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 《黄粱梦》正文 第1章 楔子 列为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不过是笔者代叙他人之梦境罢了。只因这梦与那前朝旧事纠缠不清,而所涉之人又大多有史可考,故而一时难分虚实,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信口胡编。且不论真假,只说笔者听完此梦后,竟有心绪凄迷,久难释怀之感,故详细记之,以供诸位茶余饭后听来一警。 笔者初闻此梦,是在北京地安门外大街的烟袋斜街上。这街上有家‘荒言’茶馆,笔者在那儿遇到过一对年轻情侣,因看着投缘,便随意攀谈了几句。这梦,便是那女孩做的。女孩姓章,名秀敏,长得白净,一双眼睛尤其迷人。闲话不多说,诸位莫急,且待笔者我缓缓道来。 话说在某年五月的北京,那天燥热得异常,秀敏倚着五路公交的扶杆,随着巴士的颠簸左右摇晃。她肩上背着的画具一路都被人撞来碰去,这不禁让她有些恼火。若不是要为期末画作寻找素材,秀敏是真不愿遭这罪跑去故宫的。下了车检过票,又跟着人潮过了三大殿,秀敏脚刚迈过乾清门,眼前之景便变得异样了起来。那种感觉是既陌生又熟悉,更掺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故宫,她在各种图册里早已见过了千万次,宫中的藻井廊阁、楼台水法甚至是那奇松异石,她都摹画过不下百次,可今天却是她初进紫禁城。秀敏随着人流草草看过了一间间宫殿,只觉困乏,灵感是一点没有。无意间她转到了御花园,便随意寻了处僻静地界,坐在台阶上靠柱稍憩。 忽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双蝴蝶,一上一下地扇舞着彩翅,在一旁的丛中穿花越草。秀敏觉得有趣便看着它们要飞往何处,可那对蝴蝶偏不远飞只在近处迎风盘旋。盯得久了,秀敏两眼怠怠,不觉朦胧睡去。 “秀敏,秀敏,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姑姑找你半天呢!”秀敏听见有人叫她,半眯着睁了眼,见天色已大暗,只一盏灯笼泛着孤光,蝴蝶早不见了影,便哼唧道:“那蝴蝶飞到哪儿去了?”那人俯下身子拉起秀敏道:“快醒醒吧!这才三月头哪来的蝴蝶,你睡在这儿也不嫌凉。”秀敏看着那人的脸和装束都未曾见过便问道:“你是谁呀?”那人一愣随即弹了下秀敏的脑门道:“还没醒呢!我是灵芸呀!” 许是灵芸弹得过于用力,秀敏向后仰了去,梦中的画面也随之大片消散。灵芸见状忙拉住秀敏道:“小心小心!”秀敏又晃了晃头,这下才完全醒了过来,她看着灵芸道:“坏了,姑姑肯定发现我偷懒了。”灵芸接道:“晚点都吃过了,能不发现嘛!趁着姑姑还没报到管领那儿,快些回去认错吧!”话落,两人便匆忙赶回了辛者库。 秀敏刚踏进辛者库门,姑姑便甩来一竹鞭道:“跑哪儿去了?”秀敏冷不丁被打后,没好气道:“回姑姑话,在宫后苑里睡着了。”姑姑大骂道:“如今宫里刚失了二公主,人人都警惕小心,你却在后苑里偷睡?被主子们看见了,你要连累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下葬不成?”秀敏回顶道:“那地方偏僻得很,没人看到。”姑姑怒而扬鞭道:“你还敢犟!没人看见,灵芸是怎么找到你的?”秀敏咬着唇,无可回说。姑姑遂又戳着秀敏的额头道:“你呀!正月方进宫,数数都给我惹了多少事了。灵芸和你是一同来的,她怎么就学得乖巧又懂事。”秀敏不服道:“她那是天生的。”姑姑气急用力抽道:“先天不足那就后天补!”秀敏疼得一颤,又不敢伸手去揉,只得攥紧了衣缘。 灵芸站在一旁见姑姑正在气头上,一怕劝解不成,适得其反,又怕劝解得成,秀敏心中更不舒坦。再加上她深知姑姑脾性,刀子嘴豆腐心,未必会真的严惩秀敏,便并未仗义执言。姑姑又接道:“你学不来灵芸的机巧,学学保官不犯错也行呐!今年我这儿可就入了你们仨,你年纪还最大,怎么有脸犯这么多错!”姑姑见秀敏不说话,丝毫没有知错求饶的意思,又补了一鞭道:“你不认错是吧?那就罚你今夜把众人的衣裳都给洗了,边洗边思过,洗不完不许睡!”秀敏仍不认错,只是说道:“是,姑姑。我这就去洗。” 姑姑知道她倔得厉害,拿她也没了法子,只得骂道:“真是不长记性也不长脑!”骂完也就回了屋,不再搭理秀敏了。旁的宫婢见姑姑走了,热闹看完也就一哄而散了,只有保官跑过来劝道:“敏姐姐,你何苦跟姑姑犟,低个头少挨点鞭子不好?”灵芸道:“她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让她求饶比登天还难。”秀敏揉着胳膊道:“好了,你们别在我跟前站着了,让姑姑看到又要迁怒你们。不就是洗衣服嘛,日日都是这样洗的,有何难的?”说罢秀敏便抱了个大铜盆,进里屋去收拾宫婢们的衣物了。 因着秀敏是新人,平日里她的直性子也得罪过人,借着这茬,有过节的自然要报复一番,没过节的只当捡个便宜也要榨索一番,于是纷纷翻箱倒柜,搜肠刮肚地也要找点东西出来让她洗。最后足足在院子里堆了八大盆的衣物什。秀敏知道她们的心思,心中早已预料到了便也没有多话。倒是灵芸气得不行了骂道:“日后到底是要一起住着,何必现在做得这么绝。姑姑只说是洗衣服,那底都穿破了的臭鞋也要拿来折磨人。吃相这么难看,看来是料定以后不必求人了!”秀敏拉了拉灵芸道:“省点力气吧,别费口舌了。” 秀敏又走到姑姑的房门外问道:“姑姑可有物件要交与我洗?”姑姑在里回道:“向来不知分寸,我哪里敢放心给你洗。”秀敏‘哦’了声正要转身离开时,姑姑又道:“让你洗衣服就洗衣服,旁的东西洗它干嘛,用它的人是没手还是没脚?占这么点便宜又能快活到哪儿去?”秀敏听了心中正感动着姑姑终归还是疼自己的,灵芸和保官已跑去把那鞋子、布巾等杂物挑了出来。灵芸又喊道:“再不出来拿,我可真当你们没了脚。既用不到鞋子,我一不长眼的可就扔了。”宫婢们听后又哄地出来一番挑拣,七零八碎地一拾掇,仍是有如山般高的五盆衣物。秀敏叹口气,苦笑道:“看来今夜我就是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行者孙了!”又对着灵芸和保官道:“修行靠个人,你们也别忙活了,快些进去睡吧。”灵芸和保官自知也只能帮衬到此,与秀敏说了几句后便进屋去了,独留秀敏一人在院里浣洗衣物。 三月天的夜,依旧是隆冬的架势,烈风划面,毛骨皆醒,肺腑清寒。秀敏的手已被一池雪水浸得失了知觉,只是麻木地搓洗着。她心中仍是难以忘怀方才的梦境,脑中费力思寻着残留的片段,却始终无法连段成章。 秀敏也不知洗了多久,忽听得有人在背后轻声唤她,扭过头去见是保官正握着烛盏蹑手蹑脚地走来。秀敏低声问道:“你怎么还没睡?”保官放下烛灯,从袖中掏出一物道:“敏姐姐,我想着你没吃晚点便偷偷给你留了点,趁她们都睡着了,你快吃了吧。”保官说着解开了那帕子,秀敏见里头包着两个窝头并四张乳饼,不禁喜道:“好保官,我平日里真没白疼你。”遂擦干了手去拿窝头来吃。秀敏吃了几口又问道:“里面怎么还是温的?”保官笑道:“我放在棉被里捂着呢,天寒地冻的,吃了冷的怕要生病。”秀敏摸了摸保官的头,忽又问道:“灵芸呢?她怎么没来?”保官回道:“姐姐你没瞧见她出去么?芸姐姐守夜去了,明儿辰时(早七点)才回呢。”秀敏听了笑道:“我就说她不会如此丧良心,看都不来看我一眼。”保官又从袖中取出一油纸包着的东西道:“上头放恩,今儿晚间还赏了些酥点。芸姐姐说你喜桃酥,这是我和她的两份云腿杏仁核桃酥,都留给敏姐姐你。” 秀敏见她二人这般挂念自己,心中是又喜又忧。秀敏天性喜聚不喜散,但又知人有聚就有散,故而每每遇到对自己真心真情之人便会忧心日后将与之失散。正如她只愿花常开,人常在。为个‘情’字,她倒是死尚不惜。秀敏收下了那包桃酥,又因着保官来了,多了个排忧解惑的人,便问道:“保官,你可有见过六轮的车?”保官不知她是何意,一头雾水地回道:“六轮?我最大只见过四轮的车,姐姐你见过?”秀敏又拿了张乳饼边吃边道:“我梦中有辆六轮的车,可以装二十来个人呢!”保官惊道:“二十来人?那得多少匹马来拉呀!”秀敏接道:“不用马,它自己就会动。”保官笑道:“姐姐,你这梦也太无边际了,世上哪有这样的车。那你梦里还有些什么?”秀敏咽了口饼道:“记不大清了,反正那梦里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见过。可又分明是在紫禁城里,但穿的衣裳又是些奇特样式。” 保官只当这是怪谈便戏说道:“姐姐你莫不是梦回亡明了?”秀敏摇头道:“不对,明亡了才不到三十年,又怎会一物都认不得?那梦散的也快,现在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保官接道:“姐姐,大梦终究是场幻境罢了,你何必当真呢。”秀敏想了想又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没准咱们现在也不过是在某人的梦境中呢。”保官愈发好笑道:“敏姐姐,你这般五迷三道的,怕是还没醒呢!你我都是真的,又怎会是梦呢?” 恍然夜幕中零星着竟开始飘起了雪,秀敏向后躺去,看雪起似飞鸿在天,雪落又了无痕迹,谁又能证明它真的下过呢?不禁叹息道:“何为实来何为虚?真真假假谁又道得清?奔波苦忙亦无果,贪嗔痴恨转成空,不如当它梦一场罢!何苦执着。” 道是: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一回 玄烨力主撤三藩 曹寅供职銮仪卫 上 话说也不知这秀敏昨夜是何时洗完衣服卧下的,只知今早她睁眼时天已放亮,周身是空无一人。秀敏出了里屋见姑姑正在院中浇花草,便凑过去笑道:“谢姑姑恩,容我睡到现在。”姑姑白了眼秀敏道:“这会子又嬉皮笑脸了,昨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比那榆木疙瘩还顽笨!”秀敏拿过姑姑手中的木瓢,边浇边问:“姑姑还有什么活儿要干,直管吩咐我便是。”姑姑道:“待我拿了账本给你,你替我拿去敬事房交到顾总管那儿。”说罢便进屋取了账本来递与秀敏。秀敏接过账册又问道:“敬事房在哪儿?”姑姑回道:“在乾清宫里,你从日精门进,往南走,到底的两间屋子便是了。”话落又取下牌子来一并交给秀敏。 秀敏拿了东西正欲离开时,姑姑又叮嘱道:“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你进去后只许低头走路,不许多瞧多听,交了册子便速速回来,若是惹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秀敏听了这话,心想着天子在民间是如天帝般的存在,自己今儿要去乾清宫便似要登上凌霄宝殿,虽惶恐却又着实有些兴奋,暗猜着皇上的寝宫该是怎样个气度不凡。 待她到了日精门后,秀敏与守门侍卫说明了来意也递了牌子,却仍是不让进,只说让她在外面等着。其中一人转身进去了不知是要向谁通报。过了会子,来了个十三岁上下,穿着灰布袍又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对着秀敏道:“以往都是舒姑姑亲自来送的,今儿怎么换人了?你把账册交与我,我给你拿进去。”秀敏忙道:“这怎么行,姑姑交代我一定要亲自送到顾总管手中,交给你,你若是给我调了包,我找谁说理去?”那小太监道:“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我犯得着给你调包么?”秀敏紧抱着账册道:“人心隔肚皮,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那小太监拗不过她,只好说道:“得,你还挺机警。行吧,跟我进来吧。” 秀敏见能如愿进去一观,笑跟着那小太监进了日精门。往右瞥去,只见高约三米的汉白玉石台上高耸着一方巨殿,金屋兽瓦,彩檐螭首。琉璃剔透,熠熠如星。丹红朱壁,灼灼似血。秀敏从未见过如此堂皇富丽的屋子,正看得入神,却不想那小太监回了头道:“你往哪儿瞟呢?”秀敏一惊忙收了眼又低头跟着小太监往南走。心里正叹着:“这屋子里面又该是怎样的华美不可方物呐!”便已到了敬事房。 那小太监道:“这就是敬事房了,你把账册搁到那桌上就行了。”秀敏见屋内并无人便问道:“顾总管呢?我得把账本亲自交给他。”小太监有些不耐烦道:“师父跟着皇上上早朝去了,你放这儿就完事了。”秀敏接道:“这门也没锁,随便进来个人就能把这册子拿了去,我怎么安心就这样放着?”那小太监听出她就是想赖着不走,正巧自己也不想留在这儿看门,便说道:“师父早上走得急忘了锁门,钥匙独一把在他自个身上揣着,你若非要面交与师父,那便在这儿守着。”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秀敏回道:“我叫秀敏。”小太监又问说:“姓氏呢?”秀敏道:“章佳氏。”小太监道:“章佳·秀敏。好,我记住你了。师父屋内要是少了一物,我便去辛者库拿你。” 秀敏听后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我不晓得这屋内原有些什么,即便少了东西,也是咱俩的责任,怎能全推到我身上?”小太监笑道:“你倒是一点亏也不肯吃。我叫小武子,你就喊我小武哥吧!”秀敏笑哼道:“好大的口气!我是顺治十六年生人,年十五,你又多大?便让我喊你哥?”小武子一听秀敏比自己还大一岁,自认吃亏,便说道:“你不愿叫哥不叫便是了,问这么多干嘛。我走了,你在这儿好生看着!”话落就急急走了。秀敏在后头笑道:“武弟弟,你慢些走,着急忙慌的别再摔了跟头!” 小武子听到秀敏喊自己弟弟,心下顿时情思暗涌。想来自己跟的师父虽说是总管太监,但在宫里太监就是太监,是最末等的人。那些宫女们虽也是奴才,但因着旗人的身份就已比太监高出了一大截儿。况也不是个个都能选进宫的,凡是进了宫的,家室在外头都比一般的汉人家要好上许多!故而宫女们在宫中最瞧不上的就是太监。自己平时也没少被她们拿来欺悔辱骂,更别说自降身份喊自己弟弟了。宫女进了宫家中还能月月领些钱粮,哪像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才进宫当了这太监。秀敏的这声弟弟许也只是随口戏言,但小武子着实是听进了心坎里,这如家人般的一声‘弟弟’竟催出了小武子许多泪来。 而这秀敏仗着四周无人,索性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了乾清宫苑。偌大的庭院,巍峨的殿宇,尽显庄严肃穆之态,那是一种静谧无声的美。“三日已过,你们可拿得出统一的意见?”秀敏忽闻有青年男子之声传来,其音甚温敛又中气颇足,困惑之余便壮着胆子寻声而去。她往西走了段路,待到了乾清门后听着似是那门外的动静。忽又听一中年男子说道:“启禀皇上,奴才认为仍当准了尚可喜的上疏,许其子尚之信留守广东。撤藩,万不可操之过急呐!”秀敏闻之大惊,原来门外进行着的竟是天子的朝会!她明知不该偷听却又分外好奇他们在讲些什么,遂蹲到宫柱后听了起来。 乾清门外,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刚落音,兵部尚书明珠就上前奏道:“皇上,自封尚可喜为平南王来,其驻广东二十余年,营私盐设私税,民间早已怨声载道。而其每岁所获税银不仅从未上交一分,反倒是年年要朝廷相补。长此以往,朝廷必弱,藩王必强,只怕最后他们不会再安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索尔图立马驳道:“皇上,尚可喜请老还乡,朝廷是何态度,吴三桂和耿精忠也在盯着。如若冒然撤藩,奴才唯恐他们认定朝廷杀心已起,遂而三藩集结而逆朝廷,云贵粤闽若反,将置万民于水火之中。况皇上除鳌拜掌权方不到四年,正宜休养生息,待羽翼渐丰再与之抗衡,方为上策。” 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图海亦附和道:“索大人所言极是,况尚可喜素来对朝廷忠心,其子虽骄横跋扈,作恶多端,但量他也不敢真的逆反朝廷。皇上不妨先准了尚可喜,以安吴、耿两王之心。没准三藩并无反心,只想如明之沐英,偏安一隅也未可知。急急撤藩,只怕狗急跳墙,反咬一口。”户部尚书米思翰冷笑道:“图大人可真是达观豁然。我劝图大人去云贵看看吧,他吴三桂‘西选’之官早已遍布各地。其大肆侵占良田百亩以修藩府,红亭碧沼,杰阁崇堂,怕是皇上看了也要羡上一羡。更别提私铸钱币,日练兵马,每年数以千计的蒙古马由藏入滇,说他没反心,黄口小儿都不信,偏是图大人竟信了。” 图海刚欲还嘴,刑部尚书莫洛便抢言道:“皇上,平西王府楼高百尺,手可摘星,他吴三桂想摘的便是皇上头顶的龙珠呐!三藩逆反之心已昭然若揭,奴才主张撤平南王尚可喜,命其退回山海关外,其余二藩,也请皇上下旨一并撤免!”索额图力争道:“皇上,三藩现今万不可撤。三藩一反,驻守桂林的孙延龄也必伺机而反,江南一代亡明遗老、反清组织众多,难保他们不会沆瀣一气。他们若结盟共反,半壁江山都将陷于叛乱,天下将动荡不安呐!”明珠又站出来力主撤藩,一来二去,大臣们争执不下,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秀敏在门外也听得焦灼难耐,似乎撤不撤这三藩,朝廷都必有一难。既如此,那还不如撤了算了,不然多方割据,国将不国。却又纳闷为何皇上竟一言不发,这事必得由他做个决断才是。 玄烨此时坐于宝座之上,亦是如坐针毡,可面上却又不露丝毫慌乱之态。如今日这般的争锋,已进行了大小十几个回合,双方都言之凿凿,各占一理。但总的看来,支持不撤者占了多数。若迟迟悬而不决,这般久拖下去,只怕更为被动。玄烨见座下喧嚣渐上,连咳了几声,待他们平息后说道:“天气犹寒,顾问行,给诸位臣公的熏笼里再添些炭火。”原来,玄烨日日御门听政处并非是封闭的大殿,而是半露天的门台。玄烨设座于屋檐下,臣工们则立于檐外。彼此直言相争时,自是顾不上寒冷,但玄烨却瞧见好几位大臣的手已冻得发红了。 待众臣谢恩后,玄烨方缓缓说道:“朕自听政以来,曾书‘三藩、河务、漕运’于宫中柱上。此三大事,朕夙夜廑念,三藩更是朕心头之大患!如今三藩势焰日炽,不可不撤。若因其手握兵柄,便心中忧恐,那难道要朕一辈子看他们的脸色不成?”安亲王岳乐自金漆蟒纹紫檀交椅上站起来道:“皇上,三藩必撤,只是时机未到。还望皇上思虑周全,多方权衡利弊。”玄烨忙道:“安亲王不必起身,坐着即可。”又接道:“朕以为,一拖再拖只会错失良机。自顺治十七年起,三藩每年要问朝廷拿近两千余万银,而去年末户部上呈账略,国库结余才一千八百万两,我朝财赋半耗于三藩,你们让我如何坐得住?今若不早除之,使其养疤成患,何以善后?”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一回 玄烨力主撤三藩 曹寅供职銮仪卫 中 图海又急言劝阻道:“皇上,尚可喜已老,吴三桂也年过六旬,不知何日便会西去。而耿精忠袭父爵,资历尚浅,更无力主动发难。皇上您方二十,正是年盛气锐,何不忍一时不快,继续沿用怀柔之策,待日后若能杯酒释兵权,和平过渡,避免战祸,于苍生亦是大恩呐!”多数臣工也低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打了十几年的仗,好不容易休停了,这百业刚兴,就又要打仗,百姓甚苦呐!”明珠见形势不利,上前一步跪地奏道:“皇上,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藩镇长年割据一方,中央难以集权,一如唐末的十年间,帝王竟换了八姓十二君。图大人倒是想得开,好一个杯酒释兵权,只怕设了酒宴藩王也不肯来!别到时酒没吃成,反讨了个兵临城下!” 玄烨道:“明珠,朕只问你一句。朕要撤藩,若三藩反,我八旗可否战?可否胜?”明珠正色而道:“必可!”索额图见状也跪地道:“皇上,明珠多番怂恿蛊惑皇上,其心不正!奴才上请皇上撤明珠兵部尚书之职,下狱论罪!”明珠慷慨陈词道:“只要皇上下令撤藩,奴才死不足惜。想□□、太宗戎马征战数十载才得入主中原,先帝在位亦是为守江山而殚精竭虑。奴才宁死也不愿贪图一时之安逸而有愧于天地、先祖、黎民!”索额图骂道:“明珠,皇上若听你之言撤了藩,一旦引起战火危及祖宗基业,你便是千古第一罪人!” 玄烨听后重拍御案喝断道:“够了!三藩之势已成,今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制之!朕已决定撤平南王尚可喜之藩位,旁人无需再劝。再劝者,以抗上之罪论处!”明珠伏地磕头道:“皇上圣明!”大臣之中,唯米思翰和莫洛附言道:“皇上圣明。”其余臣工皆默不作声。 岳乐却转而支持玄烨道:“皇上不必忧心,一旦撤藩,三藩若真敢叛反,臣当首请挂帅出征,率师讨伐逆贼!”这安亲王岳乐是□□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顺治朝时曾多次征战四方。他作战骁勇,颇具谋识,也是玄烨最为倚重的亲王。玄烨道:“安亲王之忠恳,朕感怀于心。”又对着诸臣道:“平南王尚可喜请老,朕许之。但其子欲嗣封镇粤,朕不许,即令其撤藩还驻辽东。米思翰,一应撤藩事宜由你来督办。此外,明珠你还需替朕紧盯着吴、耿两王听闻此事后的动静,若有异常可随时进宫面言。”明珠和米思翰领命后,玄烨瞟了眼顾问行,顾问行便知是要退朝的意思了,于是起声呼道:“诸位王公大臣,若无事再奏,今日早朝便到此了。”臣公们皆跪地叩拜道:“臣等恭送皇上!” 秀敏在门外听此,立马起身离开。许是蹲得久了,她两腿麻软,心中又急,便拖着步子跑了起来。好在距离不算远,赶在那声‘退朝’落音前回到了敬事房。又见乾清门被徐徐推开,秀敏没胆子接着看便躲到柱子后埋了头,心中默念着:“别往这边看,千万别往这边看!” 耳听一行人的脚步声渐远之后,秀敏刚欲抬头,又听有一人朝自己走了过来,正步步逼近。秀敏双手紧攥,屏气以待,万分紧张。那人停在秀敏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双素蓝绸靴和长及脚踝的蓝灰夹棉袍。只听那人问道:“你是谁?站在这里作什么?”秀敏听这声音不像皇上的声音但方才又似听过便抬眼瞧去,见是个三十上下公公模样的人,心下松了口气,笑道:“回顾总管话,我是辛者库宫女秀敏。舒姑姑让我来给您送账册,我见您不在,便一直在此等候。”顾问行说了句‘知道了’又打量了眼秀敏道:“长得还怪喜庆的。那册子呢?”秀敏指指屋内道:“在您桌上放着呢。” 顾问行见屋内无人又问道:“你来时这里就没人吗?”秀敏回道:“顾总管是问小武子吧?他让我在这儿看着,他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顾问行听罢骂道:“嘿,这小兔崽子倒会省事。一天天的竟寻思着往外瞎跑,迟早得给我跑出麻烦来。”又说道:“行了,没你什么事了,你走吧。”秀敏转身刚下了两阶台阶,顾问行又叫住她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秀敏回道:“正月方入宫。”顾问行道:“不是问你入宫,是问你在这儿呆了多久,可有听到些什么?”秀敏见顾问行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忙回道:“我来了刚一会儿,旁的没听见,单听见您屋里的鸟儿叫个不停,许是饿了的缘故。”顾问行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心让她走了。 秀敏走时又瞄了眼内庭,出了日精门后见东一长街上也是空无一人,不禁纳闷道:“皇上进了乾清门后难道凭空消失了?不然怎么连个背影都没瞅见!”一面百思不得解一面往辛者库回了,不再话下。 原来这玄烨下了朝后,并未回乾清宫,而是乘着舆轿向西出了隆宗门,又进了永康左门,往慈宁宫去给孝庄太皇太后请安了。自玄烨亲政以来,日日下朝后必往慈宁宫去面见祖母。旁人只说是玄烨孝顺,但玄烨心里清楚,自己到底年少,面对纷繁错乱的朝中政局,若没有祖母在背后出谋划策,拨乱反正,自己万万是撑不到今日的。偏巧前日里祖母身体微恙,他连着去了两天都未得见。此次撤藩,全是自己拿的主意,心中不免忐忑,故而急盼着听听祖母的意见。 玄烨入了慈宁宫内殿,见祖母正赏玩着炕桌上的盆景,面色极佳,神态怡然,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待请过安后,玄烨问道:“玛姆(奶奶)身上可大好了?”又说道:“前日尚可喜上疏请老”却不想孝庄打断道:“不急不急。还请皇帝来为我掌掌眼,看看我这山松养得如何?”玄烨听后坐上炕沿赏松,苏麻喇奉来茶水。 玄烨见那山松的旁枝皆被修理干净,仅主干一折后便直冲而上托起一方郁翠。想来山松本就生长缓慢,能长成这般,祖母必是费了心思来养护的。玄烨遂赞道:“树姿雅致,针叶浓绿,其形古朴苍劲,实乃佳品!”孝庄笑问:“孙儿可知其中机窍?”玄烨道:“我甚少养松,不知其窍,望祖母点明。”孝庄拿起枝剪又将一细枝剪掉后道:“旁枝杂生,夺主之华,当断则断。松如此,人亦如此。”玄烨大喜过望,忙问道:“那祖母可也赞同孙儿撤藩?”孝庄握过玄烨的手道:“玄烨啊,你大了,我也早都老了,很多事都看不清喽!你得学着自己分辨才是。这天下是你的天下,朝堂也是你的朝堂。”玄烨深知祖母苦心经营,皆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独当一面,从未为过私欲也绝不干政,便笑道:“天下是我的天下,但我也是您的孙儿呀!” 孝庄听后大笑,又抚着玄烨的额头道:“那孙儿,你可知这剪枝也有三窍。”玄烨问道:“为何?”孝庄道:“顺天时,遵章法,控力度。”玄烨正暗忖着这三词的深意,孝庄已说道:“秋末到来年初春,山松不再发新枝,此时修剪最为适宜,这叫顺天时。你坚持此时撤藩,我要问你一句,可是到了必撤不可的地步了?”玄烨回道:“孙儿读史书时,见春秋秦汉时的君王常以‘孤寡’自称,孙儿不解其意,后来熊赐履一语点破,他说‘一人为孤,一家为寡’。这天下,只可有孙儿一位君王,也只可有爱新觉罗氏一家皇族。他三藩想各自为王,与我三分天下,绝无可能!”孝庄又道:“好。这第二词,遵章法。盆景修裁最忌乱剪一通,要分枝分部来处理。我再问你,你打算如何撤藩?是谕旨一下,三藩俱撤,还是先撤兵力、财力、资历皆不如吴、尚二人的耿精忠?”玄烨道:“尚可喜主动请老,孙儿今日已下旨撤其藩位。至于吴、耿二人,他们若不主动请撤,孙儿便下令撤藩。”孝庄道:“那便是三藩俱撤。” 孝庄轻叹口气,转又接道:“我有时一疏忽,新枝来不及剪,再看时它已长如拇指那么粗。此时若强硬剪除,又不对伤口及时处理,树汁外渗便会伤及主枝,留下疤痕。我最后问你一句,如若三藩抗旨不遵,你可是要武力征伐?如若他们起兵而反,你可做好防御之备?”玄烨回道:“祖母,吴应熊(吴三桂之长子)长留京师,而耿精忠的两个弟弟昭忠和聚忠也都宿卫京中,孙儿认为他们不敢冒然起兵。况且云南巡抚朱国治是我心腹,他一直都在暗中监视吴三桂,其稍有妄动,朱国治可密奏上报。”又接道:“祖母您也知道,孙儿被这三王掣肘了多年,不削除三藩,孙儿夙夜难寐。”孝庄听此也不再多言,只说道:“皇帝想清楚了便放开手脚去做吧!我也累了,想再眯会。”玄烨听罢便起身行礼退下了,人刚下了台阶,孝庄忽喊道:“玄烨回来”外侍宫人忙叫住了玄烨。玄烨又回了内殿问道:“祖母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孝庄道:“你有些日子没去寿昌宫了吧?你皇额娘病了,你也多去看看她,陪她说会话。”玄烨答应后便出了内殿,又赶回乾清宫去处理政务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一回 玄烨力主撤三藩 曹寅供职銮仪卫 下 待玄烨走后,孝庄对着苏麻喇道:“皇帝呐,还是年轻气盛,凡事就想一蹴而就,可有些事偏是急不来的。”苏麻喇道:“皇上想乾纲独断,也是因那满腔热血无法得以畅快挥展,但到底是为了做个明君的。您该为皇上高兴才是。”孝庄端起玄烨未喝的那杯茶,神色忽而转哀,又轻抿了口道:“玄烨这点倒是跟福临一模一样,一急起来茶水就一滴不沾。”苏麻喇忙劝道:“格格,先帝爷虽走得早,但好在皇上跟您亲近。您有这么个好孙子,心里也该宽慰些了。” 孝庄又忧心起来道:“可玄烨现在既没这个能力独揽朝政,又不肯听人劝,凡事只顾自己痛快了来。我是真担心他随了福临的那个犟脾气!”又接道:“就说当初擒鳌拜,若不是我暗中调遣给他兜着,鳌拜底下那帮人早冲进紫禁城了。他当真以为几个布库小儿就能剿了鳌拜?如今行事怎么还是这般瞻前不顾后!”孝庄放下茶盏又想了会子道:“我隐隐觉得,此次冒然撤藩,日后必成大祸。”苏麻喇道:“那格格您可是要再想法子劝阻?”孝庄摆头道:“在福临身上,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第二次。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愿意自己的孩子走错路。当初对福临,我是百般相劝,万般相阻,可结果呢?母子生隙,早早的他便撒了手。” 孝庄一想起直到儿子临终前母子间才解开心结,一时难忍悲思,拿帕抹泪。苏麻喇上前抚背相慰。孝庄缓了会,才接着说道:“可见呐,有些苦头,有些错路得放他去尝、去走。我今日已劝过玄烨,他执意要撤藩,我便不再相劝,但我也不可毫无准备。日后待他撞了南墙我再出手,才能让皇帝长点记性。”孝庄又握住苏麻喇的手道:“苏茉儿,你立刻传信给索额图,就说我要见他。此事,还得好生商议一番。”苏麻喇领命出去后,孝庄盯着那杯茶,又自语道:“玄烨呐,你可千万别学你阿玛,玛姆已经禁不住折腾了。” 且说这玄烨回到乾清宫,脚刚踏上殿外月台,就瞧见三交六椀菱花门窗上插着一枝腊梅,虽未走近,暗香已至。小武子见皇上回来了,连忙为其推开殿门又行了礼。玄烨走过去摘下那枝素心梅,向小武子道:“曹寅可是在偏殿候着了?叫他进来吧。”小武子边去宣曹寅边纳闷着:“皇上难道有通天的本事?自己还未禀报,皇上是如何得知是曹大人来了?” 玄烨进了殿走上御座,将那梅花插入御案上的仿汝窑花觚内,又取了本书方看了四行,曹寅已和顾问行一道进来了。顾问行从旁侧上,曹寅则跪地拜道:“奴才参见皇上。”各位看官,你当这位年方十六的少年郎是谁?其乃雪芹之祖父也。曹寅的嫡母孙氏原为玄烨幼时的保姆,而曹寅六岁时又入宫为玄烨伴读,两人相伴读书五载,情谊深厚。去年八月,曹寅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举后,玄烨特许其归家报喜,今年三月方回京师。 玄烨笑道:“不必多礼,快起。”又说道:“你昨日才从江宁(南京)归来,我想着你该休养几日再进宫呢。孙妈妈近来身体可好?你父亲正经得很,上的奏本里对家事是只字不提,你又常留京中,我许久未闻孙妈妈的近况了。”曹寅起身道:“回皇上话,家母托庇康健,一天能听好几场杂剧呢!”玄烨听了心中甚喜,笑着连说两个‘好’。曹寅又说道:“奴才今日进宫复命后便要潜心读书,以期十五日后能会试中第。日子颇紧,休养不得了。” 玄烨不知曹寅原来有志高进,听完此言后心中虽感惋惜,但仍说道:“我已有别的安排,你不必去参加会试了。”曹寅不解忙问道:“奴才愚笨,还请皇上详言之。”玄烨道:“你本是内务府包衣,按祖制是只可为内务府差使,不许外任部院的。除非科考高中,才可与缙绅伍。当初让你参加乡试,也是为了换个科目出身,日后好出任官职。”玄烨略顿后又说道:“但祖制还规定,若内务府官员参加会试中进士者,一律不得留任内务府,须改分六部。”曹寅听此心中已大明,遂说道:“皇上之意,是想让奴才日后接替家父出任江宁织造。可这织造是内务府专差,奴才若中了进士,便不可再出任江宁织造了。”玄烨接道:“正是!所以,你不可参加会试。我想着让你入宫,入职銮仪卫。待时机成熟,再将你调去出任织造。” 说来曹寅归家这半年,日日苦读,一是为了能过会试进殿试,从而金榜题名天下知,再出任为官,好施展一番抱负。二是为了能在汉人文士中摆脱自己尴尬的身份。曹寅是汉人却是旗籍,满人认他为汉人,汉人又认他为满人。夹缝中生存的愁苦,让他对这次科考寄以厚望,但此刻皇上的一句不许,便草草封结了这一切。曹寅心中着实不甘,却又不敢言明。 玄烨见曹寅发着怔不动不语,起身走下去道:“我与你自幼相识,虽为主仆,但我一直把你当手足看。江宁织造必得由我最亲最信之人出任,我方安心。”曹寅忙跪地道:“奴才一介庸人,如何担得起‘最亲最信’四字。皇上让奴才承袭父职,奴才还恐会有负圣恩。”玄烨扶起曹寅道:“你一自谦,我便知你心中不愿了。庸人?庸人可不会识香赏梅。” 曹寅抬头望见那枝黄梅正绽放于案上,笑说道:“不过是为皇上带来点野趣罢了。”玄烨又说:“你别嫌江宁织造官小,它可不是只干些织布上贡的活。我派你去,是要你替我笼络江南文人,查探民情民生的。”曹寅尚小,又居江宁日少,不知在江南一带满汉冲突的尖锐性,遂问道:“皇上为何如此看重江南文人?”玄烨轻拍曹寅的肩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士人心者得民心,而得江南文人心者得天下士人心!” 曹寅听此才恍悟皇上是何等的信任自己,方肯委托此等重任,这‘最亲最信’四字深击在他心上,让他感动难言,只能道:“承蒙皇上器重,奴才定不辱所托!”玄烨见他已知其中深意不再介怀了,舒心笑道:“你再歇养几日,待调令下达便进宫吧。我日后骑马射箭,也好有个伴!”曹寅也笑道:“只望皇上别嫌弃奴才。”待曹寅告退后,玄烨回落御座,见那寒梅之姿别有一番趣味,那抹鹅黄又与天青瓷甚是相配,当即便提笔描摹了张小画,下书:回赠子清(曹寅字子清)。不再话下。 再说这秀敏想着今日无事,便一路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回辛者库。可巧在路口遇到了一脸倦态的灵芸,秀敏问她道:“你怎么才回?”灵芸叹口气说:“别提了,昨儿值到后半夜,又说有个管水运的姑姑病了,让我去替一班。我这夜还没守完呢,又赶去察验水夫们运进宫来的水,还要分配到各宫各殿,就忙到这会子了。”秀敏纳闷道:“运水?宫里不是有井么?”灵芸道:“你以为主子们会跟咱们一样喝那又涩又浊的井水?运来的都是玉泉山的泉水。你是没看到那阵仗,车轱辘声隆隆如雷响。”秀敏偏要说:“我还就爱喝井水。”灵芸笑道:“等你喝过泉水再来说罢!” 两人说笑着进了辛者库,姑姑见秀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又问她道:“你怎么才回来?”秀敏一愣,说:“姑姑问我还是问灵芸?”姑姑道:“问你。问你怎么在乾清宫呆了这么久!”灵芸一听乾清宫,面色急转,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秀敏笑道:“姑姑放心,我惹出事了也绝不拖累您。我去时,顾总管跟着皇上上早朝去了,我等他下了朝才交的账册。”灵芸忙问道:“等他?等的谁?皇上吗?”秀敏道:“顾总管呀!你想什么呢。”灵芸又问道:“那你没有见到皇上?”秀敏道:“没有。连个影儿都没瞧见。”灵芸听后叹了口气,额上还浸出了层细汗。 秀敏未瞧出灵芸的异样,可舒姑姑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向灵芸道:“你来我屋里一趟,秀敏先进去。”秀敏回屋后,也不知舒姑姑跟灵芸说了些什么,只知灵芸回来时,脸上是按抑不住的喜悦。又过了没几天,灵芸便被安排去做了份大家都不愿做的苦差事。秀敏和保官则仍旧每天做些杂使的活。秀敏时而见叶落随水出城,时而见白鸟盘旋在天,日日都在想着何时才能出宫去。道是: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欲知灵芸被调去做了何事,秀敏又将有哪番奇缘,且听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回 百花争放万花园 御龙情迷堆秀山 上 且说这日,秀敏正照例擦洗着甬道上的灯座,忽听得有人在远处低声唤她。秀敏回过头去见是灵芸正飞奔着朝自己跑来,待她快到跟前时,秀敏还未开口,灵芸便急促又雀跃地说道:“秀敏,秀敏,姑姑大恩,放咱们半天的懒,咱们可以去后”不迨灵芸说完,秀敏便掐断道:“真的!那太好了,我这活也干完了,这会子又困得不行,这下能回去饱饱地睡上一觉了。”说罢便一把将抹布丢进水桶里,又提起水桶往回走。不想灵芸一把抓住她胳膊道:“回来回来,咱们难得脱身,你睡什么觉呀!当然是去宫后苑呐。” 灵芸边说边拉着秀敏往前走,秀敏拎着桶无力挣脱,只得跟着她走,面上却极不情愿地说道:“去宫后苑干嘛?我可是每日天不亮就去采露水,早都去厌了。你快些放了我,我只想回去。”灵芸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微咧的嘴角此时笑得更开了道:“难得今儿天气晴好,听姑姑说皇上就爱在这样的日子去宫后苑散步。坤宁宫那边也走漏了消息,说是皇后打算于宫后苑设茶宴。咱们可得抓住这个机会才是!”秀敏一听这话,‘咚’的一声放下水桶,拉住灵芸问道:“抓住机会?你要干嘛?”被秀敏这么一问,灵芸的脸颊处红晕微现,她有些忸怩着道:“之前倒没见你这般装傻充愣的。‘真恨不得明儿就被皇上看上,好早日脱离这苦海’这话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秀敏听了这话,又恼又羞道:“我,我真的说过这话?”灵芸纳闷道:“当然!我还骗你不成?你怎么自从那日做了个怪梦后,竟忘了许多事?”秀敏心中也感到诧异,自己虽早已忘了那梦中之物,可自那之后,心里总多了些奇怪的声音,性情也变了不少,却又道不清是哪儿变了。秀敏只得说道:“那我现在变了,不想被皇上相中而留在宫中了。我只盼着熬过这十年,好出宫去。”秀敏俯下身子,掸去了葱绿素织外衣上方才溅上的水珠,又顺手提起了水桶。 灵芸见状忙夺过她的水桶道:“这你可得说明白了,怎么说变就变了?咱们进宫还不到三个月,命都折了半条走,能不能熬到出宫那天都还两说呢,就算熬过去了,出了宫不也是嫁人?横竖都要嫁人,那何不留在宫里?”秀敏不觉提了嗓音回道:“可灵芸,你看看这宫里的人,跟坐活人牢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此话未完,只见灵芸一把捂紧了秀敏的嘴,惊恐地前后打探,确认无人后方松了手道:“你不要命了!主子们的闲话也敢说。”这般‘话不可多说半分,步不可走错一步’的严苛生活,着实让秀敏心生怒气,她没好气地说道:“谁说主子了,可想来主子们也差不多。你若被皇上看上,日后就别想找到个贴心人说句把体己话,让你日日守寒窗,夜夜空对月,看你还留不留!”灵芸听后不仅不气,反而‘噗’的笑出了声,并打趣她道:“你这两句词,又是学的哪个小太监的舌?好秀敏,你若也留下来,我何愁没人陪呢?” 秀敏笑灵芸尽拣些蜜语来哄自己,便调侃道:“平日里的人情世故亏你倒看得清,怎么现在糊涂了?风雨同舟易,荣华共享难,亲姐妹尚有反目成仇的,真让我和你共侍一夫,你情愿?”“我愿意!”灵芸毫不迟疑地径直回答道。秀敏本是玩笑之言,却不想灵芸当了真,故而一时错愕,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灵芸继续说道:“我入宫原是为了家族荣兴,郎情妾意的桥段,本就从未设想过。皇上,不会只有两个女人,多个姐妹,便少个对手。”秀敏看着灵芸的神情,那份正经中带着的些许漠然,倒是她未曾见过的。灵芸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世,她处事的滴水不漏一如她温润圆滑的外表,让人易于靠近却难以走进。但在这人人都似蒙了灯罩的深宫后苑,灵芸是给了自己多大的信任,才愿意撕开口子示以真面目。 秀敏心下动容却又不喜这沉静的氛围,遂笑说道:“灵芸啊灵芸,谁保的皇上见你第一眼,就会被你给勾走了?”秀敏说这话时,还不忘用拇指关节微勾了下灵芸的鼻头,随即便转身向前走去又笑道:“还不快走?”灵芸提起一旁的水桶问道:“去哪儿?”秀敏戏言道:“你去会你的如意郎君,我去采我的凤仙草,总归是要往宫后苑去的!”灵芸见秀敏不管之前多嘴硬,最终也会遂了自己的愿,便愈发将秀敏放在心上。她笑着追了上去,两人便如早春初回的楼燕般,在这笔长的御道上,上下交替着飞往千红不谢的宫后苑。 灵芸和秀敏归还水桶后进了宫后苑,她俩绕过水榭楼台,又穿过假山池沼,兜兜转转好几圈,别说皇上了,连个小主都没遇到。秀敏不禁笑道:“姑姑在宫里呆了许久都未见过皇上,岂能那么容易便让你遇上?”灵芸些许丧气道:“罢了罢了,无缘又无份的,何苦来呢。”秀敏挽过灵芸又翘起兰花指来比划道:“天还早,何不去采凤仙草,梅红染上手和脚,比那龙恩来得好!”灵芸笑道:“你这打油诗作得甚是惹人恼。”又问道:“咱们去哪儿采?还没到凤仙花开的时日吧?”秀敏回道:“我知道一个绝妙的地方,那儿人少得很!是前日里和保官采露时无意发现的。凤仙未开,咱们就去那儿斗草玩。”灵芸正烦许久未舒心玩过了,两人一拍即合便往那秘境去了。 秀敏在前引路,两人正走着,却不想那条单径竟分了岔。一条蜿蜒着隐约通向丛草掩盖的假山门洞,一条却是笔直的不知通往何方。秀敏依稀记得那地方是在一片假山后,便拐进了草丛中拨草而行。灵芸在后跟着道:“这地方哪是人少呀,便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你看这草长得快有人高了。”秀敏接道:“正是没人咱们才能放肆地玩呐!”两人进了山洞,石穴忽暝,耳闻水落石滴之声,脚踏墨绿湿滑之藓,又拐了个弯,方见石窍外光芒万丈。秀敏喜道:“洞外就是了!”却不想秀敏刚撩开藤帘准备出洞时,又立马调过头来拉灵芸蹲下,并作‘嘘’状道:“小点声小点声,不是这条路,洞外竟有许多人!” 灵芸疑惑着移到洞门处,看了片刻后道:“原来主子们在澄瑞亭里聚着呢。”秀敏也转身移过去道:“当真?你瞧见是主子们了?”灵芸点点头,又伸手拨开矮根枝桠道:“啰,你看那边。”秀敏顺着那拨开的空隙看去,只见不远处碧池上方的石桥上,一方三开间的绿琉璃瓦黄剪边亭内,正中摆着张紫檀长桌,桌上置了些漆盘果点,并着香炉茗品。有公公数人侍于亭外,宫女嬷嬷七八人立于亭内。从侧窗望去,只见居中坐着的是位穿着藤黄绸绣桃杏齐芳袍,正把玩着一支竹雕灵芝如意的主子。 秀敏问道:“正中那位可是皇后?”灵芸压声道:“正是皇后主子。”秀敏又问她是否知道皇后的名?灵芸刚说了‘济兰’二字,就见坐于亭中的皇后突然侧头望了过来,吓得灵芸和秀敏蹲得更低了。可秀敏还是通过那层叶间的孔隙看到了济兰的样貌。远望去如沐春风,鹅蛋圆脸,小口细眉,眼似柳叶,颇有几分佛堂中观音大士的神态。灵芸又降声说道:“我常听人说,皇后是宫里最心善的。从未见她跟人急过脸,红过眼。帝后之间也向来都是和和美美的。”秀敏问道:“那皇后可有孩子?”灵芸叹了声道:“原是有的,可怜去年二月间竟得病死了,还不到三岁呢。”秀敏面色转沉道:“难怪体态比着旁人要清削了不少。丧子之痛,定难以消解吧!” 灵芸接道:“没了儿子的,也不独皇后一位。你瞧皇后左侧,穿藕荷色长夹袍,簪着鹅黄绒花的那位主子。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她生的,可惜二岁半就夭折了。好在后来生的儿子还健在,就是如今的皇长子赛音察浑。这主子这胎要还是皇子,那可真要冠绝后宫了!”秀敏惊问道:“又怀上了?”灵芸道:“你瞧不见她肚子,听说都怀了六个月了。” 秀敏忙扒开枝丫看去,只见灵芸说的那主子正从宫人奉着的茶盘里端起一玛瑙光素杯来饮。因她背对着窗,秀敏看不清样貌,便问道:“她是哪宫的主子?能生这么多孩子,想必是恩宠正浓。”灵芸道:“她是钟粹宫的主位,舒宜尔哈主子。她对皇上用情最深,皇上当然也喜她。”秀敏又问道:“怎么个最深法?”灵芸回道:“凡是皇上赞过的,吃的也好,用的也罢,她都记在心里。那钟粹宫就没一物是皇上不喜欢的。”秀敏撇嘴道:“这样不好,太乏味了。”灵芸笑道:“又不请你去,管得着你有味没味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回 百花争放万花园 御龙情迷堆秀山 中 正巧这时,一位穿着嫣红地曲水缠枝莲纹暗花缎袍,内衬烟色素绸衬衣,脚登米色锦绣桃花样云头鞋的主子,正由宫人掺着娉娉婷婷地入了澄瑞亭内。秀敏忙问道:“那个又是哪位主子?好生神气呀!”灵芸看了看道:“那是景阳宫主位伊尔木主子。” 伊尔木入亭给济兰行了礼后笑道:“妹妹我来晚了,可还插得上话?”济兰笑道:“就怕你来了不说呢,快来坐。”伊尔木走向济兰右侧面窗而坐,这才得以让秀敏瞧见了她的容貌。只见她头上簪着宝石镶的芙蓉料器头花,间饰通草金银花,红白相间,方不使花饰夺了人的光彩。两笔秋娘眉扫入云鬓,一双丹凤眼展翅欲翔,娇中无媚,柔中带威。其容光之焕发,恰若霞映澄塘更似日出东方。 舒宜尔哈看着伊尔木如此费心又招摇的装扮,笑说道:“前些日子还是朔风阵阵,今儿才春回大地,那枝上的花还未来得及开,妹妹这儿早已是百花齐放了。金银衬芙蓉,莲纹缠桃枝,好不热闹!”伊尔木抚了抚耳坠的金镶东珠道:“再热闹,欣赏的人不在,又有何用?”舒宜尔哈本是玩笑话但听伊尔木这般暗讽自己多管闲事,方想还嘴,济兰已抢先劝解道:“皇上本是要来的,奈何政务上的事,实难脱身。伊妹妹今儿这身,我看了也欢喜,怎会没人欣赏呢?”伊尔木刚欲回话,忽的一阵风起尘扬,她忙用帕掩嘴撇向一边,竟连打了两个喷嚏。舒宜尔哈见状关切道:“就算仗着年轻,也不该早早的就换了薄衣呀,若是染了病,可就得不偿失了。”又转对身畔的嬷嬷道:“萨嬷嬷,你去把窗户都合上吧。” 秀敏见宫婢们把窗户都关上了,意犹未尽道:“这伊主子真不好惹,你方才说舒主子得宠,可我看那伊主子对她没有半分忌惮。连皇后都哄着伊主子,分明她才是最得宠的那个。”灵芸起身边掸灰土边说道:“虽然伊主子进宫晚,也未生育,但仗不住她母家地位高呀!即便是汉姓,舒主子也得让她几分。”秀敏起身问道:“伊主子是汉人?”灵芸把秀敏往里拉了拉道:“你小点声!她姓李,爷爷是抚西额附李永芳,即便入了正蓝旗,可姓还是汉姓。伊主子的祖母是□□爷的孙女,怎么说也是沾着皇亲呢。”秀敏道:“难怪数她穿的最艳,谁要是分到这主子宫里当差,可得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俩人按原路出了石洞,灵芸又接道:“可这主子说来也怪,别人都是外横里也横,可我听她宫里的小丫头说,她对奴才们又都是不错的。尤其是对她的大宫女莲香,主仆间好得有些过了。但细想来,毕竟这莲香是她打家里带进宫的,对她格外好些,也没什么可称奇的。”秀敏问道:“她怎么可以从家里带丫头进来?宫里不是除了皇后都不许带嘛!”灵芸道:“额外开恩呗!他祖父可是万历年间就投靠了□□爷,当初和□□爷一起出生入死地打过天下,后来还征讨了朝鲜,战功显赫又忠心耿耿,他的后人自然要厚待了。”秀敏又笑说:“可你方才那话中似有别的玄机!”灵芸也笑道:“我也是听人瞎传的,不可全信。若是真有那种事儿,这伊主子又何必在争宠上下那么多功夫?宫里的香料花露数她用得最多。连公公们都说,还没走到那景阳宫呢,就被香气缭得走不动道儿。” 她二人说着回到了方才的岔路口,又顺着那条直路走了下去。灵芸接着说了许多宫内秘闻,秀敏听后不禁感叹道:“我原想着姑姑派你去与各宫联通,负责杂活役使的跑腿调度,必是个苦差事。谁曾想竟是助你摸清了各宫的门道,看来你早有打算留在宫中了。”灵芸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想往上爬,总得探清主子们的虚实。贵人哪里是凭空而降的,总得靠自己去找。”秀敏还欲接话,灵芸忽拽了拽秀敏的衣袖道:“前面便要拐进正路了,小心言行。” 这二人穿林而出,秀敏一望见钦安殿金顶便记起了路,寻到了那处秘境。原来那不过是堆秀山后的一方杂草地,四周因被松竹林密密的遮掩故而来者甚少。秀敏一钻进去便蹲下开始找草茎,她边拨边道:“我打小跟弟弟斗草就没输过,今儿也要在此称王称霸!”灵芸则跑到稍远处去找,又笑回道:“就封你做楚霸王,我做那刘邦,待会就斩你于乌江!”秀敏细细比较了手中的根茎后,选出其中最为坚韧的一根向着灵芸挑衅道:“奸贼!还不快来受死。”灵芸也择了一根草茎,满脸得意的跑来了。她二人盘腿相对而坐,以十字形交叉草茎,慢数‘一二三’后,便各自朝自己的方向拉去。未到两秒,灵芸的根茎便断了。秀敏见之大笑道:“败喽败喽!” 而此时堆秀山上的御景亭内,玄烨正端坐在垫了松绿金线缎的石凳上读《孟子》,忽听得有女子嬉戏的声音传来,一时好奇便放下书卷,起身遁声寻去。他见有两宫人正坐在亭阁下不远处,却不知她们在玩些什么,遂驻足观看了起来。 灵芸又拿了根草道:“哪有一局定胜负的,咱们三局一盘。”秀敏笑着答应后仍用那根草茎来斗,这次两人僵持不下,秀敏心急加了把力,却不想折断了草茎,自己也往后倒了去。玄烨和灵芸同时笑出了声,灵芸扬眉道:“上把我故意用小兵耗你的大将,这把你交了底,看你下把还如何翻身?”秀敏手中余的草都不如这根来得韧,得知入了灵芸的套后,秀敏坐起身来嘟囔道:“我要再去找根新的。”灵芸立马拉住秀敏道:“不行不行,不能坏了规矩,只许从你剩的草中找。” 秀敏瞥了眼手里的草又选了根较粗的,两相一比,又败了。秀敏哼了口气道:“这盘我输了,咱们再来一盘。”灵芸笑道:“不急不急,既然输了,总得来点惩罚才有趣儿!”秀敏一愣,又问道:“你要罚什么?弹脑瓜子还是打手板?”灵芸随手撷来一朵野花转玩着道:“春色正好,不如唱支小曲儿来听?”秀敏听后微屈身子,佯装艺妓样,又神态缠绵地问道:“不知爷想听什么曲儿?”灵芸见状笑得更是合不拢嘴,又将那野花簪在秀敏耳畔道:“随喜!”秀敏清了清嗓子,手比兰花样唱了起来。 玄烨于高处听来前音慢婉低回,转而又似流莺百啭。其词,非艳非靡,非俗非颓,却又能轻易唤起人的春心。唱词道:野有蔓草,零露团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忽又改为歌啸,口哨之音顿挫抑扬,可与琴声相谐,令人流连。玄烨盯着那宫人,见她姿容虽未见得超脱于常人,但生得一双明眸,远看亦是清丽动人。恰又是在这般和煦的春光里,再和上这轻快的小调,愈发活泼得让人心生喜爱。哨音既落,又唱道: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老。玄烨跟着唱词默念着:“邂逅相遇,与子偕老”,嘴角不禁也牵起了笑意,想来这原是《诗经》中才有的浪漫光景,今日倒有幸一观了!而那背对着玄烨的宫人,玄烨虽未瞧见其貌,但那晏晏笑语也是闻之难忘。 想来春日若是少了女子的欢声,必是难以如此撩人了。玄烨看着那宫人灵动轻柔的手指在丛草间上下翩跹,竟有了几分蝴蝶的飞姿。奇石松影与之交融,碧草青天为其作衬,好一幅仕女春景图!玄烨立于局外,方可尽窥全貌,而画中的人儿眼里只有花草,哪里能看到此刻有人正欣赏着自己的倩影。顾问行见玄烨这般痴迷,掌不住在一旁掩嘴偷笑。一曲唱罢,灵芸拍手称好,又见日色渐散,太阳已向西去,便说道:“咱们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了,要不赶紧回吧,若是误了点,回去又得挨骂。”秀敏虽不舍但也怕罚,只得和灵芸一齐起身拍掸了碎草又取下簪花便打算离开了。 顾问行瞧见她们要走,立马转身去吩咐亭外的小武子,让他快去叫住那俩宫女。玄烨听到后却叫住他道:“回来,朕何时交代了要去叫住她们?”又对着顾问行敲点道:“顾问行,你这总爱揣测人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玄烨坐回到石凳上,又拿起了书卷。顾问行立马上前赔笑道:“奴才妄断圣意,该打该打。”顾问行轻扇了两下脸颊,见玄烨不语,也就默默退回到了一旁。玄烨忽又接着话茬道:“你今日叫住了她俩,明日这堆秀山下,不知又要多出多少莺莺燕燕在此吟歌颂诗。朕再想寻处安逸地界就难咯!况此等佳音,只在有意无意间,随情随感而发方有韵味。你叫住了她,她也再唱不出了。”顾问行忙不迭道:“还是皇上思虑周全,奴才冒失了。”心中却暗想道:“这皇上今年不过才二十岁,竟如此深谙后宫女子争宠献媚之计,真是让人惊诧。”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回 百花争放万花园 御龙情迷堆秀山 下 且说这秀敏和灵芸正走在回辛者库的路上,鬼使神差般秀敏隔着山石瞥见了那边游廊上有两人一坐一立。其中坐着的那位,一手握着书卷一手卷帕托面,正倦倦看着游鱼唼喋。其品貌风格与旁人都不同,一时说不上来,唯有几句诗还形容得贴切些,诗云:秀色洗红粉,暗香生雪肤。娇含嫩脸春妆薄,红蘸香绡艳色轻。秀敏停了步子去戳灵芸道:“哎,那边穿着月白百花飞蝶袍的是哪位主子?一眼望去通身都是诗书气。”灵芸前后望了望见无人往来,方看了眼又回过头来低声道:“你这眼睛倒也厉害,念没念过书都能看得出来,那是昭宪主子。快别直勾勾地看了,咱们边走边说。”灵芸接着说道:“这主子算是后宫中懂的最多的,听人说她极通文墨,诗书就没有不知的,模样又生得极好,去年刚生了皇二子保清,正是如日中天呢!” 秀敏‘啧啧’叹道:“真是神仙似的人物。”灵芸则有些酸道:“她生在那样的豪府阔宅,做不到这些才怪呢!”秀敏问道:“是哪样的潭府?”灵芸回道:“她伯父是明珠大人。明珠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不仅精通满汉言学还常为皇上传经讲史。对了,你可知她堂哥是谁?”秀敏道:“谁?”