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回头路》 正文 1.第一章 昆仑山(1) 西昆仑延绵万里,常年积雪,周遭笼着烟青的天,遥遥望去,似是块梗在天心里的冰碴子。山巅雪最厚,也冰得最透骨。一脚踏进去,便是大罗金仙,也免不得打两个应景的哆嗦。昆玖神骨受损,沾久了,更觉得凉。 拨开重重瑞霭,能见到不远处杏黄的琉璃瓦檐,厚弧雕着威武龙身,勾着红绳系了银铃,有风过,铃声荡过冻得通红的耳垂,催得她脚步更踉跄了些。 没过一会,便摸到了紧闭的山门。黑漆漆,雕一尊张牙舞爪,黑面獠牙的莽汉,手举两柄八星斧,狰狞可怖。触感森冷,昆玖一震,刚碰上,便嗖地收回手,本就煞白的脸色又白上三分。 进昆仑君的府邸,要过三重门。 一重山雪茫茫,有滔天的执念才得见。 二重封混沌恶神,非有移山填海的法力不能闯。 三重是山君身上紫气所化,唯得了山君准许,才能自由出入。 眼前是那第二重门。 换做百年前,昆玖过它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彼时她风头正盛,也不稀得来过,甚至连见它听它都避恐不及。谁能想到,如今却连摸一下也承不住。 她一时发愣。 挂在身侧的玲珑剑早成了精,自打她斩杀昆仑,便不再与她交流。这时突然噗嗤笑开,带了股咬牙切齿的幽恨:“我说你会后悔!” 宝器恋主,懵懂单纯,要比人神情深意重。此番隐忍多年,终于找到替旧主打抱不平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噼里啪啦放炮仗一样说:“过不去?该!别想我再帮你!” 昆玖垂眼看它。堂堂梓潼帝姬落到这个地步,实际应是很凄凉懊恼的。可她眼里却眼底清凌凌的,无波无动,与当年如出一辙。好似从不曾为那人悔恨,也不曾为失势苦痛。 宝剑登时气急败坏:“他不会见你的!出山时砍人多爽快!现在惹了麻烦想回来?做梦!” “呵!照我看,你不如就在这赔山君一条性命!” 话音未落,宝剑忽然嗡嗡震动两声,骤然静下。 昆玖缩进袖里的手指一动。 他来了。 他是昆仑山君,是玲珑剑旧主,是她黑历史老情人。俊美毓秀,神力莫测,叫无数仙子魂牵梦萦,求之不得,可那都是从前的风光了。现下容貌毁去,神力衰竭,成了只敢躲在昆仑府里享清福的纸老虎。 拜她所赐。 昆玖压了压嘴角,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将目光重新放回到那扇漆黑山门。 万籁俱寂,鹅毛大雪铺满身,盖住朱红仙裙与上头珠光宝气的配饰,将她砌成个干净的雪人。 不知过去多久,她动了动手指,骨关节僵硬程度好像不是自己原装,费力抖落身上堆雪,过了一会好些了,再手腕一转,白光闪过,玲珑剑在冰雪里插出一个窟窿。 昆玖佝偻着身躯,显得十分难过,吸了几口气,开始剧烈地咳嗽。 没有刻意隐瞒,雪地上溅开朵朵梅花。 前一次神魔大战,梓潼帝姬冒进重伤,神骨受损,根基飘摇,怕不日便将羽化,已成了众神心照不宣的秘密。 “昆仑,”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回来了。” 声里透着罕见的软弱,那边没有回应,她也不在乎:“昆仑,我想你了。你开门,教我好好看看你。” 娇娇软软的女声回荡在山巅。 冽风强劲,扑面而来,灌进嘴里,喉咙刺痛,她不得不停顿下来专心咳嗽。巴掌大的脸咳得涨红,病态的红晕浮在颧骨下方,给本就侬丽至极的脸,又添了抹艳色。 她咳嗽得实在太厉害了,声嘶力竭地,痛苦无比地。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 “我快死了。” 漆黑山门倏地大开,撞得嘭一声响。 昆玖抬眼望过去,他在门里,瘦得过分,白衣白发,几乎与身后的白融成一体,只一双眼带了些黑,远远地,漠然地望向这边。 一时,只有簌簌风雪在动。 昆玖贪婪地盯着他,见到他眉头那一点蹙后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宝剑咚地跌到地上。自己失去支靠,跌进冰寒透骨的雪里。 玲珑被摔得疼,不敢吱声。这剑牙尖嘴利,却是心软又不大通人情世故的怂包。当年被昆玖强行滴血认主,诓去害了旧主,这时再见昆仑,只会装死。 好一会儿,白衣男人才慢慢走出来,布鞋在雪上留下一串脚印。 玲珑剑贴近雪面,装死得更加认真。但当男人垂下头,淡淡望向昆玖时,又躁动起来。它早通了六感,是以能真切地感觉到,男人眸底冲涌而出的杀意。 他想杀了昆玖。 玲珑都能感觉到,昆玖如何感觉不到。她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重新摔回雪里。 “真神之躯?”男人面无表情道:“这便是你要的?” 他声色一贯好听,清冽干净,与皑皑山雪相得益彰。此刻冷漠无情,更显出几分不可攀折的况味。 昆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抬起头,仰视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的人,待不经意望见他眼角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时,眸色深了些,微微错开目光:“我若说不是,你自也是不肯信。只是其中隐情,我若不说,怕是之后羽化死了,也不瞑目。” 男人没听见似的,右手一翻,玲珑剑便自动飞上那只素白的手。本就是自己的东西,被偷走了多少年,再回来,也还是自己的东西。咬破左手中指,一抹血珠点在剑心,紫光大盛,玲珑剑两易主,内里气息冲撞,难过得要死,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锋利剑刃抵上昆玖的脖颈,压出一线血迹。 “昆仑!” “说罢。教我满意,今日你还能活着下去。” 昆玖摇头苦笑:“今儿我既然千辛万苦地上来了,就不打算再下去。” 男人不接茬,把玲珑剑又压紧一分。 昆玖才收了笑,缓缓道:“你只知我将你当做尘缘狠心斩了,却不知我那时失去了记忆。与巨麓兽一场恶战,不仅是你受了重伤。玉帝花言巧语,才骗我做出那事。” 昆仑刻板地扯扯嘴角,牵出一些纹路。他本是天生神躯,可在昆仑山上不老不死,永享福寿。是不该经历凡人与寻常仙魔的生老病死的。奈何千年前被昆玖一剑斩杀,神躯半毁,魂魄四溢。后来虽得了法子复活,却成了个半神半人的废物 “罢了。”他盯视昆玖许久,忽然道。放下剑,背过身:“你走罢,再不要让我见到你。” 说罢,提剑,要慢慢回去,却被捉住衣摆。 回首,是昆玖,局促地,可怜地望着他:“你知道的,我命不久矣。现在又玉帝过河拆桥,诬我私通魔族。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求你,救我。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恍惚间,好像还是千年前,那个一身血衣的倔强孩童。 他俯身,要拂去衣摆上的手,却被扑个满怀。 昆玖早就撑不住,在他下意识张开手臂的那一刻,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良久,空荡荡的山,逸出一声叹息。 再睁眼,昆玖已在昆仑府中。 低头,衣裳还是那套,只是玲珑剑的剑鞘已经失踪,估计是被昆仑收走的。 她打量起周围环境,看格局,大概是昆仑府里的客房,只是每件陈设都与她在时不同了。不是她记忆有多深刻,而是众所周知,她梓潼帝姬是个俗物,素来穿金饰银,爱宝石华物,这房里寡淡淡的品味,一看就不是她在时能有的东西。 转转眼珠子,她下榻,打开门。 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喊了几句,并无人应。 按着记忆胡走,来到一处拐角。结界很容易被穿过。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闯进耳膜:“山君,这话我原不该说,只是,滕女的心意这些年你也知晓。我只盼着你好,所以纵然心疼梓潼妹妹,也不得不说,否则寝食难安。你要留着梓潼妹妹也罢,毕竟当年她还小,一心求道,分不清轻重。只是,那迁变之法,万不能传了她去。”女声顿了顿,压低声音迟疑道:“谁不知那位一心若非有这法子护身您” 昆玖止住脚步,听那一道男声道:“我知道。” 让人听不出喜怒。 她扬了扬眉,径直向那屋子走过去。 破开屋门,桌边坐着一对男女。白发白衣的是昆仑,见她自在进来,并不惊讶,倒是那黑发蓝衣的女神,愣了一愣,才站起来笑道:“呀,这不是梓潼妹妹,快坐,怎么这就过来了?”那女神贴心地将门关了:“我还想一会用完膳再去看你。” 昆玖贴着昆仑坐了,扫了眼桌上简朴却精致的佳肴,笑说:“这不是歇息够了,循着味道就找过来了么!” 她找遍桌子,没有第三套餐具,便就近,抢了昆仑的粥碗喝了口,夸赞道:“的确不错,这几年雪神厨艺见长!” 滕女看向昆仑,见他没什么表示,柔和道:“是啊。总不能教山君日日吃那不入流的东西。” 昆玖厚颜无耻道:“说得是,辛苦雪神姐姐。不过今后我回来,就不必折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昆仑山(2) 滕女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这般混不吝,不要体面的上神,千把年也就出这么一个。手指将袖里的帕子绞紧了,她脉脉道:“为山君做事,哪里谈得上辛苦。” 昆玖算准了滕女为了维持形象,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正欲乘胜追击,却见昆仑放箸,淡淡望来。 将昆玖预备说的所有怼回肚里。 他道:“帝姬醒了,便回府罢。” 滕女内心舒了口气,顿时眉目舒展开。 昆玖眉心跳了跳,剜眼滕女,捂心口,脸纠成一团,哎呦呦叫唤,冲昆仑耍赖:“我不管!既然你将我救回府,便要送佛送到西!这时候外边到处都是追杀我的天兵,难道你要我这副模样出去送死?” 昆仑目光疏离,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她的不喜与抗拒。 滕女适时提议:“要是山君这里不方便,不如妹妹去我府里呆上一阵?我那儿蛮荒之地,别说天兵,平日连只孤魂也见不着。” “穷乡僻壤,我才不去!”昆玖撇嘴,将脸猛地贴到昆仑眼前,委屈地呢喃:“再说,昆仑,你真舍得我走?” 牡丹香很淡,袭上鼻尖,似有若无。 昆仑的身躯,便刹那僵硬了。 可出口的话,黑黢的眼,依旧是无情的:“这就去罢。” 于是昆玖红脸,摔了一桌饭菜,气冲冲地出去。 昆仑僵着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回软。 滕女拧眉,担忧道:“山君,我去瞧一瞧妹妹。她这样下山,怕是得不了好。” 昆仑没应是,也没应不是。 昆仑山有十座天宫大,再有漫天风雪交加,要找个会自己隐匿气息的女神可不容易。 滕女信步走着,盘算何时该回去。 却不知,她出府没一会,已有道身影闪回屋外。蓝衣黑发,正是她的模样。 “山君。”昆玖效仿滕女,柔柔地叫。 “回来了。”屋内狼藉已经收拾好。昆仑正捧了本竹简读,闻声从竹简里抬起脸。目光安宁透彻,一点儿也无忧心忡忡,坐立难安的苗头。甚至没有对她行踪去向的疑惑。 没由得,昆玖心头拱起一簇火。 她边行边道:“妹妹找到了。还与我闹脾气呢,好说歹说,才算答应与我徒孙安心离开。” 昆仑拿竹简的手紧了紧,下一瞬,闻到一股清幽牡丹香。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雪神。 自神躯重创,他的眼神竟也一日不如一日,连障眼法,也这么久才堪破。 “怎么?”昆玖摸摸脸:“我脸上长了花儿?山君看这么长时间。” 昆仑动了动喉咙,想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只又转回去,专注到竹简刻的功法上。 昆玖不觉得自己被识破,反以为昆仑是对与滕女调笑习以为常。 心道:好个雪神!倒是小看她了! 那簇无名火越来越大,她脸上的笑反倒越发真挚热切。 “山君,喝茶。” 她倾身端了茶壶,故意打断他,故意离他很近。 水流注满茶杯,未等到训斥。 “滕女”额上隐有青筋蹦跳。 熟悉梓潼帝姬的仙子们都知道,这已经临到火山爆发的边界了。 她故技重施,跌到昆仑身上。 泼墨样的青丝因惯性向前,有一缕从昆仑的鼻尖拂个来回,撩拨出若即若离的心痒。 紫砂壶摔得四分五裂,淡青色茶水迅速淌出来,湿了一片地板。 “起来。”声音还是那般平静。 “山君不喜欢?” 昆仑没有答,一双眼转过来看她。 眼黑沉沉得,看得她心突气短,无名火浇灭大半。却又生出一股孽火,直冲上天灵盖。 她干咽一下,凑上去,眼底带痴。 唇瓣是柔软的,浸润了山雪微微的凉,还有方才银耳粥的清甜。 脑海似有万千炮仗齐放,轰鸣声令她隔绝于世,看不见万物,看不见自己,只看得见眼前人。 昆仑对她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 让她入了魔障般。 否则修道者,双修不在少数,甚至更有利于修为。她那时也不必狠心挥剑。 昆仑没迎合,也没拒绝。 眉眼隐在两缕垂鬓后,看不清表情。 灵活的舌,安抚地舔了下毫无血色的唇,试图撬开男人紧锁牙关,却在下一刻,惊醒了男人似的,连碰触的机会也失去了。 男人伸手,不容置疑地推开她,乌黑眸色变幻。 似有千言万语,终只道:“去罢。” 去什么,去哪里。 他再不说。 站起来,慢慢消失在昆玖的视线中。 她摸摸唇,猜他是去后院的碧清池。 干净地方呆惯了,就养出娇气,厌恶旁人碰他,即便是当年的昆玖,碰过了,他也要立刻去沐浴更衣。 权衡片刻,昆玖转而出府,寻那装腔作势的神女。 雪神滕女是后天得道,本是北极天枢星君洞里一棵雪滕草,后得了大机缘,受老玉帝钦点化神,只封号光鲜,在诸神佛算是没什么实力的。