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屎污羹》 《鼠屎污羹》正文 序 这里,是属于中国的一个村落。它北依着黄土。层层叠叠的黄土坯子一个挨在另一个的肚上。倘若,你站的够高,便会发现它们似乎是整块儿的,像极了一块厚重的毛毡谈,风一扬,尽是尘;南面却是万重的青山,再往远处,仍是青山。人若身处其中,便觉隐天蔽日,与阳光无缘。山被这深绿覆盖,人不宜久视,若你盯着看,便会陷入对这山林深处的强烈渴望当中,然后,招致恐惧。像是古希腊神话中那些蛊惑人心的人鱼,让水手沉浸于感官的享受,然后坠落深海,便可以与自然融为一体了;西面,西面尽是灰白的。那是裸岩,寸草不生,即使偶尔有几株倔强的草顶破里石头冒出,也会被落过的人畜啃个干净;水源是在东面,长江,黄河似乎都在这里交汇,无数的湖泊,溪流也爱在这里扎堆。但它们在这里出现,却也在这里消失,而毫不施舍于其它任何一方。而这个中国的村庄,便在中央安着。它像是陶公笔下的桃花源,却又没有桃花源中的安逸和快活,也寻不得任何一处的桃花。那我又为何将它比作是桃花源?皆因它的神秘——村里人总藏着它,不让外人进;村外人也防着它,不让里面人出。问其原因,不得而知。 和这个世界上所有被赋予了神秘色彩的地方一样,历朝历代的人们,总是对它心神向往,但绝大多数人又都落了空。不知何时起,外面的人们知道了村庄的存在,人们发挥着传播的本能,以及无限延伸的主观妄想。形成了自己心中的,独一无二的村庄。 当然,村里人也并非对外世一无所知。但他们所得知的村外的世界却要比村外人的认识更接近于真实。他们不需要眼见为实,而是从风中嗅,从雨里尝,从泥土里触摸,从而得知了村外的世界。他们便也想要去往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会,但又被村庄所阻挠,因为唯一出路只在南面的深山处,但山路却时时在变,令人无从寻得固定的出山的路。只有极个别天赋异禀的人,凭借着直觉以及老林对他指引,才能走出深山。 我接下来要同诸位讲述的这个故事,便是发生在这座村庄里。这将是一个令人着迷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一 al一ag 按照村外的说法,这一年是一五七三年,明万历元年。这一年,在中国东部的一个岛上发生了一场名叫三方原的战役,同年,安土桃山时代开始;七月,位于大洋另一岸的一个名叫卡拉瓦乔的画家逝世;而大明王朝,也迎来了它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年,一位饱受争议的皇帝,一位充满神秘色彩的皇帝,一位将对帝国未来命运起到非常影响的皇帝,登上了历史舞台。 同之前,往后的任何一年一样,整个世界都在忙碌着。在这样一年里,我们所讲述的村庄,也在发生这不平凡的变化。 十一月,整个村庄已经完成了入冬。同往年一样,一遇冬天,便是一难。大雪已经封住了南面的山,所有的河湖也被冻住了,断了村里人的生计。 人不能生,便会设法求生。入冬以后,村长便会召集村民议事,找人。找什么人?找能出村为村民寻得生路的人。 村子不大,却有百家之姓。村长姓朱,是前些年陈老村长死后抽签选出的。这是村里的规矩——老村长逝后,便在全村年满五十的男人中再选村长——召集到场上,抽签,抽到谁是谁,为的是防止村民相争。简单,明了,无论是猪是狗,抽谁算谁,那是神的旨意。 朱,就是这么选出来的。他自然姓朱,单名语。是村里的大户,靠祖上积攒下来的基业谨慎经营。家中已没了长者,有一妻,无妾,两子,加之用人,护院,以及每年雇来收麦子的麦客,有百来人。 长子朱文,已成年。他人如其名,天生白面,双眼细长,又是一张粉薄的嘴唇,一副书生模样。却又偏偏和他老爹一样不好读书,成天想着女人。没事便在村里瞎转悠,傻子一样蹲在村口盯得别人姑娘脸疼。 次子朱武,比老大年幼三岁。幼时好跟他哥瞎闹,攀屋揭瓦,不慎从屋顶摔下,头着地。幸救了过来,可从此便真成了傻子。长大后便成天尾着他哥。朱文盯着姑娘,他便跑上前去问人家,“你要和俺大哥睡觉觉吗?”。为此,他也着实挨了朱文不少打,却始终如一,乐此不疲。 这朱武虽傻,却远不及朱文惹人厌恶。 不只是何时开始的,这朱文像极了一头发了情的畜生。起初,他还只是在村里挑弄下路过的姑娘,村里人又都知道他爸是村长,不敢得罪,便只是叫家里的女娃绕道走,不与他计较。朱语让他成婚,他又死活不肯,就一直拖了下去。但日子长了,便憋出病来了,成天晚上不睡,尽在村里瞎绕,见了女娃就两眼放绿光,活像匹见了猎物的郊狼。 一天夜里,村里的许寡妇起夜拉屎,迷迷糊糊中便听见家里的猪圈有动静,先是一阵稻草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家里的老母猪便开始撕心的嚎叫起来。夜里寂静,那老母猪的惨叫声便尤其的瘆人。许寡妇闻声,以为是有人半夜偷猪或是下山饿急的野狼来叼猪崽。寡妇害怕,便叫醒了儿子,顺手抄起把镰刀,摸去了猪圈。月影朦胧,二人躲在猪圈后,看见了让他们这一生都无法接受的场景——惨白的月光下,一个男人,全身赤裸的骑在那刚下完崽的母猪上,人肉贴着猪肉,猪在嚎叫人也跟着低吼,猪的身体剧烈的颤动人也随着扭动这腰肢,猪的双眼暴突,人的脖颈昂起注视着凄美的月亮眼神迷离,猪要逃走,人便紧拽着猪耳,往回强拉,下体又往前一挺,又是一声酣畅痛快的呻吟。 是朱文,许寡妇母子二人被这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又不敢作声,原路退回了屋内,留给朱文充分享乐空间。 黑夜的黑,混着月光的白,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包裹着朱文与他此刻的“爱人”。双眼死盯着那畜生的后脑,那双文人才有的眼睛里有恨,有欲望,有懦弱,有痛苦,也有爱情。 那一夜后,村里人都知道了朱文日猪的传奇事迹。从此,朱语便将他深锁家中,再不准他出门露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二 朱语这两个儿子已经成了他的心头病。朱武还好,只是人傻,但不惹事。但那个大儿子,以要把他们两口子给逼疯了。操持家务?下地干活?结婚生子?全他妈的扯淡。干啥啥不会,教啥啥不学。腰都快累断了得俩儿子,没一个能用的!造了孽了。 但事情总不能不解决。朱语两口子一合计,就只有让朱文娶妻这一路还有些盼头的。便开始在村里四处张罗,许下厚重的聘礼,却也是石沉大海。 村子本就不算大,谁家也都晓得谁家那点事儿,怎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成天发情的畜生,况且那畜生还日过母猪!那便是再下多少彩礼也不成!是村长家也不成!就是死也不成! 但儿子始终是亲生的。要想传宗接代,看老二那傻样八成也是没戏。朱语问他婆娘陈氏要不再弄一个出来,换来陈氏一阵白眼。便只能是寄希望于那日了猪的大儿子了。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这天,老朱正与婆娘闲谈,突然萌发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村里寻不到人,不如去村外寻寻?” “这容易?还用你说?村里人能随便出去的?” “是这啊,你听我说。这入了冬了,要找人出山寻些粮食物资。我如今是村长,人有我来选。这出村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我让谁去,谁不了?到时候再嘱托他从村外寻个女娃回来,那不成了?” “女娃都是放街上任人挑的?你老糊涂!” “我看你是真胡涂呢!自然是不会任你挑的。但如果是不言语,直接硬弄回来!人家家里也寻不到村来,那女娃也逃不出去不是?” “咦!你是要拐卖人口哩!昧良心的事,不怕天打雷劈了!” “那你说咋办!儿大不能不婚!等我们死了,谁来管他?找个村里的?谁家愿意?去偷去抢?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人找来家里,跑都没法跑!打死!” “那也不成。拐卖人口,要遭天谴哩!” “那你有办法?!” 二人没了话,各自上了炕。快要烧红的炕头烘烤着两口子的脚跟,大腿,屁股,背脊,后脑,让人烦躁。但没被烘烤的部位却又冷得出奇,又只能无奈的接受着如此的不公。朱语翻来覆去,一边不停的变换着姿势以让全身得以均匀受热,一边等待着对方开口。最后干脆躺平了把手压倒屁股下,两眼瞪着房梁,哀声轻喘着。 屋里似乎是有老鼠。都入冬了,这些畜生还不消停,叽叽喳喳,角落里,房梁上,闹腾个不停。家里有猫,却也都卷缩着取暖,懒得去理会它们。 窗外已经开始飘雪,雪不大,但隐约是能分辨的。雪被风扬起又压下,有的被打在窗上,又被两口子的喘息所融化,成了水,映得窗户纸透明,皎洁的月光透过薄纸,将屋内照得通亮,使人无法睡眠。 “那你打算让谁出村寻人?” 还是等来陈氏先开了口。 “叫陈二去!” 朱语猛地坐起身来,像只饿急的老猫在雪地里察觉到冻僵了的老鼠尸体。 “陈二?为甚!“ “他是你弟啊!娘家人,好说话不是!“ “你傻!我弟他为啥要去?我们老陈家也不差梁不差衣的。再者说,他刚有了儿子,也是独苗苗。他不在家里守着婆娘守着崽!这大冬天的,进山去找罪受?“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喽!是他主动来找的我,特地来寻这出山的差事。” “嗯?为甚?” “就刚临冬那空,他便找了我。说是刚有了娃,婆姨坐月子又受了冻,病得不起。娃没了奶水,又病。郎中也请来看了,但这冬天,邪门儿得很!啥药材也寻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媳妇娃娃受着。赶巧现在还没有出村的人选,便想寻下这个差事,出村去寻些药材补品。” “甚!你不早说!糟老头子!哎呦!可怜我的亲侄儿,老陈家的独苗苗哟!你咋不早说?!” “告诉你又有啥用?傻婆娘,只会瞎着急!” “不成不成!明儿一早我得去一趟!我的亲弟弟哟!我的亲侄儿哟!” “嗯,正好。我也把那寻女娃的事儿跟他说了。” 老鼠似乎是冻僵了,不再闹腾。两人睡去。不知雪是否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三 初冬的时候,依旧保留着些许秋日的氛围。秋的枯色被冬的银装所逐渐覆盖,一片白茫茫中却又不时露出些憔悴的黄色。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情景,总是少不了凄凉的。不只是因景而生情,还是天公的安排,定要让这冬季变得不凡。 陈家的大院,在整个村里都是最为显眼的。它是陈家祖上传下的。相传,陈家本不是本村的。是在唐末黄巢起义时,也恰巧是个冬天,陈家的先辈作为宫中的官员,被贼人一路追杀至村外,幸得村民出村,才将这一家老救下。自那以后,陈家便在村里扎下根来。 陈家进了村,变卖了家当。恰好又是村民们物资紧缺之时。陈家人解了村民们的燃眉之急,在村里便威望剧增。又狠赚了一笔。便在村里置办了家产,买屋,买田,买人。没过几年,变成了村里的大户,盖下了如今的陈家大院。 院子基本呈回字形,从院门至院尾,百来步。院内四通八达,宽窄错落,树木花草肆意地生长着。其中一棵老槐树尤为的显眼,它似乎已有千年的年岁,在院里默默地挺拔着,不声不响,这是这周围的一切。 陈家的先辈,也就是陈二的父亲陈老太公住在东屋,他死后也将灵牌放在了东屋。家里的其他人都住在西屋,下人住北屋,南屋靠近地窖,便空了下来。 陈家院子之所以不同于村里的其他院子,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它的规模之大,而是更有其奇异之处。 这异处,便是东屋。自从陈老太公死后,东屋便一直紧锁着,家中除了陈老太公唯一的儿子——陈二以外,不得有任何人进入东屋,这是陈老太公的遗嘱。而陈二,起初也不大愿意进入东屋。对于自己老爹灵牌放置的地方,他似乎是有着某种恐惧,但又不得不遵照老父亲的遗嘱。 开始,陈二只是选择白天进去东屋,并且呆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上柱香,简单的打扫一番便匆匆离去。 怪事是发生在一天夜里,陈二夜里与婆姨刘氏拌嘴,之后为了躲个清净便出屋瞎逛悠。本来他还只是在院子里走走停停,感叹一下男人的不易和女人的啰嗦。但鬼使神差的,便逛进了东屋,屋内随即便是一阵骚乱。约莫半袋烟的功夫,才又归于了平静。那动静就像是个在夜里苏醒的婴儿,哭爹喊娘一阵,等到母亲的再次放入嘴里,便又酣睡过去。 那晚,陈二未曾踏出东屋门一步。听下人们议论,夜里听到有两人谈话。一个是陈二的声音,另一个是已故老爷的声音。从此以后,便时常看见陈二进入东屋,只在夜里。 陈家院子的故事在村里传开,但村民们却不觉得感到恐惧,反而是越发的对其亲切,也由此对陈家人亲切。他们都相信陈家是老天爷赐给村庄的福星。曾在严冬中给村子送来希望。而陈老太公就任村长之时,也是处处为村民们着想,为村子办了不少好事。便是这样,即使是在老太公故去以后,也依然显灵,庇佑着村庄。变更让人对其心生爱慕。 尤其是在每日的清晨,当太阳初升之时。阳光驱散了夜的残兵,谈黄色的暖光惠顾了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屋,瓦,梁,树,花,草,虫,鸟,畜,甚至是每一粒细的灰烬,在阳光的轻抚下,都是显得格外的慈祥,尤其的可爱。村民们都乐意见到它,陈家人也都依恋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四 朱语和陈氏赶在陈家大院一天中最可人爱的时候便赶到了陈家。前脚才踏进门,陈氏便提着嗓子嚷了起来。 “陈二!崽子,我侄儿咋的啦?臭没良心的!也不告诉你姐!滚出来!” 屋里的陈二刚醒过来,一听到他姐的声音,便手忙脚乱的赶了出来。 “哟!姐,姐夫,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这大清早的!出啥事儿了?” 陈二心里发慌,大致是已经猜到他姐的来意了,便只好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呢!真是拿你姐当外人呢?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想造反呢!” “哎哟!我的姐,我的亲姐姐呐!我这不是怕您担心嘛!” “别跟我废话!虎子呢?我大侄子呢?” “在里屋呢,跟他娘一块儿呢。” 说着,二人便随着陈二往里屋走去。陈氏着急心切,快步便进去了,而朱语却是不急不慢的。从始至终,他都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气,只等陈氏进了里屋,他才又上前将陈二拉了出来。 “陈二,你来。他们娘俩好些了吗?” “哎,姐夫,不仅没好,还又加重了不少呢。高烧一直不退,再这样下去,怕是,难熬过这个冬天。对了,那事儿,咋办呢?我姐都知道了?” “别担心,我都会安排好的,他们母子二人定会平平安安的。你姐那边我也同她说了。“ “那她咋说?“ “娘们家家的,除了瞎担心还能说啥?你莫急,出山这事,没跑。我过后再与你细说,先进屋。“ 二人刚要进屋,朱语又拉住了陈二。 “咋还叫虎子?不好听,不是让你改了吗?” “想改来着,这部没忙得上嘛,又不知道要改个啥。” 二人进里屋。 里屋是昏暗的,刘氏直躺在床上,死闭着眼,额头盖着块白布,面容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整张脸像极了一块有着芝麻做点缀的糯米糕点,下人在一旁伺候着,犹如一具死尸。一旁的便是虎子,人刚满俩月,面色被烧得通红,也不哭闹,蜷缩在母亲的腋下。这母子二人,此刻正遭受着地狱般的劫难,眼望这天气渐入了深冬,生死已成茫然。 “怎么样了,大夫如何说的?” 陈氏看着侄儿这般受罪,不免愁云满面。 “虎子到没咋,孩,受了些风寒,不是啥大病。可他娘就,就有些难了。大夫说,她生产本就不顺,伤了神气,失血又多,还碰上个这他娘的鬼天气。前些天本来是好转了些,哪知道才醒过来又看到这王八蛋病成这样,急得又晕了过去,就再没醒来,直到今天。若在没药材,恐怕…” 陈二被话哽住了咽喉,眼中的血丝也爬了上来。 “恐怕咋?” 陈氏不知趣的还在追问,被朱语瞪了一眼。 “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二用力将鼻腔一吸,才勉强将话挤了出来。 “不打紧,不打紧。虎子没事就成。” “胡扯!一家人!都是人命!傻婆娘!” 朱语一喝,陈氏才醒悟过来,连忙应声。 “是是是,我这嘴,又瓢了。” 屋里陷入了沉默。死寂的屋子,死寂的人,死寂到透不了一丝的光线。这陈家院子似乎也是有不老少老鼠的,老鼠叽喳的叫唤,却显得屋子格外的安静。是因为老鼠来了屋子便安静了,还是因为屋子太安静而招惹了老鼠的光临? “哎,对了,有一事儿!” 女人总是擅长率先打破安静的。 “啥?” 朱语这一声略带情绪,他最反感女人的一惊一乍,尤其是自己的婆娘,丢人现眼。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不是要给我家大侄子改名吗?虎子虎子的,太虎了。” “是,我刚还跟陈二说起这事。来,陈二,自己的儿子,起个啥名字?” “那晚,我倒是也问过。” 显然实在自言自语。 “问?问谁” “没,没啥。叫,叫个陈寂,对,陈寂,就是这。也简单,好记。” “陈寂?这啥名?啥意思?” “没啥意思,就这,陈寂。” 陈二此时异常的鉴定,让朱语夫妇摸不着头脑,他喜爱这样神秘的感觉,甚至于胜过喜爱“陈寂”这个名字。 陈寂睡在一旁,挪动了一下烧得发红发烫的毛头,显然是接受了这个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五 三人从里屋出来,落座正堂。 所说已经入了冬了,但阳光依旧是没让山林和瓦檐挡住。阳光正步步为营往正堂里铺来,层层深入,驱散着屋里的阴霾。但倘若有云层遮蔽了太阳,那阴霾便又会重新席卷。如此光阴交替,让人感到不适。 “这山,我是一定要出的,而且是越快越好。若是等到大雪封了山了,便真的出不去了。况且,孩子他娘这身体,也真不能再拖下去了。姐夫,还请你尽快给我安排一下。” “这出山的事,能不能找人代替啊?” 陈氏心中不放心自己的弟弟出山去冒险,但也忘记了这出山的另外一个目的。 “傻!哪能放心?况且,这次也不比往日的出山。现在已经快接近深冬了,且今年的雪势又来的猛烈。往年都是提前安排的,没多大的危险,人人都想争着去。可今年不同,这样的日子,风险如此之大,谁又愿意去冒这个险呢?” “这事儿我也想过。特别是父亲的事儿。这出山,恐怕真不简单。” “陈二,你也别多虑了。老太爷的事,毕竟是个特例,你瞧之前出山的人,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正是因为是父亲的缘故,我才这样担心。父亲自从上次出了山,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郎中也查不出个原由,没出三天便走了。村里人不都在传吗,说我们陈家是从村外来的,这从村外来的人一旦出了山再回来便会被山神收了命的。” 陈二一直为此而恐惧,此刻又想起东屋的事,便不由地为自己担心起来。 “不过说来也怪,老太爷出山之前,总是生龙活虎的,身子骨比我们这些后生还好,也看不出有个啥问题。村里的大事事也一直是由他张罗着,每日忙前忙后的。可这一出了山,身体垮了。自打老太爷从村外回来,一夜之间,鬓发全白,脸都皱的瞧不出样子了,与其说是病了,倒像是突然之间衰老了。” “父亲曾与我说过,他出了山,才发现外面已经全变了,改了朝代,似乎还不止一次。说啥现在又是汉人的天下了。我心想这黄贼也是汉人啊?怎么要说‘又’呢?还说现在的皇帝姓朱了,也不知道这姓朱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朱温?我倒是觉得有几分可能。反正父亲得知大唐已经亡了,他本就是忠臣,这般受了惊吓,速回了村,没想到就…” 陈二突然意识到什么,便闭口不语。 “啥?啥时候?我记得父亲回来之后连话都再说不了多少了,怎么还跟你说了这么老些话?” 陈老爷子临终之时,陈氏是始终在场的。就连当时陈老太爷晕倒在山脚处,也是朱武那傻子瞎转悠时遇到的,陈氏和朱语将老爷子救回到朱家后,才通知的陈二。老爷子也是在朱家没的,从始至终,陈氏一直都在老爷子身旁伺候着,确实未曾听到过自己的父亲说过这样的话,但如今陈二这样说起,陈氏和朱语便隐约察觉到这个弟弟对他们隐瞒了什么。 面对陈氏的询问,陈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怕自己再说漏了什么,便决定不予回应。心中暗想今晚必须再去一次东屋,弄个究竟。 朱语看出了陈二的异样,虽然他搞不懂原因,但却可以利用陈二此刻的心虚,将事情和盘托出,逼他一把。 “陈二啊,是这。我和你姐呢,还想让你乘这次出山的机会,给我们帮点忙。” “姐夫,有啥事你就说就成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是这,”朱语挪了挪屁股,“你也是知道的,这文儿啊,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但成天就不着四六的,到处惹事儿生非的,这村里的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娃倒是不少,可偏偏谁都瞧不上他。你说,眼瞅着我和你姐都上了岁数了,他若不成个家,那等我和你姐那天翘了辫子,我这老朱家的家业可咋整!” 朱语说到这,也是自掘了痛处,面部的肌肉都跟着抽搐起来,像是有个人藏在他的皮肉下肆意地扭动腰肢。 “哎,我这大侄子着实的让人不省心哪。我之前也在村里帮忙问过,可这村子,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不知道谁家的情况,确实不好办哪。那姐夫你们有啥打算?我能帮上点啥忙?” 陈二心中自然是清楚问题所在。但他也刚是为人父母,便也清楚自家的孩子再怎么不是也不能被旁人所责难,只好打住。 “谁说不是呢!我想啊,就是,你看看能不能乘着这次出山的机会,在山外帮他寻个婆姨回来。这村外大,肯定能有相配的。” “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呐。咱们村的事儿,虽说外人也不了解吧,但谁家有愿意把闺女嫁到这大山里来呢?” 陈二未曾想过朱语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也更不知这平日里看似老实的姐夫,居然会有这般大胆的想法。 “哈哈,这自然是为难了。但若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娃,又或是家中穷困的,只要身子骨没啥大毛病就成哩!钱也不是问题,我叫你姐去取些首饰银两,就当是聘礼,到时候你一并带出山去不就成了。” “姐,姐夫。这钱不钱的,自然是不必说的,就是为了我这大侄子,多少钱都成!但文儿这样子,也不好瞒着人家不是…” “那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人家怎可能同意嘛!” 朱语打断了陈二,他此话一出,陈二心里也大致的猜出了这姐夫的真实意图了。 “姐夫的意思是,瞒着…不不不,这可不成,这是骗人,是拐卖,是犯法犯道德的勾当!这岂不是要毁了人女娃一辈子,缺了大德的,这是咱可干不得!” “啥就毁了!文儿这孩子是有些傻气,可良心不坏!外人不懂,你这当舅舅的也不明白?再说了,咱家是啥光景,还能委屈了谁?” 陈氏本来是不想插嘴的,但也听不了谁埋怨他宝贝儿子的不是,亲舅舅也不成! “就他干的那事儿!是人能干的出来的吗?不是毁了还是咋的?” 陈二本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这大侄子,如今还要为了他给自己添下这么大的麻烦,更是不成。 “你就是个这?自己的亲侄子,别人也就罢了,连你也这样说他?你还是不是我弟弟?” 陈氏身子往前一倾,指着陈二就开骂。 陈二被他姐姐这么一骂给吓傻了,他自知失言,便装模做样地紧锁起眉头,低头发愣。陈氏也闭上了嘴,涨得通红的脸色犹如洪水一般漫延到脚底,臃肿的胸脯子似是惊天的巨浪跟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二人都沉默不语,一时尴尬。可朱语知道,不能被这样的气氛所包裹住,如此下去只会被陈二蒙混过关,事情就要黄了。自己必须把这事情给办成喽! “陈二,”朱语打破了沉默,他转向陈二,双眼直勾勾的,像是一个虔诚教徒注视着他的主一样盯住陈二,眼中也迅速的爬满了血丝,俨然是一副动了真情的模样。“你听姐夫说。无论如何,帮帮文儿,无论如何,帮帮我和你姐,无论如何,别让我老朱家断了子孙香火,无论如何,只能靠你了…”朱语说着,便双腿一软,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陈二还没来得及反应,朱语的膝盖便已经敲响了青黑色的地砖,两手抓住了陈二的衣襟,低头像只狗一般的抽泣起来,嘴里还一边呢喃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陈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慌忙之间只顾着一个劲的拽朱语起来。他万没想到,这朱村长,又是自己的姐夫竟然会做出如此的举动。并且,他自己也刚为人父,俗话说养儿才知父母心,便是也能够对朱语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但事关重大,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一时间进退两难,无计可施。 陈氏也不傻,见状如此,也冲上前去,效仿自己的丈夫抱住了自己弟弟的大腿,也不多说话,就放开嗓子大声的哭喊命苦。两口子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陈二彻底懵了,便也只好一同跪下。一时间,大堂之上,三人跪抱一团,好不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六 陈二送走朱语两口子时,天已经擦黑了。整个白天,他们几乎都是在哭了停,停了哭当中度过的。从朱文聊到朱武,从朱家讲到陈家,又说童年往事,又扯老死轮回,一直到天已蒙蒙暗下,才悻悻地散去,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送走二人之后,陈二独自站在院子里,朝向远处的山。那山的顶已经白了,太阳此时也正好与山尖同线,虽说依然能将周围照得艳丽,但望着它的人儿已经感受不到它的温暖。此时,天的昏黄,山尖的雪白,山腰的漆绿,以及山脚处的灯火依稀,都在他的眼里了。那山好似一个含有剧毒的美人儿,在勾引着他,因为明知道是有毒的而感到恐惧,却又因为感受到无法抗拒的诱惑而渴望。他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一股英雄的气概油然而生。渴望也好,恐惧也罢,那山外的世界,是他的命中注定,也是他们整个陈家的命运所在。他接着又想到,他的儿子,可爱又可怜的陈寂子,自己有愧于这娃,没经了他的同意便将他带到这世上,无论当下还是将来,尽是受苦受难。 太阳还是舍下了这个因它而娇艳动人的世界,顺着山线而下,渐被山顶的雪没了头顶,并将仅剩的天的昏黄也一同带走。带走了昏黄后,其余的颜色也一同消散,只剩下黑色,迅速的占据了所有的一切。 陈二熄灭了大堂的灯,独点上一支蜡烛,进了东屋。 夜里的陈家大院,宁不是想象中的寂静。院中的老树因为在冬夜受了寒气,总在瑟瑟发抖。随着树上枯叶的踊跃下落而发出沙沙的声响,引得那些萎在角落里的老鼠们纷纷涌现在苍白的月光下,与枯叶寻欢,它们在树下在月光中轻抚着对方的腰肢,满脸陶醉,幸福地唱起歌来。下人们听到声响,疑是东屋又出现了神异的事情,他们虚掩着门窗窥探着东屋的方向,扭曲着下贱的五官窃窃私语。顺着他们下贱的目光看去,此刻的东屋,闪烁着微弱的火光,传来阵阵鬼魅的声音。 伴随着一夜的淫声淫语,太阳又重新出现在村子上头。但在此之前,陈二便出了门。他一夜未眠。从东屋出来以后,他便开始瞎转悠,一直转到了朱家的大门前。经过这在东屋的一夜,他明白了这村里的事,明白了这出村以后的世界,明白了这村里村外二者之间的关联,也明白了自己将来所要面对的人生。这将使得他无法逃避的命运,没得选,也不能拖。只能接受,就是现在。 村里因为有了阳光而有了生气,温柔的逼迫着人们早起,去室外寻找冬日的生机。陈二在朱家大门前踱步,迟迟没有进去。他知道进了这朱家大门便要去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但在此之前,自己仍属于自己,能耽误一分也是稳赚不赔的。像是濒死的人,明知道在劫难逃也要尽力地抓住仅剩的,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及要承担起挣扎在生死线时的煎熬痛苦,也要毫不犹豫地挽留。此时的陈二,就是如同这样徘徊于生死的人。 待到那太阳的光,能够彻底地覆盖整个朱家院子,陈二才开始往里挪步。似是一个拴着镣铐的囚徒,步履维艰。他驻足于门前,与那漆黑的木门面面相觑。然后有止住了敲门的手,再等等,再等等,等管家来开门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一章 七 朱家的大堂内,陈二先开了口。 “姐,姐夫,你们放心。我会尽快出村的。” “呀,二啊!”陈氏赶上前去,抓住陈二的手,脸上满是动容。“你放一百个心!姐都打听过了,村里往年出过村的那些个人都没啥事,稳妥!至于那女子的事儿,你也甭怕,不是啥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进了咱家的大门,绝对是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的。兴许啊!比她在山外过得好要滋润哩!” 陈氏说着便朝朱语使了个眼色,让他接过话去。 “是是是,二啊,你姐这话你就吃准喽!没毛病!放放心心的去就成!” 陈二没有响应他俩,只是缓慢地昂起了头颅,像是头里被注满了水银,艰难的僵持着。他的眼神跳脱出朱家的院子,跨越了一切的障碍,飞向了远处隆起的山包,喃喃自语道,“我这出了咱这山,只需要照顾好寂儿和他娘,便是了。”说罢,又转动头颅,双眼死死的扣住陈氏,好像要用眼神将她的后脑都射穿一样,“好生照顾好他们娘俩。”伴随着颈椎的咔咔声,陈二大步迈出了朱家的大门。 远处的山峦,此时也似乎感受到了那即将到来的访客。在雪袍外又加了一层金色的阳光斗篷,显得精神。 说人本就是复杂的动物,此时的陈二,便处于这样的极度复杂之中。 对于山外的世界,他自然多半是感到恐惧的。那晚来自东屋的烛光,在灼烧他的内心,是他一想到即将面临的山外世界,心脏便在恐惧之中被烧得刺痛。而他又不是仅仅只有恐惧,若是那样,到还显得轻松。在他的内心深处,还存在着未知与希望。他们陈家本来就是从村外来的,而他自己却又对外界毫无概念,便是有一条引人发痒的虫子钻进心窝,奇痒难耐。况且,妻儿的安危,又得他来背负,如此悲情英雄的角色,使他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人眼前光芒万丈。 在如此的复杂心境下,即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是会本能的踌躇的。一个生性略显懦弱的人,被推搡到浪头,也只是会显得外强中干。他渴望与人倾诉,却寻不得那人;渴望又出发泄,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的怂火;渴望宿醉一场,而时间却不容许他再以任何形式的接口为自己开脱。 他心中愤恨又惆怅,身体却不得不行动起来。陈二回到家中,收拾了厚衣披风,带了些水和干粮,备下银两。又翻找出一把短剑,那是陈家祖上传下的家宝。当年黄巢之乱时,贼人杀入了陈家,陈老太公在慌乱之中也要将这把短剑紧紧的抱在怀中。而这把短剑也确实神奇。相传,它是与曹操献给董卓的那把七星宝刀一同打造的,后来因为战乱而流落民间,是陈家隋朝时的先辈在自己的水井中发现的。当时陈家还没有做官,只是农民。一天夜里,陈家的先辈起夜打水喂马,突然发现自家的水井开始向里坍塌,并从井里发出一个孩童的呼救声。陈家的先辈受了惊吓,躲在马厩后张望。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水井才停止了坍塌,从乱石堆里,开始射出艳紫色的光芒,那光芒强而有力冲开了乱石,一阵浓烈的灰尘掩住了井口。带到灰尘散尽,便从井口爬出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那孩子只挂着一块肚兜,一伸一缩的暴露在外,孩子发现了任然躲在马厩后的陈家先辈,不声不响,只是朝着陈家先辈一个劲的傻乐。陈家先辈问他话,他也不答,只是反复的说上一句,“杀老鼠,杀老鼠”。陈家先辈看他生得好看,脸色红润,吹弹可破,便将他带到家中给衣给食,无微不至。第二天一早,那孩子便消失了,原本他睡的床上,只剩下了一把约有臂长短,全身乌黑,一颗紫水晶镶嵌在刀把上的短刀。陈家先辈将它好生收藏起来,从此以后,陈家便官运亨通,人丁兴旺,日益发达起来。直至现在,家中只要遇到大事,陈家的当家人都会将短刀取出,随身佩戴。 此刻陈二手里紧握着短刀,双眼迷离的驻足于东屋门前。 天刚蒙蒙亮时,大山凭借着月亮和稀星的残光,以及天边太阳极力托起的晨光,才有了吸引来客的资本。山的轮廓逐渐的清晰起来,它整理好面容,穿戴整齐,准备迎接一位颇具有悲情主义英雄色彩的客人。 勤劳的村民以早起开始劳作,在像咸鸭蛋一般半透的天色里,有人看见,有一个男人,格外的高大,健壮,独自向山里走去,他始终未曾回头,直到陷入深山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一 入了冬的山,与从前的大不一样。白日里,阳光不再受到树叶的遮挡,从而得以普照山峦,惠及山中的生灵。但又因为海拔的不断攀升,而逐渐感受不到温暖;而夜里,凋零了叶子之后全身赤裸的树也无法再留住一丝温暖,它们在黑夜之中瑟瑟发抖,像是一群围在没有篝火的废柴堆之间的乞丐,显得萧瑟而无助。 山路,此时也是格外的难以行径。土壤还未曾将脱离母亲怀抱的落叶腐蚀,又加上山中的薄雪,人即使只是站在上面不动,双腿也是不住的打颤,脚趾也是隔着鞋底还拼命的做出抓地的动作。且到处都是锋利的树枝,似刀一般,树上,地上,天罗地一般,若是不慎脚滑摔倒,那便必是要见些血肉的。 陈二是在天刚朦朦亮时进山的,直到傍晚时才到达山腰处。经过一个白天的跋涉之后,他明显的感觉到体力的不支。双腿自上而下,从大腿根部到脚趾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疲软之中,再难释放出力量。瘦瘠的胸脯也在剧烈的伏动,像是被一阵劲风强行通过的贫瘠水坑,已掀不起波澜却依旧不安。他的大脑也是混乱的,因为海拔的不断攀升,一天的劳累,再加上神经的紧张,使得他的大脑已处于一种随时濒临崩溃的边缘。但他仍旧提醒着自己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因为这山里的危险,是他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过进山经历的人难以预料的。他早就听人说过这山里邪乎,尤其是入了冬之后,山中的野兽便也是异常的凶猛,村里的人命也曾因为此而送出过几条。此刻的陈二,便更是不敢大意。野兽都是怕火的,但他又不敢将火烧大,生怕火大不易控制燃了周围的枯木而引发山火。便只能将那把祖传的短刀拔出握在手中,像是个严阵以待的将士,又要随时注意着柴火。犹如惊弓之鸟,周围的任何异响,都是来取他性命的讯号,使他汗毛直立。 枯树的好处是,让你即使身处深山之中,也能感受到日落的魅力。失去了叶子的树木,无法挡住阳光进驻山林,自然也无法挡住身处深山之中的人们望向天空的目光。陈二坐在他亲密而有脾气火爆的篝火朋友旁,下了些酒肉,身子也暖和起来。他不敢躺下,怕出现危险时不能及时的反应,便蜷缩着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手里紧紧的攥着短刀,但神情俨然是定了下来。他昂起那颗杂草丛生的头颅,透过张牙舞爪的枯枝残叶,望向天边被夕阳烧得火红的残云,以及残云下那个炊烟袅袅,人声依稀的村庄。他感到眼睛渐渐的干涩起来,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慢慢的,慢慢的,随着太阳的缓缓降下,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朦胧之间,他突然身子一颤,双腿往前猛蹬,睁开双眼警惕的望向四周,又缓慢地合上注了铅眼皮,脑袋向一旁歪去。 一夜过后便是清晨,而这深山之中的清晨,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惬意。太阳刚刚升起时,没有鸟鸣,没有花香,也没有晶莹剔透的露珠,有的只是寒冷。陈二起身迈过早已熄灭的篝火堆,嘴里叼着半个白面馒头,匆忙上路。 陈二继续向山顶的方向行进。在下午时,便快要到达山顶。此时的山路,更是难走得出奇,雪已经堆得更厚了,将人的整个脚掌都完全的覆盖,连穿了毛靴子的脚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感受不到任何一根脚趾的存在,即使是拿到火上炙烤也只有焦糊的味道而没有人疼痛的喊叫。他便只能将短刀叼在嘴里,手脚并用,以畜生的形象,扮着畜生的嘴脸,发出畜生的呻吟,涨红着脸,青筋暴起,艰难地向前,向前,向前。 陈二像一头拉着千斤重犁的黄牛,只顾着埋头用力。他的双眼开始出现黑白雪花般的景象。抬起头,只望见白茫茫一片和枯黄的一片,白的是雪,枯黄的是叶。在临近山顶时,他突然眼前一亮,在一片白黄相间的山坡上,出现了散开的几片黑色斑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 是粪便。陈二的心头笼起一层阴云。他用那双冻得僵红的双手,将其解剖开来,发现里面并无草色,而是呈现出腐烂的肉类的模样,并且,虽说是寒风刺骨,但也没能冷冻住那粪便的恶人气味,这便证明,附近一定出现过大型的食肉动物。紧接着,陈二又发现雪地中出现了一连串的脚印。看大,比狼的要大;看形状,又比熊的要显得消瘦。会是什么呢?难道是猿猴?不,也不可能。猿猴的粪便陈二是见过的,并不是这样,况且,看这雪地中的脚印,分明是有利爪划过的痕迹,且所有脚印的大都是一般大的,就证明是一种肉食的,有着能够剌开动物皮毛利爪的,能够直立行走的大型动物。 陈二无法做出判断了。但他却能清楚的认识到,这将是一种自己无法对付的,奇异的生物。如果自己在这深山之中不幸与其打了个碰面的话,拿自己必将被它啃个干净。好在现在及时地发现了它的行踪,只要自己能够避开它的脚印上山,应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他继续向山顶行径。傍晚时分,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的到达了山的顶峰。山顶是秃的,像是中年男人的头顶,除了证明岁月的积雪,啥也不剩。这时的雪,已经没了膝盖,使得他的双腿已经基本失去了知觉,走起路来就像是儿麻痹症的患者,仅仅只能依靠大腿根部的牵引举步维艰。陈二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连一颗枯树也不敢驻下根来,从此,凛冽的寒风再也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朝他的脸上打去,顷刻间,陈二的整个脸面已完全不能再做出任何的表情,鼻涕,口水,眼泪,流遍了整个下巴,连衣领也都已经被这些液体浸湿又冻成薄冰,他也都是浑然不知。 陈二伏下身子,暂且避开似尖刀一般的寒风。他翻开包袱,想寻找一些吃食,却一无所获。那些背包里的食物早已在他艰难地登山过程中散落在冰天雪地之中。他失落的跪倒在地,积雪在顷刻间便覆盖到了他的腰部。他开始妄想,如果掘地三尺,是否能够躲过如此凶猛的寒风,可他却连对寒冷作出反应的哆嗦都已经无力进行。他渴望有火源,又温暖,有食物被烘烤所发出的香气扑鼻,可四周却连一棵能够点燃他希望的枯树都无处可寻。 凄厉的风,现在便是催命的号角,一阵又是一阵,仿佛要撕开他的头颅,强奸他的大脑。但这样粗暴的方式,以及他任然没有丧失的求生欲望,使得他逐渐清醒过来。 “绝对不能,死在这地方。” “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管是谁,老子要活着走出这山给你狗日的看看谁才是祖宗!” 他在大脑中一遍又一遍地不知是向谁呐喊着。一句话,两句话,三句话,使他开始坚定信念,使他开始斗志昂扬。陈二开始思考,集中所有的精力放置于大脑之中。 “我可能怎么死?” “饿死?” “不,人要七天才会被饿死。” “渴死?” “也不会,这里到处都是雪,雪就是水。” “被杀死?” “也不会,我已经避开了那野兽的脚印,况且,我还有宝刀在手,谁他妈也杀不了老子!” “那冷死?” “对,我可能被冷死,这很有可能。” “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要取暖。” “没火源,行不通。” “那就找个没有那么寒冷的地方。” “对,就是这样!我的活下去,我的离开这里,我的往山下走去,往山下走那么山顶就是我的避风石。快点下山,不能再耽搁了,快点下山,快点下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三 四周全是雪,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惨白的凄凄凉凉之外,空无一物。陈二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在雪地中苦痛的前行。此刻的他,已几乎丧失了意识,大雪所埋没的似乎不是他的膝盖,而是他的大脑;那寒风也是来者不善,似冰锥一般刺痛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然后渗入身体,凝固住血液,凌迟他的心脏,将他那即将崩溃的神经步步推向深渊。 他继续向山下挪动着步子,因为是下山的路,大雪又盖住了他将近一半的身体,便使得他整个人如同比萨斜塔一般的向后倾斜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重复着每一个动作,手中的短刀掉了又捡起,捡起又掉了。就是这样,往前一步,又往前一步,然后便一头栽进了雪里。眼前,终于从白色变成了黑色,值得庆幸。 陈二回到了家里,陈寂的高烧还是不退,他疼爱的轻抚着儿子的脸颊,那稚嫩的脸被烧得通红,再加上冬风带来的干燥,使得那张充满奶味儿的脸像极了一块被太阳炙烤得火红又龟裂的旱地,让人看着心疼。一旁的妻子眼睛微睁,焦黄色的眼屎将她的上下眼皮敷得无法分开,突破了眼屎层层封锁的眼泪从她原本俊美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如同八十老妇的脸庞上滑过,那哀苦的眼神也被眼泪携带者一同涌出,向陈二所说这女人的千万般苦楚。陈二不忍再呆下去,他心中痛苦,想要拯救这一切,却又有着作为一个无能男人的无能为力之感。他走出门去,逃避是他唯一能使心中感到自然的方式。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四周没有一丁点儿灯火,好似村里的人都全死绝了一般,就连院子中的一切——枯花,枯草,枯树也全都不见了踪影。他转过身去,却已寻不见刚才自己才走出的屋子,只听得凄厉的冬风在耳边呼啸。隐约之中,他发现有一点灯火在远处的黑暗之中摇曳,在火光的忽明忽暗之中,照出一个硕大的人影,似乎还披着一件兽皮。陈二望着他,他也望着陈二,陈二想过去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陈二心中开始慌张,意识也逐渐开始清晰。这鬼压床一般的感受确实令人难受。心中燎火,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拼尽全力,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右手食指的一点之上。突然,手指起了回应,愤然向雪地里一勾,方才溜号的整个身体也随之归于了原位。 他睁开双眼,似蜈蚣一般的弓起身子,用力一起,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被大雪所盖住。他眯起双眼,即使双眼模糊,却仍旧努力地向远处抛出眼神。果真是有火光!就在不远处的山洞里!陈二艰难的爬起身来,抹去眼前的模糊,整个头颅像一只被好奇心占据的老猫一般探向前去。 他开始逐步向前挪动着步子,本能的朝着火光所带来的温暖而去。 “终于有火了,老子死不了了!” “这深山里为什么会有人生火呢?是村里的人?还是村外的人?会不会是跟方才的粪便和脚印有关?”