灵芸笑道:“京城里的名才子,成容若呀!”秀敏惊道:“竟是他的堂妹!早听闻这位公子哥,不仅生得风流潇洒还博闻强识,写的文章也是自成风骨。今日见着他的堂妹,倒也能窥知一二了。” 秀敏说罢又忍不住朝那边看了去,只见清风弄波,翠柳拂岸,雕阑曲处,那伊人正倚斜阳。灵芸接道:“听说前些日子的会试他刚中了第,不日将参加殿试,二十岁的少年郎,当真是前途无量!”灵芸又似想起了什么般笑道:“那你可知明珠大人还是皇上的姑父?这成德便是皇上的表弟,这一通表哥堂妹的,越发理不清也道不明了。”灵芸见秀敏不接话,回过头才发现秀敏还呆望着昭宪,七魂六魄都被勾了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在说些什么。 灵芸生了些醋意便上前去拉秀敏道:“快走吧!再不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两人正推拉着走,都没注意前方是弯道,一不留神竟和那下路拐上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灵芸未来得及看是何人,但听有人在喊:“主子小心!”便赶紧拉了秀敏跪地道:“奴才们没长眼冲撞了主子,望主子恕罪。”秀敏这才晃过神来,跪在地上看到那主子竟和宫人一般穿着平底鞋,仅鞋面是缎绣石榴祥云纹,不禁好奇起了她的身份。 只听那主子说:“是我跑得太快了,不怪你们,起来吧。”秀敏起了身又见那主子一手握着弹弓一手还抓了只死鸟,吓得忙用手捂眼。那主子将死鸟往身后藏了藏道:“我吓着你了?”秀敏透过指缝见那人穿着石青缎山兰团花袍,单梳了辫子缠个包头,发间无任何装饰。五官生得落落大方,眉间还有股英气,丹唇笑启,齿白如银。灵芸扯下秀敏的手替她说道:“还望珞主子见谅,她生性胆小,并非是因为您。”那主子的两位宫女此时从下路赶了上来,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中一人道:“主子,您可有伤到?”那主子道:“我倒是没事,偏让那鸟给逃了,我得再去那林子里寻寻!”话落便又疾步往前走了去。 那俩宫女与灵芸、秀敏对视一笑,又一脸愁苦地跟了过去。秀敏看着她们仨远去的背影,笑道:“这主子真是不拘小节。”又问道:“我方才听你叫珞主子,是又认识了?”灵芸颇得意道:“可不是嘛。她是翊坤宫主位嘎珞主子。这珞主子是宫中最好相处的主儿,待奴才们也好。”秀敏接道:“我瞧珞主子笑得那般快爽,便知她不是小性儿的人。”灵芸道:“这你可真说着了。平时说起笑话,旁的主子们都是或抿嘴或掩帕,只有她全然不顾礼节,哈哈大笑。”秀敏又道:“那皇上、皇后也不责她?”灵芸回道:“这我就不知了。但听翊坤宫的宫人们说,有次太皇太后拿她打趣儿,皇上还护着她,只说她是浑然天成,不必精雕细琢。”两人说着拐弯时,秀敏仍不忘回眼瞟下那游廊,却不想流水落花东逝也,人去廊空。 出了宫后苑,两人又走了会子,待进了小道后秀敏突然记起之前被灵芸截断的话,遂又说道:“想着你这辈子都要留在宫中,我这心里倒有些心疼了。”灵芸挽过秀敏道:“你心疼什么,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留下的嘛?”秀敏忙摆手道:“罢罢,我无才无德,也未像你样貌上占个先。跟那些主儿一比对,除非皇上眼瞎,不然怎会瞧上我?”灵芸笑道:“这也未必,万一皇上看那些个美人看腻了,想换换口味,也未可知呀!”秀敏听罢一把甩开灵芸的手,故作生气道:“你别逼我骂你,不过夸你一句,你还真喘上了。”灵芸又笑着去挽秀敏道:“我错了,错了。”忽又问道:“方才你唱的那曲儿不是咱们满洲的,我虽没听太懂,但知是讲男情女爱的,你如何会唱此曲,又何时暗含春心的?” 秀敏白了眼道:“你呀,脑中净想着那档子事!这曲子可是汉书《诗经》中的诗,我不光会唱,还会琵琶呢!”灵芸不解道:“枇杷?还没到吃枇杷的时候呀!”秀敏听了又气又好笑道:“你做人不好?干嘛让我对牛弹琴!”灵芸不知对牛弹琴之典,但一听这话就不是什么好话,便去咯吱秀敏道:“好啊你!仗着偷听过几堂书,倒在我面前扮起师傅了?今儿可得给你个厉害!”秀敏最怕挠痒,笑扭着求饶道:“好灵芸,求你了快住手,待会让姑姑瞧见我们这般嬉闹,又该罚我们的月钱了!”灵芸见前面便是辛者库门,这才停了手,但秀敏的戏言却被她放在了心上。 灵芸凡事不喜认输,跟主子们自是比不过,但秀敏懂的也比自己多,这着实让她不是滋味。灵芸想在宫中立一方地,单依着容貌必是走不远的,识字知书便是首要。可清宫规矩不许宫女认字,如何才能瞒过姑姑学字呢?灵芸不禁在心中盘算了起来。秀敏在前走着,并未察觉灵芸神色有变,回了住处见着保官,两人叙叙谈了今日的趣闻。饭后不多久,宫人们也都灭烛卧下了。紫禁城中的一日复一日,都与今日无甚差别。宫女们不必愁衣愁食,可年华也在这日日劳作中蹉跎。管它桃红还是梨白,寂寂锁朱门,春不入,唯有梦承恩。 东西十二宫渐次入眠时,乾清宫的昭仁殿内依旧是银烛高烧,还远未到玄烨入睡的时刻。满清吸取明亡的教训,于本朝始设奏折制,朝中亲信及部分督抚大员可直接密奏见闻,不必经由内阁,以便皇上能及时探听民情。而所有批示也皆由玄烨亲自下达,不假他人之手,方可将政权牢抓在自己手中。 自玄烨亲政后,奏本数量逐年递增,这使得玄烨日日都是批阅到二更天(晚10点-11点)后方结束。此时御案上的六安茶早已换了两拨,可玄烨仍是无暇品饮。正当顾问行准备撤下这杯再换热茶时,玄烨忽将朱笔重搁到青瓷笔山上说道:“这个华善,真是越发不知分寸了,不过是抓了几个逆党,他便敢公然在折子里为他女儿邀宠,他把朕当什么了!” 玄烨说着端起一旁的茶盏来饮,放凉后的六安茶滋味厚苦,玄烨微尝了口便放下了,又皱眉说道:“人不如意也就罢了,茶也不如意,这溶月沏茶的功夫真是大不如前了!”顾问行忙道:“皇上息怒,都是奴才的过错,奴才这便去换杯热的。”玄烨道:“不必了,凉茶正好压压朕的火头。”便仍是端起那杯茶来喝。玄烨饮了几口后又问道:“顾问行,华善之女可是今年刚进的宫?”顾问行道:“回皇上话,正是今年二月刚进宫的王佳氏,选秀那日赐居了景仁宫后院。”玄烨接问道:“她叫什么来着?”顾问行回道:“名舜华。”玄烨道:“哦!想起来了,我当日还问过她是否人如其名,能似木槿般矢志弥坚。却不想,她的志向原在此。”玄烨又道:“只说后宫不许干政,朕还得加一条,前朝也不许把手伸到朕的枕边来!朕若不教训下华善,只怕日后这折子里满是什么舜英舜华。” 顾问行试探着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做?”玄烨思索片刻后道:“这事不好放到朝上说,当阿玛的不知礼数,难保做女儿的没吹过风,只好让她来替父受过了。朕要在众人面前扫扫她的颜面,让华善也学着夹起尾巴做人。”顾问行接问道:“皇上可要用到奴才?”玄烨道:“你明日传朕密旨,朕明晚要宣今日唱曲的那宫人侍寝,但切勿声张。明日晚点后,仍是召众妃去值房等候。”顾问行明白玄烨的意图后,笑领了旨便端着茶水出去换新茶了。顾问行心中窃喜道:“还好今日认出了那丫头就是那日来送账册的宫人秀敏,这下着实省了大功夫。”不知玄烨想的什么法子,还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天阶夜色凉如水,金銮画屏冷似霜。玄烨孤身坐于宝座之上,虽为九五之尊,但伴他最多的仍是只有高处的寂寒罢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回 懵懂情愫始生发 真心那堪无情负 上 话说次日才寅正二刻(早4点半),秀敏便被宫人们的絮语碎步声给吵醒了,她半眯着眼起身开始叠被穿衣梳辫,又瞧见保官仍躺在一侧呼呼大睡,便俯身去拍她道:“保官,快醒醒,今儿是咱俩扫御街,去晚了得挨公公骂的。”保官翻过身来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起。秀敏无奈伸手去拉她道:“快些起来,再不起我可走了,到时让公公单罚你一人。”保官一听见‘罚’字,两眼一睁,翻身就滚起来了。 秀敏见一旁灵芸的被褥早已叠铺整齐,人却不见了踪影,便问保官道:“你瞧见灵芸没?她今儿不是休一天嘛,怎么起的比平日里还早?”保官瞅了眼那铺位道:“芸姐姐打从昨儿晚上回来便不怎么说话了,我也不知她干嘛去了。”秀敏正困惑不解时,舒姑姑进来喊道:“你俩怎么还在炕上,鸡都要叫了!”秀敏和保官连忙下了炕,匆匆梳洗后便赶往东一长街,又从公公那儿领了扫帚畚箕,之后这二人便从仁祥门开始一路向北扫。 天幕疏星点点,墙后虫鸣阵阵,早春日旦时分,寒意依旧如冬。秀敏每扫一段路就要哈气来暖手,而保官更不禁冻,只见她一手缩在袖中一手拿着大高笤帚在地上划着走。秀敏见前方不远处是近光左门,便向她说道:“你就是装装样子也好,若让人看到你这般懒散,告到上头去了可怎么办?”保官哆嗦着道:“太冷了,我头都吹昏了,手也不听使唤。”秀敏放下扫帚,走去将保官的手捅入自己袖中温着,刺骨的寒让秀敏也抖了几抖。保官忙道:“敏姐姐,我还扛得住,你也冷呀!”便欲抽出手来。可秀敏握得更紧了道:“别动,你还小,冻出病了怎么办,我给你暖暖。”不多会儿,保官渐感指尖有了知觉,便笑道:“姐姐,我已经够暖了,咱们快些扫了回去吧。”秀敏听后松了手,两人又往前依次扫过了近光左门和龙光门。 这边秀敏正低头扫地,保官突然兴奋的压声说道:“姐姐,看来起得早的也不光是奴才。”秀敏停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保官指了指秀敏斜后方道:“咱们刚过了龙光门,墙后便是皇上的寝宫昭仁殿,你看那楼上烛火正亮着呢!皇上还在看书呢!”秀敏回身望去,见那菱花宫窗后真有三点烛火燃着,里人的剪影也跃然而上。只见那人一手撑头,一手举书,正侧靠塌几而卧看。其侧面鼻唇的线条有如画笔勾勒般直润。秀敏回想起那日在乾清门外听到的男声,再看着今日的烛影,一时直感五内沸热,面上作烧,忙扭回了头。 秀敏见保官仍是新奇地望着,便打趣她道:“这条街我也扫了好几次,可没一次往那墙里面瞧过。你今儿刚来便寻到了皇上的寝宫,看来平日里也没少留意喽?”保官道:“不是我留意,是常听芸姐姐偷说起皇上。敏姐姐,你说皇上是怎样的人?他日日都起这么早看书么?”秀敏拉过保官道:“我哪里能知道皇上是怎样的人,反正不管他是怎样的人都绝不会是咱们这样的人。保官,咱们做奴才呢,就踏踏实实地看着地。天,不是谁都可以攀的。”保官不语,虽被秀敏拉着往前走,但仍不时的要回头望去,她太好奇那窗后的人了。 待秀敏和保官干完今日分配的活,约摸着已是午时了,两人交过差后,便回了辛者库。原以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谁曾想秀敏刚进了门,舒姑姑便拉过她道:“你跟我来。”保官本想跟着,姑姑却让她回去,只带了秀敏进去里屋。秀敏一进姑姑房,便被桌上摆着的雪灰色缎绣水仙袍给迷住了眼,好生羡慕着道:“姑姑做的新衣裳好看的很呐!”姑姑关了门说:“那是给你的。”秀敏道:“给我的?这是为何?”姑姑看着秀敏道:“看来我是押错了宝。”又说道:“上头派人来话,传你今晚侍寝,这衣服首饰都是上头赏的。”秀敏不明所以,又问道:“是哪宫的大宫女病了?我要侍哪个主子的寝?”姑姑气不过又骂她道:“真是个木头脑袋!这宫里除了皇上,你还能侍谁的寝?” 秀敏听后大惊,七魂六魄都被吓了去,愣了半天才吐出个‘为什么’。姑姑道:“我还纳闷呢,我问了那人半天,他只说皇上昨儿在宫后苑瞧上你了。可我见你昨儿是和灵芸一起回来的,想想也该是瞧上灵芸呐!怎么偏瞧上你了?”秀敏脑中一片混乱,姑姑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心思听,只问道:“那我要是侍了寝,是不是就没法出宫了?”姑姑道:“侍过寝就是皇上的人了,还怎会让你出宫呢。”秀敏一听这话,直将倒了下去,瘫在地上呆若木鸡。姑姑忙去扶她道:“快起来,地上凉。哪有高兴成你这样的!”秀敏死活不起,只问道:“姑姑,可有法子不侍这个寝?”姑姑道:“你说什么呢!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你是不是乐傻了,这宫里多少人想见皇上一面都见不着,你才进宫多久呀,就被皇上瞧上了,这可是你祖坟冒青烟!”秀敏道:“那怎么偏我的祖坟冒了青烟?姑姑你的怎么不冒?”姑姑猛打了下秀敏道:“别没个正经!快起来,一会受了凉可就侍不成了。”秀敏被这话一提醒,不等姑姑扶起她,自己爬起身后就冲了出去。 这边姑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院里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姑姑大惊失色,赶出去一看,见秀敏正泡在蓄水的大缸里,不禁急得大喊道:“我的祖宗!你这是干嘛!”保官也闻声跑了出来,惊呼道:“敏姐姐,你泡缸里干嘛?”姑姑忙呼道:“保官,快把她拉出来!”她二人一人一边拉着秀敏,但秀敏死抓着缸沿就是不撒手,三人僵持了一阵子,秀敏道:“我死也不会去的,你们别费力气了,就让我冻死在这儿,横竖也怪不到你们身上。”保官见秀敏双唇煞白,急哭了道:“敏姐姐,你先出来,谁要让你去哪儿呀?”姑姑道:“好好好!不去不去,你先出来,先出来!” 秀敏浑身的骨头似被针扎般刺得疼痛,但她睁着眼愣是一句哼吟也没有。姑姑见她不吭声,急骂道:“你个作死的,再泡下去就真冻死了!”又接道:“我现在就去找那公公,说你染病了不能侍寝,你快起来!”秀敏听后双手一松,沉入了水中。保官和姑姑惊呼着去抓她,正巧这时灵芸回来了,三人齐心才把秀敏捞了出来。姑姑来不及跟她二人解释来龙去脉便急急出了辛者库,往乾清宫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冻晕过去的秀敏迷糊中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胳膊,再睁眼时见眼前是吊了顶的纱幔,侧头看去,又见前方有一男子正背对自己而坐,手中执笔还在写些什么。秀敏看了看周围的物件,才认出了是在姑姑房中。 秀敏低声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米霈并没有回头,而是边写边道:“你醒了?我在给你开药方。”秀敏忙问道:“那大人是医士吗?我病得是不是很重?”米霈笑道:“你就没病,不过是受了点寒,气血也稍有不足。我开了些滋补的方子,调养几日就好了。”秀敏又问道:“那侍寝呢?”米霈回道:“这个你放心,无妨的。”秀敏自知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了,一想到今生今世都要被困在这座城中,心中难免悲怨,竟不禁抽泣了起来。 米霈闻声转过头去,见那宫人坐起了身,满面泪光,气噎喉堵,正哭得厉害,一时慌了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喜极而泣?”秀敏抽抽噎噎半天方说道:“人人都当那侍寝是祖上积德才换来的,可于我却是天下第一的倒霉事。”秀敏抹了把泪又接道:“我连皇上面都没见过,更别说生情了。让我拿宫外的自在换宫内的囚笼,搁大人身上,大人能开心起来么?” 米霈原以为这宫中女子都必是想方设法地去讨皇上青睐,为此不惜相互轧压,更别说在外人面前吐露心声了。今日忽见这般至情至性之人,对心中所想竟毫不掩饰!又见秀敏怨入眉头,其泣哭之态,有如梨花一枝春带雨。米霈心中着实不忍如她这般的佳人,在宫中寞寞老去,便说道:“你当真如此想出宫?”秀敏道:“日日支撑我的便是十年后可以出宫去,可现在说这些又能怎样呢?”米霈接道:“我可以帮你。” 秀敏扭过头去,目光才与米霈对上,便顿觉心中一击。天下竟真有如那词作般的相遇,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道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可叹只一眼,芳心已暗许。秀敏看着米霈,丹唇微启却迟迟不语。米霈看着秀敏这般脉脉含情,眼中尚且噙着泪,嘴角却已牵出了一丝笑意,其眉梢处,又有一段天然风韵。米霈已是二十有五,也早已娶妻成婚,一时面上虽能把控住,但心中却是波涛暗涌。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回 懵懂情愫始生发 真心那堪无情负 中 米霈回过身去道:“我只用跟上头报说你身体有恙,不宜侍寝便可了。”秀敏喜道:“当真?大人真愿帮我?”米霈道:“皇上对你许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了今日没准也就忘了。日后你在宫中需谨慎小心些才是。”秀敏掀开被褥,下了床跪地行礼道:“秀敏谢大人今日之恩,来日必当涌泉相报。”米霈见状连忙起身,本欲上前相扶,但忌惮宫中人言,遂停了步子道:“不必如此,我也只是成人之愿。”又说道:“在下姓米名霈,乃太医院吏目,日后姑娘若有不适,可来找我。这方子我已开好了,你就安心吃着吧。”秀敏起身后,见米霈已收拾好了医箱要走,忙喊了声“米大人”。米霈回身道:“姑娘还有事?”秀敏欲说还休,低头浅笑,又摇了摇头。米霈见此,更觉那缕情丝动人心魄,紧张处说不上来一字,就慌忙出了屋。秀敏坐回床沿,心神都随了米霈而去,眼中也全然只他一人。 这米霈刚出屋,又碰上了保官和灵芸。她俩一人端盆热水一人拿着布巾正往这边来。米霈叮嘱交代了她们几句后,便离开辛者库回了撷芳殿。秀敏在屋内听到有人进来了,忙又躺了回去,背门而卧。保官走到床边探头看了看秀敏,又伸过手去摸了摸秀敏的脸颊,转身对着灵芸道:“坏了,芸姐姐。敏姐姐真的发烧了,脸上热得烫手。”灵芸拧干面巾走去拭着秀敏的手道:“米太医说她这病得养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好,现在只是发点烧,之后还不知会怎样呢!你说她这是何苦,放着凤凰不做,偏要做野鸡。” 保官道:“芸姐姐,你也别这么说。那凤凰不也是鸟嘛,啄东西吃时跟野鸡一样,也是要低头的!未见得比野鸡高贵到哪儿去。”秀敏闭眼咬唇,生怕没憋住给笑出了声。灵芸被保官驳得无话可说,使了性子道:“你真是被秀敏给带坏了,你来给她擦,我去找姑姑了。”保官不知灵芸为何生气,一脸懵地接过了面巾。她们三人的金兰情谊正是在这日常的斗嘴帮扶中一点点生根发芽,最后才得以紧紧相连,休戚与共。 此后几日,秀敏每每去撷芳殿的御药库拿药时都满心期待着能再碰上米霈,奈何宫内太医值房和御药库一个偏北一个偏南,竟一次也没能遇上!一来二去的,秀敏自认无缘,便渐渐不再想了。 想来大约是在秀敏落水的那会子,玄烨正往宫后苑去演出好戏。昨日济兰设的茶宴,玄烨避开了。但今日的茶宴,听顾问行来报说,王佳氏也在那儿,玄烨便决定前去一会。 玄烨人还未走到济兰设宴的亭子,远远地就瞧见一女子在打秋千。顾问行道:“皇上,那就是王佳氏。”玄烨道:“看着神采奕奕,也不像华善在折子里说的,自小体弱多病呐。”话了就径直朝亭内走了去。众妃见皇上来了,纷纷站起来整衣扶簪,待玄烨入了亭后,才一齐行了礼。玄烨见她们个个面若灿桃,颊似抹胭,头上又簪着各式的花样,一时竟晃了眼,笑说道:“花气袭人知骤暖,看着你们,我才发觉冬日是真的远了。都快坐下吧。” 伊尔木接道:“皇上您可算舍得放下书卷,赏咱们姐妹几眼了!”玄烨走到济兰身旁坐下,向着众妃道:“我不来,你们还能讨个自在。我来了,只怕你们畏了手脚。”又转对伊尔木说:“不过这点上,我倒不担心你。”伊尔木见大家都在捂嘴偷笑,自己也笑道:“罢了罢了,皇上非拿我来给姐妹们取笑,我除了领旨谢恩,还敢有别的话?”舒宜尔哈接道:“今儿你当乐子,明儿我当乐子,大家笑笑就过了,妹妹不必往心里去。” 玄烨饮了口茶,又问舒宜尔哈道:“怎么没把赛音察浑抱出来玩?”舒宜尔哈道:“天还没大暖,前些日子又着了凉,想着等好全了再抱出来。”玄烨忙问道:“我怎么不知他病了?御医看过了吗?”舒宜尔哈回道:“看过了,说是小病,便没想着去分皇上的神。”济兰接道:“那你怎么连我也没说呢?昨儿咱俩呆了一天,也没见你提过这事。”乌林珠也说道:“舒妹妹,这一岁半的孩子最怕着凉了。你可别掉以轻心呀!”舒宜尔哈笑道:“早知会惹得你们如此紧张,我都不说了。” 玄烨道:“我明儿再带了米院判去瞧瞧。你呀,总是什么都不说!我到底还是个做阿玛的,怎么能连他生病了都不知呢?”舒宜尔哈低声回了个‘欸’,眼角眉梢全是柔情。伊尔木又说道:“对舒姐姐,我是既心疼又佩服。肚里怀着一个还要再养一个,难免会有疏忽。皇上您也该体谅下姐姐,让她安心养胎才是。”舒宜尔哈忙道:“皇后和我商量过了,待我月份大了,皇后会把赛音察浑接到坤宁宫去养,就不劳伊妹妹操心了。”伊尔木笑道:“是我自作聪明了,我能想到的,皇后也必能看到。” 玄烨扫了眼众人,向济兰问道:“昭宪和嘎珞没来吗?”济兰回道:“她二人去承乾宫陪雯妹妹去了。”玄烨接道:“我也许久未去素雯那儿了。”话落又记起了自己的来意,便往那秋千架下瞥去,见王佳氏仍站在那儿,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方才过来时,见有一人秋千打得极好,不知那人此刻还在不在?”众人听罢都朝那秋千架上望去,济兰问道:“皇上说的可是那边的王佳氏?”玄烨用碗盖刮着茶汤,并未抬眼,只说道:“许是吧。”济兰撇过头去对着大宫女穆尔登格道:“去把王佳氏叫来。” 穆尔登格前去带了王佳氏进亭来,王佳氏行过礼后,玄烨又饮了口茶才缓缓说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多日未见,你还是颜如槿花,让人见之难忘。”王佳氏受宠若惊,忙说道:“皇上隆恩,还记得小女名叫舜华。木槿之颜,小女实担不起。” 伊尔木从未见皇上这般夸赞过谁,打翻了醋坛子,便没好气道:“我是没见过什么木槿,想来木槿若是这样,不见也罢,跟路边的野花有什么区别?”乌林珠一时没忍住连笑了几声。济兰问道:“你笑什么?”舒宜尔哈和乌林珠坐在同侧,她知道乌林珠在笑什么,但她不说,只是淡淡陪笑。 乌林珠道:“我还是不说了吧,说了怕莲香该遭殃了。”济兰不知其意又分外好奇,便笑道:“哪有你这般吊了人的胃口,又不给法子解的?”伊尔木也接道:“对呀,这又干莲香什么事?”乌林珠笑道:“伊妹妹方才说没见过木槿,可妹妹头上簪着的分明就是堆纱槿花呀!”众人闻之望去,见伊尔木头上正簪着两团紫红色木槿,又想着她方才所言,一时都放声笑了起来。玄烨也未忍住,连笑个不停。伊尔木又气又躁,起身说道:“笑一次也就罢了,接二连三地拿我取笑。我也不知是为什么,竟成了大家的伶人戏子,真是惹人恼!”便忿忿然欲离席去。 玄烨见状忙拉住伊尔木的手笑道:“回来回来。你爱吃的玫瑰酥饼还一口未尝呢,现在走了岂不亏?”伊尔木这才由阴转晴,又坐了回来。玄烨亲自夹起一块玫瑰酥,放入伊尔木面前的青花白地碟内,却不想伊尔木说:“皇上,我想吃中间那块长得像木槿的玫瑰酥,总不能白白被人笑一场去。”玄烨拿她没法,笑着又给她夹了中间的那块。 玫瑰酥都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哪有什么长得像木槿的,伊尔木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压王佳氏的风头罢了。伊尔木见好就收,笑说道:“有劳皇上了。”又对着其余妃嫔道:“若次次是这般的礼遇,还请姐妹们日日取笑我才好!”众人被她这话又给逗乐了,都掩嘴笑着。玄烨接着补话道:“你呀,还怕她们日后不会拿你今日头上的野花取笑?”此言一出,伊尔木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茶席上其乐融融,王佳氏心中却不是滋味,伊尔木说自己是野花也就罢了,为何皇上上秒还说对自己见之难忘,下秒竟也跟着伊尔木说自己是野花?玄烨见王佳氏仍站在那儿,便让她也坐下入了席位。玄烨又吃了点酥点,续了杯茶,坐了一炷香后道:“我还有些政务要忙,便不久留了,你们安心吃。”众妃见皇上起了身,亦跟着起身。玄烨打王佳氏身侧刚走过,又回过身来对王佳氏说:“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今晚再慢慢叙。”话落便转身走了。 王佳氏怔在原地,一颗心怦怦直跳。济兰觉得皇上今日举止着实怪异,对王佳氏分明无意却不知为何要装出这般样子来。舒宜尔哈和乌林珠也看出了皇上是装的,唯有伊尔木当了真,冷笑道:“那今儿还去值房等什么召幸呀,倒不如直接把你带走了得了,省得现在看着心烦。”济兰稍有不悦道:“伊尔木,舜华也是秀女进宫,论身份谁也不低谁的。你今儿冷嘲热讽了大半天也该撒干净气了。”伊尔木咽了咽喉,不再多言。王佳氏压根没听见伊尔木在说自己,此刻她耳畔回响的只有皇上那句‘今晚慢慢叙’。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回 懵懂情愫始生发 真心那堪无情负 下 日落时分,除了皇后和舒宜尔哈,其余主子们都由各自的宫人搀着自东一长街往乾清宫内的值房去。余辉暖覆而下,重影交叠,石道上的嗒嗒声,孤响于旷若无人的紫禁城中。待到了值房内,众妃们都是怏怏地等着,也不说话。唯王佳氏涂脂抹粉,换了新衣,满面春风。等了会子,顾问行领着小武子进了值房。乌林珠一眼便瞥见小武子端着的红漆方盘中,绿头牌是一个都没翻过来,心中正犯着嘀咕,顾问行已说道:“有劳各位主子们走这一趟了,今儿还请早些回吧!皇上宣了宫人秀敏侍寝。” 值房内瞬间炸开了锅,嘎珞忙问昭宪秀敏是谁?昭宪也不知。宫人们小声交耳着“不是该召华小主侍寝吗?”伊尔木径直问道:“皇上今儿不是说要和舜华慢慢叙嘛,这会子怎么又不叙了?这个秀敏又是打哪儿来的?”顾问行道:“回伊主子话,这个秀敏是辛者库宫女。至于华小主,皇上是看了小主阿玛的折子,才知小主近来身子多有不适。故而特允小主今日休养,不必侍寝了。”伊尔木听此,明白了其中缘由,大笑道:“皇上呀,还真是会体贴人情!”又见王佳氏涨红了脸呆站着,便对她说道:“舜华你刚进宫,皇上的脾性还没摸清楚,就自作聪明想借父邀宠,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喽!” 王佳氏心中万分委屈又无地诉说,只得流下两行泪来。她确在给阿玛的家信中写了自己身上不大好,但从未让阿玛以此求宠。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今日却被扣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直恨不能以死自证。待众人散去后,宫女平珠劝了王佳氏许久,她才平复了些,回了景仁宫后院。晚间王佳氏又给阿玛去了封书信,再想着今日种种,心中愈加幽忿难平,当夜便病了。 再说这顾问行出了值房后,在去昭仁殿的路上得知秀敏患了寒疾无法侍寝,心中还忧恐着要如何跟皇上交代,却不想玄烨得知此事后,毫不在意道:“那便让她好生养着吧。我看她的曲儿唱得着实好,再问问她想要何赏赐,一并赏了去。”想来玄烨八岁登基为帝,后宫又有佳人无数,确也没有‘非谁不可’的必要。他待后宫诸妃,向来是一碗水端得极平,哪哪儿也不偏。到底是太花心,个个都爱便无最爱,还是因未遇着最爱,故而个个都爱,恐连他自己也道不清。 可这济兰得知此事后,竟一夜未得安眠,第二日一早打发人去问了舜华的情况后,便去乾清宫等着玄烨下朝。玄烨一进屋,见济兰面色不佳,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昨夜未睡安稳?”济兰行了礼道:“有人病了一夜,又是咳喘又是打颤,皇上您可真会折磨人。”玄烨不解,忙问道:“谁病了?”济兰道:“您可把舜华给害苦了。”玄烨坐下道:“怎么是我把她害苦了?”济兰道:“皇上,您想怎么拿舜华撒气都行。但舜华毕竟是后宫中人,您也该知会我这个皇后一声吧?” 玄烨见济兰面有气色,忙对顾问行道:“还不快上茶来。”待顾问行走后,玄烨才拉过济兰的手道:“济兰,华善的折子是前天才上的,我一时气不过光想着教训他了,哪还顾及得了这么多。”济兰缓了缓道:“且不说这事到底是不是舜华授意的,您不满华善,直接在折子里批他便是了,何必让舜华成为众人的笑柄呢?您让她日后如何在宫中自处?”玄烨接道:“我也不过是想借此事敲点旁人,既入了宫就当与前朝划清界限。”转又问道:“舜华病得严重吗?”济兰道:“听宫人们说,她自昨儿回去后,便不饮不食了,只顾着流泪,话也不肯说。” 玄烨自思昨日的确做得过了,又不想济兰一直动气,遂说道:“真是苦了她了,我这就去瞧瞧。”济兰听出玄烨这话是认错的意思了,回色笑道:“玛姆那儿不是还没去请安嘛。可巧我也还没去,不如去了慈宁宫,皇上再往景仁宫去,可好?”玄烨说了句‘甚好’,他二人便乘着步舆往慈宁宫去了。两人在慈宁宫与孝庄话了会家常后就离开了,玄烨往景仁宫去,济兰则回了坤宁宫。 这穆尔登格搀着济兰刚入了坤宁宫,柏青便来报说辛者库宫人秀敏已带过来在庑房候着了。济兰点点头后入了主殿,柏青则去领秀敏进来。秀敏眼见那大殿面阔九间,门却不开在正中,而是偏东一间。宫殿虽大但外看去,因着那窗纸内密密设着的直条窗格,倒显得逼仄了。秀敏跟着柏青进了殿内,浓重的沉香气扑鼻而来,但细闻下却又掺着血腥味和肉香。正对着秀敏的,是方包锡方案,其上未放一物,但锡面上刀痕累累。其后有灶台,上摆三口似日常用的大锅。秀敏往左瞥去,只见三面连通万字炕的西炕上挂着神像又陈了牌板,前供祭品,俨然是萨满祭祀的场所。而右边隔出的两间暖阁,又像是人的居所。秀敏垂手低头跟着柏青进了头间暖阁,跪地行礼道:“奴才秀敏参见皇后,愿皇后万福金安!”秀敏屏气默候,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不知今日是福是祸,但想着灵芸说过皇后心善,便又安心了不少。 济兰柔声说道:“抬起头来。”秀敏抬了头,只见一件红金漆马扎宝座,座上铺着黄缎平金龙坐褥,又设同纹靠背、迎手。其后立着巨幅紫檀嵌白玉雕山水人物样屏风,左右并立着宫扇、熏炉、香几,几上有青花寿字纹瑞兽双耳瓶一对。宝座两侧各设四张红木太师椅,间插三张茶几,椅上置着莲红织金垫。皇后戴着箍环玉镯,手内拿着铜镂螭纹手炉,穿着前日那色的圆领袍,只纹样换成了牡丹八仙纹,头上插支白玉嵌翠碧玺簪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宝座上。穆尔登格则穿着绛色素袍立于一侧。 济兰盯着秀敏看了会子道:“听人说你的曲儿唱得极好,方才听你说话,音丝细软,是副好嗓子。”秀敏忙道:“不过是会唱些杂曲,拿不上台面的。”济兰笑道:“说是拿不上台面,可皇上偏喜欢听。”又问道:“听说你染了寒疾,可有好些了?”秀敏回道:“劳皇后记挂,恐还要些日子才好。”又接道:“奴才想来皇上不过是听惯了阳春白雪,才对奴才的野曲一时有了兴致,过不了几日也就抛之脑后了。奴才掂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一心侍奉主子们,决无二心。”济兰倒未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方欲接话,却听柏青在外问道:“主子,林主子和伊主子来了,您可要见?”济兰道:“请进来!” 乌林珠和伊尔木进来行了礼,待济兰赐座后,她二人便一人一边坐下了。右侧那主子经过处衣香细生,秀敏定睛一看,认出了她是伊尔木。又见其后站着位通身绸罗又顾盼神飞的丫头,便知是她的大宫女莲香了。而左侧的那主子似未在宫后苑里见过,又见她穿着绛色缎平金云鹤袍,既不张扬也不简单,可见这主子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其貌如其衣,无过无缺,唯独看来令人生畏几分。其后站着的侍女,也是副安分老实的模样。 乌林珠看着济兰的手炉问道:“这都四月了,皇后怎么还在用炉取暖,是身子不适么?”济兰道:“打去年冬起就这样了,穿多少都不见暖,手脚也一直都是凉凉的。”乌林珠接道:“那得请太医开副方子好好调养才是!”济兰笑道:“我这身子再怎么调养也就这样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 伊尔木看了眼秀敏问道:“这是哪宫的婢子,倒从没见过。”济兰道:“她便是那秀敏。”乌林珠含笑不语,一幅早已知晓的神情。伊尔木却说道:“还是皇后动作快。我和林姐姐还在猜着这秀敏是何方神圣,皇后却早已把她请进了宫。”济兰道:“那你现在看清了,不也省得苦思不得解?”伊尔木讽道:“看是看清了,倒又觉得昨儿不该说王佳氏是野花的,这会子倒没词说了。”乌林珠瞧秀敏一脸困惑,便接道:“伊妹妹你这醋从昨儿吃到现在,还没吃完呢?你既已看出皇上昨儿是借召这奴才侍寝来给王佳氏脸色看,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秀敏这才大悟了为何昨日突然被宣侍寝,原以为是皇上动了点真情,殊不知只是游戏一场,遂而愈发庆幸昨日未能侍寝,否则真要在宫中误了一辈子去。济兰笑道:“伊尔木这性子,你早该见怪不怪了。她学不来秀敏的歌喉,当然要嘴上争个痛快!”秀敏见皇后以言语相助,方又使了个眼色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心中对皇后更是好感倍加。伊尔木趁此接道:“那她生得这么一副好嗓子,却在辛者库干些劳苦活,岂不屈才?”秀敏不知伊尔木是何打算,但心中忧恐,隐约觉察到了来者不善。欲知这伊尔木究竟安得什么心,且听下回分解。 道是: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许从秀敏踏入宫的那一刻起,每一步每一言都为其后诸事埋下了伏笔,或悲或喜,或好或坏,终究逃不出‘因果’二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四回 两人成戏巧相劝 三人落难怨无常 上 话说待这伊尔木言罢,乌林珠端过柏青刚奉上的蒙山茶,漫漫地品着,也不急着搭腔,且看济兰是何态度。济兰猜不出伊尔木是何意,遂问道:“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不妨直说了罢!”伊尔木呷了口玳玳窨花茶,笑道:“怎么偏在皇后眼中我就满是坏心眼了?一张嘴便是要害人?”又接道:“我不过是看这婢子年纪轻轻的手上便生了冻疮,一时心疼罢了,想求皇后给她指个好去处,别在辛者库受罪了。”秀敏将手往袖里藏了藏,又磕头道:“奴才谢伊主子记挂,奴才在辛者库当差虽辛苦,但幸得掌事姑姑照拂,一切都好,就不劳主子费心再指去别处了。” 乌林珠道:“还真是个体贴人主的奴才,对那辛者库姑姑也是忠心不二。冲着这点,我也要求皇后给你安排个好差事才是!”伊尔木又说道:“若不是我那宫中人已满,我还真想求皇后把她指给我呢!”济兰也知辛者库的艰辛,本就有些怜惜秀敏,又被她二人这么一撺掇,正寻思着把秀敏放到哪宫合适时,可巧柏青又进来通传道:“主子,八旗都统衙门派人来问,今年留宫考察的秀女们是否都安排妥当了。可有要退选或复选的?”济兰看了眼穆尔登格,穆尔登格凑近了低声道:“主子,选秀那日大部分秀女都已安排妥了。独剩一位林佳氏,皇上既未赐殿也未撂牌子。”济兰问道:“那她还在宫中?”穆尔登格道:“是的。仍由教引嬷嬷领着在学些针线活计。您看是要退了还是留在宫中?”济兰想着皇上既没撂牌子自己也不好做主退了她,便对柏青道:“你去回话,就说都安排好了,让他们下达给各旗吧。” 待柏青退下后,伊尔木笑道:“正愁没个好去处,这不就来了嘛!”乌林珠接道:“这林佳氏若赐了殿,必是要拨宫人去的,皇后何不将这奴才指给林佳氏?她若是真聪颖,来日做到了掌事,不比在那辛者库要光鲜?”秀敏不愿离开灵芸和保官,忙推托道:“奴才承蒙二位主子如此看得起,但奴才蠢笨,着实惶恐会伺候不周,还望主子许我就留在辛者库。”伊尔木道:“你这婢子也太不识好歹了。你既进了宫,去哪儿就由不得你。我们好心想给你谋个好差事,你竟如此不领情!”乌林珠笑道:“伊妹妹别动气,我知她为何不愿离开辛者库。”又转对秀敏道:“你放心,你的好姐妹灵芸和保官,我也一并向皇后求了指给林佳氏,这样可好?” 秀敏看着乌林珠冲自己这般和善地笑,头皮一麻,后背倒冒了不少冷汗。秀敏自觉像只正被围剿的猎物,她的全部底细和脾性,对方早已摸得门儿清,自己一早便入了圈套,毫无回旋之地。见秀敏不言语,乌林珠又转对济兰道:“我也是听了些闲言,说这奴才在辛者库有两个要好的姐妹。皇后不如将她三人一并拨了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济兰听她二人说的在理,笑道:“难为你们思量得如此周全。”又对穆尔登格道:“你去通知内务府,让他们选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和两个勤快的太监,并着她们三人,一起指给林佳氏。”穆尔登格问道:“那赐居何宫呢?”济兰道:“别赐太偏了,东西十二宫中还有哪宫后院空着?” 穆尔登格回道:“永寿宫、永和宫、储秀宫、咸福宫和长春宫都是整宫空着,此外,伊主子的景阳宫后院也空着。”济兰想着主位未入,自是不好先进副位,便说:“赐景阳宫后院。”秀敏听此,心中虽怀疑她俩是故意配合设套但又觉得任谁都无法如此精准地预料到一切,从而做到环环紧扣,一毫不差。秀敏头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她不知林佳氏是否和她们是一伙的,也不知她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前路未卜,自己却害得灵芸和保官要被迫同行,故而满心忧恐,难发一言。 伊尔木看着秀敏道:“方夸了你聪明,这会又呆着不动也不谢恩,可是心中有不满?”秀敏忙磕头道:“奴才谢皇后大恩,奴才必当尽心侍奉林佳主子!”济兰笑道:“更好!”又说道:“你也来了一会儿了,就先退下吧。待内务府调令下达,你再去景阳宫当差。”秀敏行了礼,起身刚欲退下,济兰又叫住她道:“今日虽是初次相见,但我看眼缘不浅,日后若有麻烦事儿,直管来坤宁宫找我。”秀敏听了这话,平生出许多依靠感来,笑着谢了恩,便退出坤宁宫了。 这秀敏刚回了辛者库,就急急将灵芸拉到一偏门后,又细说了方才在坤宁宫的始末,问她道:“这个林主子,你可知道是谁?她的城府颇深,让人看了害怕。”灵芸想了会道:“这后宫中能入得伊主子的眼,名中又带个‘林’的,恐也只有景仁宫主位乌林珠主子了!”秀敏又问道:“那你可知她的性子如何?又是何来头?”灵芸道:“按理说,她该是这后宫中最不甘心的。”秀敏忙问:“为何?”灵芸回道:“当初太皇太后给皇上定亲时,她和皇后都在待选之列。皇后是首辅索尼大人的孙女,她是一等公遏必隆的女儿,两人家世煊赫,不相上下,一番考量下来,她比皇后还略好些。”秀敏又问:“那为何却落选了?”灵芸道:“怨她阿玛押错了宝,让鳌拜认她做了义女。太皇太后为了压制鳌拜气焰,必是不会选她做皇后了。后来皇上铲除了鳌拜,遏大人也获罪下了狱,她的家世反倒成了她的累赘。”秀敏道:“难怪她每每都是软言细语,面上虽带着笑,眼里却又分明是不屑。” 灵芸又说:“她比皇后年长,但位份却低,一来二去的心中难免委屈。”秀敏接道:“可我见她处处承让皇后,行事又低调。今儿竟和皇后的大宫女穿一色的衣裳,让人一点都瞧不出心有不服。”灵芸道:“你说她城府深,便是在此了。”又道:“我听人说,这主子压根不掺和那些争风吃醋的事儿,一心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不为其父开脱。所以,皇上并未因遏大人之事迁怒于她。”秀敏又问道:“那依你看,她当真是不争?”灵芸道:“我原以为她是真的不争,但听你说了这事后,我反倒摸不透这主子的性子了。但有一点是看清了,她和伊主子是一条船上的。”秀敏接问道:“那林佳氏呢?咱们调去她那儿是福是祸?”灵芸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还能看到后事?”又说道:“这林佳氏我虽从未听过,但福祸相依,既把咱们调去了,咱们便去看看。”秀敏笑道:“我可是把你当神仙供着呢!有你在,我去哪儿都不怕。”两人说完便又回了前院,不再提起这事了,只等着调去景阳宫,再看看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秀敏和灵芸相处的时日越久,就越依赖她。灵芸的七窍玲珑心,不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她的心地是纯良的,她要争的是自己的命运,而非人前的虚名。秀敏正是看清了这点,才愿与灵芸为伴。她一直钦佩着灵芸的果敢,碌碌众人中总有人敢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而觉其乐无穷! 再说这玄烨乘着肩舆到了景仁宫前,他命宫人们不必声张通传,只带顾问行去了后院。玄烨刚穿过月洞门,便瞧见次间支起的窗门里,舜华正伏在塌几上抄写着什么。病中懒梳妆,舜华散着发髻,面色憔悴,素白绸衣外仅披件青黛色的外褂,体态纤弱,恰若西子病中,惹人垂怜。 待进了次间,舜华瞧是皇上来了,忙欲下塌行礼,玄烨上前扶住她道:“卧着吧,别起了。”舜华穿好外褂道:“小女还在病中,皇上不该来的。”玄烨道:“怎么才一晚,就病成这样了?太医来瞧过没?”舜华扭向墙侧,拿帕掩嘴,又咳嗽了几声才说道:“小女自小就有这虚咳的毛病,进宫后有些日子没发了,昨日贪玩,打了会子秋千,许是出了汗又着了凉,今日便复发了。”玄烨见她刻意不提那事,丝毫没有嗔怪之意,想来昨日之举,还是自己轻薄了些。又见她几上正放着本《小无量寿经》在抄写,便问道:“你病既发了,就当安心养病,抄这佛经作什么?”舜华回过身子道:“晨起皇后派人送来了一批恩赏,说是皇上您赏的。小女知道自己的阿玛犯了大不敬,皇上不仅不责还送来赏赐,小女又岂敢白白受着,便想着抄写佛经为皇上和皇后祈福消灾!” 玄烨握过舜华的手道:“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了!身子才是最紧要的,佛经等好了再抄也不迟。”又转对顾问行道:“派人去看看今儿太医值房是哪些人,让他们过来好好给舜华治治这虚咳,再名贵的药材也直管开。”舜华听此反握住玄烨的手,含泪笑道:“小女多谢皇上隆恩!”玄烨抽出手来,抚了抚舜华的肩臂道:“朕还有政务要忙,就不久留了。等过几日,再来看你。”又接道:“不必起来了,歇着吧!”玄烨起身后,走到舜华的大宫女平珠旁说道:“做奴才的,就当尽心照看主子,明知主子病着,还大开窗户,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平珠吓得跪地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皇上恕罪!”玄烨道:“那还不快去关了窗户,再给你主子添件厚衣裳。”说完玄烨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内殿。舜华的笑意逐渐凝固,她的这点小把戏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玄烨的法眼。玄烨最容不得‘虚情假意’,也最看不惯‘故作聪明’。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四回 两人成戏巧相劝 三人落难怨无常 中 这乌、伊二人自坤宁宫中出来后,伊尔木笑道:“那八旗都统衙门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乌林珠道:“谁说上天不与人行方便?既是皇后自己提的林佳氏,就更没人会说是咱们设计把那奴才弄来的了!”伊尔木道:“不过有一事,我还不明。姐姐你怎知今日皇后会叫来那婢子?难道坤宁宫中有姐姐的人?”乌林珠笑道:“我何必安插线人,用脑子想就能想到喽。皇后哪次不是这样,皇上多看谁一眼,她恨不得当夜就把她给送上龙床。舒宜尔哈不就是这样么,不然她会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皇后?”伊尔木道:“还是姐姐看得透!只不过我们还不知这林佳氏性子如何,肯不肯为我们所用。” 乌林珠听后眉头一皱,忙问道:“你不认识这个林佳氏?她不是你的义妹么?”伊尔木一脸不解道:“我何时有这么个妹妹了!”乌林珠道:“那就奇了怪了,这林佳氏可是选秀那日打着是你义妹的旗号,目中无人,横里横外。她当日撞了王佳氏还破口大骂,谁知无意中被皇上瞧见了,皇上才故意既不撂她牌子也不赏她,就这样冷了她仨月。”莲香见主子不住地眨眼,紧张得说不上话,便上前问道:“敢问林主子一句,这林佳氏叫什么?”乌林珠道:“福玉。” 莲香听罢笑道:“那就是了。我家主子小时候的确有个义妹,只不过后来搬去了别处便再没见过了。这世道爱攀高枝儿的人又多,谁知她竟这么厚颜无耻的就张扬着说我家主子是她盟姐。”伊尔木接道:“原是她呀!我说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义妹了。”乌林珠道:“不记得了也没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但我看她对你的感情还深得很,这又要和你住在一处,到时候,你和她亲昵几句,还怕她会不听我们的?”伊尔木拿帕拭了拭额头的汗,笑说:“这是自然,我定要拉拢她的。”这两人又在路上扯了会闲话,便各自回宫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又过了几日,内务府才派人来调秀敏、灵芸和保官三人入景阳宫。保官不知那日坤宁宫中事,还在因不必与姐姐们分开而喜得手舞足蹈,秀敏和灵芸却早已开始收拾行李了。三人包布装箱,又清点了一通,才算完事。 保官出门去喊人来抬,秀敏见灵芸还有一蓝布包袱未放入箱中,伸手去拿时,正巧被灵芸瞧见了,灵芸忙去夺道:“我来放!”两人一扯,竟从包袱中抖落了一本书册。秀敏捡起看了眼,惊问道:“你从哪儿弄的这学字的书?”灵芸低呼道:“小点声!待晚上再细说。”说着快手拿过那书册又包回了布中并放入木箱里层。因正值巳正(上午十点),辛者库的宫人们都外出当值了,三人在门口仅与姑姑叙了几句情,便离开了。走了没几步,灵芸又跑回来握着姑姑的手道:“姑姑放心,我答应你的,定不会忘!”姑姑红了眼眶道:“你万事小心!”灵芸又看了眼姑姑,这才安心离开了。 三人跟着内务府的公公走了好一阵子,刚过了衍福门忽闻到一股幽香,似麝非麝,似兰非兰,倒像是多种香草的调和之气。初闻是如蜜豆般细细的甜香,走了几步后又转为浓醇的脂香,光闻着便似已见佳人丽影。保官连连叹道:“好香!”秀敏和灵芸则相视一笑,猜着那景阳宫就在前处不远了。直至到了景阳门前,那香气竟化成了缕缕清甘的竹香,似有似无,缥缈难寻。像极了仙人归洞天,空余下香云绢,只见得竹生烟。一闻此香,秀敏心中的忧虑便已散去了大半。再一想着日后便要住在这等仙宫中,顿觉神清目明,肌骨生香。 因着前殿门窗紧闭,故而秀敏并未瞧见伊尔木。公公带着她三人到了后院,俄然望见一树梨花迎风而展,玉瓣若月,捧着点点朱蕊,可爱非常。保官欣喜得转着圈儿地望着那梨花,那分天真烂漫的神色,若是梨花有眼,恐也要含羞而闭了! 秀敏和灵芸不忍打扰保官,便笑着进了东侧的头一间偏屋里去放置行李。虽仍是通铺炕,陈设也与辛者库的无差,但屋子却更敞亮。那公公对着她二人道:“这儿掌事的是桂嬷嬷,她去接玉小主了。待她回来后,便会引你们去见小主的。这殿里殿外已清扫干净了,用具也配置齐了。旁物若有缺的,你们再上报了去取。”又道:“你们若没事了,我便回去交差了!”灵芸忙回道:“有劳公公了!” 内务府公公走后,保官仍呆望着那树梨花,连眼都不舍得眨下。忽听得有人在背后问她道:“你也是玉主子的宫人?”保官闻声回头,又恰逢风起枝摇,梨花簌簌而落。保官一身青衫,立于树下笑道:“对呀!你也是吗?”又说道:“我叫保官,你叫什么名儿?”问话这人是去年刚入宫的小冬子,与保官同岁。另有一公公顺成也被拨给了林佳氏,今儿因着顺成的上份差事还没做完,小冬子便先来了景阳宫。若不是先来,也成不了这段巧遇! 小冬子看着保官笑道:“我没有名字,因是冬天生的,他们都叫我小冬子。”保官不知他为何这般傻笑,遂问道:“你笑什么?”小冬子道:“我看你笑,我也想笑!”保官觉得他真是有趣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春风徐起,梨花再舞,保官和小冬子看着这薄雪似的梨瓣,时而扑上肩头,时而落下眉间,纯朴风趣得很!灵芸倚着门框,晒着太阳,又嗑着瓜子笑道:“这两人也不说话,就这般看着痴痴地笑,真好玩儿!”秀敏从灵芸手中拿了瓜子也磕起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日的暖阳,就这样伴着瓜子的崩开声,丝丝明媚进了秀敏的骨子里,以至于多年后,她仍无法忘却。此去经年,秀敏浮生岁月中的每树梨花,都必带着保官的那抹青绿。 过了没多久,顺成来了,这五人交换了姓名、年纪,才算认识了。顺成年二十二,是他们中最年长的那个,故而大家都喊他小顺哥。因着主子不在,这五人便在树下聊起了天。一时说到兴起处,大家正笑着,灵芸忽瞥见有个妇人年纪的嬷嬷正搀着一身材微丰,面红且润的小主走了进来。灵芸忙行礼道:“主子纳福!”其余宫人收了笑意也纷纷行礼道:“主子纳福!”却不想林佳氏看都没朝这边看,也不接话,径直进了主屋。其后抬着两口大箱子的太监们也跟了进去。宫人们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进还是不进,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桂嬷嬷从屋里出来喊道:“就没个机灵的进来收拾吗?净傻看着什么呢!”宫人们得令,这才敢进了明间,忙活了起来。秀敏因之前见识过坤宁宫内殿,再看这屋,便觉得相去甚远,只能用端正来形容。但即便这样,这屋内的陈设也是宫外大户才有得起的派头。秀敏拿了尘拂正掸拭着多宝格上陈着的龙泉弦纹三足朝天炉,忽听小主在西次间里道:“竟就赐了这样个殿!也不看看我跟着那老奴受了多少的苦,哪根手指没被那破针给扎伤过?”桂嬷嬷忙劝道:“主子,这屋内的物件都是皇后亲挑的,奴才们也是皇后亲选的,皇后把您放在心上呢。” 福玉听了冷笑道:“她把我放在心上有什么用?我到今儿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桂嬷嬷道:“主子,这圣恩是急不来的,您何不平心静气些,这机会”桂嬷嬷还未说完,林佳氏就骂道:“我要你来教训?我是主你是奴,你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这点还记不住?”桂嬷嬷忙跪地道:“都是老奴的错,惹了主子不快。老奴再不说了。” 秀敏心下想着:“这主儿也太骄躁了些!我日后可得小心着,别触了她的逆鳞。”又听主子问道:“你可知道前殿住的是哪个?”桂嬷嬷道:“回主子话,前殿住的是伊尔木,伊主子。”福玉大喜道:“竟是伊姐姐!”又接道:“看来皇后是知道了我和伊姐姐的情谊,才把我们安排在一处的。”桂嬷嬷问道:“主子和伊主子还有渊源?”福玉得意着道:“我可是她结了拜的妹妹。只不过那时候太小,后来她举家又搬走了,便疏远了。”忙又说道:“但我额娘常说,她那时候待我可比亲妹妹还亲!况我这次进宫,我额娘还特意去她家府上走动了番。” 一想到此,福玉急欲去叙旧情,便说道:“桂嬷嬷你快从那些赏赐中挑些拿得出手的来,我要去见伊姐姐。”桂嬷嬷起身领命后便从西次间退了出来,又见灵芸长得机灵便唤了她和自己一起去挑礼物。秀敏又暗忖着:“这林佳氏和伊尔木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听林佳氏方才这话的意思,倒像是许久都未见过伊尔木了。”福玉从里间看到秀敏呆在那儿不动,便朝她喊道:“这才第一日呢,便开始偷懒了?过来给我更衣。”秀敏忙放下拂尘,进了里间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四回 两人成戏巧相劝 三人落难怨无常 下 且说这伊尔木正哼着曲儿,歪在炕床上点染指甲,忽见莲香疾步进来道:“主子,后院的林佳氏在殿外求见。”伊尔木一惊,放下玉片道:“我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问道:“那边可有回信?这个福玉究竟要怎么办?”莲香道:“还没收到回信。”伊尔木道:“那便快把珠帘、纱幔都放下来,让她呆在外头,千万别进来。”莲香照做后,又去领了福玉进来。 福玉一进里间,见幔帘重重遮挡,不知是何意,便先行礼道:“妹妹请姐姐的安。”伊尔木冷言道:“先别姐姐妹妹这么一通亲热地叫,本宫的妹妹还尚未出阁呢。”福玉道:“伊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福玉呀!咱们两家以前可是住”伊尔木立刻插断道:“我记得!这许多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福玉听了始料未及,一时哑口,桂嬷嬷也不言语,灵芸更不会出言,一时气氛尴尬至极。莲香笑道:“玉小主还带了礼来送给主子,真是有心了。” 桂嬷嬷斜了眼灵芸,示意她奉礼。