这些年要不是人缘好,追求者众,早被各路妖魔鬼怪谋算着生吞神躯,增进修为。 是以并不费力气,昆玖便偷袭成功。 黑袍人踏云而来,身形高大,戴一长斗笠,珍贵墨纱垂到脚踝。 “打晕她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很有磁性,大步流星过来,周身透着股邪气。 “碍眼。”昆玖嫌弃道:“正好你过来了,赶紧给她带走,事成之前别放回来。” “碍眼?”他低头,看了眼即便狼狈倒在雪里,也秀色可餐得很的神女,笑道:“我看倒顺眼得很。你别是见到那人,变了心思罢。” 昆玖冷眼看他。 这时才显露出叱咤风云帝姬风范。 “别阴阳怪气的。自己麻烦一堆还没理顺,我的事你少置喙。” 说罢,挥袖飞回府里。 黑袍人看一眼滕女,看一眼山巅屹立的府邸,啧了声:“真是无情啊。” 昆玖想得没错,那人果然是在碧清池。 池是天然泉眼引来,灌成的宝地。围万年火山底的曜石,包羊脂白玉。 掀开屋瓦,通过缝隙向下望。 地是白的,水是绿的。 一道影破水而出,也是白的。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下,滚过脊背,最终落回池中。 偷窥总是不道德,昆玖曾为这个被罚过百遍,改不了毛病,这回却不打算被发现。 证实猜想,多了底气,就点到为止地调头去灶房。 新欢旧爱,原来待遇也差不多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昆仑山(3) 灶房建在湖后,湖面平滑如镜,两岸云杉浓翠,昆玖驾轻就熟过了,见伙具束之高阁,判定滕女还未搬进府里,生出些窃喜。没有原料,她心念一动,灶台上多了袋半人高的面粉袋,围一圈调料。山脚下,囤积粮油的库房里,多了锭拳头大小的黄金,亮闪闪掉进泥地里。 撸起衣袖,咣当咣当擀面皮的声音响起。灶膛火明,炊烟苍苍,从烟囱袅袅而去。 见到她时,昆仑卧在榻上小憩。 一声巨响,艳若桃李的女神拎着食盒,从房顶砸下来,琉璃瓦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露出个井口大的洞,洞里是蟹壳青的天。女神过来献食,好似那一片狼藉都与自己无关。 她一向如此。惹的祸全然不放在心上,不管你如何,转眼又亲热贴过来。 像一切都没发生。 面前多了层结界,昆玖左手拎食盒,右手指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转头,合眼。 她看了眼地上碎碴子:“若非你门上那道结界太强,我会用这个法子?”又掀开盒盖说:“快撤去,看我给你做了什么?指定比雪神那粥强多了!说到雪神,原本我反悔要回来,她也是要回来的,可惜突然被紫薇星君拽走” 男人充耳不闻。 手擀面从热腾腾到凉下来,昆玖耐心告罄,将食盒狠狠一丢,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解不开心结,想赶我走?行啊!”她抹了抹硬挤出来的眼泪,微微带了哭腔:“成全你!把玲珑剑还我,我这就走!” 剑两易主,短期内剑脉受损,怕正在哪里养着,要是要不回来的,回来了也是一柄废剑。昆玖没想真要,只想激男人理一理她。 可男人仍一动不动。 她没辙,跺了下脚,就盘腿守在了外头。 夜里,昆玖扛不住困意,蜷缩着睡了。昆仑的眼才睁开,目光幽深,扫过七零八落的面,落到她身上。 看来神骨受损严重并非夸大。 一尊神睡得安宁,被这样盯住也不醒,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月光从屋顶的洞透进来,似层乳纱,将她整个罩在里头,令那原本艳光四射c咄咄逼人的面容柔和起来。 他就这样默默看了很久,到她眉头压了压,从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痛吟。 昆玖虽为文官,却久经战场,吃过不少苦头,从前不当回事,凭灵气压着,这些年神骨受损,那些暗伤就一起找补回来了。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上落下,纤瘦的身躯越团越小,痉挛般颤抖着。 昆仑的手掌掩在袖子里,渐渐紧握成拳。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听见自己淡漠的声音。 “啊c有几年了罢,唔,该死!” 肚子很疼,五脏六腑拧巴在一起,打了个活结一样,解了系,系了解。这是被魔将鸿孽的血钩戟偷袭出的。 一枚丹药递过来,她抬头,隔了层泪水,昆仑的五官很模糊。 没问是做什么的,也没检查,昆玖就着男人枯瘦的手,吞下丹药。 晕去再醒来,是在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黑得厚重,无边无际,好像六合八荒就只剩下她与昆仑两个。 爬起来,神力全无,昆玖眼神动了动,冲一旁直直站着的昆仑道:“这是哪?” “帝姬不知?” 那双眼沉静地盯着自己,像洞悉一切,昆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反问:“这是子虚境,属天外天,你回来,不是为了这?” 传子虚境里功德遍地,一出一进,至少能得一甲子的灵力,还不论其他好处。 传那由无数执念构建成的小世界组成,蕴藏着轮回秘密。 传里有奇兵,一旦有妄图破山而入的贼寇,便会倾巢而出。 但都是造谣。 毕竟除了昆仑,谁也没进过,而山君最是守口如瓶。 昆玖一喜又一惊,想要辩解,被抢先道:“不必解释,左右这能治你的伤不是么?” 她便安静下来,听昆仑淡淡道:“原不想治你,但想到你安生羽化,又觉得不甘。” “你恨我?”没缘由,昆玖心里一突。 哪怕这是个合情合理的常识。 这样直白地表露,还是头一遭。 不适应罢,她这样解读。 昆仑直视她:“当然。” 他说“做个交易罢。我帮你治伤,你与我签订主仆契约。” 昆玖脸色白了白,不敢置信道:“那是畜生签的玩意儿!” 完全没有神权,现在就连神兽也不愿意和主人签了。 昆仑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两相对峙,落针可闻。 待要张口,却见她惨然一笑。 “好,我签。” 凝滞的气氛,就被这三个字猝不及防打破。 子虚境里血光大盛,心头血争先恐后地扑到二人正中的古老符篆上。 “这符文与我此前见得不同?” 被迫失了心头血,昆玖自觉吃亏,理所当然贴在新晋主人的身边动手动脚。 得偿所愿的昆仑仍冷冰冰的。看她一眼,收了符篆:“改良过。” 说罢起身,向前走去。 昆玖跟上前:“有何不同?” 他站定,转过来,黑漆漆的眸盯着她:“除了不得噬主,没其他规矩。” “可以离你三丈远?” 没回应。 昆玖不恼,吁了口气,又觉得不大相信,狐疑道:“当真?” “真的假的?”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两生花(1) 虽待她寒冬般凛冽,昆玖却晓得昆仑从来是座难得的好神。最少不会暗地里阴神,不是不懂,而是不愿。 所以她才放心订那个看不懂的契约,头也不回跟昆仑投身轮回。 然而,潜意识再信任,乞丐窝里头待了三天的昆玖也忍不住提出质疑:“昆仑,咱们待这到底干什么呢?” 她仍叫他昆仑,而非主人,即使她签下契约,现在身份只是一个小婢女。 并非不想改口,大概昆仑接受不了那样别扭的叫法,听起来比她当年第一声师父还要生硬。 于是僵了半晌,特许她可以直呼其名。 在只他两人在时。 是的,两人。 据昆仑说,执念世界坚强又脆弱。坚强在,要是没外界干扰,不必吸纳任何灵气精神,千年万年重复轮回,寿命堪比受天道眷顾的神龟一族。脆弱在外力稍稍大加干扰,一旦被察觉,世界顷刻坍塌。二者想要疗伤的功德也随之消散。 简而言之,小世界里不得用法术,不得用直接暴力手段对待主要出场人物,不得过多暴露自己,甚至不得自主选择穿梭节点。 换句话说,要通过圆满世界,解放执念来获功德,只能靠智力诱导,否则这一趟纯粹白来。 但接受规则的昆玖在腹中亏空三天,臭熏三天后,终于忍不住了。 昆仑不理她,只盘着腿,闭眼在佛前打坐。底下的蒲团都发黑到看不出原本的黄色,这男人也不嫌弃,任雪袍铺在上头,似朵绽开的莲。 她努努嘴,决定自力更生,出这破庙偷几袋荷包,寻个地方梳洗一番,再带几道好菜回来。 被凌空一只手捉住袖。 “你终于肯动了?” 昆仑睁开眼,黑凌凌的,底部攒了几分无奈。 他向下拽两下衣袖。 昆玖最爱看他这个模样,便顺他心思,蹲下来:“干什么?” “等人。”他靠在她耳边说,声音冷清,却撩得人耳根打痒:“快来了。” 昆玖的目光流连在他淡粉的唇上。 小世界里,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一会,她开始左顾右盼,看会金佛相上露出的铁心,看会案下扣脚的乞丐头子,最终看着从蒲团底下长出来的狗尾草出神。 修道的上神,在佛前诚心诵经三天三夜。 说出去连二郎神家那条只会吐舌头的傻狗都不会信。可它偏偏发生了。 偏偏昆玖除了陪着别无他法。 她叹息,学昆仑的模样直起身板打瞌睡。 突然,一道白光直冲灵台,熟悉的灵力,她惊愕望过去。 昆仑的声音响在脑海里:是契约之力,无妨。 昆玖咂咂嘴,就知道昆仑才华横溢,智多近妖,改良后的契约不会止消除负面规则那么简单。 传过来的是这个小世界的基本信息,或者说,小世界构筑者,薛念淳的全部记忆。 蜀国迷信,其中最令人发指的,就是传说双生子后降生的那个,定要在出生后一个时辰内扼死,否则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双生少见,薛家不幸,成了少数。爱妻因幼女难产而死,薛将军却下不了手杀死襁褓里啼哭婴孩。犹豫很久,决定留下她。留下幼女这事得瞒住别人,便将她丢去郊外乡下的庄子里,派了信得过的心腹养着。 本身心里就有疙瘩,再者不养在身边,一来二去,薛家和薛如宝之间多了层看不见的隔阂。 薛如宝默默长歪。她孤僻偏执,没其他兴趣,专爱看市井里不入流的野史话本。并坚信自己是里头的主人公。而那个没见过几次面,却受千娇万宠,与她境遇截然不同姐姐,理所当然地成了假想敌。 乾文二十年,一双女儿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年三十,大雪封路,薛奎山还是硬派人将薛如宝秘密地接回来。 守岁时,他和女儿们谈起这个话题。 圣上前两天找他,有将薛念淳赐给玳王楚渊当正妃的意思,不出意外,圣旨会在上元节前下来。 至于幼女,他看好曾副将,打算将他培养成接班人,把她交给他。 在他看来,曾羽是十足十的良人,楚渊么,身体差,差那么两分,但也值得托付。 炮竹声声,炸开情窦初开少女们的小心思。 照例,这晚薛如宝与薛念淳住在一床。熄了灯,心腹侍女退去外间,薛如宝看薛念淳拧紧的眉峰动了心思,故意问:“姐姐为何蹙眉?是因为父亲方才说的亲事么?” 薛念淳闻声一愣,侧过身,与妹妹面对着面,露出一个笑来。如宝内向,主动勾人说话稀罕着呢,况且这是担忧她。 已经上战场两年的女将军温柔了面庞:“没什么事。你最近如何?葵水正常了么?” 薛如宝眼底划过一丝难堪,不觉得是关心,倒觉得是种耀武扬威地刁难:“嗯。不过还在吃药慢慢调理。” 二人说了半天体己话,话题绕到亲事上。 “也不知那曾副将是个怎样的人。” “挺好,长得俊,武艺高,脾气也好。”薛念淳没意识到已被带着跑:“哪天找机会,姐带你远远望一眼。” 薛如宝内心不平,面上不露,装作羞得打她,又问:“姐。那玳王是什么样?你见过么?听说是这京里头第一俊美的公子?” 薛念淳不屑道:“弱不禁风的药罐子,哪里评得上俊美。” “姐,你不愿嫁他?” 薛念淳踌躇一下,便将自己与当朝太子楚焕两情相悦的事说了。只是当下薛家手握兵权,乾文帝是不会放心薛念淳再入主东宫的。所以才急切地要将她配给闲散王爷。薛念淳知道这一点,不想老爹为难,只能忍受命运捉弄。 薛如宝转转眼珠子,想出个主意,代嫁。 到底年少,薛念淳脑袋一热,答应了。 上元节一顶红轿,接走了薛如宝。但谁能想到,到了玳王府,轿子却是空的!新娘半道丢了。 全京官兵发动,在找“薛念淳”。 次日,薛如宝衣衫褴褛,露着雪白的肉,与一身痕迹,被丢在城门口。 玳王,薛家,成了个笑话。 玳王仍派人来接回新娘。 薛如宝跪下涕泗横流:她薛如宝可不要去!有脑子的都能想到,上头有那个以尖酸刻薄闻名的良妃公婆,现在的玳王府于“薛念淳”来说就是火坑。 胞妹是代自己受灾,薛念淳怎么舍得再让她进火海,换好喜服上轿。 丈夫离心,公婆苛待,冰冷冷的府邸,无她的容身之处。所幸楚焕常常出现,甜言蜜语,暗地回护,几乎令她动摇,要否自请休妻。 可没过多久胞妹有孕,孩子竟是楚焕的! 原来,当日劫走轿子的却是楚焕。 薛如宝泪水涟涟求她,她便泪水涟涟地去求楚焕。 楚焕娶了薛如宝。 从那天,她再没见过楚焕,死了心,操持玳王府大小事宜。 就当一切慢慢转好时,薛奎山被刺杀!家仆指认凶手是她。伤口也是薛家剑法。所有证据指向薛念淳。但薛念淳知道不是她。不是她。就只能是薛如宝。可她不愿想,也不愿说。 说了也没用。 薛如宝被藏得好,在许多人眼里并不存在。 而且,薛家剑是她偷偷教给她的,除了薛奎山没人知道。 天牢肮脏污秽,黑暗幽寂。 薛如宝衣着光鲜地过来。 她以为她是来认错,哪怕虚伪地安慰也好。 她却带来了许多乞丐。 玳王楚渊最近势大,还在金銮殿跪着,等着用免死金牌换人。 有点脑子的,这时候就不会碰她。 可乞丐不。他们想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自己是在帮尊贵的太子妃办事!办得,还是令人舒坦的爽快事! 薛念淳这几年养得好,肌肤比豆蔻时还要水灵。 那一天一夜,是薛念淳的噩梦。 淤泥气味,由内至外,将她染了满身。 临走前,薛如宝命婢女用脚,抬起她满是脏污的脸,捂嘴笑了笑:“真没想到,姐姐你腰肢这样柔韧。妹妹我都自叹弗如呢。” 她最终被救出去,可身败名裂,身心皆死。 