难面前,人命如同蝼蚁 有人奔逃中摔倒,他伸着手惨叫:“帮帮我,救救我!” 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踩踏而过,他叫的凄厉。 他狠绝了心,一把抱住一人大腿,死不放手。 那人拼命挣脱。 不及纠缠,从天而降的泥石就将两人一同掩埋,又滚滚向前奔流。 身后是死亡,无人肯停,无人敢看。 酋同儒站立,回望着西南方向。 巨大的黑暗中,天地一片混沌。 “救命!” “跑啊!” 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 他停顿一下,想跑! 却是迈不动脚步。 心中狠狠勒着c疼着,他终于掉头,向着西南方向,逆流奔跑。 于洪流中,逆流而上,勇者?莽者? 苏晓不明,从来,她只信奉主公,主公的心愿就是她的使命。然而此刻,她面前一个血红淋淋的婴儿,脐带还缠绕在他脆弱的脖子上,勒的他一声都哭不出来。 刚刚生产完的虚弱的女人,不顾自己仍地暴露着,而是努力将婴儿护进怀里。 李凤仰面望着苏晓,神情祈求,又有防备:“你答应我的,会救下他!” 苏晓看一眼脆弱的生命,想起自己孤苦无依的身世,重重地点头。她接过孩子,匆忙包裹起来,转身欲走。 苏晓回头看一眼,只见李凤虚弱地躺在血泊之中,却留恋地看着孩子。这是她们母子第一次相见,也是最后别离。 苏晓咬一咬牙,决绝离去。 今夜的星,猩红的骇人。 值守宫门的侍卫拦下一辆马车,宫门落匙,出入立停。 马车帘门一掀,探出一名清秀女侍,正是月花楼的吕娇姑娘。 人人都知,如今宫中,最受眷宠的就是苏娘娘。皇上对其予取予求。 这位苏娘娘也是恃宠而娇,时常娇缠着皇上,一时想要吃古藤斋的酥饼,一时非素鼎楼的素斋不可,哪怕是闭了宫门,也一定要如意。 为此,皇后曾严厉斥责之,奈何苏娘娘泪目一垂,皇上就心疼不已。 此时,看到吕娇姑娘,侍卫们习以为常,陪着笑脸开门放行。 马车出西华门。 惊雷动天! 吕娇吓得一跳,一路手中紧攥着一只食盒,此刻手腕颤抖难平。越来越远离皇宫,这时,食盒内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吕娇轰然松懈,汗湿重衣。 最恨天公恶,地动夜倾城。丈夫逾门走,妻子泪滂沱。 家倾财产散,高堂阴阳隔。听妇悲泣诉,生养有三子。 一子垂颈死,二子哭声渐。死者长已矣,存者何所生? 昨夜三更里,犹怨鼾声作。灾祸从天降,死生不逃脱。 无亲相凭依,无瓦头上遮。埋骨故乡土,故土疮痍目。 死别锥心苦,生离亦可怜。妇人无力活,请去黄泉国。 地动之后,维摩县城一片炼狱,满目疮痍。 房屋倾塌,断垣断壁。父母子女,当街而哭。 人们一边哭着,一边扒开倒塌的屋顶,希望救出被掩埋的亲人。然而,余震未休,仍有山石不断滚落。 有人不顾危险,哭倒在废墟旁。人们强行将其拖走,聚集空旷处,把臂而哭。 公门有损幸未坍塌,公门众人有惊无险,总算齐整。 孟起带领兵卫,忙于救人。平宣携工役负责安置伤者。 忙乱之中,花儿执拗要前往黛山,任是众人劝阻无用。 平宣死死拉住花儿:“前往黛山都是山路,地动之下,道路定然损毁,更何况余震未平,此刻前往实在危险!” 花儿哭喊着:“姐姐和大哥都在,我死也要去!” 孟起猛然一记重掌,砍在花儿后颈,将花儿击晕了事。 花儿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倒在公堂的廊檐下。他看见孟起站在院子当中,高喊着指挥,声音已经嘶哑;他看见平宣正在为伤者包扎,包扎完毕起身时,起了几次都未能站起;他看见兵卫和工役们人人衣衫损毁c面容疲倦,依旧奔忙;他看见院中挨挨挤挤全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伤重难忍者,亦有悲恸难抑者。 花儿不由泪流,城中亦如此,矿场就在黛山之下,惨境可想而知。