灵芸便说道:“这些原是皇后赐给小主的恩礼,今日初见伊主子,小主情真一片,特选了其中的上乘来赠与伊主子,盼着日后能与伊主子和睦共处。”伊尔木笑道:“你这婢子倒会说话,不过本宫这儿什么都不缺,心意我收下了,礼就不必了。”莲香接道:“劳烦玉小主走这一遭了,只是主子近日小恙,经不得风。待好些了,再去后院回玉小主的礼。”福玉算是听明白了,这伊尔木进了宫得了宠便翻脸不认人了,自己也当真天真,竟会相信宫中也有姐妹情深,一时气不过,连礼都没行就出了殿。 这边秀敏正和保官在院里打井水,见主子怫然作色,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两人还在纳闷着这是怎么了,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便惊得保官一抖,那木瓢连着桶儿都落进了井里。被打的不是别人,正是灵芸。福玉骂道:“别人喊我小主,你也跟着喊?你方才抖什么机灵呢?她都那般羞辱我了,你还要上赶着献礼?还和睦共处?她安的什么心,你看不出来?”灵芸跪地磕头道:“主子,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自作聪明,奴才该打,还请主子消气!”秀敏直觉林佳氏太过分了,宫里的主子们对奴才向来都是不打脸的,脸面便是旗人的尊严!宫女虽是奴才,但也不可被肆意践踏人格。秀敏正欲上前去为灵芸评理,顺成忙拦住她道:“主子在气头上,劝不得。你真为她好,就别说话!” 福玉又说了句‘滚出去!’便进了西次间,桂嬷嬷也跟了进去。灵芸捂着脸跑了出来,秀敏和保官忙迎上去,但灵芸已经进屋锁了门,任她俩在外面怎么低喊都不开门。保官道:“芸姐姐会不会想不开呀?”秀敏趴在门上听了会道:“不会的,灵芸不是这般软性子的人。我听里面有抽泣声,让她哭会子吧,哭过也就忘了。”保官叹口气说:“原以为离开了辛者库,咱们的日子就要好了,却不想摊上了这样一个主儿。”秀敏忙捂了保官的嘴,警她以后切不可再说这大不敬的话! 晚间吃过晚点后,灵芸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只面颊肿得更厉害了。灵芸躺在被褥上,秀敏拿了刚煮的鸡蛋来给她滚揉消肿,保官则趴在一旁玩布偶。揉着揉着,秀敏忽想起了那本识字书便问道:“你还没跟我说那书哪儿来的呢!”保官道:“什么书?我怎么不知道?”灵芸闭着眼道:“一本认字书。上午那会儿你不在就没看到。”又问秀敏道:“你还记得那日我替一姑姑的差去管运水的事么?”秀敏道:“记得,但跟这书有什么关系?”灵芸道:“我也是去了才发现,原来那水夫不仅运水,还做些夹带倒卖的勾当。”保官凑近了道:“什么是夹带倒卖?”灵芸道:“就是帮宫里的人运些小玩意出去卖,他再赚点跑腿费。我想着他既有本事送出去,定也能运进来,便托他给我带了本书。这人办事倒利索,没过几日就给我捎进来了。” 秀敏听后道:“难怪你之前起那么早,原是去干这事了!”保官又问道:“那他可以带些中果条进来么?”灵芸睁眼看着保官笑道:“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和我八岁时喜欢吃的一样。”秀敏也笑道:“你让他揣在哪儿给你带进来?脚丫子里?”保官做了个鬼脸,又接着玩布偶去了。这时桂嬷嬷进来道:“主子准备歇下了。秀敏和保官今晚守夜,灵芸你就别进去触主子霉头了。”秀敏和保官忙下炕整了整衣裳,跟着桂嬷嬷进了后殿里间。 是时,更阑人静,壁月高悬。保官侧立于主子床沿轻挥蝇帚,秀敏则在外殿殿门处侍守。二更夜正长,保官年纪尚小,哪里禁得住瞌睡虫的侵扰,耳听着主子已经睡沉了,便蹲下来打起了盹儿。秀敏在殿外倚着门框也是昏昏欲睡。突然‘砰’的一声,瓷器破碎的清冽声猛地惊醒了秀敏。 原来这保官贪睡时顾不上重心,左摇右晃的一个倒栽头砸下去,撞倒了一旁的红木束腰花几。那春兰便连同豆青釉盆一齐摔落在地,迸开出一朵朵磁花。保官吓然惊醒,连忙爬过去捡碎瓷。白日里福玉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入了眠,又突然被这巨响惊了美梦,遂而怒然起身。她掀开床幔后瞧见保官正跪在地上捧散土,花几则横在一旁。看明白起因了的福玉顿时火冒三丈,下了床径直走过去,一脚将保官踹开骂道:“你个丧爹死娘的,让你来伺候我,不是让你来吓死我的!”说罢便蹲下身去掐扭保官泻气。 福玉边掐边道:“让你睡,让你睡!”猛得被福玉踹了一脚后,保官已觉神魄晕散,头昏目浊,现在又如被巨嵌夹肉,每一下都疼得皮开肉绽。保官顿时清泪横流,不停地挣扎求饶道:“主子,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主子主子饶命,饶命啊!”福玉听着保官求饶,反而兴头更胜,愈发用劲的去掐保官。这般肆意地欺压,更多是为了宣泄平日里累积的怨气。做主子的,无论在外如何,在内便是不可反抗的天。保官的声声哀求,倒是给足了福玉做‘天’的快感,她哪里肯就此罢手! 秀敏听到了哭声,慌忙跑进内殿。她一推开里屋门,见保官蜷缩在柜脚,辫发开散,林佳氏正怒目圆睁地打骂道:“你现在知道求饶了?谁壮了你的胆,让你敢偷睡的?啊?”秀敏从未见过谁如此暴虐,一时六神无主,只得跪地磕头给保官求情道:“主子,保官还小,难免会犯困,您大人有大量,放她这一次吧!”福玉闻言抬过头去,瞧着秀敏倒像是见了新玩物般蔑笑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又是哪根葱,也敢为着她求情?” 秀敏爬过门槛又往前几步道:“主子,保官身子弱,您要打要罚,奴才都替保官受着,您且饶了她吧!”此刻,这二人的姐妹情深,犹如利刀剜在了福玉心头,令她又想起了白天被伊尔木拒于门外之事。幼时契若金兰的邻姐,入宫不过三年,便已形同陌路。而一奴才竟愿舍己相护,这不是在嘲讽自己连奴才都不如?一想到此,福玉恼怒更甚,起身朝秀敏走去道:“好啊,那你便来替她受!”福玉未作停顿,刚走到秀敏跟前,便扬起手臂一巴掌轮了过去。福玉气力之大,秀敏来不及反应,只觉似被重物击头,两耳一阵嗡鸣,身体也不自主地倒了下去,随即是头部重磕在某处的剧痛,转而眼前一黑,旁人说着什么就渐渐听不大清了。 保官侧匐在地,眼见着秀敏撞上房门后,额边和嘴角瞬间便渗出了血。秀敏已然不能动弹了,而林佳氏还在猛踢着她的背腹部。保官使出全部的劲头,爬过去抱住福玉的小腿,大哭着抽泣道:“主子,您不要再踹了再踹她就死了主子主子!”福玉还欲抬腿,可保官抱得死死的,一点都动弹不得,遂大骂道:“没娘教的东西,我看你就是欠抽,你快给我放手!”边说边去拽扯保官的头发,想让她松开手来。 眼见保官仍不撒手,福玉气急便从发间拔出珠钗往保官后背上直戳下去道:“怎么着啊今儿个,你俩是要反了是吧?两条贱命,死了给我解恨也值,快给我放开!”保官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顾不上疼痛只是紧抱着林佳氏的腿,声声哭喊着‘主子,您饶过我们吧绕过我们吧’欲知这二人如何逃出生天,且看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五回 秀敏舍命闯乾清 济兰立行训景阳 上 话说这福玉正骂着保官,偏房里的宫人们听到了动静,都慌忙穿好衣裳赶来看发生了什么。灵芸和众宫人一进内殿,便被眼前之景吓得纷纷跪地。灵芸见秀敏背对着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而保官所着油绿外衣的背部也被血迹染出了一片片红花。桂嬷嬷看着福玉盛怒的脸孔,惊惶地问道:“主子,还请您息怒,莫要伤了身子。不知这二人是犯了何等大错,竟惹得您这般不快。” 福玉经过这番折腾,体能也已耗了大半,见着嬷嬷来了,便决心要在众宫人面前立立规矩。她将珠钗扔到一旁,站起身来提气说道:“今儿个,我便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规矩,省得你们以为我福玉好欺负,诸事都想着偷懒耍滑!”又接道:“桂嬷嬷,你带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还胆敢偷睡撒泼的奴才给我叉出去,仗责五十大板。就在这殿外打,都来给我看着,这便是肆意妄为的下场!” 宫人们从未见过如此重的刑法,个个面如铁青,灵芸更是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打颤。她心想着:“保官才十三岁呐!这五十大板分明是要她的命!此夜之后,难道便要天人永隔了?”灵芸想到此间,泪水瞬时夺眶而下。保官一听五十大板,颓然松开了抱着福玉的手,瘫伏在地,想来自己是熬不过今晚了,只盼上苍垂怜能让秀敏活命。 福玉见宫人们都愣在原地,纹丝不动,更觉是因自己太过温善,才会被奴才们欺负至此!遂又提了声呵斥道:“你们今儿是都要反了不成?再不动,我明儿就去乾清宫,让皇上赏你们每人五十板!”一听这话,桂嬷嬷忙喊到:“顺成,小冬子,还不快把保官给拖出去,按主子说的备好家伙什!”顺成和小冬子跑进里屋,一人一边驾起了保官。福玉又对着跪在地上的灵芸道:“你,还不快滚过来,把这些给收拾干净了,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灵芸抹了把泪说:“是,主子。”便低头起身走到福玉身旁蹲下,开始收拾碎花盆,可眼神却一直瞟向秀敏。 福玉这下才觉得心里略舒畅了些,抚了抚鬓角对着桂嬷嬷说:“过来伺候我更衣,我要亲眼看着那个狗奴才死在我面前!”桂嬷嬷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下外袍给福玉披上。这福玉见秀敏还倒在地上,边玩弄着手腕上的珊瑚四季花卉浮雕镯边向灵芸吩咐道:“你收拾干净后,看她还有气没,没死的话,给我弄醒了再带出来。这么好的姐妹,黄泉路上也得作伴呀!”灵芸低声回应后,福玉便由桂嬷嬷扶着朝殿外走去。 只见福玉前脚刚出了内殿,灵芸后脚便扑到秀敏面前,将秀敏扶起轻靠在门框上。灵芸见秀敏额鬓的溢血早已浸没了半边侧脸,连提花牙白领也被染成了朱红,不禁捂嘴压声痛哭起来道:“秀敏,你醒醒啊,秀敏。我是灵芸啊,秀敏,你快醒醒啊我不要你死你不可以死啊,秀敏” 秀敏随着灵芸的摇晃渐渐有了意识,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可她睁不开眼,正想着是谁在叫她时,忽又想起了保官,秀敏猛地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灵芸后,连忙问她道:“灵芸,你怎么在这儿?保官呢?主子饶了保官没?”灵芸还未开口,板子声和保官的哭喊声便一齐传了进来。“主子,我求您了,您直接赐死我吧,主子!”,“快,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大半夜的吵醒了旁人,是存心让我明早被看笑话嘛!”秀敏看着窗外问道:“外面打的可是保官?”灵芸眉头一紧,泪水连成线儿地溢出。秀敏见状挣扎着起来要去求情,灵芸按住她呜咽道:“你去能干嘛,你救不了保官的,不过是多一个人一起上黄泉罢了!”话落就倒在秀敏肩头抽泣了起来。 沉闷的板子声从外头传来,每打一下,秀敏的心便刺痛一下。每打一下,保官就离死又近了一步。秀敏想着入宫后与保官的种种,她后悔了,她后悔那日装病未去侍寝,若她侍了寝,有了封赏,今日保官断不会命绝于此。她恨自己,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保官被打。这时秀敏才看清了,这深宫中唯一的保命符便是‘位份’二字。自己若是皇后,她林佳氏还敢这么对保官么?一想到皇后,秀敏记起了那日在坤宁宫,皇后曾说过以后若有麻烦,可去坤宁宫找她。秀敏就像溺水者突然看到了块浮板般欣喜若狂,她管不了皇后说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只想先抓住这块板。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保官去死,只会逼疯自己。 秀敏拍了下灵芸的后背道:“我想到法子了,灵芸,我能救保官了!”灵芸从她肩头弹开道:“你有什么法子?快说说!”秀敏来不及解释其中渊源,只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她一定能救保官,你且留在这儿帮我掩护,我现在就去找她。”秀敏借着灵芸的肩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灵芸扶着她朝殿门走去,也不多问,她相信秀敏说有法子便定能做成!秀敏透过殿门的窗纸看着福玉坐在紫檀交椅上的背影,清冷的月光斜射下来,愈发衬得她铁石心肠。而宫人们此时也大多背对着内殿,无人注意这边。秀敏瞧不见保官,只能看到长约五尺的木板,起了又落下,起了又落下。灵芸轻手推开殿门,仅留出一个身位的空隙,木板声盖住了木门的吱呀声,而秀敏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保官等着我,一定要撑住,等着我!’ 许是上苍亦有悲心,这一路,秀敏不仅躲开了所有夜间巡逻的侍卫,而且途经每处宫门的侍者们也都是睡意正浓,竟无一人发现了秀敏。过了大成左门,刚到永祥门门口,秀敏便被守在殿外的公公瞧见了,公公道:“大胆!你是哪里来的宫女,大半夜扮成这副鬼样子做什么?”秀敏捂着腹部半弓着边喘边道:“公公,我我是景阳宫的宫人秀敏我有急事要面见皇后,劳请公公通传一声。”公公打量着秀敏道:“景阳宫的宫女?可有物证?是你主子叫你来的?什么急事要这么晚了求见,你先说与我听听!” 秀敏五内如焚,哪有心思在这儿跟他慢慢解释,遂疾言道:“公公,人命关天,您莫要再问了,只劳烦您尽快通传一声。”公公听后不悦道:“嘿,你这丫头性子倒挺急。我好心问你,你既不领情,那便哪来的回哪儿去。我且告诉你,即便是主子在,这点了你也别指望能见到主子!快走,走!”秀敏听后倏地起身,上阶几步抓着公公的胳膊问道:“你说什么?皇后不在寝宫,那皇后去哪儿了?”公公不耐烦地把秀敏的手甩开道:“做奴才的怎敢过问主子去哪儿,主子不管去哪儿,今夜你都甭想见着。你快走啊,再不走,我便叫人把你轰走!”说罢便把秀敏往台阶下推,秀敏已无力再与公公对抗,踉跄着跌下了台阶。 此时的秀敏,浑身没有一处不疼,胸前又如压有千斤,难以呼吸。而额上的伤口似又裂开了,她伸手摸了摸,半干的血痂上又覆了一层新液,类汗类血。秀敏颓然地往回走着,任由眼泪纵横,泪水交融着血水,混成血泪滴落在东一长街上。秀敏走出不过十步,便似听到了保官声嘶力竭地叫喊,她声声央求着:“主子饶命,秀敏救我!”秀敏回想起每日与保官一起清扫庭院时两人那说不完的乡野趣闻;又想起保官为自己偷偷藏着的那包桃酥;还有那日梨花树下,少男少女间的情思暗涌。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才只有十三岁啊!秀敏心中的声音喊道:“皇后,只有皇后能救保官。我不可以回去,不可以放弃,不可以就这样让她死去!”皇后已然成了秀敏最后的依靠,她今晚誓死也要见到皇后!秀敏沉下心来想着:“夜半时分,皇后不在寝宫,除了侍寝,还能去哪儿?对,她一定是在乾清宫!”转又想到:“惊扰圣上,可是死罪一条!” 友人的生死与自己的死生,秀敏不知这世间大多数人会如何选择,也不知他们会花多久来抉择,但秀敏只花了不到两秒便硬撑着奔向乾清宫了。秀敏不是什么救世主,她只知即便现在回了景阳宫,福玉也不会放过她,她还是会如蝼蚁般死去。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便闹得满城风雨,向所有人揭露她福玉的暴行!永祥门外的公公见秀敏又从他面前跑了过去,再往南可只有乾清宫一宫了,一跺脚道:“哎呀,坏了,这疯子肯定去乾清宫找主子了!” 秀敏跑了不一会儿,便到了龙光门外。人还未走近,左右两旁的带刀侍卫就已呵问道:“何人敢闯乾清宫?”经过刚才的教训,秀敏已然明白,与他们多说无益,人命于他们远不及主子的一场酣梦来得重要。而硬闯更不可能,只怕脚还没跨过门槛便被斩杀于此。当今之计,唯有把皇上皇后吵醒,让他们出来见自己!秀敏突然措不及地跪在侍卫面前深叩首,这一叩首,是还阿玛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今生无以为报唯盼来生了。秀敏这一磕头,反而让那俩侍卫摸头不知脑,他两面面相觑,互打唇语,不知是何意思。就在他俩交耳之际,秀敏看准时机,遽然以惊天泣鬼之音高呼道:“皇后,奴才有要事求见,奴才秀” 此时的昭仁殿内,漏已三滴,早早便梳洗更妆完毕的济兰,正端坐在龙榻前静候玄烨看完案前的奏折。秀敏的声音有如平地一声惊雷,瞬间便刺透了这寂夜。玄烨见济兰也同自己一道朝窗外看了去,才确信方才那声不是幻听,心下不禁起了疑心,便欲去探个究竟,于是向济兰说道:“皇后,你且在此稍候片刻,我出去瞧瞧。”玄烨放下手中的关东狼毫笔,捅上皂靴便朝殿外走去。 龙光门外,不待秀敏喊完,那两侍卫便一齐扑了过去,一个捂住秀敏的嘴,一个从后面别住秀敏的双臂,而秀敏仍在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三人一时扭作了一团。顾问行闻声也赶了过来,一路小跑着并压低嗓门喊到:“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惊到了皇上,你们都得掉脑袋!”那两侍卫一前一后钳住秀敏便往外拖,秀敏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誓不肯罢休。因着前面的侍卫擒住了秀敏,秀敏便急起腿,正中其腹,又用力咬住了他的食指根部。那侍卫猝不及防,哇哇地大叫起来。秀敏一松口,那侍卫便抽出了手,秀敏逮着机会又大喊道:“皇后,秀敏”一话未完,嘴又被后面的侍卫给捂住了。 顾问行赶到后带着哭腔道:“我的姑奶奶哟,求求你了,快别喊了。你们俩个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把她弄走!”玄烨自内殿出来问道:“顾问行,是何人在外喧哗?”一闻此言,顾问行和侍卫三人都深恐大限将至,当即跪地请罪。唯秀敏如见曙光般振奋,心想着:“保官有救了,保官有救了!”顾问行背对着秀敏道:“皇上,是奴才失职,让这疯子惊扰到了您,请您降罪!” 秀敏瞥见顾总管微微颤动的身躯,心头一抽,自己尚不明了这皇上的性情,若是为了救保官而害他也成了保官,岂非罪过?那俩侍卫放开了秀敏,都俯首垂肩着不敢正视龙颜。独秀敏一人挺直了身板跪在地上,她望着玄烨,看他一步一步穿过门洞朝自己走来。人若连死都不怕了,还会畏惧所谓的天威吗?小武子在前掌着琉璃明灯为玄烨引路,暗夜中玄烨看不太清秀敏的容貌,但那直挺的躯干,便足以吸引到天子注目。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五回 秀敏舍命闯乾清 济兰立行训景阳 中 待玄烨走近后,秀敏跪着向前拽住玄烨靛蓝夹棉江绸袍的袍角,抬头乞求道:“皇上,奴才求您广施仁德,救救保官。”玄烨借着门外高悬的宫灯,渐渐看清了来人的脸孔,见她左额间有块红淤泛血的裂口,下挂着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痕,右脸颊肿胀处还有大片红晕,隐约透着巴掌印。玄烨大概明了,这奴才想必是遭了她主子的毒打才仓皇逃窜至此。想来在这宫闱之中,奴才本就是供后宫主位役使用的,打骂也全凭各家主子开心,因不堪辱骂而自寻短见的并不鲜见。但像她这般跑来告御状的,倒是头一次。可这奴才开口也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了旁人。玄烨着实不解便问道:“保官是谁,你为何求朕救她一命?” 玄烨盯着秀敏久了,自思道:“这奴才好生面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秀敏道:“回皇上话,保官与奴才同为景阳宫林佳氏的宫人,今夜保官就因不小心把花瓶给卒瓦了,主子便要当着全宫人的面杖毙她,可怜保官她才十三岁呐!皇上,奴才求求您了,您只消一句话,保官便可活命啊,皇上!”说到此,秀敏不觉泪随言落,她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只怕保官已撒手西去了。 “皇上,来人可是那日唱曲的秀敏?”济兰由穆尔登格掺着自小门后出来问道。玄烨经济兰这么一点,记起了她是那日堆秀山下的宫女,遂弯腰将秀敏扶起,道:“原来是你?”秀敏噬着泪道:“皇上大恩,曾派人问过奴才要何赏赐,奴才当时不敢要,现在只求皇上能救下保官,奴才必念一辈子皇上今日之恩。”玄烨见过不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而‘舍生取义慷慨死’的也非凤毛麟角,但如她这般,单单为个‘情’字的,着实少见。玄烨有心帮她,但也知后宫诸事当由皇后做主,自己断不可横加干预,以免伤了皇后的心。遂待济兰走近后道:“皇后,后宫大小琐事,应全凭你来决断,此事,你怎么看?” 济兰猜到玄烨是想帮秀敏的,不然何必在此与个奴才多费口舌,便做个顺水人情道:“按理说来,她二人都是林佳氏的宫人,我虽为后宫之主但也不便插手旁宫内务”,秀敏一听此言,不迨济兰说完便又跪下磕头道:“皇后,您大慈大悲,稍抬贵手便能救人一命。主子,奴才求您了!”济兰见状,也着实为她与保官的情谊动容,忙俯身扶起秀敏道:“瞧你这急性子,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呐。宫人犯了错,说教几句便是了,私用刑罚,着实出格。后宫之人,当以贤淑为首,如此狠毒,何以积德?” 玄烨附言道:“皇后说的极是,林佳氏尚无封号便敢僭越动用仗刑,如此骄狂任性,确也需要多加惩诫。”秀敏深知自己与保官都有救了,喜极而泣道:“那还劳请皇后现在便跟奴才走一趟,再晚些,奴才怕保官难以回命。”济兰侧身对玄烨行了礼道:“皇上,此乃宫闱杂事,不应让您分神。若再误了明日早朝,便是我的罪过了。您快些回殿歇下吧,余下的事我自会处理。”玄烨轻握住济兰的手道:“有劳皇后了!” 玄烨转身离开之际,目光又落到了秀敏脸上,几经折腾之后,这张脸已然疲惫不堪,还带着些许灰土,这不禁让玄烨心生怜意。玄烨这片刻眼神的停留,他自己许也未曾留意,但却被济兰收入了眼中。玄烨又对跪在地上的顾问行道:“好了,你们也都起来吧,朕无怪罪之意。顾问行,命人备好步舆,再叫上今夜上值的御医,与皇后一道前往景阳宫,看看那奴才伤势如何。”顾问行听罢松了口气道:“喳,奴才领旨,谢主隆恩!”话落便起身进了龙光门内去按旨行事。 秀敏听后心下触动不已,皇上的这般细致入微,倒是她始料不及的,便欲跪地谢恩。哪知玄烨托住了她的手腕道:“不必再跪了,快去救人吧。”玄烨掌心的温度顺着袖口温润进了秀敏的心房,秀敏不敢抬头,一吸鼻,两行热泪又溢了出来。玄烨收回手,转向济兰道:“皇后,晚间风疾,切勿久留。”济兰笑而不语,只是点头作应。 待到玄烨转身离开后,秀敏才敢抬眼看向玄烨。那背影挺拔却又不似武士般壮硕,许是个子较常人男子更高的缘故,身材匀称而两肩略宽济兰看着秀敏这般出神,笑问道:“这人还救不救了?”秀敏听了忙收回目光道:“主子,您且跟着奴才往这边来。”济兰察觉到了他二人间的些许异样,心中也有了一番打算。 景阳宫内,顺成和小冬子打了保官二十大板后,以体力不支为由求福玉能让他们休息片刻,而福玉苦于宫中已无其它太监只得应允了下来。此时的保官早已晕厥过去了,她臀后部的出血浸湿了底衣,血水便顺着衣缘滴落在地,淹染了片片梨花。福玉想起内殿还有个秀敏,便转过头去朝内殿问道:“那个贱婢可是醒了?”灵芸道:“回主子话,她怕是不行了,到现在还没醒。”福玉撇嘴道:“真是不自量力,连一巴掌都承不住,还想着替人出头。” 这顺成和小冬子看保官着实可怜,故而前二十板每每都是高高举起,在板子要碰着保官时再猛得用力收回。但毕竟是在林佳氏眼皮子底下,又不可太过放水。如此反复多次,早已累得胳膊抽筋,气喘吁吁了。福玉见他俩休息了好一会还说抬不起板子,知道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便怒斥道:“你们两个小畜生,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在打什么算盘,麻溜地起来给我接着打,甭想再拖下去,否则明儿我就叫内务府派人来把今儿没打的板子加倍还在你们身上!” 小冬子和顺成一听这话,只得乖乖起来拿了板子,又接着打。小冬子忍着泪,边打边为保官祈祷着来生投个好人家,不要再给人做牛做马了。打到第三十板时,红墙外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逼近,似是进了景阳门朝后院来了。福玉正疑惑着难道是吵醒了主位李氏?外头便传来了公公响亮的通传声:“皇后驾到!” 这边福玉还在饮着花茶,一听是皇后来了,茶杯都未放稳便站了起来,往外刚走了六七步,皇后已携着十二宫人进了后院。福玉来不及抬眼看都来了些什么人便立马行礼道:“恭迎皇后凤驾,不知皇后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济兰道:“我心里记挂着你,特意来瞧瞧看是谁惹得你如此不悦。”济兰从福玉身旁走过,看到趴在长凳上的保官的后背洋洋一片猩红,眉头一皱,心下也怜悯起了这孩子。济兰只是怜惜而秀敏却攥紧了拳头,她看着几步外的福玉,不禁恨得牙痒。 福玉见皇后并未叫她起身,便仍屈膝行礼,心中却暗想着:“这景阳宫距坤宁宫相去甚远,皇后是如何得知我在这儿训宫人的?”过了片刻,福玉弯着的腿开始发麻了,便说道:“皇后,我这身子快屈不住了,还望皇后能许我起来说话。”济兰道:“何时如此守规矩了?我不说,你便当真不起了?起来吧。”福玉一起身,眼神恰和站在对面的秀敏对上了,福玉杏目圆睁,如见了鬼般不可置信。 恰时,内殿的门开了,灵芸走出来跪拜道:“奴才参见皇后。”福玉回头看了眼灵芸再看了眼秀敏,这才恍然大悟。瞬时怒火中烧的福玉竟毫不顾忌皇后在场,转身便朝灵芸走去。济兰还未明白她的意图,福玉已一脚将灵芸踹翻在地骂道:“你个贱人!胆敢骗我?你比她们更可恶!”济兰见状厉声喝止道:“福玉!你未免太放肆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皇后?来人啊,还不快去把她给本宫拉住!” 秀敏第一个冲上去扑倒了福玉,后跟的两位公公立马迎上一左一右地按住了福玉的肩膀。福玉还在叫嚷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竟敢如此无礼,我可是你们的主子。桂嬷嬷,快过来拉开他们!”福玉的宫人们皆跪地不动,无一人上前。秀敏道:“主子,奴才奉劝您一句,真正的主子在外面站着呢,皇上已然知晓了您的恶行,您若不想再添犯上之罪,就收敛些!”福玉听闻皇上知道后,心下一惊,似如梦初醒般神色呆滞,怅然倒地。制服了福玉,秀敏忙扶起一旁的灵芸,急问道:“灵芸,灵芸,你怎么样了?”灵芸只感心头如火在灼,大喘了几口,揉着胸口道:“放心,我没事。这下好了,咱们都有救了!” 济兰见福玉已不再闹腾,便对身旁的穆尔登格道:“你带几个宫人将保官移至偏房,让米太医先行救治。”穆尔登格闻言,领了两个宫婢,将保官从长凳上抬起。小冬子见状立马移了过去,示意她让保官伏到自己背上。米霈也背着药箱,与穆尔登格一道入了偏房,开始查验保官的伤情。 济兰接着说道:“福玉,我问你,你可知你今日错在哪儿?”福玉瞪眼道:“我不知,我只知今夜是那奴才伺候不周,打碎了花瓶,我教训自己的奴才,不知是哪里惹到皇后了!”济兰驳道:“你竟还不知错?你正月方入宫,尚为秀女,教引嬷嬷难道未曾教过你仪规等级么?宫闱之中,仅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和我可动用刑罚,岂容你随意杖毙宫人?何况她不过是扰你清梦,你却要夺其性命,为妇之心狠毒至此,哪里是受过半分教化的样子!” “皇后夜半突访景阳宫,我身为主位,接驾晚了,还望皇后见谅。”济兰这话未完便被后方来人之声给打断了。济兰闻声回头,见是伊尔木正在行礼,笑说道:“快起,快起!不必多礼,本是小事,便没想着吵醒你。”伊尔木却说:“皇后何出此言?您既到了景阳宫,我自当承接这大小杂事,若是不闻不问,传出去了,可是我未受教化了。”济兰听出了伊尔木是在不满自己贸然进殿,夺了她的宫权。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五回 秀敏舍命闯乾清 济兰立行训景阳 下 济兰嘴角微抽了下,却仍是笑颜说道:“是你多虑了,我来这儿,不过是行掌领后宫之权,劝诫福玉罢了。”伊尔木上前一步,抬眉笑道:“皇后,我有一事不明,那婢子秀敏即便是情急之下乱投医,走几步路也该投到我这儿来,何必越过半个后宫去惊扰凤驾呢?究竟是我这庙小她瞧不上眼,还是想借由此事狠踩其主,好让自己上位?”“这这”济兰心思简单,未曾如伊尔木这般多想,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秀敏刚想为自己辩驳,伊尔木已抢言道:“皇后,福玉固然有错在先,可那秀敏呢?小题大做,一心想拉主子下水,其心,亦不善啊!皇后如若不加惩戒,只怕日后各宫奴才们都会争相效仿,主子们稍有打骂便去坤宁宫前诉苦,如此,后宫可有宁日?” 福玉见皇后过于软善且无主见,三言两语便让伊尔木占了上风。而白日里,伊尔木虽不见自己,但心中到底是记着自己的,不然此时又怎会帮自己说话?福玉急于投靠伊尔木便喊道:“盟姐,秀敏这奴才就是有意害我,你要帮我啊!”伊尔木听到福玉叫自己盟姐,眉头一紧,急言盖道:“大胆林佳氏,皇后既已定罪,何人都帮不了你,你不诚心悔过净想着逃脱惩处,你也该罚!” 奈何福玉嗓音着实洪亮,济兰听得明明白白的,便问伊尔木道:“盟姐?你与福玉入宫前便已认识?”伊尔木心里不由地骂福玉‘蠢物’,面上却轻笑道:“咳,不过是儿时的对门罢了,父辈间打过几个照面,义结金兰的戏言,谁曾想她竟当了真。”又说道:“不过,她既来了景阳宫,我没有及时规劝,反而纵她惹出了今夜之事,我也确有过错。”福玉听后愈发烦郁不解,心想道:“伊尔木这般阴晴不定到底是要帮我还是不帮?或是只在玩弄我?她方才又为何说是对门,我们两家分明是毗邻而居,莫不是日子久了记错了?” 济兰听后拉过伊尔木的手道:“妹妹言重了,这如何怪得了你。你所言也在理,我心中已有打算,自会秉公处理她二人。”这时,穆尔登格从偏房内出来告知济兰,说米太医妙手回春,保官已无性命之忧但恐终生将行动不便。济兰听罢,转身正色对着福玉和秀敏道:“福玉,你违反宫规,滥用私刑,致人伤残,今夜本宫便罚你在此跪到拂晓,细悔过错。自明日起,你日日需在殿内手抄女四书,不许踏出景阳宫一步,反躬自省两个月后方可解禁,此外再罚扣宫份四个月。至于宫人秀敏,侍主不周,亦必惩处。清明将至,南方新进的贡茶不日将抵宫内,御茶房年年此时便会人手紧缺,你就去那儿谋份差事吧!” 福玉心下一阵火燎,去御茶房当差哪里算是惩处?御茶房就在乾清宫内,日日可睹龙颜。而自己被禁足两个月后,皇上哪里还会再记起?皇后说是公正,可此举分明是明贬暗升,要扶那贱人上位,好取我代之!秀敏谢恩后,扶起了灵芸,那俩公公也起身跟在秀敏身后一并退下。秀敏从福玉身旁走过时,未曾留意脚下,竟径直从福玉的外袍上踩了过去。福玉发觉后看着外褂上的脏泥印,认定是秀敏刻意为之,顿觉受了奇耻大辱,她忿然怒视着秀敏前去的背影,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让这贱人得着圣恩! 福玉忽地瞥见右前方台阶上养着的海棠,妒令智昏的福玉还未细想后果,身子已蹿了出去。而济兰因等着秀敏走近,故还未转身,她见福玉抱起花盆砸了过来,尚且来不及提醒秀敏,本能的就上前张开双臂护住了秀敏和灵芸的头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俩遮挡。那花盆分量不轻,福玉未能抛高,而是砸向了济兰的后足根。 济兰穿着元宝底重心不稳,被砸后脚跟一软,竟连着秀敏和灵芸一齐倒地了。一众宫人都惊慌错乱,穆尔登格奔去扶济兰,大喊着:“米太医,米太医,快些出来,主子受伤了!”伊尔木不迨片刻便对着那两公公吼道:“你俩还呆在那儿干嘛!还不快制住福玉,别让她再犯浑!”那俩公公一惊,随即转身又将福玉按倒在地。此时的福玉魂魄轰去,面如缟素,双目呆睁,浑身战栗,她哪里预想得到皇后竟会挺身而出。 秀敏和灵芸翻过身来跪在地上,一人一边扶着济兰。秀敏看到济兰脚旁的碎花盆后才恍悟方才发生了什么,正欲说话时,灵芸已涕言道:“为着奴才们两条贱命,皇后您何苦伤了自己,皇后的鸿恩,灵芸此生何以为报。”穆尔登格道:“先别上赶着谢恩,主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俩也别想脱了干系!”说着轻手揭开济兰的橘红绸袍,看到足袜尚且完好,方松了口气。济兰缓过神来道:“想来只是崴了脚,现在动弹不得罢了。” 米霈也赶了过来,跪在秀敏身旁,低眉敛神道:“皇后娘娘,臣需查看下您的伤情,如有冒犯,实乃情急所迫,还请您宽宥。”济兰柔声道:“无妨。”米霈目不旁视,单看着济兰受伤的足踝道:“劳请穆尔登格代臣脱下娘娘的鞋履和足袜。”秀敏闻言便伸手去脱济兰的绸绣鞋。穆尔登格打回秀敏的手道:“毛手毛脚的别再伤了主子,是你叫穆尔登格么?”济兰扯扯穆尔登格的袖口道:“好了,你快些解开吧。”秀敏难堪地收回手来又无措地放在一侧,正巧碰上了济兰的手。 待穆尔登格脱下济兰的夹袜后,米霈先观其肿胀程度,再从夹带中取出一方巾帕盖在济兰脚踝处道:“皇后娘娘,臣得罪了。”说罢便伸手去触碰济兰的脚踝。米霈双指隔着巾帕放上脚踝的一瞬,秀敏感到济兰的手抽动了下,随后一阵薄微的热气渗透而来。秀敏以为是济兰太过疼痛,便覆过手去轻拍两下以表慰藉。 米霈细细检查了一番后道:“皇后娘娘确为踝骨扭伤,好在骨头未折,并无大碍,今夜先取些冰块冷敷,待臣开些膏药,一日后换为热敷,静卧十余日便可下床走动了。”穆尔登格仍不放心道:“米太医你再仔细瞧瞧,这么重的花盆砸过来,没准别处也受了伤。”济兰忙打断她道:“我就那脚踝一处不适,别处未有痛感,不必再看了。”米霈闻言取回巾帕又叠放回夹带中。 穆尔登格正为济兰穿足袜时,伊尔木带着抬肩舆的宫人过来了,又跪地道:“都怪我照应不周,才让那疯子伤到了皇后,明日我当亲去坤宁宫领罚,今夜还望皇后先回寝宫休养,余下的事便交给我吧。”济兰接道:“你也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我也着实乏了,便交给你了。”语落,秀敏、灵芸和穆尔登格三人便一齐扶起济兰,将她搀上了肩舆,米霈则退立一旁。秀敏目送皇后一行离开景阳宫时,还不忘偷瞄几眼米霈,可米霈却丝毫不看秀敏,一直微低着头。 伊尔木恭送皇后离开景阳宫后,回到后院,看着颓然坐地的福玉道:“来人,将福玉禁于内殿,给我好生看着,别让她寻了短见,待明早再听候发落。”小冬子和顺成得令后叉起林佳氏拖入了内殿。伊尔木见秀敏和灵芸还站在一旁,便说道:“你俩也确有点本事,今夜既能扳倒主子,想我这景阳宫也是留不住你们的。我知你们记挂着那婢子,不必在这儿候着了,快去瞧她吧。宫里养不住废人,见一面就少一面。”话了便回了前殿居所。灵芸待伊尔木走远后小声嘀咕道:“这李氏好生奇怪呀,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想让皇后治你的罪,现在又这般温言细语,真让人看不明白。”秀敏也摸不透伊尔木的心思,只说道:“管她呢,咱们快去瞧保官!” 她二人进了偏房,只见保官正趴卧在榻炕上,额间挂着细密的汗珠。穆尔登格走前已为保官擦了身子、上了药膏、又换了新衣,原先的衣裳被剪得七零八碎的丢在一旁,远望过去就是一块块血布。桂嬷嬷见她俩进来了,起身从炕桌上取来一凝脂色琉璃圆盒道:“啰,这是米太医留下的,是用那上等的红花、川穹、白芷和当归熬制的红膏,化瘀止痛,效果奇佳,说是留给你俩消肿,但究竟是捎带着谁,我便不知了。”灵芸道:“我与米太医只见过一面,看来今日是要沾沾秀敏的光了!”秀敏抿嘴一笑,快手接过那膏药道:“保官如何了,中途可有醒来?”桂嬷嬷将米霈嘱言一一告知了秀敏,听闻保官将落下病根,平生都无法行动自如,秀敏和灵芸皆淌泪抹眼,但好在保住了性命,一切便会慢慢好转吧? 此时,在景阳宫的某处,烛影下有两女子也正私语。一人道:“图南,你看这秀敏可是皇后的人?”另一人接话道:“皇后带了米太医来,便足证这秀敏闯的是乾清宫。但皇后却只责她侍主不周,丝毫不提她惊扰圣安的事,还调她去了御茶房,这摆明了是要把她送给皇上,她俩不成盟也结恩了。但好在不用咱们动手,她就帮咱们除掉了福玉。下一步,看来得重新谋划一番了!” 暗夜里,徐徐清风扫云而开,一轮明月重被捧出,一城之内景阳宫未得安眠,旁宫却是炉烟缭缭,正是好梦一场。各宫的喜乐,本不相通,相通的唯有明早梦醒后宫人间的杂言碎语。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六回 有心相叙叙不得 无意传情情却生 上 话说这济兰昨夜返回坤宁宫时,因夜已深,便并未声张受伤一事。次日巳初二刻(早九点半),待朝会毕,顾问行才告知了玄烨皇后的伤情。玄烨本欲前往慈宁宫请安,听闻此言,当即便调头转去坤宁宫。这边坤宁宫内,济兰倚枕半卧,手捻七宝念珠,正默诵经文祷词。忽听玄烨进来说道:“昨晚也不知何时才卧下,今儿怕是早早地又起了,你若如此不知爱惜自己,日后也别再劝我‘保重龙体’!”济兰睁眼笑道:“我也睡不着,是看这几日都不能去给老祖宗请安了,才想着早起念经来祈求她老人家安康。” 玄烨坐上床沿,握着济兰的手道:“我听顾问行说,那花盆要是扔得再高点,难保不砸中脑袋,真是想想都后怕,你还不以为意!”济兰笑道:“顾问行向来喜欢夸大其词,我不过是扭伤了脚,太医也说休养几日就好了,皇上不必忧心。”玄烨道:“我今日当真要好好问责内务府,他们这帮奴才是怎么考察德行的,竟选了这么个孽障送进宫来。”又说道:“她既伤了你,这宫中便容不得她。我已吩咐下去了,她是哪儿来的就给我回哪儿去!我未碰她一毫,让她再行婚配吧。”济兰刚欲劝言‘赶出宫去,未免惩处过严了’,但细想来,这于林佳氏也未必是个坏结果。不然苦留宫中遭皇上冷落,也是凄惨,遂不再多言了。 是时,顾问行从外头进来走到玄烨身旁道:“皇上,慈宁宫那边派人捎来话,说今儿一大早,太皇太后便命人将林佳氏押到了乾西五所,让她在那儿赎罪。说是什么时候她诚心改过了再放她出来。”济兰听后忙道:“皇上,那乾西五所偏僻荒凉,里头的人,或疯或癫。昨夜那事,林佳氏并非有意为之,您劝劝老祖宗,将她送出宫去便是了。”玄烨道:“既是老祖宗做的决定,我也不好干涉,况且她老人家心善,想必关个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玄烨又向顾问行问道:“老祖宗可还有旁话交代?”顾问行略有迟疑道:“旁话倒是没了。单有一事,今早早膳过后太皇太后叫了景阳宫宫人秀敏和灵芸前去慈宁宫问话,至于问了些什么,奴才便不知了。”济兰见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太皇太后,不禁担忧起了秀敏,怕老祖宗会怪罪她夜闯乾清宫。玄烨面上却毫无变色道:“知道了。”随即又问济兰道:“皇后,我听说你将秀敏调去御茶房了?”济兰回道:“是,我瞧她手脚伶俐,又重情义,可巧御茶房有了空缺,便让她过去了。”玄烨听后说:“在御茶房,若无真才实学,可是立不住的。她此前未习茶品,该学的尚有许多。”又侧身道:“顾问行,你传朕旨意,命佟清鸿前去慈宁宫将她带回来,就说贡茶刚到,人手忙不过来,别的无需多言。”济兰闻之嘴角微浮,笑看玄烨的小把戏。顾问行领命退出内殿后,玄烨与济兰又絮语了几句,方回乾清宫去处理朝务了,不在话下。 且说这慈宁宫内,天刚放亮,秀敏和灵芸便被带到内殿外等候孝庄进完早膳再行召见。这秀敏只躺了两个时辰便被桂嬷嬷叫醒了,身上又带着伤,一路昏昏沉沉的到了慈宁宫。此时正睡眼惺忪,前晃后摇地立在殿外,恨不能站立而眠。灵芸却是如松而立,紧张得一动不动,面上还带着些吟吟笑意,让人看着便觉舒心。约摸着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灵芸见宫人们依次捧盘撤出了膳食,看来是用完膳了,便拽了拽秀敏的袖口低声叫她道:“秀敏,快醒醒,要传咱们进去了!”秀敏强睁开眼,人还未完全清醒,便见有人出来唤她二人进殿去。秀敏和灵芸皆垂头入殿,见那人停下道:“太皇太后,便是这两个奴才了。”她二人听后一齐跪地道:“奴才恭请太皇太后圣安!” 孝庄拭嘴笑道:“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都叫什么名啊?”这是她二人初次听闻太皇太后真声,以往只听说过这太皇太后如何英明神武,历天聪、顺治、康熙三朝,辅福临、玄烨两帝。又听她是何等的睿智多谋,才能在男人们的政治风云中立于不败之地。而坊间流传的屈身下嫁多尔衮,则更为她添了传奇色彩! 灵芸原本猜想着太皇太后该是何等的精干,可方才闻其言,倒如家中的玛姆一般亲善,便率先抬起头来道:“回太皇太后话,奴才名叫灵芸,祖上是乌雅氏。”灵芸见那南边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毛毡,中间横设一张黄花梨荷花式山水纹炕几,几上的青白釉瓜棱瓶内插着时令花卉,旁放着唾壶、熏炉等物什,以几为界左右两边各置一方金线栗子地缠枝宝相团花纹闪缎坐褥,左侧靠墙处还立有紫檀方角炕柜,其上叠着三摞古籍。 孝庄身着玛瑙色万字暗纹常服袍,仅袖口领口以石青缎掐牙,左手饶着一百零八子菩提念珠,枕在明黄云龙妆花缎迎手上,背靠着同样靠背,右手撷着素色绢丝手帕搭在腹部,而发间并无装饰,仅辫乌发盘圆髻,一派朴素祥和的气象!秀敏闻言也抬头道:“奴才名叫秀敏,祖上是章佳氏。”秀敏抬眼见孝庄生得细眉团脸,象眼厚唇,虽肌肤松弛但仍可观其年少风流之影,又身长肩削,体态微丰,实乃福相! 孝庄细细打量她二人后,笑说道:“倒都生得标致,只一点,这宫里的规矩还是教的少了,这”孝庄正说着又突然顿住,拿帕捂嘴,竟连嗝了两口气。秀敏和灵芸当即低头,主子的难堪,下人们是见不得的。苏麻喇忙倒了杯温水送到孝庄手上,孝庄饮后清了清嗓,又继续说道:“这做奴才的,除非事情危及到主子性命,否则就是天大的事,也”孝庄只觉胃内一番搅动,一阵浊气逆冲而上,又连嗝了几下。 秀敏心下不禁犯嘀咕道:“这太皇太后今日是怎么了?想必是吃错了东西吧。”灵芸却突然怯问道:“奴才斗胆,敢问太皇太后,可是感到恶心嗳气,胃腹胀满?”孝庄用帕掩嘴道:“自今早膳后,持续如此,但也无碍。”灵芸道:“想必是吃了那糯米鸭子,难以消化的缘故。”苏麻喇道:“这你怕是猜错了,格格素喜山药糯米羹,吃过不少糯米也未曾有不消化过。”灵芸接言道:“姑姑有所不知,北方人少食糯米,而南方常食糯米者都知这糯米宜热不宜冷。太皇太后早膳时最后才进这糯米鸭子,冷糯米被鸭油一裹便愈发难以消化了!” 孝庄不禁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最后进的糯米鸭子?”灵芸娓娓道来说:“奴才不才,进殿时无意瞥到撤下的膳食中还剩了半碟糯米鸭子,且已无热气。正巧又瞧见您那碧玉筷上还粘着数粒糯米,再比着您饭后的症状便猜想是这冷糯米的缘故。”孝庄笑道:“倒是个机灵人儿,那你可有法子解?”灵芸道:“奴才幼时,额娘饭后也多如此,后遇良医赠与山楂汤方,额娘服用一月后竟未曾再犯过。太皇太后如若不嫌,可允奴才煲来一试!”孝庄觉得新奇,也想尝尝这山楂汤是何滋味,便应允了灵芸。秀敏跪在一旁,心中对灵芸更是青眼相看。 半个时辰未到,灵芸便煮好了汤水,端着朱漆菊瓣式盘进了内殿。只见那漆盘正中放着的白玉阴刻卷草缠枝纹小碗里盛着色如胭脂般净亮的山楂汁水,食材已经滤去,似是不愿让人看去配方似的!苏麻喇以银针试之无毒后方递与孝庄。孝庄先闻其味,光是那入鼻的酸香清气,就已消解了大半浊气。再舀一勺入口,竟不似预想的那般酸涩,而是淡淡的甘甜味,咽下之后才有一丝回酸。孝庄甚是喜爱这口感,又连舀了几勺缓缓饮下,虽又嗝了两口气,但已觉气消腹减,舒畅了许多,渐渐的便无胃气再冲出了。 孝庄大喜,问道:“这山楂汤滋味甚好,是如何熬制的?”灵芸道:“奴才方才已边熬边告诉了小喜子,她都悉数记下了,太皇太后再想喝时,召她即可。”孝庄听了更觉灵芸体贴周全,既会察眼意又能懂眉语,做事还如此细致,心中愈加喜爱,便对苏麻喇道:“苏茉尔,正月里他们送来的那个手串,我嫌那颜色太过娇嫩叫你收在一旁了,你且去将它找来。”苏麻喇想了会又问道:“那一批送了好几个手串,格格说的哪一个?”孝庄道:“就是十八子的那个,还坠了翠饰碧玺的。”眼见苏麻喇还是没想起来,孝庄笑道:“你呀!真是老糊涂了,我说那颜色要丫头戴才好看,你非说我戴着好,还不让我赏人。”苏麻喇笑道:“奴才真是不中用了,这就去拿。”孝庄道:“灵芸这丫头长得白净匀称,给她戴最合适不过了!” 灵芸听了忙跪地谢道:“奴才能得太皇太后褒奖已是感激涕零,哪里还敢奢求太皇太后赏赐。”孝庄笑道:“我给你的,你就放心收着。我这慈宁宫内,也不独你一人拿过赏儿。”苏麻喇取来手串,孝庄唤了灵芸起身到跟前来,又亲自为灵芸戴上手串,并夸道:“嗬,瞧瞧,这多般配。我今儿才算为这小玩意找到正主了。”灵芸为孝庄的慈爱所动,在这深深庭院中初次有了被人疼惜之感,不禁流下一行泪来。孝庄见状伸手去抹道:“哎呦,瞧你这丫头倒还是个有情人。快收了眼泪,今儿收了珠子,咱高兴着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六回 有心相叙叙不得 无意传情情却生 中 正当二人笑语欢颜之时,外侍的宫人来报说御茶房领事来寻一名叫秀敏的宫人回去当差。孝庄微愣道:“秀敏?我这宫内无人叫秀敏,可是找错地方了?”秀敏跪地听此,忙抬头道:“回太皇太后话,奴才正是秀敏。”孝庄笑道:“我呀,也是老了,竟忘了这儿还有一个你。”又问道:“你何时去的御茶房?”秀敏接话道:“昨夜皇后才将奴才调入御茶房。”孝庄闻此笑脸一收,道:“你昨夜才入御茶房,今早便急着喊你去当差,这到底是御茶房无情呐?还是皇帝有意呢?”又见秀敏默不作声,孝庄便道:“罢了罢了,你退下吧。莫让皇帝等久了。”又握着灵芸的手说:“你再留会儿,陪我说说话!” 秀敏颤颤起身退出内殿后,长舒一气,再一摸额头,早已浮了一层薄汗。忽听得有人问她道:“你就是秀敏?”秀敏见那人穿着二等侍卫服,便知是那领事了,遂回道:“是,就是我。”佟清鸿道:“那就快些跟我走吧,打今儿起你便是御茶房的人了,伺候皇上不比伺候娘娘,一个不小心可就不是骂几句打几下的事了。”秀敏深提口气,心想着:“还真是过了龙潭便是虎穴!” 佟清鸿将秀敏带到了乾清宫东庑最北的三楹房屋前,让她在此等候,自己则进去叫人了。秀敏还未来得及询问具体事宜,就见一公公端着茶从里屋出来了。他将茶盘递与秀敏道:“喏,接好了,小心着给皇上送去,切记茶水是一滴都不可洒在外头!”秀敏接过公公手中的黑漆描金二龙戏珠方茶盘,又见那公公转身要走,忙叫住他问道:“公公,我才来御茶房就要给皇上奉茶了?还有哪些要仔细的,劳您再给我说说呗!”那公公笑道:“你这话让旁人听了怕是要跳脚的,有人来了御茶房五年都从未亲自奉过茶,你呀,真是命好!” “就你有嘴会说,皇上那日要的宜兴窑雕漆四方壶,造办处送来没?你还不快去催催!”那公公听罢‘哼唧’一声,怏怏地走开了。秀敏透窗瞧去,见一宫女模样的女子正抱着一小簸箕筛好的绿茶倚在北次间的立柜旁打量着自己。说是宫女模样,可她穿着的又是蜜合色外袍。清宫内,因着不可与主子斗艳,宫人们大多穿绿色,级位稍高的偶尔穿些绛紫、葡灰等暗色。但如她这般公开穿蜜合的,秀敏入宫以来独见此一人,心下想着她定是御茶房内说得上话的姑姑,可年纪又似才二十上下。那女子看着秀敏,自忖着方才顾公公特意来交代说定要让她去送茶,便猜着她绝非只是调来学茶的。因着秀敏也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有些不悦道:“你还杵在那儿干嘛?要送碗冷茶给皇上么?”秀敏回过神来忙说道:“谢姐姐点醒,我这就给皇上送去!”说罢便转身朝乾清宫去了。 守在殿外的小武子待秀敏走近后,笑着给她推开殿门道:“进去吧,皇上在里边等着呢!”秀敏跨过门槛,只见正中平台上烁烁一方明黄,处处可见的金漆盘龙,营造出一股皇威之气,压袭而来。宝座上悬着正大光明匾,下设的屏座器炉、陈列摆设皆非俗匠可作,其天工巧夺之处,竟一一数不过来。若非眼见,秀敏哪敢相信这竟是人间之物。再细瞧方见,皇上穿着驼色团龙纹夹袍正端坐于宝座之上看着手中的折本,顾总管则手持拂尘于左侧立侍。 秀敏见皇上眉头深锁,御笔悬于半空迟迟不落,不禁胆颤了起来。她紧抓着茶盘走在大殿的御窑金砖上,木质平底鞋发出的‘嗒嗒’声,在偌大的大殿内听来如雷鼓在耳,可玄烨却并无反应,连眼都未抬一下。秀敏又上了三层陛阶方来到御案右侧,她端起天青单釉三才杯本欲置于案上,可左手竟一直抖个不停,那盖碗也跟着叮当作响。玄烨仍未抬头,只是问道:“你这么怕朕?”秀敏吓然跪地道:“皇上恕罪,奴才左手有伤,故使不利索。”玄烨听罢放了笔,微转过身去,撑头看着秀敏笑道:“这与昨夜勇斗侍卫的,倒不像是一人了!”秀敏忙道:“昨夜是奴才不知轻重惊扰了皇上,日后奴才必当毕恭毕敬,不敢再造次了!”玄烨道:“你知道就好。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你脸上的伤好些没?” 秀敏拘谨地抬了头,与玄烨四目相对。昨夜秀敏满脑子都是保官,并未细瞧玄烨的长相,今日一见,才发觉玄烨与太皇太后眉眼间颇为相像,只是玄烨并非团脸而是宽额尖颌,且面颊处隐约可见幼时因出天花而留下的印点。但皇上与太皇太后的相貌都让人感到易于亲近,并非刻薄之容。玄烨见秀敏虽用厚粉遮掩,但细看下仍可见青於,倒着实心疼了一番。又见秀敏提溜着双杏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禁面下一阵燥热,竟有些难为情了。玄烨收回目光,转向左侧顾问行那边道:“前些日子太医院可是送来了一批膏药让朕日常备着?朕记着里面似有红膏,你去取一盒来。”顾问行答应后便进了里殿去找膏药。 玄烨瞧他走远了,又回过眼来看着秀敏道:“在我这儿伺候,脸面是首要看重的,脂水粉彩,你有需要的只管去拿。只一点,妆面勿要过艳,我喜素净。”秀敏哪里能料到皇上竟会跟自己说这等话,一时好笑道:“皇上当为明君,专于朝政,岂可沉于女色?”玄烨见秀敏这般盈盈笑着,恰有‘一眸春水照人暖’之感,便想逗弄一番,故而厉色道:“你又造次了,朕岂是你可教训的?”秀敏一惊,忙又伏地拜道:“奴才口不择言,还望皇上降罪。”玄烨笑道:“我唬你呢。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想让身边人看起来赏心悦目些,又有何不可?” 秀敏知道皇上不是酒肉之徒,但也看得出来是个多情种,因着不愿过多牵扯,故而她只回道:“是奴才无知,狭隘了皇上。”玄烨见顾问行拿来了红膏,便接过膏药放入茶盘内道:“起来吧,也跪了许久了。”秀敏用手撑了下地,方能缓缓起身,又见那茶盘内的膏药竟与米太医留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秀敏心中道:“米大人居然将上用的膏药留给我,如此情分,自己哪堪承受?”一时情思万千。 玄烨见秀敏呆立着不动,眼眶也开始泛红,忙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动容,像这样的药膏,我那儿还有许多,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你拿着便是了。”顾问行也接道:“皇上叫你拿着,你便谢恩接着吧。”秀敏回过神来忙说道:“奴才谢皇上隆恩!”玄烨又提起笔来道:“好了,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秀敏便仍两手端着茶盘,承着御赐的膏药退出了乾清宫。玄烨看着手里的折本,眼前又映出了秀敏方才的笑容,不禁自语道:“令人可爱”。 秀敏刚出了乾清宫,小武子就凑上来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不?”秀敏道:“我的武弟弟,别来无恙呀!”小武子笑问道:“皇上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怎么进去了这么久?”秀敏叹口气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今儿才算真真明白了什么叫如履薄冰!”小武子不解道:“怎么这么说?皇上平日里待我们都好,可少见他发脾气了。”秀敏道:“皇上是好,可让人捉摸不透呀!上一刻还跟你笑着,下一秒就翻了脸。总之啊,你得时时提着、防着、猜着、想着。”小武子又说:“你这么能说会道的,还怕这些?”秀敏瞧小武子都跟着自己走到了玉阶口,怕他擅离职守会被处罚,便说道:“我是不怕,但关键是累呀。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守门吧,我走了。” 秀敏将那红膏揣进兜里,回了御茶房。人刚进门,就听佟清鸿喊她道:“秀敏你过来,见过你溶月姑姑。”