没几天,乾文帝崩,太子楚焕继位。 当日,昆仑山下,玳王用来散心的山庄外,来了一支军队。 新帝拿着良妃人头,薛如宝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冲天火光烧掉整个庄子,数十个精锐杀手拦在逃命用的密道口。 亮晃晃得弯刀照得人心寒。 那天,薛念淳才知道,药罐子也会武。 才知道,楚渊大概,很爱她。 楚渊让她先走,她不肯,被他点了穴,命心腹带出战圈。 她眼睁睁地看着,楚渊倒在血泊里。 一刀,两刀,三刀 他倒在地上,头颅滚动,合不上的眼漫着血色,一直盯着她的方向。 她们没被杀手追上,却被薛如宝追上。 昆仑山脚,心腹将她抛进冰雪里。 心腹在她眼前被杀,温热的血喷到她脸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她解了穴道。 “为什么?”她形容枯槁,平静地问。 月光下,薛如宝面目狰狞:“我恨你!” 她苦笑。 长剑刺来,她凭着最后的力气躲过去,冲回去找楚渊,死不瞑目,身首分离的楚渊。 却冲进了另一个世界。 愕然回首,一柄剑插在背后。 她死了,也没死。 杀父之仇,丧子之痛,与最后,楚渊望过来那血淋淋的一眼。 苦,恨,怨,愧。 挥之不去。 她在轮回里一遍遍受着这些苦,不得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两生花(2) 来的节点是乾文十九年冬。 昆仑要等的,是今日上山祭拜的乾文帝,与那场暴风雪。 破庙在不周山阴半山腰,与之相对的,是阳面宝銮寺。暴风卷起千堆雪,用几乎要把树连根拔起的力度,将迷失方向的御撵啸到破庙。乾文帝被迫,在破庙里窝了一夜。次日太子不顾安危,冒着风雪,平山险,得眷顾,才将他救出来。 因此得了个可以自己选正妃的许诺。 故而薛念淳才这样印象深刻。 午后,阴云滚滚,很快盖住天边最后一丝亮光。细雪从里头掉下来,落到山间,就成了鹅毛大。狂风咆哮,吹得庙门呜呜作响。 乞丐们大多出去讨饭,只剩下两三个老油条,聚在一起,抱怨着昨日收益。 “磅”木门被撞开:“陛下,这里有庙!” 带刀侍卫率先涌进来。迅速排查危险后,乾文帝才匆匆踏入。五十来岁的老人,中等身材,美须眉,三角眼,着玄上衣,朱下裳,戴珠玉冕冠。行走间自有一番气派凤仪。 待庙门再合上,众人皆松了口气。 乞丐很有眼色,匍匐在地叫吾皇万岁。 大太监梅全给侍卫总领使个眼色,他便提着刀,来到蒲团旁:“呔!此下何人?还不行礼?” 昆仑闻声,停了手里的佛珠,缓缓睁眼。他有双极深的眸,只一眼,便教那总领暗暗捏了把冷汗。 他站起来,昆玖也随他起来。 雪白衣袍屈成半礼。 “阿弥陀佛,贫僧慧能,师承圆通方丈,平日云游讲法,前日得师父托梦,教我赶来,诚心诵佛,为贵人脱困。” 能在不周山占一席之地,破庙也有过一段辉煌。可惜自打七年前方丈圆寂,这庙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沦落到人才都被对面吸纳走的地步。 梅全要质疑,被乾文帝抬手制止。 他打量昆仑:“圆通可说,该如何脱困?” 昆仑望向庙堂正中,慈悲佛浑身坑洼,只双目金箔完整:“我佛慈悲,师父说法在佛眼。” 乾文帝退出门外,令总领探查,总领咬咬牙一按,“哗”佛像移开,露出一条密道。 这就是原本,楚焕阴差阳错跌进去,又走出来那条。 救驾有功,又通古博今,有好口才,想不受皇宠也难。 短短五日,俗家高僧入住摘星楼,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接连重赏的消息就传遍京城。 又打发走一拨套近乎的,昆玖伸个懒腰:“真没想到,一代帝王如此轻信于人。” 昆仑用茶盖刮了刮水:“不,他一直在试探咱们。” 昆玖吃惊,眼睛瞪圆了瞅他。 精致喉头滚动,咽下茶水才说:“不过今日过去,应该不会了。” 昆玖皱了皱眉。 白日一次对话忽然在脑海里响起。 “圆通当年临走,交给朕一串佛珠。” “哦?” “慧能小师傅可知上头刻了什么?” “说起佛珠,师父是藏了一串,说要待机会成熟,献给陛下。南海紫竹磨的,珍贵得紧。不过贫僧在时,上头还没刻字。” 此等灵宝,熟悉圆通方丈脾性的都知晓,他是舍不得刻字的,也不会放心,拿给不信任亲近的人看。后来乾文帝病重时,日日被他戴在手上祈福。 得了帝王信任,变相就是资本权利,有些事做起来就容易得多。 乾文二十年,上元节。 高僧慧能邀太子做入幕之宾,谈经论道。 玳王大婚,喜轿在街头与一队经商的外族人马车相撞。 昆玖悄无声息地潜入薛府,找到正一脸忐忑的薛念淳。 她的美英气逼人,锐利明艳。 站在那,如一柄出鞘的刀。 房门被破开时,犀利目光转过来,登时出手,向昆玖袭来。 不用法力,单论功夫,昆玖也是不错的。 没用几招,女将军便被制服。 “慧能的婢女?你要干什么!” 昆玖照早商量好的说辞:“我家公子派我来给你通风,今日事情必有变,你还是早做准备罢!” 说罢,将背后包裹摔到她怀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门板开合,薛念淳蹙眉,打开包裹,露出一套喜服。 轿子方到王府,却被人拦下。 那人纵马而来,一身红装,不是别人,正是该在里头的新嫁娘。 来众震惊,尤其是刚要喊掀帘的喜婆。 一句话就那样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憋得脸色通红。 薛念淳下马,右手牵马,左手拿了个红盖头,坦然道:“睡过头,忘上轿了。” 说完不管旁人神色,径自钻进了轿子里。 心腹来报,果如婢子所言,喜轿半路出过差错。 风过,揭开轿门一道小口,也是凑巧,教心腹一眼望见,里头空空如也! 为大局,薛念淳不得不将事情第一时间告知薛奎山,再放下一切,先过来救场。 外头久久无声。 玳王猛地咳嗽,喜婆才吸了口气,重新喊:“新郎掀帘——” 进门时,薛念淳伏在玳王背上,闻苦药香,侧头与他耳语:“多谢。” 送入洞房,杂人退去,薛念淳忧心忡忡,脸色十分黑沉。 楚渊勾了勾嘴角,漾出一丝苦,将手里酒杯放下,小心地问:“可有什么心事?” 闻言,薛念淳望过去一眼。 病秧子一个,却能成为人口相传的美男子不是没有道理。身量匀称,白面无须,凤眼朱唇,这人几乎是按照乾文帝与良妃的所有优点长的。被瞅得久一些,苍白的面颊便会浮上两团红,不知是醉还是羞。 还善解人意。 奈何不是自己喜欢类型。 自己的意中人是楚焕那样高大俊美的盖世英雄,而非这种小白脸。 叹口气,薛念淳道:“有。” 她不指望与楚渊有什么良好发展,言行便无所顾忌:“你今日也见到,我实际是赶来的。薛府出了点事。我今夜得回去。” 楚渊眸光暗了暗:“什么事?” 见薛念淳沉默,又改口:“那便去罢,明日进宫,别误了时辰。” 薛念淳没想到他会这般痛快,再道声谢,迅速脱下外衣,露出里面一身黑,一个翻身,冲进漫无边际的夜里。 楚渊立在窗边,望着她走的方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寂寥,很久,才合上窗。 不远处,昆玖抱着双臂:“噫,真是可怜。” 一看就是爱而不得经典桥段。 昆仑看她,眸色不明。 “这么看我做什么?” 昆仑飞下屋顶,她跟上:“接下来怎么办?” “静观其变。” 昆仑疾走,风灌满衣袖,更显得他清瘦飘逸。 今日昆仑拖住楚焕,是为了不叫他有空参加典礼。楚焕自负,不亲眼认出,就会认为典礼上的薛念淳是假的。纵使明日薛念淳进宫,他大概还会认为那是为了遮丑找的替代品。而被迷昏的薛如宝才是真的。 到了摘星楼,昆玖还想跟,却遭昆仑冷漠一挡:“明日薛如宝暴露,陛下震怒,还有重头戏要演。” 话里话外,叫她不要再扰他歇息。 身高差令昆玖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还没商量怎么对付楚焕。” 她的眼很美,尤其在注视着人时,星光璀璨。 令人有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她挤进房里。 自打进小世界,昆玖便退化般,回到二者初遇时,刻刻要依赖他的状态。 昆仑垂了垂眸,掩去神色:“不必商量。” “为何?” “玳王不简单。皇后善妒,帝嗣凋零,只剩两子,他还能自在活着,绝不仅是靠良妃外戚。楚焕得势轻松,大半占得是薛念淳倾心。薛念淳长在宫外,后又去战场,真正见他也没几次。如此倾心他,大有缘由。” “幼时救命恩?” “嗯。”昆仑语气有些冷:“薛念淳记忆里,是楚焕义无反顾,将她从八尺深的寒潭里救出来,还为此染了伤寒差点死去。可据我了解,楚焕根本不会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两生花(3)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薛念淳翻墙回来,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没惊动任何人。院内杯盘狼藉都已打理妥帖,来客走得走,散得散,大红灯笼一盏接一盏,引着去时的路。窗未锁,墨色的影流进房里。 新晋的夫君正抱酒坛倒在地上大睡。她眼里闪过一缕厌恶。烦躁忧虑时就容易看什么都不顺心。何况年少有为的女将军最烦京里无所事事,醉生梦死的纨绔。楚渊大婚之夜还酗酒如此,无可救药。亏她之前还觉得这玳王人不错,原来也属于那一挂。 换好新装,眼见着要到进宫时辰。她走过去,拿脚踹一下烂醉如泥的身躯。楚渊皱下眉,薄唇张合,嘟哝了句什么。 “起来。”把人拎起来,浓烈酒香直冲鼻尖。使劲摇晃两下,手里的人才晕乎乎醒过来,两腮酡红,眼里蒙了层酒气。 将薛念淳一个女人,看得口干舌燥。 她有点心虚,态度便好转,拍拍楚渊的脸:“喂!醒醒!该进宫了!” 哪知道反被捉住手。手指微凉,以一种十分狭昵地姿态,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插进她指中,十指相扣。 她抿唇压抑着,在楚渊的唇凑过来时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楚渊肩膀。 楚渊脑袋狠狠撞向床板:“咚!” 估摸着是给撞坏了,不追究责任不说,还一路勾着唇,偶尔窥她两眼。 薛念淳神色阴郁,全部心思都在不知所踪的亲妹身上,懒得理他,只作不知。 先拜见帝后,再去肖芳宫见良妃。 自古婆媳关系难处,再良妃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薛念淳早有被刁难的准备。 没想到一行顺利地过分。 宫门没栓,只跪半刻,奉上茶杯也没碎。 受宠若惊之余,她自省道:谣言猛于虎啊。 他二人要离宫时,良妃突然拉住薛念淳的手。将她拉得一激灵,心道:来了。 却见良妃红了眼眶,看看楚渊,看看她,哽咽道:“乖女,今后我这不争气的儿就托给你照顾。” 身后奶娘与贴身宫女随良妃一起抹眼泪。 薛念淳被三个女人哭得头皮发麻,客套道:“母后这是说得什么话。” 看出她局促,楚渊伸手过来截人。 刚要张口,就听外头一阵凌乱脚步声。 “娘娘!出事了!”紫衣太监跑丢冠帽也顾不上,呼哧呼哧喘气:“城外!城外又出了个玳王妃!一模一样!已经被御林军带到陛下那里去了!” 众人惊愕,唯独薛念淳眼里迸出一抹喜色。 又猛地一缩,变作忧惧。 “快!带我去!”她说。 薛念淳到时,藏女之事已和盘托出。薛奎山直肠子,压根没觉得这算大事。实际薛家幼女愿意留是家事,的确落不到政治层面上。但不上户籍,薛如宝被发现时,穿得又是与薛念淳相同的喜服,就容易被借题发挥。有心人提到薛念淳后上轿的闹剧,真相被推理个七七八八。一顶蔑视皇威,欺上瞒下的帽子就压了下来。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但因为薛奎山与妻子淳娘皆是孤儿,仔细掐算,乾文帝自己也在九族里头,他便面不红心不跳地法外施恩,只诛一人。 殿上众人听了判决皆是一愣。 特别是替乾文帝卖了一辈子命的薛奎山。 本以为最多撤职还权。 “扑通!” 偌大宫殿,浩荡荡跪了一地人。 昆仑执一条竹签,姗姗来迟。 他伏在帝王耳边说,薛奎山命主云虎,专旺乾文帝这条金龙。再者,乾文帝命里还有道劫,需要薛奎山来化。 顶着如有实质的审视,昆仑面不改色。 于是薛奎山捡了一条命,只革职查办。 顶替他上位的自然不会是徒弟曾羽,而是尚了嫡长公主的驸马爷,宋坤。武将势力重新洗牌,文官本就大多是楚焕外祖的门生,一时之间,朝堂成了太子的一言堂。这哪里得了?乾文帝还活着呢! 楚焕年少,心浮气躁又不懂收敛。没得意多久,就被乾文帝寻到错处罚了禁闭。禁闭期间,乾文帝故意扶植楚渊均衡势力。 刚出禁闭,薛家二女被诊出有孕,一口咬定孩子是凑巧,进玳王府议事的楚焕的。 薛念淳与楚焕大打一架。 薛如宝最终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东宫。 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群臣心中各有计较。 风云变幻,流言四起。 初春暴雨,凌汛严重,沿乌河一带房屋皆毁,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多地打天子无道致天灾名义揭竿,事情越闹越大。浙江巡抚连上数折,要求朝廷派军队与银两赈灾。 “特派太子楚焕为钦差,即日动身前往。钦此。”梅全宣完旨,不顾楚焕挽留试探,留了圣旨就走。 楚焕捏着圣旨,踹碎一个圆凳。 夜里,他照例狠狠折腾薛如宝。即便她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 但一个害他计划搁浅的贱妾,谁在乎呢? 要不是她,现在他已经念旧情,娶了被玳王休弃的下堂妻,那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最重要的是,玳王休了因他无辜受难的妻子就是失德。而失德的人,怎么也当不了皇帝的。 “殿下,您不快活么?”婉转如鹂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怎么?”他不耐道。 “贱妾有个法子,能叫陛下快活。” 一双玉臂勾起,离楚焕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低。 听完,楚焕眼眸血红,抚掌大笑,没注意怀里玲珑有致的尤物充满恶意的眼神。 即使注意到,他也不会在乎的。 这法子就不是好玩意儿能想出来的。 合他心意! 次日,薛如宝进东宫后头次联系薛念淳。 贴身丫鬟径直到玳王府叫门。 管家通报,薛念淳激动非常。 跟着丫鬟就去了东宫。 老管家欲言又止,楚渊摆了摆手。 薛如宝亲自到宫门口迎得人,将薛念淳亲切地扯进去,关了门,先哭了一通。 涕泗横流,哭阴差阳错。又哭闺怨春恨。 她哭楚焕要了她,却又不理她,叫她日日独守空房。哭楚焕喝醉了,才跑到她房里,管她叫“念淳”。 薛念淳心疼愧疚又尴尬。 安慰好一通,才趁薛如宝睡下,出门去透气。 丫鬟将她引到花园,正遇见独自望山的楚焕。 “你”楚焕先是一愣,才苦笑:“你是来看如宝的?” 薛念淳心里一涩:“嗯。” 事已至此,各有婚配,昔日情人只能相顾无言。 薛念淳转身欲走,被楚焕飞快地扯住手腕。 “别,别走。”他悲怆道:“再叫孤看看你,过了午时,孤就要动身南下。怕是再回不来,没机会见你。” 薛念淳不想和他再多纠缠,使劲拽出手,退后两步,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说:“怎么这样说话!” 他摇摇头:“你大概不知道” 说到一半,又不说。 薛念淳性子急,最受不得这样,反追着他问:“什么?” 楚焕目光浮动,长长一叹:“王兄处处针对于孤。他正得势,听说这次,路上已经有十数拨,哎,说这些做什么!”他笑笑,英气眉眼拨开云雾,有了些少年的影子:“去吧,不是来陪如宝的么!” 回府后,薛念淳一直心神不宁。 她偷看用晚膳时,给她布菜的楚渊。 偷看拿长刀修剪花枝的楚渊。 偷看给她讲书,以君子礼,在她身边纯躺过一季的楚渊。 “看什么呢。” 楚渊侧过来,半支起身子。 清苦草药味袭来,不觉得难闻,反让人很安心。 她嗅了嗅,实话实说:“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怎么看也不像坏胚子。 楚渊一怔,笑意从眼底漾开:“是么?” 玳王府的寒冰,从这一夜,开始肉眼可见地融化。 昆玖很欣慰。觉得完成薛念淳执念,任务达成指日可待。 可刚融化三天,便出了变故。 太子途径沧州遇刺,掉落山崖,生死不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两生花(4) 祸事发生,在阴谋家推论里,谁是最大受益者,谁便钉死在祸首的耻辱柱上,一生不得翻身,即便有充足证据自证清白。 怀疑是条挖不尽的藤,只要播下种子,有生之年,就会缠定那颗心。 何况楚渊并没有证据证明清白。 风口浪尖,做什么都显得得意或心虚。最好的法子只能是按兵不动,一切如常。 只是随着薛如宝一趟趟请人,玳王府的气氛终究如不了常。薛念淳不是不想信楚渊。事实摆在面前。亲妹通红泪眼也在眼前。她无法再过多与楚渊接触,怕自己耐不住质问,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太子失踪第十日,浙江巡抚上书,在崖底找到一具男尸,面目全非,衣裳破烂,与太子身形相同,身上挂得破条与太子失踪时穿得便服也是同一件。初步判定,就是太子。 说是初步,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不过怕皇家接受不了,换了个委婉说法。 乾文帝紧紧捏住老拳,眼底一片青黑。打压是打压。那是为了锻炼。这个儿子到底是终归被自己看好,当做继承人培养了二十多年。 皇后听闻消息,一下子倒下去,呕出一口血。 椒房殿乱作一团。 众臣惶惶,尚能维持表面风平浪静。 早朝两道圣旨下达。 太子失踪,皇帝病倒,命玳王监国。 任太子带去的礼部侍郎为新钦差,替太子赈灾,即刻启程。 驻留沧州的军队重新迈开步伐,丢下身后苍苍山水。一口黑木棺柩背道而驰,向京而来。 朝廷一下子沸腾起来。 这是试探,也是机会。 薛家出事后,薛念淳归还将印,不再上朝。听说时正在后院练武。一柄长剑钉进梨花树里,入木三分。簌簌花落,似一阵雪,叫人凉透骨髓。 她面无表情地收剑,梳洗换装,纵马奔向城外。薛奎山被伤透心,不愿再在城内,就在郊外养大薛如宝的庄子里颐养天年。 薛念淳到时,老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眼睛一眯一眯。见到她十分惊喜,眼睛顷刻瞪大了:“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康伯原也是沙场上的兵,伤了腿被迫退役后被薛奎山留在府内当管家。那是他还不是大将军,只是个底层校尉。南征北战,家里人全仗着康伯照顾。薛念淳的功夫也受过他指点。是以她很亲近:“来看看你们。” 康伯乐得合不拢嘴。他没成婚,真心拿薛念淳当亲女儿来疼。 又聊几句,康伯道:“哎!看我!只顾着和你说话!快进去坐一会,老爷又去山上看夫人了,我这就叫人把他喊回来。” 薛念淳阻止道:“别,我去找爹吧。” 青墓,鲜花,断肠人。 过了这么多年,薛奎山还是忘不了淳娘。每每来这,都要落几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打小没亲没故没处落泪,一生的泪,都落在此处了。 薛念淳将马栓好,走过去,席地而坐:“爹。” “怎么过来了?” “不想待在京里。” 薛奎山随手拎一坛酒,丢给她。 二人都是千杯不醉,也不怕失态危险。 清甜果酒入喉,薛念淳愣了下:“怎么这么淡?” 薛奎山瞅着碑上的名:“你娘不让我多喝。” 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坛,薛念淳抽了抽嘴角。 “京城的事,我听说了。” 薛念淳顿时紧张起来。 他摸着酒坛:“我脑子直,给不了什么好主意。”又望向薛念淳:“你觉得是怎么样?” 薛念淳将她的怀疑与矛盾一五一十说了。 没有得到解答,内心仍轻松很多。 临走前,薛奎山拍她肩:“你从小要强,事事要较个分明,不是说不好,只是会累。” 他抱住及笄后,再没抱过的女儿:“再累了,就再过来。爹在这。” “哎。” “不累,也常来看看爹。” “嗯。” 薛念淳鼻酸,转头上马往回望,薛奎山不再那么伟岸的身躯立在那,向她的方向招手。 身后康伯宋婶,还有一串勾着脖子往这看的,都是老人。 青青麦浪,风一吹,弯腰送来青草香。 事情发酵到第十三日,棺柩运到京里。即便是还算凉的初春,放了这么久,里头尸体早已发臭腐烂。皇后看了一眼就再次哭晕,乾文帝也不忍多看。 棺柩停在宫里,准备待东宫众人守灵三日后下葬。 所有人都默认了,那就是太子。 守灵第三日,薛如宝派人找薛念淳进宫。 薛念淳不想去。但逃避抵不过愧怍,还是去了。 去前,楚渊坐在堂上饮茶,见着她的背影渐远,目光寂寥。 他无数次想与她好好谈谈,都被避开了。 灵堂庄严肃穆,燃着重重熏香遮掩味道。长长白幔慢悠悠地鼓动着,飘荡着。外头,梧桐树枝叶沙沙作响。 薛如宝一身孝,纤指抚摸着初具雏形的隆起肚皮:“姐姐,你知道,今日妹妹找你来是做什么么?” “不知。” 薛如宝又摸向棺木,摸情人似的,嘴角挂着神经质的笑:“我被他毁了一生。恨他,却不得不为他生子守寡。” “你” 薛念淳想说你若不愿,我可设计你出宫。 潜意识便觉得,楚渊会帮他的。 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是对着楚焕的棺,这话便没说出口。 薛如宝霍然抬眼,盯向薛念淳。 “我什么?”两行清泪,从她眼里滑落:“我原是不必如此的!都是你!是你!” 她冲过来,握住薛念淳的手。 又忽然柔下来:“不,姐,不怪你。是玳王!是玳王!”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匕首,眼神悲恸:“姐,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好不好?” “姐,我们是姐妹。而且殿下那么爱你,你杀了玳王,为他报仇,我们一起守寡好不好?” “好不好?” 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嚎,最终化作无力咽呜。 薛念淳将亲妹揽进怀里,嘴里发苦:“如宝,没有证据的事,不要瞎想。” “姐,你不肯帮我?” 薛念淳想再劝,刀刃刺进她腰侧。 “你伤了她?”活生生的楚焕从灵堂后走出来,拧了拧眉。 留了伤疤,再就不好办了。 薛如宝把薛念淳一丢,擦干净刀刃的血:“放心,皮肉伤,留不下痕迹。不然她内力那么高,怎么迷晕她?怎么,心疼了?” 楚焕瞅都不瞅地上的人,赶紧抱住她:“哪能啊!你这妮子,孤对你这么好还不知道孤对你的心?” 薛如宝娇笑着,由楚焕迷恋地将自己按在香案上。 黄昏,玳王府的马车从东宫出去。 没过半个时辰,传来消息,玳王遇刺,命在旦夕。 传闻刺客竟是玳王妃薛念淳! 玳王妃与太子楚焕的过往也被人扒出来,神秘兮兮地,眉飞色舞地交谈。 只是玳王府如一铁桶,咬死了不承认刺客是自己女主子,旁人也无办法,只能奉皇命,满京搜查刺客。 此刻,太子府的密室里,楚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谋士看不过眼,道:“何不顺水推舟?” 他不理解,不过是一个女人。换不出来也就罢了。左右那毒无解,玳王指定要死,目的已经达成。待玳王去世的风声过了,失去记忆的太子再被碰巧遇见,天下便顺理成章落入囊中。 楚焕定了定心,逐渐恢复冷静。 是啊!一个玩物,哪里有江山重要。 下了决断,他道:“去,拿解药来。” 失去薛如宝,不还有一个薛念淳么。 同一张脸,玩谁不是玩。 谋士们知道他什么想法,对视一眼,不好在私事多言,皆躬身告退。 华贵床榻上,横陈个只着轻纱的尤物。 发丝还湿着,透一股沐浴后的清香。 那纱半遮半露,犹抱琵琶,比全露更撩人。 楚焕挥手,叫婢女退下。 门闩好,他的反应已遮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 谁不喜欢美人呢。 一阵香从墙壁气孔晕来,楚焕皱了皱眉。 说好的时间早了。 这时,床上,薛念淳动了动睫毛,已有要醒的意思。 “殿下?” 她还不太适应光线,眯着眼,勉强能辨认出眼前的是谁。 记忆回笼,她的心越来越沉。 楚焕面露犹豫:“你醒了。” 薛念淳不蠢,只要摆脱看薛如宝什么都好,什么都心疼的习惯,一切就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 为什么薛如宝被丢在城门。不是因为认出她不是自己,应该是没认出。 为什么楚渊主动承诺,不会手足相残。可楚焕还是出事了。 为什么薛如宝要一日日,在她耳边哭。 一张大网,从她出嫁那一日,不,从更早以前,恐怕就已经铺开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情形,心头更凉,面已沉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看她一副醒悟要追究的样子,楚焕便知道今天讲理讲情都讲不通了。 心一狠,他欺身上前,吐息在她耳边:“念淳说孤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秘药解后还会有一阵无力期。 这也是他放心,叫属下半道放解药的原因。 现在解药放早了也不影响,他侧侧眼,看薛念淳怒火丛生的模样,从心头燃气一股征服欲。 也许,这会是一个更美妙的夜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两生花(5) 做人时,昆玖也曾被一张脸拖累。投胎武林世家,爹是威名赫赫武林盟主,又很有天赋,是练武的根骨,本该在江湖扬名立万,可惜有个早死贱命的娘,又有张早早就显露出后来花容月貌的脸。十岁,就要被狠心的主母订给大她四轮的南宫家主做妾。 可见身怀长物,就一定要变强,更强。 不然坟头草两尺高,连凶手都找不到。 眼里闪过一抹黑,她透过孔隙,继续关注着房里的事。 楚焕本以为手到擒来,爬床就要硬来,却没想到薛念淳一掌袭来,自己脑袋一嗡,直接被扇到榻底下,两眼直冒金星。 昆玖勾唇,药术被逼学了十年,可不是白学的。 薛念淳趁机将他五花大绑,堵住口,又从衣柜挑出件勉强能穿的黑衣套在外头,才拧着眉,回头料理楚焕。 女人梦得容易,破碎也容易。 只需要一瞬,曾经眼里的盖世英雄,就变成了蝇营狗苟,精通算计的无耻小人。 卸在桌上的剑被拔出,锋利的刃抵在他的喉咙。 “放我走。” 楚焕脸色漆黑:“唔唔唔!” 不可能! 他态度强硬,因为相信守在对墙的属下一定会发现自己这边状况,赶过来摆平薛念淳。 但同时,那边迟迟没有动作,又令他心里发虚。 见他色厉内荏,薛念淳冷笑一声,把他打晕。思索片刻,又点下睡穴,才抗起人,将木门悄悄开了一线缝隙。 为了方便发挥,除对墙,楚焕基本没留人手在这。偶尔能路过的,也早被昆玖解决了。 薛念淳扛着人,逃跑得异常顺利。 东宫密室建在地下,进出都有一条狭长阴暗的密道必须经过,重见天光后,薛念淳重重吐了口气。 出了宫,她犹豫两下,向城门楼飞去。 眼见楚焕被丢在城门下头,薛念淳回归王府,昆玖才打道回府。 昆仑又被老皇帝叫去诵经。 摘星楼空荡荡,只剩下檐角,廊下的宫灯幽幽亮着。她一步步,踏到最高层,倚着栏杆,俯瞰全京。长久的寂静,直到一道身影被簇拥着,从远处不疾不徐而来。 月色溶溶,真像尊佛似的,步步生莲。 更深漏长,玳王府一片灯火通明。 主子奄奄一息,做奴才的就算没办法,也得忙活得热火朝天,紧张兮兮,以示有心。 绕过院内十数个端着各式东西,匆匆来去的奴仆,薛念淳闪身进屋。 