大哥c姐姐,两个他最亲近的亲人都在那里,他们是走过崇山峻岭c走过了生死离别才终于团聚,却要面对惨烈天灾。花儿只恨自己未能与他们在一起。 花儿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起身,踉跄着向院中走去。 孟起瞪着眼睛迈步过来,握紧的拳头是要再给他一拳。 花儿不理,走到平宣身旁,接过平宣手中的布带,沉默着为伤者包扎。 平宣愣一下,想要劝慰,眼眶却热了。 “骨头断了!快,找个木板来!”巫医喊着。 花儿四下寻找,忽然一节木板抛到他眼前。花儿抬头望,是孟起劈断了公堂上两旁悬挂的楹联。 花儿忙将木板递给巫医,帮助巫医将伤者的断腿牢牢固定。 救治一人,立即又有其他。 忙碌之间,花儿想起,平先生曾经教过,那副楹联出自杜工部诗词: 侧身天地更怀君, 独立苍茫自忧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紫微劫 三日后,方才打通前往黛山的道路。 孟起带领众人,马不停蹄,赶往矿场。 一路之上,遇到许多逃出的奴隶,大多饥寒交迫,半数身有伤势。巫医立即救治。 询问间,皆是惊魂未定,连连摇头。 一路救人一路前行,众多伤者中却没有找到酋同儒和白梓梧的身影。 越来越接近矿场,众人的心情越是沉重,恐怕二人凶多吉少。 一日,接近山脚,突发一阵余震,山石滚滚而落。 “救命!救命!” 匆忙躲避间,只听见有人微弱呼救,这才发现有一人被落石压住了双腿。 三个汉子合力才抬起落石,将那人救了出来。 “矿场如何情景?”孟起高问数声,那人混沌不答。 孟起将其交给巫医,带领众人欲行。 “没有了”那人喃喃着:“全埋了,一个活人也没了。” 花儿眼眶红了,猛地向矿场冲去。 孟起长臂一展,抓住花儿的衣领,拎了回来。 “放开我!让我去!”花儿哭喊着。 “全都埋了,全没了。”那人兀自说个不停。 花儿痛哭流涕:“大哥,姐姐,你们等我!我来找你们了!” 孟起喝道:“住口!现在就当他们死了吗?” 花儿忍住哭:“你说大哥和姐姐还活着?” “我不知。”孟起沉沉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走进矿场,已看不见屋舍,全部被滑落的山石掩埋。 剧烈撞击之下,大块的黑色石块断裂,露出中心莹绿宝玉,宝光点点闪烁。寻常时候,人们若有机会面对这样大片珍宝,定是欣喜若狂,此刻,却没有一人兴奋。经历过灾难死亡,才发现在生命面前,钱财不值一文。 所有人沉默着,竭尽全力去探查废墟之下,是否还有存活之人。 找寻了许久,仍未找到酋同儒与白梓梧。 孟起心情沉重,恐怕二人尸骨无存。无奈之下,他只得发令撤退回转。 花儿却不肯离去,固执地一块一块翻动硕重巨石,两只手伤痕凄惨仍不罢休。 “够了!”孟起一把拉住花儿衣领:“不要找了!” 花儿被拉转回头,他涕泪满面,犹疯狂地挣脱孟起的钳制,又扑到废墟之上。 孟起想起,第一次见白梓梧时,他要给汉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亲自清点尸体。堂堂五尺汉子们,都吓得脸色发白c呕吐连连,只有一个娇弱女子倔强地要寻她的丈夫。她带着年少的弟弟,翻遍了一百多具残缺的尸体。 孟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分明娇弱,偏又坚强。 此时,却轮到他在废墟中找她了吗? 心中钝钝的疼痛这一刻鲜明起来,越来越剧,直到如同一枚尖锐的长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 这一个女子啊,是他欣赏,是他对着窗子唱了数月情歌,是他想要娶回家中的! 孟起埋下身段,与花儿一同竭力寻找。 他们终于在一处断梁下发现了二人。 众人被眼前景象震惊。 酋同儒怀抱着白梓梧,二人昏倒在废墟上。 