秀敏见那领事旁站着的正是穿那蜜合袍的女子,便走过去道:“秀敏见过月姑姑!”溶月听后却说:“你方才还喊我姐姐,这会听了佟大人的话就改口叫姑姑了,这我可不依!”佟清鸿笑道:“她日后是跟着你的,你想她喊你什么便喊什么,何必管我呢。”溶月拿过佟清鸿怀里的册子,转身朝西窗下的书案走去道:“谁要管大人哟。”又坐下拿了笔来在册子上写了起来。 佟清鸿不接话,笑着出去了。他的值房在南间,不在此间。秀敏瞧他二人间的对话亲近得很,便猜着这月姐姐该是属意于领事大人了。溶月抬头道:“你笑什么呢?”又说道:“过来,跟你说事儿!”待秀敏走过去后,溶月放了笔道:“咱们御茶房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接近百来个人吧,但其中半数是负责宫外的采办、贡品的输送,你也见不着。御前侍奉的就这三十来号人,而真正掌事的也就五六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六回 有心相叙叙不得 无意传情情却生 下 溶月顿了顿,忽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秀敏回道:“我叫秀敏,秀外慧中,敏而好学。”溶月笑点了头,又说道:“领你来的是御茶房总领事佟清鸿,佟大人。方才递你茶的那公公是管金银器的赵公公,我则专职沏茶。此外还有管奶茶、果品等的掌事,待你遇上了再引见。”又接道:“以往御前都是公公们负责奉茶,今年御前侍奉的班子里调了四个宫女来,皇上便命我调-教她们沏茶送茶。她们已经学了两月了,你来得晚,须得用心才是!”秀敏正心想着:“这沏茶还要专门学么?是怎么个难活,竟学了两月还没学完。”忽听得北边一间房门被重摔了下,一人自里面骂咧咧地出来道:“这帮龟儿子,也就这阵能给我装大爷了!”溶月见那人正从窗前经过,便朝他道:“孙公公,您这嗓门再大点,皇上都要出来问一问是怎么了。” 孙公公停了步子扭过头来道:“一个个仗着会认点茶,就把这跑腿的差事推给我,也不怕我这老骨头没个稳的,把这金贵玩意给折喽!”秀敏见那孙公公看着不过四十上下,但腿脚竟连站着都有些打颤了。又见他拎着一大一小两个象牙浮雕提盒,不知里面装着何物。溶月笑道:“今儿贡茶刚送来,难免忙些,要不是实在没人,也不会让您受累呀。”孙公公冷哼一声,转身欲走时,溶月又问道:“今年又是哪几宫的主子得了头茶?”孙公公道:“和去年一样。只不过今年皇上给太医院也赏了点。说到这儿,我这火可就直窜了,太医值房在那撷芳殿,得翻过半个紫禁城去!” 秀敏一听太医值房,想起了米霈,忙说道:“公公腿脚不便,不如我帮您送去撷芳殿吧?”溶月斜了眼秀敏道:“我这事儿还没跟你交代完呢,谁许你走了?”孙公公喜道:“哎呦我的月姑娘,你就行行好,这姑娘腿脚肯定比我好呀。我要真给摔了,上头怪罪下来,大家伙不都不讨好嘛!”秀敏接道:“月姐姐还要交代什么,我都听着。不知今日何时开始教沏茶,我跑得快,不出二刻就能回来了。”溶月道:“沏茶?待你会辨茶再说罢!”又问道:“你识汉字吗?”秀敏道:“上过几堂课,识得几个字。”溶月听后从一条田黄玉螭纹镇纸下取出一张白麻小笺,提笔写了几个字,递与秀敏道:“你先熟读这些书,过几日我要考你,待你记牢了,再教你辨茶。”孙公公在外夸道:“月姑娘这字写得好乖哦!” 秀敏接过那小笺,见白麻纸中细嵌着枫色瓣叶,又托着几行瘦洁飞扬的小楷,甚是雅致。溶月的字不似女子常写的簪花小楷那般规矩严谨,而是自由随兴,风轻云淡。秀敏认字道:“《茶经》、《茶解》、《茶谱》、《茶录》、《大观茶论》”一连竟有五本书,忙又问道:“这些书要去哪儿找呢?”溶月笑道:“这就得烦请孙公公替你跑趟修书处去取回这些书喽!”孙公公比着手道:“溶月啊溶月!你真是个猴精!她替我跑趟撷芳殿,你再让我去趟造办处。哼,那撷芳殿和造办处一东一西正对着,你真是连路程都算得一厘不差呀!” 溶月回道:“不是我算得精,是我把您看得清!今儿她帮了您,明儿您准又来扰她,过不了几日,她就成您的尾巴喽!”孙公公笑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这样,让她帮我送太医值房和坤宁宫,我只管东西各宫,送完了就去造办处拿书,你看成不成?”溶月笑道:“我看呐,您才是猴精!也罢,让她多跑跑就当练端茶了。”话落转向秀敏道:“别耽搁太久,尽快回来。”秀敏欣喜若狂,应了声便跑了出去。 孙公公蹲在地上开了大提盒,秀敏走近后才看到,那大提盒的每层暗屉内都摆着大小两种型号的银刻福纹茶筒各三个。孙公公拿了两个大筒放入小提盒的上层,下层则摆着四个陶茶罐,罐体有梅兰竹菊四纹。孙公公手指着道:“你记清楚了,这陶罐是送去太医值房的。刘院使两罐松萝,左、右院判各一罐莲心。上层的两罐银筒是送去坤宁宫的,一筒六安一筒明前。”秀敏还没开口问,溶月就在里说道:“陶罐底刻了茶名,银罐的刻在上盖处,别拿混了。”秀敏道了谢又将纸笺递与孙公公,便拎着小提盒和他一起出了乾清宫。 二人出了日精门,孙公公眼见秀敏要往南走,忙拉住她道:“你识不识路呀?坤宁宫在北边呢!”秀敏道:“我识路!我先去太医值房再去坤宁宫,少走段冤枉路。”说罢便疾步往南去了。孙公公笑道:“还真够机灵的!”说着便往景仁宫去。走了没几步忽又道:“不对呀!这往南往北不都是一个圈要回来的么?”再回头看去,秀敏早跑没影了!便又嘀咕道:“真是个傻妞!” 这秀敏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撷芳殿东侧以北的太医值房,一进主殿,一公公就迎上来问道:“干什么的?”秀敏道:“御茶房派来送赏茶的。”那公公听后立马客气地说道:“劳姑姑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大人们来谢恩!”秀敏见他急急跑了出去,便走到一方鼓腿彭牙式供桌前放上提盒,取出了下屉,又依次看了下罐底,梅兰是莲心,竹菊是松萝。秀敏回想了番,一跺脚道:“坏了,是莲心给院使还是松萝给院使呀?”秀敏一着急便愈发想不起来方才孙公公到底是先说的松萝还是莲心了。正焦头烂额时,那公公碎步走到秀敏身旁道:“御茶房姑姑,诸位大人们都在殿外候着了。”秀敏一回身,只见院使领着左右院判还有御医、吏目和医士,共计二三十人正毕恭毕敬地在殿外垂手立待。秀敏哪见过这么大阵仗,抹了抹额头的细汗,托起下屉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秀敏看着众人,清了清嗓道:“皇上鸿恩,体天格物,念及院使和左右院判长年来尽职尽忠,又逢新茶进贡时节,特赏院使两罐、左右院判各一罐贡茶!”众人跪地叩恩道:“臣等谢皇上恩典!”待众人起身后,秀敏走到院使面前道:“这就是皇上赏的贡茶了。”刘院使见后问道:“请问这茶叶可是同种?哪两罐是赐与我的,哪罐是赐与院判的呢?”秀敏顿了下,因答不上来只好诓道:“头两罐莲心是赐与院使大人的,左右院判各赐一罐松萝。”秀敏见院使皱了下眉,正伸手来接时,队伍中列突有人干咳了两声。秀敏透过人头瞧去,见是米霈在咳,忙又改口道:“我看错方向了,后两罐松萝是赐院使大人的,莲心是赐左右院判大人的。”院使笑了笑,接过屉盒道:“待取出贡茶,再归还匣盒。” 众人见状又各自回到了东西两侧的配殿内,秀敏看着米霈进了东侧第二间,却一直都未回头看她一眼。想到这次是又搭不上话了,秀敏闷闷不乐地进了主殿去。又等了会子,还是那公公拿回了屉盒。秀敏将其装回提盒后,便由那公公领着出了太医值房。临出门前,秀敏瞟了眼米霈的值房,见他正对着一铜人试针,心想着:“原来米大人是专针灸的。”转又默叹道:“再见不知又是何时了!” 秀敏又走了两刻钟,才到了坤宁宫。经守门太监通传后,来了个嬷嬷领她进去。秀敏跟着她刚上了月台,就听到了殿内婴儿的啼哭声。那嬷嬷带着秀敏进了次间暖阁,这次间全然不同于头间的端正,满是闺阁的柔丽。秀敏行过礼后,见皇后半卧在床上,床下有一小圆桌,有两位主子面朝皇后而坐;另有一嬷嬷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儿站在皇后身侧拍哄着。柏青托着果盘,穆尔登格正往圆桌上添蜜脯。另有宫女两人立侍于左墙边,其中一人似有几分面熟。 济兰问秀敏道:“皇上都赏了什么茶?”秀敏回道:“一筒六安一筒明前。”那右侧的主子道:“那我今儿是赶巧了,可否向皇后讨点最新的明前尝尝?”秀敏听这声音好生熟悉,再朝她袍底看去,见是双平底鞋,猜到应是嘎珞了。济兰笑对穆尔登格道:“你去泡壶新茶来,让她解解馋。”秀敏走到门侧的半月几旁,放了提盒又取出那俩银筒递与穆尔登格道:“这是明前这是六安。”穆尔登格当她是在低看自己,接过茶筒颇没好气道:“就你识字呢?”话落便出去泡茶了。 秀敏听后并未将此放在心上,而是一心记挂着济兰,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好相问,只能提了盒退下。不想济兰却说道。要知济兰说了什么,且待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七回 凄凄惨惨恨别离 绵绵切切传蜜意 上 话说济兰人虽躺在床上,但也瞧见了秀敏在远处看自己,便问她道:“你脸上的伤可好些了?过来我瞧瞧。”秀敏走到床前,想到昨夜诸事,心中感激,便跪地磕了个头,道:“劳皇后挂念,奴才已好了许多。这一叩首,是谢皇后昨夜出手相助。”随即又磕道:“这一叩,是谢皇后以身相护。”再磕道:“最后一叩,奴才愿皇后洪福齐天!”济兰见她如此郑重,心下也感动了番,忙对柏青道:“扶起来吧。”又说道:“昨儿险些丧了命,身上又带着伤,就别磕来磕去了。” 嘎珞问道:“这个莫非就是皇后救的宫人秀敏?”济兰道:“正是她。”柏青扶起了秀敏,秀敏朝嘎珞看去才发现她旁边坐着的正是那日游廊里的神仙妃子昭宪。嘎珞细细打量了秀敏,道:“我可是在哪儿见过你?为何你生得这般眼熟?”秀敏道:“回珞主子话,前月里您在宫后苑捕鸟时,奴才不小心曾撞到过您。”嘎珞笑道:“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济兰道:“你几时又跑去打鸟了?到底是主子,在宫后苑里窜来窜去的像什么样。”昭宪笑道:“皇后快别说她了,毕竟她还记着请咱们吃顿麻雀宴呢!” 嘎珞挽过昭宪的胳膊道:“还是昭姐姐待我好,改日给你打条花蛇来补补,没准今年还能抱个大胖小子!”昭宪推开嘎珞啐道:“我好心帮你,你倒越发顽劣了,真该让皇后禁了你的足才好!”众人听此都掌不住笑了,那嬷嬷怀里的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嘎珞起身去哄道:“怎么一听要给你生个弟弟,你就不乐意了?”原来那孩子正是昭宪之子,皇二子保清。昭宪忙道:“崔妈妈,快把保清抱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千万别让他日后同嘎珞一般淘气!” 秀敏见皇后笑得这般舒心,完全不同于上次乌林珠和伊尔木两主在时的拘谨,便想着皇后该是与她俩更要好些。济兰见秀敏待了有一阵子了,便说道:“御茶房正是忙的时候,你快回去吧,别误了时辰。”秀敏笑行过礼,退出了坤宁宫。 待秀敏回到御茶房,见溶月还坐在那儿核对册子,又想起方才的松萝和莲心,心中仍有疑虑便走过去问道:“月姐姐,我送完头茶了,但仍有一事不明,这为何院使赐松萝,院判赐莲心呢?”溶月连头都不抬道:“松萝比莲心更名贵呀!”接又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一点茶都不懂。那就别站着了,快拿了书去学!”秀敏道:“王公公都回来了!”溶月道:“早都回来了。”又指了指身侧的书道:“就是这些书了,你抱去那方桌上看吧!”秀敏回头,见东西向放着张梨木小书桌,其靠墙那侧还立着方剔红山水大插屏,心下想着这般摆放是个什么道理?哪有屏风与书案相交着放的。但她并未多问,只抱了那摞书去看。 秀敏这一看便从午初(11点)看到了申正(18点)才结束。吃晚点时,溶月带秀敏认识了那正学茶的四位宫女,分别叫绿萼、碧桃、墨竹和白菊。这四人约摸着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虽胖瘦不一、高矮各异,但都特有一段风情在。或在腰身或在眸潭,或在眉蹙或在笑魇。秀敏悄声问溶月道:“月姐姐,这四人是一家子么?为何这名字都如此相像。”溶月回道:“这都是皇上赐的名,她们四人也是皇上亲自挑出来的。”秀敏想起白天在大殿里,皇上说的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知哪儿来的醋意竟蹦出了句‘我看这紫禁城趁早改名叫集美城好了!’溶月笑道:“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醋?”秀敏道:“我一个奴才能吃什么醋呀!我是替她们抱不平,叫了十几年的名字说改就改了。”溶月道:“越说越没谱了,皇上赐名是天大的恩典,人家谢还来不及呢,还用你抱不平?”又接道:“你晚点吃完了就先回去吧,明儿卯初(早5点)过来当值。”秀敏起身去拿了还没看完的《茶经》后就回了景阳宫。 秀敏进了景阳宫后院,见空无一人,又跑回偏屋去瞧保官。她一推开房门,就见灵芸正坐在炕沿抹泪,身后还放着包好的行李。保官趴在炕上,似也在哭。秀敏放了书急问道:“这是怎么了?”灵芸抬头道:“内务府来话说,已通知了保官的阿玛,明日辰初(早7点)在地安门外接保官出宫。”秀敏道:“为何要把保官送走?”保官泣道:“敏姐姐,我这腿残了,日后都干不了活了,宫里怎会养我这个废人!”秀敏坐上炕沿道:“可你是被主子打残的,怎么能就这样送出宫去?”灵芸道:“玉小主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内务府给了保官家五十两白银,明日还雇了车马给送出去,已算是仁至义尽了。”秀敏看着保官,眼中噙着泪道:“那你出宫后,要怎么办呢?”保官道:“能怎么办呢,挨一日是一日了。好在不至于一辈子瘫在床上,还有个活头。” 秀敏见保官双目黯淡,语气颓沉,可昨日梨花树下还正青春,怎么今日便生出这日薄西山的情态来了。又想到她这一去,今生恐难再见,一时触及伤心处,掩面痛哭了起来。灵芸拭过泪,拿了行李起身道:“你既回来了,我就走了。”秀敏忙道:“你怎么也要走,你要去哪儿?”灵芸道:“苏麻喇姑姑年纪大了,太皇太后让我去慈宁宫帮衬些,今儿晚上就要过去了。”秀敏又问道:“那小冬子他们呢?”灵芸道:“白日里都调走了。”秀敏哭道:“散了,都散了!飞鸟各投林,你们都去拣高枝吧!”灵芸一愣,转又冷笑道:“哪有你拣的快?你既不想大家散,那你可有法子留住保官?就是爬龙床,这会也来不及了吧?”秀敏听此气得接不上话,起身便把灵芸往外推道:“你走,你走!别让我们这破落屋子脏了你的脚!”灵芸也气说:“你不用推,有我走的时候!” 保官见状喊道:“芸姐姐留下!最后一面,都不听我把话说完么?”秀敏停了手,见保官已泪垂满面,呜咽着坐回了炕沿。灵芸听后心中伤感,又拿起帕子来揾泪。保官扯了扯秀敏的袖口道:“敏姐姐,劳你把那几上的剪刀递与我。”秀敏伸手拿了剪刀道:“你要剪刀做什么?”保官接过那把剪刀,又从枕下取出一方浅青素帕,对折了边剪边道:“这方帕子,是我最常用的。我与二位姐姐相逢一场,又承你们处处照顾。如今分别在即,总得留个物件,日后你们见它便如见我了。”灵芸听此半跪在炕沿边,大哭道:“保重万千,千万保重!”秀敏也蹲下身子,抚着保官的脸道:“保官你家住何地,待我日后出了宫,必去寻你!”保官忍泪道:“西城象来街以北,闹市口往西有个城隍街,街上有个都城隍庙,我家就在庙旁。”灵芸接道:“我若能出宫,也必去寻你!”三人执手相看,满肠不舍难言,惟凝噎对泪。 因天色大暗近黑,灵芸不可久留,拿了半方帕子便急急往慈宁宫去了。秀敏则和保官话语到半夜,最后两人实在熬不住了,方才倚枕而眠。秀敏这夜才得知了保官的身世:保官的爹娘早先便去世了,她是由伯父收养大的,因着伯父身体一直不好,家中便是伯母当家。伯母虽跟保官不亲但也没亏待过她。可伯父家中还有四个孩子,这次落下病根,保官就怕自己会拖累伯父一家。那夜的秀敏哪里能预料到保官出宫后的境况,她真想着十年后再与保官宫外相见。 第二日寅正(早4点),秀敏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又将自己入宫时家里给的碎银并些耳饰细簪包在帕内,塞到保官手下便去御茶房当差了。这个时辰当差并无旁事,只是给溶月打打下手,为皇上奉上晨间的第一杯清茶。取木炭、烫杯盅、烹泉水,秀敏摇着竹编炉扇,溶月看着银铫中将沸的泉水道:“待水沸如鱼目,能听到轻微声响时,为一沸。待其四周的水泡如珠而涌时,为二沸。待水腾波鼓浪时,为三沸。三沸过后,水就老了,不可用了。我素来只取第二沸的水。” 溶月用竹荚自六安铭芦雁纹紫砂罐中夹取了适量铁青透翠的‘六安瓜片’于青瓷托盏内,眼观一沸过二沸刚起,速舀一瓢水高冲缓收添至茶盏半位上而未满处,再加盖对身侧的碧桃道:“给皇上端去吧,不急不缓,百步内你走到,茶味正好。”秀敏见了暗自拍手赞叹,又问道:“月姐姐,我看这水瞬息间便沸腾开了,你是如何正好取到二沸的?”溶月笑道:“日日练呗,你若泡五年茶也取得到。” 秀敏后又干了会杂活,见天色约摸着是卯正(早6点)了,便去找了溶月道:“月姐姐,我早上来得急,竟把《茶经》给落下了,可许我回去取?就二刻钟便回来了。”溶月边闻茶叶边说道:“昨儿你就说二刻钟,末了让我等了半个多时辰,你今儿再敢迟一秒,仔细你的皮!”秀敏笑道:“绝不敢了!”说罢便跑了出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七回 凄凄惨惨恨别离 绵绵切切传蜜意 中 待秀敏过了昌祺门,远远地瞧见一辆马车正往衍福门出,秀敏边跑边叫:“等等!等等!”但那马车并未停下,一个右拐便不见了。秀敏喊道:“保官!保官!”又加了步子快步追去。秀敏出了衍福门,见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处,保官趴在垫了芦席的被褥上,掀了布帘正朝这边看着。马车旁还站着一个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小冬子!秀敏缓了口气,跑过去蹲下道:“保官,我来送你了。” 保官握着秀敏的手道:“敏姐姐,你如今在御前当差,万事需小心才是。看过我了就快回去吧,千万别落人口实!”秀敏道:“那些细银你可有看见?切记要好生藏着,以备不时之需。”保官强颜笑道:“你和芸姐姐给我的,我是还不了了,今生都得欠下了。”秀敏忙道:“谁说还不了了?你平平安安的,便是还了。”又问道:“灵芸也给了你银子么?”保官点了头,又说道:“敏姐姐,你昨日不该那样说芸姐姐的。我走后,这宫中你还能再找到个芸姐姐么?”秀敏叹了口气道:“如今她在慈宁宫,我在御茶房。我心是不会变的,只怕她会渐渐疏离我!”保官忙道:“不会的不会的!芸姐姐的心和敏姐姐是一样的!” 两人正说着,马车突然向前走了几步,秀敏一没稳住就栽了过去。小冬子忙喊道:“等等,还没说完呢!”又跑去扶起秀敏。那马夫不耐烦道:“娘们儿就是磨磨唧唧的!老子可没工夫等!”保官哭道:“姐姐,你快回去吧!我去了,你莫牵挂!”小冬子见状,说了句‘敏姐姐,我必把保官送到!’便起身去追那马车了。小冬子也是求了许久,才求得了这个差事,前夜里他无能为力,这一路,他定要相护到底!秀敏看着保官远去的面庞,直到那马车左拐后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她才转身往回走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今只盼,各自珍重! 秀敏拭着泪刚过了衍福门,忽见北边墙角处有一人正面壁而泣,再细看下,竟是灵芸!何故要细看?自是因着去了慈宁宫,衣饰钗环必非往日可及。光看背影,哪里还认得出原是那辛者库中的小宫女!秀敏走近道:“你躲在这儿干嘛?为何不出去送送保官?”灵芸抹了泪道:“你去就行了,多个人,多份泪,白添伤心罢了!”说罢便转身要走。秀敏拉住她道:“你就没有话要和我说么?”灵芸道:“说什么?”秀敏道:“说你原谅我了,说咱们还是姐妹!” 灵芸看着秀敏道:“我只求你别再说那寒我心的话。”秀敏笑道:“你也别净说我,你昨儿说的话就不寒我心么?恨得我直想把你嘴给撕喽!”灵芸笑骂道:“还不是被你这毒舌妇给气的!”又接道:“我真不能久留了,苏麻喇姑姑还等着我呢!”秀敏松了手道:“那你快去吧,我也要回御茶房了。”灵芸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朝秀敏做了个鬼脸后,方才快步往慈宁宫去了。秀敏见了笑着自语道:“还是这么傻里傻气的!”话落便进了景阳宫后院去拿书,后又回了御茶房。 溶月见秀敏这般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纳闷道:“你不是回去拿书嘛,怎么搞得衣上满是灰,手上还挂了伤?”秀敏翻过手来,才发现手腕处蹭破了皮,忙说道:“路上滑了跤,无妨的!”溶月道:“无妨?怎么无妨!你要这么灰头土脸的去奉茶?”又接道:“趁现在皇上在早朝,墨竹和白菊在那儿侍茶,你快去换一身来。”秀敏道:“我只这一身衣裳,别的在景阳宫呢,我掸干净就行了!”边说边去拍膝上的灰。溶月起身道:“没有衣裳就穿我的,这怎么掸得干净。”溶月说着又拉了秀敏往那屏风后走去。 原来这屏风立在这儿,是为了遮挡其后的小门。门里是间厢房,专隔出来供溶月歇卧。溶月打开红木圆脚橱,上下挑选了番,取出一件月白缎云雁纹滚冷蓝宽边的外袍递与秀敏道:“这个颜色衬你。”秀敏见这袍子第一眼便想起了昭宪那日穿的也是这色,再又想到昨日溶月穿的那身蜜合色,不禁有些纳闷这月姐姐如何有这么多似主子穿的衣裳。但转又想到昨日皇上也曾直言需要什么脂粉可直接去取,许是乾清宫的特赏也说不准。溶月见秀敏愣着不说话也不接衣服,便问道:“你想什么呢?快拿了衣服去换呀!”秀敏难为情道:“月姐姐,我一奴才穿这色会被骂的,你可有绿袍子?”溶月笑道:“在这儿,谁敢骂你?我说你能穿就没人敢说闲话。”又将衣服塞到秀敏怀里道:“别磨蹭了,快去换!我出去等着。” 秀敏换上了月白袍儿,整了整发辫,又在溶月的妆镜前照了照,竟觉这身长袍比昭宪那身百花飞蝶袍还要来得书卷气浓。秀敏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低语道:“分明像是王府家的格格。”忽听溶月在外问道:“换好没?”秀敏忙起身回道:“换好了,这就出来。”待秀敏出去后,溶月拉了她的手左右打量着叹道:“哎呦呦!若不是你穿,我还不知这衣裳这么好看呢!”秀敏红了脸道:“月姐姐别笑我了,这衣裳本就好看,谁穿都好看。”溶月道:“谁说的,这衣裳我穿就不好看。这是今年春上皇上新赏的一批布做的,送过来我就放那儿没动过,你既穿得这么好,就送你吧。”秀敏忙道:“这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好要姐姐的。”溶月笑道:“要得起。你跟着我学茶,我少不了骂你的时候。今儿我送你衣裳,权当为日后赔礼了。我这是一劳永逸!”秀敏笑道:“那就多谢月姐姐了!” 这时一公公自外面进来道:“月姑姑,皇上下了朝往慈宁宫去了,顾总管让您估摸着时间备好茶,送到南斋去。皇上一会儿去那儿看书。”溶月应了声,又问道:“皇上朝上心情如何?”那公公道:“好着呢,说是那南边的什么王要撤走了,皇上还跟大臣们商量着要给他建个好宅子呢!”秀敏心想着:“看来藩王的事是解决了,那会要不是皇上坚持撤藩,不知还要白给他们多少银子呢!”溶月对着秀敏道:“呆会你去南斋奉茶,我先去选茶。这人一高兴,情绪易涨,饮点‘九龙红袍’最能平静心气了。” 未过多时,溶月端着紫漆描金松鹤祥云纹长盘出来了,秀敏见那盘里放着把金漆紫砂竹节壶,并着的四个小杯也如茶壶般做成了竹节样。秀敏边去接茶盘边问道:“这会儿怎么不用托盏倒用起壶了?”溶月道:“这红袍不比六安,需反复品饮才得其中滋味。其又耐冲,每泡一次,皆是新味,故宜壶不宜杯。”又说道:“你先随李公公去,我呆会让绿萼把茶炉送去。皇上看起书来,两个时辰都是短的,你俩便留在那儿侍茶吧。” 秀敏一路跟着李公公走到了乾清宫的西南拐角处,这是间四楹房屋连通而成的书斋。因着玄烨时而会于此地接见大臣,故而秀敏不可从正门进,而是由李公公领着自拐角处的一方小门入内。黄幔掀起,只见西南两面的墙上,由底至顶,间隔有序地内嵌着百十来个书橱,每橱外盖有蓝绸,故难知其藏书多少。秀敏往左拐去,李公公将她领到一夹间内,夹间往左便是大门正对着的明间了。 这夹间正中放了张红木九龙纹罗汉床,床上设塌几,床后支起的支窗外有树绛桃,却已进入惜花期,绿多红少。罗汉床左右各放四边形坛式几案一张,分别摆放:西周团龙纹簋和明宣德青花梵文出戟盖罐。右侧坛式几案前再设一方条几,几上置着明宣德凤耳三足炉,篆烟寥寥自炉顶盘折而上;左侧坛式几案前则设有博古架,架上之物皆为罕见珍品,实难一一罗列。又因唯有塌几上的文竹嵌玉炕几式文具盒上放了一函书,其余多是些金石器玩,故这夹间看来倒像是文娱休闲之所,不作藏书之用。 李公公道:“你将这茶放那条几上吧,皇上多在明间读书,若要传茶便会唤你。”秀敏照做后,李公公便原路出了殿,只留她一人在此。秀敏不敢妄动,呆站在条几后,又环顾着扫了圈,却唯独不见字画。不一会儿,绿萼提着紫檀竹皮包镶茶籯进来了。绿萼将茶籯置于条几上,从中依次取出了黄铜竹编茶炉、剔里雕花炭盆、脱胎朱漆海棠式托盘、红铜铲、锡水舀等一套用具。秀敏因未学过这些,也帮不上忙,便在一旁仔细看着,默记着顺序。绿萼先用火折子引燃竹条,竖向置于炉心,再用炭铗自炭盆内夹了些许炭块铺在炉底,同时用炉扇对着风门扇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七回 凄凄惨惨恨别离 绵绵切切传蜜意 下 炉火初生时,正门忽被人推开了,玄烨从外头走了进来。秀敏和绿萼忙行礼道:“奴才恭请圣安!”玄烨瞟见是秀敏,又见她今日娴静如兰,还透着股清水白莲的质雅腴润,目光所陷处,脚也自然跟了过去。玄烨走到条几前道:“可是沏的红茶?这股兰香非红袍莫属了!”绿萼道:“回皇上话,正是武夷红袍。”并给秀敏使了个眼神。秀敏不知其意,仍是傻站着。玄烨见状笑道:“茶放凉了可就失味了。”秀敏这才反应过来,忙端起竹节壶来沏了杯茶,并放入托盘内。因绿萼站在外侧,便由她呈给玄烨。玄烨端起竹节杯,先闻后品,又回味了片刻才说道:“莫怪苏子要言‘从来佳茗似佳人’,今日这茶与人都得朕心。”秀敏见皇上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一时情窘,忙低下头去。绿萼笑道:“这茶是月姑姑选的,姑姑素来知道皇上的喜好,奴才们不过是递杯茶而已。” 玄烨放下茶杯,转对顾问行道:“去把《通鉴》的《唐纪》拿来,今日朕在这儿看。”话落,玄烨便上前坐到了罗汉床的左位,静静看着秀敏却不言语。秀敏见皇上这般盯着自己,面上一阵火燎又手足无措,只好深埋着头看绿萼又在炉中铺了一层炭。顾问行从明间取来了书册递与玄烨,玄烨接过书又翻了几页,便靠着靠背看了起来。绿萼从籯中取了纱布茶漏出来,将茶漏放到茶壶口又沏了杯红茶,一样放到那托盘里,再将托盘轻推给秀敏。绿萼怕她不明白,还用手在案上写了个‘送’字。秀敏难为情地笑了下,端起茶盘自床右侧给玄烨送了去。 秀敏半跪在罗汉床前,将茶杯放到塌几上,刚欲起身时,玄烨忽问道:“溶月都教了你些什么?”秀敏道:“奴才正在看书,还没开始学茶呢。”玄烨放了书道:“都读了些什么书?”秀敏道:“只读了本《茶经》。”玄烨道:“鸿渐的《茶经》朕也读过,这人有趣得很!”秀敏笑道:“皇上错了,不是鸿渐的《茶经》,是个叫竟陵陆羽的人写的。”忽听绿萼在后暗笑了声,秀敏正不解时,玄烨说道:“这鸿渐和陆羽是同一个人。汉人不止有名,还喜取字,陆羽字鸿渐,号竟陵子。”秀敏自觉难堪,忙岔开这话道:“皇上方才说这人有趣,不知是怎么个有趣法?” 玄烨见她问,一时来了兴头,便学着说书那般边描边道:“这陆羽呀,性格乖张得很!他常常独行于旷野中,或诵佛经或吟古诗,从日出走到天黑才算尽兴,情动时还要大哭大嚎着回去!”秀敏顺势坐到脚踏上,又问道:“他没有朋友么?为何总是一个人。”玄烨道:“有呀,但他和朋友们相处时,若想起别的事,转身便走也不解释,常常搞得人不明所以。而他又喜欢规劝别人,所以常人极难与其相处。”秀敏道:“这种人才是至真种!他虽易得罪人,但待朋友也必是真心真情!”玄烨笑道:“你倒能慧眼识英。的确,他若与朋友有约,即便是狂风暴雨,豺狼挡路,他也无所畏惧,毅然前往。” 秀敏又问道:“那他相貌如何?如此奇人当有奇貌!”玄烨抿了口茶道:“是有奇貌,但不是你想的那个奇。”又说道:“他既貌寝又口吃。”秀敏问:“貌寝是什么意思?”玄烨笑道:“就是长得实在太难看了,还是呆在屋里别出来罢!”秀敏咬唇憋着笑,又说道:“我不信,皇上又没见过他,怎知他样貌如何?准是诓我的。”玄烨道:“我骗你干嘛!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又对顾问行说:“去取《新唐书》的《隐逸卷》来。”转又凑近了道:“我若说错一个字,亲自给你沏杯茶!” 待顾问行取来了书,玄烨一把夺了过去,‘唰唰’翻了起来。等找到陆羽传后,玄烨递与秀敏道:“啰,你自己看。”秀敏接过那书,指着看了起来。玄烨端起竹节杯,边品茗边看秀敏,见她时而眉头微皱,时而薄面含笑,不禁更觉心动!秀敏忽抬眼问道:“皇上,这个接舆又是谁?”玄烨故意挪近了些问:“哪个接舆?”秀敏亦凑了上去,边递书边指着第二列道:“当时以比接舆也。这个接舆。”玄烨笑道:“他呀,他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名隐士,也是行为另类,不与众流。”又说道:“楚昭王曾赠他黄金百镒,请他出山为官,他却不为所动。待王宫使者走后,他还要跑去溪边洗耳朵,直言那些话污了他的耳!”秀敏笑道:“难怪要说陆羽像他,这俩人还都是超凡脱俗者!” 窗外枝叶忽地一阵晃动,翠叶间的桃瓣又随风起了大半,那零星的三四片穿窗而入,一片落在几上,一片落入茶中。秀敏喜道:“皇上快看,竟成桃浆仙露了!”玄烨放了书低头看去,见那绯色桃瓣半浮半浸于橙黄茶汤中,倒真像是花饮了。秀敏抬头见玄烨头上还落了瓣桃花,笑说道:“桃花仙人原在此!”话了便伸手要去摘那花瓣。玄烨一把握住她手腕道:“你这是干嘛?”秀敏道:“皇上头上有片桃瓣。” 玄烨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取下了那桃瓣。秀敏见状,便想抽出手来,却不想玄烨竟握得更紧了。秀敏慌道:“皇上,您这是何意?”玄烨道:“除了太皇太后,可没人敢碰朕的额头,你可知罪?”秀敏知道玄烨又在唬自己,便笑道:“那太医们不是人么?”玄烨见她不上钩,又逼近了道:“那你可是太医?朕又有何病?”秀敏毫不躲闪道:“痴病!”玄烨一愣,又笑问道:“为何人痴?”秀敏见玄烨与自己仅咫尺之隔,又听玄烨问这话,一时心跳得比撞钟还响。玄烨见她不说话,再问道:“那你可有药治我这病?” 顾问行斜了眼绿萼,绿萼便轻手放下竹,悄然退避了。正当顾问行准备放下夹间黄幔时,门外太监通传道:“钟粹宫舒主子携皇长子赛音察浑求见!”秀敏趁机挣脱开来,起身拿了托盘退回到条几后。玄烨对顾问行说了个‘见’字,绿萼便又走了回来。绿萼拎起炉上的提壶往竹节壶里倒了热水,又沏了杯红袍。秀敏见正门处舒宜尔哈扶着腰挺着孕肚并由一宫女搀着正缓步走来。萨嬷嬷在后跟着,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半大的小男孩儿。另有一公公提着个方食盒也跟了进来。秀敏今日得见舒宜尔哈,倒补了上次宫后苑未见的遗憾。舒宜尔哈之美,全在一双朗月目上,形似铜铃又水灵汪汪,正合‘一双瞳人剪秋水’。 玄烨起身迎过去道:“太医都说要你安生养胎,你这月份渐大了,还是少出来的好。”舒宜尔哈笑道:“我原是去看皇后的,既到了坤宁宫便想着来陪陪皇上。”玄烨笑道:“你素来闲不住,可别拿我当幌子。”秀敏见皇上亲自扶了舒宜尔哈坐上罗汉床的右位,又将引枕移过来让她倚着,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了。绿萼见秀敏站在里侧不好送茶,便自己端了茶盘去奉茶。绿萼刚将茶盏放到舒宜尔哈面前,玄烨便说道:“别沏红茶,去换白水来。有孕之人,切勿饮茶。”绿萼忙道:“皇上恕罪,是奴才大意了,奴才这就去换。”舒宜尔哈笑道:“你年纪轻,不怪你不知。” 秀敏忙又取了新杯,倒了杯热水,给舒宜尔哈端了过去。舒宜尔哈见这人从未见过,又生得比常人略好些,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到御前侍奉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秀敏刚欲答话,玄烨已替她回道:“她昨日刚来,所以你没见过。”舒宜尔哈道:“昨日才来?莫非是皇后从景阳宫调来的那个秀敏?”秀敏回道:“正是奴才。”舒宜尔哈看了眼秀敏,又看了眼玄烨,笑道:“真是天意弄人呐!你当初要是侍了寝,也生不出林佳氏这岔。兜了一大圈,你还是来了乾清宫。只是可怜了那个奴才,白挨了顿板子,为你做了嫁衣。”秀敏一听保官,鼻头一酸,眼里一润,直要掉下泪来。 玄烨忙道:“你休要再提那混账,提起来我就一肚子火!”又对着秀敏说:“给我换杯新茶来。”秀敏拿过玄烨的杯子放到茶盘里,刚起身,玄烨又说道:“桃瓣别丢了,就留在杯里!”秀敏应了声就走开了。舒宜尔哈瞟见塌几上落了两瓣桃花,又有两本书开着,看出了些猫腻,笑问道:“我倒不知皇上何时喜欢上这些女儿饮了。”又打趣道:“是从秀敏来之后么?” 玄烨掩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又转对萨嬷嬷道:“赛音察浑还在睡着?抱过来我瞧瞧!”萨嬷嬷上前将那孩子慢转给玄烨,玄烨仔细着横抱过赛音察浑,刚抱了两秒,那孩子便啼哭着醒了。玄烨轻拍着哄道:“阿玛吵醒你了?阿玛是想跟你说说话呢!”赛音察浑倒像能听懂话似的,一下就止了泪,轱辘轱辘转着双大眼,又咿呀咿呀地喊着‘阿玛!阿玛!’玄烨喜得竖抱起赛音察浑,环搂着让他站在罗汉床上,又笑指着舒宜尔哈道:“那是额娘。快叫声额娘!” 秀敏看着皇上和舒宜尔哈,就像是万千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那般正享受着天伦之乐,又见玄烨眉眼间全是柔情,心中倒着实艳羡起了舒宜尔哈。绿萼推来了沏好的茶,秀敏接过后就给玄烨端了去。谁曾想,秀敏刚蹲下,赛音察浑就。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八回 俏秀敏灵巧对言 呆玄烨芳心不识 上 话说那赛音察浑因见这竹节杯奇特,又飘着片鲜妍的花瓣,便要伸手去抓。小孩子动作无常又迅猛,秀敏生怕这滚茶烫到了他,就急忙移了茶托,却又没顾及到舒宜尔哈面前还有个杯盏,一下竟给碰倒了。那杯中的热水顺势溅流而出,舒宜尔哈惊喊了声‘烫!’萨嬷嬷急跑去道:“主子烫哪儿了,小心龙胎,小心龙胎!”秀敏忙扶正了杯盏,取了帕子去给舒宜尔哈擦拭道:“主子恕罪,奴才一时心急撞倒了茶盏,奴才”不迨秀敏说完,萨嬷嬷一把拽开秀敏的手道:“没轻没重的东西!伤到了龙胎,要你贱命!” 玄烨闻此,微咳了声以警萨嬷嬷,又将赛音察浑交与那小宫女塔娜去抱,并起身对着顾问行道:“去传御医。”话了方走到舒宜尔哈身边,因见她只外袍膝腿处湿了一小片,并未怎么被烫到,不过是受了些惊吓,便俯身携过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舒宜尔哈听后挂着泪说:“皇上,方才真是吓煞我了!”玄烨见秀敏跪在那儿,虽低着头,但泪儿也是连成线地落,便温声说道:“别跪在这儿了,退下吧。”绿萼拿了抹布来收拾几上的残水,秀敏抹了把泪便起身退下自小门出了。秀敏刚出了门,就瞧见在乾清宫当值的左、右院判正提着药箱疾步往这边赶来。心中虽觉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些,但也只得叹道:“谁让人家是主子呢,还是怀着龙胎的主子!”转又骂自己道:“秀敏呀秀敏!你何时才能长点心呢!”说着往御茶房回了。 这米、贾院判依次给舒宜尔哈诊过脉后,都说并无大碍,只是湿了的外衣须尽快换下,以免寒湿入体。玄烨便让萨嬷嬷好生伺候主子回去,还交代说若有别的不适,要及时通传。临走前舒宜尔哈让那小太监留下食盒,并说道:“皇上,我来这儿,原是因着我宫里的小厨娘又做了几道新酥点,想请皇上尝尝。您尝后,好的不好的,都要告诉我才是,我好让她再改。”玄烨笑道:“宫中何人不知,你钟粹宫的酥点是紫禁城一绝,你何曾送过不好的来?”舒宜尔哈娇声道:“哪有皇上夸的这般好,想是哄我的罢了。”玄烨道:“绝不欺你!”舒宜尔哈笑了笑,便由萨嬷嬷搀着出了南书房。玄烨又坐回罗汉床上继续看书,不在话下。 只说当秀敏回了御茶房后,因见溶月一脸不悦,便猜她已经知道了方才的事,遂而直言道:“月姐姐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绝不抵赖!”溶月道:“瞧瞧!还真让我给说准了,今儿就得骂你。”又接道:“你也别再去御前侍茶了,我可就一个脑袋,折腾不起。快去拿了书看去,明儿开始学端茶递水。”秀敏拿了书,便在御茶房内坐了一天。除了中途随着内务府的人回景阳宫后院整了行李,搬去绿萼她们的住处外,也没什么别的事了。 这日吃过晚点下了值后,秀敏独自回了住所。她一推门,见绿萼、碧桃和墨竹正围在方桌周围私语些什么。绿萼见是秀敏回来了,忙起身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今儿也受了不少惊吓吧,那事别往心里去,这人总有出错的时候。”秀敏笑道:“多谢绿萼姐,我早都不放心上了。”碧桃走去携过秀敏的手笑道:“这下好了,咱们吃住都在一块了,日后要越发好才是!”墨竹坐着冷笑道:“这还没成主子呢,就这么上赶着要好了。哪天真成了主子,若是翻过脸来不认亲,你们就哭去吧!”秀敏道:“墨竹姐,你这是何意?”墨竹道:“犯不着跟我们装傻充愣的,直说皇上相中了你,难不成我们还能把你给害死了?”秀敏一脸不解地看向绿萼,绿萼躲过她的目光,轻碰了下墨竹道:“秀敏昨儿才来,哪有人一见面就兜家底的,你好好的又犯什么浑。”墨竹道:“姐姐你既知道这个理儿,那人家还没掏心窝子呢,你们便急着要献上真心了?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绿萼听了恼羞不已,道:“你这是跟她吵还是跟我吵呢?是你们巴巴地要问上午南斋里发生了什么,我就说了几句,怎么就生出这多层意思了!”碧桃忙撒开手去劝道:“都别吵了,这有什么值得吵的呢。”又对着墨竹说:“她日后毕竟是要跟我们同住同学的,我们说几句亲热话想熟络起来,怎么就变成刻意讨好了呢?当初咱们四个,不也是这么好的嘛。”墨竹起身道:“你们最是恭顺贤良,我偏生得刁钻刻薄,我就不和她好。”说罢便上炕去睡了。 秀敏站在原地,一时进退无措。绿萼走过来道:“墨竹性子就是这样,日子久了,你就见怪不怪了。”碧桃也走来笑道:“你快去洗漱了来睡吧,明儿还早起呢!”秀敏见碧桃面上时时带笑,两个酒窝着实甜人,心中便更喜她些。秀敏梳洗后擦了红膏,又将溶月送的月白袍仔细地叠入柜中,这才灭了烛火躺下了。 夜里睡在炕上,月光倾泻入室,秀敏久久回想着白日在书斋里玄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时实难入眠。单一想起那句‘为何人痴?’便神思缥缈,浮想翩翩。情难自持处,还要拿被来捂嘴偷笑,就这样疯魔了大半夜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天微亮时,她们四人便已收拾齐整,往御茶房当差去了。路上遇见下了值的白菊正打着四角纱灯迎面走来,绿萼便问她道:“皇上喝过茶了?”白菊道:“喝过了。”又打了个哈欠说:“皇上似有些着凉了,早起打了好几个喷嚏。”秀敏道:“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着凉了?”墨竹呛道:“问我们?你呆会去御前问问不就知道了?”白菊打高了纱灯,照了照道:“噢,原来是你呀。你搬来和我们一块住了?”碧桃道:“昨儿搬来的。”又问道:“御医来看过了么?”白菊道:“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说是昨儿在南斋看书时,忘关窗户了,狠吹了小半日。”绿萼接道:“我昨儿就说要关那窗户,皇上又不让,非说那桃花开得好。”又瞟了眼秀敏,笑道:“哪是窗外的桃花盛呀,怕是心里的才对!”白菊道:“这又是什么意思?”秀敏听后忙打岔道:“姐姐们,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绿萼接道:“对对对,快些走!”又对白菊说:“你回去睡吧,我们走了。”话落,这四人便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御茶房后,溶月安排了绿萼和碧桃去朝上侍茶,留下秀敏和墨竹跟着自己学鉴茶。在南次间的长条案上从左至右,依次摆了十碟深浅不一,芽叶各异的绿茶。溶月先从最左边的那碟说起道:“这第一碟为‘日铸雪芽’,其形似鹰爪,呈条索状,略钩曲。”溶月边说边用竹荚夹取了些茶芽放到秀敏和墨竹掌中。又接道:“此茶是浙江日铸贡茶。其香清纯方为鲜叶,你们闻一闻再入口咀嚼,说说是何滋味。”墨竹嚼后道:“略涩。”秀敏接道:“我吃着也觉得苦。”溶月笑笑,又走到第二碟前道:“此为‘阳羡紫笋’,茶条紧直,色翠显毫。是江苏宜兴贡茶。”秀敏道:“这个我瞧见过。《茶经》里言‘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这阳羡茶,陆羽推为上品,可供御上方之家。” 溶月听此,点头笑赞,又说道:“此茶香为清高,泡后散茅香。你们再尝尝,这滋味与日铸可有区别?”秀敏夹了三四根递与墨竹道:“墨竹姐,你先尝尝。”墨竹接过茶叶后,细嚼了下,却不说话。秀敏尝后道:“也是涩的。”墨竹道:“虽涩但回甘,清气冲,鼻中似都有茶香。”溶月道:“所以为清高。”又夸道:“还是你嘴精。”之后,溶月又依次讲明了‘齐山云雾’、‘君山银针’、‘观音山茶’等贡茶的茶形、茶香、茶色和茶性。 秀敏和墨竹光是辨完这十道茶,就用了半个多时辰。溶月再又亲自沏茶,教她俩品茶汤、鉴茶味,这又是一个时辰。直到绿萼和碧桃回来后,溶月才说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你们自行温习。明日是五道红茶,之后还有青茶、黄茶、白茶、黑茶和花茶。”转又交代秀敏道:“午初(12点)吃过饭后,你便回去歇着吧,戌时(晚7点)再来,今儿你值夜。”秀敏应了声,又回到条案后,细品起了茶味,不在话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八回 俏秀敏灵巧对言 呆玄烨芳心不识 中 且说玄烨下朝后,照例还是去慈宁宫请安。他一进内院,听见了祖母的朗朗笑声,不禁也笑着进了寝殿。玄烨见祖母正斜躺在卧榻上,乌林珠坐在祖母身侧,两人正笑说着什么。另有一宫人跪坐在脚踏上给祖母捶腿。乌林珠见是皇上来了,忙起身行了礼。玄烨也行礼道:“请老祖宗安!”孝庄笑道:“快过来坐!”乌林珠将自己坐的黄花梨交椅让给玄烨,自己则挨着玄烨坐到宫人搬来的高丽木束腰大方凳上。玄烨道:“不知乌林珠说了些什么,引得您这般好笑。”孝庄道:“难为这孩子有心,见济兰崴了脚,不能常来慈宁宫。她便不知从哪儿搜罗了一筐的民间怪事,又好笑又有趣,听得我呀,不亦乐乎!” 玄烨转问乌林珠道:“什么怪事,说来我听听。”乌林珠刚要说,孝庄便开口阻道:“不过是些没根没据的事罢了,我们娘俩说说,图个乐呵,混混时日。皇帝你重担在肩,怎可把时间耗在这等事上。”玄烨听了这话,心中虽不自在,但也体谅祖母的苦心一片。孝庄又问道:“今儿朝上如何?”乌林珠见言及朝事,起身道:“太皇太后、皇上,景仁宫中想还有些杂事,我就先告退了。”玄烨道:“那你去吧。日后多来陪陪玛姆。”乌林珠退下后,孝庄又对那捶腿的宫人道:“你也累了,下去歇会吧。”那宫女收了布锤,便退下了。玄烨看了眼那人又问道:“您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人?” 玄烨见孝庄撑着扶手似要坐起身,忙起去扶祖母坐稳。孝庄道:“我问皇后要来的。她原是林佳氏的人,我见她胡伶渌老,不同于常人,便让她到我跟前伺候。”玄烨想着秀敏也曾是林佳氏的宫人,又见她的背影有几分熟悉,再细想下才记起,她应当就是那日堆秀山下和秀敏一起斗草的宫女,遂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孝庄笑道:“怎么?我的人,皇帝也想要?”玄烨坐下道:“玛姆多心了,我就问问。您身边的人,我总得知个底细吧。”孝庄道:“那丫头叫灵芸。”又握着玄烨的手说:“若皇帝你真看上了,我也舍得。”玄烨笑道:“孙儿真没这个意思。” 殿外,苏麻喇端了茶水正往内殿来,忽瞧见灵芸抱着腿锤靠在殿窗上,不知在干嘛。走近了才发现她竟是在哭,又见她呆若无神、一言不发,苏麻喇慌道:“灵芸呀,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呢?”灵芸回过神来,忙抹了泪道:“没什么,姑姑。被风迷住了。”苏麻喇知道她有心事,这会又不好问,便说道:“别顶着风口吹,当心着凉了,快回去吧。”灵芸转身回了值房,这一日她都想着皇上的那句‘孙儿真没这个意思’,不禁心灰意冷,不知该何去何从。不在话下。 且说这杏儿搀着乌林珠刚回了景仁宫,便见伊尔木正站在院里浅缸旁观鱼。乌林珠问道:“几时到的?”伊尔木回过头说:“来了好一会儿了!我都快数完这珍珠鳞鱼有多少片鳞了。”乌林珠道:“那你说说看,有多少片?”伊尔木笑道:“姐姐,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待乌林珠走近后,她又问道:“姐姐最近怎么老去慈宁宫?我昨儿来了趟就说你去慈宁宫了。”乌林珠道:“此时不去,更待何时?难得皇后不在,我不得趁机拉拢拉拢老祖宗?”宫人打起了红罗软帘,她二人进了殿里,伊尔木坐下道:“姐姐这景仁宫离乾清宫就一步之遥,既有这心思,何不多花在皇上身上?”乌林珠道:“你们放在皇上身上的心思还少么?我就不费这心了。” 伊尔木接过宫人递来的泡了枣果的茶水道:“可姐姐若不靠皇上,如何立得住脚呢?我可是听人说,皇上有意大封后宫。现如今,只有皇后的位份定了,妃位可还没个高低呢。”乌林珠叉了颗杏儿剥好的枇杷果道:“我若只为争个妃位,又何必花这心思?我钮祜禄氏的家世就搁在这儿,难道皇上还会让我在她们之下?”伊尔木笑道:“听姐姐这意思,似有取而代之之意。”乌林珠吐了枇杷核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既得天机,岂有辜负之理?”又说道:“尝尝这金丸,昨儿刚送来的。”伊尔木看了眼旁几的果盘道:“这枇杷看着就没大熟,这月份吃枇杷还早了点吧。”接问道:“姐姐方才说什么天机?” 乌林珠又叉了颗道:“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呀,就好这枇杷未熟的酸味,酸得人心里爽快。”又问她道:“说吧,今儿找我,所为何事?”伊尔木道:“还不是为那个秀敏!你说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费那功夫把她弄来。这下倒好,她整日在皇上跟前晃悠,皇上怎会不心动?怎么不喜她!”乌林珠道:“皇上喜欢便让他喜欢呗,这宫里皇上也不止喜欢她一人。况且一个包衣奴才,也碍不到我。”顺又叉了颗道:“当初把她弄来,也是想她能抓住皇上的心,好为我们所用。如今,她必跟皇后更亲。但也无妨,就是多了十个秀敏,皇后也难翻盘。”伊尔木忙道:“那,那就不管她了?”乌林珠放下银签道:“她横竖不过是个奴才,即便日后成了主子,你还怕没人跟她分宠?没人对付她?” 伊尔木笑道:“也是。何必跟个奴才费劲,自跌身价。”乌林珠拭了嘴道:“你若能再看远点,也都不会跟什么舒宜尔哈置气争宠了。你的门第压一个员外郎之女还压不过?”伊尔木道:“我这嘴要能归我管,也不会背地里被她们笑是‘泥腿子’了!”乌林珠笑道:“哟,你还知道呢?可皇上不就喜欢你这股泼辣劲嘛!”又见伊尔木努嘴娇哼了声,愈发好笑道:“快吃茶吧,都凉了。”这二人又闲聊了会,伊尔木方告辞回宫了,不在话下。 再说这玄烨自慈宁宫回来后便一直在乾清宫内批阅奏折,单单有人送茶来时,他必抬头看一眼。一见是墨竹,二见是碧桃,再见是绿萼,偏偏不见秀敏。顾问行看出了皇上的心思,俯身问道:“皇上,可要奴才前去御茶房传秀敏侍茶?”玄烨不说话,只是含糊着‘嗯’了声,顾问行便退下去传秀敏了。又过了会子,顾问行才回来说道:“皇上,秀敏今儿轮休,晚上才来呢。这会也到传膳的点了,请您移驾弘德殿用膳。”玄烨听后起身撑筋转了转脖,便往弘德殿去了。 戌时,秀敏回到了御茶房,此时绿萼她们已经下了值,回去住所了。秀敏一进值房,见佟大人正坐在溶月的书案后,溶月则倚着桌案站在他身侧,手里还拿了本书。这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鼻子眉毛都挤在一处了!佟清鸿瞥见秀敏来了,收了笑起身问道:“是你守夜?”秀敏回道:“是,今儿我守。”溶月走到一旁书架处去放书,佟清鸿则走到秀敏身侧道:“夜值时可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尤其是北边那间,绝不许旁人进去。”溶月笑道:“大人放心,这不还有我呢!”又说道:“大人快些回去吧,晚了只怕该不好走了。” 待佟清鸿出去后,溶月坐回了案后,秀敏搬了把四出头官帽椅来坐在溶月身侧道:“月姐姐,说起北边那间,我正想问你呢,那里头的人是在忙些什么呀?我看他们个个都板着个脸,也不搭话。”溶月道:“他们在查验贡茶、贡果和贡器呢。这些东西送来时,内务府都清点登记过了,但咱们收进来后还得再查一遍。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歹有个凭证。”秀敏道:“这么细致呢!我瞧他们日日在里头呆着,也不见休息的。”溶月道:“这是乾清宫,当然要如此了。别说皇上,就是各宫娘娘们的衣食,哪样不得层层核检。干这事的宫人,可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能高兴得起来嘛。”秀敏听溶月这么说,再又想到民间那些后妃们投毒争宠的传闻,便知是胡言乱语了。 李公公忽在外传话道:“皇上传茶,命泡壶‘金地雀舌’。”溶月探头问道:“是泡壶?”李公公道:“是壶。米院判正跟皇上讲医书呢。”秀敏听后以为是米霈,正为之一喜,可转又想到‘米大人是吏目不是院判呀,许是同姓吧?’但心中仍有一丝期待‘没准他高升了呢!’溶月起身道:“公公先去,一会就送来。” 溶月泡好茶后,因着跟前只有秀敏一人,虽怕她再出错,但也只得交给她去送。溶月将茶盘递与秀敏道:“端稳,放稳,不多言,不多看,送完就出来。记住喽!”秀敏笑道:“事不过三,我知道。我昨儿才一,姐姐总得再信我一次呀!”溶月笑着轻推道:“快去吧,别给我在这儿贫,鬼才听你的。”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八回 俏秀敏灵巧对言 呆玄烨芳心不识 下 秀敏端着茶上了玉阶,见殿外站着的不是小武子,心中纳闷着怎么这两日都不见他踪影,边想着等得空了去问问顾总管边进了乾清宫的东暖阁。秀敏见皇上靠着彩漆木雕凭几正盘坐在炕上,其左侧下首坐着那米院判。这背影一看就不是米霈,秀敏虽失望但倒也习以为常了。秀敏走过去时,听到他们在讲什么‘春弦、夏洪、秋毛、冬石’,反正都是些她听不懂的天外话。秀敏将茶壶和茶杯依次移到炕桌上,又按溶月所教只沏到七分。玄烨递了杯给米院判,米院判忙起身承接又谢了恩。只见他坐下后托捧着那菊瓣式玉盅微闭着眼闻香,再轻抿一口又慢饮一口,细细回味,神色怡然。 玄烨见状问道:“品着如何?”米院判道:“两腋习习清风生。”玄烨道:“朕品着倒没‘六安银针’好。”米院判笑道:“皇上日常所饮,非冠即珍。臣喝惯了粗茶,今日尝此雀舌,已觉是此生所品之最了。”秀敏笑着收了盘又行过礼准备退下时,玄烨忽唤她道:“秀敏过来,朕给你看看脉息。”秀敏回头拿盘掩笑道:“皇上疯了,奴才又没病,号什么脉呢!”玄烨道:“你,你还说没病,你胆敢说皇上疯了,朕看你病得不轻。”秀敏道:“奴才难不成也有什么痴病?”玄烨笑道:“正是正是!快过来,让朕给你诊诊病因。”秀敏走了过去,玄烨拉她坐到对侧道:“快伸出手来,先伸左手。”秀敏把左手搁到脉枕上笑道:“皇上请吧!” 玄烨见秀敏露出一段玉腕来,不丰不柴,细中见润,白中带透,又连着五根削葱指,倦软地搭在黄枕上。若说宫后苑那日是丛间蝶舞,那今日便似兰凝珀中。这般如荑之指,宫内竟找不出第二双了。秀敏见玄烨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倒不好意思了,便说道:“敢问米太医,这号脉究竟是用眼还是用指呢?”米院判笑而不语,只是轻咳了声,玄烨这才晃过神来,慌说道:“望闻问切,望在首位,不看如何知病症?”