御医刚走,吩咐没有异动,不要有人进去打扰玳王歇息。 薛念淳悄声,移到床头。 一路过来,她听见碎嘴丫鬟们窃语。 他是被“薛王妃”伤的。 快要死了。 她凝视着床上,要苍白成一片羽毛的人,说不清心口涌起的酸疼是为什么。 “啪。” 一滴泪打在他眼皮上。 血海里杀过来的女将军难得这么慌乱。 他要醒了。 眸色淡淡,见是她一愣,随即弯了弯。 “你回来了。” “你” 她想问,如何认得出她。毕竟与薛如宝长得一模一样,又想,薛如宝有孕三月,便晃晃头,又点点头,哑声道:“是,我回来了。你如何?” 楚渊费力伸出手,将她拉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水:“没事儿。伤在表皮,至于毒,前两日御医还说没救了,昨儿突然又说偶然得一本古书,在里头发现一道良方,配出来,可解百毒。今给我试了,确实爽利不少。” 薛念淳只以为他在安慰自己,不想再让他费心,只当听进去了。 却下意识,想要抱紧他。 一不留神,这个人就会没了。 楚渊任由她趴在自己心口,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还带着湿气的长发作为安慰:“真没事。” 等了会,不见他问自己这段时间经历,没废劲,猜到某种可能,她闷闷道:“你不会以为,我和他们合伙害你罢。” “怎么会。” 薛念淳定定看他,忽然道:“如宝如何了?” “我没动她,只在府里好生养着。” “我爹” “岳丈也在府里。”他笑说:“都在西厢,一会你和” 未尽的话,淹没在二人紧贴的唇里。 楚渊对自己有意思,薛念淳早有察觉。 却不曾想,情深义重到这个地步。 莫说皇家惜命,就连她,遇见刺客也会一剑毙命,有用就留下折磨,哪里会好生养着。 她要解衣带,被楚渊拦住手。 “干什么,还债?还是报恩?” “再说,我这模样,也做不了什么。好夫人,且等为夫好利索。” 薛念淳脸红得滴血,又听他说:“就这样,让我抱一阵。” 油灯摇曳,他的手一下下安抚着薛念淳僵硬的脊背。 楚渊丢过来话头:“长夜漫漫,给为夫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薛念淳滚烫的面埋进他发间。 楚渊大伤元气,一会儿,就支撑不住,昏昏欲睡。薛念淳心疼,将声音放低,待他沉睡,才轻轻起身,被抓住一缕发丝。 迟疑,少顷,歇了去西厢的心思,守在床头。 “噼里啪啦嘭——” 老管家瞪眼毛手毛脚的婢女,满脸纠结地带人退下去。 薛念淳给自己与楚渊整理妥当天已大亮。 老管家看楚渊服药,瞥眼薛念淳,见主子没吩咐,出声道:“王爷,今儿出了件大事。” “嗯?” “太子回来了。” 还回来的不是十分体面。昨儿不知被人割碎了衣裳丢的。该露不该露的都露了。叫人品头论足,伤够了面子。 楚渊面色不变,将花瓷碗放回托盘:“知道了,你带王妃去西厢一趟。” “我伺候你吃过饭再去吧。” 两双眼睛一齐望过来,薛念淳硬生生被望出来几分小女儿情怀,指桌道:“那不是早膳?我还饿着呢。” 楚渊低低笑了两声:“好。” 经过早上一遭,显而易见地,老管家对她的态度转好不少。薛念淳只作不知,谢过他,进屋与被变相软禁的薛奎山说话。一刻钟后,二人面带凝重地,向老管家要求见薛如宝。薛如宝的屋子就在一旁,也设多人守卫。见是老管家领着人过来,自动散开,露出一条路。 玳王府伙食明显不错。 薛如宝仍白嫩丰满,甚至胖了一圈。 看来很自信自己的计划。 但见到薛念淳推门进来时,脸上颇为自得的笑便没了。 待到薛奎山进来,她已经紧张得坐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 薛念淳复杂地看着她。 “如宝,事情来龙去脉我和爹基本上都清楚了。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做。” 薛如宝脸色变幻,意识到计划生变,要么是楚焕变心,要放弃她;要么是薛念淳自己逃了出来不管如何,她完了,没人会来救她。 自己定栽在这了,她发疯似的笑起来:“我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她癫狂冲过来:“因为我恨你!我恨你们!” “小心!” 她手里藏的碎瓷片被薛念淳躲过,下一瞬,便被薛奎山打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呜呜哭泣起来。 哭得梨花带雨,咬牙切齿。 “为什么你不是妹妹!” “为什么我要吃这么多苦!” “为什么你不去死!” “去死!” “去死啊!” 从房里退出来时,薛如宝还在哭。对着桌子腿诉苦。 薛奎山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薛念淳满眼迷茫,盖住心头剧痛。 太子下葬第五日,对于蜀国民众意义重大。太子复活回来,玳王府再次辟谣刺客不是玳王妃,薛家二女疯了。 宫里的疯子本该入冷宫凄惨一生,但不知怎么协商的,薛如宝被薛奎山接回庄子里。就当宫内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 时光流逝,楚渊的身子开始有起色。 乾文帝二十年秋。 玳王大好,重回朝堂。与太子楚焕彻底撕破脸皮,分庭抗礼,一时不分伯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两生花(6) 重阳节,爆发端州知府贪污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穷秀才滚针毡告御状,帝王震怒,下令严查,牵连出不少人,其中便有玳王外祖户部尚书齐承时。老尚书引咎辞官,玳王一脉伤筋动骨。 朝堂又变做太子一家独领风骚,但楚焕吸取了上次经验教训,此番行动低调温和,迅速赢去大片人心。 楚渊似是没将起落放心上,该上朝上朝,该睡觉睡觉,有兴致,还会给薛念淳讲一段睡前故事。他学识广博,幽默风趣,每每令薛念淳听得目不转睛,捧腹大笑。 良妃不行。眼界窄,心事重,愁云惨淡,整日郁郁寡欢,终于压抑出病来,咳血症来势汹汹,御医换了一波波,也没个明确诊断。 怎么会得病?这病是天灾还是人祸?本来齐承时出事,良妃处境便艰难,这一病,良妃在宫内不定会受多少明里暗里的委屈。而放在宫内的人,现在风口浪尖,更不宜动用。 楚渊糟心,明面不说,嘴角一夜起了三个大泡。 薛念淳盯他看了一早上,将人看得面若桃花,局促非常,才笑道:“左右我待府里无聊,不然趁这个机会,去宫里陪一陪。” 楚渊不忍辛苦她,故意问:“我这府里闷着你了?” 薛念淳:“嗯。” 据玳王府知情人士透露,别看王府是王爷的,里头最不能惹的人物却是王妃。就连王爷,都要事事听王妃的意见。 薛念淳对此讲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但事实就是如此。 楚渊拗不过薛念淳,上书给乾文帝。 乾文帝允了,薛念淳得了腰牌,日日往返深宫王府之间。 出宫往往夜深,楚渊便提着灯笼,不顾冷风,执着地在宫门外等着。 他的身躯裹着厚白狐裘,衣角险些坠在地上,仍显得十分羸弱。 风一刮,就要被吹走似的。 薛念淳这时就要走过来,拿过他笼在袖中的汤婆子,故作严厉地叱咄:“看你!都说了不必来。” 然后楚渊陪笑,两人相携上车。 哒哒地马蹄声响过寂静长街,但灯火通明的玳王府才停下。 半月后,御医跪了一片,太医令颤巍巍地答:“臣等有罪,如今方才想到,许是娘娘内火旺,致牙列出血所致。” 后经清火调理,果然如此。 小题大做半月之久,乾文帝气得大骂庸医,太医院所有人被罚一季俸禄。 良妃用对了药,精神起来,薛念淳彻底回归玳王府,却清减许多。 楚渊心疼不已。 此前薛念淳三餐都在宫中用的,品类多少楚渊管不到,这回有了机会,便吩咐府上多做补养人的食物。大鱼大肉顿顿换着花样得上,将薛念淳吃得恶心。 于是流言四起,称玳王妃有孕。 太子还未有所出,玳王若有出,便是皇家长子。一个嫡,一个长。自古要是占不全,座下的龙椅就要瘸一只腿。 楚焕本就自觉皇位不稳,更想不能给子孙后代留隐患。 思前想后,瞄准了薛念淳进宫探望良妃的时段,盘算试探一二。 对爱慕过自己的女人,男人总有一种莫名自信。相信愤是羞愤,怒是娇怒,破口大骂是口是心非,刀剑相向是一时冲动。 暮秋黄叶重,水榭满亭芳。 薛念淳被楚焕安插在宫内的宫女骗来,一眼便见到凉亭里,茕茕孑立的楚焕,他今日穿得一身蓝,与身后的天连成一色,衬得整个人温文尔雅,品貌俱佳。 薛念淳转头要走,被疾步过来的人拦住去路:“来都来了。何必那么急着走?” 她以为楚焕是想挽回自己,觉得这人当真不要脸皮。 看了眼一旁恭顺立着的宫女冷笑:“去见圣上么。” 楚焕有一双很深情的眸,蓦然黯淡下来:“念淳。自那一日,你对孤便总这个态度。” 薛念淳再要走,他伸手再拦,二人动起手来。 楚焕有心试探不留情面,薛念淳也是使尽全力,招式大开大合,一点儿也没有孕的模样。 楚焕放心了,目的达成便要叫停,却不曾想一个不注意,被记窝心脚,踢进不远处水潭里。 “嘭!”半人高的水花。 宫女看起来弱不禁风,声音却不小,吓得大叫一声,扑到潭边:“殿下!殿下!” 楚焕在水里奋力扑腾。 薛念淳看楚焕卖蠢,乐了一乐,又觉得没意思。 正摇头,却见一道灰影冲过来。 看模样是楚焕贴身小厮。 “来人!快来人啊!救殿下!殿下不会水!” “扑通” “扑通” 侍卫们下饺子似的跳进潭水里。 薛念淳站在岸上愣了半晌,缓缓地拧起眉头。 楚焕不会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两生花(7) 十年前,薛念淳七岁,薛奎山刚掌帅印,正是青云直上好时候。办寿来得尽是有头有脸的上流人物。宴席未开,官太太们领着膝下子女待在内室闲聊,东一句西一句就说到薛奎山身上。京里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大将军房里怎能长久没人? 说着说着,同情的,嘲笑的,算计的目光就投到薛念淳这里来。她成熟得比同龄人要早,性子也刚强,心里翻个白眼,就偷偷跑出院子透气。 那时后花园一汪湖泊还没被填平。四周栽了重重柳树,密密匝匝的枝条,能将她整个人笼进去,阳光偶尔透进来,在地上晕出斑驳的亮点。薛念淳熟练地钻进去,靠树底坐下数斑点,眼角余光扫到一尾在湖中跃出一道弧线的黑锦鲤鱼。 未曾见过的黑,将她整个人吸引过去。湖边淤泥软散,脚下一滑,便失重:“咚——” 她没楚焕幸运,下人都在别处忙活寿宴,根本没人发现自家小姐掉进湖里。手脚扑腾,令她下坠得更快。想开口求救,湖水却更快地蜂拥而上,灌进口鼻,到肺里一股辛辣。四肢逐渐无力,冰凉的水,带着令人绝望的死气,裹上她的下颌,口,鼻 一道声音,模糊得很,穿过湖水:“喂!你没事吧!” “有水草!你先上去!” 她被抛到岸上,再醒来,身边是童年楚焕与他的贴身小厮。童子浑身湿透,拍了拍她的脸,挑眉说:“孤救了你!你还敢说孤是废物?” 她愣了愣,想起前日在练武场,被他撞见与密友吐槽皇家子弟弱不禁风。 重新打量眼前的童子,的确是瘦弱的,往日对打也没一点力气,比她还不如。可偏偏,是他不要命地救了她。 才七岁,还不懂什么是爱的年纪,薛念淳便红了脸。 “嘁,无趣!”楚焕昂头走了,湿淋淋的衣裳在地上淋出一条水线。 她怔怔看着,身子还在发抖,心底是怕的,也是暖的。从那一刻,楚焕同那份暖一起刻进她的心里。 可现在,那小厮说什么?楚焕,不会水? 楚焕的确是不会水的。 这个无伤大雅的秘密藏了十多年,终于被无情揭开。 被救上来时,楚焕已经昏迷,被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醒过来。 薛念淳走上前,盯着楚焕,面无表情:“你不会水?” 楚焕阵阵发晕:“废话!”说到一半,又像想起什么,连忙伸手叫侍卫,哑声道:“玳王妃欲行刺孤,幸被你们所救,将其” “啪。”一巴掌打断他的话,薛念淳眼睛泛红,冷冷道:“混蛋!” 侍卫愣在一边不敢动。 想传玳王妃与太子有过一段,看来是真的了。 差点害了楚焕也是真的。 薛念淳到底收押,扣留宫中。 楚渊匆匆赶来时,她正跪在殿下,后边是一溜宫女侍卫。 堂上,楚焕咳嗽着:“父皇,您这次可得给儿臣做主啊!” 皇后哭着帮腔:“是啊!陛下!谋害太子,其心当诛!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同党!玳王最近” 良妃哭得更惨,妆面全花,却也不令人觉得难看:“姐姐,您这话什么意思?渊儿是什么人您不知道么?”看了眼薛念淳,又冲乾文帝道:“陛下,这事可不能就这样下了论断” 乾文帝不置一词,待楚渊来了,才慢慢道:“玳王,你怎么说?” “儿臣无能!”楚渊跪在薛念淳旁边,磕头道:“令皇兄遭这样的难,是为庸臣;令妻子受千夫指,是为庸夫,哪里有资格,在大事上多加评论?只是儿臣相信,念淳纯善,不会故意,或无故去伤害他人。” 乾文帝声音很冷:“可人证物证据在,薛念淳的确谋害太子,按罪当斩。” 楚焕得意地笑,被皇后不着痕迹打了下,收回嘴角弧度。 良妃满眼焦急,心脏缩紧了。 这一切都在楚渊视线外,他默了默,磕头平静道:“儿臣记得,父皇曾赐给外祖一枚免死金牌。儿臣愿用此换念淳一命。” 乾文帝的声音更冷:“你要保一个刺杀你皇兄的刺客?” “儿臣只是相信念淳。” “即便被罢黜?” “是。” “呵,你倒是铁了心。”乾文帝目光依次扫过两拨人马,忽然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慧能小师傅果然是得道高僧,早两天前,将今日的事占卜出来了。 余光瞥见掩不住兴奋的楚焕,他眼里失望浓浓。 “罢了,起来吧。”乾文帝意兴阑珊。 刺杀太子一事,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玳王妃没被杀,甚至没被罚。乾文帝只教训几句粗鲁无礼,便将她与玳王放出了宫。 太子不依不饶,不知怎地勾起乾文帝火头,受害者反被狠狠训斥一顿。 三更,乾文帝再召慧能小师傅。 