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上去再说!我得先活下来!管他妈的是人是鬼陈老子都敢跟他干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坚定了似钢枪一般坚韧的意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陈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摸索了过去。他屏住呼吸,紧靠在山洞口子的岩壁上,岩壁上附着的冰雪浸透了他的背脊,令他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他向洞内心翼翼地探过头去,却寻不得人影,显然,那人或者说那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发现了陈二的存在,并迅速地猫了起来。此刻的空气,已完全被冻结成冰,双方都不敢贸然露面,只听得心脏在火光的映射下,像一个行走在炭火之上的受刑者一样的狂跳。 洞内的柴火诱惑着洞外的寒风,风一到,柴火便开始撩骚地跳起艳舞。顺着风向,一个巨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被冰雪所覆盖的岩壁之上。仅在一瞬之间,便叫人头皮发麻。那影子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怎么会是人的模样!陈二瞳孔剧烈的缩放着,脸色也被这一闪而过的影子吓得苍白,方才那无所顾忌,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也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四 洞口的风终于静住了,那巨大的,拖着长尾巴的身影也再次归于黑暗。陈二已经完全陷入了崩溃之中,他的鼻腔开始酸胀,包含温暖的热泪以及粘稠的晶莹剔透的鼻涕一同涌入了微张着发抖的口中,也不知将其拭去。他咬紧牙关,在咯咯作响的牙齿摩擦声中也阻止了鼻涕眼泪的继续鱼贯而入。他的面部肌肉如同败军的散兵一般,开始无底线,无原则的肆意溃散。 陈二已经拔出了手中的短刀,并抓了一把岩壁上的积雪涂抹在那张各类表情张牙舞爪的脸上,以用来保持清醒,心中开始又一次的自我鼓舞。 “必须要拼了,以命相搏!为了婆娘,为了儿子,为了老子的颜面!总不能被这狗东西给吓死!看那畜生的体格,我若是要逃,恐怕也是要被抓住活剥了的。倒不如乘这杂种不备,拼个运气,看看到底是谁他妈的弄死谁!” 陈二如此为自己壮胆,便又是一脸的雄血烧头,目光也重新振作起来。 陈二握紧了已经出鞘的的祖传宝刀,锋利的刀口与同样锋利的寒风所摩擦,顿时火星四溅。寒风虽然已经使得他的手失去了知觉,但他却感到那支紧握着刀柄的右手有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反握着短刀,长出了一口气,犹如关公一般涨红了脸便向洞内杀了进去。 这样的情形,在陈二的一生中,是绝无仅有的。曾经最过激的一次经历,是与村口的一条黄狗。那狗杂种咬了怀有身孕正要去娘家报喜的刘氏,一排带血的狗嘴咬痕深深的嵌在了刘氏细白的腿上。刘氏当时正在等待着躲在草丛里拉屎的陈二,被那疯狗这么一咬,便放声哭喊起来。陈二闻声从草里探出头来,便见挺着大肚子的刘氏已经躺倒在地,右腿滋滋的往外渗出鲜血,一面还被黄狗逼得往后退去。他顿时血气上脑,屁股也没来得及开,便匆匆夹断了刚屙了一半的黄屎,提起裤子赶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黄狗的狗肚子上猛踹一脚。黄狗被踢得疼了往后退去数米,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它站定四肢,注视着陈二,眼里充满了仇恨。又猛地向后扬起脖子嚎叫起来,一时间,村中的大狗狗纷纷相应,朝村口奔来——黄的,黑的,白的,灰的,花的,大的,的,中等的,像狼的,像猪的,像牛的,将陈二两口子团团围住。陈二见此阵仗,心中开始怯懦,却又放不下面子,只能捡起根棍子,跟群狗僵持着。最后还是狗的主人们纷纷出面,将自家的狗带了回去,陈二两口子才幸免于难。可他嘴里还是追着不放——又是要杀了全村的狗,又是要这辈子只吃狗肉,总之,跟狗叫上劲来,一直嚷到晚上,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而此刻的他,却面临着比黄狗还要残暴千万倍的敌人。在他往山洞里迈出一步,得以看清山洞的一瞬之间,他的脸,就再也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那玩意儿的脸几乎已经碰到了陈二的鼻尖,从它鼻孔里喷射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直冲陈二的脸颊,并顺着他的衣领一路向下。 陈二连连往后褪去,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终于得以看清了那畜生的原貌。那东西大得如牛,几乎是陈二身体的两倍有余,全身覆盖着黑色的长毛,又有着多处的斑秃,那没了毛的地方尽是皱起的红肉,并伴随着脓包起伏。它四肢着地的趴着,却又不是像狼或是虎的模样,而是更偏向于鼠类。一双干枯如树枝一般的爪子上长出了尖刀一样的乌黑的指甲。它双眼直勾勾地盯死着陈二,全目漆黑,似是人类失去了眼白的模样,鼻嘴向外凸去,并长着黑灰色的,坚硬挺拔的长毛,两颗硕大的门牙渗着鲜血暴露在外,陈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两颗门牙还在不断地生长着。它抖动起嘴上的绒毛,微张开尖嘴,仿佛是向陈二展示着它健美的门牙,一呼一吸之间,全是动物死尸腐烂的气味。它缓缓地直起身子,身上挂满了破烂的麻布,一只巨大的老鼠便立在了陈二面前。 一只他娘的会生火,会穿衣裳的耗子!陈二的大脑炸开了锅,心脏在狂跳中渴望着挣脱胸腔的束缚,却也赶不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抢先从喉咙中冲出。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也彻底地喝退了陈二那无数次奋起的勇气。 他踉跄着向后摔退,声声似乎犬般的呜咽随着心脏在喉咙中跳动。而那畜生却异常的享受陈二此刻的恐惧,一张血口向上咧出不可思议的弧度。它更加挺拔了脊梁,伸出前爪竟然做出了招人过去的动作,显然一副得以的模样。 而此时的雪山,却因为方才陈二的一声破天惊呼而产生了异动。从山顶出发,先是少量的雪块开始向下滑落,渐是愈发的夸张,开始伴随着地崩山摧一般的气势而坠下人一样大且夹杂着石块和泥土的积雪。这山虽然不高,坡度却不,一眨眼的功夫,已呈现出气吞山河之势,排山倒海般的向陈二与那只大耗子奔袭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五 那大耗子也被这阵势给下慌了神,它即使是再有十余倍的身躯也必然是无法与这山崩地裂的态势相抗衡的。造物者的绝对公平,便在于毁灭,无论体格,无论形态,无论老少,在灭顶之灾降临之时,都是一律平等的。 雪与泥夹杂着石块,自上而下的滚滚而来,犹如千军万马一般,毫不犹豫地淹没一切目力所及之物。陈二也顾不得再去恐惧那畜生了;那畜生也没了再享受施虐的快感。他们都被本能的求胜欲望所驱使,似乎在一瞬之间便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不得再有片刻的犹豫,四肢并起,让身体尽量与死亡拉开距离。 无论是人或者不是人,都无法与自然的夯力所抗衡。那平日里深受人们爱戴的,处子一般的皑皑白雪,那在新的一年里预示着来年丰收的瑞雪,此刻却是像受了惊的野牛群一般疯狂,直取人的性命。顷刻之间,便已经赶上了陈二和耗子慌乱的脚步,并不给他们丝毫的准备时间,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狂轰乱炸。 陈二只感觉那雷霆万钧之势已至后脑,便如同被千万人同时殴打一般,毫无还手之力,便被压倒在地。而那耗子也与陈二无异,大雪纷至沓来,将其压得实在。 雪水浸入了陈二的鼻腔,他企图将雪通过鼻腔彻底的吸入喉中再往外吐出,却发现他的肺已开始被压得炸裂,根本无法呼吸。他拼命地想要将手脚动弹,却被大雪的铁链拴住,便只能使出当年踢那黄狗的力量,奋力蠕动自己的身体。他的心脏在狂跳,肺部也涨得生疼,仿佛有一只巨大的双手在蹂躏他的内脏。眼泪又一次的夺眶而出,却又夹在雪与脸之间不能下落。 “这死法也太他娘的窝囊了!老子竟然要被憋死!倒不如跟那狗日的老鼠拼个鱼死破!” 陈二心中那只总使他亏本的算盘又在噼啪作响,他想他总是幸运的,老天总是不会亏待善良或是懦弱的人,但随着算珠之间的敲打声音,他渐渐感到晕眩,天旋地转一般,昏死过去。 陈二感觉身体陷入了无尽的空旷与黑暗当中,飘飘然然,忽起忽落。在黑暗之中,他的头脑也开始慢慢的苏醒过来。他心里明白,这次八成是死定了。这死亡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痛苦,只是心疼家里的娘俩,现在自己不争气的死了,也不知道她们娘俩能否活过这个冬天。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害死了她们,也只能在黄泉路上,给她们赔个不是了。就是不知道这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妻儿,想起了姐姐,想起了那条黄狗,想起了陈家大院的一花一草一木,想了那初升的旭日以及皎洁的月亮轮番将恩惠铺撒在那间充满了神秘的东屋,想到这里,他开始静静的等待死亡。 他等了许久,却依然没能见到那幻想之中阴气森森的冥界世界,只是觉得身体愈发的沉重,无数的疼痛也如同啃食腐尸的蛆虫一般爬上身来。 “怕不是我的魂魄也被这雪给压住了。狗日的,老子都死了也不放我出去,欺人太甚!” 他心中暗骂,却又突然听到耳边似乎有人低声细语,嘴巴也被扳开灌入苦水,犹如母亲温暖的又富有营养的,浇灭了他的心火与痛楚,是他心中渐感平静。他想睁开双眼,却丝毫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挣扎了也只能感受到阵阵疼痛的卷土重来。他疼得想喊出声来,喉咙又被那过分的喊叫以及尚未融化的雪块所卡住,只能发出女人般的哀吟。 “莫非是那老鼠要吃我的身体?哎,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都死了,它要吃便吃吧,我就当是天葬做善事了。” 他想到这里,彻底的放弃了挣扎,也放松了身心,又开始昏睡过去。 “父亲,这人好像又睡过去了,他还能活吗?” 沉睡中的陈二的耳朵里被灌入一阵美丽的声音,犹如良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六 “这人被埋在雪里太久了,已经没了意识,汤药已经给他灌下了,挺不挺得过来,就要看他的造化喽!不过他现在高烧不退,这大冬天的,药材又难寻,八成是要一命呜呼哩!” 一个苍老,似乎被浓痰包裹了整个咽喉的声音,回答了方才那女娃的问话。 “爹,那咱这次出山,不就是去挖药材的吗?我看了咱挖的那些草药,正是符合他的病情啊。” 女娃双目略带柔情地望着躺在床上纹丝不动,面相憨实的陈二。他整张脸由于高烧和寒冷的反复交替变得红白难辨,仿佛一锅掺有红枣的白米粥。全身上下也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血水,断胫,烂肉,折骨混杂一起,又是一锅红枣白米粥。让人心生怜悯。 “那些药材本来是要卖给城里药铺的,现在整个光景,本就缺货,定能买个好价钱。唉,不过现如今也只好先顾着他了,救人一命,升得七级佛屠嘛!” 老头的眼睛如苍鹰一般尖锐,仅仅一目之下,他便发现了自己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对这陌生汉子的异常反应,老鹰护崽儿一般,本能的警觉起来。但此刻的情形,他也不能将陈二扔下不管。况且,家中多一个男丁,也不是啥坏事,希望他能知恩图报,也能够帮忙缓解一下开春后田里农活。 老人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陈二,突然意识到什么,似乎有一根透明的鱼线横穿过他的大脑又折返回他的面部,一针一线地将他的眉头缝得发紧又颤抖。 “父亲,为何事发愁?” “我方才想起,这大雪已经封山将近一月了,而此人又面生,看着不像是咱们本地人,又怎么能够上得了山呢?况且,我们发现他时,他是被埋在雪里的。这山近日又未曾发生过雪崩,他怎么会被埋在雪里呢?” “那或许是人为的呢?是仇家?是山里的野人?” “不会,他双手双脚皆没有被捆绑,试想若是你我要被人埋进雪里,双手双脚又都是自由的,怎么可能不挣扎一番,而是这样平直的伏在雪里。” “那他身上的那些伤痕呢?难倒不是与人搏斗之时被他人所伤吗?” “不对,我仔细的观察过他身上的伤痕。大多数都是被树枝刮伤的或是撞击造成的淤青,根本不像是人为所致。” “那既然不是人为的,山体也未曾发生过雪崩,他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被这大雪活埋,身体也伤痕累累呢?” “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先不管这些了,人既然已经救下了,就只能等他醒了再说。这阵子你先去你婶子家住下,等他醒了我问清楚来由,或是他死了我把他埋了之后,你再会来。” “去我婶子家?爹,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可以留下来帮你!我不去我婶子家!” “听话,爹是为你好,这人来路蹊跷,你在家我不放心,你等我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回来。不必再说了,你快去收拾东西,晌午一过,你坐着驴车去你婶子家。” 老头的语气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女娃见父亲如此坚持也不敢再多话,只好悻悻地离去,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还一直萦绕着陈二脸庞,将他干燥开裂的黑脸,浸得湿润。 时间接着往下走去,女娃离家已大约十余天了。这时的冬天,已经进入了最为冷酷的阶段,它铭记着三伏天时夏季对它的谆谆教诲,将自己那使一切生灵为之色变的寒冷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连房屋上,那些生长在瓦片之中的杂草,那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命力最为顽强的斗士,那些似乎跳出了自然规律,让人类束手无策顽皮生灵,都已经枯得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风一扬,他们便随风而起,然后顺着房屋的脊梁悄悄滑落,落在了老人家的门坎上,发出了一声你必须屏住呼吸,凑近耳朵去听的细微声响,就这样,将昏死中的陈二,惊回了这个他不忍离去的人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七 在一个天气较好,惠风和畅的清晨,正沉寂在寒冬无限噩梦中的陈二被一根从屋顶顺风滑落的枯草杆儿所惊醒。他如同所有人类一样,在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吃上一口沁人心脾的甘甜清水。他的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干涩,而只能发出狗一般的呜咽,这让他自己又想起脚踢黄狗的英雄事迹。此时,正好在灶旁守着红枣白米粥的老人听见了陈二充满乞求感情的呼喊,便进屋将他扶坐起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灌入了陈二的身体,让甘甜和温暖轻柔地拂过他的食道,又通过食道流经他身体中的每一处血管。 “老,老人家,我这是在哪?” 因为一碗红枣白米粥的滋润,陈二脸上的血色又慢慢地爬了上来,他勉强的挪动着两片像牛干巴一样的嘴唇,才发出声来。 “先别急着说话,你现在需要休息,再躺一会儿吧。” “不,不必了。感谢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在下惨遭雪崩,对亏了您出手相救。” “雪崩?什么雪崩?咱这山已经几十年未曾有过雪崩了。” “那,那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似是一阵梨花暴雨打进陈二心中的湖泊,使之泛起狐疑的涟漪。 “我是采药的,这入了冬了,便想上山碰碰运气挖些草药卖去城里的药铺,我在雪里一路刨刨走走,在半山腰处便发现了你。你当时全身都在雪里,唯独鼻孔是露在外面的,这也是你命不该绝哩!我还想问你呢,你是咋被埋进这深雪里的,是不是遇到啥山林匪徒了?” “不是的,老人家。我是在山里遇到了野兽,我与它搏斗之时,才引发了雪崩?” “野兽?啥野兽?熊?狼?老虎?” 老头开始觉得陈二说得愈发离谱,要不是故意隐瞒,就是脑子坏了。 “不,不是的。是一只老鼠!” 陈二想起那老鼠的模样,身体是被雷电击中一样,不由得发麻。 “老鼠?你还和它搏斗?还引发雪崩?” “那可不是普通的老鼠!他比人还要高出数尺!他的尖牙利爪能够撕裂岩石!他还会生火!会穿衣裳!简直比人类还聪明,比公牛还健壮!我在山上遇到了它,和它厮杀,整整一天一夜!用我的祖传的宝刀!我的宝刀…” 陈二本能的往腰间摸去,从肚子摸到腰杆,从腰杆摸到大腿,可都没有摸到他的短刀。 “年轻人,你别急,别找了,听我说。咱这山从来没有发生过雪崩,至少近十年来没有,我自幼便在这山里采药,也从未见过啥比人还高的大耗子,也没有发现你的啥祖传宝刀。你现在是大病大伤之际,元神刚回身不久,精神状态不佳,情绪不要过于激动。你可能是被啥熊瞎子之类的野兽给吓到了,不要多想。” 陈二的心开始渐渐的明朗起来,他想到了父亲之前的出村经历,想起出村那晚在东屋的一夜,想到了那周而复始的日月光华总是未曾有过间隙的降临又消失…他似乎快要接近终点,接近真相了,可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打断了继续思考。 “你不要再多想了,快躺下休息,不然心失心疯的!” “不,老人家。我躺在这床上浑身酸痛,可否扶我去屋外坐坐。” “也好,别憋坏了。” 老人将陈二扶到院里,给他简单的洗漱一番。二人瘫坐在石坎上,面朝苍天,让那晒退了多日阴霾的阳光均匀的涂满全身。陈二沐浴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以及那被院墙削弱的寒风,身体开始酥酥的发痒,像是有牛用舌头温柔地,怜悯地舔过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他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舒心,也渐渐的淡忘了刚刚让自己头疼欲裂的事情,彻彻底底的融进了这冬日的柔情之中。 “哎,对了,年轻人。我还未曾问过你姓名呢,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为何会在这样的天气深入这深山之中?” 陈二对此早有准备。 “我本来是山北的砍柴人,家中世代居于山中,从前都是家父砍柴营生,但前些日子家父病逝,便只能由我出来讨口饭吃,却又碰上这大雪封了山,我又是头一次出山,不熟山路,又遇上意外,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陈二如同背书一般的将先前打算好的说辞一股脑地全抖出来。 老人望着陈二,他多年在山中采药,对山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山里有樵夫居住,那些砍柴人也大多是本村的,且只会在山脚处活动,不会进入到深山之中。况且,这山的北面是不毛之地,他年近古稀,也从来没见过山北来人。他们所在的这个位于山脚处的村庄在很多年以前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准任何人越过此山到山的北面去。这个说法是在唐末之际便有的,相传唐朝末年,有家人为躲黄巢之乱而越过了此山到达了山北,便从此杳无音讯。而这山的北面,有人说是陶公的世外桃源,人也都是长生不老的。也有人说是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山南这边如果有人作恶,那他死后的灵魂便会被山神带到山北去,无法逃离,永世不得超生。也有许多后生偏不信邪,想要去山北一探究竟,但最终也是被困于山中,又被大人救出,不了了之。 “父亲,父亲,俺婶子也一起来了!” 一声百灵鸟一般的说笑从屋外婉婉而入,但断了老人的思绪。也是从这一声绕指柔般的清脆叫喊,陈二的目光便再也没能从那姑娘的身上挪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八 老头的女人微张着朱唇,一排整齐如列队士兵一般的牙齿在这晴朗的冬日里显得想净雪一样白亮。她的眼睛弯成了一道皎洁透亮的弯月,面如桃花。在这使人牙齿打颤的冬天里感受到了春天的清新气息。她挽着一个宽臂圆腰,走起路来快要把屁股扭掉的中年妇女。两个女人,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年轻一个年长,却都是笑脸响迎,踏着院子里的薄雪,步步接近园里歪坐着的两个男人。 正是在这样最好年纪的女人,即使是在深冬,也能让人提前感受到初春的芬芳。冬日的阳光经过云与风的削弱,轻撒在姑娘的脸庞上,似乎是一层薄粉,轻掩了少女脸上的稚嫩,而冷风的刺骨,又给她添了几分苦涩的神情,显示出些许的成熟。如此成熟在上掩盖着下面半透的稚嫩,中间夹杂着脸上随着每一步踏雪的声音而变化的表情。让人着迷,使得那些本就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人们更加渴望想要用尽所有的时间去一探究竟。 她眼神灵动,向四周投去微微闪烁的的目光,像只刚刚出世对一切都抱有无限好奇的猫。她用那双会勾人魂魄的眸子蜻蜓点水一般的四处打量着,不曾在任何地方给予过第二次的恩惠,直到遇上了另外一双从别处姗姗而来的目光,遇上了,便停住了。 陈二仍瘫坐在地上,像个瘾君子一样,疯狂地,贪婪地吸食着对方的目光,此刻的他,是一只饥饿许久的野狼,盯上了在大雪中的迷途羔羊;也是个风流诗人,寄情于山水,却隐喻着美人。他实际上是不敢与她对视的,却又不忍移开自己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他心中暗想,哪怕是再怎么胆怯,也要硬闯一番。 正如世上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她开始慌乱,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并不熟悉,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男人,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中的平静湖泊泛起惊涛骇浪。他如同在她以往的所有梦里出现过一样,不曾认识,却无比熟悉。 “这是命中注定的。” 当他在山上发现陈二的第一眼,脑子里便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当她被迫离开正在昏迷的他时,她已经开始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所想。她想他,这个相貌并不出众,略显平庸的男人,已经牢牢地套住了自己的心脏。她盼他能好,盼他能够恢复健康,盼他别在自己回来之前便已经离去。 “只要再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我就能得到他。我知道我俩已是命中注定的,我其实早就是他的人了。我要做好准备,在下一眼见他之时,我们两个人,便是一个人了。” “女娃,我听得见你的心声。我也有同样的感受。你放心,就凭你看我的一眼,我陈二此生定负不了你。” 时间好像特地为他二人所凝固,让他们在心里对话,让他们呆呆地,忘情地注视着对方,让他们互通情愫,让他们互换肝肠。仿佛普天之下,除了那伫立在寒风与阳光之下的一株孤梅,便只有他们一男一女。 “艾莘!”老头叫住了这个正沉浸于美好爱情幻想的女娃,“你这女子,回来也不想着爸爸,傻站在那干嘛呢!她婶子,这娃是不是被冻傻了,你快带她进屋,别再动着。” 老头说完话,便用力拐了一下陈二,径自走进了屋。 陈二从那场春光明媚的梦中醒来,打了个哆嗦。他伸出食指,抹去了胡渣上的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九 阳光透不进屋里,摇曳的烛火也只能使阴潮的屋子显得不那么阴冷。四人围坐在一张破烂且桌面上仅是窟窿的方形木桌旁,那桌子的腿已经长短不一,即使是找来些碎瓦片踮起也还是会随着那透过漏风木门的阴风而摇晃。老头将那方才没喝完的米粥又重新端上桌,伴随着吸溜吸溜的声响,陈二又将事情的始末重新讲了一边。艾莘正对着陈二而坐,她一边像只狗一样的舔食着米粥,一边听着陈二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述而入了神。而一旁的妇女和老头则像两个特务一样,频频交换着眼神。那妇女食量惊人,几乎要把整口锅都一同倒入腹中。米粥很快就见了底,老头让陈二回床上歇着,艾莘则被打发去厨房里洗刷碗筷。 “哥,这俩孩子不对啊,你看那艾莘看他的眼神,有情呐!” 妇女翘起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 “哼,你当我老得瞎啦?我活那么大岁数,这还看不出来?”,老头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稍有些恼怒地又说,“这老子,我救他一命,恩还没报呢,尽开始引起我闺女了!王八羔子,你瞅他那样,也该有个二三十岁了,我闺女才多大啊!芳华正茂!绝不能让他得逞,的赶紧把他撵出去!” “哎,这恐怕不成!哥,你看他现在那样,虚得骨头都快散了。他一个外地人,大病未愈,你把他轰走,他能过得了这个冬天吗?况且,我看他这身打扮呀,穿的,戴的,倒有些富家子弟的模样,或许还能成个您的金龟婿呢!” 妇女好像是看到了自己要加入豪门的情形,止不住地搔首弄姿。 “你这人,怎么仅是胡说!就算是他家财万贯,我也不许!我就这么一个苦命的娃,她亲生父母把她扔到菜地里不要她,是我把她抱回来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的!我得替她找个安稳的后生,老实的后生,让她下半辈子享福哩!那老子路子野,不知道有啥名堂,我不放心!” 老头说着,眼眶里也泛起了泪花,在摇曳烛火的闪烁下,显示出似乎也他年龄不相匹配的晶莹剔透。 “哎呦,我的哥哟,我开玩笑哩!那你说咋办嘛。” “哎,我也正犯愁呢,俗话说救人救到底,俗话又说医者父母心,我又算是半个行医的,总不能就这么撇下他让他自生自灭吧。”,老头思考了片刻有开口,“要不这样,你家不是正缺个打杂的吗,就让他去你那里得了,你也不用给工钱,管口饭,有个地方给他睡觉就成,等开春了,再让他走。” “那也成,但我就怕他这身子骨扛不住活儿啊。“ “那你不必担心,给他点轻活,杂活就成,家里缺啥,有啥困难你就言语,不要为难。“ ”那成我这就与他商量。“ “商量啥?还商量个啥,他娘的他的命都是我救下的,直接让他跟你走就成。“ 说罢老头起身蹑手蹑脚地拐进厨房,正看见艾莘将洗碗时溅到脸上的水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 大约距离老头家向东两三里路,便是艾莘的婶子家了。那院子不大,却要比先前老头家的院子要别致许多。院后有一个袖珍的园林,园林里有一座假山,在深冬无尽萧瑟的渲染之下,假山下的一湾绿水显示出透彻心扉的翡翠般的寒意。地上到处是枯黄的落叶,石壁上也尽是灰尘,陈二被艾莘的婶子一路领来,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把犹如中年脱发女人头颅一般的扫帚。 “那,就这儿了。你如今身子还未痊愈,也不用急着干啥。等你缓过来些,就简单地打扫一下这里就成。工钱呢,我便不给你了,反正你也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但吃的喝的,你不用担心,绝不会饿着你的。” 她说得坦然,一颗像那扫帚一般的头颅不自觉地昂了起来,享受这样作富人使唤别人的感觉。 “成,那屋里的杂事我也一并做了,我这身子也没啥大问题了,吃些苦没啥。况且也不是啥重活,没啥。” 艾莘的婶子越发的猜不透陈二的身份了,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富家子弟,但如今他又说出这样的话,像是个下人奴仆。果然,八婆的女人跟自己都是八婆的。 “哎,那就不必了,我这儿还有个丫鬟,屋里的事儿交给她就成,你只管外面。” 陈二答应下来,却早已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方才与艾莘的别离。 女人离开后,陈二便彻底的清净了下来。他提起秃头女人一般的扫帚,心不在焉地将乱石处的落叶,赶到了另一处的落叶之上之后,边看是彻底的放空了自己。独自坐在那漂浮着植物碎尸以及动物全尸的绿油油的水池边,开始准备融入自然。 这园子虽然谈不上什么良辰美景,但还好是有冬的萧瑟。陈二望向远处的山,山的那头有他的亲人。他深呼进一口寒气,感受寒冷空气抚摸过他每一根鼻毛的酥痒,经过肺部的舒适膨胀,又将气全部吐出,又是喉咙的清凉。 他焦虑妻子,不知那娘俩现在情况如何,这使得他心中苦楚,像是有一把宰牛的尖刀,再剜蚀他的心脏。但那痛苦随机又被今日里艾莘柔情似水的眼神所冲淡,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内心冲动,与他对刘氏的感情决然不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青春年少般的强烈兴奋。这样的感觉使他感到不安,他恨自己为何会在这样妻儿遇难的情形下产生出除了痛苦以外的感情,他有愧于妻儿,却与觉得自己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还有姐姐和老朱托付给自己的事情,眼瞧着自己出村已经快有一月之久了,但事情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展。陈二此时思绪万千,心急如焚,但是又对所有的事情束手无策,毫无应对的办法。他骂自己无能愚笨,却又不甘于认定了自己的无能愚笨。 “我他妈就是个这?婆娘娃娃在家里都要死了,出来找药材,还差点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到现在逑都没找到!还要老子去找他娘的女娃,我屁也没找到,倒相反现在自己还想纳个妾了!陈二啊陈二,你老爹何等的厉害,何等的英雄!咋你这个杂种却如此的窝囊!啥也干不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呸!” 陈二也许从未想过这样自己辱骂自己原来也是能如此的过瘾,他开始面红耳赤,开始肆意地喷洒口水,开始迅速地抽出夹在大腿之间取暖的手臂又轻轻地落在自己的丑脸上,然后,张开双腿,将鸟窝一样的头颅埋进膝盖里,失声抽泣。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一个冷风一样的陌生女人声音,将他的头从膝盖中扯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一 “没错,你是?” 陈二将头从双膝中拔了出来,便看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女娃,她身材平庸,从脖子至脚踝一马平川,但却显示不出精瘦的形体。面部颧骨突出,像是一直正处于进化中的人猿,双眼也没有神气,好像是出生之时本没有眼睛,而是大夫在她鼻梁的山根两侧用刀划出两条缝便成了眼睛一样,且脸色蜡黄,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朵正处花开期却长相丑陋的雏菊,不尽如人意。 “我是这家的丫鬟,负责屋里的杂事,夫人让我过来认个脸,你就叫陈二是吧?” 那雏菊开口了。 “哎,是我。敢问姑娘…” 那姑娘的脸似乎是被蜡黄的脸色给遮掩了所有表情,让人看着不适。陈二此刻心情也正是郁闷,也只想和她简单的客套几句。 “啊,叫个叶红就成,就这。”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像一阵风过,过后了无痕迹。 这女子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没有支撑的起这样清高的样貌,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艾莘在陈二心中的烙印便愈发的深刻,使得他对佳人的思念也愈发的强烈。陈二拿起扫帚,心不在焉,却又矛盾的焦躁不安,他明知道自己现在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也不愿意再去多想,却怎样也抚平不了心中的波澜。自己是家人的,却也是自己个人的,此刻他的内心便是困兽,不,不是困兽,而是一只被栓柱脖子的丧家之犬,即使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天色渐暗,四周起了灯火,陈二仍然杵着扫帚呆呆地立在原地,像一尊落寞的雕像,只等着光辉的太阳沉入山中,便能够熬过了独自一人时不可避免地自我思考,自我为难。 “哎,那谁,陈三?陈二?开饭了,进屋吧。” 还没等陈二作出反应,叶红便又像幽灵一般的飘回了屋里。 陈二紧随着尾了过去,心中却已有了些不快。自己在村里时好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曾想,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竟被这丑姑娘呼来唤去的。他沉下脸,但又不敢多言,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艾莘她婶子年轻时便守了活寡,她才结婚没几天,丈夫便死了。那男人干农活时躲在田埂下拉屎,路边行径的满载货物的牛车翻了,连牛带车的全翻下了田埂,把他丈夫的屎包都压了稀碎,屎尿脑浆全敷在田埂上等待一场大雨的冲刷。她婶子无儿无女,也没有再嫁,直到后来买来了同样命运悲惨的叶红,才结束了独自一人吃饭的命运。 屋里灯火忽明忽暗,一张桌子,一男两女,一个蒜苗炒肉,一个炒白菜,一锅萝卜汤,一碟咸菜,还有累成山一般的馍馍,时而有人低头,时而有人抬头。 “夫人,在下有事相问。” 陈二一边馋着饭菜,心里还惦记着其它的事情。 “你说,不必见外。” 她婶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她早就对陈二充满了好奇,却又不好仔细盘问,此时是陈二先开了口,她便起了兴趣。 “是这,我次此进山,除了砍柴以外,还想要寻一些草药,但现在已经深冬了,我也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法子?” “草药啊,哎,这现在的光景,怕是并不好找。” “有劳夫人了,我也知道这草药难找,但在下实在是有急用,请求夫人帮帮在下,只要能寻到,价钱方面,都不是难事。” 女人听闻到此,两眼更是放光,她早先便猜到了陈二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如今陈二此话一出,更是激起了她的财虫。 “干脆这样吧,肥水不流外人田,艾莘她爸就是挖草药的,刚好那天救你的之前也在山里刨了一番,八成现在还没将药材出手,等明日我跟你去问问。对了,你还没说要些啥药材哩。” “便是些当归,麻黄,还有黄芪,白芍药,若是有些人参就再好不过了。” 陈二早就想到这老爷子定是有路子的,只是不便直说。刚好,明日再去他家,也可以顺水推舟地再看看那似根钩子,直扯着人心的艾莘。 “嗯,这些药材啊,黄芪,白芍药倒是用得奇怪,那就如此,干脆在问问有没有阿胶,虽然不是草药,但也许也能够找得到,兴许还能派上用场呢。” “那感谢夫人,在下先下去了。” 陈二顿知自己言失已被察觉,便只好慌忙搪塞,匆匆退去。 “夫人,这男人好生奇怪,他方才说的那些药材,不都是些给女人补身子的吗?莫非他已经有了家室,还出来招摇撞骗?” 陈二前脚才踏出门坎,叶红便朝着她婶子追问,但却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屋里归于了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二 山南的夜似乎要比山北的要更寒冷许多,窗户的结构已经有些松弛,被突如其来的夜风打得咯吱作响。陈二窝在炕上,任凭风与窗搏斗不去理睬,却也久久无法入眠。心中如棉絮一般无法理清的思绪,使他感到劳累,却又在他劳累到昏睡时牵动他的情绪,让他不断地游走在睡梦的边缘。 屋檐上总是传来声响,像是被家长强迫睡觉的孩在窃窃私语。那是老鼠的动静,这些畜生总是无处不在,且生命力顽强,无论是多寒冷的天气,面对多糟糕的环境,它们都能保持着极度的亢奋。当你渴望独处时,它们会用喉咙的尖锐叫声打破宁静;当你正处焦躁时,它们磨着牙齿在你身旁低语,细数你的种种不幸;当你心受折磨时,它们会搓着那双肮脏的前爪,颤动着寒针一般的胡须,再张开鼠口,啃食你的心脏。 陈二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像一张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接受着炕火的炙烤。他感到寒冷吗?不,不是的。他只是想把皮肤烤得通红疼痛,用来击退心中犹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的愁绪。或是因为被烧得疼痛,或是因为心中哇凉,他开始撕扯头发,发丝在他的手指之间挤压得变形,像是无数条扭动着腰杆的黑蛇一般。他似乎是想将头皮也一同扯起,随着一些幼年黑蛇的脱落,他的表情也变得异常的痛苦扭曲。他是不敢面对命运掷在他脸上的所有幸与不幸,因为他没有分辨的能力,也不知道这二者之间会在怎样的环境下相互转换。陈二是知道自己懦弱的,但又会在心中否决自己的懦弱,这使得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是不属于自己的,是根本无法控制的。正如他在面对那大耗子的威胁时,即使强迫着自己拼命的鼓足勇气与之一战,却怎么也守不住那颗随时处于崩溃边缘的怯懦心脏。而如今的情形,比那大耗子还要复杂——自己的妻儿,朱家要的女娃,那拨人心弦的艾莘,今晚说漏嘴的话,被自己弄丢的祖传宝刀,还有那只不知是否会守在山的边缘等待他回村的大耗子…四面楚歌,不!简直是六面楚歌,十面埋伏,各个都像是凶悍的匪徒,而一把把砍头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陈二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无尽的漩涡之中,他感到鼻梁酸胀,眼泪夹杂着屈辱的情绪从眼眶中蹦出,他以手掩面,伴随着抽泣的声响而不住地蠕动着身体,似是一条茅坑里馋坏了的大蛆,引诱着房梁上的耗子们垂涎欲滴。 此时,院子里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打断了陈二自我沉浸中的痛不欲生。他抬起头抹去脸上屈辱的痕迹,似乎听到有人落于院中,又传来阵阵脚步声,往艾莘她婶子那屋的方向去了。 这寡妇门前是非多,现在又是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陈二的好奇心在顷刻之间便被勾了起来,将方才的痛苦挣扎摔得一干二净。那刚才还抱头痛哭的男人,转眼变成了偷油吃的老鼠,在抹去眼泪的同时,还吹灭了油灯,似乎是在强烈的引诱之下一瞬间便激发起了身体里的潜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引诱是来自于一个寡妇的私事。 “我怎么也像个八婆一样。” 还在心中暗骂自己。 先是咯吱一声,窗户开了,然后便是有人从窗户翻身进屋的动静。声音不大,却是在夜里显得异常的清晰,陈二整个人如同一只壁虎一般的伏在窗前,竭尽全力地让耳朵接触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三 “谁?作甚?” 屋里传来了艾莘她婶子惊愕的低呼声,她似乎还有下半句话,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 “谁?你说我是谁!臭娘们,除了老子你还有别的男人吗?!” 一个低沉且沙哑的汉子声音传到了陈二的耳里,他似乎是触电了一般,本能的联想,生殖器一下子挺拔了起来。 “我不是说让你别来了吗!说是断了就是断了,我可不想落下个荡货的骂名,你这样半夜三更的来找我,叫别人怎么看我?” “乖乖,别人敢怎么看你!作我花豹子的女人,有谁敢说三道四的!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外面有多少骚娘们跪着求着想来舔我的家伙呢!我他妈的便宜你了,你还不要?”土匪一边说着,一双磨盘一般的大手已经抓住了她婶子硕大的屁股上,并像一条游鱼一样在她的臀部之间游走起来。 “哼!”,她婶子犹如一个武林高手,身子轻轻一扭,便从土匪的手里脱了出来,“你当我傻啊!嗯?私通土匪?要杀头的!我好大的胆子啊?还想舔你那死老鼠一般的玩意儿?不要脸!快滚,我和你彻彻底底,断了!” “别呀,乖乖,咋俩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会说断就断呢?再说了,老子想要的女人,会有弄不到的?” “呸!我告诉你花豹子,老娘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就不给你!你去问问,有哪个女人愿意一天和土匪腻在一起?我屋里如今也是有男人的,你还想逼良为娼?还想硬来?我不怕你呢!” 艾莘她婶子这才表露了心声,这也是她想要帮助陈二,让陈二住到她家里来的主要原因。 “男人?!臭婊子,你活得不耐烦啦?他妈的寡妇还敢偷汉子?” 那土匪怒不可遏,一双豹眼瞪得快要蹦出了眼眶,他抡起胳膊,结实的扇在了她婶子的脸上。 像是舂糯米一样,她婶子的脸在被那土匪砖头一般大,一般坚硬的巴掌扇动时狂抖了几下,便一声不响,朝后倒晕死过去。 陈二听着屋里的动静,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他呆呆地趴在窗前没有出声气,那女人刚才嘴里说的男人便是他自己啊,如果现在冲出去,肯定是往枪口上撞的,他慌了手脚,不知进退。 “来人哪!土匪进家啦!” 正在陈二不知所措之际,听到屋里动静的叶红,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这土匪不是第一次到访了。她寻着声音从后院点燃了火把饶了过来,一边还扯开了嗓子大声的呼救。 她跑到陈二的屋旁,将一只火把递到了还痴痴的趴在窗前的陈二手中,还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原本眯稀的眼睛。陈二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随着叶红一起大声地呼叫起来,四周也渐渐有了相应,开始有周围的邻居朝院子里赶来。那土匪也是一惊,怕人多了出了大事,慌忙之间,便又从方才进来的地方原路退了回去。周围的声势也逐渐壮大起来,陈二见状,胆子也大了起来,立马上前几步想要去将花豹子拦住,却又被叶红挡住了去路。 “快闪开,我去拿了那狗日的!” “不许去,在这儿!” “不去?不去他就要跑了!抓不住啦!” “抓住他?你想让我家女主人身败名裂吗?” 从她那又恢复了眯稀的眼里,透出了一道令人生畏的寒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四 太阳才刚刚升起,院子里便忙做了一团。叶红早就烧了开水,在厨房里忙着煮上一锅样样俱全,营养丰富的粥。陈二呢,他此时正坐在屋内与周围前来探望艾莘她婶子的邻居们一遍遍地诉说着昨夜的情况是如何的危机,自己又是如何的英勇,要不是叶红拦着,自己早就把那土匪的头剁吧剁吧喂狗了。