说罢便伸出三指按到秀敏的寸口处取脉,殿内一时静得只剩呼吸的气流声。 十息后,玄烨道:“瞧你这脉象,倒真有病。”秀敏忙问:“什么病?”米院判也问道:“脉象如何?”玄烨道:“脉略弦,一息六至。”秀敏道:“这是什么意思?”米院判又说:“皇上可许臣一试?”玄烨道:“她这脉不像你说的平脉,你来把一下看。”米院判放了茶盅刚伸出手,玄烨又道:“等等,把你帕子拿出来。”米院判笑道:“臣糊涂了。”说着转身从医箱中取了方素绸帕盖在秀敏手腕上再才开始号脉。又十息后,米院判看了眼秀敏,见她两颊飞红,再结合这脉象,坐回凳上道:“皇上,她这脉象并非因病所致。” 玄烨道:“细说之。”米院判道:“春令虽阳气初升,但寒气未尽除,气机仍有约束之象,故而脉稍弦。这是应时之脉,属无病,也就是臣方才说的春弦。”玄烨又问:“那一息六至是为何?”米院判笑道:“这不光四季会影响脉象,情志也有所影响。人喜则伤心而脉多缓,恐则伤肾而脉多沉。方才您号脉时,她心中难安,脉便急促。待臣把脉时,一息正好四至。”玄烨看向秀敏道:“何故朕把脉时你心中便不安?” 秀敏听玄烨当着外人的面问这话,愈发羞红了脸,收了手就起身道:“奴才哪知道何故,鬼使神差也说不准,遇上那风流冤家也说不准。”又行了礼道:“皇上还是好些跟着米院判学吧,少拿奴才做冤下魂。奴才告退了。”玄烨见秀敏走了,满是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米院判笑道:“皇上您号脉前,盯着她看了那么会子,她心中哪能毫无波澜呢?女儿家本就易情动,您还要问她缘故,不怪她要恼,她要跑。”玄烨听后再细想‘风流冤家’这四字,顿觉满室生香,情意绵绵。又靠着凭几撑头笑道:“好一个风流俏冤家!” 秀敏拿着茶盘在庑廊下走着,一时越想越恼,不禁羞骂道:“蠢材!蠢材!还要问我是何缘故,那王八看上绿豆,又是何缘故!”转又道:“呸呸呸!他是王八,我才不当绿豆。” “啊嚏”,乾清宫内玄烨猛打了个大喷嚏。米院判忙道:“皇上,入夜仍是寒凉,您须多注意些才是呀!”顾问行连忙拿了外披来给玄烨披上,又倒了杯热茶递与玄烨。玄烨接过茶道:“无妨的,打个喷嚏不碍事儿。”又饮了口茶道:“米院判既喜这茶,朕让御茶房拿一罐与你。”米院判闻之喜惊参半,道:“这雀舌茶本就少见,‘金地雀舌’更是其中上品,臣今日得尝一杯已是皇上特恩,岂敢再度逾矩呢。”玄烨笑道:“一瓷罐并没有多少,你日夜为朕之安康劳神,受得起这雀舌。”米院判忙跪地谢道:“臣叩谢皇上隆恩,臣日后必当尽职尽忠以报皇上之德。”玄烨说了句‘起来吧’,又对顾问行说:“你去御茶房拿罐雀舌来。”顾问行退下后,玄烨又请米院判接着讲传何为‘夏洪’。 秀敏这边刚骂完玄烨,忽听有人笑问道:“王八是谁呀?”秀敏一惊,抬过头去见是溶月站在檐下暗处,便说道:“月姐姐你站那儿干嘛?装神弄鬼的,怪吓人的!”溶月走上来道:“心中有鬼鬼自来,心中无鬼人自安。我站那儿赏月呢,怎么就成装神弄鬼了?”秀敏道:“我心中坦荡得很,才没鬼呢!”溶月笑问道:“那你倒是回我呀,谁是王八,谁是绿豆?”秀敏灵机一动,含笑问道:“你真要我说?”溶月道:“快说!”秀敏道:“月姐姐便是那又圆又翠的绿豆,佟大人便是那” 溶月一听‘佟大人’,又见秀敏‘咯咯’地笑着,不迨她说完便去拧她的腮帮道:“你个烂了嘴的,敢情你编排我呢!”秀敏挣开溶月,跑远了捧腹笑道:“好姐姐,你不说人头秃,人也不说你眼瞎呀!”溶月气道:“我今儿要是饶了你,我死去!”说罢便要去抓秀敏。秀敏见状忙转身跑了,刚跑了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人来,秀敏‘唉哟’叫了声,那人扶住秀敏道:“慢点儿,跑什么呢!” 秀敏抬头见是顾总管,问道:“皇上又要传茶了?”顾问行道:“没呢,皇上命我拿罐雀舌,要赏给米院判。”溶月趁机追了上来,又掐了下秀敏道:“小蹄子跑得倒挺快!”顾问行笑道:“你们这是玩什么呢?”溶月微喘着道:“没玩什么,我正教训她呢。”又问道:“皇上可是要雀舌?”顾问行道:“就是方才泡的‘金地雀舌’。”溶月道:“那请顾总管跟我来吧。”话落白了眼秀敏后便带着顾问行往值房去了,秀敏则一路偷笑着跟在他们后面。 进了值房后,溶月拿了本册子来,又写了两列字,并递与顾问行道:“劳顾总管在这儿签字按印。”又去取了带黄笺的甜白釉茶罐放到黄檀方托里端了过来。顾问行签了字,接过托盘道了句‘有劳’后便转身走了。秀敏忽想起了小武子,忙追出去叫住他问道:“顾总管这几日可有见到小武子?”顾问行气哼道:“那个小畜生!死了倒少个祸害!”秀敏忙问道:“他怎么了?病了么?”顾问行侧身向屋内的溶月道:“月姑娘,我借秀敏说几句话。”溶月答应后,他又对秀敏道:“咱们边走边说。” 待两人走得稍远些后,顾问行叹气道:“这个小畜生,成天了就往外头跑,我说他迟早得出事,这下好了,一惹就给我惹了个大祸回来!”又接道:“这崽子也是胆大包天,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寿昌宫的人。”秀敏惊道:“他惹了皇太后的人?”又问说:“他是骂人家了还是打人家了?”顾问行道:“是这样就好喽!他跑去偷看人家宫女干活,被寿昌宫的首领太监抓了个正着,先拖去打了顿再才送回乾清宫来。”秀敏忙问:“打得厉害么?”顾问行道:“只是屁股开了花,没要他命我就谢天谢地了。得亏那丫头不是皇太后身边的人,只是个杂使丫头,便没报到皇太后那儿去。若让皇太后、皇上知道了,只怕要连累我和他一起掉脑袋!”又说道:“我是信得过你才跟你说的,这事儿,我悄悄压了下来。” 秀敏一听后果这么严重,愈发担心起了小武子,便问道:“那他在哪儿养着呢?”顾问行说:“我怕被人发现他挨了板子,就让他藏在我房里了。”两人说着已走到了玉阶下,秀敏道:“顾总管快上去吧,我知道他无事便放心了。”顾问行道:“秀敏丫头,切记切记,谁都不能说哦!”秀敏道:“顾总管放心!我若说了,嘴巴长疮,再讲不得话。”顾问行笑道:“那你回去吧,我走了。”秀敏往回走了段路,又回身望见顾问行进了大殿后,撒开腿便往敬事房跑去。待她到了敬事房,见外门锁着,隔间房门也锁着,但隔间窗里依稀似有火点。秀敏细声唤道:“小武子,小武子,你在的话就吱一声。” 小武子趴在隔间长塌上,忽听到窗外有人喊他,他记着师父的话不敢随意应答便默不作声。那人又喊了几声,嘀咕了句‘难不成睡着了?’小武子这才听出是秀敏的声音,忙问道:“是敏姐姐么?”秀敏正欲走时,听到里人回了话,连忙应声道:“是我是我,你怎么样了?”小武子道:“敏姐姐等等,我给你开窗。” 小武子艰难地翻起身支开了窗,秀敏见他唇泛白,眼发青,额上挂汗,脸间带淤,这副病态与那日保官被打时竟是一模一样!一时触及伤心处,秀敏哽咽道:“你何苦呢!是什么样的天仙没见过,明知是宫里大忌,还要以身犯险。”小武子见她哭了,反倒慌了神道:“敏姐姐你别哭呀!我打小没娘疼没爹管的,不知挨过多少打也没人为我流过泪,你今儿一哭,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又说道:“我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只求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就是拿走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秀敏听这话中似有情缘,便问道:“她是谁?怎么就引得你这般了?”小武子说道。不知他说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九回 叹前尘却警后事 惜姻缘难牵良人 上 且说这小武子与那寿昌宫丫头有何情缘呢?原来,那丫头名叫塔尔玛,年方十九,康熙七年入宫,为正白旗包衣。她在入宫前曾与小武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康熙七年的大年初二,这日大雪,一大早祭了财神又吃过‘元宝汤’,塔尔玛随着阿玛、额娘和阿哥一起回城东娘舅家去拜年。 累日暴雪,路上积雪盈尺,马车不便出行,这一家四口带着个拎了新年贺礼的家奴便只好步行前往。一行人正在胡同里走着,正欲拐弯时,一个小叫花子径直撞进了塔尔玛额娘那塔拉氏的怀里。那塔拉氏气急败坏,揪着他的衣领就给了一巴掌道:“哪里来的小混账!”那小叫花子吓得说不出话,挣扎着想跑,那塔拉氏偏不松手,又啐道:“弄脏了我的衣服,一句话不说就想跑?”小叫花子忙跪地磕头道:“老爷、夫人行行好,饶了我吧!” 正这时,忽听得前方有人喊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住他!”小叫花子听后起身就要跑,却又被后排塔尔玛的阿哥抓住了,她阿哥道:“小子,犯了事就想跑?可没这道理!”小叫花子边捶打着她阿哥边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她阿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道:“得官,把他给我抓住喽,我倒要看看这小畜生到底犯了什么事。”家奴得官放了礼盒便上前把那小叫花子给抱捆住了。 而方才喊话的那两人这时也赶了过来,见小叫花子被抓住了,其中一人向塔尔玛的阿玛、阿哥依次作揖道:“多谢多谢!”塔尔玛的阿玛笑着回了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又问道:“不知这小叫花子犯了何事?惹得二位一路相追。”那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俩是西街口永祥包子铺的伙计,这小子刚刚偷了我们两个包子走。”那塔拉氏听后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就两个包子,你们就当行行好,给他得了。他这手抓了的,你们也卖不出去,难不成自个儿吃啊?”另一人笑道:“夫人说的在理,我们掌柜的原也是这么想的。世道艰难,这孩子看着也可怜。可老话说的好啊,‘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小叫花子不是第一次偷了!” 她阿哥道:“他偷了许多次了?”原先那人道:“可不是嘛!他第一次偷时掌柜的没计较,隔了一个多月他又来偷了,我们都当没看见,放了他一马。可坏就坏在让别的叫花子给看见了,常言道‘人善被人欺’,自他开了这个口啊,三天两头的就有叫花子来偷包子。谁家都没有金银山,哪个不是艰难度日呢?掌柜的为这事恼了许久,偏巧今儿他又来偷包子,掌柜的这才气得命我们一定要把他给抓回去。”转又叹道:“我们掌柜的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抓他呀主要也是为了给那些叫花子看的。”那塔拉氏道:“既是这样,也怪不得你们掌柜的,这小叫花子可怜是可怜,可恨也是真可恨!你们便带他走吧。” 那两人又弯腰作揖谢了几句,便一人一边抓起小叫花子夹着走。塔尔玛见那小叫花子看着才八岁大,穿着件都看不见絮的小破袄,外披条麻布挡风,脚上穿的鞋就包了个脚后背,前头露出截冻得通红的脚趾来,头上戴着个碎布拼成的风帽,看着着实令人心疼。那俩伙计正往回走着,忽听后头有人喊了声‘等等’。小叫花子闻声看去,见一个身穿正红长棉袍的神仙姐姐正朝自己走来,又见她围着红绫抹额,头戴乌绒冬帽,帽后还坠了两根浅绛色的棉绸长飘带,实在美极! 那塔拉氏喊道:“塔尔玛!你干嘛去?”塔尔玛回道:“我说几句话就来。”又对着那俩伙计道:“他一而再的偷包子固然可恨,但我方才听你说,他是隔了一个多月再才来偷的,想必真是走投无路了。他若见你们心善便存心相欺,那他就当和那些叫花子一样,三天两头地来偷,可见他还是知廉耻的。所以还望二位能跟掌柜的求求情,不要太过为难他。”仍是原先那人回道:“小姐说的是,我们掌柜的也不会真为难他,顶多吓唬吓唬,警示下旁人。”塔尔玛听后蹲下看着那小叫花子道:“你日后不要再偷了。”说着又从双手捅的棉手焐子里掏出块碎银放到他手里道:“去吃顿饱饭再买身冬袄,给人家当伙计学徒也好,当家奴小厮也行,总有办法能活下去的。” 那塔拉氏见状忙走去拉起塔尔玛道:“那些钱是给你带进宫去打通人情用的,你给一点可就少一点!”塔尔玛笑道:“宫里的人也看不上这点碎银,若能帮人一把,也算用得其所了。”那塔拉氏听后也无旁话可说,只得由她了。那小叫花子被挟着走了几步,忽又挣脱开来向后跑去,他跪在塔尔玛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观音娘娘!观音娘娘大慈大悲!”塔尔玛一愣又笑道:“我哪是什么观音,你要能一生不偷不抢,我就承你这三个头。”小叫花子抬了头,满面积泪成霜。那俩伙计又来抓起小叫花子往前走了去,小叫花子边走边回头看向塔尔玛,那位走在盛雪里的观音娘娘,他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说到此,各位也都明了了,当日那小叫花子正是今日的小武子。至于他又为何入了宫,还要待秀敏来问。 秀敏问道:“那她不是给了你银子么?你怎么又入宫了?”小武子道:“我那时才八岁,人又长得瘦小,即便换了身行头也没什么人家愿意要我。后来去妓院当了一年的酒童,又”小武子顿了下,抹抹眼似不愿再说了。秀敏见状道:“过去的事你不想说就别提了,单说说是怎么找到她的?”小武子吸了下鼻道:“我已然这样了,告诉姐姐也无妨,那去妓院的也不光是找女人乐子的。总之我不愿意便挨了顿毒打,好在死命逃了出来。后来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听人说宫里招太监,每月二两银子米一斛,逢年过节的还有赏份。我一寻思,反正我又无父无母,便净身入了宫。”秀敏伸手抹了小武子的泪道:“只要活着,都会好的。” 小武子笑道:“敏姐姐你不知,我进了宫可走运呢!天天吃得饱穿得暖,我又生得讨人喜,没半年就调来了乾清宫,还认了师父,这下,我也算有爹了。”秀敏道:“那塔尔玛还记得你么?你们可有说上话?”小武子道:“我前天刚找到她就被当成淫棍打了顿,只怕日后她都不愿再见我了。”转又苦笑道:“这样也好,我如今这副模样,她不知道还好些。”秀敏道:“你不是十岁就入宫了么?怎么最近才找到?”小武子道:“大海寻针哪是那么容易的,宫里人心叵测,我又不敢随便问人,只得靠运气去碰。后来到了乾清宫,跟了师父,才有机会跟东西各宫的人接触。”秀敏又问道:“那寿昌宫不是皇太后的寝宫么?皇上该是常常去他额娘那儿才是呀,怎么也花了两年才找到?”小武子道:“寿昌宫那位不是皇上的生母,皇上的生母康熙二年就崩了。皇上对她感情不深就不常去,上次去还是太皇太后非让去的。”又叹道:“咱们这个皇太后啊,任谁看了都心酸。” 秀敏道:“这话从何说?”小武子扫了眼四周的房屋,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先帝爷那会不是废了一个皇后嘛,她是继后。后来董鄂妃入了宫,先帝爷喜欢得不得了,一个月就封到了皇贵妃。这还不算完,先帝爷还想废了她好立董鄂妃为后,但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太皇太后当然不许了。先帝爷气不过就冷了她六年,她膝下无儿无女,十三岁封后二十岁便当了皇太后。”秀敏道:“那董鄂妃是皇上的生母?”小武子道:“不是。皇上的生母姓佟。这董鄂妃在先帝爷前一年崩的,她就生了一个儿子,没活几月就夭折了。”秀敏却说:“可宫里不是有个太妃姓董鄂么?皇上还命御茶房给送过茶呢。”小武子道:“这你不知,先帝爷那会有三个董鄂氏,一个是那董鄂妃,一个殉葬死了,还有一个便是这太妃。太妃的儿子是裕亲王福全。”秀敏又问道:“那董鄂妃的儿子怎么就夭折了呢?”小武子道:“天花。”忽又面色一转道:“但我听人说这事儿跟皇上生母佟妃还有点关系。”秀敏道:“这能有什么关系?得病的事谁说得准呢。” 小武子道:“这姐姐你就不懂了,那孩子是得的天花,可怎么得上的呢?先帝爷拿他当命根子,说这孩子才是他的第一子,身边的人都没谁患天花,他怎么就染上了呢?”秀敏道:“那你快说呀,他怎么染上的呢?”小武子道:“我听宫里的老太监们说,先帝爷打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决定立他为太子了,但那时先帝爷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一个是裕亲王,还有一个就是咱们皇上。佟妃一听这消息,那哪还能坐得住呀,偏巧那时候咱皇上在宫外避痘时也出了天花。据传是佟妃拿了皇上出天花时穿了的衣服重新裁了件小的送给了董鄂妃,董鄂妃没什么心眼就给小阿哥穿上了,这下才染上的天花!”转又叹道:“这孩子也是命里没当皇上的运,咱皇上有这运就挺了过来,出痘痊愈后就重返皇宫了。” 秀敏又问道:“那先帝爷有查出是佟妃干的么?”小武子道:“那要真是她干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帝爷必是能查出来的。但既无定罪,先帝爷又传位给了咱们皇上,我就觉着不会是佟妃干的。”秀敏道:“一定不是她干的!她儿子正生着病,祈福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害别人呢?”小武子接道:“但不管怎么说,先帝爷肯定也听到过这些风言风语,所以之后再也没去过佟妃那儿。可怜佟妃偏又对先帝爷情深,听说是日日以泪洗面,就在景仁宫里朝那乾清宫望着。先帝爷死前唯独没见佟妃,佟妃知道先帝爷驾崩后,几次都哭晕了过去,没过两年就随先帝爷去了,崩时才二十四岁。”秀敏听后叹息道:“何其惋兮!何其悲哉!有情的无福长久,有寿的余生空守,有义的却又是痴心错付!前人如此,后人又当如何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九回 叹前尘却警后事 惜姻缘难牵良人 中 小武子见秀敏失魂落魄地发着怔,再一寻思忙说道:“姐姐你别多想,这后宫之人也非个个都是这样,你看太皇太后多有福气呀!”秀敏道:“一朝又有几个太皇太后呢?”说着便起身往御茶房回了。小武子见她走了,自骂道:“你呀你,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个,敏姐姐日后怕是要做主子的,今儿听了这个,指不定怎么想呢!” 而这边值房内,溶月坐在案后每写几个字就往窗外瞄一眼,想着秀敏怎么还没回来。忽听外头有人进来了,忙问道:“怎么才回来?顾公公跟你说了些什么说了这么半天?”却又无人应答。溶月起了身正要出去看时,又见秀敏进来了,那神情呆滞的模样真跟中了邪似的。溶月走去问道:“怎么了这是?问你话怎么也不回呀?”秀敏瞪瞪着道:“我还是早些离了这红颜易老地,伤心寂寞城。” 溶月被这话吓得一惊,道:“才这么大点人说什么离啊走的!”又拉她坐下道:“顾公公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秀敏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说,都是我想的。我想着这些主子们日后会如何呢?月姐姐你又会如何呢?还有绿萼姐、墨竹姐、碧桃姐和白菊姐。你们都是一顶一的人儿,你们将来会如何呢?我又会如何呢?对了,还有灵芸,她”溶月忙打断她道:“好了好了,快别说了,越说越魔怔了!”又抚着秀敏的背说:“没人能知道将来会如何,得到了那一天才知道,你现在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与其想这个你还不如想想我白天教给你的那十道茶,你记明白没?”秀敏回过神来道:“我记着呢,第一碟是‘日铸雪芽’,第二碟是”溶月笑道:“好好好,记得就好,不用一一说了。你去打了热水来洗洗,我去给你搬张小塌出来。虽说是守夜,但还是可以睡会的。” 这夜,秀敏坐在台阶上看着明月如水,流云无声,忽地想起了在家和阿玛一起赏月的日子;想起了每年祭月时都要拜的‘兔儿爷’还有红白月饼;又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和胞弟去争抢阿玛脖上的宝座,现在没人和胞弟抢了,可阿玛也背不动了。秀敏对月自语道:“何时才能出宫去呢?阿玛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你的圆满若能化为人间的团圆,那该有多好。”秀敏忽又想起了米霈,想起了他那日临去时的回眸一转,想起了他那日佯装咳嗽时的窘样。可耳畔却又回响着玄烨的声音,他正问道:“你可有药治我这病?”秀敏不知玄烨是否真心,亦不知米霈是否有意,更不知自己到底倾心哪个,又想起方才小武子所言,心中脑中都乱成了一团。 天边的这轮银月笼着秀敏也笼住了玄烨。此时的玄烨正坐在昭仁殿外的交椅上赏着那月宫瑶台,但玄烨心中想着的却是希望月老能为自己和秀敏牵一段情缘。他是皇上,得到秀敏并非难事,但他想求得一份‘真心’,一份‘真情’,一份‘陪伴’和一份‘牵挂’。 这二人对月所求虽不同,但因着夜里凉风无情,结果竟都生起了病。玄烨身体底子好又有御医精心调理,未出三日便痊愈了。秀敏虽生了病但每日仍有半天要来学茶,偏不巧又遇上连日阴雨,便只得顶风冒雨走去御茶房当值,再加上对米霈和玄烨二人的忧思日深,虽每日吃药但病势反而愈演愈烈了,六日过后仍是咳喘不止。 这日终于放晴了,骄阳扫尽阴霉,路上虽仍有积水,但拂面风中的暖意已在宣告立夏将至。下了早朝,玄烨自慈宁宫回来后,便开始批阅文书奏本。过了会子,李公公带了米院判和米霈进了东暖阁来请平安脉。玄烨看了眼米霈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刚升上来的?朕瞧着倒面生。”米霈道:“回皇上话,臣叫米霈,已供职太医院七年了,去年刚通过了会考才得以入宫宫值,只是一直未近御前,您便不曾见过。今日贾院判身体微恙,臣便和米院判同来请脉。” 玄烨又仔细看了看他俩后道:“你俩都姓米,朕瞧着怎么也有些相像呢?可朕记得米院判你没儿子呀。”米院判笑道:“臣膝下是无子,但家兄还留有一子,家兄过世前曾把他的独子托付与我,便是这孩子了。”玄烨听后笑赞道:“你米家三代入职内庭,真不愧是杏林世家。乃兄虽未供职太医院,但他在民间的声望可不比扁鹊差。朕幼时虽只见过一面但却深知他针灸手法之奇。如今他的儿子,才这方年纪便得入值宫内,乃兄若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米院判忙作揖拜道:“臣替家兄拜谢皇上。”又笑道:“若提起针灸,这孩子幸得家兄真传,学得了家兄针术之要领,如今说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亦不为过。即便是如臣行医多年,也会遇到那药石所不及的疑难杂症,偏偏这孩子几针扎下去当即便都好了。臣方脉在行,可论起针灸,倒真不如这孩子!”玄烨笑道:“如此更好,朕对这针灸也颇有兴趣。这体内经络如何相连,气血如何运行,朕都不得其解,日后便由你侄儿来教朕针灸。”米霈听了却推脱说:“皇上,臣实非针术高明也难以针治百病,不过是治些能治的病罢了。臣之所学,未免浅薄,实难担此重任。” 玄烨听后稍许不悦道:“你把这太医院当成什么庸人之地了?你的针术若不高明,又是如何到的朕的跟前的?还是说仗着你叔父的面子进来的?”米院判和米霈听此,一齐跪地道:“皇上恕罪!”玄烨回色道:“起来吧。朕只是想让你知道,在朕面前不必虚掩,有一说一。正如你说的,你治些能治的病,那便教朕些你知道的就好。”米霈见此,只得伏地磕头领命,后又搀着米院判起了身。 正这时,小武子进来通传道:“皇上,皇后在殿外求见。”玄烨叫‘传’后,米院判和米霈便退到西边墙前立待。济兰刚进了东暖阁,就瞧见了这二人,待他二人行过礼后,济兰笑道:“正给皇上请脉呢?我来得不巧,误了你们。”米院判忙道:“娘娘言重了。”待他说完,济兰这才走到玄烨面前行了礼又坐上了炕。玄烨边合奏本边问道:“脚上都好全了?”济兰道:“早好了,再不下来走走,都不会走路了。”玄烨又问道:“什么事儿刚一好就要来说?”济兰道:“还不是为皇上的事,二十日后是什么日子,皇上怕是又忘了。” 玄烨正心算着日子,见绿萼端了茶水进来奉茶,忽又问她道:“这些日子怎么都不见秀敏?”米霈一听秀敏,眼神中晃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皇上会以此等口吻直呼‘秀敏’二字。绿萼放了三才杯道:“回皇上话,这些日子她病了,不能近御前侍奉。”玄烨又问:“何时病的?看过太医没?生的什么病?”绿萼回道:“六日前病的,找了太医院的谭吏目瞧了,说是染了风寒,正吃着‘荆防败毒散’呢。”玄烨想了想道:“六日前朕也受了些风霜,可没出三日便好了,她为何拖了六日还没好?”绿萼道:“奴才也正纳闷呢,起先只是畏寒头痛,流点清涕并不出汗,吃了几日药后反而开始发热出汗又咳嗽的,一咳起来整夜都不得消停。”玄烨忙道:“那快把她带来,让米院判给看看。” 绿萼颇为难道:“她咳得厉害,还是让奴才带了米院判去御茶房瞧吧。”玄烨道:“有什么可避开的,你只管去带她来。”绿萼听后只好照做,出了门去找秀敏了。玄烨又向济兰说道:“二十日后的万寿宴按常例即可。”济兰放下茶杯道:“我本想着也是按往年那样办,可又听苏宜尔哈说,今年好歹是皇上二十的生日,还是得隆重些。我想来也觉得在理,所以特来问问皇上的意思。”玄烨笑道:“难为她每年都算得这么清。”济兰含笑道:“可不是嘛,三月底那会,她就来问我今年要送什么。不怪昭宪笑她,只怕是过了年就开始为皇上的生日数日子了。” 御茶房内,溶月边拍着秀敏的背边说道:“怎么还越咳越重了呢?还得再去看看才好!”秀敏拿帕掩嘴道:“那些人给不得势的主子看病尚且敷衍了事,我一个奴才,肯替我看一次,没胡乱写点药方打发了去,都是好的了。”说着又咳了起来。溶月刚骂了句‘见钱眼开的东西!’绿萼就打外边进来道:“秀敏,皇上传你过去呢。”溶月道:“这病着呢,怎么去呀,你没跟皇上说么?”绿萼道:“说了,正巧米太医在跟前请脉,皇上便要让秀敏过去。”秀敏急问道:“哪个米太医?是院判还是吏目?”绿萼疑惑道:“不就一个米太医么?就是夜里常跟皇上讲医书的那个。”秀敏这才放了心,把着溶月的胳膊缓缓站了起来。溶月道:“这也好,让米太医给诊诊,再拖下去只怕越发难治了。”说着便将秀敏扶给绿萼,又接过了绿萼手里的茶盘。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九回 叹前尘却警后事 惜姻缘难牵良人 下 绿萼扶着秀敏进了乾清宫,两人刚到东暖阁的门槛外,秀敏一眼便认出了站在米院判身旁的米霈,情急之下竟想转身离开。济兰因面朝西面便已看到了秀敏,特对玄烨说道:“秀敏来了。”玄烨转身见秀敏站在门外不进来又拿帕掩了半边面,便说道:“快进来,让米院判给你瞧瞧。”秀敏行了礼道:“奴才谢皇上的恩,只是奴才这病不宜近前,还望米院判能移步门外。”米院判看向玄烨,没皇上示意,他万不敢动。玄烨听她声音沙哑无力,又见她捂着嘴强忍咳嗽,倒真担心是染了什么重病,一时顾不得许多,下炕穿了鞋就朝秀敏走去。 秀敏正弯腰侧向一边咳着,忽来一人握住了她垂着的手。秀敏一惊,抬头看去,竟是玄烨!连忙说道:“皇上,请离奴才远点。”玄烨边把秀敏往暖阁内牵边说道:“你也不想想,站着如何把脉?还是你要刻意为难米院判?”秀敏咳喘着难以回话也无力抽出手来,只得由玄烨拉着她到六方桌前坐下了。秀敏见玄烨站着,自己哪敢坐着,压着嗓说:“皇上,使不得!”便欲站起身来。玄烨按她坐下道:“别说话,朕让你坐着就坐着。”又对米院判道:“你和你侄子都过来号一脉,看是什么病,好治不好治。”说罢便坐回到了炕上。秀敏听闻米霈居然是米院判的侄子,再朝他二人细看去,倒真有几分相像,不禁自思道:“那晚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米院判取了脉枕来,绿萼给秀敏拉着袖口方便他取脉。米院判先按在右手脉上,调息片刻,又会神细诊了半刻,再又换为左手脉。诊毕起身给米霈递了个眼色,米霈便上前坐下先诊左手脉。秀敏极力将头扭向一侧不与米霈对视,她怕米霈认出自己,怕米霈觉察到什么,可说来也可笑,她与米霈间并无任何瓜葛,这份心虚倒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数息过后,米霈道:“劳请换为右手。”秀敏伸出右手后,米霈又说:“能否请姑娘抬过头来,我好观察面色。”米院判忙微咳了声,提醒米霈注意分寸。秀敏听此言,心下一阵慌乱,咳得愈发急促了。济兰看向米霈,见他看秀敏的神色虽正经得很,但却不像是在看素不相识的病人,她也从未见米霈向病人要求过抬起头来,心中不免起了疑。玄烨一心想着秀敏的病,并未听出这话里的异样,只说道:“秀敏你抬过头去,让他仔细看看。”秀敏拿帕半掩着转过了头,只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玄帕看,不敢抬眼看米霈一分。米霈诊过右手脉后,便取了帕子起身和米院判交耳低语去了。 玄烨问道:“病可要紧?”米院判道:“不要紧,不过是风热之症,待臣开副‘银翘散’,喝上几日便好了。”玄烨又道:“这个谭偲真是庸医,风热也能给诊成风寒!我看贾仁也是老糊涂了,竟举荐了他补御医之缺。”米院判忙道:“皇上息怒,谭吏目没有诊错,这病的证候不是一成不变的。臣方才听绿萼姑娘说先前恶寒重,发热轻又无汗,还头痛身痛,这确是风寒之症,开的‘荆防败毒散’也是对症之药。只是后来这风寒转为了风热,秀敏姑娘才会发热重,出汗又久咳不止。”玄烨仍是不悦道:“那他怎会连病状易变都不知?只看过一次便不再管了,此等人医术再精也是惘然!” 济兰又相劝道:“皇上,这也怪不得谭吏目,后宫宫人众多,太医值房内也就那二三十号人,御医又是专给主子们看病的,这奴才们生了病只能找吏目,每日又都有人去看病,难免会疏漏一个两个的。”秀敏也起身道:“皇上,奴才这病拖到今日,错全在我。明明吃了药,三日未见好,却仍吃着旧方子,病才会越来越重,实在怪不到谭吏目身上。”玄烨听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米院判道:“那你快开方子,开了直接让乾清宫药库去煎,不必拿去撷芳殿的御药房了。” 米院判开了方子又交给了李公公,绿萼和秀敏行过礼便随着李公公一起退下了。济兰假装端起三才杯来饮,实则是在偷瞟米霈和秀敏,这二人间虽无眼神传递,但济兰却嗅到了一丝异样。玄烨又跟济兰说了些万寿宴当日的安排,外加一件要紧事,济兰草草听过便也行礼退下了。待皇后走后,米院判和米霈才依次给玄烨号了脉,再详细问询了饮食、睡眠、精神、肢体等各方面的状况,又听闻顾问行言:皇上晨间胃口寡淡,懒进食饮。便开了‘滋胃和中朝茶饮’来调理。又答了些玄烨提出的药理问题后,他二人方才退下了。不在话下。 且说秀敏回了御茶房,喝过药后又在溶月房中的炕塌上歇了半日,至晚间时,喉咙虽仍肿痛但已不像上午那般咳得止不住了。碧桃端了晚点进来,见秀敏已坐起了身,忙把膳盘放到炕桌上,又拿了外衣来给秀敏披上道:“可算面色好了点,别又冷着了。”秀敏见她要去抬炕桌,连忙说道:“我这几日害惨了你们,怎好还让你伺候,放着吧,我下来吃。”说这话时碧桃已抬起了炕桌,又放到秀敏面前道:“你就安心呆着,谁没个害病的时候呢。”又笑道:“你日后当了主子少不了要被人伺候的,这会子先让你习惯习惯。”秀敏道:“谁要做主子了?我可没这福气。” 碧桃当她是害羞了,笑得更欢了道:“你看看这御膳房特意送来的晚点,鸡汤煨的山药枸杞粥,和胃滋补;鸭子性凉,这燕窝鸭丝最能清你的热;酸酸的苹果软烩,开胃健脾;细软的小笼枣糕,易食又补气。哦,还有一碗玫瑰卤子,这玫瑰对女儿家可是圣品!真真是想得齐全,备得周到。这么好的东西,说是给奴才的,谁信呢?”秀敏支吾着‘我我’不知怎么回说。碧桃将筷子塞到秀敏手里道:“快吃吧,凉了粥事小,凉了皇上的情可就事大了。”又接道:“你吃完了就搁在那儿,呆会自有人来取。”说罢便笑着起身出去了。 秀敏听了碧桃的话,心中一时七上八下,饭菜虽可口,但秀敏只进了半碗粥便移了炕桌下床了。她管不住自己的腿,她有许多话想问米霈,虽说见了面她也问不出来,但此刻她只想见到他,见到他就好了。秀敏见厢房外无人,便偷溜出去又往南边跑了去。上午那会她问了绿萼才知道,原来紧临乾清药房的那间屋子便是太医日值待命之地。秀敏丝毫不知自己竟与米霈日日同处一宫,这其中是有多少的阴差阳错才能直到今日两人才得以相见。 待快到药房时,秀敏放慢了步子,捂着嘴又提着心,往那值房走去。秀敏刚走过虚掩着门的药房,就听到米院判在里说道:“白天人杂我不好问你,现在你跟我如实交代,你跟那丫头可是认识?”片刻的沉默后,米霈的声音传来道:“不认识”。米院判气说道:“那你在御前让她抬头是什么意思?她是皇上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大不敬!得亏皇上年纪小,没听出别的意思,但凡皇上多点心,你的前程可就尽毁了!”米霈道:“侄儿我本就没有别的意思,不看如何知病症?”米院判厉声喝斥道:“你还不说实话!医者若连察言观色都要让患者配合,我看你还是趁早放了医书滚回去!” 米院判见米霈垂着头不接话,遂又问道:“你对那丫头是何想法?”秀敏在门外听到这话,心儿狂跳,眼儿猛眨,敛着声又屏着气,恭恭敬敬地等着米霈的下文。因不知米霈究竟说了什么,笔者也不敢瞎诌。总之秀敏听后便闷闷地回了御茶房,整理了榻铺又给溶月留了字条,禀明自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值房。 秀敏回了住处,却不见绿萼她们,想是还没下值。她爬上炕从枕下摸出那两盒红膏,呆呆看着。常言道:女儿心,海底针。女儿愁,幽思浓。她原本对米霈是一见倾心,可奈何‘落花有意随水流,流水无心恋落花’。可既如此,当初又何必留下这红膏,害得人情沾肺腑,意惹肝肠。而对玄烨,秀敏则更说不上来是何情感,喜愁悲怨,都因他起;痴忧妒嗔,都为他故。可留在宫中,又非秀敏所愿。深宫女子的命运,何尝不是自入宫起便书写好了? 道是:得也凄迷,散也凄迷,梦向蓝桥晨钟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回 琵琶女妙手划音 茶荼君灵思弄画 上 次日,东方未晞,因着多日未去慈宁宫请安,济兰起早吃了点糕点后便往慈宁宫去了,想着赶去伺候老祖宗进早膳。待她进了慈宁内殿,见乌林珠正给老祖宗递茶漱口,倒着实惊讶了番。乌林珠见济兰来了,心下虽想着‘怎么这么快就能走了’,面上却仍是笑吟吟的。待济兰给孝庄行过礼后,她又给济兰行了礼,后便退到旁侧了。 孝庄朝济兰招手道:“快过来我瞧瞧,一连九天都没见你了。”济兰坐下握着孝庄的手道:“玛姆越发精神了,我一进来还以为是活佛降世呢!”孝庄笑道:“你这丫头光哄我!好话不费工夫,你就紧着说。”又转对乌林珠道:“你也别站着,过来坐。”灵芸领着一班宫女撤干净了早膳,又去端了茶点来,苏麻喇则站在孝庄身后给她揉肩。乌林珠坐下道:“皇后的气色也越发好了。”济兰笑道:“托你的福。”又对着孝庄道:“这转眼皇上的生日又快到了,我昨儿去问了皇上,皇上说一切照旧,只一点我有些为难,特来请您想想法子。”孝庄道:“有什么可为难的,说来听听。” 济兰接过灵芸递来的盖钟,顾不上喝只放到一边,说道:“宫里宴席的乐舞向来都是那九类,满洲、蒙古、朝鲜、回部等的乐舞都有,唯独没有汉人的。皇上见每年万寿宴上,汉人大臣们面上虽都带笑,实则提不起多大兴致,便想谕礼部增加汉乐舞。”孝庄边刮茶汤边问道:“是皇帝托你来跟我说的?”又说道:“我早说过了,宫里绝不许进汉女。皇帝想看汉舞那便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济兰忙道:“老祖宗息怒,怪我没说清楚。皇上正是记着您的话,才想让我从后宫中选一二十个长得灵秀的宫人出来,送去礼部那儿学。可这日子也近了,又要选人又要教的,就怕到时候跳的不像样子,丢了皇家的颜面。” 孝庄饮了口茶道:“玄烨就是这性子,想一出是一出。这舞又不是朝夕可练成的,那些汉臣们在外头什么样的舞姿没见过,个个眼睛毒着呢!”济兰道:“正是呀,况这后宫中哪有人跳过汉舞,就是连着二十日没日没夜地练也难拿上台面呀!”乌林珠忽问道:“非得是汉舞?汉乐不可?雯妹妹不是会七弦琴嘛,让她教一教,二十日一支曲子,还是学得来的。”孝庄道:“她身子不好,病了一冬了刚好点,别让她费这心了。”济兰却道:“依我看,这倒也是个法子,不必雯妹妹教,让礼部去找乐师,咱们只要找出这么个人去学就行了。”孝庄道:“还须找个会点的人去,总比现学的强。” 灵芸听此道:“奴才斗胆插一句嘴,奴才倒是知晓一人会弹琵琶。”孝庄回身道:“琵琶?这倒是比七弦热闹点。”济兰也道:“玛姆说的是,那琴声听来总是孤寂之音。”又问道:“是谁会?”灵芸道:“秀敏曾亲口告诉过奴才,她会弹琵琶。”孝庄不信,道:“那丫头看起来木木讷讷的,竟还会琵琶?别是唬你玩的。”济兰道:“没准是真会!皇上曾夸她小曲儿唱的格外好,无乐哪成曲呀?想是会点的。” 乌林珠道:“就算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成材的。若是朽木,岂不是白费心思去教了,还是再找些人吧。”灵芸接道:“奴才虽未听过她弹琵琶,但她的性子奴才是知道的,她这人肚里有七分也只会往外说二分,她既说会琵琶那必是弹得不错了。”孝庄笑道:“好,这性子很好!现今太多人,肚里只二分货,嘴上却说得个天花乱坠,一不小心,就被他忽悠进去喽!”济兰笑问道:“那我便叫她来一试?”孝庄道:“去叫她来,再派人去内务府取把好琵琶来。”济兰听后,打发了人分去御茶房和内务府,这祖孙三人便边话闲情边等秀敏。 且说昨夜,许是药性挥发了,秀敏拿着红膏看了片刻就迷糊着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日辰时才醒了过来,醒时屋内依旧空无一人。秀敏细细梳妆了番,出门正伸懒腰时,忽见白菊急急走来了。秀敏道:“这会子回来做什么?”白菊平了口气道:“快去慈宁宫,太皇太后要见你。”秀敏惊问:“见我做什么?我规规矩矩的没犯事呀!”白菊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儿,又不与我相干,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秀敏不知是何缘故,心中惶惶不安,一路小跑着到了慈宁宫。 待秀敏跟着一小太监进了内殿后,见皇后、乌林珠都在,便愈发胆战心惊了,边回思自己有无过错边跪地行礼道:“奴才叩请太皇太后、皇后、林主子万福金安。”孝庄道:“瞧你这面色不大好,是生着病呢?”秀敏道:“回太皇太后话,奴才是病了些日子,但已好了大半,也没有耽误御茶房的茶事。奴才一直恪守本分,未曾逾矩一分。”孝庄笑道:“谁又问你这些了,竟说上这么一车。起来吧,赐坐。” 灵芸拿了张金裹脚杌子来放到秀敏身后,秀敏急跟她打眼语,问是何事。灵芸含笑不语,只微点了两下头便又回到了苏麻喇身侧。秀敏忐忑着坐下了,因着不敢私自开口问,只得干笑着。济兰道:“今儿找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听人说,你擅弹琵琶,便想让你为太皇太后弹一曲解闷。”秀敏正诧异着‘皇后是如何得知的’,又瞟见灵芸暗笑个不停,便猜到是她多嘴了。秀敏道:“皇后过誉了,奴才的技艺还担不起‘擅弹’二字,承蒙太皇太后不嫌,奴才能为主子们解闷,实乃奴才之幸。只是奴才并未带琵琶进宫,这时也无物可弹。” 孝庄道:“既让你来了,岂有不备琵琶的道理,早给你预备下了。”又对站在不远处托着长条盒的公公道:“给她拿去。”秀敏打开那盒盖,见里面卧着位如柳似月的妙音佳娥,凤尾式的琴首,象牙白的相颈,紫檀雕的腰腹,再系上四条玉带样的弦绦。这般上品的琵琶,秀敏见所未见,一时竟看迷了。济兰见状问道:“为何不拿出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秀敏忙道:“这琵琶好的很!只怕奴才今日要糟蹋这把好琵琶了。”孝庄笑道:“懂得好坏必是行家!你若弹得好,这把琵琶就赏你了。” 秀敏笑道:“奴才还想向太皇太后讨一物。奴才这指甲进宫数月未打理,已有些糙了,望太皇太后能赐我锉片一使。”孝庄听后便唤灵芸去取了套精致的修甲用具来,秀敏细细磨锉修剪后又净了手,方才虔诚地请出那位琵琶仙子。秀敏问说:“太皇太后想听什么曲儿?”孝庄回道:“我也不知这琵琶都有些什么曲儿,你就拣首最拿手的来弹。”秀敏先试了试音,又调了调轴,一切就绪后又微提口气,方才落指滚弦。 初声便是石破天惊,济兰毛骨一悚,气息瞬而凝止。弦声渐密似急雨奔袭,渐紧如刀剑出鞘。又如赴敌之兵,正衔枚疾走,旋又转缓,似伏草而行。众人皆屏息以待,眼见一场暗月下的生死交锋将起。忽闻利箭出弓,风驰电掣;后接连弩,万箭齐发。一时金鼓奋起,刀戈相接。孝庄心悬一线,不知鹿死谁手。秀敏发全力而倾于指,挑轮抹弹,揉挽排推。其声如何?凤泣龙吟;其势如何?瓦坠梁抖;其形如何?铜心铁骨。两军拼死搏杀,马嘶如天雷,人吼如鼎沸。灵芸见秀敏汗如雨下,手滚无影,一时目瞪口呆,哑口难言。慈宁宫内外宫人皆仰首侧耳,个个非奋即恐。激战不久,便有一方拜下阵来,疾驰的马蹄声交伏而起,一方落荒而逃,一方穷追不舍。济兰捂紧胸口默祷道:“快跑,快跑,千万别被斩杀于此!”乌林珠握紧茶盅默喊道:“快追,快追,千万不可放虎归山!”孝庄只感心塞鼻窒,不知这马还要跑多久。忽而一声裂帛悲泣之音,四弦同划而止,戛然无声。 殿内众人皆无一人能言,都还未从那战场上抽出身来。秀敏长舒一气,拿出帕子拭汗道:“奴才献丑了。”孝庄略缓了些道:“曲名为何?好一曲沙场战音!”秀敏道:“曲名为《楚汉》。”孝庄忙问:“那可是讲的刘邦和项羽?”秀敏道:“正是。此曲所记乃是垓下之战,楚霸王项羽三面受敌,四面楚歌,后与刘邦决战乌江之典。”济兰急问道:“那最后谁胜谁败?”秀敏道:“项羽自刎而死,刘邦全歼楚军。”济兰回思起最后一声悲鸣,扼腕叹道:“可惜了。”乌林珠道:“这便是天命难违,项羽注定要败给刘邦。”孝庄道:“以往我当这琵琶,都是那些狐媚子弹了勾引人用的。今日听你一曲,只觉荡气回肠,有说不上来的痛快!可见呐,这天地万物本无正邪之分,只看用的人罢了。有人拿它当手段,有人拿它当手艺,一字之差,境界就大不同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回 琵琶女妙手划音 茶荼君灵思弄画 中 秀敏细思后笑道:“真真是太皇太后说的这个理,此琵琶若能言,必当奉您为知己。”孝庄大笑道:“好,好,这个就赏你了,万寿宴上你就用这把琵琶弹!”秀敏连忙起身谢恩,蹲到一半忽觉有些不对劲,忙问道:“万寿宴?”济兰笑道:“万寿宴你不知?十九日后是皇上二十的寿日,那天宴乐的最后一曲,便由你来弹。”秀敏抱琴跪地道:“奴才恳请太皇太后、皇后再另择他人,奴才这点雕虫小技,实不敢在皇上和朝臣面前卖弄。” 孝庄不说旁话只问道:“你几岁开始学琵琶的?”秀敏回道:“四岁。”孝庄笑骂道:“你也忒谦虚了!学了十年的琵琶,还叫雕虫小技?你不相信你的技艺,我可相信我的耳朵,我让你弹,准没错!”济兰也说道:“你今日这一曲,把我们一屋子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可是再找不出谁能弹得比你还好了。”乌林珠接道:“这曲是好,但不宜在寿宴上弹,成王败寇又是刀光剑影的,难免不吉利。不知这奴才是否还会别的曲,若只这一首弹得佳,也难成事。”孝庄道:“她既有这个本事,什么曲子弹不成,让礼部的乐师现谱一曲也成。”秀敏见木已成舟,也不好再逆太皇太后,只得领命。 这时,门口侍立的一宫女进来说:“禀太皇太后,太医院的刘院使和米院判二位大人,已至殿外候着了,请诊平安脉。”孝庄盖上茶盖道:“去带进来。”又伸出手去,灵芸立马上前扶起孝庄,将孝庄搀到炕上坐着,又将那张杌子移到炕桌下溜。秀敏放回琵琶,退到乌林珠一侧,好让出路来。刘院使和米院判进来行过礼后,忽听孝庄问道:“汉德呀,米霈那孩子是不是进宫了?”米院判忙回道:“是进宫了,去年底补差进来的。”孝庄道:“那你怎么也不把他带来我见见?要不是方才听济兰说起,昨儿你的侄子给皇帝号脉了,我还不知道这事呢!”米院判笑道:“他还只是吏目,哪有这资历来给您请脉。”孝庄道:“谁让他来请脉了,我跟他说会儿话,也让我看看汉贤的儿子长多高啦,长成什么样了呀。我上次见他,他才不到十岁,就这么高点人,这一晃,他今年也该有二十四了吧?”米院判道:“正是二十四。”秀敏不禁疑惑起这太皇太后与米家是什么关系,话语间摆明是旧相识。 孝庄又问道:“可有娶妻成婚呐?”秀敏星眸一亮,直盯着米院判看,只见他面色浮哀道:“这孩子的命跟他爹一样,姻缘上注定有劫,难得圆满。”孝庄急问道:“这是何意?难不成,他也,”忽又顿住不再说下去了。米院判道:“他十八岁那年,臣和拙荆做主,让他娶了城南赵家的二小姐。婚后这二人也是和睦,哪知世事无常,偏是两年后侄媳生产时难产了,一尸两命,竟都去了。”孝庄听后,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又接道:“你爹寿晟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为何老天要如此待人。这孩子的娘就是生他难产死的,怎么偏他也要遭这一劫。”济兰悄然拿帕抹泪,神情亦哀。 米院判道:“许是上世罪孽深重,这世才有冤业相报。”孝庄道:“那可有再续?”米院判道:“这孩子偏跟家兄生的一般情深,臣问过多次,他始终不愿再娶。”孝庄道:“你别说他,你不也一样?你妻徐氏的身子一直不好,我何曾不是劝过你多次,让你再添一房,你也不愿。这样说来,寿晟岂不是要绝后了?我看你日后九泉下如何去见你爹!”米院判羞愧道:“太皇太后教训的是。但臣想来,霈儿也才二十四,再过几年,待他想开了,必会再娶的。”孝庄接道:“这事儿也不用你操心了,我亲自给他看门亲。要真是命里有劫,就得娶个命硬的来冲一冲!”米院判跪地谢恩道:“臣叩谢太皇太后隆恩。”谢毕,便和刘院使一齐上前为太皇太后诊脉。 秀敏听了米院判的述说,心中是既酸又涩,百般不是滋味。她虽怨米霈的钟情人不是自己,却也是真心祈愿他能得份好姻缘。此时秀敏精神一松散,咳喘就压不住了,冷不丁竟连咳了三四下。孝庄看去道:“你还病着,就先回去吧。”济兰接道:“你指法虽精湛,但仍不可懈怠。御茶房那边,你暂时不必再去了。明日辰初,我派人接你出宫去礼部衙门练琴,酉正再返。”秀敏道:“奴才遵命,只是这琵琶还望太皇太后能先收回。奴才怕一时失手,倘或碰损了,可就坏事了。”孝庄笑道:“你倒想的仔细,那便交由礼部收着,待你每日练琴时再取出来用。”秀敏听后,随即便行礼退下了。不在话下。 且说这刘、米二人请了太皇太后的平安脉后,又去寿昌宫给皇太后请了脉。诊毕,二人估摸着时辰,皇上还有一会才下朝,便先回了撷芳殿的太医值房。两人刚进了正门,便见贾院判迎来作揖道:“米老弟,多谢多谢!你这个恩情,我记下了。”刘院使笑道:“你是该好好谢他,昨儿那事我也听说了,这要不是他在跟前,你的得意门生谭偲,可就得回炉重造喽!”米院判回礼道:“贾兄言重了,我也是如实陈说。谭偲本无过错,我又岂敢称恩。”刘院使又道:“不过这样一来,升补御医的人选就要再商榷了。谭偲虽无过,但毕竟惹得龙颜不悦,我看这次还是先别升他了。”贾院判道:“这是自然。我昨晚已跟他言明,他并无异议。”米院判道:“贾兄风疾未愈,咱们不妨去里间再细细商议。”说罢,三人便进了主殿。随后,刘院使召来了所有在值御医,大家商讨的结果,便是由米霈替谭偲升补御医,其余升补人员则一概不变。 会毕,贾仁回到自己的值房后,见谭偲正在后窗前来回旋走,便说道:“这会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能怎样!”谭偲忙走过来道:“姨父,结果怎么样了?”贾仁道:“跟我预想的一样,米霈顶了你的位置。”谭偲咬牙锤手道:“竟让那小子钻了空子!”贾仁坐下道:“你若没疏漏,人家也没得空子钻。乾清宫的人,你也敢随便应付,你真是出息了!”谭偲压声道:“那丫头没说她是乾清宫的,她要说了,我哪会为点银子跟她吵。”贾仁气道:“你还敢提这事,你真是钻到铜眼里去了!你以为你干的那点勾当,太医院里无人知晓?要不是看在我的薄面上,他们早不知揭发你几回了。你还不收敛,反倒越发放纵!” 谭偲埋怨道:“姨父,你是知道的,吏目每月就五两的俸银,我再不想点法子,一家老小怎么活?姨夫你就是不靠俸禄,靠着皇上、娘娘们的那些恩赏,都不愁过活了,哪知我的苦呀!”贾仁冷哼道:“我不知你的苦?我看你的苦都是你自找的!你缺银子,我就推举你去外院兼任教习,你倒好,嫌教人苦传道累,全推给米霈去做,每月白得三两银子。后来外院上下都看不过眼了,我还要帮你去说好话圆场子。你口口声声说要养活一家老小,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你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赎了红玉阁的头牌给你做三房。谭偲啊,我看你再这样下去,早晚得把自己给毁了!” 谭偲忙不迭跪地道:“姨父息怒,外甥知错了,外甥再不敢了。”贾仁长叹口气,又说道:“你确有真才实学,可你这心思也不能全放在生财上,也要精进医术才好呀!唉,起来吧,你要真能听进心里去,比你跪上一个时辰都强。”谭偲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又笑道:“姨父,那依你看,我何时才能再升补御医呀?”贾仁道:“最快也是明年了,徐致今年不退,明年必要退下了,他的腿是越发不利索了。”谭偲一听要到明年,心里气骂道:“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害人不浅!这次我是栽你手里了,下次,咱们走着瞧!”贾仁又道:“打明儿起,你要是还敢私收那些宫人的钱两,别怪我六亲不认!”谭偲贴笑道:“真不敢了姨父,以后我给那些宫人看病,一定先问清楚是哪宫的,再不看钱行事了。” 贾仁深知谭偲也就这德行了,只得说道:“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我也不管。我反正把话说在前头,那丫头可是握着你的把柄,你要是再不老实,保不齐她哪天往皇上耳边一吹风,咱爷俩可就得拍屁股走人了。你呀,好生掂量掂量。”谭偲一听这话,忙问道:“那岂不是咱们以后都得被她牵着了?”贾仁道:“急什么,那丫头真有心胁着咱们,早该来找你谈条件了。她一声不吭,昨儿又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要么就是真心善要么就是在放长线,不管是哪种,都得我见过她后才有定论。”谭偲笑道:“我见过她!她那人一看就不像有这心思的,毛毛呼呼的跟缺跟筋似的。我收人银子,关她什么事?她非出来逞能。这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贾仁急声呵断道:“混账东西!我看你眼里愈发没天没地了,你给我自扇十巴掌,快扇!”谭偲吓得一抖,又见姨父怒目斜吊,忙求情道:“姨父,我一会还要去乾清宫宫值,这脸扇肿了,怎么见人呐!”贾仁拿他没法,只得让他滚出去,这事儿也就算翻篇了。不在话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回 琵琶女妙手划音 茶荼君灵思弄画 下 再说这秀敏,她一路走回乾清宫,都在为米霈心酸,埋怨造物主为何狠心至此,偏是要让他那般的温茂玉人,丰仪秀子添上此等悲戚。全然忘了昨夜曾对灯起誓:不再管顾米霈的一言一行。想来俗语有言:男人见不得女人泪。笔者再续一句:女人亦见不得男人悲。 秀敏进了日精门后,远远地瞧见溶月值房的窗外围了五六个人,却毫无喧闹之声。只见孙公公趴在赵公公背上,正撑着脖子不知在瞧什么,一双脚踮着倒抖得更厉害了。秀敏走了过去,也踮脚瞧了瞧,视线却被前人挡得死死的,只能看到是佟大人在里面。她拍了拍孙公公道:“佟大人在里面干嘛呢?你们在瞧什么呀?”孙公公没理她,赵公公侧过头道:“溶月在和佟大人斗茶呢!”秀敏喜问:“斗茶?宋朝的斗茶?”孙公公不耐烦道:“你怕是还没醒呢!什么宋朝,明朝都亡了。”赵公公又回过头道:“佟大人用今岁皇上赏的建溪茶制了几团茶饼,正在里头仿宋人茗战,一会还有茶百戏,今儿可有好戏看咯!”秀敏读《大观茶论》时在脑中摹画了数百次宋人‘点茶’法,今日若能一见真容,何其幸哉!只是这人头贴人头的,压根看不见呀!又见值房大门紧闭着,想着绿萼她们中总有人在里头,便跑去敲门低唤道:“开门,开门,我是秀敏呀!” 碧桃在里听见后,走去给秀敏开了个小缝,放她进来了。秀敏急问道:“谁赢了?”碧桃作嘘状道:“正碾着茶末呢。”秀敏悄声细步进了北次间,见自己的书桌已被推到墙角,白菊正在那儿燃炉煮水烫茶盏,书中记:烫盏是为了避免点茶时茶末聚于水底。又见把南间的长条案移了来,溶月和佟大人一右一左地坐于案后正用茶碾不急不缓地来回碾着,那般的从容不迫,压根看不出个‘斗’字,但较量正是自此处起始。秀敏瞧那案上摆着的团茶尚可见叶芽,但茶碾中的已如末似粉了,便知这二人碾了有一会了。 过了半刻不到,溶月率先用细罗开始筛茶末,筛落的茶粉汇为一带青瀑,飞流直下,又聚成一汪碧谭,芝芳浮荡。随即她开始生火于炉中,这时佟大人才筛完了自己的茶末。秀敏凑近看了看,这两人碾的茶末并无大的区别,只是佟大人的略偏白些。