二人对坐,桌上一盘残局。 “朕有两子,玳王像朕,有勇有谋,重情重义,可惜,却非名正言顺的嫡子。” 昆仑落下一枚黑棋,只笑道:“太子与玳王天潢贵胄,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苍老的眼盯住对面八风不动的人,乾文帝忽然叹道:“你啊,真不像圆通的徒弟。” “陛下,该您了。” 玳王府。 薛念淳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若非楚渊那样坚决地救她,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留到这一刻该说不定。 雕花大床上,她凝视着油灯跳在床顶的影,那种后怕逐渐涌上心头。 灯灭了,身侧躺下来一个人,带着清苦的草药香,是楚渊。 二人之间隔了一层卷起来的被,算做雷池。 “睡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一个犹犹豫豫的女声响起。 “没有,睡不着?”楚渊的声音一向很温柔。 “嗯。”薛念淳轻轻道:“谢谢。” “和夫君谈什么谢。” 如水月光从窗缝倾泻进屋里,变做一线亮,照到床沿。 薛念淳侧过头,注视着月光里,格外俊秀的男人。 绯色的红,缓缓漫上他的耳垂。 她鬼迷心窍般,伸出手,摸了摸。 是烫的。 男人的呼吸便一下子也滚烫了起来。 黑润的眼望过来,好像要给人吸进去。 他将语气控制地很好。知心好友一般:“怎么。害怕了?” 薛念淳嗯了声,不必引导,便将今日的事仔细说了,包括从前对楚焕的错误迷恋。 她的手还捏着他的耳垂:“只是可惜,这么晚才发现,便不能知道那时到底是谁救了我,又为何全身湿透的楚焕等在我身边。” 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上,病秧子的手,此刻却是干燥温暖的。 “不晚。” “嗯?” 墨色里,男人的眸光闪了闪:“总归是知道了,便不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两生花(完) 经过这事,太子与玳王两派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相互检举挖坑,都吃了不少亏,大臣人人自危,谨言慎行。朝堂上活得最好的,反而成了哪边也不帮的天子纯臣。 腊月,乾文帝偶染风寒,迟不见好,缠绵病榻,命太子与玳王共同监国。 这无疑狠狠打了太子的脸。历朝历代,哪一家的太子需要与个王爷一起监国!是不是乾文帝要是这次崩了,还要将江山劈开了传下来!还是,根本没有他楚焕的份? 自以为隐忍够多的楚焕坐不住了,在东宫大发脾气后,紧急召谋士入宫,一番讨论,决定逼宫。 现如今乾文帝病重,宫里宫外都被换成他楚焕的人,此时不逼,更待何时? 殊不知,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风雪交加夜,寂静皇城突然冒出一丛丛火光。冒着黑烟的火把,从东宫涌出来,迅速占领整个皇宫。 一路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楚焕便带着人,来到正清宫。 里头就是如今连说话都艰难的乾文帝。 冰冷雪光将他身上的铠甲映得犀利冷硬,他的眼里是胜券在握的激动兴奋:“跟孤冲进去!” “是!” “叛变”的御林军齐齐道,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有楚渊东宫的亲信,跟他走了两步。 楚渊皱眉,冲御林军统领胡林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吱——”禁闭的宫门自己打开了,露出里头一身黑的帝王:“太子,朕还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何时候,再心胸宽广的皇帝,也不能容忍别人觊觎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 即便那人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更别说,还是逼宫这样严重恶劣事件。 顾及维持朝堂平衡,太子没有被杀,只是被废,流放到宁古塔。 荒远的漠北,遍地黄沙,资源欠缺,别说享福,吃一口热乎饭,喝一杯干净水都是奢望。再说,里头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子怎么受得了。 听闻没到几日,便惹事,被人废了一条腿。 那腿不是普通的腿,是男人的第三条腿。 太子彻底废了。 乾文帝老来病多,又被此前逼宫之事彻底伤透了心,在昆仑的开解下慢慢看开。 玳王顺理成章得在年后继位。 乾文帝成了太上皇,在后宫颐养天年。 登基那一日,也是薛念淳冠后的日子。 天高日远,二人登上九十九阶白玉梯上香,祭司吟诵梵文,百官俯首。 楚渊眺望云雾飘荡的远方,与宫里最高的楼台。 楼上僧人一身白衣,向他望来,无悲无喜,好像真是那云游方外的慈悲佛。 可只有他知道,那僧人心机深沉,比他还甚。 僧人下了楼台,身后跟着他那婢女。大概是拿了他的腰牌要走了。彻底地离开皇宫。这是他们的约定。 他不知道僧人为何帮他。但知道,这种人留不得。 洞房新烛,交杯旧酒,宫人聘婷退去。 薛念淳照顾大醉的楚渊躺下,沐浴回来,见他横陈着为难。 照理说,他早该碰她。却一直推脱。 难道今夜又要稀里糊涂地过去? 她走上前,忽然见他睁开眼。 雾蒙蒙地看着她,让她心头一动。 “回来了?”他按着太阳穴,坐起来,黑色缀红的袍晃到眼前,与她擦肩而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他在宽衣。 鬼使神差,薛念淳瞥眼过去,看见一段瘦白的脊背。 她干咽一下,脸部微热。 楚渊换好新里衣过来,她还直直盯着人看,他便动了动眉,也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靠近她说:“真这样好看么?” 腾地,薛念淳的脸便烧了起来。 “怦怦”室内不知是谁的心跳。 病秧子的力气竟是很大的,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到床上。 勾起来的床幔放下,跳跃的烛火在上头烫出两个人影。 越来越近,有衣物从里头丢出来,一件又一件。 “念淳,你可知我是谁?” 薛念淳手软脚软,呼吸急促,箭在弦上,那人却不动了,令她十分着恼:“楚渊!” “你愿意么?” “愿意。唔,你” 细细碎碎的吟哦从她嘴里溢出来,撒着娇似的:“你快点!不行就我来!” “为什么愿意?”男人的眼睛很亮,幽幽的,像一只捕猎的狼:“你爱我么?” 闻言,薛念淳愣了片刻,脑袋恢复几缕清明。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薛念淳抬起眼,正视着他,脑袋里是这两年的事,鼻端是熟悉的草药味。心灵宁静,却又澎湃。她主动吻上他的唇,郑重道:“我爱你,楚渊。” 次日,身体强健能抵千军万马的皇后没下得了床。 帝王早朝后便匆匆赶回来挨骂。 临到门口,有宫人来报,高僧慧能与其婢女失踪,他挥挥手,不以为意,踏进宫门。 小世界外,子虚境内,昆玖将包袱嫌弃丢在一边。 包袱乱开,里头金光闪闪的宝物都露出来。 “干嘛要拿这些东西?”昆玖道:“这些东西灵气微弱,没什么用。” 她不记得了。 可他还记得,这座金碧辉煌的昆仑府是按着谁的喜好一点点建成,甚至将这化成本能。 他看向小世界里,薛念淳已怀了孕,楚渊正一脸幸福地贴在她肚皮上听,其实什么也听不到,回头,却如有其事地与薛念淳讲。 楚焕在宁古塔生不如死,薛奎山带着疯了的薛如宝隐居,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坏。 执念已消,世界圆满。 便可以化去世界,收取大功德了。 他伸手,却被一只手拦住:“慢着,要不等他们过完这一辈子再说吧。” 昆玖看了看那一地珠宝,微别扭道:“毕竟人家给了这么多报酬。” 做好事,反倒要不好意思。 她有众多不如意,却又总时时戳他心底。 昆仑眼底一暖,面上不显,收回手不叫她碰,冷淡道:“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楚渊番外 一个人的深情有多久?楚渊不知道。 只知道有记忆时,传闻里与父皇有过一段超脱世俗权利甚至称得上生死不渝的爱情的母亲便整日独守空房。从泪流满面到心灰意冷只用了几年。 眼见着温和柔弱的小女人学会上妆,学会假笑,蜕变成牙尖嘴利,心狠手辣的深宫宠妃。似朵鲜妍的花,一点点枯萎。 可宫里,没人在乎你是否枯萎。 因为这种事多了去,而良妃在其他新人旧人眼里,已然是人生赢家。 也许是见得多了,楚渊内心变得冷硬起来。 就算见到五六岁的小丫头被一群皮孩子围起来丢石子欺负,也觉得没什么。 那是乾文八年,他八岁,宫宴,御花园,他第一次见到薛念淳。 薛将军那时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勉强能在宴席角落占一角的副官。连带着薛念淳也不被重视。 其实后来想想,也许男孩子们愿意闹她是表达兴趣与喜爱,可对于一个女娃娃,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女娃娃玉雪可爱,被围在正中,孤立无援。 楚渊看了两眼,漠然走开。 深宫事都是无味事,月色尚好,他还想找个僻静处读怀里揣着的江湖。 “哎呦!”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痛呼,听声音是他那个尊贵太子哥哥。 接下来是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还有忍不住哭了的。 他有一些好奇,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金明池边的假山半围,繁花似锦。 他窝进假山里,拿出怀里的书。 市井刻本,工艺低劣,被文人视为大俗,先生是不让读的,宫内几乎找不到。 奶娘却能弄到。 即便她只是一个小宫女,可她是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就不一样了。 这就是受皇宠,也是权利的好处。 他摇摇头,将目光与全部心神投到书上。 孩子与成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经历得少。没经历,便有天真的权利,去设想纯粹的快意恩仇。 “咚!咚!咚!” 一枚又一枚石子划破天空,被打进池水里。 丢石子的人力道很大,几乎有水要喷到他衣角。 他不悦,板起脸,想将书藏好再起来训斥,却听一道清稚的声音:“别藏啦!我都看见啦!” 抬眼,是方才那被欺负的女娃。 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凑过来,兴致盎然:“来,让我看看你读的什么!” “哎!是华南侠啊!我早看过啦!而且这本写得也不好!那华南侠一点也不厉害!”女娃嫌弃道:“酒仙可比他强多啦!还能腾云驾雾,一日万里哩!” 女娃鼻青脸肿,想来之前也没讨着好。一双猫儿眼通红,还泛着泪光。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楚渊并未夸张,那真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幸福的笑。 他一定过得很好,小小的楚渊想,内心生出几分艳羡。 好容易找到知音一般,女娃尤其热情积极,不由分说在一旁坐下,挤过来,讲那酒仙。 实际那书楚渊早读过,酒仙厉害是厉害,假也是真假。蜀国信神佛鬼怪,他不信。倘若真有,怎么现在还不出现?这沼泽一样的深宫,怎么还存在?一眼能望出的假,构不成他心底幻想外界的基石,是被他弃若敝履的读物。 可那夜,他听得格外认真。 大概是因为女娃讲得太认真了,几乎都叫他以为,世上真有那样一个嫉恶如仇,惩恶扬善的酒仙。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她声音甜糯,像云片糕,吃一口,直熨帖到他心里。 难得,楚渊开始对一个人感兴趣。有意无意,向宫人打听她家的事。 原来她生母早逝,又长年累月见不着父亲。 也没有他想得幸福。 原来她小小年纪,就有一身好功夫,难怪宫宴后,楚焕在床上趴了三天没起来。旁人问原因,小楚焕大概嫌丢脸,只一捞被子捂住头,什么也不说。 原来她 不知不觉,他将这么个小丫头养在心头。 可惜,人家压根不记得他。 偶遇五次,一点认出他的迹象也无。 再和她说上话,是一年后,薛奎山的寿宴。 他见小丫头一脸不愤地路过长廊,犹豫一会,还是情不自禁地寻着那方向找去了。 一点红在水里扑腾。 隐蔽处,楚焕正和他那小厮咯咯咯地笑。 手里提着一筐珍贵黑鲤鱼。 那是他头一次发怒。 怒气冲冲跳下去,小丫头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喂!你没事吧!”他竭力拽着小丫头往岸上游。本来就算小丫头一个劲儿的往下拽他,按他的水性,二人完全能轻松上岸。 不幸的是,湖中有水草,还缠住了他的腿。 半大少年怒喝岸上两人:“还不过来救人!” 那时楚焕还没有以后长得歪,见真的要出人命,心里也慌。与小厮对视一眼,就乖乖过来,站在岸边等着接人。 楚渊奋力将小丫头一撇,把楚焕砸得一个踉跄,跌进水边泥地里。 水草缠得紧,等他摆脱,已在冰凉刺骨的湖水里泡了小一刻钟。 岸上两个旱鸭子知道做错,也不叫人。 就呆呆看着他挣扎着上岸。 他生来体弱,爬上岸,当场就不行了,头重千斤,直往下坠。幸而,被来寻他的良妃捡走。 