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大伙眼中的英雄,在邻居们喊打喊杀地冲入院子时,陈二看准了时机,一脚踹开了她婶子的屋门,成为了第一个将她婶子扶起救下的人。 “来来来,都别挤着了,我给夫人喂些水,都昏睡了一夜了,你们这样挤着,这屋闷得更难受了。”叶红端着一碗淡绿色的茶水迈进屋来,一面挤开了正在侃侃而谈的陈二。她坐到了艾莘她婶子的一旁,将温热的茶水用一把带青花瓷一般花纹的勺灌入她的嘴中,一边轻声唤着她。“夫人,夫人,醒醒。” “嗯,”她婶子轻哼了一声,“不必了,我早就醒了,这屋子里叽叽喳喳的,怎能不醒。” 大伙不由有些吃惊,接着又哄堂大笑。 “唉,我说,你这婆娘,醒了也不吱声,学得那土匪一般的鸡贼。” 一旁的一个老汉显然是觉得方才的场面有失颜面,又是引得众人大笑。 “我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听听你们是如何评价我的,我不出声,才能听见真话。” “哎我说,你这次遭了难了,到时要好生的谢谢这位陈兄弟。不过我倒是也好奇,这花豹子怎么就会找打了你家,莫非你与那土匪有啥来往?” 这也是在场除了陈二与叶红之外的所有人都好奇的,邻居们见有人问了也都来了兴趣,各个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婶子,面上带笑。 “我呸!他也配!我家那死人以前也算是个俊汉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再瞅瞅那土匪的恶心样子!你们可别在这胡说八道!” 女人的脸煞白一片,不知是还未从昨夜的劫难中缓过神来还是被那一句问话给击中了软肋。 “就是,就是,你们这群爷们儿!怎们口无遮拦的!心今晚土匪就进了你们家哩!” 叶红像是一条忠诚的猎狗,随时随地都在维护者主人的名誉。 众人自知言失,便都闭上了嘴,这寡妇家的事本来就是挂扯不清的,也不能摆在明处谈论的,何况是在一群老爷们的口中。 陈二也从方才的无限英雄气概中走了出来,随口与她婶子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开。他一转身,正巧碰上了叶红那双说不上是有神还是无神的眼睛,一阵寒意便从他的眼窝直达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陈二能感觉到叶红对他的不善,从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的眼里,他看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能够撕开他的皮肤,一根一根地掰断他的肋骨,把头伸进他挤满了内脏的胸膛,并且找到了那颗夹杂着复杂情绪的心脏,她用手握住陈二的心脏,去时刻监视它的每一次跳动,揭发它的每一次罪恶,再去用力地鞭打它,蹂躏它。随时,随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五 陈二为此而感到不安,他开始恐惧这个看似弱的女人。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告诫这陈二,这个名叫叶红的其貌不扬的女人,终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和盘托出陈二心里的所有阴霾和无能,随之打破他来之不易的英雄美梦,使得他又一次的在百般无奈中选择逃避。 陳二跟随着众人起身往外走去,屋外的环境也随之呼应了他们的动作,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婶子,她婶子!哟,哟,哟,这是咋的啦,唉,可累死我了!” 随着几声略显轻薄且急促地喘息声,老头快步挤进了屋里,在他佝偻的背后紧随着一个娇的身影。 “哟,老爷子,夫人在里面呢。” 陈二见到老头有些慌了手脚,更准确的说法是,他见到老头身后的艾莘,才慌了手脚。 “她婶子啊!你可是醒过来了,我这老朽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你这般惊吓哟!” 老头只是瞥了陈二一眼,并未理睬他,便直接进了里屋,搞得陈二这位英雄一时尴尬。 “艾,艾莘,你也来,来了…” 陈二似乎是被人束缚了手脚,呆呆的站自门口动弹不得。他望着艾莘那双闪亮的眸子而心脏狂跳不止,搞得上下嘴皮互殴起来,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从嘴里吐出字来。 “嗯。” 艾莘早在来的路上便将这个将要发生的情景盘算了千百种的可能,甚至是在刚刚听到疼爱自己的婶子遭到了土匪的伤害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心,而是就此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到心上人而兴奋,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自己将要作出的反应,但当陈二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时,她也只是低头应声。 陈二目光如炬,以其最热烈的眼神狂轰乱炸到艾莘娇嫩的脸庞,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彻底的压垮这个羞答答的少女。此刻的他,便是有英雄一般的气势,也不愿意独享这一份荣耀,像个孩子意外获得了一个稀罕玩意儿,便要迫不及待地与那个自己心目中最可爱的人去分享。 “艾莘!你杵在那里干啥呢!还不快点进来看看你婶子!” 老头最不乐意看到这两人情投意合,含情脉脉地样子,急声催促着。陈二也理所当然的随着艾莘进到了屋里,他也并未理会老头向投来的杀猪一般的眼神,昂首挺胸地立在了她婶子的炕前,像是个真正的英雄。 “婶子,婶子,您好些了吗?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唉,这有啥的,权当是睡了个囫囵觉了,甭担心我。” “嘿,你倒是想得开,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吓惨了。” 老头心中对她婶子和土匪的关系其实是明镜似的,但还是要在人前装着胡涂。 “这有啥,哥,不打紧的,要不是当时陈二公子他们赶了进来,我兴许还能直接结果了花豹子那狗日的呢!唉,这说起来呀,咱还是要好生感谢人陈二公子的出手相助,爷们儿!” “是啊,这子不错,但还是你命好,命硬!” 老头一时不知应如何答话,但在心里也还是为陈二记了一功。 “对了,哥,这陈二公子想要寻些草药,你看看能否弄些给他。” 这句话也点醒了陈二,作英雄,好像不是正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六 “哟,咋不早说呢?你这娃,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老头像一只尖嘴的狐狸一样警觉起来,语气中也带着急切。倒不是因为他关心陈二,而是他从陈二寻找草药的话里顺藤摸瓜,找到了一把楔子——能够让陈二有求于他,那这子就再也不好打自己闺女的主意了,兴许还能早日将他撵回家去。 “是,家中有人患病,又恰巧碰上这天杀的寒冬,我这次从家里出来,也是为了这” 陈二一边说着,眼睛还一边止不住的看着艾莘。 “那你说你要些甚药啊,我这就帮你找去。” 陈二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知道老头定能从自己所要的那些药材中发现自己已经有女人的事实,那这样一来,恐怕连艾莘也是无法接受的。他不愿意这样伤害艾莘,即便是她终究是无法成为他陈二的女人,自己也想艾莘能够永远保持着对他的纯洁印象。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的话如同一只死而腐烂发臭的老鼠一样卡住了喉咙,逼迫着他选择沉默。 “哎呀就是些治风寒的药,再有就是些黄芪啊,白芍药啊,驴皮阿胶啊之类的。” 艾莘她婶子抢着把陈二无法出口的话说了,并向老头抛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哦,这好办,陈二娃子,那待会儿你便跟我回去,我给你拿药。” 老头心领神会。 艾莘也心领神会。 “那在下就谢过您了。” 陈二已经不敢再跟艾莘对视,他觉得内心愧疚,对艾莘,也对自己。他低下头装作不经意地偷瞥了艾莘一眼,她面无表情。 “那就如此吧,时候也不早了,叶红啊,你去备下些饭菜,我们早些赶回去,别耽误了时辰。” 老头一刻也不想耽误了,家中有狼,夜长梦多,得赶紧送走。 毛驴用脸迎着刀削似的风,拉着沉重的木车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它的整个骨架似乎都是为拉车而生的,且与马的骨骼悬殊巨大,只能低下头,向前走,似乎谁也不曾见过有毛驴像骏马那样的骄傲的昂起头颅。 老头和艾莘坐在驴车上,陈二在一旁学着毛驴闷着头走着。此刻的老头心情大好,一路上哼着曲,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春意盎然。而艾莘则是目光呆滞,在驴车的颠簸中傻傻地望向远处的山峦。 三人各自过着各自的时间,有人觉得时间飞逝,有人却觉得时间龟爬,不知何时,唯一保持着理智的驴子,已经绕进了院子。老头热情地紧握着陈二的手,嘴里一边絮絮叨叨,将陈二带进了屋,又让艾莘去准备晚上的吃食,他要好生的款待陈二,更像是一个战胜者对战败者的扬武扬威。 “哎,我跟你说啊,陈二子,你今儿就安安稳稳的呆在这屋里,白天我去帮你找药材,晚上咱两再好好地喝上一顿,可别急着走啊,等明儿天明了再走!” 陈二还没说要走呢。 “那就有劳您了。” “嗨!你这是哪里话!咱们虽说是萍水相逢,但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呐!若不是你家里急着有人用药,我倒真想和你再多呆一些日子呢!” “您费心了,费心了。” 陈二继续心不在焉。 “那成!你歇着,我去药库里或是别家帮你寻寻,定能帮你找到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老头一边说着,就朝门口迈去了轻松的步伐。 陈二又只剩下自己了,早晨的英雄豪气荡然无存,他想一个人就此死去,却又怕死,怕孤独,于是又将头埋进了双膝之间,像鸵鸟一样选择回避目力所极的一切。他突然感到心被掏空了似的,为的是一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女人,又或是被这村外的世界给钩住了魂魄。他不舍就此离去,不忍跟这个陌生的世界告别,这里的花,这里的云,这里的寒冷,这里的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都还像是成了自己身体的一块活肉。而离去,也就意味着要将这块肉狠心割去,要流血,要疼痛,要晕厥。他像是传说里的神仙下凡一样,只是一眼,便动了凡心。 厨房里一阵骚乱,打破了陈二的痛苦挣扎,锅碗瓢盆打作一团,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艾莘散乱着头发,从厨房里踩着凌乱的步子出现在陈二的面前。 “我跟你走,你要不要我。” 她仍然是面无表情。 陈二感到心脏被一击重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七 “艾,艾莘呐,我…” 陈二是早就期待着刚刚那一幕的发生,但当它真的如约而至时,他却像叶公好龙一般手足无措。 “哥,你不必说了,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你了。我想清楚了,你要是要了我,那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上哪我跟着上哪,我给你穿衣,给你做饭,给你生娃!但如果你不要我,我也不缠着你,你走便是,我抄根绳子吊死自己!你想清楚了!” 艾莘说完,猛地将头转了过去不看陈二,一行流星一般的泪,顺着她光滑白嫩的脸蛋滑落下来。 陈二愣在了原地,他被这艾莘娇身体中所突然迸发出的强大气场给掀德人仰马翻,好一阵子,才坑坑巴巴地开口。 “艾,艾莘呐,你听哥说。哥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有个半大的娃了。可,可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我,我不能害了你哟…” 陈二吭哧着,也流下几滴猫尿。 “我知道这些,大不了她作大的,我作的。生娃也不是个事,她能生,我也能生!我只关心一个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艾莘转回身来,一双凌厉的眼睛对陈二步步紧逼。 “我,我…” “说!系不喜欢!” “喜欢!我喜欢你!我的妹子!” 陈二的话还没沾到地上的尘土,艾莘已经两个迈步撞进了他的怀里。艾莘将双臂死死地捆住了陈二的腰,仿佛她稍不注意陈二就会飞走一样。她用尽全力地抱住陈二。陈二的心脏在左,艾莘的心脏也在左,两颗心脏,即使是隔着厚重的棉衣以及皮肉和骨骼,两颗心脏也能够在碰撞之中,感受彼此的温度。陈二也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渐渐的回过神来,他将一双冻得冰冷的糙手放在了艾莘温润绯红的脸上,用那张喷洒这草药和早饭气味的嘴唇亲吻了艾莘如华玉一般的额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心里互相盟誓,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来,艾莘,你听我说,”陈二转而轻抚着她的香肩,自己向后退去半步,好看见她的眼睛,“你现在先去收拾些东西,我准备一会儿,等你爹一回来,我就与他说明。无论他同不同意,我都要定你了,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一句话说得陈二自己动了深情,他也在等待着能从艾莘的表情或是言语中,得到能使得他更加幸福陶醉的反馈。 “不,不用了。” “啥?” 陈二不免有些惊愕,因为在他的主观印象之中,这并不是一个女人在面对爱情时所会作出的反应。 “说不通的,他不会听,你说了也是白说。” “那,那要咋整?” “你带着我,跑吧!” “啥?私奔?” “是这。”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 “为啥?你不喜欢我吗?” “不,怎么可能呢!但我陈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呢!我要娶你,就要明媒正娶!不然我也跟家里不好交代啊!你相信哥,我一定能说服老爷子的!你不要操心。” “犟驴!” 艾莘没在反驳他,但是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她将头又重新埋进了陈二的怀里,恢复了原先那个女人的模样,眼神却飘忽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八 艾莘迎着门外刮进来的冷风眨巴着微涩的眼睛走出门去,她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陈二则是喜形于色,像是一个战胜而归的年轻军官,带着一身的荣耀以及满载的战利品自我犒劳。他为自己添上一杯热茶,抿上一口,温暖的茶水自上而下地顺着陈二地汗毛抹下,使得他如同一只温顺的奶狗一样舒适地瘫在了已被他的屁股捂热的竹椅上,也将他的一腔热血慢慢地压了下去。 此刻的陈二,便是迎来了人生当中最大的幸运,他的双眼微微闭着,眼皮微微跳着,虽然闭着双眼,却能看得到满眼的与艾莘今后的美满生活。他抿了抿发散着热茶气味的嘴唇,又从肺的深处,长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污浊气息。此时此刻的陈二,看到了夕阳西下的壮丽,看到了旭日东升的瑰丽,看到了春,看到了夏,看到了秋,看到了在无数个梦幻一般的场景中,自己牵着艾莘的芊芊玉手,四目对望,有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那个含情脉脉,深情款款,沉浸于无限幸福之中的自己。也是此时此刻的陈二,忘却了家中正在被病魔折磨着的妻儿,忘却了朱语和姐姐跪在自己面前的嚎啕大哭,忘却了那东屋里的夜影攒动,忘却了村口的那只被自己踢出屎来的黄狗,忘却了那把被自己遗失的祖传宝刀的美丽传说,忘却了深山里的那只鬼魅一般的老鼠… 有一群个子低矮,穿着一身黄皮子,长相丑陋的男人撞开了屋门,骂骂咧咧,叽叽喳喳一通鸟语。他们人手一根插着刀尖儿的木头棒子,刀子反射阳光,却透出一股子月光才有的寒气。他们呲牙咧嘴的朝陈二走来,陈二恍惚,呆呆地望着他们,那些好像不是人脸。他们继续逼近,再定睛一看,怎么可能是人脸!满是灰黑色的短毛,嘴是向外凸出好像锅的黑把子,一根又一根透明的,坚硬的胡须在长嘴上横长着。这些他娘的是老鼠!山里的那只老鼠精下来找他了!不,又不像。他们穿着一身黄皮而不是破麻,透出的眼神也比山里的那只要更加令人恶心!他们用木棍上的短刀对着陈二,步步紧逼,一张张巨大并且丑陋的鼠脸几乎贴到了陈二的脸上。他转身逃去,身体一个失重,从竹椅上跌落,摔倒,醒了,一身冷汗。 陈二横躺在地上,腿还搭在竹椅子上,茶水也被弄翻了,混着茶叶浇了他一脸。这是一个梦,是一个恐怖的梦,却又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这梦似乎在向他说明着是什么,但他不得要领。 “陈二,陈二呐!我回来啦!可把我累坏了!” 老头一边嚷嚷着,一边卸了驴车,怀里抱满了沉甸甸的草药。陈二闻声,大梦初醒,慌忙起身,拍掉了一身的茶叶子迎了出去。 “哟,老爷子,回来啦。” 他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梦。 “哎!你子!真是有福气啊!这大冬天的,你要的那些个药材,我全给你找到了!” 老头笑着走上前来,一面向陈二展示着自己寻得的宝物。 “呀,老爷子,真是,真是辛苦了,我,在下,陈二我…” 他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梦。 “哎?你这是咋了?脸色咋这难看呢!” 老头望了一眼怀中的草药,生怕拿成了毛驴的草料。 “没没没,您老出马,会有啥问题呢!“ 他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梦。 “那我咋看你心事重重的。” “嗯,是这,老爷子,我有一事儿,要与您商量。” 他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梦,只是又想起之前与艾莘的约定。 “哎!你这子,还这么客气干啥!说!” “来,老爷子,咱进屋说,屋里暖和,我先去沏壶茶给您暖暖身子。” “嗨!你这娃!哪有让客人沏茶的道理!让艾莘去就好了!艾莘!艾儿!”,老头连呼几声,都无人应答,“嘿!这娃!跑哪儿去了!” 陈二也正是奇怪,莫非是她变注意,变了心意,要跑了? 老头又唤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嗨!咱先进屋吧,八成是下地里看去了,到点儿就回来了。” 二人正要进屋,墙外传来了一声撕破喉咙的呼叫。 “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十九 艾莘从院外冲了进来,像是一条见了吃食的母狗一般,一路跌跌撞撞,倒了又爬起来,几乎是四肢并用地才跑进了院子。 “咋啦?闺女,你这是做甚!咋这副模样!” 艾莘直扑在了老头的腿旁,原先嫩白的脸如今已变得像是刚从炭堆里跑出来一样,全身还一股子烟熏味儿。 “婶子!婶子出事了!那,那土匪来寻仇来哩!快!快!快!” 这短短的,断断的几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话一说完,整个人便像一滩浓粥一般的软在地上。 老头先是一愣,接着直接扭头便往院外跑去,听得脖颈咔咔直响。陈二扶起面前瘫坐在地的艾莘,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就又被折返回来的老头一把拉住,两人合力扛起艾莘才向她婶子家赶去,连驴车都忘了使了。 驴想,老子终于能放天假了。 三人还未到她婶子家里,就已经被数丈高的火焰所喷散出的热浪逼得放慢了脚步。越接近她婶子家里,便越是感到掏心挠肺般的灼热。 火势大得窜上了天,似乎是要把天空的幕布都烧穿个窟窿,像是当年猴子大闹天宫似的气势磅礴。邻居几家的院子也跟着遭了殃,让人想起火烧赤壁,又想起鄱阳湖上陈友谅的铁索连船,无一幸免的被随风得势的火焰融进了它暴烈的身子里,一转眼,似是七百里连营,一片火海。 大伙忙着救大火,拎桶的,拿瓢的,用盆的,使碗的,捏杯子的,老头,老太太,姑娘,壮伙子,全像是一群正在围攻野兽的野人,各个跃跃欲试,却也只是瞎蹦跶几下又缩了回来。一个毛发旺盛的中年汉子,像是所有毛发旺盛且暴躁的汉子一样,端着个乘着半盆井水的木盆便要往火里冲去,此刻在他的脑子里,全是艾莘她婶子那雪白的大腿以及肥硕的圆腰。可还没碰到那形入一只巨大老鼠的火焰的胡须,便被烘了回来。头发焦了,胡子也卷了,就连那两撮又黑又粗犹如毛笔头儿一般的鼻毛都被大火烘烤得往鼻腔里一路退回到大脑,连滚带爬地窜了回来。 “救人哪!她婶子!快救人哪!” 老头才刚刚赶到,便要像蛾子一般的朝火屋里奔去,却被身后的陈二扯了回来。 “这人救出来没?艾莘她婶子出来了没?老爷子,你别急呀!” 陈二一边拦着老头,一边扭头撕开嗓子问着旁边一个个端着各种器皿的人。 “救?咋救?这么大的火,怕是造成肉干了!哎,可惜了艾莘她婶子,这么好的一个婆娘,就这么没了。还有那丫鬟,年纪轻轻的!天杀的土匪王八蛋!” “丫鬟?叶红?她也在里面呢?” 陈二的心理产生了变化,是对年轻生命与年长生命的不公平对待。 “是啊!本来有三个哩!之跑出来一个!也是个姑娘!可惜被熏得太黑了,没了个人样了,也没看清是谁!” “是艾莘!” 陈二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在想这些了。看这形式,救火恐怕是不可能的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救出火里的人。即便是人已经熏死,或是烧死在里面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熟人变成真正的熟人了吧。 陈二此时的大脑异常的清晰,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想到了这场大火所可能导致的各种可能,在各种碎片的拼凑之中,他毅然决定,要再做一次英雄,真正的,无可争议的英雄! 陈二回身看去,老头趴在地上哭成了一条老狗,众人围着他劝说。却唯独不见艾莘的身影,这丫头跟自己一路跑来,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拎起一桶水边往自己身上倒去,又抄起一桶满载的井水,便朝着熊熊大火里义无反顾地勇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 陈二从四周邻居中火势较弱的院子绕了过去。虽说是火势较的,但仍然能感觉到似针扎一般的疼痛在他的全身蔓延开来。 在陈二的身旁,也跟上来了两个全副武装的人,他分辨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宽慰。那两人随着陈二,一边匍匐着艰难地向前挺进,一边用各自手里的水桶向前泼水,开辟前路。可还没有爬到她婶子的院子,三人水桶里的水已经用尽了,而先前被水浸湿的身子也像一口蒸锅一样的在迅速干涸。但此时的他们,已经是没有了退路,四周已全被大火所包围,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将面临着同样的局面,便只能硬着头皮续前进,靠着一副肉体凡胎去与那残暴的火焰相抗衡。 他们向着火势的中心挺进,黑滚滚的浓烟犹如地震前的老鼠窝一样从地面源源不断的窜出。黑烟呛得陈二快咳出了肺水,鼻腔,喉咙,眼睛,甚至是满覆鼻毛的鼻腔里,都感到了被剡一般的剧烈疼痛。陈二一块一块的撕扯下身上的衣服用来堵住口鼻,可每每撕去一块布料之后他相应的部位便会更加难以抵挡热火的突袭。他回头望去,方才跟随他的两人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没了踪影。陈二也不敢多想,此时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没有能力再去管别人的死活,甚至在他的心里,已经对进入火场这一决定后悔莫及,只是被黑烟熏得无法诉苦。而紧跟在陈二身后的那人也并不好过,看起来要比陈二自己还要费劲不少,且传来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似乎是要把两片肺叶都喷了出来。 陈二回首望向那人,心中顿时感动,感慨着人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当然也是从侧面又自我歌颂了一番。 陈二一边在心里不断地想下一些事情,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边凭着自己的记忆朝她婶子的院子里摸索过去,他已经被滚滚的浓烟激得睁不开双眼了。四周已被虚幻所包围,是人间的地狱,只剩下红色的剧烈以及黑色的阴郁所互相重叠,将一切有生命迹象的东西团团围住,不留丝毫的空隙让人挣扎。这大火好像是具有了生命,开始施展妖术,迷惑人的内心。陈二似乎是出现了幻觉,开始在主观上认为着周围的一切并不真实,突然之间,他感到了舒适,感到了幸福,感到了不许再努力强求的浑身轻松,开始享受被大火所炙烤的痛苦与挣扎… “我不能让他妥协。” “我得救他。” “自从陈家的先辈把我从井里救起之后,我就发誓要世代效忠陈家。” “即使他软弱,即使他无能,即使他愚蠢,我依然要救他,以我作为一把宝刀的名誉!” 在一片虚无之中,一道紫色的光芒,划开勒大火和浓烟的层层环绕。将一条生路,展示在奄奄一息的陈二眼前。他凭借着最后一股子本能的求胜欲望,扭起跨步,耸起胸膛,像是一条蛆虫从一只肥硕的黑老鼠的嘴中爬了出来。 陈二将腰弓起,又展平,又弓起,又展平… 他生动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茅坑里的可爱的虫,缓慢地拱进了她婶子的院里。这时的院子已经成了灰烬,火没了可烧的东西,也就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陈二横躺在满是疮痍的院子里,大张着口贪婪的呼吸着并不清澈的空气,双眼里也开始逐渐包起泪水,是他原本被浓烟侵蚀得干涩的双目有了一丝舒适的感觉。陈二直起身来,用他那沙哑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漫无目的地呼喊着,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他两眼茫然,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屋子里挪去。当他的那双焦黑的手一触到同样焦黑的门框时,那扇曾有千万个男人推开过的雕刻着华美花纹的门框顿时如同泥石流似的倾泻而下,并扬起了厚重的灰尘。陈二捂住口鼻走进屋去,看到了一具已被大火烤的干脆的干尸横躺在她婶子的床上,并散发出一股子烤肉的气味,引得陈二肚子直叫,但又在这样的饥饿中感到一股子强烈的恶心。 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完全分辨不出人样,但单从尸体放置的地方上来开,应该是艾莘她婶子的尸体。 “这娘们,活生生一人,尽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陈二心有余悸,也泛起了一丝怜悯的情感。 他将尸体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住,再扛在肩上将其搬运出来。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在尸体的的胸口处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而在尸体横死的床旁边,丢弃着一把被烧得乌黑的剪子。 “这么深的伤口,又是在胸口,定是致命的。看来这女人的死因蹊跷,恐怕不是被火烧死那样简单。若真实土匪干的,怎么会用剪刀?这大白天的,土匪又怎么能明目张胆的走到这女人的床前而不被发现?那么多邻居住在旁边,一个被官府通缉的土匪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再大庭广众之下来来去去?这样的死法,定是一个她信任的人干的,只有她信任的人才能在她的床旁边将她杀死!而大火,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陈二想到这里,心中一紧。 “这女人信任的人。方才邻居又说大火里原本有三个人。用的是剪刀。是叶红!还是艾莘!她俩现在又都没有了下落。这他娘的是谋杀!” 陈二不敢再细想,无论到底是谁干得,现在人死了,死无对证!只能先出去了,但一定得时刻提防着,无论是那个丑陋的丫鬟,还是自己爱的那个女人。陈二背起她婶子的尸体,大步迈了出去,他又想起了那把宝刀,伸手一摸,又没了踪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一 陈二刚往外面走出几步,便迎面遇上了一个佝偻着身子,满脸黑灰,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颤动着的老头。陈二背着她婶子的尸体,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体,靠近看清那人藏在黑灰中的脸,不由得又是一惊。 “老爷子?怎么是您?快,快坐下,没伤着您吧!” 陈二心里这才明白,原来方才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尽然就是艾莘她父亲。这也不由得让陈二心里泛起了疑惑。虽说老头和她婶子是沾亲,却不是亲兄妹,面对如此大火,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居然冒着生命的危险舍命来救,那绝对不是普通的亲戚关系能够做到的。 “没,没,缓缓。唉,可惜了向东老头了,他随我一起进来的,怕了一半就呛死了,舌头都他妈的被烧成肉棒子了,可惜了啊!” 老头的整个喉咙此时也估计是如同艾莘她婶子的干尸一般,用尽全力地才挤出几个像是公鸭子,又像是驴车车轴咯吱的声音。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陈二见老头一时间缓不过来,便在一旁找了个空地,将她婶子的尸体放下,准备休息片刻。 “这,这是啥?“ 老头一边尽力的清着嗓子,一边被尸体的气味熏得直流眼泪。 “尸体。” 陈二轻描淡写。 “尸体?什么尸体!谁,谁的!” 老头身子一震,一把抓住陈二的臂,浑浊的眼睛藏在一片黑色的恐惧里。 “穿着,样貌已经完全认不清了,但,但我是在她婶子的床上发现的…” 陈二顾及着老头的情绪,吞吞吐吐,又将尸体挪到了老头身旁,转过头去。 老头突然鼓出了眼球,两个深凹的眼眶迸出比焚烧了这个院子更猛烈的火焰,有随之被鱼贯而出的泪水所浇灭。老头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柴火棍一样的手指,将那件包裹着尸体的衣裳轻轻撩拨开来,拾起尸体那只狰狞地枯手,一边端详,一边喃喃自语。 “是她,是她,没错,是她婶子。只是她现在闻起来,让我饥饿又痛苦…狗日的,狗日的土匪,老子,老子要剡了你全家!”老头身体一紧,全身青筋暴起。他死命的一把抓住陈二地手臂,咬牙切齿地,吐沫横飞地,面目狰狞地喊叫着,“走!走!我去杀了那狗娘养的!你见过他,你带我去找他!” 陈二被老头这突如其来的暴虐给吓得慌忙往后退去,他神色恐惧的朝着老头抖动起两片猪肝似的黑色嘴唇。 “老爷子,老爷子,你先别急,这事儿有蹊跷!不,不是土匪干的呀!” “你说啥?你护着那个土匪?” 老头张开一张牙齿东一颗西一颗地臭嘴,仿佛是要吃了陈二。 “不不不,老爷子,您误会了,听我解释…” 陈二向老头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又向他展示了尸体胸前的那道峡谷一般伤口。 “啊啊啊,哇哇哇…”老头只看了一眼那伤口便不忍再看,他弓起原本便佝偻的身子,低垂下头颅,从那张喷出焦丑气味的嘴里嚎叫出肝肠寸断的情感,“你,你的意思是说,她,她是被人先用剪子捅死,又被烤了的!死了两次!两次!哇哇哇…”老头抓住陈二的手跪倒在地,像是突然老了百岁的老人,又像是突然年轻了百岁的雏儿,剧烈的抽搐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老,老爷子,我这也只是猜测,你别太过动气了。当时院子里应该只有艾莘和叶红两人,我这也是瞎猜的。” “叶红!” 老头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脸上的皮肉开始急速的跳动,像是数以万只跳蚤的群体暴动。 “不会吧,我看她平时与她婶子关系甚好,怎么会有杀人的企图呢?” “你不懂,你不知道。这婊子,心肠歹毒哩!我,我,我杀了她!” 老头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全无方才的失魂落魄,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杀气! 老头说完话,便抓起了地上那把乌黑的剪刀直起身来,却突然发现,在院子围墙的外面,一个劈头撒发的女人已不知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二 “叶红,你咋…” 陈二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身边老头的零碎牙齿正在咯吱作响,他立刻对叶红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快逃。 “狗日养的臭婊子!老子弄死你!” 老头抄起那把焦糊的剪刀,扯开沙哑的嗓子的骂开便朝围墙杀去。 叶红见老头发疯似地朝他奔来扭头便跑,老头嘶叫着追去,陈二紧随其后。三人便围着院子的围墙兜起了圈子。每当老头快要追上时,叶红便加快步子;老头慢了,她又放慢步子,就这样一直如同猫捉老鼠一般的僵持着。直到陈二猛蹬了几步追上想拉住老头,却被已经失心疯的老头反手就是一剪子划上了脸。 陈二痛苦的惨叫一声别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嗷嗷的像是受伤的野狗一般哀嚎起来。叶红回首看见陈二停住了脚步,便突然加快了步伐,转变方向,一头猛扎进四周的火海之中。老头没有理会陈二,咬着叶红的屁股便一同追进了大火之中。 两人毕竟是一女一老,况且方才又糟了大火的折磨,没跑一会儿便都停了下来。双方似野兽对峙一般,双手插腰,死死地盯住对方。四周的火势了很多,却依然能使人感到灼烧的痛楚,老头死命地咳出喉管里的浓痰,又抹去了满脸的眼泪鼻涕,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双眼像是熟透快要爆出的疮一般胀得发红。 “为什么,为什么你,你就要如此的残忍!如此的恨她!” “这是她应得的,我要走,我不能伺候她一辈子!” “你忘了你当初快要饿死!快要冷死的时候是谁救了你!你要走便走,为何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呸!别装什么善人!她要能让我走我会这样?端屎,端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要看她和你们这些野汉子胡搞!还要,还要我陪她…她就是畜生!她想囚禁我!想豢养我!当我是条狗!我是狗也要反咬她一口!” 叶红这才将多年来积怨已久的话倾泻而出,她以发覆面,长仰着脖子,用下眼白盯死了老头。 “喂,喂不熟的狼!你才是畜生啊!” 老头大吼一声,才终于将一直抵住喉咙的一口浓痰给卡了出来,有随之将其咽下。他像兔子一般猛地一蹬后腿朝叶红扑了过去,一把掐住叶红的脖子。老头挥起手中的剪子朝叶红的心窝子扎去,却被叶红用手挡住。两人便在一片炭火的废墟中厮打起来。 剪子挥起,止住,又挥起,又止住。老头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手上,直打得叶红步步后退,却仍然未能把剪刀扎进叶红的身体里。他开始发疯,开始嘶叫,声嘶力竭,张牙舞爪,像是要用嘴去撕咬掉叶红身上的每一根筋骨。他卡着叶红的脖子将她摁到了一棵被大火烧得想碳一般的柱子上。那柱子本就已经是这废墟之中的一根苦于支撑的独苗,被这样猛地一撞,便连同着它所支撑的整个屋顶都一同垮了下来。混乱之中,老头被一根爬满烧焦了的老鼠尸体的房梁给正中头顶,整个人一软便压在了叶红的身上,顷刻间,已是一片平地,火也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三 当陈二背着她婶子散发出阵阵肉香的尸体赶到这一片废墟之上的时候,他只听见了余火燃烧着尚未死透的木头所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叶红轻弱的喘息。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大脑保持着清醒不去想她婶子身子所喷散出的诱人的香气,闷着头,佝着胸,半张着张哆嗦的嘴,一边不自主的淌下晶莹剔透的口水,一边甩开膀子奋力地刨着,像只找屎吃的狗,像只找残羹的老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只是被这干燥的空气所渲染了,才使得他如此的疯狂。 陈二不顾一切地朝着废墟的深处挖去,砖瓦和木梁的碎片被他的爪子给刨得飞起,砸在他脸上被剪刀划伤得伤口上,他嘬起了脸嘴。 灰尘覆盖住了老头和叶红的全身,像是炸肉前必须要将其沾满粉一样,均匀且厚实。两人都同样是分辨不出人样了的,唯一的区别是,老头的身子上有一滩红色且一动不动,而叶红却没有红色且身体伴随着大口地喘息声上下起伏,使得她原本平坦的胸脯也变得有了些模样。 “老爷子,老爷子,你醒醒。”,陈二拍着老头焦黑的脸一边轻声唤着,“叶红,去,看看能不能弄些水来。” “别救了。” “哎!还有气,老爷子!睁开眼看看!” “别救了。” “不救?人命!” 陈二并没有回头看她。 “你救醒他,艾莘能跟你走?” 陈二住了手,回头望去。 叶红面无表情。 “你不光是来找药的,不然你也不会进来救人。你住手,他死了,我和艾莘跟你走。“ 叶红抬头看了陈二,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却惊得陈二一身冷汗,冷汗将他的皮肤和内衬黏在一起,又被周围未熄尽得炭火烘干,使他感到舒适。 “狗娘养的,我,我非弄,弄死你…” 正当陈二沉浸于后脊汗水的湿了又干以及叶红梦魇般的话语之时,废墟之中传来了老头嘶哑且虚弱的声音。 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残檐断瓦中挣扎着站起,重新拾起了那把像极了陈二祖传短刀的剪子,又朝着叶红踉跄着刺了过来。陈二见状,才从方才的思绪中抽出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前去,捏住了老头干瘦的手腕,想要夺过那把像极了自己祖传的短刀的剪子。但让陈二措手不及的是,那老头的力量竟大得出奇,他猛地反拧住陈二的手腕子,往回一拽,脚一扭,扯着陈二的手便向后倒去,那把已经沾上一条人命的剪刀于是又温柔地进入了老头的胸腔之中,留下了一道与艾莘她婶子相同的伤痕。 陈二颤抖着把住杀人剪刀的双手,呆呆地看着一股浓稠且带有烟熏味的血液从老头的胸腔里犹如温泉一般的,源源不断的窜出。他下意识地用手堵住老头的温泉口,却不想将那剪刀插得更深了几寸,口里支支吾吾的不知所云,一边惊恐地回头望向身后嘴角带笑的叶红,像一个闯下大祸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叶红不语,上前将陈二扯开,又用了先前处理艾莘她婶子尸体的方式处理了老头的尸体。于是,又是一股带着肉香夹杂着骚气的肉干展示在陈二的眼前。 “你别慌,这老头上了年纪,又是这么大的火,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们带着这娘们儿的尸体出去后,就说寻不到那老头了,艾莘她婶子也被土匪烧死了,你就只救下我一个,别人不会怀疑。然后你带我走,离开这里,我以后就跟你了。” 陈二丢了魂魄,一脸漠然。 叶红俯下身去,用她那瓦片似的嘴唇,在陈二的脑门上留下了一个紫黑色的唇印。 陈二打了一个哆嗦,脸上的被剪刀划伤的伤口又拧成了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四 每一步都是沉重的,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陈二闭着嘴,瞪着眼,紧绷的腿在哆哆嗦嗦中暴起了青筋。她婶子已被大火烘干了身体所有水分的尸体沉重的压着陈二的身子,这样的沉重,是来自那焦透了的黑色以及死者嘴里袒露无遗地牙床以及往外飞起的一口碎牙。 陈二又开始扮演起了驴子,闷着头,沿着周围被老鼠一样的狂火啃食殆尽的屋子,院子的尸体往人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叶红跟在陈二身后,像一只偷得油吃的干瘦耗子一样蹦起又落下,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宣告着自由的歌声。 陈二被汗水扎了眼睛,一路上挤眉弄眼,无法看清周围的景物。直到他为了擦去又咸又辣的汗渍而把尸体暂且放下,抬起头,才发现差点撞上了周围等待着他们的村民。 “没事吧,快,快些坐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差点被陈二撞上的村民满带歉意的询问陈二。 陈二拢拉着脑袋,像一棵被太阳曝晒得垂下麦穗的麦秆。 “哎,咋只有叶红,没见艾莘她婶子呢?“ 陈二将尸体放下,用下巴指了指。 “这,呕,咋,呕…那,那老爷子呢?“ 又是一个村民强压住从胃里自下而上反上来的残羹,一边在食道里重新回味中午的半个馍馍,一边神色凝重的询问陈二。 “不见了,找不到。” 陈二像那村民强忍着反胃的食物一样强忍着疯狂颤抖着的嘴唇。 半个时辰后,村民们在当地村长和几位乡绅的带领下找到了老头扭曲的尸体,他们将其和艾莘她婶子的尸体一同放在了村里祠堂的门口,一同咽下了一口酸甜的口水。 “大家都看到了,两具尸体,一个是艾莘她婶子的,”村长用像拐杖一般的指头指了指其中一具较为肥硕的尸体,“一个是艾莘她老爹的,”又指了指较为干瘦的那一具,“可怜艾莘这女娃哩!亲人全死了!” 村长示意将裹尸布打开,两具尸体裸体,一把剪刀也裸体。 “村长,这是何意?” 一旁的一个和她婶子干尸体型相似的乡绅发问。 “这两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人先捅死后焚烧的!死了两次!” 一旁的陈二听这话耳熟。 “那土匪怎么能在这大火中找到并且杀死艾莘她爸呢?” 又一个体型和老头干尸相似的乡绅应和。 “这便是要点哩!根本就没有土匪!若真是土匪干的,他敢来?他跑得掉?他会用剪刀?” 村长英明! “那村长的意思是?杀人者另有其人?” 一个脸面像开口剪刀的乡绅附和。 陈二脸上的伤口开始跳起舞蹈。 “对!而且凶手就是方才在火场中的人!” 村长智慧! 众人看向陈二叶红。 陈二惊恐。 叶红冷静。 “那就是这叫陈二的子!还装好人?你脸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长得似剪刀的乡绅指向陈二。 陈二腿软跪下。 “非也,非也!诸公莫急。这子虽说是个外人,但火起时他并不在场,至少艾莘她婶子不是他杀的。” 村长神武! “那就是这丫鬟了!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艾莘!试想艾莘怎么会杀害自己的亲人?定是她了!” 长得像她婶子干尸的乡绅指向叶红。 叶红腿绷得笔直。 “嗯,艾莘在火起之后便跑了出来,只有这丫鬟一直在场。