身旁,石块c倒塌的屋梁掀翻着,白梓梧的双脚甚至还没有完全拖离倒塌的屋梁。 而酋同儒,怀抱着白梓梧的双手满是泥污,十指指甲全部翻脱,鲜血长流,又将泥污浸透。 是他,徒手从深埋的废墟之下,将她挖出! 她安静地沉睡在寂寥大地上,有着白皙如玉的额头c乌黑如墨的蜿蜒长发,她身穿着杏黄的衫裙,露出娇小双脚踏着翠色绣鞋,像极了春风十里中一双脆生生的菱角。 满目世界是黑c灰,是寂灭,如同泥灰塑像般层层碎裂的男人,怀中拥抱着世间最娇艳的颜色。 如春花c如夏水c如秋实c如冬雪般的女子啊,孟起爱上了她,一爱就是深爱。孟起隐忍,从来他想要的,就算用尽等待他也要拥有。而这一刻,他甘愿成全。 “大哥c姐姐!” “救人!” 刘瑾奉皇帝的口谕,阻拦在豹房之外。 众位股肱之臣,长跪不起。 刘瑾负手站立。 “诸位大人,皇上有令,谁也不见。” 众位大臣满面焦急气愤。 太傅徐研开义正言辞:“京城血流成河,皇上不可不管!” 刘瑾笑道:“皇上正在驯服奇珍雪豹,正是关键时刻,不许任何人打扰。” 闻听此言,众臣议论纷纷,事态紧急,太后病倒,皇上却一心只在玩乐,百姓何苦! 徐研开质问:“数十婴孩性命,比不过一只畜生吗?” “徐太傅,此言差矣!”刘瑾轻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畜生,是夏世子辛苦在雪山捕获,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兽。” 徐研开气的连连喘息,他回头对着众位大臣说道:“诸位臣公,我们闯殿,面圣进谏!” 身后众人却是无人回应。 众位大臣以裴c李两位尚书马首是瞻。李靖麟是魏国公嫡系,他虽气愤,但听刘瑾提及夏世子,不免犹豫。裴思芳其人更是谨慎,从不会做出头c不利之事,此刻也是温文劝道:“徐太傅,莫冲动,闯殿之举对君不敬,不可为。” 见众人明哲保身,徐研开怒极攻心,手指着众人,怒极语塞。 “你你们好,好,好” 徐研开两朝太傅,公正不阿,近年屡屡受到折辱,此次,累计已久的抑郁再不能忍耐。 为师者,不能育子正道,枉为人师; 为官者,不能匡扶国祚,枉为人臣; 为人者,不能坚守衷心,枉读圣贤之书! 徐研开目龇俱裂c泪涕长流,高呼一声:“文死谏,古有屈原投江c魏征死谏,今日,老臣效仿先贤,以命谏之!” “皇上啊!亲贤臣,远小人,除佞臣!” 徐研开高呼着,一头撞死在豹房门前矗立的石狮之上! 头颅崩裂,血浆横飞! 狠狠溅了刘瑾一头一脸!滚烫的鲜血像要将他的脸孔烙出一个坑来。 刘瑾接连退后几步,心神大颤,莫敢做声。 众臣皆是震惊。 唯有徐沅茞伏地恸哭。 这时,豹房内传出一声野兽嘶吼,震天彻地。 刘瑾稳定了心神,道:“这徐太傅真是倔强!诸位大人也听到了瑞兽嘶吼,皇上此刻当真是没有空闲,诸位请先回吧。” 眼前情景,怎一个悲壮了得! 李靖麟怒视刘瑾,冷哼一声,转身而走。 裴思芳长叹一声,劝慰徐沅茞:“徐太傅高义,吾等敬服。还请先让太傅入椁为安吧。” 徐沅茞跪匐地上,悲道:“伯父遗命,兰芝当遵从,不敢懈怠。” “你呀,又是何苦。” 徐沅茞跪在徐太傅遗体之旁,固执要求进谏。 久劝不下,众人叹息着,一一离去。 不多时之前,殿前还是众臣义愤进谏,此刻落得人亡分崩。 刘瑾有心劝阻,又不敢,遂转身返回,命人紧闭宫门。 刘瑾回到兽栏,只见皇帝正玩得兴起。 朱厚照除了外袍,撕去衣裾,追逐着一只斑白豹子。 豹子背上跨坐着一名女子,袒胸露臂,放浪形骸。 场面极尽靡靡。 刘瑾想起徐研开死前那一句“除佞臣”,这要除去的可不就是他刘瑾吗? 刘瑾冷笑一声,站定旁观。 皇帝拽住了豹女裸露的脚踝,用力一扯,那女子娇呼一声,从雪豹背上滚落而下,落入皇帝怀中,两人滚成一团,笑嗔连连。 此刻,张永押着一名奄奄一息的犯妇,正在天坛。 天坛之上,立着数十内侍,每人都抱着一个婴孩。一共六十有三。 这些婴孩,全都是三日内出生的新生儿,就连哭声都是弱小微闻的。 