两人皆用同样银壶煮水,白菊在他二人面前又各摆一兔毫盏,秀敏见溶月加的茶末量似多于书上记的每盏茶放一钱七,但茶随水走,输赢尚不敢论。待汤瓶发出松声涧水之音时,他二人先后急取银瓶,候水,等水沸止。点茶不同于沏饮,若用沸水直冲,茶会过老而苦,稍候片刻再冲点,则茶味清甘。 溶月用少许热水先将茶末冲调成膏状,势不欲猛,回旋搅膏。再取茶筅,渐加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少顷,秀敏见细泡起面,暗叹道:真是‘疏星皎月,灿然而生’呀!再转看佟大人,他已在注第二汤了,水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却不动丝毫。佟大人击拂渐重,茶汤色泽逐开,正似书中所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法,周环旋复,表里洞彻,随即栗纹、蟹眼,泛结杂起,色泽已得六七。溶月第四汤只倾半注,茶筅转得稍宽而速缓,所谓‘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便是此景了。五汤稍纵,即随意点打,以求水乳交融。佟大人的茶面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溶月的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继续注水为第六汤,翻打底部残留的茶粉,可见乳点蓬勃,乳面厚润。七汤加之,于茶汤上部快速击打,调稠得中,则可止。 佟大人缓绕拂动片刻,见泡沫已足够细腻绵密后道:“茶色尽矣。”碧桃便点燃他前方的线香。秀敏记得《茶录》一书曾言:斗茶,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这便是一决高下的时刻了。溶月随后接道:“余亦尽矣。”白菊遂也点燃了她的线香。这二人的青黑盏中均是白沫汹涌,旋而不动,此为咬盏,咬盏持久者为胜。片刻间‘结浚霭,结凝雪’,乳雾如烟,云涛际天,风雨聚散,盏中似有乾坤万物。佟大人的茶沫先散,渐露出青汤,此为水痕。碧桃一见水痕,便捻息了线香。待白菊掐灭溶月的细香后,便拿去和碧桃手里的比长短。秀敏也凑了过去,见佟大人余的香更长,笑对溶月竖指道:“还是月姐姐技高一筹。” 佟清鸿听后笑对溶月说:“日后可别再叫我‘三昧手’了,你的点茶之艺已在我之上了。”溶月看了眼佟清鸿的茶汤后道:“可茶色上还是输大人一截,大人茶乳全白,我却是白中略青。”佟清鸿笑道:“我看明年,只怕你就找不出哪一点上不如我了。”溶月耳根倏红,浅笑不语。窗外忽有一人道:“佟大人,我们是否有这口福,讨一点来尝尝?”赵公公接道:“是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分我们一点呗!”见旁人都跟着起哄,佟清鸿怕声响过大,忙说道:“都静一静。这茶本是送给寿星的,只要她舍得,你们就是喝上一海,我也不说一个‘不’!”转又看着溶月笑。 溶月笑道:“大人也太小看我了,大家伙都累了这么些日子,难道我连点茶都舍不得?”遂对白菊道:“再去烫十杯盏来。”又对碧桃说:“去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不是还要看‘茶百戏’么。”秀敏上前道:“今儿是月姐姐的生日?”溶月道:“是啊,岁月不饶人,又老了一岁喽。”秀敏又问道:“月姐姐是顺治十几年生人?”溶月笑道:“还十几年呢,我是顺治六年生的。”秀敏一算,今年她都有二十五了,不可置信道:“可月姐姐看起来也就比我大个四五岁呀!”佟清鸿笑对溶月道:“我当初让她叫你姑姑,你还不乐意,她估摸着该小你十岁了。”溶月含笑道:“大人哪里懂得我的苦心,她若喊我姑姑,岂不是在自跌身价?”不待秀敏反应过来,溶月已躲开去招呼赵公公他们道:“快进来,今儿只要你们说得出的,我和佟大人都能画出来!” 秀敏听出溶月的话中意后羞得脸通红,但碍于人前不好拿佟大人驳她,便躲去白菊那儿帮着烫盏。佟清鸿看着秀敏这般神态,也猜出了一二分。赵公公先说道:“我想看白鹤。听人说,这鸟是神仙才能骑的,我若一口把它喝下去,岂不是也可成仙了!”众人听后都大笑他是痴人说梦。孙公公道:“我就想要金子,明亮亮的黄金,有一屋子那么多!”紧接着有人说:“我想要个老婆!西施那样的。”孙公公啐道:“呸,你还想要老婆?要老婆守一辈子活寡啊?”溶月笑道:“等画的时候再说,现在说了也记不住。” 白菊和秀敏端来了烫好的茶盏,分列摆在溶月和佟大人面前,这二人便坐下开始‘点茶’。所谓‘茶百戏’,便是在七汤七拂后的茶乳面上用茶拨、茶针等用具作画。利用汤纹水脉成象,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皆可入画。一炷香过后,溶月抬头道:“赵公公请饮‘松鹤延年’。”秀敏见那瓷盏中,有枝斜松自杯壁入画。明月下,两只白鹤一仰一俯,或鸣或啄。不光神态风度活灵活现,竟连指爪羽毛都刻画地栩栩如生,真乃神人之神作!佟清鸿放下茶针道:“‘富贵满堂’也成了!”孙公公连忙跑去捧了茶盏就往外走,生怕别人抢去了似的。秀敏瞟见他的画中真有一屋子的金条元宝,好像还有一人,不知是不是画的他了。溶月道:“下一个是‘花烛良宵’。”要娶老婆的那人忙喊道:“月姑娘,记得画成西施!”溶月笑着点了头,佟清鸿又问道:“还有谁要画?”管果品的公公道:“我要做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佟清鸿道:“那就画个‘加官进爵’吧。” 待这二人注到第三汤时,忽听孙公公在外喊了句‘没了!没了!’,后又见他捧着茶盏进来道:“佟大人,我的金子没了!”赵公公笑道:“你还说我痴人说梦,我看你是连真假都分不清了。”秀敏见赵公公早喝完了那杯茶,而孙公公却是一滴未尝。佟清鸿道:“沫上作画,须臾即散,这是茶之变也是人之常,你入戏太深了。”旁人都笑说‘你也太傻了’,可孙公公又说道:“求佟大人再给我画些吧,让我再看看那些金子。”佟清鸿倒没想到他会如此执迷不悟,又听溶月说:“那就再给他画些吧,也费不了多大功夫。”佟清鸿本不愿再画,但经不住溶月劝,只得给他再画了一屋金银,并交代道:“切勿再当真了!”孙公公护着那杯茶,边看边笑地出了御茶房,秀敏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中梗得难受。 随后,溶月和佟清鸿又分别作了‘瓜瓞绵绵’、‘名扬万古’等茶画。公公们喝过茶,道了谢后,便各干各的去了。见屋内已无外人,溶月问白菊道:“你想画什么?”不知溶月为白菊画了什么,下回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一回 昏惨惨金银散尽 焰腾腾寿喜来迎 上 且说这白菊,平日里就无欲无求,这会也想不出要画什么,便随口说道:“就劳月姑姑给我画株白菊吧。”佟清鸿看向碧桃说:“那也给你画树碧桃?”碧桃却不依道:“哪有这样偷懒耍滑的!”溶月笑道:“碧桃岂是容易画的,‘凭君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是此花’,要画出‘春光占尽’,可不简单呢!”又问佟清鸿道:“大人打算如何作此画?”佟清鸿道:“少游有词云: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洄。自然要借苍山秀水入画了。” 碧桃听了忙摆手道:“大人快饶了我吧,我又不是那般风雅之人。什么山啊水的,我可不要。要画,就把那碧桃画在金玉堂前、富贵乡里,注目欣赏的人,越多越好。”佟清鸿笑道:“那便遂了你的愿。”再又过了半晌,溶月抬头问白菊道:“你看看这‘暮鼓幽菊’如何?”秀敏见那画上是间山寺古刹,蜿蜒而下的石阶旁有株孤菊,伴着残烟傲然自立。白菊笑道:“怎么就画得这么好呢!多谢月姑姑,我真是舍不得喝了。”这是秀敏第一次见白菊笑,白菊人如其名,说好听了是‘淡泊如菊’,说的市井点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秀敏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可每每看她,心中仍有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敬畏感。她惜字如金,也从不与旁人一起玩闹,其全部情绪都藏在一双窅茫的深瞳黑眸里,悄然洞察着一切。 溶月又问秀敏道:“你呢?你要画什么?”秀敏说:“我再想会儿,先看看佟大人画得如何。”佟清鸿边勾边道:“我这画并无可施展圈点的地方,不过是照题画景罢了。”碧桃却很满意地夸赞道:“我说大人这画就很好,瞧这阁楼高耸入云,多么气派!”秀敏走去看了看,见那树碧桃下还有一石碣,上刻‘梓泽春晴’。秀敏看着那画自思道:“这画中也并未见池沼,为何要取这么个名?” 佟清鸿画完后刚放下茶拨,绿萼和墨竹就自外面进来了。绿萼先问道:“好热闹呀!这是在干嘛呢?”墨竹接道:“准又背着我们在捣鼓什么新玩意。”溶月笑说:“背着谁也不敢背着你呀,你这张嘴,我可怕得很!”佟清鸿道:“一时技痒又碰上好日子,就玩了会‘茶百戏’,这可算不得什么新玩意。”墨竹笑道:“什么好日子?又是谁的好日子?佟大人的?还是月姑姑的?”秀敏听了忙接道:“又或者是佟大人和月姐姐的?”这二人说完,还要会心一笑,惹得溶月连耳带腮的羞得通红。溶月登时竖眉瞪目,起身揪着秀敏的耳朵道:“上回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又来惹我!”秀敏‘哎呦’叫着道:“姐姐何必自跌身价,跟我这小人计较?”佟清鸿听出秀敏这是在报方才之仇,笑看着她二人,越发觉得有趣了。 “佟大人,皇上传你过去呢!”忽听小武子在窗外叫自己,佟清鸿连忙起身整理衣带。溶月见状松了手又拿了官帽递过去,佟清鸿接过后匆忙戴上就出去了。溶月转问绿萼道:“今儿早朝,皇上心情如何?”绿萼道:“没太大起伏,一切如常。”溶月这才放了心,转眼又见秀敏和墨竹还在偷笑,遂指着她俩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到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的?”秀敏搂过墨竹道:“向来就是这么好的。”墨竹却说:“谁说的?是你非要和我好的。”碧桃笑指着墨竹道:“好啊,当初你是如何排揎我们的?现在倒和她好得跟扭棍糖一般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绿萼笑道:“你才看出来?我从那夜,她俩邀月对饮,就看出来喽!” 溶月听这话中似有文章,忙问道:“她俩怎么还邀月对饮上了?”绿萼道:“原先墨竹跟我们置了些气,顺带着也不理秀敏了。有天夜里,秀敏见墨竹坐在院里看月亮,便过去跟她搭话,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我再看时,这两人都坐到一条板凳上了,墨竹还亲自倒了茶水请她喝。我猜着这俩人是好了,倒省了我费心思再从中调和。”碧桃走过去道:“秀敏快说说,你是念了哪方菩萨的紧箍咒,才降伏了她?”秀敏笑道:“我不知能不能降伏墨竹姐,但我知,碧桃姐是被墨竹姐降得死死的!那天早上,你千方百计地勾着墨竹姐说话,我可是全看在眼里了。”说罢又躲到墨竹身后朝碧桃吐了吐舌。碧桃见状拿帕子去打她道:“不怪月姑姑要掐你,你真的该打!”墨竹在中拦着道:“你放过她吧,她还小呢!”碧桃不领情,绕着圈地要打秀敏。溶月和绿萼则捂着肚子在一旁笑个不住。 这五人正笑闹着,白菊端了洗净的茶盏进来道:“真是奇怪,我刚才分明烫了十盏,这还有一盏,竟怎么都找不到了!”碧桃停步问道:“就这么大点地儿,怎么会找不着呢?”秀敏道:“我见是孙公公带走了,他过会儿许就送来了。”绿萼一听孙公公,想起了昨儿李公公告诉自己的事,遂说道:“这孙公公也真是可怜,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就这样没了。”秀敏问道:“这是听谁说的?怎么就没了?”绿萼见她们个个一脸困惑,纳闷道:“你们都没听说呀?孙公公的银子不见了,就在前天夜里。那些银子,他攒了快三十年,不知到底有多少,估摸着得有百来两了。说是等到今年底,他出宫后买地置办家产用的。这下,全没咯!”墨竹道:“我是不信鬼神的,好好的银子,怎么会不翼而飞?想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做了这般昧良心的事。”碧桃问道:“那就没再仔细找找?”绿萼道:“同屋的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要真是人拿了,鬼才能知道他藏哪儿去了。” 白菊愤慨道:“偷窃之人,死后必堕泥犁,不得离苦得乐!”墨竹接道:“这话,也就对那真信的人有用,不信的人,哪管什么因果报应,只要能顾住此生,做点恶又算什么。来世?更是不会管的。”溶月道:“人本就是善恶一体,时而善抑恶,时而恶冲善,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孙公公在宫里熬到现在,若让他赤条条地出去,我真是不忍心。”墨竹道:“我那儿还有些存银,虽过不了什么富贵日子,但也够活下去了。”秀敏接道:“我剩的银子不多,但也能拿出来点。”白菊刚欲接话,忽听外头有人大呼道:“快来人啊,孙孙公公孙公公,上吊了!” 秀敏大惊失色,头一个冲了出去,见是赵公公瘫在地上,急问道:“怎么回事?”各屋的人们渐渐围拢了过来,赵公公喘道:“快去救人,快去救人!”谭偲在太医值房内听到动静后,提了药箱跑来道:“人呢?人在哪儿?”赵公公撑着旁人起身道:“就在他房里,大人请跟我来。”秀敏也跟了过去,溶月交代绿萼她们留在值房后,亦追了上去。 待众人到了公公们的住处,溶月多少有些害怕,故而只跟到外门处便不再进了。其余人进了孙公公的卧房后,见孙公公已被人抱下来放到炕上了。谭偲走过去按了颈脉,看了眼瞳又触了触他的两颊,面肌发僵,说明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以上了。秀敏见谭偲摇了摇头,连药箱都没开,就对赵公公说:“上报内务府,派人来收尸。”赵公公涕泪满面,呜咽难言。秀敏眼中满是惊恐地看着孙公公如沉石僵木般躺在那儿,她实难相信,明明方才还能说会走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再一看,只横梁上空悬着一条蓝布带。秀敏还原不出孙公公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是如何在这条带上挣扎的,是害怕?是后悔?是咒骂?还是解脱? 秀敏瞥见梁下的方桌上,还放着那盏茶,那盏孙公公至死都没喝上一口的‘富贵满堂’。又想起佟大人说的那句‘沫上作画,须臾即散,这是茶之变也是人之常,你入戏太深了。’泪水瞬时夺眶而出。秀敏无意识地向后退去,她不敢再看孙公公一眼,也不敢再细想下去。她刚退了两步,脚后跟就抵到了门槛上,人没站稳正要倒时忽又被人给扶住了。那人说了声‘小心’,秀敏侧头看去,见是米霈,心中一动,刚欲说话,米霈却松手进去了。 谭偲见米霈来了,直言道:“不必再看了,已经死了半个多时辰了。”米霈说了句‘不耽误’,仍是走到孙公公面前细细查验了一番,又取出银针扎了几处穴位,不知是何目的。过了半刻,米霈才说道:“人已归天了。”谭偲道:“我让他们找人来收尸了。”又问道:“你回撷芳殿还是乾清宫?”米霈边装银针边说道:“我要到戌正(晚八点)才会去乾清宫,现在回撷芳殿。怎么,谭兄有事?”谭偲道:“无事,随便问问。”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一回 昏惨惨金银散尽 焰腾腾寿喜来迎 中 这时,佟清鸿和李公公也赶来了。佟清鸿先作揖道:“有劳二位太医了,我乃御茶房领事佟清鸿,这位孙公公是我御茶房之人。敢问二位,孙公公之死是自缢还是另有他故?”谭偲道:“佟大人问错人了,我俩不是仵作,只知他已命绝。至于死因,大人若有疑虑,可找仵作来验。”米霈接道:“虽不十分肯定,但这位公公皮下发绀,颜面青紫,应为窒息而亡。我以银针试之,体内未见有毒。”佟清鸿自叹道:“平日也未见异常,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谭偲道:“既然佟大人来了,我们可否先行离开?”佟清鸿忙让开道:“不敢久留,二位请便。” 谭偲和米霈出来后,见秀敏正伏在一女子肩头抽泣,神色哀戚。谭偲心里有话要问秀敏,但白日里人前不好开口,只得作罢。走了没几步,忽听佟清鸿出来说道:“溶月你带她先回去,这儿刚死了人,别冲着你们了。”溶月接了句‘大人小心!’便扶着秀敏离开了。谭偲暗喜,机会来了!故虽和米霈在前走着,但他时不时地就侧过脸去暗瞟秀敏,看她是否还在后面跟着。这四人一路无言,待走到岔路口,米霈对谭偲道:“谭兄,我先回撷芳殿了。”谭偲回道:“你路上小心,我上午在乾清宫,就不回了。”米霈和谭偲拜别后,便往东去了。 谭偲见秀敏已走上前了,忙追过去道:“二位姑娘请留步,在下谭偲,一时唐突,还望见谅。”溶月拉着秀敏往后退了步道:“谭大人,有何贵干?”谭偲道:“秀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秀敏拭了泪道:“谭大人有什么要说的,且管直言,这是我御茶房的姑姑,不是外人。”谭偲作揖赔礼道:“先前姑娘染病,是我多有疏忽,不知姑娘近日如何?”秀敏道:“有劳大人记挂,已好了许多了。大人若无旁事,我和姑姑便先行一步了。”谭偲忙道:“还有一事。我与姑娘日前曾有些口角之争,确是在下无礼了,还望姑娘海涵。那日之事,不知可否就此作罢?” 秀敏本还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谦谦有礼了,原来是怕自己把他私收银两的事给抖出去,遂说道:“‘海涵’可不敢当,谭大人自己若不加检点,就算我不说,也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谭偲见她还教训起自己了,气骂道:“嘿,你这丫头,我给你脸了,你倒还越发来劲了!”溶月立马相护道:“我劝谭大人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些,且不论大人半道把我俩拦下已是不妥。这说起给脸,宫人们的脸面,可全仰仗皇上,谭大人您还不够格吧?”谭偲见这人是个厉害角儿,说不过她,只得认怂道:“是我失礼了,二位姑娘,请先行。”话落,溶月和秀敏便快步离开了。 待走远后,溶月才问道:“这就是那日跟你吵的太医?”秀敏道:“就是他,他给人看病,少的收一两,多的收五两的也有。我就奇了怪了,咱们看病又不喝他家的药,他也是有俸禄的,怎么咱们倒得给他钱。”溶月道:“他这样收钱,谁还去找他看呀?”秀敏道:“多着呢,他人虽不怎么样但医术却是好的。因他开了这个口,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收点,反正横竖都是花钱,谁不想找个好的呢?”溶月道:“听你这意思,太医院里就没个正经人了?”秀敏道:“御医我不知道,但吏目里也有不收钱、用药还好的,偏是拿不到号,见不上面呀!”溶月不解道:“怎么还要拿号呢?”秀敏道:“紫禁城里那么多宫人,每日看病的若没个数,不得把那些太医们给累死?所以每日卯时,撷芳殿那儿会发号,一个吏目一天只有三十个号。”又问道:“姐姐进宫这么多年,没生过病?怎么连拿号都不知?” 溶月向来是不用去撷芳殿那儿看病的,但其中缘由,她不好跟秀敏说,只得顺着她的话说道:“平时生些小病,忍忍就过去了,没去正儿八经的看过。”又接道:“你方才说的那个不收钱还医术精的,是哪个太医?我记个名字,日后若真染了病,便直接去找他。”秀敏浅笑道:“就是方才和谭大人一起,走咱们前头的那位。他叫米霈,也是吏目。”溶月道:“噢,原是他呀!怪不得老话说‘相由心生’,他的确比谭大人要长得好些。”秀敏道:“哪里是好一些,分明好了许多!”溶月见秀敏面泛桃色,忧心她对米霈有意,便敲点道:“他好一些还是好许多,都不与你我相关,你可别丢了,你的身份。”秀敏茫然道:“身份?什么身份?”溶月道:“你是宫女,要么眼里只能有娘娘,要么眼里只能有皇上。”秀敏道:“那月姐姐你呢?你眼里没有佟大人么?”溶月果断地说道:“我的眼里,只有我侍奉的主子。” 秀敏听后,不再多言。她早已认清,自己与米霈是绝无可能的。即便米霈对自己有情,那难道让他等上九年?他若向皇上请求赐婚,便是自认了罪名,岂会有好结果?更何况,他对自己还无意。可明知该死心了,该放下了,该结束了,但每每一见到他,哪怕是听到个‘米’字,都会难以自拔。秀敏实在不知,该如何走出这困境。这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御茶房,待告知绿萼她们孙公公已去后,闻者一片唏嘘,但也仅此而已。孙公公之死,于紫禁城而言,不过是落入巨谭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荡不起来。更不会有人去追查,那钱到底去了哪儿?又是谁拿的?无数的谜团就这样被尘埃掩藏了。 这日晚间,米霈换了身衣裳照例去给玄烨讲授经络学。他入了东暖阁还没行礼,玄烨便问道:“你昨儿跟朕讲的十二正经,朕仍是想不明白,这气血究竟是如何运行的呢?”米霈走到玄烨身侧,指着炕桌上的铜人道:“这气血运行是循环贯注的,从手太阴肺经开始,”米霈指到铜人的食指端再顺着经络划至鼻翼旁又依次划到足大趾道:“传至足厥阴肝经后再经肺中回到手太阴肺经,首尾相贯,如环无端。”又接道:“臣呆会为皇上画幅‘十二经脉流注图’,皇上一看便明。”玄烨笑道:“这倒好了,不然朕总记不住。快坐下,今天教什么?” 米霈坐下道:“今天教奇经八脉,用书《难经》,第二十七难。”顾问行听后便在那一摞医书中找出了《难经》,翻到第二十七难,递给了玄烨。米霈接着道:“这奇经八脉即督脉、任脉、冲”玄烨听米霈读的忍脉,打断道:“怎么是忍?不是任脉么?”米霈微愣后说道:“这个字是读任,但臣一直读忍。”玄烨道:“这是为何?”米霈道:“臣自幼丧母,家母姓任,故而臣每每见此字,只读忍,写此字时也会再添一横,皆为亡母之故也。” 玄烨感他有如此孝心,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额娘,哀而放书道:“父母膝下,我也未曾承欢一日。你我是同病相怜呐!”米霈看着玄烨眼泛泪波,想来他也不过是千万人之一,也要面对人力所不及的生死离合,也会有万种愁绪点染心头。这份相惜相怜,让米霈暂时忘却了他面前的是位天子,而把玄烨视为可诉衷肠的友人。米霈自语道:“常听人言: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我却连身为人子的福分都没有,更别提三春报晖了。为父母亲侍汤羹,养老送终,是我此生都奢求不得的事。”玄烨劝慰道:“我还有祖母,你也有叔父,逝者已矣,望惜今朝。”米霈咽回泪道:“这本是臣的个人私事,实不敢劳皇上分忧。皇上,咱们还是接着讲这《难经》吧。”玄烨又拿起了书,米霈便顺着任脉说了下去。 夜课一直上到亥正二刻(晚十点半)才结束,玄烨本都合上了书,忽又问道:“按你所言,这督脉为‘阳脉之海’,那女子若是腰膝酸软,小腹坠胀冷痛,可是因督脉阳气虚衰所致?”米霈道:“皇上说的这两点症状都是虚象,但臣未见过病人,不好判断。”玄烨接道:“那你明儿去景阳宫一趟,这俩毛病,伊尔木似有多年了,你去看看病因到底在哪儿。”话刚落,秀敏便端着‘神安晚茶饮’自外头进来了。 秀敏知道今夜是米霈讲医,事先在殿外已收起了全部情绪,方能面‘霈’不惊地给玄烨奉茶。玄烨饮过茶道:“可有好些?昨夜咳了几遍?醒了几次?”秀敏道:“米院判开了副灵汤妙药,昨日喝了三副,夜里只起了两次。”米霈起身道:“夜深了,臣不敢再扰皇上,望皇上允臣先行告退。”玄烨接过巾帕道:“退下吧。”米霈行礼后便退出了东暖阁。顾问行在一旁轻声道:“皇上,昭主子已在后殿候着了,您是现在过去还是再等会?”玄烨微打了个哈欠道:“现在过去吧。”秀敏听后心尖一颤,慌着将茶碗和方巾收回盘内,也急急出了大殿。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一回 昏惨惨金银散尽 焰腾腾寿喜来迎 下 不知是米霈刻意走得慢,还是秀敏故意走得快,总之秀敏出殿时,米霈连月台都还没下。秀敏就这样跟着米霈的影子,下了御阶,进了庑廊。米霈的步子忽而迈得更小了,秀敏与他只隔着两步,始终只隔着两步。月残风住,笼灯漫暗,孤路无音,唯有秀敏时隐时发的咳嗽声在回应着米霈,她还在身后。 待快行至御茶房时,秀敏轻唤了声“大人”。米霈停了步子却并未回头,只问道:“姑娘有事?”秀敏微微笑着说:“多谢。”米霈沉默片刻后道:“不知姑娘是为何事谢我,想来我也并没有帮上姑娘什么。”秀敏接道:“不为别的,单是能遇上大人,就值得我一谢了。”米霈回身看去,久久难说一言。秀敏又说道:“望大人原谅我的自私,这些话,我憋在心中不吐不快。但大人亦不必困扰,今夜之后,我绝不再提此事。”话落,秀敏便端着茶托从米霈身侧快步走过,落荒而逃,丝毫不给米霈多说的话头。这份因米霈而起的相思,在得见天日的那一刻便草草封了案。 第二日辰初,济兰派的人准时来接秀敏到皇城内的礼部衙门去学琵琶。秀敏戴着斗纱坐在马车内,看着琳宫仙殿一个一个被抛向身后,万千烦恼也一点一点被抛净。马车出了东华门,沿着护城河往西折了段路,帘外之景旋即变得空净明亮了起来。接着朝南行去,出了天-安门就到了千步廊,其东西两侧分布着帝国的六部、五寺、三院、二监、一府。 马车最后停在了东侧户部衙门的西边角门前,丝竹鼓乐伴着奏词歌啸,时扬时抑,热烈异常。吴公公下车放了脚踏,搀着秀敏落了地。仪制清吏司郎中早在门外候着了,此时正带了两个小吏迎过来道:“秀敏姑娘一路辛苦了,不知可否用过早膳?”秀敏笑道:“大人太过客气了,我早已吃过,不劳大人再费心安排了。”郎中听罢便引着秀敏往里进。 秀敏顺着葛蔓交杂的藤架下掩着的石阶往上行了数十步,忽感光华迎面而生,风细花袅娜,竹稀鸟鸣幽。只见左侧有片石林,怪石崚嶒,如龙似虎;右侧是条羊肠小径,直通向东边的彩焕游廊;视野正中,一翼竹亭挡在面前,刻意阻断了视线,只能望见亭后有桥,余景皆为密林所盖。若能让人一眼看穿,便不成园林了。秀敏见那竹亭,高雅柔美,通体苍翠,不禁暗夸道:“宫中那么多绘彩画梁的亭子,我看都不及这一个。” 郎中带着秀敏穿过那条小道,进了抄手游廊。一路沿廊北行,秀敏才渐窥园中各景,只见一湾浅溪分林折石,自北而下,处处佳木葱茏,片片奇花灿灼。又见分散着聚了九支队列,有足间系着铜铃在玉兰下腾跃起舞的青年艺人;有身披长带,手中执斧,饶竹摇喊的稚子小儿;有坐在棣棠林中清吹拨弦的朝鲜伎师。秀敏看得是眼花缭乱,再听他们的唱祷之词,仅能听出有蒙古和满洲两语,别的再也分不清了,便问郎中道:“这些都是要在万寿宴上演的么?都是哪儿的人?”郎中道:“有廓尔喀(今尼泊尔)的,还有安南国的,番子乐(藏族乐舞)也有,杂得很。” 秀敏赞叹了句‘真不容易!’又往前走了一射之地,突然兴奋地喊道:“玛克式!玛克式!我家摆宴席时也跳这个!”秀敏见那些舞者举一袖于额,反一袖于背,盘旋作势,正演到九折十八式中的第四折,自己的双臂也不自觉地跟着摆动了起来。郎中笑道:“宫里的玛克式可比民间的复杂多了,又分为‘扬烈’和‘喜起’两部。姑娘请看那边,蔷薇架旁头戴面具而舞的那三十二人,跳的就是‘扬烈舞’,姑娘方才指的则是‘喜起舞’。” 秀敏饶有兴致地看了会道:“这‘扬烈舞’又是跳跃又是倒掷的,倒比‘喜起’要难多了。这样一比,更像是一文一武了。”郎中道:“姑娘聪慧,这正是文武两类。姑娘不知,这‘喜起舞’,王公大臣们也要跳呢!”秀敏笑问道:“在万寿宴上?”郎中道:“不是万寿宴上,是每年腊月,大臣们也会在这儿学舞排演,除夕那日再为皇上献舞。”秀敏自语道:“不知我是否有这荣幸见上一次了。”郎中接道:“姑娘是有福之人,保不齐今年的除夕大宴,姑娘就位列上座了。”秀敏当这郎中生得爱说些讨人喜的话,便并未多想,只是应承道:“多谢大人。” 秀敏过了游廊尽头的旁门,进到一处四合院中,见正中有方池塘,因做储水之用,故只养了些水莲;东北角处有暗闸,园内的水都是引自墙外的金水河。郎中边领秀敏进正房边说道:“姑娘日后就在正房内学琵琶,乐师已在里头候着了。这俩小吏会守在外门处,姑娘有事,可直命他们。姑娘的膳食,我已安排妥当,到点了会派人送来。姑娘若有别的想吃的,直接知会这二人便可。”秀敏谢道:“有劳大人打点得如此细致。”郎中说着‘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推开了房门。 那位乐师听见声响,起身走了过来,郎中向她说道:“周大娘,就是这位姑娘了,你可得用心着教!”秀敏见那妇人看着四十上下,打扮得却很时兴。上穿葡灰提花交领袄,外罩枣红金丝长比甲,下露白缎彩绣马面裙,发挽蝉鸦髻,斜簪海棠摇,一身的汉女装束。周大娘笑道:“官爷放心,就没有我调-教不出的!恁她是谁,只要跟着我学十日,保管比仙姑还弹得动听些。”秀敏微屈身子笑道:“劳周妈妈费心了。”周大娘一把揽过秀敏道:“我的丫头,我可受不起这礼。”郎中道:“秀敏姑娘且先学着,我还有公务,便不久留了。”秀敏侧身道:“辛苦大人了,大人慢走。”话落,郎中便带着那俩小吏出去了,只留了吴公公一人在跟前服侍。 秀敏见郎中走了,忙摘下斗纱道:“总算能透口气了!”吴公公接了斗纱,周大娘拉过秀敏的手打量了番道:“真是个标致人儿!”说着便把秀敏往里屋领,又说:“你的琵琶,他们刚送来了,我管不住手,偷瞄了眼,哎呦呦!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比这还好的!”周大娘的话口一旦开了,就跟黄河水似的,真真是奔流到海,不舍昼夜。秀敏跟她学一日琵琶,要回答半日的问题,家底交代干净了不说,连着宫里吃些什么,用些什么都要细细描说一番。周大娘忽又问道:“那你见过皇上么?皇上长什么样?”秀敏刚欲回答,吴公公走进来道:“秀敏姑娘,奴才斗胆提醒您一句,您是来学琵琶的。原先说些您的家长里短,奴才不敢相拦,如今说到宫里了,还谈及了皇上,奴才便不得不拦了。” 周大娘听了冷笑道:“哟,这公公倒还充起个人了。”秀敏忙说道:“多谢吴公公提醒,我口无遮拦的,差点酿成大祸。”又向周大娘道:“周妈妈别生气,这是宫里的规矩,宫里的事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的,咱们还是接着练吧!”周大娘见状只得作罢,递过《高和江东》(琵琶谱名)道:“那你弹弹这曲《金络索》”秀敏听后便照着谱子弹了起来。猛得被吴公公锉了气后,周大娘当真不再多问了,老实本分地陪练了一天。不在话下。 后三四日,秀敏依旧按时去礼部,按点回宫里,并无异常。倒是米霈,这几日他心里可煎熬坏了。那夜秀敏匆匆离开后,米霈左思右想,彻夜难眠,也积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偏是连着好几日没见她。又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可又无人能问,整日里意悬神牵,做什么都昏昏的,每日只盼着去乾清宫宫值。 秀敏去礼部的第五日,濛濛雨自昨夜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今早米霈给玄烨请了平安脉后,照例打御茶房过,可巧又被南次间里的碧桃给瞧见了。碧桃戳了下白菊道:“哎,方才过的那太医,你知道是谁么?这几日他老在我面前晃悠。”白菊专心分着茶,也不抬头看,只说:“我是没看到什么太医。”绿萼端了茶罐过来笑道:“是你瞧人家长得俊俏,老盯着人家看吧,还浑说是他在你跟前晃悠。”碧桃笑回道:“你没盯着他看?你没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他长得俊俏?”绿萼向来不会拌嘴,这会被她驳得一句也接不上来。碧桃又洋洋得意地追问道:“你说呀,他怎么就长得俊俏了?” 绿萼又羞又窘,忽听溶月在北次间里急咳了起来,便躲开去给她倒水抚背。碧桃劝道:“月姑姑,您去歇会吧,您再不放心我们,也该心疼下自己呀!”白菊也问道:“要不找个太医来看看?”溶月喝了口水道:“不碍事,你们干你们的。皇上的寿辰近了,你们都仔细点,这些茶全是要赏下去的,别出了错,丢我的人!”说罢便又核对起了礼单,可余光还是朝米霈去的方向扫了几眼,心中越发忧虑了起来。 当日夜间,溶月一人在值房内,忽见窗外有人影徘徊,想着准是米霈,便隔窗问道:“米太医久久踌躇于此,不知是为何故?”米霈在外作揖道:“恕在下冒昧,打扰溶月姑娘了。”溶月疑心问道:“米太医如何知我名?”米霈回道:“孙公公自缢那日,我听佟领事唤了声姑娘‘溶月’,便记下了。”溶月道:“我若没记错,米太医那日是背对而行,况我当日并非孤身一人,米太医是如何料定,我就是溶月的?”米霈知她是在试探自己是否与秀敏相识,便说道。要知后事,且看下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二回 风欠小子表衷情 花面丫头埋祸根 上 且说这米霈并不作答,而是反问道:“请教姑娘一句,姑娘又是如何知我姓米的?”溶月暗笑道:“米太医好口才,那我就直言了,太医可是来找秀敏的?”米霈回道:“正是来找她的。”溶月冷言说道:“米太医,我奉劝你摆正自己的心思,皇上的人,不是你可惦记的。别一步错,最后害人又害己。”米霈却道:“溶月姑娘多虑了,我只是尽医者之责,来询问我病人的病情。”溶月听了暗讽道:“米太医对每个病人都这般关切?尽职到不顾男女之别?”米霈道:“患者在我眼中皆为同等,心正身正,又岂会有姑娘这些顾虑?” 溶月见他反讽自己,遂接道:“好,这样最好。那我代她转述,她的病已好全了,米太医尽可放心。”米霈又问道:“那为何这几日都不见她?”溶月道:“这也是医者之职?”米霈松了口,道:“私人之请,望姑娘告知。”溶月见他还算心真,便说:“秀敏五日前就被皇后调去别处了,至于去了哪儿,我无可奉告。”米霈听是皇后调走了,便也放了心,又作揖道:“多谢溶月姑娘告知实情,我知她安好,便无它求了。在下告辞。”溶月又喊了声‘等等’,见米霈停了步子,溶月说道:“我真心劝米太医一句,不当留的念头,还望能尽快割舍,尽早抽身。”米霈道:“当不当留,是我的事,与溶月姑娘无关。”又接道:“我听姑娘说话,喉中似有异物,姑娘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吧。”说罢便离开了。溶月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只是叹道:“多早晚都得舍,多留一日,不过是自添烦恼!” 而此时的秀敏正和白菊面对着坐在炕上抄《地藏菩萨本愿经》,绿萼、墨竹和碧桃已经睡下了。这佛经,原是白菊自己要抄的,那日秀敏无意瞄见,也想为孙公公超拔苦难,遂同白菊一起抄了起来。而绿萼她们三个,因着只识字却不会写字,便也就作罢了。秀敏忽低声问道:“白菊姐,咱能赶在孙公公头七那日抄完么?”白菊道:“你诚心以此抄经之德,回向给孙公公,又何必执着于头七那日呢?何日抄完便何时托给赵公公,让他带去寺院焚烧即可。你若为抄经而抄,不若不抄。”秀敏听罢,默默拿剪子剪了灯芯,又执笔抄了起来。夜长如发,一窗雨影话戚风,不在话下。 次日,因已连着去了礼部五日,皇后特许秀敏歇一天,明日再去。秀敏不愿闲呆着,吃过早饭后,便逛着步子往御茶房去了。万寿节将至,一路上人人都行色匆匆,似有千万件活计在等着。擦柱添瓦的、洒水浇花的、画廊描檐的,都井井有序,有条不紊。待到了值房外,秀敏刚要推门进去,门呼地便开了。秀敏见一公公掺着位上了年纪的太医正要从里头出来,便连忙让到一旁。那太医腿脚有大不便,由人掺着也要拄着拐杖才能行走。秀敏进去后正要问这太医来干嘛的,忽见绿萼坐在溶月的书桌后正翻着册子。秀敏走近道:“绿萼姐这是干嘛呢?”绿萼抬头见是秀敏,又问道:“你怎么来了?没去礼部么?”秀敏回道:“我今儿歇一天,过来转转。” 绿萼听后喜道:“哎呀你可真是活菩萨,及时雨都没你这么准的!月姑姑病了,正缺人呢!”秀敏忙问:“月姐姐怎么突然病了?”“准是被你给传染病的,偏是你一好,她就病倒了!”碧桃端着药碗自屏风后出来道。秀敏转身向溶月房中走去道:“上回你嘴上吃了亏,我谅你必得讨回来,这次我不与你说,我看月姐姐去。”碧桃一手拦道:“月姑姑吃了药刚躺下,你又去吵她作什么?”碧桃边把秀敏往外推边说道:“你真心盼着她好,今日便顶一天。她这病有几日了,只因皇上生日快到了,一直拖着,这会实在是撑不住了。方才昏着还要交代这那的,我们四个真是忙不过来,今儿劳您一日,可使得?” 秀敏白了她眼,道:“这话倒说得新鲜,闲日里多少吩咐都是直说的,这会关头倒装模作样起来了。我有什么使不得的?姐姐直管安排就是了。”碧桃放下药碗,笑道:“那我真吩咐了!皇上下朝有些时候了,你去沏杯‘黄山云雾’送去。”秀敏听了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沏的不好,姐姐你去沏,我帮着送。”碧桃道:“我要有这功夫沏,顺带着不都送了!就是没这空当,才让你沏的。”秀敏忙问:“姐姐要去哪儿?”碧桃掸着双袖道:“我赶着去御茶膳房呢!皇上寿宴那日,各王公大臣,后宫妃嫔的茶点果品都要听御茶膳房统一调配,那杂事一箩筐,琐碎得很。我这一去,半晌都回不来。”秀敏转向绿萼道:“那绿萼姐,你去沏吧!” 绿萼听了头都不抬,道:“可别来吵我,我这账目还一团乱呢。”秀敏见碧桃要走,又拉住她道:“墨竹和白菊姐怎么不见?”碧桃丢开她手道:“你别指着别人了,她们一个去了内务府一个去了坤宁宫,这儿就剩你了!我得赶紧走了,月姑姑说要是去晚了,那边的人可没个好脸色。”说罢便疾步出了御茶房。秀敏又想去磨绿萼,刚开口喊了声‘绿萼姐’,绿萼便道:“‘黄山云雾’是二层第三罐,快去沏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秀敏这下没了法子,只得去南次间煮水沏茶。秀敏之前见过这‘黄山云雾’,其芽叶泡开后色尤绿,便特意取了成化斗彩团莲纹小盖钟来沏。沏出来也的确好看,对光看去,瓷白杯底透出的豆翠与杯壁团莲纹的炫彩交相辉映,怎不似竹上云霞生茗烟?秀敏一高兴,杯盖都忘了盖便给玄烨端去了。 待进了乾清宫大殿,秀敏将茶放到御案上,玄烨眼不离奏折只伸过手去拿茶来饮,刚抿了一口,眉头就皱成了核桃样。玄烨强咽下去后问:“这是什么茶?怎么苦成这样!”秀敏回道:“‘黄山云雾’回味是泛苦些,但也没六安苦呀,皇上六安还早晚一杯呢!”玄烨侧头见是秀敏端来的,便递给她道:“你来尝尝?”秀敏接过小盖钟微呷了口,苦得眼睛都眯成了线,连说两个‘好苦!’玄烨笑道:“我没唬你吧?是真苦。”又接道:“怎么不是溶月沏的?这茶沏的也忒次了。” 秀敏一听这话,心里不大乐意,嘴里嘀咕说:“就是苦了点,也不算次吧。”玄烨接道:“我是没喝过这么难咽的茶,这‘黄山云雾’忌讳用滚水泡,准是用沸水沏的才这么苦。”又探头看了眼盖钟里的茶叶,连连摇头道:“你看,这茶本就苦,还不用茶碗泡,这么点盖钟,茶多汤少更苦了!准是碧桃沏的,她放茶向来没个准。”玄烨自顾自说着,丝毫没发现身旁秀敏的一张脸,已气得由白变红又转绿了! 秀敏道:“奴才知道,月姐姐茶沏的好,皇上素来是只认她不认旁人的,偏是今儿月姐姐病了,又不能让皇上喝不着茶,奴才这才沏了这杯茶,谁曾想竟就赶上皇上的‘此生最差’了!皇上也不必恼,奴才这就去拉月姐姐起来,给您泡杯‘称心如意’的!”说罢便端起盖钟要走。玄烨忙拉住秀敏道:“不急不急!”秀敏没好气道:“拉拉扯扯的作什么?” 玄烨夺过那杯茶,笑说道:“这‘黄山云雾’只尝一口,哪里能知味呢?得再来一口,才品得出真味!”又转到秀敏方才尝的那端,照着杯沿的浸香胭脂印儿饮了口茶,咂嘴笑道:“这会儿真不苦了,唇齿皆香,馥郁满舌。”秀敏侧身看着玄烨,知他是哄着自己,好笑道:“这倒怪了,方才还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这会又不苦了,蒙谁呢?”玄烨道:“真的,你喝过就一点都不苦了。”秀敏听了这话,心甜如荠,红晕着脸儿,虚冒着汗儿,道:“皇上净说些痴话来打趣奴才,奴才才不上您的当呢!”说着便回身下台阶走了,连茶托都不要了。 玄烨见状,对另一侧的顾问行笑说:“她这是害羞了,才不是真生气呢!”秀敏在殿门处听到了这话,羞得转身道:“皇上明儿再想喝我沏的茶,可没有了。”说毕就出了大殿。玄烨笑道:“明儿不喝就后儿个喝。”顾问行笑说:“还是皇上高明!”玄烨又问道:“永寿宫收拾出来没?”顾问行道:“正收拾呢,新制的紬绫幔子和朱墨二色竹帘,已催过造办处了,不日就送来。那日您去永寿宫看时,说要移的西府海棠,也栽上了,正开得盛呢!”玄烨微点头,说道:“只可惜海棠无香。朕派人去昌州寻了三年都不得。” 顾问行道:“皇上看书上说,天下海棠独昌州有香,可这一二百年来,没一人见过闻过,实在是难寻呐!”玄烨却说:“这事儿得看造化,慢慢寻呗。”又问道:“朕方才听秀敏说,溶月病了,可找御医去看过?”顾问行回道:“看过了,早上小武子去端茶时,瞧她面色不大好,报给了奴才,奴才便通知御医那边派人去看了。”玄烨‘嗯’了声,继续批阅奏本,不在话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二回 风欠小子表衷情 花面丫头埋祸根 中 且说秀敏这一日,便在御茶房内忙前忙后地帮衬着。晚间,秀敏给溶月端药去时,瞧她精神倒好些了,便扶她坐起身来说话解闷。秀敏道:“今儿御茶房没姐姐都乱成一锅粥了,怎么连佟大人也不见呢?”溶月舀了勺汤药,略顿了下道:“大人有事告假了。”秀敏道:“告假?什么事这么紧急,非得这个关口告假。”溶月平静地回道:“佟夫人临盆,昨儿夜里诞下位小公子,大人今日便告假一天。”秀敏听了,半天说不上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看着溶月喝药。溶月喝完药道:“怎么突然哑口了?” 秀敏接过药碗道:“姐姐若觉得苦,我去拿些金丝蜜枣来。”溶月拭了嘴道:“不必了,药本就是苦的,吃了甜,只会更苦。”秀敏刚说了声‘月姐姐’,就听外头有人在喊‘月姑娘在么?到点该传茶了。’秀敏起身道:“姐姐先歇着,我去奉茶。”溶月道:“皇上这个时辰一般都喝六安提神,六安你泡过多次了,不必我再交代了吧?”秀敏道:“姐姐放心,我记着呢!”话落又出去对喊话的公公道:“李公公先回吧,我一会就送去。” 这边秀敏泡好了茶,端着茶盘进了乾清宫,见玄烨正伏在东暖阁的炕桌上,便悄声问站在门旁的顾问行道:“皇上怎么睡着了?”顾问行说:“这不快万寿节了嘛,今年又逢整要大庆,各地请疏祝寿的折子都上来了,这几日的奏折着实是翻了倍。皇上又要派官员去祭祀五岳、五镇、四海、四渎、长白山、先皇陵,哎呦,多了去了。诸事杂生,皇上连着三晚都是四更才睡了。这会子,我特意让皇上缓会儿。”秀敏听了叹道:“这是享福还是受罪呢!”顾问行道:“礼数在这儿,没办法。你轻声进去吧。”秀敏走到玄烨跟前放了茶,见他手里还握着笔,便细手弯腰想取出那支象牙八仙紫毫笔来搁到笔山上。可笔还没从指间滑出,玄烨就醒了,他速即夹紧笔道:“取我笔为何?”秀敏一惊,忙起身道:“握着笔睡多膈应呀!舒服点睡不好么?” 玄烨瞧她天真可爱,又瞟见了桌上的茶,故而笑问道:“不是说再也不能喝你沏的茶了么?怎么又送来了?”秀敏含笑道:“今儿还没过呢,明儿皇上是真喝不着了。”玄烨放了笔,端过那杯茶道:“那我可得细细品尝了。”正要饮时,见秀敏拿了茶盘要走,忙又放下道:“呀,砚里墨干了。”秀敏回身放了盘道:“奴才来研。”说着微卷袖口,取铜匙自烧蓝凫式水丞中舀了水,滴了两滴于松花江石葫芦砚上,又从墨床上拿起长条徽墨来研。玄烨饮过茶道:“你到御茶房多少日子了?”秀敏画圈研着墨,想了会儿道:“二十来天了吧。”玄烨又问道:“那你可想去别的地儿?”秀敏道:“去哪儿?”玄烨又饮了口茶,略显紧张道:“比如说,御膳房呀。”秀敏‘啊?’了声,不知所云道:“为什么要让奴才去御膳房呢?”玄烨忙道:“不是让你去御膳房,只是举个例子。又或者造办处呀,你想去么?” 秀敏真是不懂玄烨在讲什么,满脸困惑道:“皇上,您到底想问什么呀?奴才不想去造办处。”玄烨放了茶,又提笔蘸了点墨,佯装在看奏折道:“那你既然都不想去的话,就留在我身边,如何?”秀敏猛听了这话,心儿眼儿都喜到了一处,转却又犹豫了片刻道:“皇上身边人够多了,奴才不想凑这热闹。”并接道:“这墨已研好了,奴才告退。”玄烨心里本是艳阳天,谁曾想呼喇喇就变作了弇-日云,这一盆冷水浇得玄烨措手不及。待他抬头回身,见秀敏已出了殿,气得站在炕上喊道:“顾问行!她这是什么意思嘛?是在回绝我?” 顾问行忙不迭跑来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这天下,除了那位,谁还敢回绝皇上您呀!她这是欲擒故纵,欲迎还拒,欲就姑推,欲欲”玄烨急道:“欲不出来就别欲!”顾问行又嘀咕了句‘半推半就’。玄烨坐下丢开笔道:“那怎么办?”顾问行说:“当今之计,唯有先冷她一阵,您现在去找她,就上她的当了,您得等她来找您!您不如也来招欲取姑予?”玄烨急中也要纠错道:“欲取姑予不是这么用的,应当是按兵不动再出其不意!”顾问行竖指笑道:“皇上说的是。”玄烨道:“没错,等着,八风也把朕吹不动。”又接道:“欸,永寿宫抓紧点收拾!”顾问行应了声,便走开了。玄烨面上虽这么说,心中到底不是滋味,再一瞟,奏本还一沓没批呢!叹口气,仍是拿起笔来批折子,又自语道:“国事为重,国事为重。”此后一夜无语,不在话下。 次日,秀敏在礼部练琴,是心也慌意也乱,好几个音弹错了不说,弦也断了两根。周大娘有些恼火道:“秀敏丫头,你今儿是怎么了!跟撞了邪似的!”秀敏低眉回道:“许是有些累了。”周大娘见日头也快下去了,便说道:“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吧,明儿可不许这样了!”秀敏放了琵琶,便回宫了。她昨夜依着性子拒绝了玄烨,理当痛快才是,可心里反而怅然如有所失。今又等了玄烨一日,不见来找,愈发怪到起玄烨了,再一想起之前他为了气王佳氏拿自己当幌子,心里便连连骂他是没心没肺又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第二日,秀敏仍是倦倦懒懒地去礼部练琴,依然是十音错四音,可今日周大娘倒也跟撞了邪似的,不光不恼,还细语安慰,反复教习。中途待吴公公去出恭时,周大娘看准时机从袖中抽了几张曲谱出来,又拿出一张递与秀敏道:“秀敏丫头,你看看我这新曲谱得如何?”秀敏接过曲谱,轻哼了段,似为妙音,又拿起琵琶漫漫弹了回,盛赞道:“这当真是周妈妈你作的?真是好曲!”周大娘接道:“我这十年来作的曲,这支可称冠。”秀敏看着谱子,晃头笑道:“好曲,这曲作的真是好。这想必是周妈妈你思乡时所作,喁喁自语,如泣如诉。” 周大娘移近一步道:“那依丫头你看,此曲,可作贺寿之曲否?”秀敏想了想道:“曲虽好,可论贺寿的话,难免有些伤感。”周大娘道:“不然。丫头你想呀,那前头的乐舞都是闹哄哄的一团,皇上看多了难免就疲了,这最后一曲若仍是欢天喜地的,就无甚新意了。而用此曲,恰有‘唯见江心秋月白’之意境。皇上听了此曲,前头的就成了浮云,只有最后一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呀!”秀敏听了自思道:“好一个‘唯见江心秋月白’,没想到这妈妈竟有此等才学,以往倒是我小瞧她了。”周大娘见她犹豫不决,又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丫头你了,我这后半辈子可全指着这支曲子了!” 秀敏不解道:“这是何意?”周大娘道:“丫头你不知,我至今无夫无子,孤身一人,全靠教琵琶谋生。可京中教坊林立,我想要立一门户,何其难呢!我又没有贵人相助,这次若不是因着我是女流,这等好差,又如何轮得到我?而我作的曲,若能奏给皇上一听,我仗着这么点虚名,也不会再怕‘门前冷落’了。”秀敏听罢,道:“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么多的苦处。”周大娘道:“那秀敏丫头,你可愿帮我一把?”秀敏道:“听了妈妈这番话,岂有不帮的道理。” 周大娘握着秀敏的手,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窗外走过了吴公公的身影,忙又将另几张曲谱递给秀敏道:“丫头,你何不再考虑下这些曲子呢?我看这些曲子也不错。”秀敏接过曲谱,看了几眼,写的音律不通,实难成曲,便说道:“不必再看了,就这支曲子吧,这支最好。”周大娘瞧吴公公已经进来了,又问道:“那上头问起来,怎么说呢?”秀敏道:“我自会去跟郎中说的,周妈妈不必操心。”周大娘道:“那就听你的,我不管了。”秀敏接道:“那自今日起,我便只弹这一支曲子。”周大娘低应了声,又收回了其它曲谱。既定下了曲子,秀敏便也无暇顾及旁事,每日都只练这一曲。 转眼便到了农历三月十八(五月四号)。这日,御茶房自寅时(凌晨3点)就已忙作了一团。佟清鸿对着礼单一一核对赏茶;溶月和墨竹在烧水沏茶;绿萼在昭仁殿内服侍玄烨盥洗更衣;白菊跟着赵公公去取一套新制的寿彩茶器;碧桃更早点就到了御茶膳房待命。御茶房外,端凝殿更是进进出出,来往不绝。一溜儿十二个太监依次捧着金佛舍林夏朝冠、三十五龙明黄夹朝袍、片金缘边石青领等礼服冠带,正朝昭仁殿行去。御药房也不敢闲着,各类应急丸药和西洋药露都得备着,以防不测。出了乾清宫,东西各宫皆是银釭正灿,哪宫的主子不手忙,哪宫的奴才不脚乱。过了午门看皇城,天上一条银河,地下一带火龙,文武百官府里的灯笼都明晃晃排到了大清门。大清门外是北京内城,各样大小戏台都在披星搭建,昆腔和戈阳腔,今日要唱遍每一处巷陌街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二回 风欠小子表衷情 花面丫头埋祸根 下 此刻,若要找出一闲人,笔者想想,恐怕也只有秀敏了。她的琵琶曲要到晚间才弹,礼部今日也无暇再顾及她,便让她在宫内候着。而御茶房这边,每人的差事又都是先前就定下了的,也无心再找个事给她。她就站在御茶房的南次间里,靠着斑竹小橱,一面嗑瓜子一面看溶月分茶。墨竹实在被她这瓜子声扰得躁了,便说道:“你去别地找找事儿去!在这儿磕得人心烦。”秀敏咽了瓜子仁道:“我都问了三圈了,都说不用帮忙。”墨竹道:“那你还不如回去睡着!” 秀敏听这话也在理,便扫净了橱面上的瓜子壳,打算回去了。溶月见她要走,问道:“干嘛去?”秀敏道:“回去睡会儿。”溶月忙去拉她道:“我的小姐!今儿什么日子,你还回去睡会儿!”墨竹笑骂道:“呆子!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听?”秀敏委屈道:“那我就是没事干嘛,在这儿也是闲着,还不如回去睡会呢!”墨竹道:“我们都忙得跟什么似的了,谁许你闲着了?你等会,这茶沏好了你送去。”秀敏听后,便站到一旁等着。溶月沏了两杯茶,因着是寿日,杯子也换为了一对珊瑚福寿盖碗。秀敏接过剔红寿字纹茶托道:“怎么沏了两杯?”墨竹口快说道:“皇后还一杯呢。”秀敏听后,心里暗哼了声,便端着茶托往昭仁殿去了。 待秀敏进了昭仁殿,见顾问行领着公公嬷嬷七八个围在桌前摆早膳。再往里走去,见济兰已穿戴好了一身的朝服正为玄烨理整披领。绿萼半蹲在另一边顺着玄烨腰上挂的荷包穗。穆尔登格从一公公承着的楸木圆盒中用双手缓托起一盘朝珠。秀敏站在一旁,看穆尔登格将那盘朝珠递给了济兰。秀敏想起之前和端凝殿宫女佛尔果春闲聊时,她曾告诉过自己:那朝珠必得串108颗珠子。再看皇上今儿带的这串,串的是东珠,而济兰串的是珊瑚。那珠子间用4颗青金石作“佛头”,好将这108颗珠子均分为四,佛头象征着四季,而十二宫、九曜、二十七宿和四象也都尽藏其中。 济兰接过朝珠走到玄烨面前为他戴上,因玄烨背对秀敏,秀敏才可看到他颈后正中的那颗“佛头”之下,还用明黄宽绦子坠了金镶蜜珀。细看去,可见那蜜珀周遭还疏散着嵌了一圈玉珠,约莫着十五六颗。玉的白润调和了明金的冲击,又巧妙地让材质由金过渡到石,不显突兀。金也绝不是那笨拙的一块,用镂空累丝技法雕刻出的祥云龙纹,随着光线的扭转,明暗转换间竟似能游走起来。只这一串朝珠,皇家用度之穷尽人力,便可见一斑了。济兰最后为玄烨戴上夏朝冠,这一身才算穿戴完毕。 玄烨微转着朝冠,透镜看到了秀敏,问她道:“今儿泡的什么茶?”秀敏端茶过去道:“回皇上话,沏的‘阳羡紫笋’。”玄烨侧过身,看着秀敏道:“是你沏的?”秀敏回道:“是月姐姐沏的,奴才沏的,怕扫了皇上的兴。”玄烨憋住笑,端了杯茶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里间的宫人听了都暗暗笑着,也算松了口气。秀敏不理玄烨,转向济兰道:“请皇后用茶。”济兰端了茶道:“秀敏这丫头看着聪慧,沏茶应当也不差,想必是皇上刁钻了些。”玄烨笑道:“你喝过一次就知道了。” 顾问行进来请皇上和皇后移驾用膳,秀敏接过他二人放下的茶杯,退到一边,看着这两人由宫人撮拥着出了门,心下想着:还真是金童配玉女,娇凤衬威龙。外头玄烨落坐后,顾问行盛了一小碗绉纱馄饨放到玄烨跟前,又用细银匙舀了两勺鹿尾酱,再夹了几片挂炉野猪肉和五珍脍,依次放到银镀金布碟内。穆尔登格则先盛了碗冰糖燕窝粥,又夹了豆尔首小馍首放到酱釉碗内,再添了烩银丝、香草蘑菇豆腐等几样家常小菜。