并且,她有杀人放火的动机——定是和这陈二子有了狼狈之事,想逃了这奴婢的身份跟这子私奔,又被主家发现,才杀人灭口又嫁祸给土匪!好一对狗男女!跪下!” 村长大智大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五 “丫鬟,你可是唤作个叶红呐?” 村长皱起脸上的皮肉明知故问。 “是这名儿。” 叶红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板,像一块才插进土里的墓碑。 “你为何要杀害艾莘她婶子?!” 村长胡须倒竖,脸上松散的皮肉迎风招展。 “想杀,便杀了。”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身为卑微奴婢之身,居然杀死了自家的主人!谋情害命!谋情害命!你认是不认!” “认!就这!” “好啊!那你为何又要杀了艾莘她爹?老爷子并不会妨碍你的自由之身,难道是他知道了你的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所以你要杀人灭口!” “不是。” “那是为何!你可要说实话。“ “我的意思是,那老头不是我杀的,而是他。” 挺拔的墓碑伸手一指旁边面色铁青的陈二。 “你,你胡说八道!你信口开河!我,我是一个外地人,怎么敢杀人!”,陈二反应迅速,连片同样是青色的嘴皮相互厮打开来,他一把抓住叶红缝着红色牡丹的衣领,朝着年迈老鼠一般的村长声嘶力竭,“大,大人,村,村长,我绝对没有杀人呐,是她胡言乱语!老,老爷子救过我,他有恩于我,我怎么会杀害他,是这丫鬟要嫁祸于我呐!” 陈二忽然想起此时的情形似曾相识,哦,他想起来了,这件事是在他初次见到叶红的下午就在他的脑海里发生过的,刻骨铭心,刻骨铭心。 “村长!这外来的汉子看上了艾莘!老爷子不许,他就起了杀心!这便是原因!” 叶红挣开陈二的手,从祠堂里面刮出来的风拂过她并不美好的脸,掀起笑意。 “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如何证明?” 村长的英明被叶红这突如其来地反咬一口给吓得退却,一时间尽有些不置可否。 “村长如是不信,可叫艾莘上来对质。” 这使得陈二更加迷惑起来,他不明白这蛇蝎心肠的丑女人究竟于意何为。而使他更加烦乱的是,他心中感受到此时连续失去两位亲人的艾莘定是万般的痛苦,现在还要将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一同牵扯进来,心中满是对艾莘的愧疚与心疼。 “村长,村长,我…” 艾莘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地上的两具枯树根一般的尸体在她的眼里倒映,并激起了珍珠一般的泪珠从眼眶中缓缓地,轻柔的,跟随着从祠堂里吹出的风的节奏摇摆着流过她白瓷一般的美丽脖颈。 “哎,孩子啊,苦命的孩子啊。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你尽管说便是了。这外头来的汉子陈二是不是想抢占你啊?” 艾莘哭得梨花带雨,使英明的村长看的心疼。 “是的!”艾莘扭过头瞪着陈二,“这陈二早就想强占了我!那晚他还偷偷的撬开了我的房门,想要,想要…”艾莘又将头扭朝村长那面,“还好父亲及时发现,要不然我就栽在这畜生的手里了!村长!他定是怀恨在心!是他杀了我爹爹!您得替我做主呐!” 艾莘以手掩面,哭着跪倒在地。 陈二感到嘴里一股子甜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六 陈二面如死灰地望着艾莘。他疼痛,他疑惑,他心如刀绞,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嘴巴微微的张着,从牙缝里吐出悲痛的气息。紧缩的眉头似乎可以夹死一只刚出生的,粉嫩的老鼠。他的眼珠在一片血一般的红色中透出黑色的瞳孔,眼泪在眼眶中酝酿,突然一下如同离弦的箭射在艾莘的脸上。 陈二心里在咒骂着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到这陌生的地方后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艾莘。她代表着自己人生的无限光明与和煦春天,让自己能够看到全新的世界。那是爱,是爱的模样。在自己的一生中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爱的感情。面对着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的纯粹的世界,现在却发现这仍然是带有目的的,甚至比以往的无数折磨自己的事情更恶俗更没人性更能伤害到自己。当自己浑身轻松地卸掉身上厚重的盔甲,向自己曾经的偏激想法裸露出肉体和灵魂,迎来的却是一支暗箭,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又带着血管里热气滚滚地血液穿透了自己地脊梁。 陈二跪在地上,只剩绝望,向村长交代了所有地真相以及那些幻化成真相地谎言。 “忘恩负义!狗东西!来人!将这俩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拖下去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明儿一早便杀了这对狗男女替艾莘的父亲和婶子报仇!” 村长挺起胸膛,目光瞟着哭鼻子的艾莘。 “谢村长大恩,还了女子一个公道!” 艾莘朝着村长猛磕着头,似乎偏要见点血才能一表谢意。 “哎,娃,你快起来,今晚就先住在我家吧,你要好生休息,切勿过于悲痛。” 村长正眼望着艾莘,似乎是想用眼神将她身体中的水分榨干。 “不必了村长,我今晚就回去,那房子是爹爹留给我的唯一物件,我想回去。” “也好,留在此地也只会让你徒增悲伤。你就先回去,你爹和你婶子地尸首我会安排人好生安葬的。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村长的眼神凌厉,像那把杀人的剪刀要割破艾莘的肌肤。 艾莘却不予理会。她平淡地向成精了老鼠一样的村长告别,便转身,顺带看了仍跪在地上的叶红一眼,飘然离去。 月光透着寒气,像一只从冰雪里爬出来的老鼠,在啃噬着陈二的身体,也在撕咬着他的内心。 村头一片惨淡,家家户户都已经从白天的闹剧中归于了平静,熄灭了灯火。陈二和叶红被五花大绑的捆在老槐树粗壮的腰上。老槐树的皮肤与陈二的皮肤紧贴着,让他感到冰冷又干燥。夜风毫无顾忌,毫无遮挡的拍打在陈二的全身。他脸上的伤口也开始发作,疼痛使他认为连这可憎的伤口也要挣脱自己,逃离到别人的脸上。他感到不舍,即使那是一条只会带来疼痛和丑陋的伤口,只要是在他的脸上,也是一种陪伴,他不愿失去伤口。鼻涕,眼泪,口水,也被夜风拍得四处乱淌,去无法用手拭去,只能往单薄的肩头上蹭。陈二认真地蹭着鼻涕,正巧看见从一旁的石缝中钻出两只灰白色的耗子,月光打在它们的头上显得灵气。耗子们望了一眼正在忘情地用肩膀擦拭着鼻涕的陈二,一阵窃笑之后又原路钻了回去,可能是去找那两具干枯的尸体宵夜了。 “别睡,会冻死。” 叶红见陈二迟迟没有动静,便用她尖锐的手肘捅向了陈二的肋骨。 “闭嘴!婊子!老子死了也不用你管!” “呵,你可不能死哦,你得好好的活着。” 一声轻笑穿透了老槐树的腰身传到了陈二的耳里。 “你笑啥!明天就要被人剁了!你还笑得出来!?” 一股闪烁着月光精华的鼻涕从陈二的左鼻腔里喷射而出。 “你莫慌,不会让你死的。瞧你那怂样!你还得带我们出去呢。” “出去?上哪儿?” “你打哪儿来,就上哪儿去。” “这啥意思?对了,你,你刚刚说‘我们’?谁?什么‘我们’?” 陈二的话才接触到夜风,方才那探出老鼠的地方便发出了几声响动,这次不是出来觅食的老鼠。一个人影从石头旁的草堆里冒了出来。 “你咋才来?我都快被冻死了!” 叶红带着哭腔的骂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七 “我得收拾好东西,不然咋走哩!” 乘着月光,陈二才看清那来人的脸。依旧的可人,依旧的令人着迷,月亮柔情似水地将其所有的精华毫无保留地施舍在这一个人地脸庞上,像是月仙本仙,来到人间普渡众生。在她的脸上,已全没了白日里伤痛欲绝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兴奋地交错。 “你,你!艾莘!” 陈二开始怀疑其这周围的一切,因为只有在梦境里才会出现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以及不合情理的人。也许自己从未杀人,从未遇到过艾莘,从未出过村子,从未进过东屋,更也许,自己从未降生人间。或许自己只是一直躲在柴堆里啃食着狗屎里残剩玉米的老鼠,吃饱喝足后,便做了一场人类的梦。 “别废话了,得赶紧走,之后再跟你解释。” 艾莘的脸与月光交融,显得魔幻又冷酷,使陈二更相信这只是月亮仙子施舍给卑贱耗子的一场美梦。 “凭什么!我他妈的凭什么要走!像条狗一样被你们俩婆娘呼来唤去的!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今天就是死了也不走!活着干嘛!梦嘛!做嘛!” 即使是梦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他心里暗骂。 “你不走,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的骂,她的威胁,都是温柔的。真不愧是月亮仙子。 艾莘这眼带笑意的一骂使得陈二不敢再多话,谁敢跟仙子争辩呐! 艾莘抽出一把匕首割断了绑在二人身上的绳索,匕首也是弯月地样子,胜过祖传的短刀。在月光的掩护下,三人迅速地猫到了早已停在路边的驴车上,正吃夜草的驴子向月光仙子鞠躬致敬,向老鼠陈二吐了口沫。 月末一刻钟后,经过老鼠的通风报信,村长得知了杀人犯在被杀者家属的帮助下逃跑的消息。村长将报信的老鼠生吞后召集了村民沿着驴车的车迹追了上去。 三人乘着驴车向山脚赶去,眼见着身后呲牙咧嘴的村民们正高举着火把高呼而来,却又提不起速度,只得弃车逃去。艾莘点燃了驴车,在驴的屁股上狠抽一鞭使其往反方向窜去,自己则带着陈二和艾莘直奔山脚。 她们一边向着山脚如同丧家之鼠一般地狂逃,一边回头看着那皮肤光滑如脂的驴子拉着熊熊燃烧的木车像人类一样的站直了身子甩开膀子地狂奔,它一边跑着一边高声用人类地语言喊叫着,“自由!自由!感谢月光仙子!剐了老鼠坯子!我驴某今日自由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八 “停,停,停。没,没追了,歇会儿!” 陈二大张着嘴呼吸着,甘甜的空气让他的喉咙感到舒适,只是那隆起的伤口让他感到疼痛。哦,这不是梦。我不是老鼠,艾莘也不是月光仙子。 “你一个大男人,咋这么不中用呢!” 叶红没好气的说,她仍然是不美丽的,即使月亮也舍给了她一些月光。 “你说呢!所有的行李都是我背着,你来试试?你咋就不怕我背着这些包袱跑路了呢!” “你跑呀,我让你跑。你的药材可全在我这呢!” 艾莘拍了拍身上的一个麻布口袋,瞥了陈二一眼,露出些羞涩的笑。 陈二赌气地转过身去,艾莘这一笑又让他的内心掀起了风浪,他暗骂着自己没用,却又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死死的抓住了他的心脏,肝脏,脾脏…而他自己却似乎只能够一味的,像一条只懂得摇尾巴的狗一样选择跟从,完全看不懂这个美丽女人的一颗朦胧在纱帐之中的内心,更别提反抗。这可不是英雄所为! “那我们究竟要上哪去?” 陈二努力地使自己平复下来。 “我与你说过呀。你打哪儿来,我们就打哪儿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村?为啥?” “因为,他们不能去那里。” “那你们到了我们村又要干啥?” 陈二本想问问她俩到底为何要逃,为何要设下这个局,又杀害了自己的亲人,如此的狠心,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仔细思索一番后,他还是选择了暂时闭嘴,这样的气氛,如果多嘴,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你不必操心,只要不让我们二人分开就成。” 叶红干瘦且布满雀斑的手抓住了艾莘丰满且白润的手,眼神里竟透出些宠溺。而后者却慌忙地抽出了手,也一同回避了那眼神。弄得一旁的陈二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多嘴。 “起身吧,怕他们再追来,等进了山之后在休息。” 叶红的丑脸像一块长了绿毛的青石板。 三人在黎明时赶到了山脚,不约而同地站立住,望着日出。 刚升起的太阳被大山扯住了光芒。太阳,阳光,山,三者之间藕断丝连。早已经没了雪崩阴影的大山呐,又重回了生机,它已经快要迎来它心里的爱人,是初春没错。但在这之前,却仍然要暂时忍受着薄薄细雪的覆盖,让阳光无法彻底地照透,这无疑是煎熬的相思之苦。 就是这样的山景,陈二面对着他,掩饰不住自己杂乱的心情,让泪水在悄无声息中偷袭了他的衣襟。此刻的他,已被这山外的人和事鞭打得体无完肤。而面对着回家的路,却是渴望的。即使自己仍然一事无成,即使弄丢了祖传的宝刀,即使找到了药材却被扣了下来,即使是找到的妮子却变成了俩,这俩还在要挟自己,即使,即使还有啥?他一时忘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要回家。 “你这是咋了?咋会自己哭上了?没拿你怎么着啊!” 叶红望着这柔情的汉子,不由好笑。 “你管我!还不是你们弄的!我这回去了咋交代嘛!” 陈二似是个梳着麻花辫子,却丢失了绣着鸳鸯图案的布鞋的大姑娘,扭过头去,满脸的委屈。 “得,你就伤感吧,挺大个老爷们儿!娘们唧唧的!”叶红满脸嫌弃陈二的表情,刚想转过身去叫艾莘上路,却突然一愣,呆呆地望着不远的山脚处。”那,那里咋有个人?” “啥人?山里?” 陈二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山脚,一颗树旁,正有一个佝偻但身材硕大的身影,伸着头,死死地盯着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二十九 “哎,陈二,是不是你们村的人来接你了,你咋通知的他们啊?” “不知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咱们往前走吧,凑近点看看。” 陈二的心头隆起了一幕沉重黑色的幕布。 三人往前走去,陈二心里开始忐忑起来,自己并没有啥办法能通知村里的人呐,他又想起了出山时碰见的那只大耗子,不免心有余悸。 “哎,等等,这,这人身后咋拖着一条尾巴哩!“ 陈二一听这话,头皮就如同龟裂的土壤一般炸了起来,这狗日的还没死!竟然还会堵在山脚等着自己! “停下,咱不能再往前走了,得换个方向进山。”,陈二抓住两人的衣袖边往后退去,“咱快些走,待会儿再跟你们解释!” 三人有绕着山脚跑了半刻才停下脚步,见那玩意儿不在了踪影陈二才向她俩说出了自己先前的遭遇。 “那么邪门儿?这是老鼠成精了!” 叶红并未显示出太多的恐惧,甚至是有些兴奋。 “那它咋不从山里出来追你呢?” 艾莘已被吓得脸色发白,一双玉手抓住了陈二的衣角低声地问道,眼神飘忽而又警惕。 “我不知道,我们村里的人很少出这山,那畜生八成也是不会出来的。现在趁它不在,咱们得快些进山。” “那,那万一是它藏起来了…” 艾莘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吓得把后面的话强咽了下去。 只见山脚离他们不足十余丈的草丛里,那只大耗子已经站起了身子,乘着月光,咧开硕大的嘴朝他们狰狞的笑开。 “陈二,陈二,这可咋办。” 叶红没了方才的神气,显然也是被眼前这一从未见过的怪物给吓住了,她藏到了陈二的身后,不敢跟那东西对视。 “没办法,只能再换地方,跟它耗着。” 陈二挺起了瘦弱的胸脯。 “你们看那边,他们追来了!” 天还未全亮,他们身后的火把犹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并伴随着并不清晰的骂娘声音。 “陈二,人追来了,这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的,天也快全亮了,咋办,你拿主意。” 陈二瘦弱的胸脯快要把厚重的棉衣给撑开了个口子。 “村民不追进山,老鼠也出不来,我们只需要对付其中一边就成。” 陈二若有所思。 “废话!我就是问你要怎么对付!”叶红白了他一眼,”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头。这山我们是一定要进的,那东西又不可能同时堵我们两边。我和艾莘往西,你往东,最后在山顶碰头。” “成,那就这么着吧,听天由命哩!谁碰上谁倒霉!你们心吧!” 陈二不舍地看着艾莘,思绪复杂。他希望她俩能进村,又不希望她俩进村。这里面有虚荣心作祟,也有胆怯在捣鬼。他怕将艾莘带回家里受人指责,怕把叶红拱手送给朱家,但又实在放不下艾莘温润的目光在他心了的一抹柔情。 他想到往后的日子,想到妻儿,想到姐姐姐夫和那日过猪的侄子,想到东屋…哦,东屋,他想到那晚的对话,他恢复了那一段朦胧的记忆。 对哦,对哦,他现在想起来了。于是他垂下头颅,于是他不再言语,于是他忍住泪水,于是他向东漠然行去数十步,于是他终于狠下了心来,于是他终于在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决定了要成为一个英雄的宿命,于是他一头猛地扎进山里,于是他身处山中,于是他对着被树干分割的天空吐着口水沫子大喊, “老鼠!老鼠!老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三十 老鼠!老鼠!老鼠! 老天如了陈二的愿,老天如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愿。 陈二才往山里行了不足半里,便如愿见到了那昔日的“朋友“正学着人类的样子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又学着人类的样子朝他招了招那只滑稽的爪。 “好了,那俩女人安全了。好了,我也该死了。” 陈二下意识地往腰上摸那把祖传的短刀,也不出他所料又摸了个空。 他镇定地往后稍稍退了几步,努力的使自己冷静下来,做出防御的姿态,并目露凶光的瞪着那大耗子。 老鼠显然也被陈二着防御的动作弄得一愣,它没想到陈二会做出如此的反应,而不是被它吓得屁滚尿流。它猫下了腰,伸出方才还跟陈二投来友谊信号的前爪,整个伏在了地上,与陈二对峙着。 “这玩意儿还能懂人的心思!真他娘的邪门了!果然是老鼠成精喽,这若是个狐狸精啥的倒还有点意思。可偏偏是这么个恶心人的东西!我虽然是个要死的人,可也不能便宜了着玩意儿呐!得用点脑子。老子好歹是个人,人就是聪明呐!看爷爷逗它一逗!” 陈二一边想着,便准备先使个拖刀计,慢慢地向后退去。可他刚准备挪挪脚,整个人就突然一软,像只翻了壳儿的王八,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老鼠见状便立马扑了上来,生铁一般的前爪直奔陈二的喉咙而去。陈二本能的伸手去挡,一震酥麻从他的手里传到了全身。陈二定睛一看,那把短刀一不知何时握在了他的手中,替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老鼠被短刀划伤了前爪,便更是恼怒。它一头撞掉陈二手中的短刀,张开骚臭的鼠嘴便向陈二的头颅啃来。陈二失去了短刀,只能用胳膊抵住鼠嘴,任其撕扯。 一个人,一只老鼠,如此的僵持住了。还好是冬天,陈二的棉袄像蜂蛹一般的厚实,那老鼠又没有犬牙,只能凭着一副比它前爪还要滑稽的板牙去与陈二的棉袄抗衡,却始终没能穿透,最后只能松口,留着满嘴的哈喇子悻悻而去,伺机寻找着陈二的破绽。 此时的陈二已经是筋疲力尽,双手也是无力的塌拉着,连捡起短刀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老鼠,就像老鼠曾经死死地盯着他一样,用眼神防守。耗子也看出了陈二已经是强弩之末,便有准备向他发起新一次的攻势。 “低头!” 是熟悉且关切的声音。 陈二闻声勉强地做出反应。就在他将自己的头颅按下的同时,只感觉后脑一阵凉风,一块拳头一般大的石头贴着他的头皮飞过,正中耗子的门面。 那畜生被命中了鼠嘴,顿时鲜血直流。陈二乘机强撑着身体拾起身旁的短刀,朝前赶上几步,一刀便插入了那大耗子的腹中。老鼠惨叫一声,抓起一把泥土堵住伤口扭头向山的更深出逃走。 “比杀人爽。” 陈二心里暗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三十一 “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叶红和艾莘赶上前来将陈二扶起,也并未再去追赶那老鼠。 “没事,嘿嘿,衣裳厚实!你手可真准呐,嘿…” 陈二脸色苍白,但仍然在强撑着不想在女人面前丢了颜面。 “陈二哥,你咋脸色这么差呢?是不是被那老鼠给弄伤了?” 艾莘的关切,使陈二的心犹如坠进了温泉,一股悲情的热泪在与他的泪腺相互拼搏,他煽动着厚实的鼻翼努力地将这一股子悲壮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我,我没咋,甭担心…若不是遇上你们呐,我今天可能真的要喂了那耗子了,嘿嘿…” 是将死之人典型的笑容。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我们也遇上了那大老鼠,也正是它追赶我们,才一路到了这里正碰上你。我也正纳闷呢,该不会不止它一只老鼠吧,不然纵使它再怎么能跑也不会如此之快吧。” “有可能吧,但现在说这也,也没有用。当务之急还是要快些上山去,只要进了村就没事了。” 陈二说着便想站起身来,却虚的不行,双腿像两根面条似的,又瘫坐在了地上,直冒虚汗。 “陈二,哥!你这到底是咋了?你说实话!”,艾莘一急,泪水像蒸透了的饺子里渗出的汁液一般挂在了眼角。她抓住了陈二的手,将他那厚实的棉袄撸了上去,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掐住了陈二的手腕,“你这脉象不对啊,虚弱得紧,却又找不出个原因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嘿嘿…可,可能是,想家,想家了吧,嘿嘿,嘿嘿…” 泪腺输了,再也止不住肆无忌惮的眼泪。 陈二将最后的力气用在了泪水上。 随着最后一滴眼泪脱离了眼眶的束缚奔向了丰实的土壤,陈二眼前一黑。 在黑暗里,陈二看到了那把闪烁着紫色光芒的短刀在朝他呢喃细语, “来吧,来吧,来吧。是时候了。” 他又看到了苍老的父亲坐在摇曳着烛光的东屋里,向他投来欣慰的笑容, “儿子,儿子呦。咱走吧,这是命,时候到哩,时候到哩。” 最后,他看到了无数陌生的面孔。有雄健英武的将军,有大义凛然的官员,有嬉皮笑脸的贩,有老实巴交的农民,有牙牙学语的婴儿,有卖弄风骚的老鸨他们与她们,千人千面,表情各异,却又都一同抓住了左胸心脏的位置,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陈二齐声高呼! “杀!杀!杀!老鼠!老鼠!老鼠!” 老鼠张开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大嘴,啃向万千呐喊的人们 陈二在黑暗中,双目流血。 只要是属于冬日里的阳光,即使是在冬季的最后时光,便必然是透不过雪层到达泥土的。又加上漫眼枯枝老树的层层过滤,便是最后终于照在了渴求着阳光哺乳的人们身上,也是微弱得可怜的。于是,怀抱着共同志愿的人和土壤相互合作,人们的脚步感受着土壤所带来的温度,为阳光刨开了雪层,直往山上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三十二 陈二继续昏死着。艾莘和叶红二人先是轮流着扛着陈二,随后便一左一右地拖着他,朝着山顶的方向,步履维艰。 愈往上走,雪愈厚,二人都已精疲力竭。太阳渐往山脚处落下,山中的枯木掩住的部分先一步暗了下来,那些昼伏夜出的动物们便开始不安地掀起骚动,使闻者不安。 “看来今天是到不了了,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艾莘轻缓地放下了陈二,望着离头顶不远的山峰,“山顶太过陡峭,而且还要更冷,我们得绕过去。现在要先找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我们也好生歇一晚上。” “我记得他之前说过这快要到山顶的地方有一个山洞,我们可以上哪儿过夜,得找找。” 叶红又将陈二扛起,示意艾莘再坚持一下。 “我也想过,只怕那山洞会不会是那老鼠的巢穴。” “不怕,那狗日的中了陈二一刀,怕是要躲着我们哩。先走吧,天要黑下了。” 山中已经完全沉于了黑暗,柴火燃起的火光也只能够将山洞的局部照亮。艾莘和叶红相互依偎着,凭着闪烁不定的火光认清对方的面孔,这使得她们的内心得到了慰藉。对于她们而言,即使是处于这饥寒交迫的陌生黑夜中,却也胜过以往的任何时光。 陈二仍在昏死之中,丝毫没有任何的意识,并且越往上走,越靠近村子,他的脉搏便越是虚弱,呼吸的气息都不会让过往的蚊子翅膀为之抖动。 “没烧啊,要不咱给他弄些草药?” 叶红试探了陈二的额头,便要顺手一旁装有草药的包袱。 “不用,我探过他的脉象,找不出任何原因,这些药都不适用。况且,这些药是要救他的家人的,给他用了也是白白的浪费。” 艾莘望着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的陈二,想到自己,想到叶红,又想到陈二家中的妻子,情绪如犬牙般交错。 “但如果他不醒来,我们怎能找到进村的路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先翻过山再说了。” 艾莘的话还没被柴火燃尽,山洞外便突然传来了一阵如蛇形枯叶之中的声音,“别说话。”再仔细一听,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中勉强地拖行。 叶红一个激灵,心中暗骂那老鼠真是狂妄至极。便按住艾莘,自己顺手抄起一根正在被烈火环绕的木棒子向洞外猫了过去。 叶红伏在洞口,她心翼翼,她屏住呼吸,将火把探了出去,一张毛绒绒的鼠头便也朝她伸了过来。在火把的噼啪作响中,她分明看到一只骄傲的跳蚤仰着头,从鼠头的左眼角跳到了右眼角,然后消失,随后便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正当叶红还沉浸在那只跳蚤的优美而华丽的动作时,那老鼠便抓紧时机挥出利爪在她的脸上刻上了四道血口。叶红惨叫一声向后倒去,并顺势挥出了手中的火把有一次准取得击中老鼠的脸面。 大老鼠被火烧得疼痛,更加的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朝叶红扑来。艾莘这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手足无措,只是尖叫着看着大老鼠疯狂的用那两颗巨大的板牙撕扯着叶红的身体。 正当叶红命悬一线之时,洞内突然响起了一声雄狮一般地低吼。只见陈二挣扎着爬了起来,手中握着那把初尝过老鼠鲜血滋味的短刀,疾步上前便捅入了老鼠乜斜地眼中。 砰的一声!老鼠的右眼犹如膨胀的猪膀胱一样爆炸开来,眼中的脓水溅入了陈二的口中。 陈二一阵恶心。 “比尿还难吃!” 其实他并没有吃过尿。 大老鼠疼得倒在地上像个麻花一样的扭做了一团,并发出阵阵尖锐的惨叫。 陈二见状,慌忙拉起一旁的艾莘,“快!趁现在快跑!”,二人将叶红拉起跑出山洞。伴随着老鼠死了亲娘一般的嚎叫以及陈二,叶红沉闷的喘息声,三人趁着月色绕过了山峰,到达了向村的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二章 三十三 下山总是要比上山要更快些,却也更加的难行且危险。 陈二颤抖着身体,此刻对于他来说,每迈出一步都是在生死之间挣扎,且随着离村子的路程越来越近,他逐渐感到有一层浓重的雾墨掩住了他的眼睛,又慢慢地笼上了他的大脑。最后只能简单机械地挪动着步子。 叶红也没了知觉。她的脸如同被老虎那带满倒刺的舌头舔过一般面目全非,鲜红的血液顺着老鼠的抓痕流满了全身,顺便浇灌了山中的草木。 艾莘艰难地维持着。她是唯一清醒的,却也无法再支撑住如此的负担。一路跌跌撞撞,倒了又挣扎着爬起来。身上已被山中的枯枝乱石刮蹭得体无完肤。原先那嫩若新葱得肌肤已变成了一块腊肉似的,不忍直视。 等眼前的山下已出现了些许零散的灯火,艾莘才总算安下心来。她将拉着陈二躲进了一旁的杂木之中,才如释重负地将身上的叶红放下。 “这还有多久才能到山脚?你之前是否与你们村里的人有过约定,让他们前来迎接?” 艾莘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抬起爬满汗珠且憔悴不堪的脸问向陈二。却发现陈二目光呆滞,像个醉鬼一样摇摇晃晃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陈二,陈二哥!你咋了!” 艾莘顿时慌了手脚,上前将陈二翻过身来,才发现他已经面无血色,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山峰上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叫。 “那老鼠又追来了!没完没了了!这可咋办,我不可能同时拖住他们俩人跑啊!呆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 艾莘扶住老槐树那冰冷的身体,努力的使自己保持冷静。 “我得快离开这里,又只能带一个人走!” 横躺在枯枝烂叶中的两人,一个口吐白沫,一个满脸鲜血。 “若只能带一个人走,那一定是带叶红呐!她是自己的全部!也是为了她,自己才狠心设计杀害了自己的养父和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婶子!” 竖躺在薄雪碎石中的两人,一个抽搐着全身,一个安详得像一具尸体。 “但此刻只有带着陈二下山,我才能得到村里人的信任和帮助,才能在村里活下来呐!况且。陈二也是在她心中偶然间翻起风浪的男人!“ 横着竖着躺在大山怀抱中的两人,一个生死未卜,另一个也生死未卜。 “我为了什么到此?为什么要来着村庄?为什么要逃离?为什么要纵火杀人?为什么要义无返顾?为什么见到那拉着燃烧木车的驴子在向远方大步狂奔时会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 只有一个原因。 “我要的是自由。” 艾莘看着不知是死是活的陈二和叶红,看着月亮仙子居住的寒宫,看着阴森可怖的山顶,看着灯火阑珊的山下,看着历经沧桑的老槐树。 那凄厉的叫声正向她快速的接近。 艾莘握住叶红冰冷的双手,放在胸前,闭嘴不语。作为女人的柔情,此刻的她,只能用眼泪来自责和祈祷。她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又为自己如此的狠心决定而感到愧疚。对于叶红,这样的特殊情愫是她渴望又同时恐惧的。甚至于,当她整个人将自己放置于内心里绝对的平静中时,她自问自答,却怎么也搞不清楚自己对叶红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又将到何处而去。她深知自己即将永远的陷入这样的雾霭之中,并永远都无法拨开这道雾霭看清这段情感的本来面目。但也正是出于这样的缘故,是这样绝不可能放置于世俗之众摊开来展示的感情。它深深的躲藏在双方所刻意营造出的浓雾之中,时隐时现,无法真正地触碰到它的实在,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就是这样,才引诱着艾莘,步步陷入,直至她再回头时,已经寻不到来时的路。 “对不起了,叶红。你信我一定会回来找到你的。” 艾莘紧咬着肿胀丰满地嘴唇,眉头紧锁使得原本娟秀的脸庞都扭曲了形状,嘴唇渗出的鲜血滴在叶红那本就血肉模糊的脸上,她和她的血就此相互交融。 老鼠疯狂地向山下追来,引得早已入睡的宿鸟群飞。 “叶红,你一定要挺住,千万要挺住。莫怪我。” 老鼠尾巴甩断树枝的声音传来她的耳中。 艾莘心里一边重复着让她痛苦的语句,一边用枯枝散叶将叶红的身体掩住。 老鼠指甲划过一片少见的鲜红颜色树叶的声音灌入了她的耳中。 艾莘收拾起包袱,架起陈二,一路拖着朝山下后仰着身子滑去。 我先前就说过的,下山的路起码是快的。 没过多久,当艾莘再次向山上望时。只剩下了枯树,黑暗,以及雾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一 天已经蒙蒙亮,太阳正在临醒中挣扎,使得整座大山都为之打了一个抖索。远处的人们看见,大山像一只淋了雨的狗一样抖动全身,于是积雪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布满了天空。虽说严冬使得万物凋零,但随着春天的步步离近,一切又开始向着五彩缤纷的那面发展。 艾莘拖着陈二往山下跑了一夜。虽说随着海拔的不断降低,温度也在渐渐回暖,但陈二的身体状况确实越发的糟糕。离村里的距离越来越近,陈二像只死猪一样,连句哼哼的声音都没了,嘴里原本像金鱼似的还吞吐着乳白色的沫子,现在也早已干涸,没了一丁点儿动静。叶红心中叫苦万般,却也只能强撑着向山下的方向,犹如在沼泽中行走一般,一边高昂起头呼喊着救命。这又让她想起那头甩开膀子狂奔的驴子。 快接近山脚时,不远处的村庄终于给了艾莘一个中肯的回应。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亮开,像一张撒满金色光辉的崭新布料铺在了人间的平面之上。艾莘肩膀发酸发胀,双目晕眩。她一低头,又一伸腰,拖着不知是身体还是尸体的陈二从深林里探出头来,一个平凡但却是理想中样子的村庄向她报以清晨里最真挚笑容。恍如隔世。 不远处,几个带头的村名向她奔跑着赶来,在村民们的背后,也许是那只疯狂的毛驴也一同向往的自由世界。 “人回来啦!陈二在哪儿呢!”村民们叫叫嚷嚷,喊醒了其他仍在睡梦中的人,“快去叫朱村长!说陈二回来了!” 艾莘已经是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向人群走去。她看着那些朝她赶来的人们,像极了先前追逐自己的村民,这使她感到害怕。是精神已经飘乎,不知所以然了。只是觉得人比老鼠可怕,便要折头反跑,一头晕倒。 “哎!哎!可不是一个人哟!是俩!” “哟!还带回来个女娃!他倒是风流哩!” “快,别废话了!先救人!村长等着呢!搭手!来!” 像是湘西抬尸的人一样,几个村民抬起陈二和艾莘向村里赶去,只是差上一点漫天飘散的黄表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 当我们把目光重新移回这个充斥着神秘色彩的村庄时,才发现了它与外界其它村庄有诸多不同的地方。这或许是因为主观的个人思维在作怪,也或许真是这样。 单从太阳来看,便是奇怪的。虽说只隔着一座不算太过高大的山脉,却让村子里的光线显得比村外的要阴暗上许多。即使是在白天,但当你仰起脖子向上望去时,却丝毫察觉不到太阳的踪迹。它似乎只是在天刚亮时冒出过一阵,就有立马没了影儿,好像只是在向村子了的人们证明它的存在,证明着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但即使是这让它一露头的功夫,便迅速地点燃了整个天空,它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人们,天,亮了。 人们为了弥补光的损失,在白天也点上了灯火。昏黄的色调使得屋里的人们感到温暖,像是春天的作用,能让沉睡中的人珊珊醒来,但却也无法召回那已经死去的亡灵。 “大夫来了,你们都让让,别瞎挤着!”村长朱语推开了围在床边想要一睹村外姑娘芳容的人群,“都别围着了,散了,闷死了都!让大夫看!滚滚滚!” 大夫坐到了床边,放下了勾勒着牡丹花纹的药箱,号了两人的脉象。许久,他才挤弄着一张沟壑纵深且油光满面的老脸,面露难色。 “村长啊,怕是悬了!” 声音像一口残破的古钟。 “咋就悬了?你说清楚些!” “这女子倒是没啥大事,只不过是疲劳过度,气力不上,只要睡上一觉,好生休养就成。不过陈二公子就…” 老大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欲言又止。 “你倒是说啊,我弟他咋了!” 陈氏在一旁焦急地跺脚,扬起地上的尘土。倒是朱语,得知那女娃没事之后便显得轻松不少。 “陈二啊,他已经没了脉象。” “这咋会!是不是有啥内伤啊!你可得好好看看!别胡说八道!” “没有内伤。只不过是有一些皮外伤,不致命的。” “那咋会就没了脉象!老家伙,是不是你手上茧子太厚…” 陈氏话没说完就被朱语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依老夫来看,陈二公子的情况与当年陈老太公的病况如出一辙。你们外来的人呐,只要出了这村,再回来,就必然是一命呜呼,这是山神的意思呐!没救!” 老大夫摆弄着下巴处稀疏的山羊胡子,眼神肃然起敬。 “咦!大夫!话可不敢乱说哩!无凭无据的!我兄弟正年轻哩!咋能说得这么魔怔!您可得救救他…” “这样吧,老先生。您今儿就先回去,在帮我们好好想想,成吗?” 朱语拉住了母猴子一般跃跃欲试的陈氏,显然是另有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三 “哎!也好,但我又何尝不想救了陈二公子呢?医者父母心,但老夫也着实是无能为力了,先告辞了。” “有劳了。” 朱语把大夫送出门去,才一转身便见陈氏已经插着肥腰像只护崽儿的母鸡一般堵在了门口。 “姓朱的!你啥意思!成心想让我弟弟死呢!” 陈氏火上心头,指着朱语的鼻子便骂。 “哎呦,我的夫人呐!你先别急,怎么能听信这郎中的一面之词呢?我看陈二兄弟不会有啥大事的,都是那老头唬人想多骗些银两罢了。” 朱语撅起黑褐色的嘴唇,一副胸有成竹之相。 “不会有事?咋,你啥时候还学会看病了?” “我到不会看病,但你想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邪乎的事呢?我陈二兄弟年纪尚轻,身体也没啥毛病,定是那老头危言耸听的嘛。”陈氏也是对不能出村的那些传闻有些怀疑,此事被朱语一说便更是坚信那些定是些骗人的鬼话,“夫人,耽误之急呐,是那个女娃,还有陈二屋里的人呐!” “是啊,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我那弟妹出殡的日子还没定下来呢,在这样放下去,即便是冬天,尸体也要臭了。还有我那可怜的侄子,得赶紧找到药材呐!我看刚刚那郎中的穷酸样,估计也拿不出啥有用的药来。” “这倒不必担心。我刚刚发现那女娃的包袱里尽是要用的药材,怕就是陈二给寻的。你赶快给陈寂送去,别再耽误了。” “真的!那我这就去。哎,对了。你方才说陈二‘那女娃’?怕是话外有话吧!咋!你是不是看人姑娘站的好看,还想弄个的?朱语,你胆子挺肥啊!” “哎呦,傻婆娘!我说的是咱的儿啊!你忘了我为啥要叫陈二出村了?” “哎,对对对。回头好好的把这姑娘给收拾收拾,我家儿子总算是熬出头哩!” “快去快去!” 朱语无奈地朝陈氏摆了摆手。 此刻的他,如临大敌。既是一种焦虑,又是一种兴奋。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他的预期所发展,他不仅是因为自己老朱家终于解决了传宗接代的问题而感到高兴,更多的则是对自己发自内心的欣赏。是对自己作为一村之长以及一家之长充满智慧安排能力的迷恋。他不将这一切归结于天随人愿,而认为是自己有了回天之术。 但他又是焦虑的。这样的焦虑则源于对儿子朱文的厌烦。骨肉亲情的疼爱,他是有的。但一个人竟然做得出那样的事,对一头畜生发情!那他就不是人。简直是给老朱家的头上摸了一把干屎!奇耻大辱!若不是出于传宗接代的考虑,他早就要将朱文逐出家门。而二儿子朱武那傻样,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简直是给老朱家的头上摸了一把稀屎!比干屎还要让人恶心!这就是对自己聪慧头脑的侮辱!甚至于比不上朱文,连一点盼头都没有,简直一无是处。 母爱是自然的,父爱则更多的是来自于对期盼。显然,朱语已经对这俩儿子失望至极。 “想我朱某人如此大智慧!怎就会弄出这俩败家玩意儿!辱没先人哩!” 在子孙上无法寻求安慰,也早已厌倦了和陈氏的多年夫妻关系。这让他感到空虚,感到无助,感到生活已经没有了颜色,从而焦虑。他便急于想要从其他方面寻求到让自己重新振奋的星星之火。而这次事情的发展竟然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又让他燃起了激情,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 “哦,原来最好的筹码,便是自己了。” 他要想自己证明自己,用自己的智慧。 “这也是老天的意思,他老人家在帮我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四 “爸,爸!嘿嘿,俺来给哥送饭哩!” 朱武不知上哪弄来一只黄狗,一手揽在怀中,还一边用它擦着鼻涕,黄狗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想要从他的手里挣扎,却无济于事。他另一只手端着盛得满当当的饭菜,一路连走带跑,颠簸的饭菜几乎所剩无几,大多数都进了那黄狗的口中。 “你稳这点!粮食白捡的呀!”朱武被父亲这么一下,便立马演起了木桩,黄狗也吃饱喝足,乘机溜之大吉,“不用你送,你娘已经给他送过了,王八犊子,配吃什么饭,饿死了算逑!你把这碗饭端到屋里,放在桌上,切记不要动了那两个床上的人!我一会儿进来。” “好的哩!好的哩!不动,不动!” 朱武满脸兴奋地将饭碗举过头顶,又学起昨夜头看到李寡妇门前王大叔的动作,猫下腰杆,蹑手蹑脚地遛进屋去。 “哎!我咋就生了个这!老天爷待我不公!” 朱语长叹一声,心中不平。想来自己也没做过啥伤天害理遭天谴地事,身体也没啥毛病,咋就享不了这子孙福呢。 “爸!爸!说话了,说话了!“ 朱武又蹦跶着从屋里出来。仅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手里又多了一只身体粉嫩透明,犹如年糕一般柔软的老鼠。老鼠闭着眼,耷拉着舌头,已经被他捏得断气,一股细如针线的鼠血从七窍中缓缓流下,同样是粉嫩透明的。 “啥,说啥话哩?你别蹦了…手里拿着个啥!快他娘扔了…谁说话了?” “屋里的那女娃,她,她跟俺说话话哩。” 一朵粉嫩透明的云,浮上来傻朱武的脸上。 朱语一听,意识到是那女娃已经醒了,急忙上前几步推开低头害臊的儿子,钻进了屋去。 “姑娘,姑娘。你醒了?” 朱语坐在床头,望着艾莘憔悴的脸庞,语气关切。 “救人,救人…” 艾莘努力地想睁开双眼,却无奈眼皮挣扎着只能跳动,嘴唇也是,含糊不清。 “放心,你好生养着,我们已经救下你了,到家了啊。“ “不,不…还,还有一个,在山上…” 艾莘费力地蠕动着嘴皮,才勉强地挤出这几个字。 “山里还有人没出来?困在里面了?” 朱语将头顺理成章地贴近了艾莘的一点朱唇,随着一阵暖流灌入耳朵,他打了一个冷颤,全身迅速地爬满了密集的包,像是坟头一般。 但艾莘只是微微点了点下巴,就又昏睡过去。 朱语恢复了理智,用锁紧眉头的表情掩饰刚刚不由自主地反应。他扭了扭脖子,随着一阵骨头摩擦的噼啪声,又开始了思考。 现在事情的发展出了岔子,对于自己方才满是信心的内心膨胀无疑是一记耳光。 他又晃了晃脑袋。 “还有人在山里?陈二此去也不知是如何弄得了这女子,如真是抢骗回来的,那现在还困在山里的人,会不会是女娃的家人来寻仇哩?不能去救。” 可转念一想,多少年来,外人是不敢闯入村里的。如今纵使是来了,人数也定不会多。 “那老子怕个逑哩!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我的村子!我还能说了不算?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要做到底哩!” 朱语一边想着,便转身出屋,通知下人召集些村民准备进山救人。自己则要留下来,好好检查一下陈二和这女娃的随身之物。 想到这,他又打了一个冷颤,浑身舒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五 在一身鸡皮疙瘩的催促下,朱语鬼使神差地像一条渴久了水的大鱼一样一头钻进了屋里。他静静地端详着艾莘的容貌,才发现这女娃果然是天生的水灵。虽然她仍然是处于昏死的状态,脸色却不显得蜡黄。她的脸庞,像是一汪清水,而一滴淡红色的墨水正打在了这一汪清澈见底的净水中,继而向四周均匀的散开,形成白嫩中带有一抹绯红的脸色,那汪静水也由此掀起微波,是一丝不适的表情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引人浮想联翩。 她现在似乎正处于昏与醒的交接状态,一根根立体分明的睫毛顽皮的跳动,使观者不由双目不由得发痒。