张永勾起犯妇的下巴,露出一张血痕狰狞的脸庞。 “娇姑娘,你好好看看吧,这些婴儿的命,全在你一言之间。” 吕娇已经被酷刑折磨地奄奄一息,听到婴儿的哭声,她努力睁开眼睛。 眼前的情景令她愤恨! 夏宁,蛇蝎歹毒!为了让她招认出皇子的下落,竟然用数十名无辜婴孩的性命要挟! 吕娇想骂!想唾!想哭 “噢,我忘了,你不会说话。”张永狰狞地将吕娇伤残的手掌拉到纸笔前:“写出来吧。” 吕娇自小被主公收养。主公要她跟随苏晓,她就毒哑了嗓子。为了主公的大计,她什么都能牺牲。 此刻,她想冷笑,做出来的依然是惶恐可怜模样。 张永恨得眼眶猩红。 “好!你不说,那就全杀了!” 张永手一挥,一柄柄匕首刺入襁褓。 六十三枚襁褓,有的是锦缎织就,有的是青花棉布,有的花团锦簇,有的朴素简单,有的富贵,有的贫穷,此刻不同襁褓包裹下得婴儿是同样一个悲惨的命运。 沉沉钟声响起,一层一层远播开去,六十三个母亲,听到自天坛传来的祭天钟声,哭倒在床榻之上。有为官的丈夫忍着悲伤,捂住妻子的口:“不能哭,为皇家祈福是咱们孩儿的福气” 三日前,紫薇星出,皇子降生。 皇后无子,毒辣不容他子。凡皇帝幸女,必赐避子药。故,后宫无一人有孕。 皇帝纳民女李凤为妃,却在相见第一面就弃之如敝屐,成合宫笑柄。自此,李凤废入冷宫,无人问津。却也因此,藏住了身孕。 李凤在宫中自生自灭,为糊口不得不捡拾剩菜剩饭。其他宫娘娘都是贵女,门庭森严,李凤不敢前往。 唯有月华楼,在宫中虽得宠却是地位低贱。月华楼中的侍女均是出身卑微,见到李凤倒也不打不骂,时日久了还有特意给她留些食物c衣服。这样,李凤白日里躲避在冷宫之中,趁夜到月花楼捡拾残羹冷炙,辛苦挨过怀胎十月。 然而,产子这一关是无论如何过不了的,就算生了下来,一个婴儿在紫禁城中也是万万隐藏不住。 幸,李凤遇见了苏晓。 那日,皇帝驾临月华楼,一番乐舞欢愉之后,皇帝大醉睡去。苏晓心绪不佳,独自漫步。走到小门处时,见到一名女子正从门边的一只木桶里拿出剩饭剩菜。今日饭菜颇为丰盛,甚至还有大半只糖水猪脚。那名女子十分满足,就地坐下,依靠着墙壁吃喝起来。 苏晓瞧她,周身安详,不似在食嗟来之食,而是闲坐明堂品味珍馐。 苏晓疑惑此女身份,不由上前查看。脚步之声惊动了女子,那女子面露惊惶,护住肚腹。苏晓这才发现,那名女子原来身怀六甲。 她想起了后宫之中的笑谈,原来此女就是被皇帝厌弃的李氏女。 且看李凤姐,衣着破旧却十分整洁,神色坚毅,双手护着肚子的姿态令人不由敬重。 也许,苏晓就是被这样一个身处绝境却努力保护孩子的母亲打动了。她帮助了李凤,给她温饱,保她产子,护子出宫。 正因为此,引来了今日的大劫。 皇后追查婴孩下落,囚禁李凤c拷打吕娇。无所得后,竟以祭天祈福c祈求皇嗣绵延为由,将京城中所有三天之内出生的婴儿全部捉拿铲杀。 沉沉钟鼓之声,犹如闷雷,响彻京城。 震荡着无数人的命运。 李凤倒在慎刑司阴暗的牢房里,一动未动,有鼠虫在她的身上爬过,忽又受惊般的逃走,是被隐约地钟鼓声惊吓?亦或是,她未死,动了一下? 钦天监监正刘东阳家中,愁云凄惨,厨房里还在炖着妇人生产后进补的汤水,孩子却已经不在了。新妇压抑着哭声,婆母在劝,劝着自己也悲从中来。刘东阳将祖传的卦乩高高举起,愤而欲砸!双手颤抖,最终握紧,恨而厉咒:“刘瑾,我定要你给我孙儿偿命!” 苏晓拨弄着琴弦,不成曲调,夜声呜咽。皇帝已经逗留豹房半月有余,传闻,随雪豹进献的还有一名豹女,野性妖艳,令皇帝耽溺。近一年来,在刘瑾c张永地阿谀助澜之下,皇帝耽于女色,大行奢靡享乐之事,越发昏庸荒唐。 苏晓指尖勾出一声冷音。皇帝荒唐c皇后跋扈,“主公志愿得偿之日不远矣!” 有钟鼓之声从天坛方向传来。苏晓想起,她问过李凤,要将孩子送给谁?要留什么话什么凭证?李凤摇头:“就把他随便给谁家吧,让他活着长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