玄烨拿起青玉镶金筷正准备夹野猪肉时,透过一旁站立的侍者,瞧见秀敏端着茶盘正往门外走,刚想叫住她,顾问行就低声提醒道:“八风吹不动。”玄烨听了,转夹拌老虎菜来吃,不再言语。济兰瞄了眼门口,又看了眼玄烨,笑而不语。 用过早膳,天才蒙蒙亮。玄烨前往奉先殿祭祖,济兰回到坤宁宫还得再吃一顿由妃嫔们伺候的早膳。之后,玄烨要率百官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行礼,再去寿昌宫向皇太后行礼。礼毕,天已大亮。玄烨再乘舆驾临太和殿,接受百官三跪九叩大礼,乐官奏中和韶乐,各国各地的贺寿之礼也皆在此进献。回礼皆有定数,用语也是套话,不再赘述。太和殿礼毕,日头也就接近正午了,国宴寿席自午时(11点)开始摆设,未时(中午1点)举行,申正(下午4点)方才结束。这一顿应付下来,十分精神也要被耗六分走。这不算完,玄烨接着就要回乾清宫接受后宫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虽都为家眷,但仪规分明,半分逾矩都不可,更别说像寻常人家那样说说笑笑了。 酉时二刻(下午5点半),家宴位席已摆设妥当。乾清宫正中地坪上,玄烨日常批折子的御案已撤下,换上了大宴桌,挂黄缎绣金龙镶宝石桌帷。西侧是太皇太后宴桌,东侧是皇太后宴桌。地坪下东边靠北,还放了两张桌,一张备茶、奶饮品;一张供米氏叔侄坐,以作急救用。因着今日家宴还有王公皇亲、八旗贵族和身居要职的满汉臣工,故而皇后及各妃嫔的位席都摆在地坪下西边靠里处,坐北面南,仍与皇上同向,只是前有纱幔遮挡,以别内外。幔里,头桌自然是皇后桌,且与皇上同排;往北走,二桌为乌林珠和佟素雯桌;三桌是昭宪、伊尔木、舒宜尔哈和嘎珞桌;四桌是舜华等人桌。幔外,宴桌按东西向一字排开,中间留一过道。这些也都是按爵位品阶排好了的,不必多说。 待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入席后,中和韶乐起。济兰领着女眷们自西暖阁出,行礼后入席就坐。随后,在殿外已候立多时的受邀赴宴者们才按序进殿,一齐行礼后再各入席位。宴桌上,高头和冷膳已经摆齐了,顾问行请奏过后,才传旨摆热膳,家宴正式开始。趁着摆热膳的空档,玄烨说道:“今日宴席上的诸位,都是我玄烨最为倚仗之人。朕八岁登基,一纪已过。《国语》言:蓄力一纪,可以远矣。我大清,能行多远,行至何处,不单在朕,更在诸公。”列下诸人,皆起身道:“臣等誓死效忠大清,愿为皇上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玄烨压手示意道:“诸位请坐,今日本是家宴,不必拘泥君臣之礼。” 热膳点心摆毕,顾问行奉上了汤饭一对盒:左面一盒为粳米膳一品、酸-奶-子一品;右面一盒为卧蛋汤一品、红白鸭子汤膳一品。玄烨侧身对孝庄道:“皇祖母,这粳米补脾胃、养五脏,您宜多食。”孝庄笑道:“让你皇额娘也多吃点,她的胃口近来不大好。”玄烨听罢,便往自己的青玉百寿字碟内夹了两夹醋烹虾米炒豇豆,又递与孝惠太后道:“皇额娘,这道菜倒是开胃。”孝惠接过玉碟笑道:“皇帝也多吃点。”汤膳用毕,奏乐随即停止。待绿萼等人奉上奶茶后,乾清宫外的月台上,乐舞表演也即将开始。 首舞便是秀敏那日在礼部所见的‘扬烈舞’,舞者半穿黄画布半穿黑羊皮,翻腾跳跃,象异兽;又有戴胄佩弓者,分两翼上,周旋驰逐,象八旗;一兽受矢,群兽慑伏,象武成。舞罢,即退。次舞为‘瓦尔喀部乐’,舞者八人,穿红云缎镶妆花补袍,戴狐皮大帽,以两为队,载歌载舞。后接‘朝鲜乐’,以高丽语致辞,笛、管、鼓技工从右翼上,倒掷技从左翼上,各呈其艺。之后‘蒙古乐’、‘回部乐’、‘番子乐’、‘廓尔喀乐舞’、‘缅甸国乐’、‘安南国乐’依次奏演。而宴席上,奶茶早已撤下,点心小吃也转了一圈,酒膳也已上了二刻多钟了。连曲的热火朝天,真如周大娘所言,玄烨并着众人都渐渐困倦了。 玄烨喝了几盅酒后,因怕臣公们还要再敬,便故意半撑着头,装着晃晃欲睡。忽而飘进了阵阵清脆的琵琶声,悠悠扬扬,浮浮荡荡。玄烨抬头看去,恍惚间似魂穿入画,越到了浔阳江头。白纱绫上荻枫摇,清辉散下江水茫。船心不见弹者谁,唯有剪影浮暗香。众人一时间,放了筷儿,停了杯儿,住了话儿,凝了眼儿,齐齐整整,痴痴醉醉,看着那屏后西子,月下王嫱。琵琶声幽弦弦凄,根根都击在了汉人大臣心上。他们中有人听出此曲的,悄悄拿袖抹泪,不敢让人发现。满人大多是没听过此曲的,但明珠却是例外,他坐在东侧抚须自忖道:“皇上如何会许此曲公然弹奏?想必是大有深意。” 而当尾音一拨时,余情依旧汹涌难止,人静风闲,只闻花叶瑟瑟。孝庄见玄烨呆愣着不吭声,俨然只留下四海一空囊,便悄声道:“曲已停,皇帝也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知玄烨说了什么,且待下回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三回 痴心儿良夕求敏 真义侠风月劝霈 上 话说这玄烨被祖母一提醒,回了魂道:“孔圣人在齐闻《韶》音,三月不知肉味,今日朕闻此音,倒不知多久才可再辨肉味了。”恭亲王常宁起身道:“臣弟读书不及皇兄,引不了经典,只有一句俗语可说:天上曲,人间难闻;画中仙,真容易见否?”虽隔着画幔,但玄烨瞧那人并无疏离之感,又侧瞟了眼台下茶桌,心下已猜到了三四分,遂说道:“带弹琵琶者近前来。” 顾问行一摆手,小武子便跑去带那人进殿。那人抱着琵琶,出了墨画,虽有罗纱遮面,但只那身‘云雁冷烟’袍,玄烨便认出了来者是谁。因着天气日暖,秀敏退去了里层夹衣,绢绸贴体,更显轻软绰约。辫子虽仍梳于脑后,但在发顶挽了嫦娥髻,单插青玉四寿字耳挖长簪。最勾人处,莫过于留于鬓角的两缕长发,缠风微扬,似垂柳星月前,别有一番小女儿情态。 坐于幔内的伊尔木对身旁的昭宪悄声道:“若不是昭姐姐你在这儿坐着,我真要把那人认作你了。她这身衣裳,倒像是仿着你那身做的,但到底是东施效颦。”昭宪未吭声,舒宜尔哈却说道:“我看倒不像昭妹妹那件,反而像雯妹妹的。”里侧的嘎珞撑直了脖子,左右望着道:“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偏是隔了幔子,看不真切。” 舒宜尔哈道:“我说是那个秀敏。”嘎珞笑道:“对对对!就是她。她今儿可真好看,琴也弹得好!”佟素雯在前排听了她的话,微微转身道:“我那些琴可真是白弹了,你到今儿竟连乐音都辨不清!”昭宪侧头笑道:“她弹的是琵琶,不是琴。”嘎珞道:“怎么听来都一样呢?”伊尔木说:“这倒好,给你又添了个去处逛。”嘎珞问她什么意思,伊尔木冷笑道:“皇上眼睛都看直了,不得找一地儿安置她?” 而这边,秀敏已走至殿央,正跪地行礼道:“奴才秀敏,愿皇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愿大清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玄烨笑说了句‘平身’,又问道:“熊学士,此女所弹琵琶曲如何?”熊赐履起身道:“令人惏悷憯凄,胁息增欷。臣想来,当年乐天所闻琵琶曲,谅也难出其右。”玄烨接问道:“诸位认为如何?”座下众人皆交口称好。玄烨一面起身往下走,一面说道:“此女是我满洲女儿,所穿亦满服,却奏了曲‘汉音佳乐’。朕想问诸位,乐有满汉之界否?可会因她是满人,着满服,便奏不成汉乐?”臣公们见皇上下了座,皆起身陪立。熊赐履接话道:“自是不会。乐者,天地之和也。何来满汉之别。”玄烨道:“好!那熊学士,朕再问一句:国君,有满汉之别否?”熊赐履回道:“臣读书三十余载,从未见此说法。”明珠听了,心下想道:“果真有深意,皇上这是要大做文章呀!” 玄烨接言道:“为君者,所求无非一个‘太平之治’。既如此,汉人做还是满人做,又有何妨?无非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为君如此,臣下亦如此。”又道:“朕曾听闻,诸位之中,常有人刻意用满语传布政令,以侮汉臣。朕还听闻,汉臣中也有缔盟结派者,以抗满臣。”诸人一时私语切切,提心吊胆,不知玄烨用意为何。玄烨见状笑道:“朕今日提起此事,不是为了责处谁,只是想请诸位想一想,这左肘掣右臂,如何做事?” 眼见臣公们不语,玄烨略顿片刻后又转身向顾问行道:“拿酒来!”顾问行闻之忙倒了杯酒端来,玄烨举杯道:“从来君臣一心图治,天下不患不治,此等光景,未易多得。这杯酒,我玄烨敬诸位!朕诚心期盼,诸位能消除心中‘满汉之芥蒂’,与朕,共谱一曲‘盛世华章’!”众人听后,皆举杯齐言道:“吾等谨遵谆渝,必当不论满汉,尽心辅佐,不负圣望!”话落,君臣齐饮。 孝庄见此情景,盈泪对孝惠笑道:“玄烨真是长大了!这番话,说得我也动情。”孝惠道:“是呀!我看好几个大臣,都在偷偷抹泪呢。”秀敏看着几步外的玄烨,气吐虹霓,志逞风雷,暗自钦佩道:“这才是大清的皇上!”玄烨饮毕,放下酒杯看着秀敏道:“宫人秀敏,温惠端良,秉质嘉柔,此曲琵琶,甚得朕心。着,赐居永寿宫。”伊尔木一听此语,暗自捶桌道:“竟赐了西宫之首的永寿宫!”孝庄也吃了一惊,侧身向灵芸道:“去问下皇后,此事她是否知情。”灵芸下了台阶,掀开珠帘,屈身与皇后低语了几句后,回来说道:“皇后说,皇上跟她提过此事,但您前些日子身上不大好,皇后便没来得及告知您一声。”孝庄听后不再多说,面上却显出了不悦。 这边秀敏听玄烨要赐自己永寿宫,惊得三魂丢了六魄,白睁着眼,一个词儿也蹦不出。顾问行低声道:“秀敏姑娘,谢恩呐!”秀敏见玄烨眉头微皱,神情忐忑,再回思往日种种,想来为个情字,倒没什么可与不可了,遂行礼道:“奴才秀敏,谢皇上隆恩。”玄烨上前扶起秀敏,开颜笑道:“瞧你吓的,这么半天都说不上话。”常宁笑道:“恭喜皇兄,又得佳人在侧。”余臣亦附和恭喜。孝庄微咳道:“皇帝,吉时已到,传寿面吧。” 玄烨松了手,命顾问行传寿面,自己也回了席位。奏乐起,秀敏抱着琵琶从一侧退下。米霈看着这一幕,连饮了三杯酒,米汉德见状道:“各人得各人的福分,既无缘,早放手也好。”奉上寿面后,后宫与臣公再一齐为皇上祝寿。玄烨吃过寿面,众人恭送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离席,奏乐乃止。后宫女眷们仍是先进西暖阁,待众臣离殿后,才出了乾清宫,各回各宫,宴席即散。 今夜按例,济兰要留侍乾清宫,秀敏从万寿宴席退下后便回了住所,一人坐在灯下愣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碧桃和墨竹推门进来了,碧桃碎步走来,欠身行礼,笑说道:“敏主儿万福金安。”秀敏瞧她笑得贼眉鼠眼的,知是打趣自己呢,遂故意摆谱道:“这礼行得不对啊,可甭想让我叫你起身。”碧桃双手一摔,笑指着骂道:“秀敏啊秀敏,你真是得了金饭碗,就忘了叫街时了!”墨竹喝了口水,笑道:“看看,我当初可有说错?你现在真是没地儿哭喽!”秀敏拉墨竹坐下道:“姐姐还看不出我的心?正是为着那番话,我才要装个薄情寡义出来。不然,姐姐岂不是占下风了?” 碧桃也倒了杯水道:“你的心,给她看多糟蹋!留着,给皇上看吧!”秀敏嗔道:“碧桃姐,你能不能正经点!”碧桃喝过水,放了杯道:“我怎么不正经了?早晚不得给皇上看?”秀敏忽见墨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她领会其意后猛得起身,一把抱住了碧桃。碧桃惊呼声‘干嘛?’墨竹也起身绕过去道:“看她的心是糟蹋,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说着便伸手要去解她衣裳。碧桃见状挣扎着要逃,秀敏紧抱住道:“看你以后还说不说了!”这墨竹也只是吓唬碧桃,并没真解,仅仅在她脖周咯吱着逗她。碧桃笑个不住,侯着腰微喘道:“不说了,再不说了,两位英雄,饶过我吧!” 这三人正扭作一团地疯闹着,绿萼和白菊也回来了。绿萼见她们仨也疯得太不成体统了,便稍带责备道:“你们俩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哪有这样带着主子一块闹的!”秀敏松了手,看向绿萼道:“今儿不尽兴地玩,日后哪还能和姐姐们一块闹呢?姐姐是怕这声‘主子’以后叫不完?非得今儿就叫?”绿萼笑劝道:“哎呀,谁不让你玩了呢,只是这凡事都有个度,你摸摸你额头的汗,呆会要是贪凉跑到院外吹了风,这病可就来了。”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在轻声扣门,白菊转身去开门,见是小武子,便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绿萼接问道:“是谁啊?”小武子回道:“绿萼姐,是我,小武子。”又问白菊道:“敏姐姐在么?我找她有点事。”白菊回身对秀敏道:“他找你呢。”说罢便走开了。碧桃刚缓过劲,这会又打趣说:“难不成皇上竟一夜都等不得了?”绿萼一眼斜过去,碧桃立马就收了笑。 这秀敏出去后还没开口问是何事,小武子便噗通跪在地上了。秀敏惊问道:“你这是干嘛?快起来快起来!”说着便去拉他。小武子不起,道:“我有一事要求敏姐姐,姐姐你答应我了,我才起。”秀敏忙道:“好,我答应你,你快起来!”小武子起身道:“敏姐姐,你现已荣升人主,我求你帮帮塔尔玛。”秀敏不解道:“塔尔玛?她怎么了?” 小武子略带泣音道:“寿昌宫的首领太监郝银是个色胆包天的大恶人,他仗着位高权重,皇太后又凡事不愿追究,便在寿昌宫为非作歹,逼着宫女跟他干那档子事。有贪慕荣华的,便从了他;不愿的,就被他贬去干些脏累活。塔尔玛就是被贬被罚的那个。可他贼心不死,前天夜里竟摸黑想溜进塔尔玛的房里。塔尔玛发现后,大喊捉贼引来了旁人,他才慌忙跑了。敏姐姐,日后他若真得逞了,塔尔玛必不肯苟活于世!”秀敏见他言之凿凿,想是真有其事,忙问道:“那你是想让我跟皇上言明此事,严惩那个郝银?”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三回 痴心儿良夕求敏 真义侠风月劝霈 中 小武子道:“这事儿是寿昌宫的宫女宝儿告诉我的,并无真凭实据,他必定不认。况他又是皇太后的心腹,敏姐姐就算告诉了皇上,皇上碍于皇太后的面子,也不好发落。”秀敏纳闷道:“宝儿又是谁?她为何要告诉你这个?”小武子道:“宝儿和塔尔玛是同年进宫的宫女,她俩情同姐妹。因宝儿家里认识点人,打通了关系,宝儿就直接接替了皇太后身边齐格姑姑的位置,做了皇太后的贴身侍女。这事儿本是塔尔玛去求宝儿帮忙的,但宝儿也不敢惹那郝银,便来找我了。” 秀敏越听越糊涂了,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宝儿的呢?”小武子道:“我后来又去了次寿昌宫,”秀敏听了急骂道:“什么?你都被打成那样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小武子忙道:“我不是偷着去的,是皇上命我去送科尔沁部来的家书,我才去的。”秀敏‘哦’了声,又让小武子接着往下说。 小武子接道:“我送完东西出来后,皇太后才想起命宝儿拿点金锞子赏我。她拿给我时,警告我不许再打塔尔玛的主意,否则她绝不饶我。我见她对塔尔玛是真心相护,便告诉了她:塔尔玛对我有恩,我是来报恩的。但我让她千万别告诉塔尔玛,只求塔尔玛日后遇上什么麻烦事儿的时候,我能帮上一把。正巧最近赶上宫里办寿喜,管得松,她昨儿就偷偷来找我,说了此事。”秀敏明白其中的波折后,又问道:“那你不让我告诉皇上,我怎么帮她呢?” 小武子道:“我私下曾问过内务府,他们说皇后已亲自为敏姐姐挑了一批宫人,但姐姐的大宫女,皇后的意思,是想让姐姐你自个儿挑个称心的。塔尔玛只是寿昌宫的一个粗使丫头,姐姐你若要她,皇太后也不会说什么的。但塔尔玛只要跟了姐姐,那个淫贼就必得死心了。”秀敏沉思片刻后说:“这事儿能不能办成,我也没个准。若皇后不许,亦或皇太后不让,我再帮你想别的法子。”小武子听了这话,喜之不禁,又跪地磕头道:“我代塔尔玛,谢姐姐救命之恩!姐姐日后凡有用得上我的,小武子万死不辞!” 秀敏忙去拉他起来道:“你再这样跪来跪去的,我可不帮你了!”小武子起身抹了泪道:“那我不耽误姐姐你休息了,我还得回乾清宫呢。”秀敏伸手擦净了小武子额上的灰,说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师父又逮到你偷溜出去。”秀敏目送着小武子融进了暗夜里,心想道:“小武子又长高了,弟弟也该有他这么高了吧?咱们姐弟俩,何日才能再见呢?”想罢,又叹了口气才转身进了房。宫里热腾腾闹了一天,此刻都沉于一轮亏凸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月是如此,人亦如斯。 此刻宫外的东交民巷内,太医院衙门正眠于星辰疏落下,虫豸杂聒中。谭偲鬼鬼祟祟地开了太医院后门,蹑手蹑脚地爬窗摸进主殿,又取出火折子点了盏烛灯,在自己放医书的柜中摸索半天,才摸到了包银子。他取出银子笑道:“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在这儿还藏了一包。”说着正要揣进兜里时,忽瞟见左侧药柜后横伸出了半截人腿。谭偲冷汗一浸,咽了咽喉,举着灯盏移了过去。迎面一照,原来是米霈睡靠在墙角处,手里还握着壶酒。 谭偲用脚碰了碰米霈道:“我说你醒醒!你怎么醉在这儿了?”米霈身躯一颤,斜倦着强睁了眼,又看了片刻,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作揖道:“见过谭兄。”谭偲忙将烛灯放到靠墙的月牙桌上,并上前扶住他道:“大半夜的,你不回家,在这儿喝什么闷酒呢?”米霈苦笑道:“单孑独立,无地可归。”又坐回地上道:“谭兄此刻,不在花前月下,来这儿干嘛呢?”谭偲顺势蹲下道:“我拿点东西。”米霈瞥了眼他手里鼓鼓的荷包,笑问道:“偷银子?”谭偲瞪眼道:“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我拿我自己的银子,又不是做贼。”米霈道:“那何必等到更深人静来拿?必是要瞒着谁的。”谭偲说不过他,便起身道:“胡言醉语的,我懒得和你说!”随即就转身走了。 米霈见状在后拱手道:“谭兄,归家路上多小心!”谭偲回头见米霈歪倚在那儿昂首灌酒,忽又走了回去,坐下道:“你的家事呢,我也听人说过,这人活着,不就图一乐呵。与其在这喝苦酒,不如跟我去喝花酒。”米霈拿着酒壶摆摆手道:“我这壶好酒还不到一两银子,我可拿不出一百两去买花酒。”谭偲气道:“嘿,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是哪个狗娘养的,在背后嚼爷的舌根?”米霈笑道:“谭兄千金一掷为红颜的美事佳话,还用别人嚼?早已名满杏林了。” 谭偲却颇得意道:“我还就乐意!你是没见过楚湘,她那样的美人跟了我,还真是委屈她了。我为她花一百两又如何?她待我是真心真情,那钱得宝出二百两银子,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心只跟我走。你说说,换成是你,你能辜负?”米霈又饮了口酒,道:“我米霈是真心羡慕谭兄你,花间游走,片草不沾。” 谭偲道:“你呀,就是忒深情了。你说你生了这么张多情的脸,怎么偏就走不出来呢。你总得让一个人进去,里面的人才能出来呀!我可是听我姨父说了,刘院使跟你叔父提了好几次了,想把他侄女嫁给你,可你总跟个冰桶似的,谁能暖得了你?”米霈叹道:“奈何无楚湘,痴情总东流。”谭偲听后,猛踢了脚米霈,又骂道:“你小子,我跟你在这儿掏半天心窝子,合着你惦记我女人呢!” 米霈大笑不止,连连说道:“谭兄多虑了,多虑了。”谭偲忽又移近几步,笑说道:“楚湘是不可能了,但我知道,红玉阁的秋鹦也是位妙人。要不,我给你引荐引荐?”米霈摇手笑道:“我这几钱的酒可解此夜,无须再饮。”谭偲骂道:“我说你平时也是个出口成章的人,这会子怎么这么俗气又婆婆妈妈的。哥哥我请,不用你掏一文钱,快起来,起来!”说罢便伸手穿过米霈腋下去勾他起来。 大半壶酒下肚,米霈早已眼饧耳热、全身发软,此刻只得由谭偲搀着走。许是刚才两口酒灌得猛了,刚走了几步,米霈忽感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他强压住腹中逆冲之物,趔趄着跑到殿外,找了个废花盆,才吐了出来。谭偲见状倒了杯水,拿过去道:“真君子也!吐还要找地方。” 米霈接过水,漱了口道:“是我喝醉了酒,何必要为难明日值扫的人呢?”他将茶杯递给谭偲,又弯腰拿起一旁的花铲,铲了几抔土进花盆里,待完全掩盖污秽后,才放回花铲起了身,拭了拭汗再对谭偲道谢说:“多谢谭兄今夜的照拂,谭兄的好意,我心领了。红玉阁,我就不去了,酒后难免乱性,我还是回家睡一觉的好。” 谭偲见米霈这般推脱,越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能面色不乱,他急于想证明米霈和他也是同样的人。大抵常人都有这种心态,美玉要无暇,人却是微瑕的好。于是谭偲故意说道:“那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我府上的车就在后门外,这黑灯瞎火的,你也不好走。”米霈笑道:“那就有劳谭兄了。”这二人锁上主殿的门,便自后门出了。谭偲的小厮福贵扶着米霈上了马车,谭偲对他低语了句‘红玉阁’后,也进了马车内。 一路颠簸,米霈昏昏欲睡,也不知行了多远,走了多久,忽听耳边嘈嘈杂杂,喊声连连。米霈无神多想,心脑皆混。待马车停下后,谭偲轻拍米霈道:“霈兄弟,到了。”米霈实难睁眼,把着谭偲的手,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谭偲和福贵一左一右地把米霈扶进红玉阁的前堂里坐下,米霈趴在红木方桌上,酣眠呼呼。 谭偲环顾一周,此刻只有零星的两三桌人,一个熟人都不见。他正要去找酒家保时,忽听有人笑道:“哎呦喂,这不是我红玉阁的乘龙快婿嘛!”寻声看去,见是鸨母魏妈正自后厅走来,便问道:“今儿人怎么这么少?”魏妈道:“也不看看什么点了都。”又笑问道:“谭良婿,今儿回娘家,怎么没带着我湘儿呀?”谭偲道:“您可别拿我打趣,我今儿是带着兄弟来的。”说着往后一指。 魏妈走到米霈身边弯腰看了看道:“哎呦,这不是你亲兄弟吧,不然你这爹娘也太偏心了,怎么好的全给了他呢?”谭偲急道:“魏妈,不带你这样挖苦人的!我长得哪点比他差了?”魏妈伸过手隔空划道:“这鼻子怎么这么直挺呢,这嘴也好看,薄薄地两片,哎呦,瞧瞧这眉毛,天生浓得跟画上去似的。”谭偲走去打开魏妈的手道:“够了啊,再说我可恼了!”又问道:“秋鹦呢?我今儿是来找她的。” 魏妈收了手,眼却不离米霈道:“她今儿不接客,房里歇着呢。”谭偲道:“不接客?那不行,我费了老大劲才把我这兄弟弄来,就是来找她的。”魏妈笑道:“秋鹦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她说不接客,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见。”谭偲不多废话,干脆放声朝楼上喊道:“秋鹦,秋鹦你下来,爷今儿要见你!”魏妈连忙上前捶道:“要死的,喊这么大声,吵到别的爷,我跟你没完!”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三回 痴心儿良夕求敏 真义侠风月劝霈 下 谭偲这一嗓子,别人没吵醒倒是把米霈给惊醒了。米霈倦眼惺忪,撑着脑袋,正不知身处何方时,忽听二楼东边‘吱呀’一声,房门开处见一女子自里出来并下楼骂道:“姓谭的,你嚷嚷什么呢?头牌你都娶了,还死性不改呢?这才俩月吧?你今儿又想来赎谁?闲钱这么多,赶明儿你也开个绿烟楼呀,岂不痛快?”米霈笑赞道:“对得好,绿烟对红玉,是这个道理。” 因谭偲和魏妈挡在了米霈前头,秋鹦并没看到米霈,只当是哪个喝酒的客人。谭偲转身道:“狗屁对得好,绿烟,绿烟,绿得冒烟,这不是骂人呢嘛!紫烟都比绿烟好。”又回身对秋鹦道:“小娼妇,你拐弯抹角地咒我呢?”秋鹦笑道:“我哪敢呀,那街角就有家紫烟楼,你今儿要不上那儿去?”魏妈忙道:“秋鹦!哪有你这样把客往外送的?”又上前拉过秋鹦道:“况今儿他又不是客。”再笑指着米霈说:“是他!” 米霈一愣,慌着起身道:“误会了误会了,我今儿喝了点酒,半道被谭兄劫到了这儿,现在我酒已醒,就不叨扰了。”说罢便要走。谭偲忙上前拦道:“霈兄弟,什么叫我劫你来的?明明是你非要来的!你说了什么,难道都忘了?”见米霈茫然不解,谭偲又演道:“你问我,那个秋鹦是不是声如黄鹂,美若西子?还说,若能见上一面,听她一曲,做鬼也风流!”米霈笑道:“谭兄越说越离谱了,我说没说过这些话,我记得。”魏妈又上前拉住米霈道:“霈公子既然都到这儿了,听一曲又何妨呢?难不成家里有佳人在卧?”谭偲抢说道:“我这兄弟孤身一人,别说佳人了,连个侍妾都没。” 秋鹦听了心下一喜,亦上前细声劝道:“西风一枕,梦里衾寒,公子回去也是无聊,何不听一曲,聊解愁思?”米霈见她倒是不凡,想着听一曲也行。却不想谭偲听了这话,气骂秋鹦道:“你也是个色胚子,这些词啊句的,怎么从没听你跟我说过?偏是我这兄弟一来,就全蹦出来了!”秋鹦笑道:“我是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这些话,说给你听,岂不糟蹋?”米霈也笑说:“谭兄勿恼,秋鹦姑娘说的在理。”谭偲猛戳下米霈道:“你个没良心的,过了河就拆桥!” 魏妈笑道:“两位公子何苦在这堂口说呢,咱们上楼去,美酒佳肴招待着,再让我这丫头弹一曲《西江月》,岂不美哉?”米霈忙道:“酒就不必了,我今夜喝的够多了。”又对秋鹦道:“有劳姑娘了。”谭偲笑道:“不劳不劳,明儿又不是不给银子。”秋鹦没好气道:“姓谭的,你去找瑛儿。你既娶了楚湘姐,我是不会再弹给你听了。”转而对米霈说:“公子,这边请。”谭偲干瞪着眼,看秋鹦引着米霈上了楼,骂咧咧说:“这个小浪货,惹得人心火直烧!”魏妈笑对后厅喊道:“瑛儿出来,有人找。” 瑛儿在里应了声,掀帘出来后,见是谭偲,笑扭着杨柳瘦瘦腰,疾行着凌波纤纤步,婀娜娇媚地迎来道:“偲哥哥,我还以为你忘了瑛儿,再不来了呢!”谭偲一把搂过瑛儿道:“你这声偲哥哥,叫得我骨头都酥了,我的好妹妹,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瑛儿偎在谭偲怀里嘤嘤问道:“那你怎么不赎我呢?”又抬头眨巴着玲珑杏眼望向谭偲。谭偲抚着她的樱桃檀口道:“过几日就来赎你。”说罢便拥着她上楼了。 再说这秋鹦房内,小厮们已摆了一桌的菜肴,米霈无心鱼羊,只夹了几粒煸盐花生来嚼。秋鹦添了件东方亮色的披风,取了把四弦琵琶,款款坐到离米霈五步远的绣墩上,拿起琵琶边弹边唱道: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米霈听着琵琶曲,无可避免地又想起了秀敏。今日他听了两曲,秋鹦的这曲《西江月》,更是怅愔悽惋,令人神伤。 秋鹦唱毕,道:“今儿虽不是中秋,但我想此曲,倒合公子心境。”米霈问道:“姑娘也喜子瞻词?”秋鹦道:“公子既问了,我也不怕说出来惹人笑。我家原是湖州南浔的大户,闺中也曾请过塾师,上过几天学。后来家道衰落,才辗转流落至此。说起自古以来的千万万诗人,我只喜靖节和东坡。这二位先生,一位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位唱‘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看过这两句,别的诗就再也入不得眼了。”米霈浅吟道:“梦中了了醉中醒,”秋鹦笑接道:“只渊明,是前生。”米霈又举起茶盏道:“酒逢知己千钟少,此刻无酒,我只好以茶代之,敬姑娘一杯。”说罢便一饮而尽。这二人谈诗论词,调弦拨琴,絮语了大半夜,不在话下。 次日,日上三竿,米霈仍在熟睡中。谭偲抱着外衣,急赤白脸地冲进秋鹦房中,放了衣服二话不说就往床上钻。米霈半眯着睁了眼,见谭偲只穿了身中衣躺在自己身边,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谭偲忙伸手去捂他嘴道:“嘘,别出声!”米霈打开他手道:“你躺这儿干嘛?” 谭偲道:“兄弟帮帮忙,楚湘来了,正要上楼呢!我也是没地躲了,才来你这儿的。”正说着,忽听门外魏妈的声音传来道:“湘儿,你这是何苦呢!他真没背着你找人!”谭偲忙道:“快,快闭眼装睡!”米霈掀被起身道:“这也太荒唐了。”话落便跨过谭偲下了床,脚刚落地,楚湘就推门进来了。谭偲吓得闭了眼,米霈却不慌不忙地去拿外衣穿。 魏妈看着里面的情形,笑拍着楚湘道:“你看我没骗你吧!他昨儿跟他兄弟喝多了,两人就在这儿睡了一夜呢。”又扇开后面跟着的人道:“散了吧散了吧,都没事干啊?”楚湘仍是不信,走进来问米霈道:“你是哪个?为何我从没见过你?”米霈边扣衫扣边回道:“这位想必是嫂夫人吧?在下米霈,和谭兄同为太医院太医。嫂夫人嫁进谭府不久,没见过我也是常理。” 谭偲在床上佯装初醒样道:“霈兄弟,你和谁说话呢?昨夜喝的不尽兴,今儿咱接着喝!”楚湘走去揪起谭偲道:“问他跟谁说话呢?你睁大眼看看,是跟谁!”谭偲‘哎呦’叫着道:“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楚湘道:“你昨儿出门怎么说的,说跟兄弟小酌一杯,三更就回来。好嘛,哄的我等了一夜,你倒在这儿睡得香。” 谭偲笑拉过楚湘的手道:“我二更就想回了,偏他死拽着我不放,我又抹不开面子,只得留下来陪他喝,喝着喝着就糊涂着睡过去了。”又对魏妈道:“我的小厮福贵呢?叫他进来,我可得好好骂骂他,他明知我昨晚上走不开,也不回府通告一声!”楚湘道:“行啦,别在我跟前演了,要不是福贵今早牵马回去喂,我能知道你是在这儿喝酒?”谭偲忙道:“这个福贵!早起走了也不叫我一声。” 楚湘冷哼道:“只怕你良宵不尽兴,他还敢叫你?”又问道:“我昨儿可只给了你二两银子,你哪来的钱上这儿喝酒的?别的地我不知道,红玉阁我是清楚的,二两银子,只怕连赏钱都不够吧?”冷不丁被楚湘这么一问,谭偲结口结舌的不知怎么回,魏妈见状笑道:“湘儿,昨儿这酒是,”楚湘打断道:“魏妈妈,您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几文铜钱还要跟人斤斤计较一晌午,您可别说昨儿这酒是您请的。”魏妈被这话堵了口,做不得声了。 此刻米霈已一一梳篦了发丝,又编好了辫子,才帮言道:“嫂夫人多心了,昨儿这酒,是我请谭兄喝的。”魏妈接言道:“对,是米公子要请的。昨儿他们一进门,我就听米公子说什么,多谢谭兄在太医院的提携,说什么今儿也得请谭兄喝一顿。”谭偲如释重负,忙说道:“我记起来了!是他要请的。我就说只拿了二两银子,怎么会来这儿呢!” 米霈又对魏妈道:“魏妈,您算个账,统共多少钱,我一并付了。”魏妈笑道:“不用算,都记着呢,二位一起整八两。”米霈转身从外衣口袋中拿出一枚十两银锭递与魏妈道:“余的二两不用找了,昨日听秋鹦姑娘一曲,这二两,算作我聊表心意。”魏妈接过银子,含笑道:“米公子稍候片刻,早饭一会儿就端上来了。”说罢便出门走了。 楚湘见米霈给了银子,也只得作罢,转问谭偲道:“你呢?回去吃还是留在这儿?”谭偲嘀咕说:“钱都给了,不吃白不吃。我这会子也饿了,吃完正好和他一起去太医院。”楚湘骂道,下文再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四回 说软语荷感恩灵 设贤计巧换梅香 上 且说这楚湘听了谭偲的话,白眼骂他道:“饿死鬼投胎的,你多吃点!晚上家里可没你位了!”话了便起身走了。米霈在一旁暗笑不止,见楚湘下了楼,才对谭偲道:“谭兄这一百两,花得值!”谭偲下床穿了鞋道:“你可别笑我,我还就情愿被她管着,这叫闺房闲趣!你懂什么。”米霈听后,嘴角扯起一丝苦笑,又说道:“谭兄娶了嫂夫人,我真心说一句,是谭兄的福气。”话落又见秋鹦领着几个端了盥盆、香皂、青盐、手巾和食盒的丫头们进来了。 秋鹦见了谭偲笑说道:“姓谭的,你居然还毫发无损地活着呢!”谭偲道:“你放心,我必是得长命百岁的,我总得看看最后是谁收了你呀!”又笑问米霈道:“是吧?霈兄弟。”米霈转身去拿鞶带,道:“日头不早了,咱们快些收拾了回太医院吧。”秋鹦上前给米霈扣了腰带,又把着他的辫子,好让他弯腰洗脸。谭偲见自己被冷在一旁了,不爽道:“怎么就一个盆呢?我用什么洗呀?你偏心也不能让我用他洗了的残水呀!”秋鹦道:“你去找瑛儿,她给你预备下了。”谭偲听后‘哼’了声,转身唤着‘瑛儿’就走了。 再说这紫禁城内,辰正(早八点)时分,秀敏收拾好衣物行李后,吴公公忽来传她去坤宁宫。原先去礼部时,见他日日穿着便装,秀敏只当他是普通太监,可今儿看他戴的金寿顶帽,身后还跟了两个穿蟠龙花的太监,便知他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了。秀敏自思道:“皇后竟派了首领太监去护送我学琵琶,这番良苦用心,叫我如何回谢呢!这一桩情未了,小武子那事,又得请皇后帮忙。秀敏啊秀敏,我看你日后怎么还清这些债!” 待秀敏进了坤宁宫头间,见有一二十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宫女排成两竖列立于皇后的宝座下。秀敏行过礼,济兰赐她坐后道:“永寿宫的宫人我都安排妥了,这会子正在宫里清点打扫。今儿叫你来,是想让你从这些人中挑两个出来,当你的贴身奴才。”秀敏忙起身又行了礼道:“皇后怜惜奴才,为奴才安排得如此细致,奴才实在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皇后之恩。”济兰笑道:“坐吧,现在可不能再一口一个奴才了,有失身份。”又对穆尔登格道:“让她们侧过身去,给秀敏看看。” 穆尔登格一摆手,秀敏见她们一齐转了身,个个都是细巧身材,长的也俏丽干净。秀敏挨个看去,眼神落到了一宫人身上,因见她眼中的那股聪灵劲儿,与灵芸颇有几分相似,遂问道:“后排右起第三个,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回道:“回敏主子话,奴才叫纤云。”秀敏喜道:“也是芸香的芸?”纤云道:“是云淡风轻的云。”秀敏又问说:“你也识字?”纤云道:“略认得几个。”秀敏听了笑对济兰说:“皇后,我就选纤云了。”济兰笑道:“你钟意就行,再挑一个吧。” 只见秀敏嗫嚅着道:“奴才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皇后可愿成全?”济兰道:“你得先说,我才知可否成全。”秀敏又行礼半跪道:“奴才还看上了一人,但不在她们中间。”济兰问道:“不在这些人中?那在哪儿?”秀敏吞吞吐吐着道:“是是寿昌宫的人。”济兰笑道:“是寿昌宫呀?我还以为你要慈宁宫的那位呢!”秀敏纳闷道:“慈宁宫?”转又想到了灵芸,便笑说道:“我倒是想也没这个胆啊!” 济兰道:“你还没胆?皇太后身边的人也敢开口要。”秀敏忙说道:“不是皇太后身边的人,是个杂使丫头,皇太后都不一定知道有这号人。”济兰道:“就算皇太后不知道她,她也是寿昌宫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走的,总得有个说辞才是。你又为什么非要她呢?”秀敏按事先想好的由头回道:“我和她进宫前就认识,她家于我家曾有恩。我想着,当杂使丫头着实辛苦,便想把她要来,只当还了这个情。” 济兰听后想了会道:“但我毕竟是小辈,你若要这十二宫的谁,我还能做个主。开口就要寿昌宫,你可真会为难人。”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秀敏见皇后这就答应了,忙回道:“她叫塔尔玛。”并叩谢道:“奴才谢皇后成全,皇后便是慈悲大菩萨,必定福寿绵绵!”济兰笑道:“行了,起来吧!这些吉祥话,留到我生日再说吧。” 正这时,吴公公急急进来行礼道:“启禀皇后,永寿宫那边出了点乱子。”济兰问他怎么了,他左右看了眼示意旁人退下,济兰领会后便让纤云留下,其余宫女都下去了。吴公公上前道:“太皇太后派人去传话,说敏主子是包衣奴才出身,按祖制,入不得主位,要让敏主子搬去后院住。”济兰问道:“祖宗规矩里有这条?”穆尔登格道:“主子,您还看不明白?祖制不就是太皇太后那张嘴嘛!昨儿灵芸来问您那话时,奴才就看出太皇太后不大高兴了!” 济兰听了道:“怪我,我该早点去说的。”秀敏见济兰为难,忙说道:“皇后,这事儿也不难,奴才住后院也没什么关系的。”济兰道:“你自然不会多想,我是担心皇上。他若知道了这事儿,面上不说,心里也会不舒坦。”秀敏笑道:“这就更不是难事了,我去和皇上说,就说是我想住后院的,皇上总不会不许吧。”济兰听后笑道:“你既如此明事理,那个塔尔玛,我说什么也得允给你!” 秀敏这下放了心,又说现在就去乾清宫跟皇上言明此事,济兰便放她和纤云走了。待她二人走后,穆尔登格道:“主子,您何必要答应塔尔玛的事呢?从寿昌宫要人,可没那么容易。皇太后虽不爱计较,但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人呀!”济兰道:“我不答应她,按她的性子,必得去求皇上。我得为皇上分忧,哪有添忧的道理。” 且说这秀敏带着纤云往乾清宫去的路上,两人一问一答地聊了许多,一时越说越投缘,这乾清宫还没到,秀敏便认她是个知心人了。她二人到了殿外,经小武子通传后,秀敏便进了东暖阁,人刚跨过门槛,玄烨就问道:“你没回永寿宫么?怎么还是这副丫头打扮。送去的那些衣裳钗饰,就没一样看上的?”秀敏行了礼道:“回皇上话,只是没来得及换而已。”玄烨放了手上的瓷瓶,招她过来道:“那你可有看到后殿的那树海棠?” 秀敏正愁没得引子,一听这话,笑接道:“正是为着后院那树海棠,才来找皇上的。”玄烨拉她一齐坐到六方桌前道:“怎么了?不喜欢?”秀敏道:“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才想日日看着它。”玄烨好笑道:“不就在你宫里么,怎么不是日日看?”秀敏道:“是在宫里,可想看时还得走到后院去看。所以,不如皇上允我搬到后院去。这样,推开窗就能赏花,岂不更好?” 玄烨听了笑道:“你若嫌看花麻烦,我便让他们把树移到前殿去,不就两全了?”秀敏忙道:“皇上,草木皆有性灵,更何况是花神海棠呢。移栽旁地,必伤其根枝,污其品格,还是我搬到后院的好。”玄烨起了疑心道:“真是你要搬的?”秀敏笑道:“皇上不知,我素来喜热闹。住在后院,人多挤在一起聚福气,那前殿虽大,难免冷清。”玄烨道:“你既如此说,那便搬去后院吧,我让内务府再移些花草过去。”秀敏听后谢了恩,又见玄烨方才放到桌上的黄釉刻缠枝莲纹梅瓶匀亮净润,素雅规矩,便说道:“这瓷瓶倒周正,比那些花花绿绿的要好多了。” 玄烨将那梅瓶递给秀敏道:“这是方才刚送来的,你若喜欢便拿回永寿宫,跟那霁红天球瓶一外一内摆放,珠联璧合。”秀敏抚着釉面道:“皇上又说笑了,这个颜色,我怎么能用呢。”玄烨扫了眼那明黄,道:“我只顾着你,竟忘了这个规矩。说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但规矩多了,我也厌恨。”秀敏一边换了面欣赏一边说道:“皇上是天下至尊,若任谁都能用这皇权之色,皇威又如何体现呢?”玄烨道:“什么天下至尊,不也是凡夫肉胎。”秀敏笑道:“不是凡眼俗心就好!”说着又将那梅瓶倒过来,看瓶底的款识,见上书:大明宣德年制。 秀敏在心中算了下日子,忙对玄烨道:“皇上,这瓶是假的!”玄烨问她何出此言,秀敏振振有词道:“这瓶底写的宣德年制,那这梅瓶该有两百多年了,可这瓶子新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有两百年了!”顾问行听了这话,在一旁‘嗤嗤’笑出了声,秀敏问他笑什么,他却不吭声。玄烨拿过那梅瓶道:“这不是宣德的瓷瓶,是我年初命他们烧制的一批仿古瓷。这叫寄托年号款,是刻意题写的前朝年号,以发怀古之幽情。”秀敏道:“怎么听着就像是为‘作假’找了个托词呢。” 这话一出,引得玄烨也忍俊不禁。顾问行笑道:“敏主子切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何须‘作假’呢?”玄烨放了瓶道:“这没什么,你看得多了就司空见惯了。明朝天启年间一溜的寄托宣德款,正德年间仿成化的也有,这不是我的首创。”秀敏听后笑问顾问行道:“顾总管你说说,若没我这个小人,怎么衬得出皇上这个君子呢?”顾问行笑道:“皇上和敏主子都是君子,奴才才是小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四回 说软语荷感恩灵 设贤计巧换梅香 中 此话未落,小武子进来报说:“皇上,端凝殿把您的骑马服送来了。”玄烨听后便传他们拿进来。秀敏问道:“皇上要出宫去?”玄烨道:“我有月余没练骑射了,一会儿上趟景山再饶圈北海。”又问顾问行道:“曹寅到了没?”顾问行回道:“曹大人到了一会儿了,因敏主子在这儿,奴才便让曹大人先在偏殿候着。” 秀敏道:“这倒是我误了皇上的事了。”说着就起了身。玄烨也起身道:“本没有什么事,是叫他来陪我去骑马的。”秀敏听后叮嘱了玄烨几句千万小心,便出了大殿,又果见月台下有两侍卫正牵着一黑一黄两匹驵马。秀敏下了玉阶,走在庑廊里近观那马,见其并非温驯之类,心中隐隐有些发怵,转又笑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 这秀敏和纤云自月华门出后,往北过了近光右门,再左转入咸和右门,又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了永寿门。秀敏瞧那门口站的一公公似是旧相识,难以置信地唤了声‘小冬子’。小冬子扭过头,见秀敏回来了,忙跑去迎道:“请敏主子的安!”秀敏喜道:“真的是你!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小冬子笑道:“巧姐也编不了这么巧,是皇后把奴才调来的,对了,还有小顺哥,也在里头呢!”秀敏一听又是皇后安排的,感激得双手合十祝祷道:“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您二位一定要保佑皇后多子多寿,福康安顺。”又对小冬子道:“这是纤云,我的大宫女。还有一个叫塔尔玛,过几日就来。”小冬子和纤云互相行了礼,这三人便一齐进去了。小冬子又告诉了秀敏,里头还有一个管杂使活的雅利姑姑和一个管膳食的格福嬷嬷。 三人说着便进了后殿,那树海棠就立在西北方,其势如盖,干有一抱多粗,崇光袅袅,娇心艳艳。小冬子朝里喊了声‘主子回来了!’,顺成并着那俩嬷嬷就都迎了出来,并聚到秀敏跟前。秀敏笑对顺成道:“多日未见,小顺哥越发精神了。”顺成行过礼道:“主子,您可别拿奴才打趣,今时不同往日了。” 雅利姑姑见这主子倒是个好性的,接着上前行了礼道:“主子万福,奴才叫雅利。”格福嬷嬷接道:“奴才叫格福,愿主子洪福齐天。”秀敏将纤云往前拉了拉道:“这位是纤云,是皇后亲赐给我的,我让她管着这个宫,你们可有意见?”众人都说并无意见,秀敏又道:“我进宫不久,做奴才的道理懂,做主子的规矩却不明,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日后得多帮衬我些才是。”雅利姑姑笑道:“说什么帮衬不帮衬的,都是做奴才的本分。” 纤云则微提了声道:“既然主子命我来管,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适才,我见二位嬷嬷是从正房出来的,我只当您二位是在里头打点,但毕竟您二位管的都是些外房事,日后,主子若不传,还望两位嬷嬷不要擅入正房。二位在宫里呆了些年头,纤云心里敬着,但我年纪虽轻,气性却不小,二位在规矩上若是出了岔子,该骂该罚,纤云也绝不手软。”雅、格二人听了这话,脸一耷拉,一声不吭。纤云转对秀敏道:“主子,进屋看看吧。” 秀敏应了声便往正房进了,待纤云关上殿门后,秀敏笑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气魄!”纤云一面倒水一面笑说:“主子不知,这宫里最难的就是那些嬷嬷们,她们仗着在宫里的时日久些,就谁都不放在眼里,背地里嚼舌根都是轻的,手脚不干净的也大有人在。”秀敏接过水,前前后后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笑说道:“每一物都刚刚好,每一景都似画儿。”又走进西次间卧房,上南炕推开了窗,见丝丝翠缕垂下,朵朵丹葩吐露,喜极而叹道:“为何海棠无香呢?它若有香,凡人还寻什么仙花灵草呀!” 纤云道:“主子,奴才要不先伺候您换身衣裳,您再慢慢赏花?”秀敏关窗回身道:“也好,去看看都送了些什么衣裳来。”话落,便下炕去开了衣柜。秀敏在一柜子衣物中,左挑右选地看了半天,最后拿了件雪青缎平金银玉兰飞蝶袍和品月色湖绉衬衣。纤云为秀敏换上后,秀敏又坐到妆镜前看着那一排排的金玉簪环,只觉如梦似幻。纤云见状问道:“主子,怎么了?是不合心意么?”秀敏道:“我只觉得不大真切,跟做梦似的。”纤云笑道:“主子这是太过高兴了!” 秀敏又问道:“你可知道他们把我那口箱子放哪儿了?”纤云环顾一周后,指着门后花几旁的一中样箱子问道:“是那个箱子么?”秀敏看去道:“正是那个。”纤云走去将那箱子抱到圆桌上,秀敏开了箱子后从箱底翻出一半旧的荷包,又取出一素面无纹的白玉镯子戴在腕上。纤云见状道:“主子,这个玉没有那个翡翠的好。”秀敏道:“这个玉虽常见,但却是我额娘唯一留下的东西。”又走去拿了两个细金镯子并一个红翡手钏递给纤云道:“这两个金镯,你拿去给那两嬷嬷,红翡翠你留着,是我一点心意。”纤云收下后便转身出去了。不在话下。 再说这米霈和谭偲二人,他俩在红玉阁用过早点后,刚回到太医院,就被米汉德一声呵住了。米汉德问米霈道:“你昨儿干嘛去了?一夜不归,害你婶子担心了一晚。”谭偲见米院判脸有怒色,抢先说道:“院判大人,昨儿我和霈兄弟一起喝了点酒,他喝醉了,就没送他回去。”米汉德又问在哪儿喝的,米霈正要如实说,谭偲又抢道:“在我家喝的。”米汉德听了拳手道谢道:“想必给谭生添了不少麻烦,多谢多谢。”谭偲回礼道:“晚辈受不起。昨儿和霈兄弟以酒会友,以书为朋,谈得太过投机,竟忘了时辰。”米汉德笑道:“如此甚好!长此以往,必得进益。改日,老夫也设一局,以回谭生之礼。”正说着,一医士跑来找米汉德去诊一怪疾,米汉德便急忙去就诊了。 眼见米汉德走了,米霈道:“我自小没骗过我叔父,今儿算是破了例了。”谭偲笑道:“这不叫骗,这是为你叔父好。你叔父那人,圣人书读得太多了,要是让他知道你去了那等烟花柳巷呆了一夜,必得呕出一口老血来!”米霈却说:“我一直恪守君子之礼并无非分之举,叔父也非顽固陈腐之人,如何不能坦白直言?”谭偲忙道:“等等,恪守君子之礼?这秋鹦虽不卖身,但你跟秋鹦一晚上,就没干点什么?” 米霈道:“我们谈了一夜的乐律,填了两首词。”谭偲听后,五体投地道:“霈兄弟,你当真是柳下惠转世,坐怀不乱呐!”米霈道:“秋鹦有一句话说的不假,‘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遇见她那样的女子,你若只看到皮囊和□□,不仅俗,更是玷污了天地灵秀。”谭偲见米霈真非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拱手道:“霈兄弟一番话,令我惭愧。自今日起,我谭偲认霈兄弟是凤翥者,鸿轩辈!”米霈笑言:“谭兄过誉了。”随后这二人便进了主殿,不在话下。 这日夕阳沉落时分,济兰照常去慈宁宫定省,见皇太后也在内坐着,想来倒是说那事的好时机。济兰行过礼后,又听孝庄问说:“那丫头在后院可还住得习惯?”便笑回道:“秀敏那丫头说自己出身低,真给了前殿,她也不敢住呢,如今住在后殿,倒是正好。”孝庄微点头道:“这丫头倒还知礼。”济兰又道:“不怪皇上钟意她,这丫头素来小心伏低,性情又体贴,说话又缠绵,那日她来弹琵琶,您也见了,不骄不诌,不卑不亢,是个可意人儿。” 孝惠道:“听皇后这么说,这丫头倒有几分董鄂氏的品格。”孝庄道:“你倒大度,她差点夺了你的位,你还记挂她到现在。”孝惠笑道:“先帝爷宠她,自然想把好的都给她,我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我生病那会,是她照顾了我一个多月,我必得记着她这份情呀。”孝庄道:“学她的好就行,别随了她的命薄。”又对苏麻喇道:“你让他们挑几样寓意好的东西送去,我也得个好名声,省的被人说是个恶祖母,见不得孙子好!” 孝惠听了凑趣笑道:“既这么着,我也得准备些东西送去,也赚个‘好额娘’的名声。”济兰一听这话,笑问道:“皇额娘此话当真?”孝惠道:“这是自然。但我不知那丫头喜欢些什么,金啊玉的,皇帝总送了不少,这钗啊镯的,我的又不入时,想想还是送些瓶啊罐的好。”济兰道:“我替皇额娘想一物,保管比瓷器瓶罐都好。”孝惠问是什么,济兰说道:“几日前,这丫头来坤宁宫送茶,我闲着无事,便拉她唠了会家常。听她说,她有个盟姐,比她早几年入宫,于她有点恩情,她一直想报恩回情,但苦于寻不到人,只得作罢。我寻思,这是件功德事,便派人帮她在宫内找了找。可巧今儿晌午,奴才来报说,那人在皇额娘的寿昌宫内,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皇额娘这边就要送礼了。我看不如把她盟姐送去她宫里,圆了她们的姐妹情愿。” 孝庄道:“这倒不错,送礼关键在合意,你送这个,她必欢喜。还成了一桩美事,积了一件功德。”孝惠道:“我也觉得好,就是不知她盟姐叫什么?”济兰佯装不记得了,转问穆尔登格那人叫什么名字,穆尔登格道:“敏主子那日好像说的是叫‘塔尔玛’。”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四回 说软语荷感恩灵 设贤计巧换梅香 下 站在孝惠身旁伏侍的宝儿听是‘塔尔玛’,猜到该是小武子想的法子,便说道:“主子,这人是在寿昌宫。”孝惠道:“你认识?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人。”宝儿道:“她跟奴才是一年进宫的,但她是外房的杂使奴才,未曾进过内殿,故而您不认识。”孝庄问道:“那她为人如何?”宝儿道:“回太皇太后话,她手脚伶俐,说话也爽快,是个明朗人。” 孝惠笑道:“如此就更好了,又是知根知底的,照料起来也方便。”济兰笑道:“那我就吩咐内务府再调个奴才去寿昌宫,这个塔尔玛就送去永寿宫了。”孝惠道:“随皇后安排。”这下,宝儿放了心;济兰也成了秀敏的愿;孝惠未曾多想,只当做了件善事;孝庄对秀敏的好感更是倍加。一屋子人,说着些闲事佳话,喜笑连连,不在话下。 且说这转眼间便入了夜,纤云伺候好秀敏洗浴卸妆后,又去拿了盏青花烛台来,刚进卧房,见秀敏正在移床边西墙下小炕上的炕桌,忙放了烛台走去道:“主子移这个作什么?”秀敏把炕桌移到墙边道:“不移,你怎么睡呢?”纤云道:“奴才可以睡这儿?”秀敏起身道:“我也是伺候过主子的,守夜的辛苦我知道。让奴才守夜,无非是方便夜里主子使唤,你我在一屋就行了,睡着还是站着,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罢又去开柜子,取了被褥枕头出来。 纤云上前去接,道:“奴才也不知是做了多大的善事,才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儿!”秀敏笑道:“是你的运,也是我的福。”之后,她二人铺好了炕铺,纤云服侍秀敏睡下后,又出去跟格福交代明早早膳的事,忙了二刻有余才卸了妆睡下。清月转廊,良夜迢迢,灯眠花睡,正是人间梦里乡! 次日,按宫规,诸妃要去给皇后请安。天不亮,秀敏便起床梳妆,仍是穿着昨日那件外袍,只衬衣换成了赭色,走起路来,这抹时掩时显的红,便会在袍边开叉处如波而漾。纤云为秀敏编好辫子又用包头束固在头顶,再在包头上簪金插银。秀敏看着镜中的自己,头上像顶了个香炉般,插了数不清的簪,便说道:“要我说,这些都不必戴,就留这一对白玉花簪就行了。今日是我初次露面,这般张牙舞爪的,只会被人说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得了好的,便要一次显摆完。殊不知,这些于人家都是极平常之物。况这金银,戴着也怪沉的,都摘了吧。”纤云听罢,也觉在理,便摘了旁的饰物,只留左右的小花簪。秀敏这才看顺了眼,笑着起身去用早膳。早点进罢,顺成打着宫灯,纤云搀着秀敏,一行三人便往坤宁宫去了。 且说这一行人正要过隆福门时,秀敏忽听有人在背后叫她,回过身见广生右门那儿也有一主二仆。待那主子走近了些,秀敏才瞧见是嘎珞,忙下了台阶行礼道:“见过珞主子。”嘎珞忙又扶起她,笑问道:“我是你哪门子主子?”秀敏反应过来后笑道:“只怕我这习惯一时半刻都改不掉了,看来是没做主子的福。”这二人一面进门,嘎珞一面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也常被皇后教训,说没个做主子的样。”又接道:“皇上赐了永寿宫给你,真是太好了!不然这西宫就我一人住,真是要冷清死了。”秀敏问道:“为何要把你一人放在西宫呢?其它的主子都在东边住着?”嘎珞道:“我进宫晚,东边主殿都满了,便赐了翊坤宫,就在你永寿宫后头。” 这二人说着上了丹陛玉台,嘎珞又道:“你看那边,她们正从景和门进呢!”