并且,她即使是闭着眼睛,却仍然能感受到那双灵动的眼睛是如此的柔情似水。微微张着的朱唇,好像含着板块放糖或是芳草,稍稍突起。唇上清晰可见的纹理,像是春风拂柳时那婀娜多姿的柳条,引诱着注视着它的人,想要亲自用自己的嘴唇去感受它的温度… 门外强闯进来的一阵凉风,猝不及防的刺激了朱语的大脑。他猛然一惊,从方才的痴迷中回过神来,如梦方醒。朱语喘着粗气用力地揉搓着坚硬的鼻梁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从未感到自己的心脏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难以自控,即便是往日的数十碗烈酒也并未让他有过这样沉重,这样不知所以的深深的醉。 “也许只是这女娃的来历,或是她即将成为自己儿媳的兴奋,才冲昏我的头脑。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所致。” 朱语开始自我矫正。 “我绝不能再像方才那样的丢失自己,这是在侮辱我自己!侮辱我老朱家!她是我的儿媳!” 朱语在同自己的内心谈判。 可这样突然之间从内心迸发而出的情绪,越是施以高压,它便越是反击的猛烈。他木然地杵在屋里,自我挣扎不断的自我清醒认知以及那无法抗绝的,犹如洪水般汹涌的热切幻想之中。 “村长,村长。人都来了。” 朱语终于从泥沼中爬了出来。他用劲摸了一把眼前的星星点点,才发现屋外已经是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他背起一双仍处于梦中不住颤抖的手,走出门外,百余号村民挤在了自己的院落中,抬举着火把,正等待着他的回应。 “村长。大伙都到齐了。咱是不是从那条陈二他们进山的道找人?” “嗯,对。就这样,顺着一直往上搜去。” 村民们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去。 “哎!等等!我与你们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六 山林已经彻底的融进了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色之中,即使是成群结队的火把,也只能视之为这黑色当中的点缀,而无法与其抗衡。这样漆黑的环境也使得脚下和眼前的一切抹上了未知的面纱,让人心生畏惧。但更令人畏惧的是,当手中的火把扫过黑暗时,那一秒一刻的未知。 “散开!全都散开来找,当心被让火把点了树!” 朱语已经带人进了山里,他气力不济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却不是因为眼前难以行进的山路,而是出于他的内心。这样的压迫感使他感到不安,似乎是有一只面目狰狞的巨大老鼠正在向他的心脏逼来。 “村长!村长!那边有动静!” 一个距离朱语稍远一些的村民大声的呼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往西的一片林子里,一棵老槐树正在向他们打着招呼。它颤抖着横七竖八的树干,引得地上那些从它身体上折断的躯干也在噼啪作响的回应着。 一行人朝着那颗老槐树的方向靠拢,可越是这样往林子的深处走去,便越是充斥着黑暗所带来的消极情绪。并且,那老槐树的声响似乎并没有打算停止的意向,反而是随着人群的不断聚集也开始愈发的躁动。顺着那声音传出的方向,喷散出一股子莫名的力量,它是焦躁不安的,像在竭尽全力地撕扯着什么。 “停下,停下!你们几个,把火把往前探去,去看看到底是个啥东西!” 朱语被这动静弄得紧张起来,山林中的刺骨寒冷和体力消耗所带来的热量散发所混杂,一是搞不清冒得是冷汗还是热汗。 “村,村长。这动静闹得邪乎,咱大伙一块儿上去呗,人多壮胆…” “怂包!大老爷们儿!啥都还没看见呢就他娘的软了!去去去!少他妈的给老子废话!” 那几个村民被朱语逼得没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一边强忍住狂跳的心脏不从起伏不定的胸腔里蹦跶出来,一边往前摸索着靠去。 似乎只是在一瞬之间,山林突然归于了一片寂静,只听得那夜莺的歌声被火把烧得粉碎的声音。那几人继续往前挺进,渐渐不见了踪迹。 “哎!咋样!啥情况呐!” 朱语伸着脖子朝林子了叫唤了一声。 一段寂静的持续之后,林子里传来了回应,“村长!看见了,是个女的…”朱语长舒了一口气,刚想接着发问,那林子里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里面的几个人也开始失声哭叫起来,“妖怪呀!山妖现形哩!救命!村长,救命呀!” “抄家伙!抄家伙!上上上!快点儿!” 朱语原本紧绷的神经此刻更是扯得他生疼,他强装镇定,推囊着身旁的村民向前靠去。 百来支火把朝着同一个地方聚集,成了一个悬在空中的火环,终使得林子亮了起来,有了些人气。 朱语尾在众人的身后一路爬了过去,见他们正围着那颗老槐树,高声呼叫着好像在驱赶什么,乱成了一团。这情形正好想当初村外的那群人们救火时一样,虚张声势,却谁也不敢靠近半步。 “啥玩意儿,起开,起开,咋成了个这!一群没出息的样子。” 朱语推开了人群,挤上前去,可还没等他靠近,一股刺鼻的腥味便如同利锥一般刺痛了他的大脑,“哎呀,啥味儿!熏死个人哩…”说话间,他眯起了眼睛,凭借着成群的火把通明,上前定睛一看,顿时一身冷汗,即便是方才的热汗也在这一刹那凝结成了冰霜,冻得他双腿一哆嗦,瘫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七 在人群的火光围绕之中,只见一个女子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完全分辨不出样貌。以发覆面,却仍在丝丝散发中透出一张惨白且涂满了鲜红涂料的脸。她的衣服也早已被撕得稀烂,乳白色的棉絮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地上的枯草之中,仅剩几块破布轻轻地搭在身上袒露出半个同样血肉模糊的胸脯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 但真正令人感到惊愕的是,在这女子的身旁,正伏着一只巨大的老鼠。那东西全身上下已经溃烂,身上大大的脓包正往外不停地渗出血黄色的浓稠浆液。它正在与村民们僵持着,看样子也是身负重伤,一只没了眼球的眼眶似乎能窥探人的灵魂,将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带领向深渊的泥沼。它喉咙里发出阵阵空洞的呜咽声,嘴里还死死地叼着一块乳白色的人肉。 “那,那玩意儿嘴里叼着个啥!” 朱语浑身颤抖着,抓住身旁的村名哆嗦着想要站起。 “是那女人的脚哩!” 主语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女子的右脚已被那畜生给连根咬断。左脚还在,却也只剩下了一半,前脚掌此时正叼在那老鼠的嘴里!朱语经过旁人的讲解细细的观察了每一个细节,但他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老鼠嘴里那半只充满生命气息且大脚趾还在不停抽搐的前脚掌时,便再也抵不住神经的大溃败,眼白一翻,就没了声气。 土砖,黑瓦,枯树,以及清澈与浑浊分段相间的河湖,在被寒冬关了禁闭而重新得以解放之后,都或多或少的沾上了泥土的颜色。天是灰蒙蒙的,却突然猛然一抖,泄露出些许金色的阳光,就连起起落落的麻雀也在努力地更换羽毛,要换上一身鲜艳的颜色来迎接春天的到来。是这样两季交替之时的尴尬时期,当人们想要摆脱整个冬天所带来的压抑,从而勇敢地抬起头颅仰望天空,满怀着希望的殷切心情,却难免又被这阴晴不定的天空碰了一鼻子的灰尘,灰头土脸的又垂下了脑袋。 朱语一直到正午才从昏睡中醒来。他颤颤巍巍地从热气腾腾的被窝中爬起,伸长了脖子,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却分不清时辰。他用手捂住脸,抹去一夜间冒出的油腻,回想起昨夜骇人的场景,心有余悸,却又觉得在众多村民中丢了老脸,无地自容。经过一番挣扎后,他最终还是决定下床,一边仔细的盘算着要找一个身体方面的理由来来解释昨晚的突然晕倒,一边呼唤着下人,却得不到回应,只听得屋外已经乱成了一片,还有女人放声大哭。 “真他娘的晦气,大清早的!来人看看,这谁在外面鬼嚎呢!” “老爷,您可是醒了,这都要午后了。“ “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老爷,叫村长!”朱语板起了脸,“怎么!年纪大了不容我多睡?还要你子指手画脚…对了,这谁在外面哭嚎呢?这一醒来就触霉头!” “哎,老爷您可不知道哟!这是从昨夜就闹到现在了…” “是不是把那老鼠给弄回来了呀?“ 朱语身子不由一抖。 “是,还有那女子,也给弄回来了,嗨,可惨哩…” “行,我知道了。这有啥可哭的。” “哭的是夫人呐!” “夫人?她哭个啥?被老鼠给吓了?” “没!就昨晚,陈二公子死了!” “啥?陈二?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八 朱语一惊,回忆起昨晚那股子煞人的腥臭好像又强行攻入了他的大脑,是他的心里又开始作祟。 这叫陈二出村的事情,本来就不光彩,自己天天提心吊胆,如多哪天走漏了风声,那老朱家哪里还有颜面再在这村子里呆下去!况且,这次陈二还果真给他把人带了回来,一带还是俩人!他如今一死,这个秘密便能彻底封住了,陈氏那傻娘们即使再傻,也不会出卖了自己人。起初自己还生怕日后陈二会以此是作为要挟,但如此一来,这到手的鸭子就定是飞不了的了!还有那些陈家的家产,早就听说那陈老太爷当初进村时带来了不少的财产,其中还有一把绝世宝刀更是无价之宝,现在陈二和他娘们都已经死了,陈氏又是自己的娘们,陈二虽然还有儿子,但也才不丁大点儿,到时候让自己的傻娘们把那陈寂给接过来,再过继给自己,那陈家还不彻底归了咱老朱家呐! 主语自顾自的想起了美梦,脸上不由得露出一副奸商佞臣的嘴脸。 也倒是真的令人感到佩服,这老朱语在贪利面前,脑子就尽然如此的灵活,即使头天晚上还被吓得丢了魂魄。 朱语在院子里瞎转悠着,下人已经传来话了,叫他去堂屋去,陈二的棺材正端端正正的放在正中。 朱语有些犹豫,他感到有些心虚,好像是因为刚才的遐想而受到了内心的谴责,但转念一想,“嘿!这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怂个甚呐!“便又鼓足了勇气,大步迈进了堂屋。 “哎哟,夫人呐!可别哭坏了身子呐!“ 陈氏正手扶着陈二的厚实棺材,一颗头发花白的头颅敲得棺材咚咚作响。 “你给我滚!滚出去!“ 来也是你叫来的,滚也是你叫滚的。 “夫人,这是您也不能怨村长呐,这陈二公子不在了,是命,跟咱村长老爷没关系呐…“ 一个下人投机的打起圆场。 “你们先散了吧,让我弟陈二好生静静,都下去吧。“ 朱语支走下人,才又重新上前跟陈氏赔罪。 “老王八蛋!你把人都轰走作甚!你心虚哦!叫他们都进来,说说你是咋当的这村长的!“ 陈氏丝毫不给朱语台阶,一副泼妇之相。 “哎呀,夫人呐!你先听我说啊,别急坏了身子。“ 朱语语气温柔,上前俯下身子拦住了陈氏的腰,又将她脸上的泪水试掉。 “有啥好说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打什么算盘!“ 陈氏用力挣脱,牛过头去,不再看他。 “哎,你这话怎么说的,话可不敢乱讲!我朱某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我哪儿来的啥坏心眼嘛?我待陈二更是像亲兄弟一般,怎么会有啥杂念!“ “你还狡辩!分明就是个这嘛!要不是你叫他出村,他能死了?“ “你咋这么认为呢?我咋会知道这事儿会这么魔怔呢!要早知道,我会让他出去?那咱老太爷那事咋俩不是谁都没有全信嘛!“朱语又将陈氏的头轻轻抚回自己怀中,他望着陈氏通红的眼睛,心生歉意,”那你看,陈二也是为了自己的婆娘和娃出村的嘛,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才同意他去的,顺便也让他带回个女娃给咱儿子嘛!这可是为了咱儿子着想哩!“ “那你也有责任。“ 陈氏的口气软了下来,一想到自己可怜的儿子,心头不由的一酸。 “这是,这是。是我的不好,但绝非有意。你想啊,这村里的人,谁家愿意把闺女嫁来?可如今不同了,咱儿子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老朱家又要续上了,你也要当奶奶哩!“ 朱语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陈氏一听这话,心头的肉便彻底地塌了下来。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儿孙更重要的呢?在她的心里,那不知还在那儿的孙子,也要比自己实实在在的亲弟弟要重上几分。 陈氏开始焦急地询问朱语关于自己儿子婚事的具体事宜,朱语也积极的回答着,两口子和好如初。 只是谁也没有听到,在那厚重的檀木棺材里,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九 “那你说,咋儿媳妇的事儿,要咋办?现在不是有两个女娃了吗?“ 陈氏转眼间变换成了一种殷切和讨教的眼神望着朱语。 “你这话说的,真行。还能咋,你又不是咱昨夜救下的那女子,嗯,她那模样!那脚!那脸!我都不忍看的,还能是她?”朱语起身坐到一旁,翘起腿来,呆呆地望着刚刚发出那沉重叹息的棺材,长叹了口气,“唉,倒是可怜喽!咋就是个这样的命。不过之前与陈二同来的那个女娃倒是不错,人长得水灵哩!”他似乎又是回到了昨天夜里静静地端详艾莘面容的美好时刻。 “那女娃,好是挺好的,我觉得也成。不过,我就怕人家姑娘不乐意呐。这么个大好的姑娘,可咱儿子那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这想法,我之前倒是也想过。我担心的是怕她看上了陈二,想跟陈二去做个的…可如今不是也没了这种顾虑了吗。” 主语谨慎地瞥了陈氏一眼,生怕自己提了陈二她又发作。 “哎,你这话。难道咱这村里就没有别的后生了?她就一定得看得上文儿?” “这好办呐,只要咱暂时别让她出门就成。她如今是大病还未痊愈,也不会到处走动。咱让儿子出来,再打扮的利落点,俩人见上一面,然后生米煮成熟饭…咱家是她的救命恩人,我是村长,又是村子里的大户,只要不让她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这事儿不就成了。” 朱语点起旱烟,用力地嘬了两口,肥硕的腮帮子在他将烟吸进肺里的一刻变得尖锐,一时间烟雾缭绕,映衬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却呛得棺材里的陈二连声咳嗽。 “呀!咋又是个这嘛!那不就是害了人女娃嘛,你咋一天就想着这些馊主意呢。那日后,乡亲们如果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戳着咱的脊梁骨骂咱呢!” “害了她?咋会害了她!我又不是要她跟那王八蛋过一辈子,只要她给咱老朱家留个后就成!之后爱上哪儿上哪儿!也断断不会害了她的!我老朱管她一辈子吃饱穿暖,绝对不会比她在村外过的差嘛!”陈氏听着,觉得心里不舒坦,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把自己的弟弟给整没了,现在陈二还躺在棺材里没入了土。“再说了,我这注意咋了,我这注意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哦,觉得我乌龟王八蛋了。那你怕被别人骂,自己就别想着抱孙子呀!你儿子就是个这嘛,还想咋样?不出点招,难道想让我老朱家绝后不成!”朱语把脖子一挺,眼一斜,叼着烟枪,又是硬气了一阵。 “呸!老王八蛋!我当初咋救信了你的鬼话!” 躺在棺材里的陈二失声骂道。 “哎呀,不跟你说这些了。反正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你只要不害了人家也不要害了咱自己家就成!” 对于所谓仁义和自我利益,陈氏所想的只是一开始所必须站住的立场,而不是往后所要坚持住的立场。 “那你这不是废话嘛!我还能自个儿害了自个儿?这不是傻吗?” 在这一点上,朱语倒是做到了始终如一的坚持。 “那就说,我弟,我弟妹,还有我那侄子,咋办?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断不会丢陈寂不管的,也绝不能亏待了他!” “那是自然。陈寂这娃,我也喜欢嘛!我明儿就让人把他接来,当咱亲儿子一样疼爱。至于陈二他两口子嘛,”朱语瞟了漆黑的棺材一眼,“还是要尽快入土为安的嘛。特别是陈寂他娘,在放下去就要烂了。我去咱村后山给找一块好地儿,尽快埋了吧。” 烟雾缭绕的堂屋里,陈二平直的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坚硬的檀木搁得他腰疼,可他却翻不了身。他无法呼气或吐气,因为他已经死了,只能悄悄地睁开双眼,呆呆地盯着房梁上上蹿下跳的老鼠。老鼠意识到有尸体在盯着它,于是它也盯着尸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 太阳是四季都有的,东升西落的规律,也不会因为季节的变化而有本质上的改变。但你看早晨那刚升起的太阳,分明就是春天的象征,就像是在四季中还包含着四季。无论是哪个季节,当早起的人们望着日出,都是觉得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浓浓的春意温柔之中。人们能够听得出来,能够看得出来,能够嗅得出来,甚至能够通过指尖对空气的触碰感觉出来,这春天已经不可逆转的降临人间。如此的感觉,使人精神振奋,想要独享这份宁静内心却有干劲十足。这样的感觉,是源自于希望,因为那日出,因为那初春,因为那股子驱使着人们去挣脱梦魇的束缚,从而用双手,用双脚,用脸颊,用胸膛,用整颗心脏去拥抱即将来临的希望。 这是否会让你想起那只在月下发出仰天大笑的驴子? 理所当然的,村子里又迎来了新的一轮日出以及新的一轮春天。此时的天空,终于是摆脱了以往的如驴皮一般灰沉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理想中的湛蓝。大树树虽然都还未冒出新芽,却也都开始各自拾起散落在地的枝叶,静静的等待着春风送来允许它们发芽的消息,以及春雨来赋予它们发芽的权力。 正在这时,一声悲凉且高亢的声音,止住了我对春天的遐想 是唢呐的声音,它是最为独特且最具代表性的。唢呐一响起,总是让人联想红与白的颜色。它似乎一把利剑,划破了长空,钩住了人心,引起了每一个闻者的注意。 顺着声音找去,从远处,来了一群人,身着白衣孝袍,抬起两口深色的,沉重的棺材,棺材质地优良,漆面反射阳光照在人脸上,却是阴霾。一行人向着后山走去,边走便嚎,便走边想着瓦蓝的天空挥洒白色和黄色的裱纸,边走边停,又边听边走… “村长,村长。有事儿!” 朱语走在人群的最前头,一旁跑来个村民拉住了他。 “啥事!没看见我在干啥?等下再说!没眼力见。“ ”不能呀,是那东西的事儿!“ 村民神色慌张,脸色蜡黄。让朱语想到了刚从他手中脱离飞向天空的黄裱纸。 “瞅你那怂样!快说,别耽误老子时间。“ “是那老鼠!又出事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一 “咋!又他娘的出啥事啦!” 朱语顿时脸色煞白,似乎那老鼠已经立在了他的面前,向他展示着麻将牌般大的门牙。 “那,那狗日的,跑了!” “什么!”朱语感到一股凉气不由分说地灌入他的胸腔又一路顺势而下直至他的直肠,然后放出一个响亮的屁,“我,我不是让你们给它捆牢了吗!咋跑的!” “是呀!我们三四个老爷们儿才按住了它,用铁链拴在村口的那颗老槐树下,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它咋跑的?狗日的把铁链子给啃了?” “这倒是没有,铁链没了,估计这会儿还拴在那驴日的脖子上呢!它是把那棵老槐树给连根刨开了,就这跑了!” “操你奶奶的!没想到这出!”朱语懊恼的按住了油光水滑的脑门,“当初就应该听着我的,把那杂种给宰了算逑!这老鼠是成了精了,咋能留下嘛!现在好了,咋弄嘛。万一它来寻仇,就等着看谁家倒霉被它叼着去吧!“ “那,那我们不也是害怕的紧嘛,这东西,邪门的很!我们怕是山神派来惩罚咱村的哩。况且,万一它还有个同伴啥的,我们把它杀了,到时候它同伴来寻仇,不是更麻烦嘛。“ “那,是这,“朱语思量半刻,觉得那人说得也有些道理,”现在正给陈家出丧呢,我还得去把事给办完。你先回去,领上俩人带上家伙在村里到处绕绕,等挨晚一些在来我府上找我。让老人,孩子先别出门,就这,我先过去。“ 朱语在那人肩头轻拍了两下便朝前走了,被拍者不自觉地昂起了头注视着朱村长远去的背影。 后山的荒凉地里,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几座坟头。这些坟头有的有碑有字,有的只是略略比土地高出几尺,已显示出它们的存在…众人围拢在两口往外透出寒气的棺材,旁边是一个足以放下两口棺材的深坑,低头不语。 “呀,你咋才到啊,等你老半天了都!“陈氏略带不满的看着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朱语,”快点儿,就等着你主持呢。“ “刚碰上点急事,给耽误了,”朱语说着便走上前去,正了正衣冠,又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各位乡亲。今日,是我弟陈二,和我弟媳刘氏下葬的日子。我弟陈二,是陈老太公的独子。年轻有为,风华正茂。却谁曾想,好人不好命呐,遭了这飞来横祸,年纪轻轻,就,就…”他像是被一口包含着大蒜气味的浓痰给堵住了嗓子,硬是从眼眶里挤出了两滴珍贵的眼泪,又不舍得马上拭去,非得等它一路流淌到下巴,才仰天长叹一声,顺势抹去早已半干的眼泪,“嗨!我与陈二兄弟向来感情要好,如今他孩子还,自己却要长眠于此,一家两口都不在世上了,独留下陈寂…”朱语又换了一副模样,挺直了腰板,义正言辞,”但请诸位放心。从今往后,陈寂便是我的亲生骨肉,只要有我朱某人一口饭吃定不会亏待了陈家的子孙。另外,今日之后,我也会将陈二和刘氏的灵位请进陈家东屋,也好让他们一同保佑陈家的子子孙孙。然后一点,关于村里对于陈家出村的闲言碎语!各家管好各家的嘴!不能让妖言惑众,玷污了陈老太公和我陈二兄弟!行哩,就这了,埋了吧。“ “放棺!“ 一声悠扬。 “填土!“ 一声回荡。 泥土从铁铲的刃上被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又纷纷打在了厚重的的棺材盖上,那声音沉闷,让人感到心口被人重锤。棺材是黑的,土是黄的,一声一声的清脆与沉闷相互伴随着,随后便没了黑,只剩黄。 朱语是眼花了,那山头上,似乎是立着三人,两个直腰,一个弯腰,两个黑发,一个白发,在那儿静静地瞅着他们将一铲一铲的黄土填满了深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二 陈家的院子,此时是略显凄凉的。门口的几棵秃噜了毛的老槐树张牙舞爪地守在门前,显得阴森。或是因为死了人的关系,整个院子都是死气沉沉,只是偶尔见到几个下人也是慵慵懒懒。还好有几声婴儿的啼哭打破寂静,随之引起一阵短暂的骚乱。然后,然后,又死了一样没了动静。 “你,去把灵牌放到东屋,再点上几根香,记得把门给锁上。”朱语吩咐完下人,便随着陈氏一同进了屋里,“来来,让我好好看看我大侄子。哟,这臭子,胖了不少嘛。”朱语抱过陈寂,在他的脸上恨嘬了一口。 “呀,你轻点,别吓着他。来,让姑母抱着。”陈氏接过了陈寂。自从陈二死后,她便一直都是哭哭啼啼的板着个脸,此时见到侄儿,脸上才算有了些和气。 “你吩咐下去,叫所有下人和长工都收拾一下。想留下的,便同我们一同回去,亏待不了他们。想走的,我朱某也不会强人所难,把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他们,再给些盘缠,走便是了。你再带几个人看看这院子里还有啥能用的,也都整理一下,回头再送回府上。”朱语顿了顿,又仔细思索了一番,“夫人,你也去把房契和地契,还有值钱的东西都好好寻寻,特别是那把你们陈家的祖传宝刀,都带上回去,别到时候让人给偷了去。咱都替陈寂给好好保管着,等他长大成人了,咱再还给他娶媳妇成家。是不是啊,家伙,到时候姑父给你娶个漂亮的媳妇!”陈寂似乎是听懂了朱语的逗乐,跟着一块儿傻笑。 “哎,成,我这就去。你先抱着娃出去,屋里暗得很,今儿天气好,也让娃好好晒晒太阳,去去晦气。” 朱语正要抱着陈寂往外走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哎,你,你不是今儿早上的那谁吗?” 那正是早晨拦下送葬队伍,给朱语报告那老鼠逃走消息的村民。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家丁的行头,正边扫着地边往朱语的方向慢慢靠拢,眼神还不自然地瞟着朱语。 “是哩,是哩,村长。我本来想等晚一些再去找您,没想到在这儿给您碰上了。” 那村民见朱语发问,便扔下了扫帚满脸堆笑地向朱语走来。 “那我不是让你带上几个人在村里到处绕绕嘛,你咋又上这儿来了。若是那玩意儿又伤人了咋办嘛!” 朱语不由得有些恼怒。 “是这,村长。我怎敢怠慢了您交代的事呢,”村民慌忙地解释道,”我之前一直和咱院里的这些个兄弟在外头绕着的嘛,只是后来听说您老要来院里接陈公子,我才着急忙慌的赶回来哩。但另外几个兄弟还在村里头寻着呢,我一会就去寻他们哩。”村民腰杆弓得像一只弯虾,脸上一直费劲的维持着巴结的笑,再加上他本来年纪已经不了,一脸褶子,像块久放在衣橱最底层的老旧衣服,叫人看得难受。 “那行吧,过晚一些你再来找我,”朱语说完话便抱着陈寂往大门口走去,可还没走几步便又回了头,看见那村民依旧伸着个脖子笑着望着他,活像个讨食吃的老狗,“对了,你叫个啥名?” “回村长的话,我叫何老七,在陈家干了几十年了。我爹也是在陈家干的,后来我爹死了,我也没走,还是留在陈家继续伺候陈二公子。” “啊,那成。晚上再来吧。” 朱语敷衍的应了一声,便转身飘飘然的走了。 “这果真是树倒猢狲散呐,这陈二前脚刚死,这陈家的人便来巴结自个儿了,”朱语一边想着一边也是窃喜,“这人虽然看着有些讨厌,却难说可以为自己所用。听他说他家两辈人都在陈家干过,那一定是熟悉陈家事务的。况且,这样的人,意图如此明显,自己倒是也好控制,留下应该有些用处…” 朱语怀里的陈寂听出了姑父的心声,一个稚嫩的川字刻在了眉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三 夜幕渐垂之后,朱家院子却似乎没有想要暗下来的意思。没了阳光,便是火光照明。 朱语独自立在院里,最近的各种事情让他心烦不已,像是一夜春雨过后,湿润的泥土里层出不穷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笋子,但这些春笋却并不可口,又苦又涩,甚至还有剧毒,要人命哩!朱语仰着短粗的脖子望着黑洞洞的天空,是想要思考些什么,却又不知这样的思考应该从何处而起,由此而更加苦恼。 “有啥事儿啊,不能再屋里说,还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还得哄我大侄子睡觉呢!” 陈氏身子还没出了无门,便已经朝朱语嚷嚷开来。 “你别嚷!” 朱语此时正是烦躁的时候,恰巧又碰上了陈氏这只叽叽喳喳的老母鸡往枪口上撞,便不由得动怒。 “咋了,咋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陈氏话里一软。 “你这婆娘,咋成天咋咋呼呼的!就不能够给我干点顺心的事儿吗!” “那你说,干啥事能让你顺心?” “是这,你听着。今晚,等到后半夜,你把那俩女娃分开,记住动静别太大,要轻手轻脚的。然后,再把朱文从锁他那屋里弄出来,再把他领去那长得好看的女娃屋里…” 朱语说到这,好像身临其境一般,两眼不住地放起光呢! “今晚?咋这么急,再等等吧。为啥偏偏要是今晚呢?” “今晚呐,我要出去,去抓那只大耗子…” “啊!那玩意儿跑啦?” 陈氏母鸡一般的嘴脸顿时变得像已被人拔了毛煮透了似的。 “别,别一惊一乍的!咋教不会呢!听我把话说完呐!”朱语狠狠地瞪了陈氏一眼,满脸的无奈表情,“今晚,我会和几个村民出去抓那只老鼠。我们出去后,你留在家里。等外面的动静闹大了,大伙肯定会去看我们的热闹,你再把事情一办!到时候,即使是家里闹出点啥幺蛾子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人都上我们那边去了嘛!”朱语一边说着,一边便轻抚起他下巴上那一绺干燥的山羊胡子,“况且,那姑娘也不是有啥打伤,八成也该醒了。不能再拖下去,免得夜长梦多…” “说来也奇怪了。你说这女娃,我瞅着她脸色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没啥大碍,咋就还不醒呢?” “先不管这些了,你进去吧,提前准备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看那人也该来了。” “谁?谁来找你?这天都黑了…” 陈氏话还没完,一阵包含着谄媚气息的敲门声便惊哭了正处于半梦半醒中的陈寂。 “呐,说来就来了。开门。” 守门的下人刚把朱家沉重的院门打开,一个手持铁锹的汉子便从门外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路连滚带爬地到了朱语身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村长!村长!寻到哩,寻到那玩意儿哩!” 那村民喉咙发出一阵沙哑中夹杂着恐惧的声音,又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咋了!来人去给弄碗水来!你别急,慢慢说。” 那村民一股脑地将一碗凉水灌入口中惶了会儿神,才又张口,“是那耗子,几个巡夜的兄弟在今天陈二公子下葬那地方给它堵着哩!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但,但它把何老七给咬了!您快过去吧!” “啥地方?它怎么会在哪里!”朱语后脊一凉,“这东西莫非真有灵性!人都死了还不罢休!”朱语想到早上花眼时候看到的那三个模糊身影,更感觉事情不妙,“先不在这儿说了,咱快走吧,你路上在同我细说。”朱语说罢转身望了陈氏一眼,便转身朝后山的方向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四 这何老七在朱语离开陈家大院后,便慌忙地找上了那几个守夜寻村的人。几人村里村外的绕了约有个把时辰也没碰上那老鼠。随后,有个守夜的村民说他白天给陈二下葬时把铁锹忘在了山上,几人也没多想,便朝陈二两口子的坟地而去。 可没曾想,几人才到后山的山脚,便看见远处有个东西在刨地。何老七机灵,便没出声响,灭了火把,领着几个人往西边绕着上了后山。几人猫着腰藏在了一块大岩石后,才得以看清——正是那只大老鼠,正在刨着陈二的坟。只是那狗日的受了重伤,此刻也是没了气力,刨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啥。 在这几个人当中,方才那个找铁锹的以前也是陈二家下人,对陈家的感情颇深,将陈二的死全都归结到了那老鼠的身上。此刻,看见那畜生将自己家的老主人弄得家破人亡,还要刨坟!当场便怒不可遏,低吼了一声便带头冲了出去。老鼠当然也是没了反抗的力气,没几下就被几人给撩到了。几人又重新点燃了火把,火光映出了没人各不相同的表情,似乎也要照出了没人不同的想法。那陈家忠诚的下人提议要把老鼠直接给剁了,但正要动手,却又被何老七给拦了下来。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玩意儿有啥跟之前不一样的?” “咋不一样了?” “你们看那,”何老七将火把靠近老鼠,“它心口这儿,好像秃了,没毛了。” “哎,对啊。七哥,之前也没发现这样啊,是不是它自个儿给自个儿挠的啊?” “是啊,七哥。这东西本来就邪性。如今有这样…万一它真是山神派来的,我们就这么给它弄死,山神老爷怎么会饶得了咱们呐…” 其中一个胆的村民,嘴皮子打着颤嘟囔,他手里的火把都颤抖得往外不停的冒出火星子。 “也是,先不说啥山神不山神的。这狗日的是有点奇怪。先不要急着弄死它吧,抬回去,让村长看了再说。”,何老七示意几个人把这耗子绑了抗走,一边在一旁又唠叨了一句,“等把它运回村里,若是村长同意,我倒是真想把这家伙给弄进祠堂,给咱老祖宗也开开眼,看看这成了精的老鼠长个啥样…” 可何老七话还没落地,那耗子便突然像触了电一般猛地挣扎起来,嘶叫着便要朝他扑过去。几个人始料未及,毫无准备,竟然被它给挣脱了。老鼠从几人的手里逃出,翻过身来,锄头一般的后腿猛地一蹬,便像一颗黑色的炮弹一般朝何老七扑面而去。它速度极快,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尖锐的爪子便已经掐住了何老七的肩膀,用那两颗锋利的门牙扣住了他的额头,猛地一用力,再一撕扯,一块巴掌大的皮肉便从何老七的面部尖叫着飞往一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陈二的坟头。坟头的土壤还是松软的,那块肉上的鲜血便顺着泥土的间隙,一路渗到了陈二的棺材板上。嘀嗒,嘀嗒,嘀嗒,土里棺里的陈二发呕。 众人一时被眼前的残暴情景惊得愣住了神。等他们在回过神来,去扯开那趴在何老七身上狂啃的老鼠时,何老七已经面目全非。他捂着脸哀嚎着满地打滚,鲜血犹如温泉口一样从他的脸上透过指缝源源不断的冒出。一旁的几人用石头将老鼠敲晕,乘着月光和火光,互相望着彼此如裱纸一般难看的脸,瞠目结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五 等朱语赶到之时,何老七早已没了知觉。他先是让人把何老七送去了原先给陈二看病的郎中那儿,又和另外几人把那大耗子给装进了一个结实的麻袋里往祠堂外的那块空地上拉去。 “哎,找铁锹的,你是说那耗子是听了何老七说要将它送到祠堂才发疯的?” 朱语跟那个对陈家忠心耿耿的村民坐在牛车上交谈,紧跟着前面拉着大老鼠的另一辆牛车。老牛哼哼,从杯口般大的湿润鼻孔里不断地喷出温热的鼻涕,它显然在宣泄着对老鼠恶心气味的不满。 “是这,村长。我叫个黑狗,以前是在陈家做事的。咋这不大个村子,您还不知道咱们叫个啥呢?” 黑狗对朱语用“铁锹”这样的方式来称呼自己感到不满,自己虽是个下人,但之前的老东家,无论是陈老太爷还是陈二都对下人们有着最基本的尊重。平常待自己也是客气的,更不会胡乱的称呼自己。也正因此,陈家上下总是一团和气,无论是下人还是老爷都不会起太大的冲突。下人们也都对陈家忠心耿耿,除了那心术不正一天只想着投机取巧的何老七之外。黑狗自幼便在陈家,对陈家感情深厚,对朱语让陈二出村致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再加上他生性耿直,变更是瞧不惯朱语这副自以为是的官僚做派。 “哎,这位兄弟,对不住了。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了。”朱语显然被他问得不快,却也知道此时不宜发作,只好强装着回笑了一个,又接着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它为个甚会这样,或者说它之前有没有啥异样?” “这我咋能知道嘛,不过它之前倒是已经有些不对头了。” 黑狗心里又默默的骂起了朱语,他心想这村长是咋当的,问出这鬼问题,我咋能知道嘛,我他娘的又不是老鼠,你干脆直接问那老鼠得了呗。 “秃了毛呗!心窝那块儿。” “哦,这样啊。“ 黑狗越想心里越是感觉窝火。想起以前陈家老太爷当村长时,对自己和其他村民都甚是了解,哪家哪户有个鸡毛蒜皮的事都心知肚明,且为人实诚又精明,深受村民们的爱戴。咋就让朱语这货当上了村长了呢?怪不得他那俩儿子疯疯癫癫的,还日猪哩!看来也是让朱语给逼的,摊上个这爹!不日个猪也得日个驴!日个牛!日个马! 黑狗耷拉下脸,干脆背过身去,杵着铁锹,仍由牛车颠簸。便不再理会朱语,只由得朱语自己一人自说自话。 “哎!前面那赶车的!快点!别磨蹭!” 朱语站起身来,学起那大老鼠的样子冲前面嚎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六 祠堂是在村里的正中央,门口立着两座模样奇怪的异兽石像,显得庄严肃穆。没人晓得它们的来历,还像是如同树木花草一样从土里生长出来的。石像上布满了青苔沼泥,却不会感觉肮脏,而是一种和谐,是共存的。人们常想若是这两尊石像能被称为古董,那么那些附着在它们身上的那些绿油油的生灵也一定是具有着非凡见证价值的。它们没有张牙舞爪,更没有呲牙咧嘴;它们不会卖弄凶残,更不会炫耀威严。只是永远沉默的立在它们一开始所生长出来的地方,肩负着责任,承载着历史。石像们,在接受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对它们不自觉地投来尊敬的目光的同时,也在以同样的目光转身瞩目着这座古老的祠堂… 往祠堂里走去,过了大门。这大门约有两人高,是崭新的,已经更换过多次——每一任村长上任都要换一次这门,而眼前的这一扇雕龙画风的红漆大门正是朱语上任后换上的。 村民们已记不清这祠堂的大门究竟更换过多上次了,所以也就不知道村里一共有过多少任村长。这些原本都是在《村谱》里有过明确记载的,但后来那本记载着村里无数秘密的《村谱》却在一场意外的大火中被付之一炬。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那场大火是发生在陈老太公的上一任村长时期。那位村长姓赵,有一次,村里失了火,那大火是从山外一路烧来的,简直神乎其神,一直烧到祠堂还未停歇,反而是愈发的汹涌,方圆几里开外的村民根本无法接近,更别提将其扑灭。大火如狼似虎,将老祠堂吃了个干净,便突然没了踪迹。方才还直冲天际的火焰在烧完老祠堂的一瞬之间便化为了一缕青烟,似得道仙人一般飘然而去。祠堂,《村谱》,还有数百个村民的性命都在这场不可思议的大火之中随风而去,是一场灾难,是一场浩劫,却也预示着新的开始… 再去祠堂里瞅瞅。历代村长灵牌位置却不止只有七个,粗略数来,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其中,陈老太公之前还有着数十个放置村长牌位的位子,却都因为无处考证而空置着;在陈老太公后面,还有两个位置,其中一个自不必说,定是百年之后朱语的牌位,但为什么在朱语之后就只剩一个未知了呢?因为修到头了。 村子,是个百家姓,却不可否认的是一族之人。而这里,祠堂,便是每一个村民的精神家院。村民们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放在了祠堂里,以免遇到天灾人祸时,灵魂会没了归处。但与村外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村民不大乐意进这祠堂,遇到啥大事儿也只是会到村长家或者祠堂外的空地上进行商议解决,绝不会轻易在祠堂里进进出出。除非遇上巨大的危机,村民们才会想起祠堂,又个个双手合十,双膝跪地,紧闭双眼,双目饱含热泪的祈求祖宗英灵的庇护。这祠堂的牌位总是在不断地增多,因为人总是要死的。陈二和刘氏的灵牌自然也是在这里摆放了一份,不久之后还未有更多。这些放置牌位的位子,满过,也空过,空了以后,又会满了,总之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但不必担心它会因为空虚了而消失,永远不会。 “村长,朱村长。醒醒,到哩。” 朱语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抹了把眼睛缓缓站起。几辆牛车已经到达了祠堂外的戏台空地,那装着耗子的麻袋依然捆在车上没有动静,朱语松了口气。黑狗已经下了车,手里紧握着那把朴实的铁锹守在麻袋旁,眼睛却不满的望着哈喇子淌了半脸的朱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七 “哎,咋就睡着了呢?”朱语从牛车上拖着沉重的屁股挪了下来,张开了胸膛面对月光像只老猫一样伸了个懒腰,“那,把那老鼠给抬进祠堂吧,好好让咱祖宗的英气震震狗日的邪气!” “村长,还是别了吧。这耗子之前就是听到何老七要把它送进祠堂才发疯的。这要是咱真的给它弄进去,等它醒来之后,怕是又要…” 那村民显然是被刚才那骇人的一幕给吓破了胆子,生怕下一个没了脸皮的人就是自己。如今说着这话,嘴里的两颗不如老鼠硕大的门牙也在胆怯地发起抖来。 “怂包!瞅你那样!一只老鼠就给你吓成这样?咱们一村子的人呢!又有咱祖宗英灵在这,怕个逑哩!“ 朱语总是看不上那些和自己一样没胆的人。 “村长,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那耗子一闹腾,打翻了祖宗的牌位,那岂不是辱没先人哩。” 黑狗板着个脸站在一旁,口气不容商量。 “哎呀,随你们,随你们。那就给它扔去戏台上去,绑好喽!叫人看好!” 朱语心里也是纳闷,自己堂堂一村之长,咋就会怂了这黑狗呢。 朱语看着几人七手八脚的将装着老鼠的麻布袋子拖到了戏台之上,但心却早已不在这里。 他一心挂着家里的事,总是感觉放心不下,但自己却又不能在家亲自守着。正烦恼着,突然心生一计,想要多为家里耗些时间。即使是家里的事一旦出了纰漏,也好做足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甩清干系。 “黑狗啊,你带上俩人挨家挨户的叫叫,让各家都来戏台这儿,好好认认这畜生,免得以后这畜生再伤了人。把人都叫来吧,我也顺带讲两句话。” “村长,这天都这么晚了。要不明儿一早再说吧。” “哎,不等,不等。这事儿还是赶紧处理,免得夜长梦多。去,把他们都叫来,睡下的也都叫醒咯。” 黑狗拗不过朱语,即使是心生埋怨,但人家怎么着也是村长啊。自己只是个下人,只得遵命而去。 “还有啊!我家就不用去了,那傻婆娘也不懂个啥,有我在就成。记住啊,我家别去!” 临了又交代了黑狗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八 此时,朱家府上。陈氏听着村里渐渐有了几分动静,各家各户都被叫醒去了戏台,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想是朱语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陈氏不自觉地感到心脏止不住地狂跳,即使兴奋,又是紧张。她熄灭了院内的所有灯火,又将叶红和艾莘分离开来。随后,像只在众目睽睽之下过街的老鼠一般,偷偷摸摸地摸黑溜到了锁住儿子朱文的屋门外。 “文儿,文儿,开门呀,是娘哩,开开门!” 陈氏压低了声音趴在门外朝屋里喊了几声。隔了约有一泡尿的时间,屋里才有了些反应。 “娘?这么晚哩,做啥呢?” 屋门被轻轻推开,掩着条缝。从黑暗的缝里,露出一只浑浊泛黄又布满血丝的眼睛。 “没事哩,你爹不在。” “真的?他去做啥哩?就你一个人?” 朱语的那只像屎里带着鲜血的眼珠四处转着,那是因为恐惧和戒备而神经过敏地寻找着除了他娘以外的人,但又像是因为太久没见过外面的颜色,而要把自己眼球的颜色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外面的陌生世界。 “是哩,是哩。甭怕,你开开门,让娘进去。娘有话对你说。” 朱文听完这话,才将信将疑地把门打开更大的一道缝。银白的月光,透着寒气,打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表情,却像是得到了月亮仙子的爱抚一般,是无尽的享受和欲要放纵却在竭力克制相互交杂的复杂神情。朱文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望着许久未见的门外世界,不禁出神。父亲朱语为了不让他头上长虱子已经剃光了他所有的头发,只留下一颗像发了霉而长出些短毛的头颅,正高昂着面对月光。他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如同狗被人骚挠肚皮而舒适的哼哼声,他的眉毛,睫毛,腋毛,鸟毛,肛毛以及浑身上下其余地方的每一根毛发都在随着他的舒适呻吟声而扭动起邪魅的腰杆,顺从的接受月亮仙子的抚摸。这些毛发全都是在替他发声,在替他去诉说那些被他卡在喉咙里,只能化为呻吟的话。 “文儿!文儿!” 陈氏迷惑地看着呆呆地站在门口,目光迥异的朱文。他似乎是被啥给钩住了魂魄,偷走了主神,似笑非笑,似苦非苦,像是在陶醉,又像是在挣扎,“文儿啊!你这是咋了,可别吓娘,瞅啥呢?” 朱文没有理会陈氏,依然挺着个脖子,往后半靠着,痴呆着。他身不动,头不动,眼也不动,就盯着远处那凄惨的月光下的山峦,似乎是要把山给看穿,透过房屋,透过枯树林,透过层层雾霭,再透过山的肚子。当眼神直穿过山体,来到山的另一面,又接着向前疾驰,不偏不倚,穿透一切阻碍。