当天,他发高热,差点死去,从此药不离身。 良妃猜出与楚焕有关,与乾文帝大闹一场,除了一箱箱天材地宝没其他补偿。 后来他总算被良妃恩准出宫透气,却听碎嘴的宫女闲聊。最近薛家大小姐总缠着太子,真是没脸没皮。 他一愣,围着兔云肩的脸更加苍白了。 薛念淳与楚焕开始频繁同行。 就连练武场,二人也被分做一组。 楚焕厌他,薛念淳便跟着厌他。 擦肩而过时,看也不看他了。 自身子不好,良妃本不允他去练武场吹风挨打。 坚持几日,楚渊便不去了。 他曾下定决心,不要理厌弃过自己的人。 不要像这深宫里的白头怨妇一样难看。 但当听到乾文帝与他商量,要将薛念淳许配给他时,尘封已久的内心,还是感觉到一股水流,从最深处,激荡开来,缓缓冲破禁锢,几乎令他有些紧张。 他俯首说:“听闻薛少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儿臣自然喜欢。” 即便有了薛奎山这个岳丈意味着,他一贯的示弱作风再用不了,自己也会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新婚那天,将要掀轿时,一身红装的薛念淳纵马赶来,他心里已有不好预感。 果然,夜里薛念淳心事重重。 她说薛府出事,问他能否离开。 他当然不想让她走。 只是他从小就明白,该走的留不住。 于是他改口说:“那便去罢,明日进宫,别误了时辰。” 交杯酒被他喝干,便又去库房里寻酒。 他身子差,王府的酒不多。 这样放纵自己,还是头一次。 “呵,妄想什么呢,她不会回来了。她一定去找楚焕,然后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他听见自己口齿不清地说。 薛家大小姐大婚之夜在玳王府失踪。 明天该怎么应付帝王和薛将军的责难呢,他头疼地想。 梦是好梦。 她非但准时回来,还态度很好地叫醒他。 哦,原来不是梦。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渊傻乐半天,竟连宿醉后的脑袋也不觉得疼痛昏沉,反而清醒明快又舒畅。 薛家藏女之事被意外发现。 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为何昨日,薛念淳匆匆赶来上轿。 原来,她真的是不愿嫁他啊。 即便都是苦恼,臆想与现实还是有差距的。 楚渊在心底苦笑两声,驱散杂念,专心帮命悬一线的薛将军游说乾文帝。 但乾文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无能为力,只能和众人一起跪下表态。 那天,是他头一次注意到高僧慧能。 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小师傅,却三言两语,就叫父皇改了主意。 楚焕得势,楚焕被罚,楚焕与薛念淳大打一架。 他只做好风轻云淡的闲散王爷,该管管,该放放,不勉强薛念淳,也不勉强自己。 还是有私心的。 他知道,薛念淳最能接受的,就是这样的自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楚焕遇刺,生死不明。 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根本没动手。 甚至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 迄今为止,他做得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 很明显,所有人都不这么觉得,包括他枕侧的王妃。 她不听解释,一味地避开自己,去东宫打听消息。 每去,他就一阵心慌,总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终于,太子摆上灵堂的第三日,她去了东宫,再没回来。 回来的是薛如宝,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还是任性地,把她当做了薛念淳。 匕首刺进皮肉的感觉,没有书上说得痛。 昏沉里,他朦胧知道,自己要死了。 交代完后事,他握住老管家的手:“刺客已逃出王府,快去追!” 他没死成,因为慧能找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接触慧能,与慧能的功夫,竟能进这严防死守的玳王府如入无人之境。 一枚丹药下肚,从丹田涌上一股暖流,他睁开眼,好好地看这位得道高僧。 一眼就知道,大概和他是是一类人。 都是招摇过市的伪君子。 说是淡泊如水,温润如玉,其实内里一点也不比别人干净。 两人谈得并不久。 但楚渊却能感觉到,自己被完全控制住了。 心甘情愿的。 慧能说得对。楚焕非良人,而只有帝王,才能护住一切,甚至,得到一切。 而慧能,是能帮他坐上皇位的人。 薛念淳跑回来,与他讲这几日的经历,他心疼不已。 更叫他坚定了一定要将楚焕拉下马的决心。 她主动碰他,是一种下意识的暗示。 一瞬间,他就有感觉了。 却没动作。 他还没有资本。 没有护住她的资本,也没有要她的资本。 他心头的姑娘,自然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而世上最好的人,莫过心上人。 他这种人,不动心思算计则矣,一动心思,十个百个楚焕都不是对手。 很快,皇位手到擒来。 登基那日,慧能按约定,带着珍宝与他的婢女走了。 本该庆幸,午夜梦回,又遗憾。 若得慧能相助,蜀国今后该是何种境况? 走过一生,薛老太太在自己怀里合上眼,楚渊才知道,一个人的深情有多久。 大概,是一辈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寡夫[女尊](1) 雁芙从来都没有良心。从街头流氓到胤国女皇的路,她是踏着无数白骨走上来的。有良心的活不长久,更活不好。譬如裴钰。那是她第一任夫郎,是天底下第一傻的人物,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爱过她的人。 她曾笑他弃他,如今垂垂老矣的女皇拖着浅黄大氅,在雪地里躅行,心里头挂念的,反而是他。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不留恋尘世,不留恋皇权,但留恋当年巷尾门前,那一碗阳春面。他要是不遇着我,不给我那面,该有多好。 独行的老人轰然倒地。 百尺外人马慌乱,急急冲过来,却没一个是真心担忧。急的都是她手里的江山。 雁芙合上眼,眼角皱纹平和,划过一滴泪。 雁家县依山傍水,资源丰富,靠卖玉石发家,没多久就成为程州最富裕的县城。这样一个郡里重点表彰的行政区,近来却出现个致命的污点。 陈裴氏那个不守夫道的贱人,妻主刚没一个月,居然就和混混搞上了! 榕树下,碎嘴公支出凉椅,打着蒲扇交头接耳,传那天清晨有人偶然碰见的场景。 那人出来倒水,竟看见雁芙只穿中衣从陈家门里出来!后出来干活的陈裴氏戴着遮帽欲盖弥彰,其实能遮住什么!连路都走不利索,晚上够激烈哩! 穿蓝袍子男人摇头道:“不像话!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 白汗衫嗤笑:“我早看出来了!看那样子就不像个安分的!” “听说县长去他家教育去了,你们说出了大的事儿,就只教育教育?” “呵,少不得罚十两金子。” 沿土路,走过来两个异乡人。一男一女,女的美丽高贵,看起来就跟皇城里那些个王孙贵胄似的。身旁的男人就要差一些,满头白发不说,脸上还有一条狭长疤痕,看起来十分骇人。 有男人注意到这两人,停住说话,向这边努努嘴,与邻居说:“这两人谁啊?” 有人回他:“不认识,不像是哪家的亲戚。” 昆玖走上前,彬彬有礼道:“打扰各位,请问县城里可有个叫裴钰的郎君?”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开始打量起昆玖。 这么个优质女人,是来找裴钰那个荡夫的? 他们什么关系? 昆玖笑笑:“请不要误会,在下裴玖,并无恶意。只是幼时家中困难,途径雁家村时,被迫丢下亲弟裴钰,他身上应当有枚刻着姓名的玉佩的。现在有了条件,便想接回弟弟,补偿一二。” 众人恍然,有人记起:“诶,对!我记得那裴钰身上是有枚总戴着的玉佩!” 骗过众人,二人被引到陈家门前。 陈家房子偏,在偏僻巷尾,周边没两家邻居,之前又出了事,这边更没人愿意来。白日人都出工,这里只偶尔有两声狗吠,显得格外寂静。 “这就是了!” 谢过众人,方要叫门,便听里头霹雳乓啷,而后是声女子气概十足的怒喝:“滚!” “这不是裴钰的声儿吗?” “他怎么了?” “不会出事儿了吧?” 身后是窃窃私语,目光交会。 昆玖勾了勾嘴角,时间掐得刚刚好。 这小世界的构筑者是雁芙,执念是要重来一回,珍惜裴钰。 裴钰一生可谓坎坷至极。幼年被遗弃后遭个人面兽心的赤脚大夫收养,小时吃不饱干苦力还算好,逐渐长大,就有了贞操危机。第一次幸运被救,第二次没人救,发狠废了赤脚大夫的生·殖器。后来被赤脚大夫要卖给花楼,结果阴差阳错,被外乡人陈晶买下当夫郎。好日子没过两天,陈晶出海失踪再没回来,隔日只找到一具泡涨了的尸体。原本好好当个寡夫,立了牌坊也好,可惜,他再遇见了雁芙。快要饿晕的雁芙。 一碗阳春面,将雁芙满肚子的坏水搅和得波澜壮阔。 她也是孤儿,打小在泥潭里摸爬滚打,偷抢求骗什么都会,才能活这么大。可不知道什么知恩图报。 她只知道,陈家没别人,只剩下个美貌寡夫。 只要给这个寡夫搞定,骗过来陈家的财产,再把人赶走,得的银两能够她挥霍好长时间! 一场设计,裴钰被带上床。 雁芙惊讶地发现裴钰竟然是第一次,什么没问出来就被赶出来。 她回到山上,想了很久。 想这十几年居无定所,人人喊打。想他在自己身下生涩的反应,流了满脸的泪,与热乎乎的面。 想着要不迷途知返,过上夫君孩子热炕头正经日子也挺好。 可雁家县的现任县令毁了雁芙浪子回头的机会。 县令是个四十岁的女人,正值壮年,政绩很好,深受一县百姓爱戴。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人有个缺点,好色。 雁芙就是她的新猎物。 她一向先礼后兵。 男女关系的事,大小还不靠她一张嘴。要怎么定性怎么处理看她,也看雁芙的表现。是简单罚点金银,还是全部浸猪笼,聪明人自然会选。 而她也不怕遇见什么贞洁烈男。男人嘛,嘴上拒绝,身体都很诚实。再说,她有备而来,熏香自制的,效果强得很,还从没失手过!事后没人有脸往外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原本,县令该得手的,且正好叫回来的雁芙撞见,裴钰发丝披散,面颊潮红,顺从受她摆弄的淫·乱模样。 雁芙以为他是自愿的,若无其事地走了。 心里有了疙瘩,再软不起来,决定按原计划来。 再后来知道真相,她已是京城里郡王妻主,而裴钰,也成了花楼头牌,她手中最好的棋子,已回不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寡夫[女尊](2)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昆玖将要扣门的手放下来,转回身,故意迟疑道:“里头这是?” 有好事的男人挑拨:“你不知道吧?前儿裴钰刚出了事,听说县长正在里头谈事情呢!” 有人疑惑:“就是不知道,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听,又没有声音了。 一时间,众人心里头都被勾得痒痒的,埋怨起隔音效果优秀的木门板。 不宜耽搁久,昆仑出声道:“敲门吧。”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缥缈,昆玖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惨白皱了皱眉,果断道:“好。” 没人应,昆玖没犹豫地喊:“裴钰郎君?裴钰郎君在家么?” 后头一堆人跟着她喊。 将内屋正解裤头的县令吓了一跳,险些跌下炕。 她胆战心惊跳下地,丢下炕上中了招的美人儿,趿拉着布鞋,大步跑到屋门口,贴着门缝往外听。 “裴钰郎君!快开门啊!” 呼声一声声大起来,听在耳里犹如惊雷。女人脊背发凉,手忙脚乱,哆哆嗦嗦套上衣服,草草整理好,看着无力抵抗的美人儿一咬牙,打算将人扛起来,从墙后头翻出去。 却没想到刚出屋,就被破门而入的众人一眼望见。 可真香艳啊。 陈裴氏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地被县令许丰抗在肩头,这个方向,还能从那高高隆起的部位在布衣上顶起的形状。 昆玖先发制人,仗着不是雁家县的人,冲过去,一把将裴钰抢过来,推搡道:“你是哪里的登徒子!光天化日,竟敢做这种勾当!” 她怀里的裴钰被凉风一激,清醒了些,极力得挣扎起来,但并没什么有,手臂软哒哒的,比起抗拒,配合他水汪汪的桃花眼,更像是欲拒还迎的勾引。 昆玖怒喝:“你对裴钰郎君下了药!” 有反应过来的县民,小心有了两步过来近距离一看,果然,裴钰的状态不正常。 院子里,气氛僵凝。 县民顾及许丰是一县之长,没多说话,但投过来的目光,显然都是不屑与怀疑的。 许丰脑袋一嗡,但毕竟也是经历过世面的人,她脸色一沉:“你们在想什么!”长长叹了口气,她挺直腰板,愤懑道:“本来,本官还想替陈裴氏遮掩一二” 见到投过来的目光里的变化,许丰生出些底气,继续道:“可现在这种情况,却是不得不说了。” 昆玖冷笑道:“说什么?说是裴钰郎君主动勾引你?还给你下药?” 许丰面露窘迫地点头,好像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就连这种状况,也想多为百姓着想。 昆玖将怀里不安分的裴钰丢给昆仑,走过去,目光落到她身上的衣裙,轻轻嗅了一下,许丰面色一变。