而后,又穿过山脉,他看到了锁住自己的屋,那间要囚禁住自己所有渴望和野性的屋子,屋子外站着娘和自己,娘望着自己,自己望着娘。他搂住娘,又发现自己的后背驮着,于是他本能的挺直了背脊。他就从自己和娘的身后看着自己和娘,娘依着他,他挺着背。他转身回头。望着娘,拨开了娘的一缕松散的银发,像是拨开了一道银色的雾霭,他又看见了娘的脸… “娘,你真美,真好看。” 泪水此刻盖住了他的目光,娘的面容在泪中模糊。 “这,这傻孩子。说啥呢!魔怔了吧,快进屋去,,心,别,别让人给看到了…” 娘不知所措,娘被吓着了,娘拉着他进屋,娘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娘在心疼儿子,娘欣慰着,娘变老着,娘不知为何掉下老泪。于是,飘零在半空的眼泪被感动了。于是,还未落地的眼泪知趣地替母子二人关上了房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十九 “来,来,儿啊,你好生坐下,有事儿!有好事儿哩!” 陈氏坐在朱文的床头,拉着他的一双白嫩得没男人样的双手,眼里满是激动的神情。 “有好事儿?啥好事儿?我爹同意把我放出去耍耍啦?” 陈氏站起身来确认门是否关好,她一转身,发现朱文原本浑黄颜色的瞳孔已变得星辉斑斓。 “没呐!瞧你那点出息!把你放出去瞎跑几圈就能把你高兴成这样啦?” 陈氏望着这个命运不济的儿子,虽然脸上带笑,但心里却充满了愧疚。 “那有啥好事嘛!爹都把我关了这许久哩,咋还不放我出去嘛!” “你爹啊!跟你寻了个婆姨哩!” 朱文眼中的星河愈发的闪耀。 “啥!婆姨!给我?”朱文鼓睁着双眼,他万万不曾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寻到媳妇,自从那晚在猪圈里被发现之后,他便对自己往后的人生性事心如死灰,“娘!你可莫要骗我!爹咋可能还帮我寻亲哩!” “哎!傻孩子!娘啥时候骗过你嘛!真的哩!真真的真的哩!” 陈氏紧握住儿子纤细的双手,可劲儿地摇着,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婆姨。 “谁家的姑娘?我认识吗?” 朱文对自己能寻上亲这事儿表现出了往日里对于公鸡下蛋,铁树开花一般的不可相信。对于对自我的认知,他是遗传了他父亲的——认清自我,认同自我,又同时鄙视自我。他也明白村里的状况以及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便早已经不相信有哪家的女娃会甘心嫁给日过猪的自己。哪怕是要父亲母亲倾家荡产。 “哎,你不认识,也不是咱村的,是从外边儿来的。” “这么说,我陈二舅舅真给我从村外寻回个女娃啦?”朱文此刻又表现出异常的兴奋。他虽然是想结婚的,但村里的姑娘他都认识,哪有村外来的新鲜。双方互不认识,也未曾见过面。这见面的头一次就要干那事儿!这是赌博!是豪赌!强烈的刺激使得那条被父亲朱语打了昏厥的又在他的肚子里苏醒过来,并开始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的脸上,也映出了那条的模样,“娘!娘!那我这可得好好谢谢我舅哩!他在哪儿呢?我去寻他!” 陈氏沉默不语。 “娘,娘!那姑娘长得好看吗?他在哪儿呢?我啥时候能见到她?” “好看,好看。模样俊俏得很!” “那我俩啥时候能成亲呢?” “今晚。” “今晚?” “现在。” “现在?” “她现在就在我那屋里呢,待会儿啊你就过去。跟她睡觉觉。从今往后都跟她睡了,不用再在这屋里呆着了。” “那我俩连堂也不拜?让爹知道了,可得打死我!” “你不用管这个,娘都跟你安排好哩。等会儿你只管搬过去就成。从今晚以后,她就是你婆姨哩!”陈氏站起身来,显得着急,她生怕朱语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夜长梦多,得抓紧了,“行了,别耽搁了,快过去。你爹今晚也不回来,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今晚我就在你这屋里凑合一晚。”陈氏将朱文送出屋去,有低声说,“记住了!是我屋!你可别走错了!睡错人了!” 朱文一是搞不清出啥叫谁错人了。但剧烈跳动着的肾脏也没容他多想,他提着半塌着的裤子便跑着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 祠堂外的戏台上。火把已经将漆黑的天空烧得通红。每家每户,除了奶娃娃和下不了床的老人都聚到了戏台,熙熙攘攘,像是在举行祭祀仪式一般。村民们本就对这姓朱的村长颇有怨言,平时总不见个人影,搞得神秘兮兮。现在又大半夜的每个理由就把人叫来,更是怨声载道。 “哎,这啥情况啊,大半夜的把我们叫起来,这姓朱的脑子有毛病吧!” 一个上了些岁数,头发如蛛丝一般花白,稀疏的老汉蹲在人群中抽着旱烟骂骂咧咧。 “谁说不是呢!这姓朱的啊,成天窝在家里,像是见不得光哩。我还听说他心眼可是歹毒!就成天想着咋算计人呢!活得像个半神仙一样,不吃不喝的。听说啊,他连那事儿也不做哩!” 一旁的吴寡妇被老汉的一句话给勾起了三八的虫。 “哼!这怂娃!老子跟老村长干活呢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要不是那次老子饿极了去偷老村长家的鸡被抓到了!当村长的会是他?逑货!我待会倒要好好问问他!这大半夜的叫我老汉起来干啥!他要是打不出来!哼哼!” 老头挥舞了手中的烟杆,像个赶车的马夫。 “他怕是为了看住他那儿子,日了猪的朱文!哟!怕不留神就又给看跑了,再出来找个牛啊,鸡啊什么的!这一村的牲口怕都给他儿子祸祸了!” 后边又是一个黄脸的婆娘,引得众人窃笑。 “哟!看呐!来啦来啦!还提着个大口袋哩!” 老头站起身来,像只猪一样的往前拱着。 “大家安静!都静静!” 朱文敲起一支黄黑色的铜锣,铜锣中间窝陷,窝陷处向四周发散裂纹,每响一声,铜锣便是一阵疼痛。朱语的身后,跟这俩家丁拖着那装着大耗子的口袋,大步却沉重地向戏台走去。 “今晚!把各位乡亲叫醒到这戏台,是有个重要的,关乎到咱全村村民身家性命的,大事!要告诉大家!”朱语话才说完,戏台下便是一阵唏嘘,村民开始交头接耳,老鼠开会一般。“嗯。我知道,大家可能是对在下有些偏见,我也是早有耳闻,”朱语面露尴尬神色,但又苦于无人能替他说话,陈氏在家,何老七生死不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朱某人,身为一村之长!确实有诸多地方有愧于父老乡亲,也有诸多不称职之处,但这些种种的不是,朱某也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如此。”朱语凭着火光,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群,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要怎样才能够为自己开脱。怕是非要抵上些自尊的代价才能挺过今晚了。“大家也许早有耳闻,我朱某人,家门不幸,养下两个败家的儿子。大二作怪,儿无能实在是无颜在晃晃日头下面对父老乡亲。也只能整日藏在家中管教妻儿呀!”朱语将一张在火光下照应得清晰的脸背朝后去,又象征性地抽搐了两下头颅。“但请各位乡亲放心。我朱某虽然因为这些难言之隐极少与诸位会面,却不曾有一时敢忘了父老乡亲。我深知自己肩上的村长重担,便绝不会辜负了诸位对我朱某人的信任。即使我无奈深居院墙之内,也会无时无刻的为咱村子,为咱村民操心呐!村里的大事务更不敢有些许的怠慢。也请各位乡亲信得过咱!”说罢便朝台下深鞠一躬,朝那空旷又拥挤的人群里强挤进一滴难得一见的眼泪。 “村长!是俺们误会您哩!” 之前那抽旱烟的老汉带头高呼了了一声,便噗的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不只是感情所致还是被旱烟呛的。 村民们也纷纷效仿,双膝与冰凉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一时间嚎啕痛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子。人群如浪潮,腰杆支配着上身起起伏伏,人声也如浪潮,此消彼长。俨然是一场颇为诡异的祭祀。袋里的老鼠被这突然的动静搞得一头雾水。这他娘的人类到底在想些什么? “村长!以后咱就跟着您干!鞍前马后,给您当牛做马哩!” “村长!您是大好人哩!” 方才那寡妇喊得最为动容,好像死了亲娘一般。 “村长!是咱对不住您哩!” 村民们七嘴八舌,一时忘了问个为啥要叫他们这大半夜的过来戏台。 “乡亲们,我朱语定不负了你们!” 朱语心头一阵暗喜,这么多年来一只困扰他的问题居然就如此轻松的被解决了,“老子可真是个天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一 “乡亲们,乡亲们。静一下。朱某还有话要说!”朱语又敲动了痛觉神经敏感的铜锣,它疼痛得长鸣一声,声音钻进了朱语的肥大的耳朵,像钻进了一只大适中的老鼠,刺痛了他脆弱的耳膜。“今夜,叫大家来,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这麻袋里的东西!”他用那只敲锣的木棒子指了指硕大的麻布口袋,身后的随从将其拖上前来,“打开!”朱语声如洪钟,那俩随从便扯开了绑在麻袋口的绳索,那麻袋也如释重负地将老鼠拉了出来。 现场一片哗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团血红的,又带着些粉白的大肉球如同一坨沾满面粉的粪便一样滚了出来。当然,也还是少不了黑色的硬毛,像是发了霉的馍馍一样,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它的身上,像是一块受水不均的枯草地,尽是斑秃。一条同样鲜红却又有一些发紫的尾巴犹如婴儿的脐带,朝它腚的内侧瑟瑟发抖的蜷缩着。老鼠此刻似是一只被蒸透了的大虾,又不幸没洗净虾壳上的苔藓,但肉质看起来倒是鲜美。两个下人又空了一下麻袋,无数灰黑色的鼠毛便像是秋天时的落叶,纷纷萧瑟而下。老鼠被火光一照,瞬间变得焦躁起来。但还没等它完全清醒过来,两个下人便按照事先演练过的一样用捕兽夹掐住了它的脖子和四肢,使它动弹不得,只能由呜咽声来表示抗议。 “乡亲们莫怕!朱某人已经彻底制服了这畜生!” 朱语一声高呼,台下的村民回应他惊叹一声,铜锣回应他高亢一声,老鼠也回应他悲痛一声。 “村长!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啊!” 开口的村民身子向前倾着喊了一声,便又自己管不住腿脚地向后退去。 一双双印着火光的眼睛盯着朱语。 “这就是只大耗子!成了精会害人的大耗子!就是这畜生!害死了陈老太公的儿子,我的舅子,陈二!也是这畜生!去刨坟!刨陈家的坟!还撕了何老七的脸皮!结果被我们给抓了个正着!它!让我们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也辱没了咱祖宗的尊严!” “宰了它!” “杀了这狗日的!” “村长呀!替陈二公子报仇哩!” “羞先人哩!” “杀了它!给咱村个太平日子!” “村长,听说这东西是山神老爷派来的?” 安静了,又是一双双眼睛盯着朱语。 “你干啥亏心事了?” 朱语在戏台上来回踱步,又反问那人。 “没!的哪敢!” “那,是我干啥亏心事哩?” “没有,没有,村长那会!” “那,就是咱全村的乡亲!他们!干啥亏心事哩?” 朱语望着那人,目光如炬。 一双双眼睛又转而盯着那说是山神派来的人身上。 “没,没,没,我没说啊!” “那咱都没干啥亏心事,山神老爷会降罪于我们村呢?” 朱语伸长了脖子,挑着如同老鼠毛一样的眉毛问那人。 “不会,不会!” “所以啊,就是妖精!” “是妖精!” 那人附和。 “杀了它!” 又是一人土拨鼠一般的冒出头来。 “村长报仇呀!” “村长!诛妖呀!” 那旱烟老头猛地一甩手,烟枪便直向老鼠飞去,却意外的砸中了铜锣。 铜锣冤枉的叫喊。 “那村长,要咋杀这老鼠妖精啊?” 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女人冒出一句。 还是一双双眼睛盯着朱语。 “这个问题嘛,我之前也是想过的。我想是,把那狗日的捆进祠堂,让咱祖宗英灵震震这狗日的!再在祠堂里把它铡了,用它的血,祭祭列祖列宗!” “对!对!拉进祠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二 铜锣的余音未能将人声淹没。耗子像是被人用刀捅了肛门一样猛地挣扎起来。它扯开喉咙,发出阵阵足以撕裂人心的叫喊,那叫声并不像是老鼠或是其它牲口的声音,而是在撕心裂肺中夹杂着类似于人类的语言,但当你为之一惊想要侧耳倾听时,却又是模糊到无法识别,也自然是听不出与中华大地上的任何口语有丝毫相近的意思。更像是一种外语,叽里咕噜一通,听不懂,但却又像极了人类的语言。 老鼠好像正在遭受什么酷刑,竭尽所能地将身体扭曲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又将那张本就通红的鼠脸憋得像一泡带血的尿一样,张着大嘴,吐沫横飞,叽里咕噜,着实令人胆寒。 “拉住它!拉住了!” 朱语被老鼠这突然的剧烈反应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慌乱之中那俩朱语的家丁抄起早就预备好的铁棍朝老鼠的头上猛地一击,老鼠应声倒下没了动静。朱语这才缓过神来,用赞赏的眼神表彰了自己的两个家丁,又做作的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都看见了。这东西妖气得很呐!只要一听叫要把它送进祠堂就会成了这个样子。那要是真的把它狗日的拉进祠堂,它一发疯,伤了人,砸了咱祖宗的牌位。那可是要不得哩!” “那咋办嘛!村长,你说啥就是啥,咱都听你的!” “多谢各位乡亲对我朱某人的信任!”朱语找来一把铜锁锁住眉头,背起手,又开始来回踱步。“要我说呀!这畜生玩意儿不能多留!留它一天,就是有一天的祸害!不如当机立断,直接砍了狗日的脑袋!” “那村长,咱在哪儿砍?” “在这儿!” “在这儿?” “就在这儿!” “啥时候?” “现在!” “现在?” “就现在!” “好!听村长的!” “听村长的!现在就砍了这个杂种!” “报仇哩!” “村长!动手吧!” “村长!宰了它!” “村长!不能杀呀!” 一双双眼睛又迅速的找到了声源,像一只只机警的夜莺发现了正要从落叶中逃跑的年幼老鼠。 那人佝偻着背,颤颤巍巍,一根老旧却结实的拐杖是他的第三条腿。白发白须白脸,是证明他年龄的凭证,月光打在他身上,像是要与他比一番岁月。老头从一开始别没出过声,此时是把原本雪白的胡须都憋得发红才喊出句话。 “这位老人家是?” “是咱村的书院先生,姓赛。” 家丁对朱语咬了耳朵。 “呀!是赛老先生呐!朱某久仰大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三 “实不敢当。只是以老朽拙见,这老鼠可不敢杀呀。” 赛老先生的声音微弱,像是沙粒入了江河一般。 “嗯?啥?” 沙粒入了江河的声音入不了朱语的耳。 “家父说!这老鼠不能杀!” 站在赛老先生一旁的一个腰杆挺拔的年轻人声如洪钟。 “你又是?” “哦,这位是赛老先生的儿子,大伙都管他叫赛先生,也是书院教书的。” 像是蚊子在耳边萦绕,朱语不由得缩了下脖子。 “为何?” 朱语望着这个书卷气中又夹杂着一股子野蛮劲的年轻人,内心莫名的涌起一阵焦躁。 “因为它!也是生灵!” “它也算是生灵?” “为何不算?” “哼!胡搅蛮缠!那猪狗牛羊也算生灵!又何尝不杀!” “因为。用处不同,它还有用,所以不能杀。” 赛先生望了父亲一眼,得到允许之后便缓缓地朝戏台挪动了富有侵略性的步伐。 “有何用?” “救人!” 他离戏台更近些。 “救谁?” “何老七!” 又近些。 “如何救他?” “老鼠的口齿,爪子,毛发皆是有毒的。要弄清这毒,便不能杀。” 台下的村民自觉地为赛先生让出一条道来,他也毫不畏惧地向台上径直走去。 “单救一个何老七?不值。” 朱语此话一出,便引得台下一阵骚乱。 “还为你!” 赛先生走到台上,火光助燃了他的眼神,直逼朱语。 “我?我又没有被它咬了!” 朱语被赛先生看得心里发虚。不知为何,这赛先生一出现,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恐惧,一直直取自己性命的恐惧。 “也是为了救每一位父老乡亲!” 台下一片哗然。 “我们?我们又没招惹它!” 那失去了自己烟杆的老头高声喊道,但声音已像是散发余音时的铜锣一样颤抖起来。 “陈二招惹它了?何老七招惹它了?谁也没有招惹它!可它去想要我们的命!” 赛先生挥舞起拳头,愈发的激昂。 “可咱不是都已经逮到它了吗?害怕它个甚!” “你能确定只有这一只老鼠?那它的同类呢?你们还在相信这是所谓山神的把戏?老鼠!还有十只!还有百只!有千万只!你敢用咱全村人的身家性命打包票吗!” “那它,它们!图个啥嘛!” “啥?你问为啥?愚昧至极!”赛先生被气得像个拨浪鼓一般摇头晃脑,又露出无可奈何的冷笑,“如果是你,你会愿意一辈子呆在那深山里吗?换作是你!你!还有你!你们乐意吗!”赛先生的手指如同玉制的筷子一样修长,在空中划过一个个美丽的弧线,点过一个个愚昧的头颅。 “那咱更应该杀了它呀!还救它作甚!“ “你杀得了它一个,你还能杀得完天下所有的老鼠?我们要的是弄清楚它们!养住它们!才能了解它们,防住它们!” 戏台下的村民们开始四处交头接耳,这是赛先生想要的场面。朱语饱满的额头冒出一颗冰冷的汗珠,这也是赛先生想要的场面。 “一派胡言!还要养下这怪物?” “我倒是认为赛先生说的有理,这事儿不能鲁莽行事!” “那也不能!这分明是养虎为患,自掘坟墓嘛!” “那要不咋!你敢杀它?” “咋不敢嘛!” 村民们都炸开了锅,各执己见的争论着。而戏台上,朱语的冷眼和赛先生炙热的目光争锋相对。赛先生的目光像是要把朱语赶下台去,而朱语却也如同一棵古老的槐树,把根早已深入了戏台的深部。 “停下!都给我停下!这村!只要我朱某人还在一天,就不能由着一个教书的穷酸文人给胡搞了!这老鼠我今天杀定了,现在就…” “村长!村长!出事啦!快,快…” 一个朱语的看门家丁跌跌撞撞地朝戏台跑来,打断了朱语的最后一步杀棋… “咋啦?出啥事儿啦!” 朱语的一颗心被那看门的伙计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身体里涌了上来,直淹没了他的头顶。 “朱公子他…” ”这王八蛋!我就知道!”这是朱语的第一反应。他将来人拉到戏台背面,避开了赛先生和其他村民。就几步路,几个动作的功夫,在朱语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自己将要从来人嘴里听到的话——“朱文死了?”“夫人死了?”“那女娃死了?”“事情暴露了?”…但他焦急的心理却只换回了来人的粗气大喘。 “咋了!到底咋回事嘛!你可别喘了!说话呀!” 戏台后的砖瓦被朱语跺得扬起了尘土,尘土一路进了老鼠的鼻孔,昏死中的老鼠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喷嚏携带着液体打在铜锣上,铜锣震动发出声响,细微的声音传到朱语敏感的耳朵里,引得他打了一个冷颤。 “村长,别问了,快,快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四 朱家大院,宛如白昼,人潮汹涌,甚至比方才的戏台还要热闹几分。村民们在夜里含着满腔怨言的被叫醒,此时却各个心情愉悦,热情高。原因就是本应该属于寂静控制的夜晚却要比白天更能激起人类对于某一事物的浓厚兴趣,这是夜的神秘特性,也是人类本能的好奇心特性。前一阵子还沉浸于杀老鼠的村民们,此刻又像洪水决堤,势如破竹,将朱语府上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并不完全明白村长家究竟出了何事的村民们,都只是为了同一个理由而来——“村长家又热闹,比杀老鼠还要热闹!” “败家货!我咋就剩下个你这样的怂货呢!” 客堂之上,灯火通明烘得房梁上的老鼠焦躁不安。陈氏瘫坐在红木椅上,用手捂住三分之一的脸奋命得嚎哭着。 朱语面如死灰,居坐于左侧,他将双腿张开,两只不断冒出汗水得手死死地按住膝盖,像是要把膝盖骨捏碎一般。你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朱语那根颤抖的脊柱在硬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除了朱语以外,其他朱家的人皆是面黑如焦,逃难一般。陈氏瘫坐在朱语右侧,继续哭泣,又在不时地又不时地从指缝中露出只贼眉鼠眼,瞟着周围其他围观村民的反应。在中央的位置,是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朱文,他面色尤其的红火,却是一种让人看着并不健康的红色,双眼如死人一样无神,又一边朝着他父亲的方向奋力地用头砸地,嘴里还念念有词。角落里,是艾莘,她一声不吭,显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低着头,像一颗蔫了的高粱。 朱语虽不想将家庭的原貌暴露于众人眼下,却抵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村民,村民们围观困兽一样,将整个朱家院子占了个满满当当,各个伸长着脖子,观望着困兽的最后挣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五 陈氏眼望着朱文进了屋子,便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动静,即使是呼吸,也要尽量较少鼻毛的颤动。她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朱文原先那屋,像只耗子一般的伏在窗前,似是兵临城下。她渴望听到儿子因为幸福而发出的喘息声,却又只是在一阵寂静之后听到了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她以为是艾莘已经醒来并且接受了朱文地柔情,心中正要乐起,却又突然发现不对劲——“是武儿的声音!”,陈氏心中一拧。对于这个傻儿子的声音,自己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这兔崽子!大半夜的还在疯哩!”她心中暗骂一声。 “谁会半夜和一个傻子说话!” 另一个自己提醒陈氏。 她猛然一惊,正欲出门察看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火烟味儿。还未等陈氏作出反应,在朱文行房的那个屋子四周已经窜起了数丈高的烈火,烈火好像久囚于狱中的死刑犯,一朝得以见到天空,便开始肆意妄为的伸出贪婪的舌头舔舐着月亮仙子所掌管的天空。 “朱武呢!败家玩意儿!滚出来!” 朱语愤然火起,连呼几声却见不到朱武的人影。 “村长大人,不用找了,你家那二公子被大火给吓着了,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艾莘抬起麦穗一般的头颅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面对着朱语,挺起了单薄娇柔的胸膛。 “是你?” 朱语有些慌了方寸,望着地上被绑成螃蟹的儿子,又望着此刻如同鬼魅一般的艾莘,“这女娃不是早该在朱文的炕上了吗?”朱语心中暗自发问,一边扭过头疑惑又不满地看向陈氏。透过陈氏胆怯的瞳孔,是一个受尽侮辱的黑色深洞。 透过黑洞,朱语看到——屋外已经乱作一团,朱府的家丁倾巢而出。大火本来烧得似座山一般,但经过几轮的扑救,也已经消停了不少。但令人奇怪的是,尽管屋外已是喊声震天,但朱文在的那屋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放开我!我儿还在里头呢!” 陈氏拉扯着向往屋里闯去,却又被几个家丁死死地拉住。 “夫人呐!这火如此之大!您是千金之身,出了问题怎么了得啊!” “放开我!你们拦着我,我儿若是死在里面,谁来偿命!” 陈氏大叫一声就屁股一重坐在了被火烤得炙热的地板上,哇的一声放开了嗓子,像是被烫伤了屁股。 “夫人!您放心,我们几个去救大公子!” 一个带头的家丁站了出来,大义凛然的模样。或是为了这场火灾,或是为了这个嚎啕大哭的母亲,又或是出于对朱家的个人感情,英雄的情怀,便如此带有偶然性的诞生了。 那家丁话一出口,便带着俩人手提着水桶奔向了火屋。 您一定是熟悉这个情境的。 我想,若是陈二地下有知,定会让他回味一番往事。 三人推撒开纠缠不休的火焰,拼了命的冲向了朱文在的那屋中。领头的飞起一脚,踹开了已被大火蹂躏成碳的房门。滚滚浓烟熏得他们睁不开眼,只能在模糊之间向屋内投去一眼。 但只是因为这一眼,就让他们今后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六 那屋子像是一口密不透风的巨大棺材。 屋外起了大火,却烧不进屋里。人用水来扑火,水也灌不进屋去。屋子里的家具整齐的摆放着,也有烛台,却没有烛火。凡是肉眼所能及之处,都没有半点灰尘。样样都看起来别致,却又显得虚假,仿佛是屋内的所有一切都不属于这屋子,格格不入。 在屋子的正中央,是一块烧得漆黑的炕。炕上,有俩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全都赤裸着身子;女的平躺着,男的蜷缩在炕尾;女的面色惨白,鼓睁着眼,瞪着房梁,嘴巴大张,下巴似乎都要抵到胸脯,咕噜咕噜,喉咙像在诵经,男的卧在女的脚旁,他伸长了口条,深情地舔咬着女人只剩下一半脚掌的左脚,一手握着女人只剩下脚杆的右脚,他面部不停的抽搐,不时露出贪婪又享受的表情,面色红得发透,像是块正在接受锻造的铁块,咯咯咯咯,嘴忙不过来,他就选择让喉咙代替发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三章 二十七 “胡说八道!你们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朱语的憔悴脸被那自我不禁联想的情景气得血脉堵塞而发胀,双唇也因为充血肿胀得像两根紫红色的腊肠,两根指着三个救火家丁痛骂的手指在颤抖中介于弯曲与笔直之间。 “村长呐,的们可不敢乱讲哩…” 那个先前带头冲进火场的家丁被朱语恐吓得瘫倒在地,禁不住屎尿一裤,生怕朱语真的割了他的舌头,全无救火时的英雄气概。 “各位乡亲都听到了吧!这就是朱家大公子的本来面目!如禽兽一般呐!可怜了我的叶红妹子,先是糟了老鼠的迫害,现在又受了这姓朱的侮辱!今晚各位乡亲都在,可得替我这弱女子讨个公道啊!” 艾莘一手抓住瘫在地上如一滩唾液般的朱文,锋利的眼神向刀子一样朝朱语扎去。 在场的村民,此刻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有的是被方才那家丁所面熟的场景给吓得脸绿,有的则是努力地控制着逐渐泛红的脸色,像是被挖掘出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欲望。但无一例外的是,方才还在戏台为朱语振臂高呼的每一个人,现在已经全体倒戈,各个瞪着朱语。方才还在他们眼中展现出雄才大略且值得同情的村长朱语,此刻已是一个奸邪人,一个强征暴敛的统治者,一个必须要推翻的无能残暴的村长。特别是黑狗,他紧握着拳头,挺立在人群中,想要把朱语生吞活剥了。 “你这女子!好狠毒哩!”陈氏被激得恼怒,她意识到艾莘一定是偷听了自己和朱文的对话,才反过来算计自己。这个恶毒女人,原来是一直装着昏死,实则早已无事,她一直是在暗地里把玩着自己的全家!“贱人!算计我儿!我饶不了你!”陈氏一边叫喊着,就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上去朝艾莘打去,却被一旁面色铁青的朱语一把抓住按回到红木的椅子上。 堂上一片唏嘘,众村民们静观其变。 “说,你想要什么?” 朱语沉下气来,他已经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估计村长位置不保,只能做出让步,也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陈寂!” “陈寂?” “对,陈寂。” “为何?他是我侄儿,你想要作甚?” “他是我儿,我是他二娘!” 堂上又是一遍唏嘘,众村民兴致渐高。 “二娘?” “对,我已经和陈二在你们村外结成了夫妻!” 朱语闭嘴不语,板着死脸。看来陈家的财产自己也是惦记不了了。 “我还要一人。” 朱语抬头。 “叶红,是我妹子!我要她!” “我不随你!” 堂上再是哗然一片,好像早有设定,回头望向身后。 叶红穿戴整齐,右手分开两个手指捏着一块轻薄的,绣着戏水鸳鸯的白纱手帕。一张本就难看的脸也涂上了厚粉浓胭以尽量掩住脸上的伤疤。她拄着一根纤细的拐杖,迈开残废的脚,右脚只剩下脚杆,左脚也只剩三寸大,一步一步,颠到朱文面前。 她跪下,冰冷的手抚摸朱文的脸颊,涂抹成大红颜色的嘴唇吻在了朱文贫瘠的额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一 这个村庄的一切,都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有人为了自己的子女而算计了别人,最终却得不偿失;有人在英雄情怀的驱使之下,豪情壮志地向着村外,又朝着村里,毅然赴死;有一只似人一样的老鼠,作恶多端,后被人类活抓了起来;又有一个精虫上脑的男人,日了猪,还爱上了一个双脚残疾的丑陋女人;一个出卖并设计杀死自己家人的美丽女人,似乎获得了她想要的一切,只是有一头会用后蹄直立奔跑的驴子一直占据了她的美梦;一个本来是深爱着另一个女人的女人,却要躺在了一张永远烧不热的炕上艰难度过无尽的夜晚… 但正如这世界上所有的地方一样。人们会被任何事情所轻易吸引,也会不自觉地去淡忘曾经深入脑根的事情。这像是所有人类都具有的本能,短暂的热衷于别人的故事,却会长久的痴迷于自我。然后选择去遗忘掉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种种。像是一棵老槐树,像是一棵被远方刮来的风卷过来的树叶所吸引住的老槐树,它会短暂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片不属于自己的树叶匆忙从它身旁掠过,然后呆住。再待它骚弄起自己的躯干时,还是只会为自己光秃秃的身体而感伤。 村子又迎来了新一季的春天。虽说是春,却带着一股子强烈又浓郁的味道,像是为了要补偿那往日煞人的冬给人所带来的煎熬。那冬太长,太烈,太令人疼痛。如此说来,上苍始终是仁慈的,他伤人一分,就会加倍的爱人十分。 有人熬不过伤人的冬天,冻死在冰天雪地里,那是命。但那些或是因为坚韧,或是因为侥幸而活下的人们,终会面带笑容的迎来冬的退却,然后是春,是夏,是秋,尽情享受,用以舔舐伤口,抚平痛痕,放肆地过活,这也是命。 太阳从村外翻山过来,刚透出半个头,田野便全绿了。往远处望去,一点一点,灰色黑色黄色,是人和牛已经开始了专属于春天时的劳作。再往远处,便是山,那山一直连绵,秃一块,绿一块,枯黄又一块,把村子包围得严严实实,像新婚之夜花棉被把洞房男女包得严实一样。现在换一个角度,是一个一个的房屋,土砖土瓦土烟囱,白烟代表着饮食的气息从烟囱的嘴里腾出,像一条千变万化的白龙,势如破竹一般的向着明朗的苍穹冲上一阵,然后散了,成了雾,成了云,是一床厚实的棉被,盖住了村子。抬头,往最上面看去,浓云浓雾里透出些天的颜色,有人一口气闷进云雾里去,顿感心情舒畅;有人却觉得压抑得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 “艾娘,艾娘,醒哩!” 顺着艾莘的床头,一声稚嫩的叫喊开启了新的一天。 “哎,陈寂呐,你咋起得那么早呦!” 艾莘睡眼惺忪,憋了一夜的热气伴随着她温柔的说话声从嘴里闯出。她一把将陈寂揽入怀中,用鼻尖去测量他脸庞的温度。 “方才何七大爷来过,叫你去戏台哩!” “呀!把这事儿给忘了!” 艾莘匆忙爬起身来,穿衣,洗漱,梳头,抹粉,早饭。先干啥,再干啥,不干啥,一时手忙脚乱。 “寂儿,你先去,告诉何老七我一会儿就到。” 戏台边儿上的祠堂,已经开始荒废,像是座孤坟一样。断壁残垣出冒出了无数杂草,远远望去,是带了一顶鲜草编织而成的帽子,成了昆虫飞鸟的栖息之地。 朱语当村长时便不会出入祠堂,到朱家出了丑事,朱语辞退了村长的位子后,村民便更是不兴进去了。有人说,祠堂太瘆人,连那大耗子都不敢进,又有的说是祠堂风水不好,本来还是存着祖宗的阴德,但被早些年的那场大火给彻底烧了个干净,没福了,不灵了。 在这里,必须得说一句。 在朱家出事之后的隔天晚上,朱语就死了。又隔了一天,陈氏也死了。人们发现他是在陈二的坟旁,在那棵老槐树上,吊死了。陈氏紧随其后,吊死在了相同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 那天早晨,黑狗照常去给陈家扫墓,这是他自己赋予自己的使命。天还未全亮,黑狗就扛着扫帚和那把有故事的铁锄头上了后山,他时而低头时而抬头,还没走近,便看到陈二坟旁的老槐树上,挂着一根猪大肠。像是槐树得了肿瘤的枝干一样,似乎轻轻一戳就是要流脓的。树一抖,他也就跟着晃动一下,只是不会往下掉叶子而已。黑狗眯着眼睛凑上前去一看,吓出了狗叫。 朱语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裳,他敞开了大腹便便的怀抱,接受了月亮仙子在他身上的每一口亲吻。朱语将衣裳整齐的叠好放在老槐树旁,又叮嘱老槐树,“你可替我把衣服看好喽!我死之后万一冷了还要穿上!”,于是,就将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挂在了老槐树那根最粗的枝干上,又打上一个活结,找来垫脚石,站上去,将肥硕的头颅灵巧的套进了绳子打好的圈里,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眼泪流下又吃进嘴里,变成尿液流淌出来,双脚丰满的脚趾尖轻轻地挪动了垫脚石,石头往边上一滚,他的脚就落不着土地了… 黑狗看见,朱语的身体,没有一根毛发,就连那里的毛也没有,光秃秃的像是一个巨婴;黑狗看见,朱语的身体,又肥又白,油光水滑,像是一头褪了毛的公猪;黑狗看见,朱语的身体,塌拉着舌头,舌头很长,它代替了双脚沾到了土地,品尝着泥土的滋味,像是一只食蚁兽;黑狗看见,朱语的身体,翻着白眼,像是在朝月亮仙子暗送秋波;黑狗看见,朱语的身体,黑白相间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面,像是浑浊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黑狗还看见,朱语的身体,臃肿得似乎是一条大蚕,被老槐树刚生下,就被脐带给缠住了脖子… 黑狗没动他,回头跟村里人言语了一声,就草率地在老槐树的左边将他埋了,无碑,无字,无香,无裱纸。 又过了一天,他将陈氏埋在了老槐树的右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四 随着朱语和陈氏的死,整个朱家,是彻底地塌了。先前的百来个下人,一夜之间,作鸟兽散。家田也被村民给分了去了,但大部分是划到了陈寂的名下,而陈寂则随着艾莘去了。艾莘带着陈寂又回到了陈家的老宅。几年之间,便又把日子过得红火。原先朱家的下人也大部分投奔了艾莘。只是令艾莘担忧的是,这陈寂自打回到了陈家大院后,便开始有些异样了。 白日里还好,但一到了晚上,只要一经过东屋,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哭闹。再后来,到了陈寂会说话的年纪,便会朝着东屋自言自语。 一天傍晚,艾莘忙着跟下人们训话而一时疏忽了陈寂。等她回过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陈寂的人影,急得一家主仆上下都成了没头的苍蝇,上蹿下跳,四处寻找。后来,一个负责喂马的下人发现了东屋的动静,进去一看,陈寂正坐在地上,抱着陈老太公和他爹陈二的灵牌自说自话。这可把那下人给吓了个半死,因为那两块灵牌放得很高,成年人都得踩上椅子才能够着,这四五岁的孩子怎能拿到? “寂儿,你是咋拿到那两块灵牌的?” “不是我,是爹爹和爷爷自己先来的!” 打那以后,艾莘便把东屋给锁了,又让人在夜里看着。可陈寂还是会跑去东屋门口,“爹爹呀!”,“爷爷呀!”的叫喊。艾莘没招了,只得任其发展,后来也成了一种自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五 艾莘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子的。或许是出于母爱的本能,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像极了他爹陈二。越长越像,越看越像。 艾莘时常反问自己,得到的答案都是自己曾经是深爱过陈二的。正如所有的少女都无法忘掉那个在她人生中头一次拨起涟漪的男人,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是极度的复杂多变的。这是爱情,不得否认。但在她看来,个人的感情并不能占据她人生的全部。正如她爱自己的养父,但为了自己能像驴子一样在月下肆意忘我地奔跑,她还是选择了谋杀养父;她也爱叶红,却也清楚地明白,这样的爱情对于她而言只有利用的价值;自然,她爱陈二,却也只是享受这份感情所带来的悲伤。可以说,艾莘是一个残忍的人,却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话说得白了,无非是种选择,选择割去身上的旧肉,去换来别处自己心心念念的新肉,这证明了她心向光明,也不能否认她内心黑暗。在旁人看来,艾莘是罪恶的,狠毒的,但就她自己而言,人生的唯一意义就只是去追寻自己渴望的一切,活出自己理想中的样子,不论成本,去说服自己拿起罪恶,劈开自认为的光明。 但这样的事情也有例外,如同世间的一切皆有出乎意料一样。这像是上天对于人间的戏事,公平与不公平之间的永恒博弈。 而艾莘的博弈,是从陈寂开始的。 她也是由此而感到恐惧。从那晚在朱家接走陈寂开始,从看到陈寂的第一眼开始,她便感到了恐惧的袭来。那样的恐惧并不像面对大耗子时或是偷听到陈氏要害自己时的那种恐惧。而是源自于她自己的内心,从身体里,心里,肺里,胃里,先是泛起,再是涌出。她在想,是自己觉得有愧于陈二?是自己对于一个孩子将要毫无保留地付出的顾虑?是因为自己只看了一眼便深深爱上了那个爬在自己面前,虎虎地眨巴着眼睛,流着晶莹剔透口水的东西,她心里明白。 自此,陈寂,成为了艾莘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处。并且,如此的爱,愈演愈烈,逐渐包裹了她的整颗心脏,将脑海中驴子的奔跑取而代之,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偶尔看到那只桀骜不驯的毛驴。 艾莘曾试想过,自己还能否像以往一样,为了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去再次抛弃陈寂。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心如刀绞的疼痛,并伴随着一团浓雾涌来。随后,她豁然开朗——陈寂成为了她从今往后的唯一信念。然后,她便更是恐惧。 在拨开浓雾之后,她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往已久的光明。同时,她也看见,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她将为了这份光明,死而无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六 让我们再来说说朱家。 自从朱语和陈氏死后,整个朱家便一落千丈。先前每天门庭若市,仆人,劳工遍地的朱家院子,如今却是像座荒废了的古庙,只有不断下落的树叶为其充实。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似乎不仅是人,连花草树木,虫鸟鱼畜也是这般势力的,都各自奔向了新的前程。这并非是人为所致,而是在一夜之间大家都受到天命的感召而自然发生的。就在那夜之间,整个朱家院子,牡丹,月季,山茶,芍药,全败了,风一来,全是枯茎折断的脆响;梧桐,杏树,梨树,全也全干了,叶子满地都是,连那些刚出生不久的果子也都成了一副干瘪老太太的模样;树上筑巢的鸟,池中安穴的鱼,连同猪,羊,马,牛,眼一翻,脚一蹬,死了个干净,这些动物尸体还约好了一起发臭,它们用这种方式对朱家进行报复,能呛得人鼻毛都萎缩。那时正值初春,而朱家,却似乎得永远留在冬天。值得庆幸得是,家里还有一棵老槐树,它选择了宽恕,选择了坚持,选择了继续陪伴… 朱家不复往日的昌盛。但朱家的人却还没死光。 朱武本就是个傻子,在这场浩劫之中,却几乎没收到什么影响。继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未曾有过寄托,也就谈不上失去了。只是陈氏死了,就没人能照顾他了,他接受了老槐树的建议,选择离开了朱府。村里人可怜他,便在同样破败的祠堂里给他腾出间房子,并轮流送些食物和水过去。朱武满足了,白天继续在村里瞎逛,嘴里也不闲着,“娘,娘。”的叫唤个没完。晚上便回到窝里,活得照样自在。 至于朱文,便没有得到村里人的怜悯了。他没有离开朱家院子,照样还是成天闷在屋里,只是以前是朱语将他锁起来,现在是他自己将自己锁起来。得知了母亲的死讯后,他就崩溃了,一度哭到咳血,昏死,而后便将自己所在了锁在了那夜失火的棺材屋子里。村民本想整治他,将他赶出村去,但又顾及老朱的死人面子以及叶红选择成为了他的妻子的原因,村民们才饶下了他,由他自生自灭。他便再也没有踏出院门一步,直到后来他成为了真正的英雄。 叶红成了朱文的女人,她将朱家院子简单的清扫了一遍,又将朱家祖上还剩下的几块荒田给开垦了,种下些东西,勉强度日。但叶红身体残疾,平日里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还要杵着拐,咋能干重活嘛。 得有人帮衬着。 谁来帮? 何老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七 何老七没死,这使他感到骄傲,使他觉得自己战胜了老鼠,也战胜了恐惧。但现实是,他的脸皮被老鼠活生生的扯去,露出了脸上朴实的筋骨。左嘴上角处被劣质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也像初生的丑陋婴儿一般展现出来。眼球拼尽全力才得以保存,它顽强的抓住了眼眶,在没了眼皮的包裹之后,它向世人炫耀着自己圆润的,脆弱的裸体,从此,风沙便成为了它永远都要畏惧的敌人。何老七的脸就此成为了孩童尿裤子的催化剂。他无奈,于是找来那曾经装过老鼠身体的麻袋,简单裁剪,然后蒙住自己的半张丑脸,即使是在夜晚也不肯扯下,因为麻布上残留着老鼠的气味。对何老七而言,那气味像极了罂粟… 朱家出事的时候,何老七正在原先看过陈二的大夫家住着养伤,费用由朱语承担。等他伤好了再回来时,才得知已经改朝换代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何老七心怀着对朱语感情的心情回到朱府,却已是百无凋零。他寻不到朱家的人,又不敢凭着自己那张骇人的脸出门打听,正欲离开,刚好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叶红,她颠簸着身子,如同麻雀单脚行走。何老七弱不禁风的左眼球无法挽留去意已决的眼泪,泪水就此印透残留着老鼠气息的麻布。他朝叶红跪下,叶红留下了他。 何老七留下一年之后,当初朱家的风波渐渐过去。正当村民们想要遗忘那段充满戏剧性的故事时,不巧,又出事了——叶红怀孕了。于是,村民们的嘴便有开始劳作了。 村里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猜测,这叶红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叶红自然是百口莫辩,选择了沉默。朱文又深居不出,想说也没机会。倒是何老七,跟多嘴的村民干了几仗,最后干脆抄起把剪刀就要剪人家的舌头,村民们见他不要命了,又忌惮他那张怪脸,这才闷住了嘴。但心里却不肯就此罢休,纷纷在暗地里打赌——“我倒是要看看那孩子生出来是不是只有半张脸!” 几个月后,随着一声代表着新开始的啼哭声,一切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孩子是健康的,他有右脸,右脸的旁边也有左脸。何老七笑了,叶红哭了,朱文也哭了,朱家有后了。 孩子取名叫朱南。因为正是在山的南边,是孩子母亲来的地方。从此,叶红在家照顾朱文和朱南,何老七种着原先留下的几块荒地。日子开始回归正常,村里的闲话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何老七肯定是傻了!脸没了,脑子也没了!替别人养婆娘养儿子哩!”何老七听了这话,又要去抄剪刀… 就这样,又是几年。 时间从未顾虑过人的感受。它自顾自地向前走,有人觉得它走得慢,也有人觉得它走得快,于是开始争论。但是啊,你看那些稻子,高粱,它们熟了又割了,割去后又再熟了,这可是事实,不可争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八 村长的位子,不能一直空下。 朱语死后的这些年,村民们一直在物色着新的村长人选。原先抽签选村长的办法也被朱语用实际行动给否决了。现在,只能靠着村里能有能人出来主持局面,但村里原先的两大家族——朱家和陈家已经是拿不出像样的人选来。于是,村民们将目光投向了艾莘。 虽说村里极少有女人来当村长的,唯一的一个还是在祠堂没被烧之前,有个女人临时出来抵过一阵子。但如今实在是没人了,艾莘的能力也是在村里有目共睹的。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还把日子过得红火,是她;摘掉了老朱家不可一世的高帽子,让村里人得以看清了老朱家本来面目的,也是她。况且,她也算是陈家的人,又是陈家少爷的母亲,也就名正言顺了。 此刻,艾莘已经看到了戏台深灰色的头头,她迈着花瓣一般的碎步,双腿来回交换得像一头初生的马驹子。陈寂已先到了,他插起花茎一样的腰威风地站在戏台上,替他娘占着位置,却不住地随风摇曳。黑狗在戏台下扶住他的胳膊,头往后扭着,两人等待着迎接艾莘的到来。 “娘!娘!这哩!” 艾莘为了这天,特地换上了身火红的衣裳,再配上她火红的脸颊,火红的心脏,相得益彰。她早便听说了村民们有意让她来做这个村长。心里却显得矛盾——一方面,她是渴望的。因为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她在村里站稳脚跟,又能让陈寂将来有机会继承了村长的位子。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不安的。她深知作为一个外来人,必会遭受到村里人的另眼相看,况且,自己又是个女人,也是有诸多的不易。 “好好好!乡亲们都静一下哩!我家主家来了!” 黑狗将风尘仆仆赶来的艾莘迎上戏台,自己则拉着陈寂退了下去。 “艾莘呐!今儿叫你和众位乡亲来,就是为了这村长的事。这事儿已经耽误许久了,今儿就要有个定数哩!” 几个村里的老头坐在戏台中央,先开了口。 “呀!李太爷!您这可是耍我哩!我一个女人家,怎能当这村长哩!使不得,使不得!” 艾莘羞得不敢抬头,猫着腰直往后退。 “哎!你就别往下躲哩!” 李老太爷也急了,迈开朽木一样的腿一把将艾莘又拉了上来。 “是哩!当家的,您可就甭谦让了!这都是乡亲们的意思!” 黑狗在台下抱着陈寂朝台上喊着,眼里满是激动的神情。他现在已经是艾莘最得力的帮手,也是陈家下人的头头。 “黑狗兄弟!你咋也跟着起哄呢!” “娘!别谦让哩!” 陈寂学嘴学舌,引得台下一阵逗乐。 “都安静下了!”李老太爷走上台前,面对着艾莘,双腿一软,竟要下跪,“艾莘姑娘!你就听了乡亲们的吧!” “呀!您可别…”艾莘匆忙一把将李老太爷拉起,像是本能地去接住从桌上掉下的酒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九 “艾莘姑娘,陈家当家的。你就听老朽一句,这村长的位子,已经空了多年了。乡亲们一直等着有人来带头,带大伙过好往后的营生哩!“李老太爷咽了口痰,痰显然是隔了夜的,黏住了他硕大的喉结,使他顿了半时,露出恶心的表情,“你有本事,能带大伙过上好日子!这些都是乡亲们的意思!况且啊!”他把痰又咽了下去,“你如今又是陈家当家的,陈老太公对咱村有恩,由你来当这个村长,乡亲们都服气,都顺心!”老头一下讲出这么一段话,已经累得直冒虚汗,摇头晃脑,像是想把肺里的浓痰摇得均匀。 “李老太爷,不是我有意推辞。只是我一个女人,又是打村外来的。论威望,我不如您;论资历;我更不如您。您才应该来当这个村长哩。” “不,不,不,娃呀!”老头的痰再也憋不住,从鼻腔里喷射出来,他从容地抹去,“我老了,不中用了。我知道你有难处,但咱这村里,也不是没出过女村长。况且,陈老太爷一家,不也是从村外来的吗…” “可,可我实在…” “不必推辞。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娃。是你揭穿了朱家的丑事,还了乡亲们一个公道。又含辛茹苦的把陈寂拉扯大。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陈家的后人着想啊!” 老头抬起松软的眼皮用半个浑浊的眼黑望了艾莘一眼,眼皮抬起,声音又压低。 “那,我就…” 艾莘激动地抖动着嘴唇,眼望之处,尽是晕眩。不自知的,双眼含泪,又强压下去。 “行,行!咱村!有村长哩!陈家人又领咱村哩!” 随着李老太爷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风来,先是拂过了艾莘蓬松的黑发,又掠过戏台,直奔祠堂的屋檐。屋檐上,一块黑灰色的粗糙瓦片松动了根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 “那既然乡亲们看得起我艾莘,我也就不一味推辞了。但也谈不上谁带谁的头,咱都是一个村的,一起过好日子就成!谁家要是遇上个麻烦事的,就言语一声,我艾莘定不会辜负了诸位乡亲!” 艾莘双手抱拳,挺起了胸膛,颇有些巾帼英雄的气势。那件包裹住她挺拔胸膛的大红衣裳上,不时有天上飞鸟的影子匆匆掠过。 “艾莘!不,村长呐!您甭客气,提点要求啥的给咱呗!” 台下的村民注视着艾莘大红衣裳上的飞鸟黑影,情绪激昂起来。 “是呀!村长!以前的村长一上任,总要下几道村令哩!” “村长!别羞哩!” “娘!要求我点啥!” 陈寂的眼睛目不转睛,沉迷于飞鸟黑影的窈窕身姿,他想变成娘胸前的飞鸟影子。 “这,我才当上这村长,也不懂个啥。若是非要说点啥嘛,”艾莘沉下脸来,胸口的飞鸟身影压得她发闷,于是她抖动胸脯,将飞鸟影子赶到了祠堂的瓦檐上,“就是以后不再用这戏台了!” “那咱上哪?” “是呀村长!这戏台子咱都用了这么多年了,不用它,那咱往后上哪议事?” “戏台,就留给唱戏的!今后,上那!” 那是飞鸟影子停留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一 “少奶奶,您听说了吗?村里又有新情况哩!” 何老七刚从外面回到朱家,和煦的阳光代替沉重的农具压在了他单薄的肩头,让他的丑脸在麻布下舒坦的伸展开来。 “呀!你声点儿!南儿刚哄了睡着!” 叶红坐在房门口,眼睛望着手里正剥着的干玉米,干玉米在下一场金红色的雨,它眼里望着叶红大腿上熟睡的朱南。 “哟!少爷瞌睡好啊,肯定要长得结实。” “是呀,上午刚醒了一会儿。才一包玉米的功夫,又眯着了。” 初为人母的叶红,看着儿子的眼神,像是看着庄稼迅速生长一般的喜悦。 “少奶奶,村里有事哩,就上午这空。” 何老七低下声音,一手轻捂着脸上的麻布。因为只要一出气,他总感觉那玩意儿要往下掉,为此,他甚至刻意的控制了呼吸。 “啥事,你说。” “咱村,选村长了。” “不是早就在选了吗,一直拖着。” “没,就今天上午的是,已经定下了。” “咋,李家老爷子终于肯带这头哩?” “没,不是他。” “不是他?那还有谁?” 最后一颗玉米粒脱离了赤裸的玉米棒子掉落在了簸箕里,叶红抬起头,却不敢顺着阳光指引的方向注视何老七藏在半透明麻布下的左脸。 “艾莘。” “谁!” 朱南在母亲柔软的大腿上烦躁的哼哼了一声。 “就是那婆娘。艾莘。” “毁了…” 叶红一口气没上来,手中乳白的玉米棒子落到了金红色的雨中。她直愣愣的目光不知道在看向何方,目光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究竟何方,它的主人就像一根扁担一样向后倒去。 “何老七眼疾手快,把还未落地沾灰的母子二人接下,扛进了屋里。朱文此时也被外面的动静惊起,他推开了落满灰尘的房门,忙与何老七倒来一碗凉水,给自己残疾的媳妇送去。 好一阵子,叶红那口浊气才被凉水激得从她嘴里窜了出来。 “少奶奶,您别急啊!急坏了身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叶红又喝进一大口凉水,凉水不能浇灭她心中的怒火,但依然在熟睡中的朱南却能使她压低了声音,“那个贱人!害得我好惨!如今她当了村长!可要我咋活呐!” “怎么着了,这么大火。” 朱文开了口,嘴里尽是阴潮的气味。 “是艾莘,当村长了。” 何老七捂着脸,这次不是怕麻布掉下,而是被朱文嘴里的味儿给熏得不行。 “她?当村长?一个女人?” 朱文只差没像叶红那样掩面倒去。 “那婊子!也不知道村里人是咋想的!会,会让她当了村长!当年,当年要不是她!我会来到这村里?会没了脚?”她伸出一双畸形的脚,朱文见后又把阴潮的气息吸回嘴里,“没她!没她我会成了现在这样?”叶红心中涌起了无数的屈辱与不甘。叶红想,若是此刻要她去面对艾莘,她一定会在艾莘的脸上毫不犹豫地吐上一口腥气的吐沫。而绝不是像以前那样为她去杀人放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二 如同艾莘一样,对于二人曾一同经历过的感情波澜。在叶红的心中,也是极为纠葛的——原先的爱,是不能因为如今的恨而被否定的。也必然是爱的强烈,才会无条件地去摒弃往日里的本我,从而,义无反顾的,自以为是的,成为了现在的自我。似乎这样一来,那些为爱疼痛如老鼠啃食心脏的男男女女们,就能为自己陷入爱沼时的愚蠢,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若只是单纯的爱,无论结果,都会使人感到幸福;若只是单纯的恨,无论结果,也只会让人产生直接的痛苦或是大仇得报时的痛快。但,最令人奇痒难耐的呀!必是由爱生恨了。因为即使有了仇恨,也不见得会让爱意就此稀释。这使得你自我厮杀,又好像一只可爱的老鼠在朝着你的心脏吹着热气。于是,你感到心脏瘙痒,想要挠,却又被胸腔阻隔,让你只有忍受的权力。出于这样的原因,当你下次明确的感受到你心脏的位置时,仔细想想吧,想想是爱了,还是恨了。 言归正传。关于艾莘和叶红的感情,必然是不公平的,这点和天下所有的感情都是有着惊人的相似。艾莘是有感情的,但像之前说过的,她当时的感情仅仅是为了服务于她的预谋,纵使感情破裂,也能全身而退。而叶红,她作为这段感情中付出最多的一方,她的感情则是基于对艾莘的绝对信任,没有再参杂其它任何的原因。并且,她又不幸成为了感情中的重伤者,若想要退出,就恐怕没那么简单了。像是一条前窄而后宽的甬道,退出来时,总是要被粗糙且锋利的墙壁蹭个面目全非的… 好了,好了,诸位。何老七显然是已经忍受不了我这样八婆一样的搬弄是非了。让我们再回到故事中吧—— “少奶奶,您别急。我早就有了主意,定不会遂了艾莘的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三 “你这是啥意思?还能把她赶下台去不成?” 叶红回过神来,将自己刻有三道老鼠爪痕的脸朝何老七已经刻不下任何爪痕的脸凑去。 “倒是有办法,但需要朱文少爷和我同去才成。” “我?我能干啥?” 朱文随之惊愕。一个自己将自己囚禁起来的人不该相信自己还能干点啥。 “是,少爷您能帮上大忙哩!” “但,但我这样的废人…我能干点啥嘛…” “少爷,少奶奶,你们听我说,”何老七露出一副老鼠嘴脸,多此一举的向四周望了望,才又阴下了半张丑脸,“我回来时就已经想清楚了。那姓艾的娘们儿,才一当上村长,就要搞出些事情出来。这是我们的机会,可以就此把她的事情给弄砸。这样一来,她必是失了人心。咱到时候再把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丑事给抖出来!替老朱家正名!再接着,就要替朱文少爷四处活动一番,那这村长的位子,必是要回到咱老朱家的手里!” “呀!你都已经想得那么清楚哩!” 叶红望着眼前这个面容丑陋的男人,不免回忆起往日的自己和艾莘。 “何七爷,若是照你的说法,大事可成!您就是咱朱家的恩人呐!” 朱文细嫩的手紧握着何老七布满老茧的手,两眼望着一眼,喜从心来。 ”那到底艾莘要弄个啥事嘛!咱这一家,这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叶红此刻保持着女人天生的机警。她看了看还在襁褓中的儿子,看了看萎靡不振的丈夫,又看了看用麻布当半张脸使的何老七,最后看了看自己残疾的双脚,不必再言明了。 “那艾莘,才一上任,就要废了戏台,说是要重用祠堂哩!她要重修祠堂,让乡亲们以后都去祠堂议事,还要祭祖宗,而我们…”何老七压低了声音,好像是怕吵醒熟睡中的朱南,“我们只要想法儿毁了祠堂!就成哩!” “用祠堂?为个啥?那戏台子用得好好的,费那劲去!” “不管这!”叶红瞪了多嘴的丈夫一眼,“不管她是为个啥!现在的关键是,咱要怎么把祠堂给毁了?要钱没钱,要力气没力气的,咋整嘛?” “少奶奶,您健忘了。有那畜生呐!” “啥畜生?你,你是说…”叶红脸色一变,往事重新涌现,“你是说那只大耗子!”叶红感到后颈的汗毛纷纷起立。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那只吃了自己脚的老鼠,她就分不清自己的牙齿是该打颤还是紧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四 “是,就是那狗日的东西!” 何老七的左脸开始了不自主的抽搐,伴随着咬紧牙关的咯吱声,那块蒙住他半张脸的麻布也开前仰后合。 “不行!这绝对不行!就是那该死的老鼠才害得我们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结果咱们现在还要用它?” “少奶奶!我何老七又何尝不是对它恨之入骨呢!我这脸,就是那狗杂种给…”何老七愈发的激动,胀红了半张怪脸,吐沫星子穿透了麻布,飞溅到叶红和朱文的脸上,引得睡梦中朱南一阵窃笑,“嗨,不说也罢!只是如今它能帮得上咱。而且,咱还可以来个一石二鸟!把老鼠也一同了结了!” “还能连它一块儿杀了?此话怎讲?” “我先前就打听过了。那晚之后,赛先生就将老鼠给救下了,一直关在他家里呢!如今,艾莘当了村长,赛先生说是要将它交由艾莘处置。咱们可以趁此机会,将它劫下!偷送去祠堂,就大功告成!” “把老鼠弄进祠堂?那有啥用?它能听咱的话,去拆了祠堂?” “少爷,您别忘了呀,我这脸,是为何如此的。就是那东西听了我们要将它送进祠堂的话,它才发起疯来。这玩意儿可是邪门呐,才听了句话就这样了,那要是咱真的把狗日的弄进去了,它还不得翻天呀!到时候,艾莘怎能饶得过它!定要它死!” 何老七露出了一副得意的模样,像极了朱语生前对自己智慧才能大加赞赏的样子。 “呀!你都…”何老七的深思熟虑让叶红感到一丝不安,”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少奶奶,我都计划好了。再过几天,赛先生就要将老鼠送到陈家。那东西瘆人,他们肯定会在夜里偷摸着进行。赛先生家到陈家又只有一条路,咱们只要事先藏好,蒙上脸,直接抢就成!只是,光我一个人不行,还得少爷帮我。“ “他…” 艾莘略显轻蔑地瞟了朱文一眼。 “我去。” 朱文阴潮地口气熏得他脸也是阴沉。 “你,你能行?” 叶红换成一个忧虑的眼神。 “不必说了,何七爷,我与你同去。” 朱文没有理会叶红的眼神,只是捏紧了白嫩的双手,却没能发出指头关节的咯哒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五 相比朱家的冷清,此刻的陈家大院,显得尤其的热闹。 艾莘当了村长。陈家上下张灯结彩,摆下宴席。村里的每家每户,几乎全都到场。二傻子朱武也代表朱家受邀而来,蹲在角落里,一张嘴忙得不知是该傻笑还是填满吃食。艾莘在门口迎着村民,那件大红色且绣着牡丹花纹的褂子依然陪伴着她的前胸。她左手拉着脸色如同他娘褂子一般的陈寂,一边招呼着不断朝院里涌入的来客。黑狗忠实的在院里忙着,一下端菜,一下搬桌,一下敬酒,他本可以安排其他下人来干活,但他却不愿意,因为他享受着这样上下忙碌的快乐。 艾莘刚迎进的人,是村口的汪老太婆。起初,这个汪老太婆是瞧不上艾莘的——嫌艾莘是个外来人,又成天不守妇道的乱进乱出,不在家里好好带娃,偏要和男人一起下地干活,甚至还在村里做起了买卖,成何体统!这老太婆心眼狭窄得很,家里却又时常揭不开锅,“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老太婆是这样评价自己的。艾莘发家之后时常接济她,她却也奇怪,嘴里一遍吃着艾莘送来的食物,可还是不忘对艾莘冷言冷语,说三道四。这样的局面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嘴里一边唠叨着艾莘不配做村长,身体却很诚实,迈开脚,闻着饭香就跑着来了。 艾莘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把汪老太婆迎进院里,才算松了口气,她暗自告诫自己—,“老了以后我可千万不能变成个这!”。眼看着村里人几乎已经来完了,山与太阳的距离也愈来愈近,艾莘拉着陈寂,还是杵在门口,在等待着一个还没到来的人,顺便欣赏了一番夕阳西下的瑰丽。 “娘,咱进去吧。人都没了,还站着干啥?我都要饿扁了。” 陈寂拽着艾莘的手便要往里走,可他娘却丝毫没有想要移动的样子。陈寂抬起头,娘的身影挡住了远处的大山,却没有挡住光芒,于是,他在这一刻里,把娘当作了大山。整个短暂的场景,在后来陈寂跪在艾莘尸骨旁甘心接受死亡时,依然强行占据着他的大脑。 “陈寂呀,你先进去吧,去找你黑狗大爷吃面面,娘要等个人。” “娘,你还要等谁?” “喏,”艾莘抬了抬圆润的下巴,比夕阳还要美些,“说来就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六 顺着母子二人的目光望去,远处,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瘦高男人正朝陈家大门疾步走来。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母子二人的目光,抬起头望了望,摆了摆手,又继续埋下头跑着过来。在他身后,是将要落下的太阳。太阳此刻红透了,像一颗缓慢爆炸的鞭炮,向外散开一天中最后的光,铺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是赛先生,他来了。 “赛先生!娘!你等的人是赛先生!他来了!快点哩!赛先生!” 陈寂万分焦急,一直叫唤的肚子在催促着他。 “唉,艾莘,哦,不,艾村长呐,”赛先生大喘着粗气,半伏下腰,脸胀得像夕阳的阳光,“呀,不比往日了,累死…” “哎呦,赛先生,您快进去喝口水吧,菜饭全备下了,瞧给您喘得。” 艾莘脸上浮起些淡红的云来,像是秋来落叶碰了水面,衬着夕阳的红,泛起微波。 “不,不必了,饭就不吃了,我喝口茶就成,”赛先生缓过些气来,弯下身子,交代陈寂进去吃饭,又直起身来,“咱进屋吧,要紧的事。” 艾莘虚掩住偏房的门,给赛先生倒上碗凉茶,凉茶与门外透进来的凉风交好,两个朋友结伴进入了赛先生的口中。 “赛先生,您咋这么晚才来?” “哎呀,这事儿闹的,本来早就应该过来的,就它非要拖住我哩!” “咋?它不让您过来?” “是呀,它说它不愿意被送来,怕咱又要送它去祠堂哩!” “它知道我要重修祠堂的事?” “没,我还没告诉它,就是怕它听了又要发疯。” “那还好,别告诉它,这事儿与它无关。到时候直接把它送出村去就成。” “可它现在就是不愿走啊!” “为啥不愿走?它想赖在村里?村里人都恨它入股哩,况且它如今成了那种样子,才更是吓死个人!”咋能留下嘛!” “可它同我说它不走,说是宁可一辈子躲在我家里也不出去。” “为啥?它不是还有其它族类吗?又都在山里。让它回去找它族类不就成了。当初说想要回去的也是它,这老鼠咋那么多主意哩!” “就是因为要回去,它才怕的!它如今这样子,其它的老鼠咋能容得下它嘛!” “那,那老鼠,当真变成您说的那样啦?” “嗨,也是看着怪可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七 “咋,咋会像人哩!当真是要成精?” “这起初还没啥。有天夜里,它看着我,支支吾吾一通,好像在表达着什么。我就察觉到,它是在跟我说话,它在学我们说话,在学人!” “那不是从很久以前就有过的吗?再说了,连猫啊,狗啊啥的,跟人呆久了听得懂人话啊,八哥,鹦鹉,也会说人话哩!不稀奇嘛!最多也只能说它比其它动物聪明些嘛。” 艾莘显得失望,一个孩子听到了一个无趣的故事。 “是啊,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直到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它在院子里呻吟,闹腾了一个晚上。我问它,它才说疼。我说咋疼,它说是全身疼。但第二天也没个啥。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它是在长哩!” “长?咋长?变大哩?” 精彩的故事来了。 “不是这。是它的四肢,开始长长,而脸和身子,却在往回缩。又几天,它的爪子也变了,指甲盖子全掉了,也开始长出人样的手指。腿上,前爪上的皮也都被撑开了,是在换皮。原来的胡须,毛发也掉光了,露出细白的皮肉。头顶上,冒出了黑毛毛。还有…” “行了,别往下说了!” 孩被原本好奇的故事给吓住了。 赛先生住口,才发现,艾莘的脸色已经煞白。洁白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使得艾莘的整张脸都被那几滴冷汗给冻得发抖。脸一皱,才显出了岁月公平的痕迹。 “那现在咋办。我们不能再留它了,一个成了精的老鼠!休想留在咱村!” 艾莘的声音被胆怯触碰得有些发抖,语气却又是异常的坚定。 “所以,我才准备在夜里把它弄过来。” “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 “我只与几个信得过的家丁说过,因为到时候也需要他们几个帮衬着。” “什么!你,你,赛先生你糊涂!这样的事怎么能说呢!” “别急啊,你放心,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不会害我们的。” “不怕有心,就怕无意啊!这事如果传开了,轻则要在村里引起骚乱。重则,万一,万一有人别有用心,借题发挥!” 事实应证了艾莘的想法。 赛先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是他人有心出卖自己,倒还有加以防范的机会,也好对症下药。但就怕突如其来的无意,这样的顾虑一起,他变得霎时手足无措。这位自命不凡的赛先生,此刻心中的情绪,就像是一汪原本静绿的塘水,被措不及防的暴雨掀起了塘底的泥沙,本来清澈的水,现在,不复明目。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咱就先把这事暂且放放,等过段时间再说?” “不,不行,这事儿不能再拖。” 艾莘受到了赛先生不安情绪的感染,愈发的坚定了要立马送走老鼠的想法。 赛先生望着艾莘坚毅的目光,顿时从心底里佩服起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人,“果然,能当上村长的女人,定不是等闲之辈。早就听说过她在进村前就是个厉害的女人,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赛先生心中暗念,同时又对自己方才的轻率感到了羞愧。 “这事儿必须得办好,而且,要尽快!” 艾莘打断了赛先生的自我检讨。 “尽快?本来准备的时间就不充裕,如今还要提前?” “夜长梦多,这是上一任村长用他自己的命教会我的。况且,现在祠堂还在整修,若是等到重用祠堂之后再送走它,我怕会多生事端。” 艾莘想象起竖吊在老槐树上,死不瞑目的朱语。 “那要何时?” “今晚。” 艾莘彻底沉下脸来,她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凝固。冷静的血液却在鼓舞着她。 “今晚!” “就今晚。” “那不行!万万不行!” “为何?” “从我家到这里,约要一个时辰,还要准备车具和下人,等到这之后,还要再将它送出村去。现在已经是戌时,等咱把它送出去,天都快大亮了!那岂不是如同午时行窃一般。” “哎!赛先生,你咋啰里啰唆的!我说能行!” “咋办!” 赛先生没想到艾莘竟会如此的专断,露出不悦的神色。 “不要车具,不要下人。” “那咋运它?” “不用运的。” “不用?” “你俩走过来。” “那太容易暴露了,不可,不可。” “你用车运它不是目标更大?更容易被发现?” “也是这么个理,可是…” “没可是了,就这!它如今有手有脚的,你说的嘛!用麻布麻衣裹住身子,别打灯,当心点就成!“ “那现在你们陈府上那么多个人在,”赛先生用它布满胡渣的下巴点了点门外的喧闹,“这么多人在,咋弄嘛!” “这不怕,我等会儿就让黑狗送客。就说我一个寡妇人家,晚了不方便。到时候你先走。这些人也都喝了个东倒西歪了,不打紧。” “你倒是啥都想明白哩…” 赛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胡渣们不被叹息所动,依旧挺拔,可它们的主人却被说动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人是村长呢! “那就动身吧,抓点紧!” 艾莘雷厉风行,站起身来便做出一副送客的架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八 赛先生口吐着寒气地向外面热闹的宴席走去的时候,脑子里依然是艾莘方才的强硬表现。“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当他自己说起老鼠的时候,这个女人表现出了孩童般的天真好奇,但又会在顷刻间变脸,全然一副独揽大权的神态。“到底那个样子才是她?”,“那一部分是她的虚伪?”,“她此刻会不会也在想我揣测她一样揣测我?”,“她的眼睛可真是漂亮。”,“对了,还有她的额头,她的额头…” “呀!这不是赛先生吗!方才咋不见你哩!” 赛先生头脑中艾莘丰满美丽的额头,被一个干瘪且皱纹丛生的脑门挤走——他才刚进入骂声滔天的宴席中,就被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的汪老太婆给堵了个正着。喝醉的男人们不愿在跟这老太婆把酒言欢,便粗鲁地将正喝得高兴的她赶到了一旁。老太婆正在郁闷,一边用着刚刚男人们骂她的脏话回骂着他们。赛先生的出现,使她的郁闷暂时的消散。 “是,是呀,汪奶奶。我闹肚子哩,方便去了。方才一直在角落里,读书之人,不便多饮。” 赛先生暗叫不妙,碰上这老婆子可是个麻烦。他的大脑被汪老太婆的丑陋脑门给吓得异常清醒,极快地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呀!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咋不能喝酒呢!来!过去跟我老太婆喝点儿!这艾莘家的酒香哩!” 老太婆终于抓到了一个不会辱骂她的男人,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的。她此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把抓起赛先生的胳膊边往酒桌上拽。 “不了,不了,不敢喝酒的。” 赛先生满脸尴尬的堆笑。要是换了其他的爷们儿敢这样拽他,以他的脾气和在村里的威望,定是要呵住对方的。可就这一个干瘪的老婆子,他实在是提不起脾气来。 “一杯!就一杯!今晚高兴呀!就…” “大家都静一静哩!” 黑狗的及时出现,拯救了危机重重的赛先生。 “咋的嘛,黑狗!方才就见不到你人!跑去哪儿耍野婆娘哩!” 一旁喝得双目飘忽的汉子开始胡言乱语。 “是不是和咱艾村长偷猫猫哩!” 黑狗一听这话,脸胀得紫红,便要发作。他是最听不了有人说艾莘的闲话的,握紧了拳头就要往前勇,却又被身后的艾莘给拉了回去。 “乡亲们今晚喝得高兴哩。感谢大家来捧我艾莘的场。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一个女人家,怪不方便的。大伙早些回去吧,酒我给你们留着,啥时候来喝我都欢迎哩!” 艾莘保持着陪罪的笑容下了逐客令。 “村长都发话了,咱就回吧。只是咱今晚还没敬村长一杯呢!” “是哩村长!喝一杯嘛!” “村长该不会是怕喝多了被黑狗这狗日的给占了便宜吧!” “再他娘废话!老子锤死你!” 黑狗站在艾莘身后,像座横眉竖眼的泥神。 “没事儿!今儿高兴!喝就喝哩!” 艾莘端起不知是谁的酒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站在不远处的赛先生看见,酒碗里溅出一点晶莹剔透的酒,正好滴在艾莘绣着大红牡丹的衣裳上。那滴美丽的酒穿过同样美丽的牡丹花往下流淌,像是牡丹在无声的哭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十九 已经全黑下的天,模糊了村子本就狭窄的道路和路两旁茂密的灌木丛。村民们纷纷攘攘地从陈家院子出来,无论男女,都已经喝得七荤八素,有哭的,有闹的,将寂静的村庄搞得像鬼市一般。有人喝了眼花,分不清是眼前的是路还是树,瞎逑乱撞,骂骂咧咧,双手凭空挥舞着,像是要劈开那将天空和道路所包裹的黑夜。各家的女人带着娃也都顺着声音寻来,扶着自家的男人,跌跌撞撞。赛先生则自顾自地大步向前走着,把汪老太婆甩在了醉汉队伍的末尾。 那汪老婆子此刻正憋着一肚子的闷火——艾莘这不规矩的婆娘过得也好哩;村里的男人又都瞧不上她;连赛先生也驳了她的面子;如今家家都有人来寻,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人管没人要的,怕是连死了都没人知道!老太婆子垂下那颗灰色头皮和白色头发相间的头颅,一边漫无目的的咒骂着,一边努力地矫正着自己的一双脚。 “哟!这不是汪老太太嘛,您这是咋了?咋喝成这样哩?” 一个与黑夜同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汪老太婆乜斜起眼,盯了许久。只看见半张男人的脸在眼前飘忽,一块破败的麻布盖住了那张脸的另一半风景。路上起了一阵醒酒的风,与她鼻腔内腥臭的酒肉味混杂在一起的是从那麻布下透出的一股腐臭。 “你,你是哪家的男人?大半夜的咋会来堵了我老婆子的路哩!” 老太婆扶住来人,语气里透出些被烈酒糟出的一些少女气息,听起来滑稽。 “哟,汪婆婆,是我,何老七。您再仔细瞧瞧?” 何老七又将脸凑了近些,脸上的麻布被风撩起挠骚着汪婆柴火一般的老脸。 “哎,是!”汪老太婆老脸发痒,像只母猴子一样的挤眉弄眼,“何老七!何老七!没了脸的何老七!嘻嘻!”老婆子说完又垂下头去,嘟哝一阵,与自己肚里的酒叙起旧来。 “哎呦!来太太哟!您可别在这儿睡哩!我送您回家去!” “不,不回,没家,没人要哩!” 夹杂着浓重酒气的哈喇子被醉话挤出,然后悬在半空。 “您这是咋了?不是去新村长家道喜吗?谁惹您不高兴啦?” “王八羔子!” 她的哈喇子张口替主人发言。 “谁?” “王八羔子! 哈喇子又回复。 “哟!您这是骂谁呢?” “那娘们儿呗!瞧把她给能的!当村长哩!上天哩!” “艾村长?” “还有那什么狗屁教书的!装给谁看呢!挂,挂我脸子!呕!” “教书的?赛先生?” “不然咧!” 老太婆直起些身子,一双酒糟的双眼盯着何老七不放。 “哎,也对,我这一路走来,咋没见到赛先生人哩!他没和你们一道?” “别和我提那人!装腔作势!怕是又赶着回去找那死老鼠哩!人和畜生混在一块,我看他也是个畜生!畜生不如!呸!” 何老七麻布下凸起的眼睛苏醒过来。 “他没喝酒?” “你是故意找我老太婆难堪的?” “不敢,不敢,我敬重你哩!” “他喝个逑!给他脸了!一早走了!” “走了?” 何老七暴突的左眼抢先发问。 “走了嘛!还能咋!飞了?狗日的!废话嘛!” “那成!汪婆婆,您早些回!” 何老七焦急地左眼拽着他的眼眶向朱家飞奔着回去。 “杂种!还说送我回家哩!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 何老七开始激动。何老七开始兴奋。何老七开始感到热血沸腾!此刻,他藏匿已经的仇恨开始作祟——使他妄想从肩膀处剜下两个洞洞,再插上一对强而有力的翅膀,好让他能快些赶回去给主子报信。他要杀了那只吃了他半张脸的老鼠,再先奸后杀了那让叶红主子蒙羞的人。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在不远的地方,随着他奔跑时头部不断地晃动,出现了一滩比黑色更黑的血。血泊里,躺着的是他所仇恨的人和老鼠。何老七不顾一切的朝着朱府狂奔而去,使得月光追不上他的步伐,从而,他就失去了他的影子。但何老七并不关心自己是否拥有影子,他只是时而低头时而抬头,在本能的迈开脚步之外,就全身心的去感受自己厚实心脏的跳动——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跳动声,震得他的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撑开了那块伴着泥土与老鼠气味的麻布;震得他胃里翻滚想要学牛一样反刍;震得他直肠张合想要将许久未出的粪便排出;震得他腿肚子发紧变得更为有力;最后,震得他鼻梁山根酸胀,被他甩在身后的影子便顺手接住了他的泪水… 何老七面容扭曲的完全沉浸在奔跑之中。 “嘿嘿!哈哈!啊啊!” 何老七的心脏在震动中笑开了美丽的花朵。 “哼!哼!哼!” 在何老七的脑中,此时的整个村子,响彻起了如同喜鹊,如同婴儿,如同一个被爱所浸透了的少妇所发出的欢畅的呻吟。 “杂种!杂种!都是狗杂种!” 夜风带着凉意,催促着已经醉酒的人呕吐;让幸福的女人因为这惬意的风而记住微醺时候丈夫对自己的温存;让不幸的女人也记住那个满脸满肚皮悬挂着食物残渣,并想尽办法凌辱自己的恶心男人…风,在夜里,尤其是在毫无遮拦的平坦大路上,尽情的向人们展示是自己的狂野姿态。 突然,夜风发现。在离醉汉队伍较远的地方,有一个快速奔跑,并一边胡言乱语的男人。夜风仔细一看,认出那是何老七来。 “看呐!那人!何老七!他多像我以前见过的一匹会用下肢奔跑的驴子啊!” 夜风自言自语。 夜风殷勤的赶上前去。它伏在何老七的耳边,低语,呻吟,嘶吼,它在提醒何老七,也是在告诫何老七——“何老七!你这匹像极了驴子的驴子!快点!快点!再快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一 “快了!快了!快到了!” 赛先生的草堂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赛先生心里正在纠结,他在考虑是否要在此刻停下脚步逗留片刻,去好生感受一番这醉人的夜风,以挽回方才痛失的美酒。算了吧,他和何老七一样止不住脚步。他要快点找到老鼠,他要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哦,对了。我待会儿还能再出来。到时候,再来好生感受夜风的馈赠。”他如此自我安慰。 “鼠兄!鼠兄!我回来了!” 赛先生感到自己好像是醉了,但其实他并没有喝酒。他想他之所以感觉醉了,只是因为他亢奋。赛先生压低嗓子的笑着,像是在自己同自己玩耍。一定要弄得紧张,兴奋!直到干呕,发汗,再咳出些眼泪来。 “这儿呢!你作甚?” 一块类似于人类的头颅,从角落那月光所不及之处探了出来。 不用特意观察就可以发现,老鼠的头颅要比过去上许多。当它在忍受着因为头骨的回缩而带来的巨大痛苦时,它脸上的皮肤,还要被某处折断的白色头骨顶了破开口子。双眼也变得大不一,是否是因为左右脑发育不平衡的关系,使得它那两颗原本如同门缝一般的鼠眼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致使它如今眼前的世界变得颠倒,然后不断地呕吐,又将呕吐物一一舔舐干净。然后是鼻子,这是变化最为明显的——从前凸出的鼠鼻,被无情地,极力地往回扯去,直到变得像人类一样的扁平,剩下一坨浑肉的,尚是黑色的鼻子。那两颗原本修长的,雪亮的门牙,也一同缩回,又从人中,或是说鼠中的地方戳出,朝着鼻孔的深处挺进。 “咋,咋这块就回来哩。没陪你那心上的艾莘姑娘好生叙叙?” 这年头,连老鼠也会打哈哈了。 它半蹲半立着。想站,却又必须靠前肢稍微靠墙撑着,畏畏缩缩的,似笑非笑的,从黑暗里探了出来。老鼠,将全部的身体,暴露在月光与夜风浑起的刀里,像是在等待凌迟,凌迟后又重生。 “你好歹找件褂子披上。” “弄那些玩意儿!还没我从前的鼠毛舒服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二 说是上善若水,水于万物而形如万物。而此时的月光,则好像要更善于水。它不仅仅是形如万物,而是直接成为了万物。像能触及的银粉一样,飘飘落,延着任何事物的表皮轻轻附着。它要比银粉还要透明透亮,比人畜的气息更加轻柔,比雪还要冻人的刺骨。这月光,从里到外,从心到皮,将人,将鼠,将水缸,将瓦片,将老树,将昏鸦,将你肉眼所及的和不所及的一切,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完全包裹,无孔不入,无微不至。你莫说,朋友!甚至是那黑暗。你应当仔细去看,凑近去看,用心去看。当你看了,就会发现——这世上哪有他娘的什么黑暗!所有你认为黑的地方,都有着丝丝银色的的光亮。朋友,你没有注意,并不代表这些光亮就是不存在的。那究竟是有多少光亮呢?数不清的。一丝,两丝,三丝,丝丝入扣,丝丝都紧挨着,却也有些空隙。那空隙中又是什么呢?朋友,还是丝丝光亮嘛!既然全是有光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鸟逑的黑暗之说! 老鼠赤裸着全身(只有人类才称得上赤裸,这也算是给予它的荣誉了),它全身上下的灰毛已经掉了个精光,现在看上去就像只被褪了毛,又用沸水清洗过的死鸡一样。露出的地方看上去全是稚嫩的,鲜美的鼠肉,还带着些粉嫩的红色,让人不禁联想它皮下的血管是如何的输送鲜血。后肢已经长得较为健全,只是看上去还并不强壮,像是刚出生的还带着母亲浆液的牛犊子,颤颤巍巍。前肢也快成型了,只是还是本能地蜷缩起来。当然,必不可忽略的,就是那根标志着它雄性身份的生殖器,像只刚出生的鸡仔,只会一味的伸着脖子大张着嘴的求食。 此时的老鼠,已经几乎形如人类,虽然样子丑陋却也还是拥有着一些人类的特征。只是,它再怎么变,再怎么的像人类,那屁股上长长拖着的尾巴,还是会永远的伴随着它,无法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三 “这大晚上的,你上草堂来干啥?咋不直接回家呢?” “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上哪?” “出村。” “出村?咱不是说好不走了吗?咋又要走!言而无信哩!” “没办法,这是村长的意思。” “那姓艾的?你让那婆娘给策反了?” “不说了,穿上这,咱就走。” 赛先生扔给老鼠一件破旧得已经出了棉絮的灰色长袍,又丢过去一顶草帽。 “不不不,咱话得说清楚。你也想让我走?” 老鼠有了哭腔,听上去不伦不类。 “你不能留下。” 赛先生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它。 “咋就不行!她姓艾的也是打村外来的哩!瞧把她给厉害的!你现在让我出去,我这样子,其它的老鼠不把我能死?我能上哪儿去!” 老鼠迈开了两条尚不成熟的畸形大腿,一升一降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以为我就想让你走?想让你死?我能咋办!她现在马上就要把祠堂修好了!你即使留下也是个死!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朱家的,陈家的,那个不是恨你入骨哩!你不知道?” 赛先生的鼻子像是偷吃了尚未成熟的葡萄,酸胀得难受。他的眼眶中涌起泪水,然后掉落,打在了身上的银光粉上。 “她要重修祠堂作甚!疯婆子!”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害怕祠堂?” “就好像你为什么怕死一样!” “那你又为什么要啃人的脚?” “废话!我他娘的是老鼠!我咋知道为什么!” “那你刨人家陈家的坟干啥?” “我说了我是老鼠!你管我为什么!” “你就是这样!问了你也不说!要我咋留你嘛!” “那就让我死!我死出去就成哩!” “哎,”赛先生的双手在飘满银色月光粉末的空气中胡乱地挥舞,他急得结巴,急得哭了鼻子,急得咬了舌头,“你!你别急!我,我还能,能让你去给它们吃了?” “那你咋办!” 老鼠嘟起了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的皮肤也随之鼓起,吞没了原本戳出的白骨,真像个人,像个生闷气的孩。 “你这是个啥脾气嘛!娃哩,”赛先生又走上前去蹲在它身旁,换成一副哄孩的脸色,又抹了一把老鼠脸上挂着的眼尿,眼尿里透出一股子老鼠特有的骚气,“是这,你甭急,我都替你想好了——今晚,我先送你出去,有个交代,也能让你暂时避开修祠堂地风头。咱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让山里的其它耗子晓得。等风头过了,到时候你也彻底便成人样了,我再接你回来。到那时,咱就随便找个借口,说你是来逃难的村外人,不就留下来了?只要把那玩意儿给收起来就成。” 赛先生指了指老鼠身后的那根通红的尾巴。 老鼠懵了,眨巴着那双一大一的歪眼,一时用不上它似人似鼠的大脑,搞不清楚赛先生这话到底是敷衍还是真诚。 “那你送我出去,你再进来,不是要死?” “咦!你信这!都他娘的是哄鬼哩!” “那陈家那两父子不是就这么死的?” “哄鬼呢!谁知道他老朱家到底干了些啥害死了陈家,又传出这些风言风语!掩耳盗铃!再说了,那说的也是指那些从村外来的人。我又不是!我赛家一直都是本村的!怕这?” “你的意思是,陈家几口人的死,都是朱语干的?” “那不然哩!朱语干了亏心事,才遭的报应嘛!不说这了,扯远了,咱得快些走。” “这就走?” “这就走,你去收拾些你要的东西。” “收拾啥?我一只老鼠,有啥可收拾的?” “你现在是个人!” “嗯,是人。瞧,要起风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四 起风哩。 方才还有些薄云遮住了月亮。现在,风来了,云散了,月亮终于得偿所愿地将所有的光芒施舍给了人间。月光是光,却又带着寒意。天静下来,只听得风在愈做愈大,月亮于是就更冷哩,使得花瓣抱紧花蕊开始瑟瑟发抖,树也沙沙地抖擞下一地的鸡皮疙瘩。树的鸡皮疙瘩在升华,于是风更大了,光更冷了。咦?是谁的鼻头被打上了一滴咸水?哦,我知道了。是天在哭泣,天也在为老鼠送行。虽说不是倾盆大雨,却有着越来越猛烈的趋势。好在那群醉鬼都已经回到家中,就连孤苦伶仃的汪老太婆也已经躺在了烧得滚烫的炕上。路上没了人,为接下来的好戏腾出了广阔的舞台。风助雨势,雨助风势,雨水夹杂着风又挟裹着沙土,乱来哩,礼花,炮仗,敲锣打鼓,在夜里热闹哩! 这是前奏,老天在欢迎接下来的演员陆续登场,他大作声势,为的是掩住接下来的精彩戏码,不做过多的剧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五 “少奶奶!朱少爷!有好事哩!” 何老七在送别了汪老太婆之后便一股脑地跑回了朱府。像是个新婚忙着入洞房的新郎一样。甚至,比那还要兴奋,还要激动,还要迫不及待。 “咋哩嘛!一天到晚着急忙慌的!” “少奶奶,朱少爷呢?” “你找他作甚?” 叶红不能理解何老七为什么会这样慌乱手脚的要找自己那半废了的丈夫。 “杀老鼠!杀艾莘!” “啥?你要做啥?杀人?” “哎呦,瞧您这记性,之前不是同您商量过了吗?现在,这事儿成了!” “成了?你的意思是,赛先生要送老鼠出村了?” “就是呀!好事要成了!” “那敢情好啊!啥时候?” “现在。” “现在?” “赛先生今晚就要动身了!” “你听谁说的?” “还有谁嘛,村头的汪老婆子嘛!大嘴巴哩!” “她?你咋和她搞在一起了?那骚老娘们?” “哎!不是那样,说来话长哩,回头再唠吧!得赶紧叫朱少爷走哩!” “他都睡下了,再说,叫他去能有啥用?你自个去就成啊!” 叶红清楚自己丈夫的德行。她怕朱文在外面出些什么事,那自己孤儿寡母的就真的在村里活不下去了。 “不行呀…” “不行!” 朱文一脚踹开了房门,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却又散出一股子硬气。眼神也是坚定的,让叶红和何老七看了着实一惊。 “你咋起来了,大晚上的,发甚疯呢!” “你闭嘴!何七爷,我随你去!” “别扯疯,睡你的觉去!” “你不管!我意已决!” “朱少爷,其实我一个去也成,您还是去歇着吧…” 何老七见叶红态度强硬,也往后退去。 “七爷,不必多言。我去。” 在细雨中,叶红见看见,朱文的手里好像握着一把冒着紫色光芒的短刀,在风雨雷电里若隐若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六 雨已经铺天盖地的打下。雨滴射在地面上的一瞬间,激起了细碎的石块和黏在石块上的沙土,它们纷纷被打得飞起,又落下,砸在了方才的雨上。由此,雨和石块沙土就越磊越高,逐渐盖住了人的鞋底。