昆玖冷笑道:“裴钰郎君下药,药应当在屋内,在吃食里,再不济,也要在裴钰郎君自己身上,现在我却在你衣袍上闻到了一股茱萸青木味,只对男子有效的熏香,浓重非常,熏上去不是一日之功,你怎么解释?还有,没看错的话,大人,裤子穿太急穿反了吧!本官本官,你就是老乡口里的县令?衙门就这样办事的?” “你是哪里来的小儿,不要信口雌黄!”许丰被捉住把柄,满脸涨红:“说什么味道!本官不知道!” 她要走,被昆玖拽住胳膊,冲后头的县民喊:“还不去衙门叫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个小小县令!县令这模样,暂且叫师爷过来!” 心肠直的青年一溜烟去了,没一会儿,将县衙师爷领回来。 此时,昆玖已将许丰捆成个粽子,并用抹布堵住口。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个师爷,对视时,又化作纯粹愤怒。 师爷宋绒与许丰师出同门,一丘之貉,许丰做的事,她没少帮着打掩护。 但这个世界,女人,尤其是官场上的女人,都不会没有野心。 谁能一直忍受得了做副手,受同窗呼来喝去呢? 告诉昆仑看家,她与被松绑的许丰,以及其他人证,被师爷一起带去了衙门。 接受盘问时,昆玖答话异常诚恳。 从西河郡来,来这为了寻亲,并将早花银子办好的身份文牒恭敬递出去。 其他人也只说了自己看见听见的。 正问着,派人去找的大夫来了。 证实的确如昆玖所说,那袍子上有非一日之功的熏香。 形势所趋,少不得要把自己摘出去,再顺便立功升职不是更好? 宋绒一合计,再派人,去搜许丰的院子。 药材多坛,类似袍子三套。 人证物证俱在,可以定罪。 许丰大受刺激,疯了一样骂骂咧咧,什么话都骂,被人堵上嘴丢进大牢里。 惊呆了的众人在衙门口散了,脚步发飘地回了家。 “听说了么,出事了!” “什么事儿?” “大事儿!许丰为了陈裴氏,叫人关进大牢里头啦!” 雁芙脚步匆匆刚下山,就遇到两个长舌公聚在一起谈论这事,声音还挺大。 她心里发紧,长腿越抡越快,飞一样得往陈家跑。 到裴家时,大门虚掩着,院中树下搬了把竹椅,顶上坐了个男人,正合眼睡觉,看模样三十多岁,但头发全白,乍一瞅还以为是个老公公。旁边树上倚了个红衣女子,俏生生地,比她雁芙还要好看几分。 不是她吹,光论样貌,她雁芙可是这十里八店头一份的好。 心里生出一丝警觉,她壮壮胆子,质询道:“你们是谁?” 昆玖打量着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你就是雁芙?” 雁芙从善如流,小声嗯道:“你还没说,你们是谁?” 看起来也没自己回忆得那么差么。 还挺担心裴钰的。 昆玖叹:“正等你呢。先把门关上。我是裴钰郎君的亲姐,裴玖。今儿刚寻亲寻到人,却没想到又出了那种事。”她走上前,瞅了眼后头老僧入定一样的昆仑,厚着脸皮道:“那是我的正夫,你叫哎,对,我还得先问你,你和我家弟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 雁芙被问得一愣。 东郭先生与狼? 她心里发虚,直想逃走,又忧心裴钰,转移话题道:“出了什么事?” “许丰对他下药,要行不轨之事”昆玖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见到她瞳孔一缩,满意地继续道:“幸运得是,正巧被我们撞破,没干成坏事,只是我那可怜的弟弟还在里头绑着呢。” “绑着?”雁芙眉头一蹙。 “嗯,那药霸道,不合欢散不去。”昆玖又将话头扯回来:“所以,你和我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雁芙张了张口,昆玖道:“我听说你和他相好?往日我不在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我,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就得说个明白!”她盯着雁芙,犀利道:“你俩要是情投意合,今日你便进去,裴钰认你,改天咱们定下日子结亲事。要是旁的,今日便理明白罢。你出门就走,或者裴钰不认你,一会我便去花娘楼找个倌女过来伺候,到时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再重新开始。” 听闻要找花娘,还要离开,雁芙胸口大紧,一咬牙道:“怎么不是情投意合!”她坑坑巴巴编撰道:“我,我俩是在” 昆玖不想听她编故事,笑了:“既然如此,就别说了,快随我去里屋吧。” 里屋,裴钰被五花大绑放在土炕上。 炕席印了百花争艳图,一眼望去,人比花娇。 “裴钰,还清醒吗?” 昆玖用凉水浸透布巾,给他擦了擦脸。 裴钰抖了抖,望过来。 她拿出特地准备好的玉佩,上头印了裴玖二字:“我是姐姐,还记得么?” 裴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喘息道:“记,记得。” 雁芙看得心揪,随着昆玖的提问,心骤然提了起来,她被昆玖拎到前头:“裴钰,还认得她么?” 裴钰眼神又开始散漫,勉强集中精力回话:“认得。” “她是谁?” 裴钰眯了眯眼,竟然笑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雁,芙。” 看到他这样,雁芙的心快如擂鼓,喉咙也一阵阵发干。 昆玖十分有技巧地问:“是,她是雁芙,你中意雁芙么?” 本以为水到渠成的答案,变做长长的沉默。 昆玖踌躇要不要再投布巾,让他清醒清醒。雁芙一直悬心屏气,不该期待,没什么好期待的,可还是忍不住。 他会怎么说? 裴钰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哭,又像是笑,最后化作轻泣:“不喜欢。” 明眼人都知道,他说得是违心话。 效果意外得好,昆玖心满意足留雁芙在屋里,一个人出去。 昆仑还在闭目养神。 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炼化功德,也是那样耗费元气。 她停在屋门口,看了昆仑的背影很久,才咬了咬唇,走过去。 男人淡漠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事情成了?” “嗯。” 他便不说话了。 风过,枝叶飒飒,有白色花瓣落在他肩头,昆玖瞧见了,伸手过去,却见他第一时间睁开眼。 漆黑的眸,深不见底。 一眨不眨看着自己。 防备重重。 她拂去花瓣:“这里风凉,去厅里待着吧。” 昆仑点头,站起来,脚步虚浮,却不要她扶。 清寡背影,一点点没入门里,昆玖眼睛一酸,只当是生理反应进了沙粒,揉了揉。跟上去,重整旗鼓搭讪:“这里东西味道不错,晚上想吃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寡夫[女尊](3) 里屋,雁芙与裴钰也并不顺利。 和昆玖预想得不同,不知发什么神经,雁芙迟迟没有动手,而是站在地上,纠结又犹豫地伸出手,又收回来。她的手在抖,炕上那人每哼唧一声,便抖得厉害一分。 活了半生,难得有这样的状态。亢奋激动,却又被一股肃穆庄严的情绪,压抑下去。 手终于小心翼翼地碰到绳子,绳里人挣动,不小心滑过布料。那人身子滚烫,连衣裳都带了热度。这热一直烧到心里,雁芙呼吸一重,加快了解绳子的动作。 麻布绳被丢下去,裴钰倒在炕上,双眼泛着水光,微微眯着,往她这边看。他已很不清醒了,哼叫从殷红的唇里逸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与渴望。 “裴钰。”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样:“你” 她本想问,你为何中意我。 怎么会呢? 中意我这么个下三滥的混混。 但当那一只手臂,如条无骨的蛇缠上来时,脑袋一片空白,别说问什么,连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都忘掉了。满脑子都是香软的男人,灼热的温度,与一声声诱人又迫切的吟哦。 这一次,与上一次又不同。上一次两人都醉了,云里雾里,没做出什么名堂。可这次,雁芙是清醒的。更加坚定,就这样安定下来吧。好好待他,不教旁人欺负他,再让他给自己生个胖娃娃。 这样想着,雁芙俯下身,凑在裴钰耳边说了几句。裴钰双瞳猛地缩紧,紧咬了唇瓣,身子一颤,便交代了。 男子弱,不好过多泄身。见着裴钰药效解去大半,即便自己还没痛快,搓搓牙,雁芙用强韧的意志力抽身而退。 裴钰仰躺着,显然还处在余韵中,眼角泛红,艳若桃李。雁芙给他拢了拢小衣,又把被扯开盖上,披衣跳下炕。 开门,探头探脑地望,那两人已不在院子里。不在正好,省得尴尬。她去井边打了桶水,倒灶房锅里烧上,又折回屋里。 裴钰已经清醒,却没动,眼边两行清泪。 她赶忙过去,轻声细语地:“郎君,没事儿吧?” 他望过来,雁芙露出个讨好的笑:“水烧上了,过会我再给你擦擦。” “滚。”沙哑,撩人,本来就没餍足,雁芙一下子就起了反应,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能当上女皇的人不蠢。现在可不是研究吃饱喝足的问题,而是该伏低做小,探讨可持续发展。这时候,男人心理都脆弱。好好表现,这么个大好夫郎,以后就是她的了。 凭着此前裴钰的反应,雁芙鼓足勇气:“郎君,我不想滚。” 泛着血丝的眼一瞪,风情十足。 雁芙心肝颤了颤,靠近了炕沿,毛头小女似的:“裴钰,我看上你了,你跟我好吧。”裴钰愣住,她得寸进尺,手探进薄被里,摸到他的手,攥住:“我会对你好的!” 她的手又大又热,包裹住他的,两只手握在一起,不一会就出了许多汗。 落针可闻,裴钰别过眼:“你走吧。” “为什么?” 久久无言,雁芙拧了拧眉,壮着胆子,把他的脸蛋扭过来。 没用多少力气,娇嫩的肌肤上出了红痕。雁芙眸色一深,直接吻了上去。起先还是安抚的啄吻,后头就变了味。 裴钰早上大概又没用饭,只吃了糖水。淡淡的甜,在两人口唇间弥漫。 “唔。”裴钰受不了了,开始摇头,雁芙松开,两人大喘气。 “为什么?”她盯住他的眼,再问。 裴钰垂下眼,很久,才说:“我配不上你。” 屋内明亮的光线,令雁芙脸上的错愕一览无遗。 “什么?”她哄道:“你总要说清楚。” 裴钰自暴自弃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我是嫁过人的寡夫。你明明可以娶个清白的。再说寡夫门前是非多。和我在一起,没有前途,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笑话。更何况”他声音低下去:“我还刚惹了县令。” 雁芙笑出声来。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一定很喜欢她吧。才会将她这个本来就一身麻烦与口水的下三滥,捧到那么高的位置上。还前途,她有什么前途? 听她笑,裴钰心里难受起来。这人真坏,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自己克服障碍说了,她却又要笑自己。 抹了抹眼角,雁芙故意道:“说得也有道理,之前考虑不周全,谢过郎君。” 说罢,转身就走。 裴钰心里登时更难受了。眼泪哗哗地流。 雁芙端着兑好的温水回来时,裴钰的眼已哭肿。 “吱——” 裴钰耳朵动了动。 “哎!你这是,你这是干嘛呢,成心要我心疼是不是!” 裴钰想说才不是,又想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一只手摸上自己的眼:“别哭了,多漂亮的眼睛,哭肿了让人心疼。” 手拂过,他下意识合上眼,睫毛轻颤。 柔软唇瓣落在上头,碰了碰:“给你擦一擦。累了就睡吧。” 心里乱,不知该怎么应付,裴钰索性真不睁眼了。 温热的布巾带水珠,擦去浑身黏腻。 碰到哪里,裴钰脸红了红,手指一动。 不知什么时候真就睡过去了,醒来已入夜。 屋里暗,没人点灯,有一瞬间,冰冷与孤独又要将他淹没。 “醒啦?” 裴钰一个激灵,雁芙居然还没走! 他握拳,看向右侧,支着下巴看他的女人。 她居然直接在这睡下! “怎么样?还难受么?想吃点东西么?”雁芙下去点灯,火苗摇曳,照亮屋内轮廓。 裴钰清清嗓子,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就要坐起来,腰上一疼,跌回硬邦邦的土炕。 “小心点!”雁芙紧张地过来要看他摔得怎么样,裴钰躲着不让看,呲牙迁怒道:“不都让你走了么!” 雁芙笑了:“怎么,这一下子还赖到我头上了?” 裴钰沉默一下,知道凭自己现在是赶不走雁芙了。便转道:“你帮我去叫姐姐。” 姐姐姐姐。 就凭一枚玉佩,叫得这么亲昵。 雁芙有点嫉妒:“叫她做什么?” 裴钰没说话。叫她帮我赶走你。再商量以后的事。发生这样的事,得罪县令,即便占理,即便听说县令被抓,以后在这雁家县,他也很难生活下去了。不说流言蜚语,许丰那一宅子的泼辣夫郎与多少房远近亲戚,就够他受的。 雁芙想了想,小声道:“裴钰,不是我搬弄是非,我觉得认亲这事儿,你还得再考虑考虑。”她真心诚意道:“怎么多少年没个信儿,突然就冒出来个裴玖。就当你那姐是真的罢,我看她那夫君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不太喜欢咱们。以后要是有往来,妯娌关系处不好,你姐也难做。” 裴钰眼神飘忽,一个字儿没听进去。 好容易有点真心,都浪费了。雁芙捏了他脸一把,没多少力气,恶狠狠道:“帮你去叫!不过,你不能这么见你姐吧。” 好说歹说,裴钰让雁芙给自己换好衣裳,收拾妥当,靠在被摞上等着。又见雁芙开了窗散味,麻利收拾好屋子,才引那两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