然后,它们本能的黏住了鞋底,人走动,就把它们带到了另一处尚且干旱的,还未经雨水滋润过的土地上。 何老七和朱文伏在了艾莘家门口的灌木丛里。这二人,此刻心中是兴奋的,焦虑的。他俩开始感觉身体燥热,但又被不断落下的冰冷雨水所中和,没了脾气。雨声在耳旁呼啸,像是有千军万马,又像是人声鼎沸的千言万语。这里就是舞台。雨声将会盖住人的声音,老鼠的声音。等第二天一早醒来,一切都将会是全新的,一切从现在开始。 “七爷,他们啥时候来呀,咱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朱文开始打起退堂鼓。 “少爷,不急,再等等,今晚一定要抓了那老鼠!” “那咱会不会弄不过他俩?” “咋会!咱这是二对二!不会输的!” “赛先生倒是不咋,就是那老鼠!可凶哩!” 朱文想到了叶红的脚,又看了看何老七的脸。 “咱在暗里,他们在明处。到时候,咱摸过去就是一刀!先解决了那赛先生,再弄狗日的老鼠!” “那,那咱俩谁动手去杀?” 要杀人的人都开始胆怯了。 “我杀那老鼠,狗日的吃了我半张脸,我定要替我的脸报这个仇!少爷,你杀赛先生,咱俩一人一个,一起做的嘛!” 像是要立投名状。 “我杀赛先生?我跟他没仇呀!” “朱少爷,别怕,就把他当作仇人不就行了!一抹脖子的事儿,别去看他的眼睛就成。” “啥仇人?我没仇人。“ “你就,就想他日了你婆娘了!叶红少奶奶!” “哎呀!那,那我试试,你拿刀给我,我先把刀把给捂热乎了。” “刀?您没刀?我不是看您带刀了嘛。” “没啊,你不是带了吗?” 俩傻子一愣。 “没刀,咋办,咱俩徒手也干不死他俩啊!” “我回去拿!” 朱文终于找到了个回避的接口了。他也在细想,“刚才我是哪儿来的勇气要跟着来的?” “怕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这就去。” 朱文一猫腰,就又躲进了雨里,原路退了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七 “这狗日的!日母猪的孬种!呸!”何老七心里早就看不惯怂货朱文了,“成天像个病秧子一样,又是个日畜生的杂种,居然还让他娶了叶红?”,何老七心中一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主人颇有爱慕,“来也是他说要来的,怂也是他先怂的!呸!”何老七越发的来气,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比喻,想到那晚朱文舔着叶红脚的样子,想到叶红这样一个顶好的女子竟然要被朱文这样的禽兽东西每晚压在身下,想到叶红要一个人带娃的辛劳,想到她那看着自己时清澈的目光从细的眼缝里源源不断地流淌,想到… “想杀了朱文这狗日的!” 一个充满创造性的想法,在何老七的脑子里孕育而出。 “等朱文回来,先杀了老鼠和赛先生,再就地解决了这日猪的疯子!” 何老七开始兴奋,两颗肾脏在不安中随着心脏一同剧烈的跳动。周围的细雨也在为他的肾脏摇旗呐喊。 “杀了朱文,叶红就能解脱了;杀了朱文,也不会有人追究一个日猪疯子的死活;杀了朱文,我往后就能压着叶红睡觉了;杀了朱文,我就是朱南的爹了!我要当爹了!我要有家了!我会得到老朱家的一切!朱家!朱家!我伺候了你们这么多年,可从今往后,就都是我何家的哩!” 或是因为被雨水蒙住了眼的关系,何老七感到两只眼睛,尤其是麻布下残疾的右眼开始模糊起来。眼前,一星一闪,望不清灌木丛前方的道路。但仔细些,屏住气,就能看见,能看见细雨。一片一片,全是。它们下落得极快,而后又慢下,在何老七的眼前扭动起妖娆的身姿,细雨们狂放,在给它们带来无限爱抚的劲风中尽情的解放了自己作为雨水的天性。它们在风中放肆地扭摆着性感撩人的纤细腰肢。同时,细雨们又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放肆的天性——它们是在担心,担心因为过于的张扬而在自己落地之前就散出了全部的水分,就无缘于那泥泞的,夯实的,充斥着刺激性气味与自然气味相互混杂的泥巴道道。 何老七又眯起两只形状各异的眼睛。再仔细,再屏住呼吸,将所有的目光全一股脑地投向万马中的其中一匹。他觉得庆幸,觉得光荣,于是就热泪盈眶——那是因为他得以亲眼见证了一颗雨滴的完整一生。何老七看见,那颗雨滴被从江河中带上天空,在云层中酝酿,终是等来了渴望已久的寒流,于是它与兄弟姐妹们集结起来,又散开,接着便是云层变了颜色而遮住了天上的一切光芒。雨滴突然感到失重,这使它手足无措,它开始了坠落,开始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自由落体。于是,雨滴感受到畅快,感受到自由,感受到了盼望已久的彻底解放。它望向身边的同伴,有的恐惧,有的伤心,有的甚至已经吓得昏厥过去。而它,是唯一一个觉得幸福的。凛冽的风顺着它的躯干自上而下地亲吻,抚摸,骚闹着它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雨滴闭起眼睛,享受着风的爱抚以及同伴们的痛苦。突然,始料未及的,它散开了——手,脚,脑浆,屁股,生殖器,四下逃窜,它就此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作为一滴雨的所有财产。在溅起了些新鲜的泥土之后,它和兄弟姐妹们相互交融,汇成了一条新的江河。 何老七在雨里失声痛哭。他感觉每一滴雨水都一个生命,那此刻他的眼前便是一片坟场,那此刻他的脸上,身上,心里,都是雨滴们的尸体。伟大雨滴!以它们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人类的暂时清醒。 何老七强忍住哭泣。他用力地就着雨水清洗脸颊,他是在用雨水们的尸体来为自己清洗。 何老七止住了哭泣。他重新振作精神,从方才的雨水的一生中回过神来,望回尸横遍野的道路。 何老七用力一吸鼻子。 “哟!有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八 在道路的尽头,有两个雨点一般大的身影在朝着陈家大院的方向走来,混在雨里,有些模糊。但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旁边是一个身材矮的,佝偻着的,颠簸着的,浑身被长衫包裹起来的身形。 “应该就是了!没跑了!” 何老七藏在灌木丛里,回首望去,朱文一去不复返。 “等他来了再收拾他!老子先弄了这俩货!那矮个子的一定就是老鼠!” 何老七顺手抄起了在他身边静静躺着的一块石头,勒紧了脸上的麻布,猫到了陈家院子的围墙背后,只等赛先生上前敲门去喊艾莘时,再动手。 近了,近了,磅礴的雨声也掩盖不住何老七此时躁动着的内心。他开始紧张,又冲动,又有些胆怯。他渴望与内心对话使自己得以平静,却得不到身体中另一个自己的丝毫回应。 又近了,又近了。何老七鼓出了眼球,那只坏了的,烂死了的左眼眼球直接撑起了脸上的麻布,像是男性生殖器站立后又被裤裆所囚禁。他已经感受不到脸上雨水的骚弄。是雨停了?不。是他已经从细雨的一生中脱离出来。 他看到了,看到那只老鼠似人非人的脸,看到了它那像极了汪老太婆弯曲的身形之后拖着一条胳膊粗细的尾巴。在老鼠身边的赛先生,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挎着大大的包袱,不是瞟向一旁的老鼠,流露出不舍和忧虑的神情。 “呸!和老鼠厮混的人!” 何老七在心里怒骂。 赛先生和老鼠走到了陈家大门前,叽里咕噜,说话声被盖在雨里。赛先生握了握老鼠拢拉着的肩膀,又低下头。随后,叩响了厚实的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二十九 铛!铛!铛! 声音从暴雨里突围而出,一路势如破竹,直砸在何老七的脸上。他顿时一惊,幡然醒悟。何老七握紧了手中的石头,弯着腰干,左脚在泥泞的土里一蹬,整个人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弹了出去。 粗糙的布鞋在半空中和无数的雨水相互摩擦,落地时也与土地碰撞。脚步声像没牙的孩吃饭时的吧唧声,却又透露出凶猛和迅速的威力。等赛先生他们察觉之时,何老七已经到了他们的跟前。 “谁!” 赛先生话声还未与细雨触碰,何老七便一石头朝他的脑门招呼过来。老鼠一个机灵,挡在了赛先生的跟前。一声闷响,老鼠便被何老七一石头开了瓢。一时间,鼠血四溅。何老七禁不住一声酣畅的呻吟。老鼠应声倒地不起,赛先生才反应过来,慌忙之中用手挡住了何老七随之而来的第二波攻势。赛先生趁机抓住了何老七的胳膊和衣领,往侧边翻身一倒,二人便在泥地里翻打起来。赛先生不及何老七的力大,很快便被何老七摁到在地,动弹不得。而何老七手中的石块也在打斗中不见了踪影,杀红了眼的他,也只能死命地压住赛先生,一时间也做不出来什么能取赛先生性命的动作。 “救命!来人!啊!艾莘!” 赛先生开始扯开喉咙的呼救,雨水激起了他的脑子。他发现自己无力抵抗,只能拼命地嘶叫,以引来旁人的搭救。 “狗日的!你还叫唤哩!” 何老七也不傻。随即卡住了赛先生的脖子,用命地死掐下去,十指似乎要把赛先生脖颈上的皮肉戳穿,也要把他自己的指骨给生生地按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 赛先生顿感无力,一阵头晕目眩,渐已经无法听闻,而后,双目也开始堕入了昏暗之中。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要死了。他要被何老七掐死了,塌拉着舌头,翻起白眼,真他娘的丑!他以前听人说过当时朱语夫妇吊死时的惨状,现在就本能地联想到自己死后也将是那样,还是在艾莘家门口,要被这个漂亮的女人看见自己如此不堪入目的样子,羞死先人哩!但阎王要人命,谁又能躲得了呢?只能认命了。赛先生此刻在心里默默地许愿——希望自己死后可以脸朝下,后脑勺可看不出谁丑谁好看哩! 赛先生正想着,突然感到脖子一松,随即一股久违的空气就混着雨水的气息灌入了自己即将干瘪的肺叶。他忙本能地翻过身来,背过身去,防止脖子又被何老七抓住。赛先生张着大嘴,狂咳狂呕,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又在干呕中见缝插针地贪婪吸食着带着甘甜雨水的空气。 “怎么样?赛先生,您没事吧!” 是艾莘的声音。赛先生松下口气。他眯起眼来,才在模糊中看清楚了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艾莘娇媚的脸庞,还有趴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气的何老七。 “咋,呕,咋回事!你?艾莘,呕,他?快走!” 赛先生语无伦次。 “没事了,没事了。您甭怕,好些了吗?” 艾莘温柔地扶起赛先生的脑袋,使他坐起身子。 “你,你怎么出来了?” 赛先生像是被掐断了方才呼救时的记忆。 “我一直都在门后守着,听见你们敲门便开门了。一看才把我吓住!你俩已经扭打在一块了,我去寻了个这,才来帮你。” 艾莘颇有些骄傲的展示出一把破旧生锈的斧头,斧头面上的雨水冲淡了锈迹和血迹。 赛先生转过身看去——一旁的何老七已经面朝下的趴在了地上,后脑开了个大洞,脑浆和血混在一起,红与白混杂相间着像孩吐奶一样从洞里冒了出来,带着一股子腥气和热气,将半空的雨水又往天上顶去。 “没救了。” 赛先生看后总结。 “废话!不然你就没救了!” 这女人真豪杰。 “你咋不叫下人来帮忙?” “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昏头了!” “哦,也是。那咱得赶快把这何老七给埋了。不然迟早也要被人发现。” “埋在我家后院,我已经吩咐下人去休息了。现在没人。” “行,那这就把他抬进去,你,嗯?鼠兄呢?” “那老鼠?我方才…” 艾莘她俩回头望去,便见老鼠已经踉踉跄跄的朝她们这边走来。 “鼠兄!你无碍吧?” 老鼠没吱声,继续朝她们走来。 “鼠兄?” 不对,老鼠眼里透出一股杀气,那双一大一的贼眼凶恶地盯着趴在泥地里的何老七。它咬紧了发育不良的牙齿,门牙被它这样一咬,彻底地从鼻腔的下方飞向了天空。从此,两颗乳白的门牙就一直幻想自己是像嫦娥一样的奔月。 “不好!赛先生!快去拉住它!” 已经来不及了,老鼠跌跌撞撞,下肢站立不稳,便索性四肢并用,朝着何老七已经快僵了的尸体扑去。 “鼠兄!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一 赛先生一把拉住老鼠,却被它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老鼠直扑在何老七的尸体上张口就咬,啃得何老七血肉横飞。那后脑处的窟窿也直接被老鼠扯开,已经烂了的半边大脑整个的掉了出来——泥,水,脑,血,混杂在一起,像一锅杂烩汤,难分彼此。老鼠继续撕咬着何老七所剩无几的脑袋,发泄着方才被一石头激起的恼怒和彻底迸发出的兽性。 “鼠兄!你快停下!” 赛先生又爬了起来抱住老鼠的腰部往后拉去,可老鼠仍然不为所动,就像抢屎吃的狗一样拱在何老七的尸首上。 “我…我…叽喳叽喳…吃了!吃了!” 老鼠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一边忘情地啃食着何老七破败的头颅。艾莘则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伏在一旁的灌木丛处不住地呕吐。 “鼠兄!” 赛先生无能为力地嘶吼着。 “啊!杀人啦!老鼠吃人啦!” 在离赛先生他们不远的地方,慌忙赶来的朱文手里攥着一把巧的剪刀,被老鼠的背影吓得失了魂魄。 “七爷!住口畜生!” 朱文将那把精致的剪子举过头顶,仰着头,迎着雨,胡乱吼叫着朝正在享用美味的老鼠奔去。 “还有一个?” 老鼠吱了一声转过头来,一双充斥对人肉表达出无限欲望的鼠眼朝朱文刺了过去。 朱文被吓得一愣,呆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立马扔掉了袖珍的剪子,调转回头,又朝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又一路失心疯一般的傻叫着,“杀人啦!何老七死啦!被老鼠给吃了!” 老鼠还想去追朱文,却被呕吐过后的艾莘和赛先生死死地拽住。 老鼠在奸笑。 赛先生将一把泥水打在了它脸上。 老鼠在哀嚎。 赛先生将一把泥水打在了它脸上。 老鼠在呻吟。 赛先生将一把泥水打在了它脸上。 老鼠在低喘。 赛先生也望着它低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二 “赛,赛先生。现在这样,如何是好?” 艾莘满脸青白的颜色,像是白菜杆与叶的交界处。两片纤薄的嘴唇像肺片一样发出乌紫的颜色,又因为被冰冷的雨水给蹂躏了半夜而变得沟壑丛生。在她嘴唇上,那些一道一道垒起的褶皱间积蓄着还来不及蒸发和流失的雨水。就此,艾莘的嘴唇成了一块千沟万壑且干旱已久的高原,被突如其来的洪水给临幸了。 “先,先埋了尸体,快些进屋,再做商议。” 赛先生扶起何老七残破的头颅,摇摇晃晃,心翼翼,生怕那已经挤满了雨水以及剩余不多的脑浆和血液的浓汤会从何老七碗一样的脑袋里晃出来。 艾莘和赛先生两人将何老七的尸首抬进了陈家院子,而后在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下草草埋了。老鼠此时也逐渐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跟着两人的屁股进了院子。 老槐树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方才的风雨使它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它抖擞去身上的雨水,注视着艾莘和赛先生将何老七的尸体埋在了自己的脚旁。“刚好做肥。”,老槐树心里盘算着。有突然想起之前听闻山上陈家坟旁的另一棵槐树上曾经吊死过两个人,还说是啥村长。如今又来这么一出,但还好没挂在自己身上,“我他娘的可不想杀人哩!”,老槐树暗自庆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三 “艾村长,您说,现在咋办?” 赛先生埋完何老七后筋疲力尽地坐在了老槐树下,张口问艾莘。 此时,雨停了,老槐树也停止了嘟囔。 “它,它得赶快出村去。” 艾莘指着蹲在一旁低着脑袋的老鼠,眼睛却不敢再往它身上看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之后的事,那朱文回去以后肯定是要闹得满城皆知,您是怎么打算的?” “这我刚才已经想过了。只能找人扛罪,反正朱文也是个半疯子,村民们也不会全信了他的话。我们就说杀何老七地另有其人。何老七本来在村里也不受人待见,村民们不会太追究的。” “找人顶罪?找谁?” “我不知道。” “毕竟是人命关天,村民们怎会轻易放过?” “我不知道!我也害怕!” 艾莘终于无法止住胸中的情绪,掩面抽泣,又不敢哭得太过放肆,怕吵醒了家里的下人,只能竭力地克制着。 “要不,我不走了。我扛。反正人也是我吃的。” 老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残剩的何老七的脑浆。 “不,你必须走。你若不走,村里人就更要发作,那你就必死无疑。” 赛先生阻止了老鼠继续舔舐嘴边的乳白色液体。 “那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实在不行,就赶尽杀绝!” “啥?什么意思?” 艾莘被赛先生一语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分明看见,就在方才的一瞬之间,赛先生的眼里竟然透出了和老鼠吃人时相同的眼神。 “反正那朱文也是个废人,他们朱家也该气绝了。不如我们帮他们来个了断,灭了口,死无对证,也没人会关心朱家的事。你又是村长,到时候也能将这件事给搪塞过去。” “这倒也是个办法。” 老鼠跟着附和。 “那,那就咱们这几个人,朱家现在也不是只有朱文一个,恐怕不好办。” 艾莘也开始被恐惧动摇。 “这倒无妨。那朱文就是一个怂包,你们刚刚也看见了。剩下一个女人还一个娃,我一个人就成。” 赛先生一脸轻松,又拍了拍盖在何老七尸体上的泥土。 “娃?” “朱南呀。” “呀!朱南!” 艾莘被致命一击,她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陈寂。倘若要杀的是陈寂!艾莘打住了乱想。怎们能对孩子动手!她突然为此而感到恐惧。艾莘望着赛先生,感觉是如此的陌生——赛先生似乎也变成了老鼠的模样。一个想杀孩子的人!他的书都读到屎包里去了吗!这样的人,与老鼠何异!艾莘感觉赛先生在对她奸笑,还伸出了老鼠一样的利爪,要来抓住自己,要吃掉自己的脑子! “艾村长,你咋了,咋脸色这么难看呢?” “不行!不能这样!真干了,我们就都得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这样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艾莘瞪住了赛先生,也顺带鼓足勇气瞟了一眼老鼠。 “嗨,我也是随口一说的,不当真。咋可能去杀了人一家老嘛!” “那老鼠,你得赶紧走,剩下的事由我这个村长来顶。” “不成。鼠兄的事,由我来顶。我先把鼠兄送出去,等明儿回来,我来扛。” 赛先生倒是义气。 “那就得快些。” 艾莘不再推辞。 “是,天快亮了。鼠兄,我们这就走。” 谈话就此结束。人散去了。赛先生没再回头,径直走出门外。老鼠尾随其后。艾莘回了屋。何老七闭了眼。老槐树叹息。 他们似乎都忘了——人不是老鼠杀的,是艾莘杀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四 “鼠兄,就到这里吧。” 赛先生对老鼠说。 正是分辨不清这天是因为太阳还是月亮的光芒而得以明朗的时间。村里的一切都开始了骚动,宿醉的人因为持续的呕吐而被催促着早起,然后,妻儿也被搅得不得安睡;猪,羊,牛,狗,也因为嗅到了主人的呕吐物所散发出的腥味儿儿饥肠辘辘,开始哼叫。于是乎,树木,花草,也被扰得不安其分,它们使出浑身解数抖掉了躯干上已经悬挂了一夜的雨水和尘土。 你仔细去听,是那棵陈家的老槐树对于身下何老七尸体的抱怨。显然,何老七的尸体和老槐树在这一夜里相处得并不愉快。何老七被身上所覆盖的泥土压得喘不上气,又被土下的各类虫子叮咬得千疮百孔——虫子们蜂拥着挤进何老七露天的头颅,允吸着脑袋里残存的营养。这使得何老七的尸体感到痛苦,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却又被厚土压得动弹不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阵阵死人疼痛的呜咽,还一边同老槐树哭诉肝肠。老槐树被其扰得一夜未眠。而那些个宿醉的人们,也用一声声间断的呕吐声与何老七的尸体遥相呼应。 “那你就送到这里吧。” 老鼠对赛先生说。 撑起整个村庄的土地也被这些过早的喊叫声激恼得躁动,开始发起怒来——地上的尘土,扬起来又落下。花草上的露水,滑落又顺着花杆重新攀爬上去。土地像是一张人脸,拼命地做出各种表情,以挤掉脸上人类呕吐的污垢。它苦于没有手臂将脏污抹去,遂只能如此挣扎,并发出痛苦的闷哼——惊动了它的天空兄弟。 “我会再来接你。” 赛先生对老鼠说。 土地的兄弟,天空。被吵醒了。它打了一个呵欠——太阳的光芒已经逐渐盖住了月亮的光芒。天已到了半明之际,使得云因为风的鼓动而在不断变化形状中向远方而去。朝霞,晨光,以及月亮残存的微光都一同显于天际。独雀,群鸟也从树巢涌起而随云而去。天空中的声音就此渐渐明了——是风与云相互摩擦的声音,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是虫子被鸟叼在嘴里而发出感叹生命易逝的声音…千万种声音愈来愈闹,天的色彩也愈来愈鲜明。 “你等我。” 老鼠对赛先生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五 整一晚上,朱文都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他失魂落魄的一冲进家门,便蜷缩在了烛火所不及的角落里,只是一个劲的胡言乱语,任凭叶红如何劝说如何发问也无济于事。最后,叶红只能像提一只狗一样将朱文提溜出门,不让他吵到熟睡中的朱南,又一瓢一瓢的凉水向他泼去甩上几个大嘴巴子,朱文才从恐惧中回到现实。 叶红从结结巴巴的朱文嘴里问清楚了情况,才开始理解自己的丈夫为何如此的恐惧。她想到了自己那双丑陋的双脚,又猜想到何老七的惨状,万分的惊恐也只能强压下。 叶红不打算在这样憋屈下去,她要去讨回个公道来。要去揭发赛先生他们。可该向谁去揭发呢?向村长?艾莘就是村长!向村里的其他长老?那几个老头都是站在艾莘那边的,定不会帮她。 这状告不成了。 告不成咋办? 叶红看着自己丈夫卑微地缩在月光之下,似乎是正在受着月光的鞭打而痛苦不堪。 “那就闹哩!” 随着叶红的一个大胆决定,第二天,村子里立马沸腾起来了。 一大早,叶红就带着朱文和朱南父子俩坐到了祠堂门口,提着那块曾经在戏台上出过风头的铜锣,一阵吆喝。 “来呀!老鼠又杀人啦!” 铜锣为朱家的新主子奋力地卖命。 “来人呐!何老七被老鼠给咬死啦!” 铜锣在震动中想起了往事。 “看呐!赛先生衣冠禽兽啊!” 铜锣感觉叶红的手还没有从前朱语的手柔软。 “出人命啦!艾村长!艾莘!徇私枉法啦!” 铜锣开始想念旧人。 “哎呦!朱家落难没人管啦!” 铜锣痛心疾首,它下定决心要去追随老主人。 最后一声,铜锣在阳光的照射和叶红的打击下破除了个大洞,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潮围了上来。听闻老鼠又作祟,各个捏紧了拳头;看见朱南母子又是可怜,全都抹起了眼泪;发现烂泥扶不上墙的朱文,又全体摇晃起了脑袋。 叶红声泪俱下,痛斥不公。村民群情激愤,慷慨激昂。 “上村长家讨回公道!” “何老七就埋在她家!” “那姓赛的就是艾莘的野汉子!狗男女!” “杀人偿命,这次非要剁了那老鼠!” 人头攒动,随即蜂拥而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六 “艾莘!姓艾的,人面兽心!你给我出来!” 叶红颠簸着一双残脚,手扶着一旁低头不语的朱文,气势汹汹。一群人已将围在了陈家大院门前,叶红扯开了嗓门,村民们也各个义愤填膺。 “你别做缩头乌龟!敢作敢当!快把老鼠交出来!” “对!吧,把老鼠交出来!” 村民们附和。 艾莘紧闭着大门,任其怎么叫嚣也不予理会。她不清楚,自己本是想为村里做些好事,怎么会落得如此的境地。只能叫黑狗守住了大门,自己则紧闭房门,捂住了被门外人群吓得瑟瑟发抖的陈寂的耳朵,等待着赛先生回来。 “姓艾的!你再不出来!我们就砸门!” “出来呀!别猫着!” “你们放肆!” 李老太爷被人搀扶着挤进了人群。 “这是什么地方!是曾经陈老太爷的府邸!是现任村长的住处!你们要做甚!不成体统!” 李老太爷艰难的凭着一口粗气说出了整句话。 “李太爷,您得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叶红一个不稳,索性跪了下去。 “何事?你慢慢说。” 叶红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荒唐!艾莘是一村之长,赛先生也是名门望族,他们杀了何老七?” 李太爷脸上的横肉像老狗一样的抖动着。 “不!她俩是共犯,老鼠才是元凶!艾莘包庇那畜生!” 艾莘跪在地上,手指着陈家大院。 “你有什么证据?” “有!是我丈夫朱文亲眼所见!” 叶红一拉朱文的衣角,朱文也跪下。 “朱文?哼!他深更半夜的出门作甚!朱文我问你,你确实亲眼所见?” 朱文低着脑袋嘟囔了一声。 “朱文,你说,你和何老七为何深夜至此?” “他们是来阻止那老鼠逃跑的。” 叶红替自己的丈夫辩解。 “老鼠?要逃跑?” “是!赛先生要深夜送老鼠出村,我们得到消息,何老七和我男人就来阻止。” “谁告诉你们的?” “是汪婆,她说的。” “汪婆?” 李老太爷向后寻去,汪老太婆在人群中哈腰一笑。 “那为何不叫上其他人?” “其他男人都喝醉了。” “那你们怎么不来告诉我?” “夜深了,怕打扰您休息。” 叶红对答如流,李老太爷语塞。他未曾想到这女子竟会如此的强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空,空口无凭。” “那您可以叫艾莘开门,何老七一定就埋在她家院里。” 叶红的样子像极了那晚在朱府上对峙的艾莘。 “你怎能如此的笃定?” “这附近一览之下都是平地,看不出有泥土翻新的痕迹,他们也没时间将尸体运往别处。所以,何老七的尸体定在陈家院里!” “那,那好,我让艾莘开门,如若没有找到何老七的尸体,你得当这大伙的面还艾村长一个公道…” 老太爷有些心虚。 “李太爷,您请!” “不必了!” 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是赛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四章 三十七 “赛先生,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刚回来,李太爷。” “你瞧嘛!”李太爷的手指几乎顶住了叶红的鼻头,“我就说你误会人家了,还什么赛先生和老鼠都在陈府藏着,那如今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是谁?” 叶红先是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 “他肯定是把老鼠送出村去了!” “还要胡说八道?” “是的,李太爷,叶红说的不错。何老七是我杀的,我也将鼠兄送出村去了。” “什么?你!” 老头脸色在青与红之间来回转换。 赛先生深知事情也已经瞒不过去。叶红是有十足的底气的,倘若将她逼急,要硬闯陈府发现了何老七的尸体,那就更是被动。不如承认了好,凭自己家在村里的威望和艾莘的村长位子,自己断不会就此送命。来日方长。 “对,是我。是我杀的何老七。” 赛先生抬起消瘦的脸颊。 “不,不是他,是老鼠!是老鼠啃了何七爷的脑壳,还要来啃我的。” 朱文在一旁不失时机地又嘟囔了一句。 “对,是老鼠!把老鼠交出来!” 夫妻俩一唱一和。 “它已经走了,你们可以治我的罪。” 赛先生如释重负。 叶红气得烧起了细窄的眼眶。 “那,即使人不是你杀的,你也有责任。就先将赛先生带回祠堂,待日后处理。” 李太爷铁沉默了良久,他不清楚赛先生和艾莘究竟打了什么算盘,只好先顺着他们的意思走。老头铁青着脸扔下句话,推开了人群颤颤巍巍地走去。 众人唏嘘,各自散去。 赛先生被人押去了祠堂。 叶红抱着朱南,拽着丈夫的手腕子,余恨未消,却也只能悻悻而去。 人都走光了。 艾莘开了门,望了眼祠堂的方向,又扭头望向身后的群山,重新关上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一 又是十余年过去。 村子还是以前的村子。 这是村里最平静的,也是最后平静的十余年。这段漫长的时间,给予了村子充分的准备时间。 准备什么? 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浩劫,也将彻彻底底的颠覆村子的存在和面貌。 客观上,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磨难,像地狱一般,判处着每一个人身心的极刑——残其肉身,也绞其肉心。这场灾难,将留下一处永久的创伤,即使结成了疤,也不会自然脱落,只能强行揭开。揭开伤疤撕裂了尚未愈合的皮肉,于是留下新的创伤,随后结成新疤。那是永久都无法拭去的,伴随着每一次阵痛,它都在提醒着每一个人断不能去否认,美化或者忘却这段痛不欲生,同时又可歌可泣的悲壮历史。当然,这处深刻的伤疤也在警示着人们,当以仁爱,当以包容,当以抗争,当以戒备,当以自我图奋!故此,那是一段痛彻心扉的炼狱岁月,却也是一段寻得自我反思,以求得重新起跃的岁月。不能忘记,也无法忘记。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事呢?我接下来就要讲述,请诸位耐心。 在此之前,还需要交代一番——在这十余年里,村子里都有这些什么样的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二 首先,李老太爷死了。是在将赛先生送进祠堂的不久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听李老太爷家的下人说,自打那天他将赛先生送进祠堂之后,回来就径直把自己锁在了屋里。然后就开始自言自语,像是在与人苦诉衷肠——说什么自己对不起陈家和赛家,又说要把老鼠碎尸万端。家人去门外询问,李太爷也不做回应。送去的饭食,都是摆在了房门口,一直到深夜才被端进去。 三天以后,李家的人实在无法忍受,又是担心不下。砸开了房门,进去一看。才发现老爷子的身子早已经僵硬了,并显得鼓胀,像一只被吹饱了的烤前鸭,就连原本萎缩褶皱的皮肤,也是被撑得透明光亮的。在短短三天之内,老头的身体已像是腐烂了半月之久,又大张着嘴,腮帮子都已经脱落;恶瞪着双眼,眼珠也只剩下了白眼仁,并从七窍中散出恶臭。家人上前一看,正有几只老鼠慌忙地从老头的嘴里逃出,挤掉了他的门牙,嘴里还叼着从老头胃里翻出来的饭食。老头吃了还没来得及消化,就便宜了这些杂种。有几只老鼠从老头嘴里挤不出来,就干脆从眼眶里,从鼻孔里,从耳朵里窜逃而出… 至于老头究竟是怎么死的?那些老鼠又是从何而来?他之前是在和谁说话?都无人知晓。有的说是大老鼠报复,有的说是何老七来索命,还有的说是李太爷本来就是只老鼠,只是后来变成了人样,那些老鼠都是他的子孙。总之,都是扯淡,全靠想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三 李老太爷死后,赛先生也就没了再翻案的希望。这十余年,他一直都被囚禁在祠堂里,家里的下人和从前的关系也都断了,只有艾莘会不时地去祠堂探望他。但时间长了,艾莘去的也不再频繁,从开始的七天去一次,到半月去一次,再到一月去一次,再到后来就索性夏季和冬季各去一次,给赛先生送去些换季的衣裳,便不再有过多的理会。 赛先生也不问,也不抱怨,因为他深知自己现在能保住这条命都已经是万幸了。但时间长了,谁也招架不住这没完没了的监禁。一开始,赛先生还在安慰自己,总觉得自己为了艾莘,为了鼠兄,就都是值得的。但随着暗无天日的继续加深,痛苦和悔恨也在得不到阳光补偿的阴冷祠堂中慢慢萌芽,并获得了因为无处诉说苦闷而导致的泪水的滋润,以及夜以继日阴潮的饲养。赛先生的恨意也就开始越发的强烈,渐渐的,强烈到他再也无法忍受那不动声色就可以折磨着他的孤独,强烈到被这恨意给逐步吞噬了他自己的整一个身躯。 “何老七是我杀的?” “不是,是艾莘杀的。” “何老七的脑袋是我吃的?” “不是,是老鼠吃的。” “我逃跑了吗?” “没有。” “我害了谁吗?” “也没有。” “那现在是谁在这里受苦?” “是我。” “又是谁渴望自由?” “还是我。” “谁是怂包?” “是别人。” “谁有担当?” “是我。” “现在还想有担当吗?” “以前想,可是现在不想了。” “那应该怎么办?” “要出去,要清白,要自由!” “要怎么干?” “逃!” “怎么逃?” “不知道。” “那还要逃吗?” “逃!逃!逃!” “逃出去之后呢?” “杀!杀!杀!” “我多想成为一匹在月光像奔跑的驴子啊!” 赛先生起伏着贫瘠的胸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四 而朱家呢? 朱家似乎并没有何老七的死而受到多大的打击,不知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了,还是因为叶红并不是太过在意区区一个下人的死活。只是叶红从此就挑起了朱家的整个担子——她颠簸着残废的脚,照顾着不成器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还要继续种着家里仅有的几块菜地以维持生活。就此,她那张本就不好看的脸就变得更丑了。 自然,自打何老七死后,村民们也对朱家比以前要关照了许多。再加上朱南这娃却是招人喜欢,又长得可爱,村民们便经常给朱家带去些经济和粮食方面的接济。 叶红家就这样过着,虽说不上富足,却也能维持着日常的生计。她每日都要杵着双拐下地简单的劳作,朱文则是一如既往的颓癖,每天废在家里只能负责朱南的伙食,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一家人如此的平淡,而在平淡中,嫩芽却也开始茁壮的成长。 朱南长得迅猛,十余年的里,他已经从一个吃奶的娃娃长成了一个身材魁梧好大,且面容清秀的青年。即使是在如此不堪的家庭中,他也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始终保持着一颗健康且具有活力的心灵。他能体恤父母的不易,并勤于学习,善于与人交往,也正是因为朱南的关系,村里人对朱家的看法也大有改观。一棵苍天的大树,就在这个曾经风光过,也落寞过的院子里逐渐枝繁叶茂,羽翼渐丰。 而相比之下,艾莘家里的的处境就不尽如人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五 陈家就此而落寞。村里因为暂时找不出合适的新村长人选,就也没动艾莘的村长位子,但也只是形同虚设。在这十余年里,村子便是群龙无首,各家顾着各家的生计,也算是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而艾莘府上的下人也都不愿留在这是非之地,纷纷另找下家。只有黑狗,一直充当着一个忠心仆人的角色,留在了陈家,像当初的何老七一样照顾着孤儿寡母。不能否认,黑狗对陈家是有着真感情的,而陈寂又是陈家的唯一后人,黑狗自然是要用心照料的。但对于黑狗是否像何老七一样对女主人另有所想,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如此,村里的日子继续往前走着。我们很难通过一刻不停的刻意观察而发现村子的变化,只有经过时间所导致的质变之后,才会猛然察觉这个村庄已经大有不同。正如一株花,一棵树的生长,只有当你慕然回首之际,才会发现——它已经不是你曾经映像里的样子了。在不知不觉中,这株花,这棵树,已经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展示在众人面前。于是,你俯下身去,将你的五官尽可能地朝它靠近,抚摸它的躯干,它为之一抖,娇羞的扭过头去。然后,你顺势贴近这株花或是这棵树的耳廓,轻声地,呢喃地问它—— “是何时,你变成了这样?” 它不答。 “那你又是为何要变成这样?“ 它不答。 “你爱你如今的模样吗?” 它仍然不答。 于是,你失落了。自己一个人呆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看了它最后一眼,转身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六 这一天,你在花与树的冷漠中碰壁。心情低落的你,独自走在村子,准备着用方才所积累的经验,去探究村子在这十余年了的变化。嗨!瞧呐!来人了。你要去问问他—— “哟!这是谁家的伙!可精神哩!” “我是朱家的。朱南!” “朱南?叶,叶红家儿子?” “是!” “那朱文就是你爹?” “是!” “那你怎么会这么的有精神?” “咋!我不能有精神!” “没,没,你多大了?” “十八!咋!” “哟!我上次见你时,那你还在吃奶尿床哩!” “你这人话怎么那么多。” “不多,不多,你看着好壮实!” “壮实!” “也黝黑。” “晒的!” “个子也高大。” “不!” “嗯,像个男子汉!” “我爹说了,咱老朱家都这模样!” “你要去干啥?” “下地!干活!” “不读书?” “一边读书,一边干活!” “咋那么忙?” “我不让爹娘干活,叫他们歇着!” “那么孝顺?” “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告别了朱南之后,你复行几步,又遇到了一个比朱南稍大几岁的男娃。他独自在村里瞎逛着,并不像朱南一样显得匆忙,而更像是个年迈的老者一样自由散漫。身子骨也要比朱南消瘦许多,显得病态。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圆眼睛,着一身被水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褂,梳着个背头,一副书生模样,却没有书生的气息。他朝你走来,一点头,一哈腰,首先发问—— “咦!您好嘞!吃了吗?” “吃了。” 你冷漠的回答。 “见您面生,不是本村的吧?” “是本村的,不常见罢了。” “您好嘞,我是陈家的,我妈是艾莘!以前的村长!您该认得我吧。” “陈家的?” “是,我是独苗苗哩!” “你是陈寂?” “就是我哩!“ ”呀!变样了,变样了!” “当然!您瞅我这一身!村外现在都兴这个!我去年冬天托黑狗出村给我带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你咋这白呢?一个男娃家。” “哎,我平时都不能出来哩!” “为啥?” “我娘呗!说是怕有啥老鼠来寻仇,不让我出门!” “那你平时在家都干啥?” “不干啥。我不爱读书,不爱干活,就呆着呗!听我娘的,就陪着她,陪她说话,陪她发呆。活都交给黑狗干!嘻嘻!” “那,你咋那么瘦呢?” “饿的呗!” “饿?” “没粮嘛!” “黑狗不是种地吗?” “种,但不够啊。” “呀,你娘还是村长哩,咋会这么惨。” “方才我就说了,她是前村长!你这人咋听的话嘛。” “没当啦?不是没下她的村长位子吗?” “以前是没下,但就去年,黑狗他们出村。回来就说外边儿现在已经不兴皇帝那一套了,要讲个啥民主。刚好家里以前也有不光彩的事儿,就没让我娘在当村长哩。民主,我不懂,但这身衣裳好看哩!全村就我和赛先生两个人有。可稀奇呢!嘻嘻!” 陈寂抬起刀削似的下巴,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哦,是这样啊。” “你到底是不是咱村的人啊,这都没听说?” “是,是,孤陋寡闻了,莫见怪。那村里现在谁当家哩?” “当然是赛先生呐!” “赛先生?他不是被关在祠堂嘛?” “去年出来了!听说就是他秘密地叫黑狗他们出村的,弄回个民主来,此后他就出来管事哩!但只是管事,不是村长,讲民主嘛!嘻嘻!” “哦,哦。” “就这,我还得再去别处绕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上哪?” “找赛先生。” “找他干嘛?” “听他讲课哩!我可崇拜他!只是我娘不让我去找他,我得偷猫着去!再见!” 于是,关于这个村子的故事,就又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七 赛先生因为得益于民主的风气在村里盛行而终于从祠堂里解禁。而他却不愿意离开祠堂,而是干脆将祠堂给弄成了自己原先那书院的样子,在这个他过去曾经深恶痛绝的祠堂里定下居来。他之所以这样,大致有几个原因——其一,是因为从前的书院已经彻底的破败了,即使是现在他已经平反,也不愿再回到那个伤心地了。其二,是因为这个祠堂的特使意义。在这一点上,他与艾莘是一致的,要想牢固的站稳村子领头人的位子,就要抓住民心,而重用祠堂,就是抓住民心的最便捷方法。无论这个领头的是不是村长,这并不重要。其三,便是因为之前的约定。既然老鼠忌惮祠堂,就得从祠堂入手,无论是为了帮老鼠,还是为了防老鼠。 而如今,正是今时今日,那个日子,终于是要来了——是老鼠,它要来了。 此时离何老七出事那晚已经过去许久,人们也已经逐渐淡忘了这事,可赛先生却从未忘记。自从赛先生在村里掌权之后,他先是再三地澄清老鼠那晚并没有杀死何老七。他对村民说,是何老七自己心怀不轨,贪图艾莘的美色,想要夜闯陈府,而被正要返回陈家找回遗失物品的自己给刚好碰见。于是,他就出手相助,过程中,何老七大意失足,摔死在艾莘家门口。而老鼠,也早就被自己给送出了村,从未去过陈家。而何老七的尸体后来就埋在了陈家院里,这是艾莘的主意。现在尸体早已腐烂成骨,也就没办法再尸检了。愿逝者安息。 何老七的尸体听说此事后大发雷霆,吵着要从土里爬出来找赛先生闹去,可又被老槐树给拉了下来。 “何老七!你又要闹啥!快给老子好好躺下!” “我要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咋死的!狗日的!老子都死了还要会老子的名声!” “你傻呀,他们会信你?” 老槐树说着,从身上抖下几片金黄色的树叶。 “咋不信!这是事实!” 何老七的尸体在土里戳了戳自己脑袋上的窟窿。 “你他娘的都只剩碎骨头了,还能看出个啥?” “那我也得去说道说道!” 何老七的尸体望了望自己的身体,暗自神伤。 “没用的,人现在是村子的当家人!谁会听你一个死人骨头的话?听我的,别犟了,好好躺下吧,心别着凉了。” 何老七用白骨的嘴和白骨的鼻孔深叹了口气,埋好了身上的泥土,枕着槐树根,流着眼泪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鼠屎污羹》正文 第五章 八 赛先生还想着把老鼠重新迎进村里,毕竟抬老鼠一把,就是在抬他自己嘛。但在此之前,首先是要说服村里的村民—— 首先是叶红家。这倒简单,直接收买就行。咋收买?你当叶红家收的那些资助都是打哪儿来的?还不是都是赛先生四处给活动的。死人终究是死人,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不是。谁会跟自个儿过不去呢?叶红一家也就对这事给默许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嘛,反正何老七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而已。 至于艾莘家,那就更不必说了。赛先生和艾莘虽然不再来往了,可对于这件事情,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 最难的就是村里其他家的村民,他们对这事态度都是十分的抵触,也着实是让赛先生伤神。具体的情况请看下面的这段赛先生和村里某村民的对话。 “赛先生,这老鼠可是害死了那么多人啊!这玩意儿不吉利的。” “嗨!现在是啥时候了,还信山神老爷那一套?” “那它还啃了叶红的脚呢!畜生行径嘛!” “那是以前,现在可不同了。” “有啥不同?” “知道民主不?听说过科学不?” “现在不是都兴这个吗?” “那你知道是谁把这些带进咱村的吗?” “谁?” “老鼠呀!还能是谁?” “不是说是洋人吗?绿色的眼珠子,黄色的头发。” “是洋人不错。但洋人离咱远哩,老鼠离咱近嘛!还得向人家老鼠学习嘛!” “还要向它们学?学个逑!都是畜生!人还要向畜生学?” “你咋是个这态度跟我说话!这村现在是我说了算!你说了算个逑!” “你说了算?不是民主嘛!你说的嘛!所以还要听乡亲们的意思!” “那你就当乡亲们不愿意让老鼠来?时代不同了,总是要变变的嘛!” “哼!我也不瞒你,乡亲们私下早就商量过了,决不让老鼠进村!你想都甭想!赛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