秀敏侧头向右看去,只见乌压压一片,人是看不清,就瞧见了六盏灯笼。待她们上了月台,秀敏才看到领头的是乌林珠和伊尔木,她俩仍是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但都一致地对秀敏视若无睹,未拿正眼相看,便走过去了。后面上来的是昭宪,紧跟着的是舜华、张宓和额尔赫。 嘎珞一见昭宪,忙拉着秀敏走过去道:“昭姐姐,这是秀敏。”昭宪笑道:“我知道,咱们不是在坤宁宫见过她嘛。”嘎珞道:“这不一样,身份变了,得再认识一次。”伊尔木在前接道:“身份变了,人却变不了。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又如何?到底是麻雀变的,透着一股子奴才气。”昭宪道:“妹妹这话错了,是麻雀还是凤凰,不过是凭人一双眼和一张嘴。皇上看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实不与你相干。”伊尔木转身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为着个生人,倒数落起我了!”乌林珠拉过伊尔木道:“日头还没出来呢,火气就这么大。也不知你是为了谁吵,总得看看值不值呀?别人家一句话没说,你倒先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失了体面。”伊尔木听后白了眼秀敏又冷哼了声,回身往前去了。 秀敏哪见过这阵仗,以往跟墨竹她们嬉笑怒骂都没人动过真气,今儿头一次来,就惹了伊尔木,这以后可如何是好。昭宪看出了秀敏的担忧,牵过她手往前走去道:“她那火是冲着我发的,怪不到你头上。你在宫内呆的时间久了,就知道她的性子了,这点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嘎珞也道:“吃顿饭的功夫,她就忘了,你要一直记着,可就吃亏了。”秀敏道:“多谢二位姐姐,我记着了。”待到了坤宁宫门前,众人分成两列,又候了二刻钟,当天际泛起大片鱼肚白时,柏青才出来传众人进殿。 一进殿,秀敏就见那三口大锅里热腾腾地煮着猪肉,血腥气较之前几次来时要更重些。秀敏随她们进了头间行过礼,坐在了右侧最远的那张太师椅上。皇后训话的内容,无非是些三从四德、礼仪宫规之类的,并无太多可写处。只是讲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后,柏青突然神情慌张地走到济兰身边,俯耳低语了半日。 秀敏瞧济兰面色凝重,猜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果不其然,待柏青说完后,济兰抚着胸口道:“皇上昨儿驯马时,失足从鞍上摔下了,”“皇上怎么样了?伤到哪儿了?”众人闻之无不惊慌,但都等着下文,独伊尔木先问了出来。济兰道:“没有伤及性命,只是腿骨错了位,好在刘院使跟在身边,及时给接上了。昨夜在北海住了一晚,半刻钟前刚回宫。”伊尔木起身道:“那快去看看呀!这从马上摔下来,又岂是小事!” 济兰道:“这个点,临近早朝,还是”伊尔木截了济兰的话,道:“腿都折了还管什么早朝!皇后不去,我去!”说罢便行礼出去了。乌林珠接道:“皇后,咱们要不先去看看?皇上这个点才回宫,今儿的早朝想必是上不成了。”余人也附和道:“现在去吧,也不知伤成什么样了。”济兰心里也是万分牵挂,遂应了众人,领着她们往乾清宫去了。 后妃们沿着白玉台刚饶到乾清宫的正面,就遇上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步舆。一时间,主子、嬷嬷、宫女、太监,乌泱泱三四十号人都涌进了乾清宫。秀敏跟在后头,走至殿门时,已进不去了,只听玄烨在里说道:“玛姆宽心,孙儿真没大碍。那马是我亲自选的,虽烈但不狂,它并没有伤到孙儿,是孙儿不小心跌下来了。”纤云见秀敏倚在殿门处垂泪,便问道:“主子怎么不进去?”秀敏道:“知道无事,我便安心了。这会子人多也说不上话,还是晚些再来吧。”话落,又朝里看了几眼便带着纤云和顺成回永寿宫了。 这日巳正(早10点),秀敏和纤云到了乾清宫,却被拦在了月华门外。听闻皇上正和大臣们商议要事,秀敏便回了。申时(下午3点)再去,又说亲王在里头仍是不方便见。好不容易熬到日头下了,钟也撞了,再去时,却说皇上已经歇下了。纤云看出了些门道,上前掏了些碎银塞给那守门侍卫,道:“主子一点心意,让哥儿们下了值,去买些好酒喝。”那侍卫接了银子笑道:“我再进去帮主子问问,看皇上醒没。”说罢便转身进去了。 待那侍卫到了殿门前,正好顾问行出了殿,他便赶去问道:“顾公公,皇上现在得空不?”顾问行问他有何事,他回道:“外头有一主子求见。”顾问行又问是哪宫的主子,侍卫道:“这我没问,但看着面生,没大见过,想是不太得宠的主儿。”顾问行道:“皇上这会刚得了点闲,太皇太后先前就交代下了,要让皇上多休息。大清早的主子们也都来看过了,就说皇上现在没功夫见,那主子要是带了东西来,就让她留下东西。”侍卫笑道:“成,您慢忙。”话落,他便回月华门去知会秀敏了。不知秀敏听了作何感想,且看下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五回 光风霁月慷慨言 玉肌香骨细和作 上 且说那侍卫回了月华门,对秀敏说道:“主子,您来得真不是时候。皇上今儿没空,主子请先回吧。”秀敏不信,又问道:“是皇上亲口说的?”侍卫道:“顾总管进去问后,出来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主子,您明儿再来吧。”纤云又问道:“你说是永寿宫的敏主子没?”那侍卫有些不耐烦道:“甭管是哪宫的主子,皇上说了不见,那就是不见,主子请回吧!” 秀敏听后气怔在那儿,不知为何仅一日之隔,玄烨对自己就这般急转直下,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一文不值是囊中物,黄金万两也要求‘不得’。想到此间,秀敏连连滚下泪来,又突然想起众人都去看玄烨那会儿,独自己没去,他必定是为这事怪自己!可就算要恼,也不该不让人说话,就这般挡在门外呀?难道以后都不见了?“敏主子吉祥!”秀敏被这声一惊,回头见是碧桃在行礼,收了泪道:“你又作什么鬼,什么时候窜到我后面的?” 碧桃道:“奴才老远就看到主儿您了,主子在这儿哭什么呢?怎么不进去?”秀敏叹道:“以前在里头,日日想出去,如今出来了,又得想破脑袋进去,好没意思。”碧桃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谁不让主子进了?”纤云道:“就是那位‘刚正不阿’的侍卫呀!今儿拦了主子三次了。” 碧桃瞟了眼那人,道:“你这人胆也忒大了些,主子也敢拦!”那侍卫骂道:“你是哪宫的野丫头,也敢在这儿撒野!”左侧那人忙拉住他道:“这个好像是御茶房的人。”碧桃取出腰牌道:“你看清楚我是哪宫的人!”左侧那人见了,忙上前赔笑道:“我这兄弟刚进宫不久,不大认得人,您进。”碧桃拉着秀敏要一齐进,可那侍卫却拦道:“等等,你可以进,这主子不行,皇上今儿不见人。” 碧桃听了啐道:“呸,你个没眼的东西,睁大眼看看这是哪个主子!”且说这边正骂着,小武子忽跑来道:“敏主儿,您来得真是时候,皇上正派奴才去传您呢!”碧桃道:“小武子,你来得正好,这人说皇上今儿不见人,你又要传人,你俩到底是谁在假传圣旨?咱们一起去皇上面前说道说道!” 那侍卫听了忙求饶道:“姑奶奶,我真没诓你!是顾总管亲口告诉我的,说皇上今儿没工夫见。那会儿,武公公也在呀!”小武子道:“哎呀,你刚才怎么不说是敏主子呢!”那侍卫道:“这主子没说,我哪认得。”秀敏听了冷笑道:“那倒怪我?我原不知,你们竟是看人下菜碟的!”那侍卫忙赔礼道:“主子息怒,是奴才有眼无珠冒犯了主子,望主子恕罪!”小武子笑劝道:“主子别气,皇上还在里头等您呢!”秀敏进宫数月,已看透了这‘世人嘴脸’,无力再说,便随着小武子走了。只是未来得及与碧桃多说,她已从另一边饶回御茶房了。 自乾清宫内穿进了昭仁殿,秀敏见玄烨面门坐在南炕上,刘院使给他换完药正固定夹板,又见他外侧右膝骨处肿得如拳大,双手也都缠了棉带,而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伤得怎样。秀敏走去道:“怎么就伤成这样了?昨儿走时,我怎么说来着,但凡皇上记在心里一点,也不该伤成这样。”刘院使避开后,玄烨忙盖上外袍,又拉她坐下道:“这伤不过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往日比这更厉害的都有,这点小伤,不出半月也就好了。”又伸手为她抹泪道:“为这个哭,倒真不值得。” 秀敏看着玄烨,见他左耳下、后颈处也有伤,忙问道:“怎么耳后也伤了?我瞧瞧。”玄烨怕她看了难受,不肯让她瞧,只说没事。秀敏道:“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说着便强搬着脖子要瞧,玄烨往后躲去,又扯到了腰,嗳呦叫了声,顾问行忙上前道:“敏主子,皇上的腰动不得,您轻点。”秀敏松了手道:“腰也伤到了?”玄烨笑道:“只是扭了下,缓几天就能动了。” 秀敏听了是又气又心疼,连着掉了三滴泪,道:“亏皇上平日里总离不得‘政务’二字,如今从头到脚伤了个遍,这‘政务’不知又要耽误多久。惹得太皇太后、皇太后伤心不说,就不能为了我”秀敏这话刚说了半句,忙又咽了回去,自觉难为情了。玄烨体会出了她这话里的意味,又见她低头弄着帕子,鼻尖还挂着滴泪,面容娇羞似海棠沐雨,便也不顾手上的伤了,紧握住她手道:“我何时没有为过你?” 此话刚落,李公公又进来道:“皇上,珞主子给您送接骨膏来了,您现在可要见?”玄烨想着她特意去拿膏药来,不好不见,便说道:“传她进来。”秀敏问道:“什么接骨膏?”玄烨道:“嘎珞的阿玛是驻防盛京(今沈阳)的佐领,早年征战在外,常常负伤,幸得一接骨秘方,嘎珞说有奇效,我便让她拿来试试。”正说着,嘎珞已带着宫女妙真进来行礼了,秀敏忙起身,站到玄烨身侧。 嘎珞见秀敏双眼微肿,泪痕犹在,笑说道:“白日里下大雨,夜里又下小雨,乾清宫今儿真是遭了水厄咯!”玄烨问道:“何时下雨了?我怎么没听见雨声?”嘎珞拉过秀敏道:“这眼睛都哭成核桃了,皇上还说没见着雨?”秀敏脸涨得通红,微推开嘎珞道:“我就知道你是笑我呢!”玄烨笑指着嘎珞道:“就你会诙谐!”嘎珞笑着拿过妙真手里的匣盒道:“皇上,这膏药我拿来了。”又开盒取出一单子,道:“这是膏药方,正好刘院使也在这儿,让他看看,能用就用。我小时候不知从马上摔下过多少次,都是用的这个,不出七日就好了!” 刘院使上前接过药方,一看满纸的字符,为难道:“珞主子,臣不识满字,可有汉方?”嘎珞笑道:“哎呦,我倒忘了这个,”话未完,玄烨便说:“方子拿来,我来译。”刘院使递过药方道:“皇上受累,您念,臣记。”顾问行拿来了纸笔,刘院使执笔抄录。玄烨看着药方道:“生地四两,熟地四两,白芷二两,血竭二两,蜈蚣五条”又听有鹿茸、龙骨、香油、地骨皮诸物,一齐共十五味药,熬法也繁琐,药材还分先后,先下什么后接哪物,皆有定数。不怪说七日就能好,看这方子就知不是寻常物。 刘院使抄完后,又细细看了遍,连连夸道:“这方子配得好啊!内服外用,双管齐下,真是妙!”玄烨道:“既如此,你就按这方子多配些。”刘院使领命后便退下了。嘎珞又从匣中取出一瓶道:“这瓶是内服的,只可吃三天,三日后就不必再服了。”玄烨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嘎珞笑道:“没有什么缘故,阿玛就是这么交代的。我有次连着吃了五日,也没什么事儿,想必是给药那人故弄玄虚的好让人信他。” 秀敏听了戏谑她道:“偏你倒跟个猴儿似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什么接骨膏。”嘎珞道:“咱们满人是马上得的天下,满洲儿女当然得会骑马射箭了!”又笑说道:“偏你倒跟个汉女似的!”玄烨见秀敏嘴上吃了亏,拉过她道:“嘎珞说的不假,现今别说你,那八旗子弟中,不识接骨膏为何物者也大有人在!先祖曾言‘下马即亡’,如今入关三十载,倒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八旗的志气只怕都被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给磨净了!” 嘎珞道:“那皇上何不借着这月底的‘南苑阅马’来鼓舞八旗,重振我满洲‘马上雄风’?”玄烨笑道:“好!正巧今儿上的折子,土谢图汗不日将抵京,献‘九白’之贡。我必得让满洲骑手与他蒙古兵一较高下!”嘎珞问道:“今年汗王怎么亲自来送贡了?往年不都是遣使进贡的么?”玄烨道:“鄂罗斯国常年侵占其辖地,他致书无效,特来与我商议对策。” 秀敏又问道:“皇上,‘九白之贡’是什么?”玄烨道:“就是一匹白驼加八匹白马,每年喀尔喀蒙古各部都会向我朝进贡这‘九白’。”嘎珞笑道:“不知今年能否为我的‘绝尘’找个伴儿。”秀敏问道:“你也有白马?”嘎珞道:“是我打家里带来的,‘绝尘’和我同岁,自小就和我长在一块。”秀敏笑说:“那在哪儿养着呢?赶明儿我也想骑骑。” 玄烨一听这话,忙拦道:“她那马野得很,别吓着你。”秀敏方才见玄烨和嘎珞聊得那么投合,吃了些醋,这会儿便说道:“皇上也忒小看人了,难不成就把我给吓死了?”玄烨道:“她的马伤过人,还不听驯,”一话未完,嘎珞又不平了,抢说道:“皇上,这我可得为‘绝尘’讨个公道了!它的脾性我了解,人不惹它它绝不伤人。宫里驯马的那一套,我早都想说了,那些御马都是顶有个性的良马,把它们圈在棚子里每日跑圈棚,一尥蹶子就被顶上的横木打,还要在马鞍左右各放一桶水,让它们跑起来不洒,这么驯个半年,锐气全无!‘绝尘’是我亲自驯服的,别人也骑不了它,自是不必让它受这个气!” 秀敏见嘎珞噘着嘴,脸气得红彤彤的,忙去拉她道:“好姐姐,我给你赔不是了,都怪我挑了这个话头。”玄烨忽问道:“他们真是这么驯马的?”嘎珞道:“皇上不知?”玄烨微怒道:“我说这几年的马,怎么跑起来都四平八稳的,前几日我要另挑一匹,他们就百般为难,缘故竟在此!”又对顾问行道:“明儿叫阿敦衙门的人来,我倒要问问,是谁让他们这么驯马的!驯出的都是些太平马,用处何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五回 光风霁月慷慨言 玉肌香骨细和作 中 顾问行领旨后,又向秀敏和嘎珞道:“二位主子,时辰不早了,您二位可是先回宫?”嘎珞转看秀敏道:“我回宫,你呢?”秀敏道:“我也回去。”说罢两人便向玄烨行了礼,回宫去了。顺成和嘎珞的宫女木兰拿来了宫灯,在前照着引路。纤云和妙真搀着各自的主子在后跟着。 秀敏拿不准嘎珞是否还在生气,又不好随便开口问,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嘎珞忽问道:“你真要骑我的‘绝尘’?”秀敏忙道:“姐姐愿意给我骑?”嘎珞道:“这有什么不愿的?你别听皇上瞎说,‘绝尘’温顺着呢!”妙真忽拉了下嘎珞,低声道:“主子,注意分寸。”嘎珞道:“你也太把她当外人了!难不成秀敏还会跑到皇上跟前,告我今儿说了皇上‘瞎说’?”秀敏笑道:“我可没这闲工夫。”嘎珞也笑道:“就是!”二人叙语又走了段路,待过了近光右门后,她俩才分开,各自回宫了。 待秀敏进了永寿门,纤云才说道:“这珞主子倒是个性情中人,主子日后可去翊坤宫多走走。至于乌林珠和伊尔木二主,主子还是避远些的好。昭主子今儿肯为您出头,您不妨也多拉拢拉拢她。”秀敏听了笑道:“可惜你是女儿身,这等才学不用在作战上,可真是亏了!”纤云道:“奴才是一心为主子,这宫里,您若只有皇上,日后是要吃亏的。” 纤云一语点醒了秀敏,想来她这话不假,世间最不定的便是人情。今日情深似海,来日呢?况宫里日后不知还要进多少的天仙。秀敏正想着,忽听小冬子喊道:“塔尔玛,主子回来了!”忙又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长挑,模样端正的宫女,正站在海棠下打井水。秀敏心想道:“小武子的眼光倒还不差。” 塔尔玛抹干了手,一路小跑来,又跪地磕头道:“奴才谢主子的大恩大德!”秀敏忙弯腰扶起她道:“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塔尔玛起身道:“宝儿都跟奴才说了,是主子救奴才出的魔爪,奴才无以为报,只有磕头了。”秀敏问道:“宝儿怎么跟你说的,只说了我?”塔尔玛道:“她说是主子去求的皇后,皇后想的法子成了,寿昌宫才放了奴才。” 秀敏又问道:“那她只说了我和皇后?没说别人?”塔尔玛道:“还有谁?她没细说,只说是皇后和主子帮的忙。”秀敏叹道:“真是痴心一片。”塔尔玛又道:“主子说谁痴心一片呢?”秀敏笑道:“没谁,我自语呢。”又拉过纤云道:“这是纤云,虽说她是大宫女,但我希望你俩日后能不分彼此,和睦共处。” 纤云笑问塔尔玛道:“你是顺治哪年生人?”塔尔玛道:“我是顺治十二年二月初八日生的。”纤云笑道:“这倒巧了,我也是这日生的。”秀敏惊问道:“当真!”纤云见她俩都不信,便解了两颗领扣,从脖上取下一黄灿灿的小锁来,并递给秀敏道:“主子请看,这长命锁上刻得清清楚楚,还能有假?” 顺成打高了灯盏,秀敏和塔尔玛对光看了会,还真是同日生的。塔尔玛笑道:“你只比我早生了一个时辰,这下倒真是不分彼此了!”秀敏将锁还给纤云道:“看来真是天意!”小冬子笑道:“如何不是天意?桩桩事都安排得这么如意!”秀敏看着纤云、塔尔玛、小冬子和顺成,心中诚意感谢上天的恩赐,让她在这偌大的紫禁城中有了一室温情。 “你们就这么拉着主子在风口里站着?奴才没个奴才样!”格福端着碗奶酪子自东边厨房出来数落道。纤云笑说:“嬷嬷何必这么大火气?这主子还没说什么呢,您倒先发话了?”格福走来道:“主子被你们甜言甜语地哄着,还顾得上别的?冷风底下也不知给主子拿件外披。”又对秀敏道:“主子,这奶酪里加了姜汁,夜间进一碗,温胃暖身。”塔尔玛接过了海棠花式的描金小托盘,秀敏笑道:“多谢嬷嬷。”话了,纤云便扶着秀敏进了正房,一夜无事,不在话下。 且说自打秀敏当了主子后,日日多了大把大把的闲空。观井月,等风起;描绣样,画新眉;听幽窗寒雨,品苔茵茸茸。头三日还觉自在,之后几日便是百般无聊。这日,内务府的人来送花草,总算让秀敏逮到了事干,管不得日头当空,便站在院里指点江山。‘瑞香’喜半阴要放进东次间去;‘长春’和‘鹿韭’则散笼在东北角,下栽‘甘菊’,还要造一篱笆,引上‘茉莉’;井边临水处自然是‘芙蓉’,孤植即可,多则无益;‘夜合’入夜有奇香,必是卧房最佳;檐下阴湿处,‘玉簪’几枝香满院。 秀敏领着众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时,一阵风又把嘎珞给吹来了。嘎珞一进院就笑问道:“今儿可真热闹,你忙什么呢?”秀敏回身迎去道:“安置些花草,不过是没事找事瞎忙活。”又向塔尔玛道:“塔尔玛,把花锄放了,洗净手了倒茶来。”嘎珞忙拦道:“不必上茶,我是来找你和我一起去景阳宫的。”秀敏拭着汗,想着那是伊尔木的宫,不知要干嘛去,遂问道:“去景阳宫干嘛?” 嘎珞道:“这几日去坤宁宫请安都没见到她,后来才知道是病了,我今儿自个去了,过几日你知道了也得去,倒不如咱们一起去。”秀敏想起上次的事,心有余虑,便说道:“我去了,只怕又会惹着她,倒不利于病好了。”嘎珞笑道:“你看看,你还是记在心里了!难不成你以后见到她就躲开?今儿咱们去,她一准忘了上次的事。再说了,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纤云也劝道:“主子,后宫的主子们不管谁病了,论情论理,旁宫的主子们都会去看望的。您与其日后孤身去还不如今儿和珞主子一起去。”秀敏见躲不开,只得说道:“那你进来明间等我片刻,我换身衣裳,这衣裳上都是土。”嘎珞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在外头看看你院里的花。”秀敏又招呼塔尔玛倒水来,再才回身带着纤云进去换衣裳。她俩都另换了身素净的,去看病人自是不宜春风得意。 这两主到了景阳宫,进去主殿后,见伊尔木盖着红绸被,靠着绿蟒枕,正半卧于南炕上。因着未施脂粉再加病势缠绵,精神消减了不少。嘎珞摸了摸被子道:“盖这么厚还是不出汗么?”伊尔木弱声道:“我瞧外头艳阳高照,我这宫里却冷得跟冰窖似的,盖多少都一样。”莲香带着个嬷嬷搬了两把坐墩来,嘎珞坐下道:“平日里,我们何曾没跟姐姐说过,让你‘冬衣缓缓脱,立夏莫贪凉’。姐姐倒好,恨不得一年四季都当成夏天过!” 莲香道:“昨儿皇后来也是这么说了顿,我只求着主子真能记在心里。”伊尔木道:“你这丫头,趁我现在没力气,倒称起半个主子了,还不快倒茶来。”莲香笑道:“您就别操心了,苏嬷嬷去倒了。”秀敏见这莲香与伊尔木的关系倒真不一般,竟连奴才都不称了。 这时,又打外头进来一小宫女,她走到莲香身边道:“姑姑,寒烟姑姑来了,找您有点事儿。”莲香听后,让她留在内殿伺候,自己转身出去了。伊尔木看向秀敏道:“我当日那话真没说错,你和灵芸,一个得了皇上的宠,一个收了太皇太后的心,不知你们今日的姐妹情,还似当日否?”嘎珞转问秀敏道:“灵芸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么?你跟她还认识?”秀敏回道:“我和灵芸一同入宫,又一起从辛者库调到景阳宫伺候玉小主。如今虽不常见,但情谊还在。” 嘎珞道:“说起这个福玉,倒不知她后来怎样了,似乎就销声匿迹了。”伊尔木忙道:“听说是被赶出宫了。”又蔑笑道:“谁在乎呢。”听了这话,秀敏不禁疑云满腹,这伊尔木对福玉究竟是何情感呢?她俩既是自幼熟识,按理应当胜似姐妹,若说怕福玉争宠,便故意不认这亲,可那夜她又分明是帮着福玉的。这般反复无常的态度,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苏嬷嬷端来茶水,秀敏和嘎珞一人端了杯,方饮了一口,莲香便回来了,她向伊尔木说道:“主子,寒烟来问说前些日子您送去的皂丸可有余的?雯主子喜那清香,特命她来再讨点去。”伊尔木笑道:“怎担得起个讨字?承她不嫌,还愿意接着用。我这儿就数这些无用的小东西最多了。”莲香道:“正巧上次制的还余了些,我便拿了几盒给她。” 嘎珞忙问道:“什么皂丸?竟让雯姐姐这般钟情?”秀敏听这名倒生疏,不知是谁。伊尔木道:“不是什么稀罕玩意,闲来无事做着玩的。取了个俗名叫‘十白皂’。”又说:“小芙,你去拿几盒来。”那小宫女听后便出去拿皂丸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五回 光风霁月慷慨言 玉肌香骨细和作 下 过了会子,小芙捧了填漆小盘来,上面摞了四小盒圆形银皂盒。妙真和纤云接过主子们的茶,嘎珞先取了盒来看,秀敏也凑眼瞧了过去。只见那小器中间设了横隔,分为大小两部,以区干湿。小的那部盖有玉质半圆形器盖,顶纽是颗绿松石。嘎珞揭开玉盖,溢出一股檀香。又见里面放了五颗似龙眼大小的圆皂,却不是白的,而是琥珀色。秀敏心想道:“这怎么能叫实白皂呢?”却又怕唐突相问,引人好笑,便不做声了。嘎珞心直,说道:“这皂丸哪里白了?分明是黄色的。”伊尔木笑对莲香道:“你与她们说!” 莲香道:“这十白不是取其色而是取其材。将那鲜皂角剖开,用水净柔后,填入薄荷和芫荽,一齐蒸上小半日,以去气息。再取白芷、白芨、白蔹、白牵牛、白附子、白檀香、白茯苓、白蒺藜、白僵蚕、白丁香各一两碾末。将这药末和着捣烂的皂肉,以鸡清调和,再滴参蜜制丸。因这十种药材都带个白字,便取名‘十白皂’。但这皂内也不光有十白,还有甘松、鹰条、蜜陀僧等物,就不一一说了。” 这些药名,秀敏是闻所未闻,又听要加参蜜和鸡清,哪似宫外都是掺白面来调的,不禁感叹今日真是开了眼了。嘎珞听了也叹道:“哎呦我的姐姐,也就你这般的奇人,才肯花这么大气力做这香皂了!” 伊尔木来了精神,笑说道:“这皂丸不光做起来琐碎,用起来也讲究。”嘎珞忙问:“怎么个讲究法?”伊尔木道:“你若用那井水濡湿,就当真是糟蹋了这十白,必得用浸了江米的第二道白水来湿这肥皂才好!”秀敏道:“如此说来,得叫‘十一白’才好!”嘎珞接道:“难怪伊姐姐你肤若鹅脂,容白无瑕,秘诀原是这个!”又笑问道:“不知我和秀敏可也有这福分,沾一沾姐姐的光?” 伊尔木道:“我还怕你不要呢!这四盒就是拿给你俩的,用着若觉得好,再打发人来拿。”秀敏忙道:“怎么好白白承姐姐这个情。”伊尔木道:“你若不拿着,我就当你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了。”秀敏笑道:“那点事,哪值得记到现在。”嘎珞放回那盒,又拿了两盒笑着递给秀敏道:“那你就快收下吧!”秀敏接了皂丸,谢过伊尔木,心下对她也不再介怀了,只当她跟墨竹姐的性子一样,也是外冷内热。殊不知,后起的诸多祸事,都因她故。 秀敏和嘎珞又在殿内呆了半个多时辰,见伊尔木倦态微露,便起身告辞了。出了主殿,秀敏远望着后殿那树早已落尽的梨花,愣了半日神。嘎珞见状问道:“你瞧什么呢?”秀敏道:“没瞧什么,走吧。”在景阳宫后殿的那日那夜,秀敏再回想去,竟都有了恍然如梦之感。保官的那半块帕子,仍在匣中躺着,秀敏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它主人一面了。 回西宫的路上,秀敏问嘎珞道:“方才我听你说雯姐姐,这个雯姐姐是谁?我可有见过?”嘎珞道:“你应该没见过,她身子弱,禁不得风,太皇太后特允她每日不必去坤宁宫请安。”嘎珞又往秀敏左侧指道:“这墙后头就是雯姐姐住的承乾宫。”秀敏道:“难怪我没听过这名。”嘎珞笑道:“那要不咱们绕到她那儿去?她是见过你的,还说你的琵琶弹的好呢!”秀敏忙道:“这哪成礼数,既是初次见面,又要登门造访,岂有两手空空的道理,还是等日后吧。” 秀敏话刚落,就见一嬷嬷领着个小太监从右侧的钟粹门出来道:“给珞主子请安!”秀敏见是萨嬷嬷,想着她出来那宫该是钟粹宫了。嘎珞道:“萨嬷嬷,这儿还有一个主子呢!”萨嬷嬷装作刚瞧见的样子,再行了个礼道:“敏小主好。”嘎珞又问道:“舒姐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吧?”萨嬷嬷笑道:“劳主子记挂,是快了。”嘎珞道:“那你万事可得小心些,寸步不离才好,这会子又要干嘛去?” 萨嬷嬷道:“可不嘛!奴才也不想出宫去,偏是主子把皇上看得比什么都重,自从知道皇上受了伤,好几夜都不得安眠,只恨不能亲自去照看。这不,现熬了盅鸽汤,命奴才亲自送到皇上跟前去,再看看皇上的伤势如何,好回来细细禀告。”又接道:“珞主子,奴才得先去了,这汤凉了就不好了。”嘎珞忙让她走了。秀敏看着萨嬷嬷疾去的背影,幽幽说道:“莫怪人人都想当皇帝,被这么多人记挂着,真好。” 嘎珞笑问道:“你嫉妒啦?”秀敏道:“你不嫉妒?”嘎珞撇头嘟嘴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当皇上的难处多了去了,且不说国家大事,就是这宫里家事都是一堆要应付。哄完这个那个又生气了,对那个好点这个又不依,我看着都觉得累。”秀敏笑道:“怎么你倒跟个局外人似的,皇上对别人好,你难不成还高兴?”嘎珞摇头叹道:“你们呀,就是太把皇上放在心上了,我就不计较这些,皇上对我好就好,不好,我就去跟‘绝尘’玩,和妙真打络子,听雯姐姐弹琴,向昭姐姐学字,怎么不是过呢?谁说非得守着皇上一人了?” 秀敏听了嘎珞这番话,撼动之余,细想道:“亏我之前还可怜宫里的主子们,其实我的眼里也只有皇上。想来除了儿女情长,我不也是别无他物么?就像是皇上朝珠上的一颗珠子,他赋予了我全部的意义,可这不是我一直以来无限可怜和反感的么?怎么我也变成这样了呢?”秀敏一面想一面回了永寿宫,又坐在炕上沉思了良久。 这日夜半三更时分,纤云对着烛光倦眼穿针,穿了好几次都不成,又揉了揉眼,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再一抬头,见秀敏还在对面看书,便说道:“主子,这天下的书千千万,不是一夜就能看完的,您听奴才一句劝,放了书去睡吧!”秀敏手不释卷,只说道:“我早都让你去睡了,你非在这儿守着。”纤云道:“主子您这又是为哪桩呢?” 秀敏放下书道:“我这是为我自己。不然,日日在这儿看云赏花的,又有什么乐趣?即便要如此,读过了‘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再看那宫后苑都觉得别有诗情。再读这‘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想想不就是写的咱们紫禁城嘛!我倒真愿彼此能‘式相好矣,无相犹矣’,每日都能‘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纤云听了吓道:“完了完了,主子疯了,这满口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呀!”秀敏哼了声,又拿起书道:“这《诗经》的妙,不读不解,读了就丢不开手了。”纤云见秀敏那般痴迷,再又想着明日不用去坤宁宫请安,便由着她去了,自己仍旧在一旁做些针线陪着。秀敏一口气把一函《诗经》读完了才恋恋不舍地合了书睡下。 次日清早,格福嬷嬷已经备好了早膳,见殿内仍是没有动静,便催塔尔玛进去看看。塔尔玛进了卧房,见秀敏和纤云对趴在炕桌上睡得正酣,着实吓了跳,忙去推醒纤云道:“主子怎么在这儿睡了一晚?”纤云醒后打了个冷颤,道:“别提了,昨儿看了一夜的书,劝都劝不住。”又自怪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塔尔玛去床上抱了枕头被子来道:“那你也该给主子盖点什么再睡呀!这才五月,哪禁得住这么睡一晚!”纤云下炕将秀敏扶卧下道:“我若知道主子什么时候睡下的,又怎会就这么放着呢。”塔尔玛给秀敏垫了枕头又盖了被子道:“要是让那俩嬷嬷知道了,又得多出许多闲话来。”纤云把炕桌移到墙角道:“让她们说去,哪个宫里没点闲话。”秀敏忽然梦呓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塔尔玛弯腰凑近道:“主子,您说什么呢?”纤云道:“说梦话呢,小点声,别吵醒主子了。” 塔尔玛起身走到纤云身边,又瞟了眼殿门处,压声道:“雅利姑姑是从慈宁宫来的,还是太皇太后安排的人。”纤云闻之大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塔尔玛道:“昨儿你和主子不在宫里,那俩嬷嬷在厨房好吃好喝,估计是喝高了,我听雅利姑姑一直在说慈宁宫的要比这里的好上百倍。”纤云道:“那也不一定就是太皇太后派的人。”塔尔玛道:“格福嬷嬷问了,说慈宁宫既那么好,你来这儿干嘛?雅利姑姑亲口说的,是太皇太后派她来盯着咱们主子的。” 纤云不解道:“盯着咱们主子干嘛?”塔尔玛道:“防着咱们主子专宠呗!前有董鄂氏,再往前有海兰珠,太皇太后能不防嘛!”纤云道:“我倒没想到这上头来,今儿听你一说,看来咱们也得防着她俩了。”塔尔玛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儿晚上就跟顺成和小冬子说了,让他们多盯着些。”纤云微点头道:“那咱们快出去吧,别让她们起疑。”塔尔玛见炕桌上的书册纸笔还散着,便伸手去收拾,又见砚台下压了张纸,欲知这纸上写了什么,见下文分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六回 解诗意意沾肺腑 接信语语惹肝肠 上 话说这塔尔玛抽出了那张纸,见上面写的是汉字,便问纤云道:“你识字不?主子这写的是什么?”纤云拿过纸笺,逐字看了遍道:“前面的不大认识,这最后一句倒知道。”塔尔玛催她快说,她便低吟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塔尔玛捂嘴笑道:“主子这是写给皇上的。”纤云含笑将纸折了折夹入书中,摆好书册后便和塔尔玛一起出去了。 这秀敏一直睡到午时,才被饭香敲开了眼,用过膳后,便在院内踱步消食。一会看看顺成修坐凳,一会瞧瞧格福择黄花,总是烦闷。正觉无趣时,忽听院外高呼道:“皇上驾临永寿宫!”一众宫人整衣列队,急忙随着秀敏迎出去,刚走到院门口,玄烨就已进来了。众人行礼后,秀敏笑问道:“皇上都大好了?日头正高,这会来作什么?” 玄烨侧过左面,又指着耳后道:“你看,这伤痂都快掉完了,腰也能动了,腿也能走了,从头到脚都好全了。”秀敏从上到下扫了遍,见果真平复如旧,念了声‘阿弥陀佛’,又说道:“嘎珞的药真是奇方!这才第十二日,竟都能走了。”玄烨一面问秀敏最近过得怎样一面牵着她手进了主屋。小武子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头,直盯着塔尔玛不放,见她喜眉笑眼地陪在一旁,与那日盛雪中不差丝毫,自己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玄烨坐在西间炕上,注目着窗外的海棠,连夸这后院确比前殿要幽致许多。秀敏忽问道:“皇上用过膳么?”玄烨道:“吃过了,不必再做什么。”又端起纤云奉上的茶来饮。秀敏见状笑道:“皇上喝多了鸽子汤,用这普茶解腻最好不过了。”玄烨抬头道:“鸽子汤?今儿没喝鸽子汤呀。” 秀敏故作惊讶道:“啊?钟粹宫的鸽子汤不是日日都送的?”玄烨领会其意后,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舒宜尔哈给我送了鸽子汤?”秀敏道:“那鸽子汤的味呀,飘的哪儿都是,我能闻不到?”玄烨起身坐到秀敏那侧道:“那你永寿宫有什么汤?”秀敏扭过脸去道:“我这儿什么汤都没,皇上想喝汤,且去别处寻去。”玄烨笑道:“我看你这儿倒有一汤。”秀敏回脸问道:“什么汤?”玄烨道:“迷魂汤”。 秀敏听了脸耳霎时都红透了,慌不迭起身,又见顾问行和纤云站在门处暗笑,撂下脸来道:“准是顾问行教的皇上这等淫词浪语,什么迷魂汤,正经地方哪有什么迷魂汤!皇上何故这般作践人,拿我比青楼□□!”话了又红了眼圈,转身要走。玄烨见秀敏粉面带怒,忙赶去拦她道:“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定是喝多了鸽子汤的缘故,连人话都说不出了!我怎么会拿你比青楼□□呢?那我成了什么?” 秀敏‘噗’地笑了声,又拿帕揉眼道:“皇上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自受!”玄烨笑拉秀敏坐下道:“我的确是自作自受,放了一堆政务不理,来永寿宫找你的骂。”秀敏抿嘴笑道:“皇上坐那边去,我并非以色侍君,离这么近,成什么礼数。”玄烨笑摇了摇头,只得照做。玄烨走到对面坐下后,又瞟见炕桌上放了几本诗经,最上面那本中似还夹了东西,半露出一截纸来。 原来这纤云聪慧绝人又忠心为主,方才她耳闻皇上驾到时,正巧在卧房内收拾,故而出门前刻意将秀敏抄诗的那张纸往外移了移。而玄烨果真如她预料那般,抽出了那张纸。此时秀敏正在低头刮茶,并未注意到玄烨已展开那纸看了起来。玄烨见纸上写的是《子衿》,想着她这几日也曾这般和风半倚,徘徊孤守,五内一时有无数情思萦绕,便说道:“于我而言,还是《采葛》更贴合些,‘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秀敏猛地抬头,见玄烨在看那诗,羞得放下茶杯伸手去夺道:“皇上私窥,岂是君子所为。”玄烨却已快手将纸折了放进袖中,又挡住秀敏的手笑道:“这怎么叫私窥?你抄这诗,不就是为的我么?不然,你还能为谁?”秀敏想着玄烨日后定要时时拿这诗来取笑自己,便起身去抢道:“就算是为皇上,那我也没说许皇上拿走呀!” 这秀敏哪抢得过玄烨,玄烨一手握住秀敏的双腕,稍用力便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坐下,又用另一边胳膊环住秀敏道:“这天下,就没有我拿不走的,你许不许又如何?”秀敏双手被玄烨攥着,挣脱不得,气说道:“皇上欺负人,不是好人!”玄烨笑道:“谁爱当好人谁当去,反正我不当!”秀敏急道:“皇上,您的膝骨刚好,快些放我起来。” 这话刚落,忽听顾问行小心怯弱地问道:“皇上,太皇太后派人来请您回乾清宫,您看要怎么回?”玄烨微愣片刻,又松了手放秀敏起来,并问道:“老祖宗怎么去乾清宫了?”顾问行道:“太皇太后听说您能自如行动了,特意去乾清宫看您,知道您在永寿宫后,便派人来请了。”秀敏道:“皇上还是快回乾清宫吧,别让太皇太后久等。” 玄烨虽不愿回,但又不能让祖母伤心,何况乾清宫还有几摞奏本堆在那儿,祖母若是看到了,必会生气的。玄烨正想着这些,一时没顾上腿上的伤,又因方才受了力这会再起得急,人刚站起来,膝盖一软,又往后坐了去。秀敏见状忙扶住玄烨坐下,顾问行又疾呼小武子把肩舆抬进来。秀敏怪他道:“还唬我说好全了,分明就没好!怎么说也得养个二十日再走呀!”玄烨抚着膝盖道:“没事儿,御医也说了,走一走愈合得更快。” 顾问行道:“皇上,肩舆在外头候着了,奴才让他们去传了刘院使,您回乾清宫后再让他看一看。”秀敏扶着玄烨起了身,玄烨又道:“待老祖宗走了再传他,让他先等着。”出了殿门,顾问行搀着玄烨上了肩舆,秀敏并着宫人行礼恭送。纤云瞥了眼雅利姑姑,见她正微喘着气,面色潮红,猜到是她跑去慈宁宫告诉的太皇太后,斜看了她眼便搀着秀敏进殿了。 且说这纤云和塔尔玛收拾完主屋后,塔尔玛出去帮顺成的忙,纤云就留在西间伏侍。等秀敏又看了半个多时辰的书,纤云才走去道:“主子,昨儿珞主子特意来永寿宫找您,而您搬来永寿宫这么些日子,还没去过珞主子的翊坤宫。您看,您今儿要不去一趟?”秀敏听了合上书道:“是了,我还没去过她那儿呢!多谢你提醒我,不然真是失了大礼。”又说道:“这会子不知她中觉醒没,也不好空手去,让我想想送什么去的好。” 纤云道:“奴才替主子想好了一物,上头赏的那些器玩中有一对象牙镂的蒙古刀,还嵌了宝石,匕型小巧又轻便。这珞主子尚武,若送些女儿物,她也不大爱用,送这雌雄匕首给她,她日后没准还用得上。”秀敏见纤云细致体贴至此,拉过她手道:“你说说,让我怎么谢你?”纤云笑道:“这话倒折煞奴才了,说什么谢不谢的,主子好了,奴才们才能好。”话了又让小冬子去拿匕首,自己搀着秀敏往翊坤宫去了。 秀敏到了翊坤门外见无人值守,又听里面有嬉笑之声,想来嘎珞也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便自做主进去了。过了门看去,只见右侧松树下,一个太监在刨土,另一个太监配合着挖坛,嘎珞正领着妙真和木兰在边上围着指着笑说着。秀敏走去道:“这是在挖什么宝贝?见者有份。”嘎珞回身见是秀敏,跑去拉她道:“你来得正好,我去年这时候酿的桑葚酒,今儿因着昭姐姐来了,特意开坛一品。”秀敏问道:“昭姐姐在哪儿?” 嘎珞道:“在屋里看书呢。”秀敏接道:“我不好白喝你的酒,特意带了酒钱来。”小冬子听后上前奉上礼盒,纤云开了盒盖,嘎珞一见那对匕首便黏了上去,又拿出那把雄刀细细摩挲了半日,笑说道:“你这酒钱就是买断我的酒还有余呢!”秀敏也笑道:“一次付清,绝不赊账。”嘎珞转向木兰道:“木兰,你带秀敏先进去,再去倒杯茶。”秀敏道:“既有酒何须茶?我进去等着你的‘翊坤佳酿’!”妙真接过匕首盒,木兰则领着秀敏进了正殿。 昭宪见秀敏进来了,由红英搀着起身道:“我方才还和嘎珞说着,何日去你永寿宫看看那树海棠。”秀敏先行礼后说道:“昭姐姐若想看,今儿便可。”昭宪道:“不必多些虚礼,过来坐。”又说:“品酒要带酒钱,我赏花岂能只带双眼?”秀敏含笑坐下后,无意扫了眼昭宪在读的书,谁知一下便陷进去了,盯着看了大半刻。昭宪见状问道:“你也读诗?” 秀敏道:“我只读过《诗经》,原以为天下的诗都是如《诗经》那般,可这首是那么的不同,却又写得这般好。”昭宪道:“怎么写的好了?”秀敏歪头想了片刻道:“说不上来的好,单读这头一句,便觉像有千斤重般,又像有人从头到脚地泼了盆冷水,更像宿醉初醒,雨后天晴。”昭宪笑道:“这叫醍醐灌顶,再细说说。”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六回 解诗意意沾肺腑 接信语语惹肝肠 中 秀敏指着书页道:“这头一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初读来只觉得好笑,人生如何就似飞鸿踏雪了呢?再细想下,真是非得这个比喻不可了。尤其这个‘踏’字,多么轻巧多么无痕又多么怅然。我不禁想起,入宫后不久的一天夜里,我在辛者库里洗衣裳。那夜突然下了薄雪,我看那个雪,晃悠悠地飘在空中,像极了飞鸿,可待它落地后,转瞬便消散了,就像飞鸿踏雪时留下的爪印,转瞬便被新雪覆盖了。这又合了第二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再一想,人生可不就是这样?长则百年,短则数载,也就随土化了。自以为留下的那些爪印,其实什么也不是。” 昭宪听了笑着微点头道:“你有慧根,若是不懂诗书,倒真是可惜了。这本《东坡集》,你不妨拿去读读。”秀敏接过昭宪递来的书,因被她夸有慧根,心下脸上都乐成了花。嘎珞笑着进来道:“今年这桑葚酒着实味美,我刚尝了口,醇进了心坎里!”妙真特意用了白玉方足覆斗样执壶来盛这玫紫桑桨,又从后院摘了三枝芍药高低间插在绿釉净瓶中,再并着三樽碧玉斗一齐端上了桌,又为三位主子各斟了一杯酒。 昭宪见这花酒相衬,漫吟道:“花气酒香清厮酿,却难得,醉倚绿阴眠一饷。”嘎珞道:“姐姐想醉,这有何难?这一壶不够,外面还有一坛呢!”昭宪笑道:“入宫三年,连妙真都知撷芳润酒了,你怎么还是冥顽不化呢?”嘎珞撇嘴道:“你自是比人强,偏是年年要来我这儿喝酒,春要石榴,夏要桑,秋要葡萄,冬要枣。喝了我这么多酒,还要挑我的不好。”昭宪笑对秀敏道:“听听,我平日里喝她一点酒,她都记得这么清,可一到读书认字上,就见了下句忘上句。若说她不是这块料,方才脱口都要成诗了,可见呐,还是我教的不好。” 秀敏笑而不言,嘎珞倒没忘昭宪教书授字的情,遂端起杯来道:“先生在上,都是学生不认真的错,这一杯,我先干为敬。”昭宪忙道:“且慢,这第一杯理当咱们三人同饮,所谓‘相逢意气为君饮’。你若要敬先生,再起一杯罢。”秀敏也端起玉斗杯道:“只盼着此后年年,朝朝似今。”说罢这三人便碰杯齐饮,又把盏言欢了一个多时辰,眼见白日渐尽,方才散了。 纤云搀扶着秀敏往永寿宫回时,眼见她酲酲欲倒,便说道:“主子,您再高兴也该注意些,醉成这样,醒了该头疼。”秀敏笑道:“今儿是我做主子以来最舒心的一天。”又问道:“昭姐姐给的那本书你收好没?”小冬子回道:“主子放心,奴才拿着呢!”说着便已进了后院。顺成见主子回来了,从袖中掏出封信拿去道:“主子,今儿内务府的人送了封您的家信来。”秀敏接过信,见信口是新糊的,问他道:“是谁看过了么?”顺成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主子们的家信都得由内务府查抄一遍,以防外戚干政。” 秀敏取出信来,一面看一面进了屋,信未读完,泪已纵流。纤云见状道:“主子家中可是出了事?”秀敏笑道:“没有,我是高兴。我阿玛升授了骁骑校,我胞弟的亲事也定了,三日后成亲。”纤云连连贺喜,转又道:“可奴才之前听人说,主子的阿玛是二等侍卫呀,这授骁骑校怎么是升呢?”秀敏拭净泪后道:“你说的是我伯父海宽,我伯父也是我的恩父,他膝下无女,而我阿玛只是披甲人,当初他们怕我入宫后受人欺负,便报的佐领海宽之女。这次不光我阿玛升了,我伯父也升了参领。” 纤云笑道:“这必是皇上的意思,主子可得好好想想如何报皇上的恩。”秀敏看着信,全心沉浸在胞弟将要成婚的喜悦中,满脑都在猜着弟媳是个什么样貌,完全没听见纤云的话。秀敏与胞弟虽是一胎出生,但因他俩的额娘生下他们不久便病逝了,秀敏对胞弟更多了份母亲般的疼爱。故而秀敏一想到弟弟成婚当日,自己不能到场,甚至都不能见一眼弟媳,心中便有百般愁万般怨。 纤云见秀敏又落了泪,低声问道:“主子是在伤心不能见着自己的弟弟大婚么?”秀敏道:“我只这一个弟弟,从今后再不能见了,我如何不伤心?”纤云道:“主子,每遇年节宫里放恩,可允主子们的亲眷入宫会亲,您还是能见的。”秀敏合上信道:“本家并无女眷,即便会亲,也不会许我弟弟进宫的。”纤云叹道:“主子,那您也只能认了,您总不能出宫去吧。” 秀敏心生一念,忙问道:“你说,要是我去求皇上,皇上会允我出宫不?”纤云忙拦道:“主子说什么醉话呢!皇上定不会准的。再说了,皇上真要准了,旁的主子们不都得去求皇上放她们出宫探亲去。”秀敏听后泄了气,歪靠着炕桌心有不甘,想着总得一试才可知定论,便仍打算明日去乾清宫求一求。 次日晡时,秀敏估摸着这会子玄烨该得了闲,便往乾清宫去了。经守门侍卫通传后,李公公出来领秀敏进去。秀敏见他往南边走,便问道:“皇上在南斋么?”李公公应道:“裕亲王派人给皇上送了幅画,皇上正在南斋赏画呢。”秀敏喜道:“那皇上得了画,心情必是畅快喽?”李公公道:“皇上高兴着呢!说是幅极难得的画,已经看了半个多时辰了。”纤云低声道:“主子,您不会真要求”话未完,秀敏便连咳了两声压下去了。 待走至南斋正门处,李公公留在门外,秀敏和纤云入了屋内,见玄烨不在明间,而西边夹间内绿萼正端起一方茶盘,又见墨竹在里侧对炉摇扇。秀敏走去道:“绿萼姐,我给皇上端去。”绿萼微屈行礼道:“敏主子折杀奴才了,奴才实担不起这声叫唤。”秀敏拿过茶盘低声道:“有什么担不起的,干嘛这么生分。”墨竹低语道:“皇上在东间,你可千万别泼画上了,洒上一滴就成千古罪人了。”秀敏笑道:“墨竹姐说话还是一分情面都不留!” 话落又听玄烨在东间道:“这茶香都闻到了,茶怎么迟迟不见呢?”秀敏故不作声,笑转身穿过明间进了东间。见这东间临窗处放了张大画案,案上所摆皆为书画之用,此间所藏也是些字画卷轴,而玄烨坐在案后貌似在聚精凝神地观画。秀敏将茶放到玄烨身后的案几上,回身只看了那画一眼竟脱口而出‘赵孟頫’三字。玄烨听了着实不敢相信,问:“你怎知是他的画?这画上虽有署款‘松雪翁’也钤了‘松雪斋’的印,但我对比着看了许久,方才认定是真迹。” 秀敏又走近细看了眼,道:“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玄烨愈发惊疑道:“这是去年梁清标献的那幅《秀石疏林图》后的诗,你怎么也读过?”秀敏道:“我一见这画就觉得万分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连这句诗也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玄烨道:“那你倒真是神了,且别说女子,就是砚池饮墨的文人,也有不知赵孟頫善画的,其中见过真迹的更是屈指可数。若非簪缨贵胄、书画世家,断不能一眼便认出此画。” 秀敏看着眼前的《古木竹石图》,脑中闪过了好几帧画面,却都是些奇异之地,便说道:“许是在梦里见过,有一间大房子,左右都没有墙,周围坐的都是人,这幅画就挂在墙上;有时它是在一个立着的方盘子里;有时又只有巴掌那么大。”玄烨听后笑道:“真是怪诞离奇,闻所未闻!”秀敏记挂着出宫的事,便一面递茶一面说:“皇上就当这是荒唐话,一笑置之即可。” 玄烨端杯饮了口茶便放回了茶盘内,又问道:“你是闻着鸽子汤的味来的,还是这白茶的香?”秀敏笑道:“都不是。我是想问皇上,这世上哪个字最大?”玄烨边想边起身收卷画轴又裹上朱雀锦,道:“世上至大莫如一个‘孝’字。”秀敏接道:“如此说来,那尽孝与思亲便是天理人情,是如何都改不了的。”玄烨合上画匣,拿去放入柜中道:“我昨儿看了你的家信,也知你额娘谢世的早,家中只有一父一弟。不过你放心,我自不会亏待他们。过两日你的弟弟就要大婚了,我已命人备好了吉礼,以慰你们姐弟情深。” 秀敏听此垂下两帘清泪道:“皇上真想慰我这思家情,便允我出宫见上一面吧。”玄烨回身见秀敏半跪在地上,泪眼婆娑。顾问行见玄烨并未相扶且面有难色,便上前说道:“敏主子,奴才多句嘴,这皇宫才是您的家呀!”秀敏只看着玄烨道:“可怜我和胞弟自幼无母,相依相伴十四载,若他成婚之日都不得见,只怕日后再见便是黄泉下、忘忧台上了!皇上与异母之兄尚且情深,如何不知我心之痛呢?”玄烨哪忍秀敏心痛,又见她泪透罗衫,春山蹙损,更是怜惜不已,遂去扶起她道:“我派人送你出去见便是了,说什么黄泉忘忧?倒像是在骂我无情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六回 解诗意意沾肺腑 接信语语惹肝肠 下 顾问行听后劝道:“皇上,这使不得!万一太皇太后知道了,”玄烨一声掐断道:“朕说使得就使得!”纤云却突然开口道:“奴才斗胆说一句,皇上如此疼惜主子,是主子之福。只是这桩好事若被好生是非的人知道了,再添油加醋地传开,只怕会惹得旁的主子不平。到时候皇上也为难,主子还要白受他人闲语。奴才为着皇上和主子着想,还请皇上能暗中送主子出宫去。” 玄烨细思后道:“你说的倒句句在理,这事儿果真不宜宣张。”秀敏道:“我宫中之人自是不会往外说的,我白日出宫只要赶在宫门落闩前回宫即可。”纤云忙道:“主子白日出宫岂不是越发张扬?”秀敏道:“可若夜里出宫,只怕要误了第二日去坤宁宫请安。”顾问行忽说:“皇上,奴才有一法子,不知该不该讲。”玄烨道:“有法子你就讲!”顾问行道:“敏主子若是前一晚侍寝,按规矩第二日可不去请安。皇 上不如假传敏主子侍寝,再悄悄送出宫去,主子第二日酉正(下午6点)前回宫,还可与父弟团圆一日,足解相思。” 秀敏笑道:“顾总管这法子好,有皇上当幌子,谁还会怀疑呢!”玄烨指着顾问行道:“老狐狸,你明明就有法子先前还说使不得,非得朕逼你才说!”顾问行笑道:“奴才也是随着敏主子的话头刚想到的。”玄烨道:“那便按你说的去安排,后日还得让海宽亲自护送才好。”话落又拉过秀敏的手道:“你再来瞧瞧这幅画,看你梦中是否见过。”秀敏跟着玄烨回到画案后,见他移开田黄玉螭纹镇纸,揭起一张本色宣纸,下露出一幅未装裱的竹石图。 秀敏并未细看那画,而是注意到了那条田黄镇纸,因着溶月书桌上也有条一模一样的,再细想往日之事,秀敏心下猜疑道:“看来月姐姐绝非只是御茶房姑姑,她日常穿的是主子色的衣裳,生了病也是御医亲自去看,如今又有和皇上同样的镇纸,岂会因茶沏得出色便恩宠至此?况赵公公当日说了,月姐姐五年来并未御前侍过茶,皇上如何每每提起月姐姐都似旧相识般?” 玄烨见秀敏久不发一言,又是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便笑说道:“你梦中绝无可能见过此画。”秀敏回过神看了眼那画,见墨色尤新又无落款,猜到是玄烨画的,便故意说道:“这个竟也见过!”玄烨忙道:“真见过?快说说梦中是何景?”秀敏装着真有其事样道:“我有一日梦见一仙气缭绕的天国,那天门上写着‘紫微垣’,进去有一‘紫微宫’,宫中住着条五爪金龙,这金龙贪玩受了伤,便只能在宫里画竹子解闷喽!”说着又拿帕掩面‘嗤嗤’地笑个不停。玄烨笑指着道:“好啊你!欺君犯上,该当何罪!”秀敏笑道:“不过是梦,何必当真。”话了玄烨又问秀敏此画如何,秀敏随性说了些,两人一言一语谈了许久,玄烨认秀敏是个知己,愈发放在心上了。不在话下。 这日夜里,纤云服侍秀敏睡下后,耳听雅利和格福那屋鼾声如雷,便悄悄跑去找了塔尔玛、顺成和小冬子三人来商量秀敏出宫的事。纤云道:“后日,我和小冬子会随主子出去,你们留在宫内可有法子瞒过那俩老货?”小冬子道:“不是皇上传侍寝么?她俩应该不会起疑。”顺成道:“可主子要到第二日酉时才回,她们白日里见不到主子,难保不多想。” 塔尔玛道:“这还不简单,让她们顾不上主子不就得了。”纤云道:“别卖关子,快说你有什么法子?”塔尔玛笑道:“一包泻药即可!”纤云听了笑指着塔尔玛说:“小蹄子,真有你的!”塔尔玛道:“谁让她们背地里吃了那么多好的,这次得让她俩全还干净咯才好!”这四人又细密地布置了番,确保万无一失后方各自散了,不在话下。 单说出宫这日,秀敏自早起就开始盼着红日西落,恨不能借来后羿弓,好射下这青天日。待秀敏数到海棠的第四百零四片叶时,终于等到了李公公来传。随着李公公到了启祥门外,秀敏和纤云上了马车,小冬子坐在车外,乔装成车夫的侍卫驾车一路向神武门奔去。神武门外,海宽领了十二名侍卫正翘首以待。又等了一刻多钟,海宽望见辆车头挂着盏黄纱灯笼的马车正从门里出来,便号令众人骑马迎了过去。 马车内,秀敏忽听熟悉的声音传来道:“路途多有颠簸,主子受累了。”秀敏忙搴起窗幔,撩开面纱道:“大伯,敏儿才半年未见大伯,怎么就这般生疏了?”海宽骑在马上,颔首低眉道:“芥微之家,得征凤鸾之瑞,肝脑涂地尚不能报,岂敢再以下犯上,冲撞贵人。”说罢便鞭马上前去开路了。秀敏看着伯父疾趋的背影,真切体会到了顾问行那话的深意,一入皇门,当真便只有皇室一家了! 行至薄暮耿耿时分,马车拐进一条胡同内,又走了片刻,一行人才到了秀敏魂牵梦萦的家门前。纤云扶着秀敏下了马车,秀敏的阿玛硕色、胞弟怀信和家中奴仆都一齐上前跪地行礼。秀敏见状忙扶起阿玛和胞弟,泪湿满面道:“这是作什么,好好的存心要折我的寿?”硕色眼涌泪花道:“如今你是主子,理应受这一拜。”秀敏泣道:“既出了那地方,我又算什么主子?不过是被父弟离弃的可怜人罢了。” 硕色听此,心如刀绞,拥敏入怀道:“敏儿,为父无能,合族上下无人可帮扶于你,只承你自珍自重。”纤云连着劝了几句,秀敏才松开了阿玛,又拉住胞弟的手,抚着他脖颈道:“比之前又长得好些了,明儿成亲后,再不可跟孩子似的泼皮耍混,不知天纲伦常了。”怀信揉眼点了点头,呜咽难言。海宽在一侧道:“主子,夜还长,进屋慢慢叙吧。”硕色忙说:“对对对,在外面站着像什么样,进屋去,屋里饭菜都备好了。”说罢便侧身请女儿先行。 秀敏一抬眼,见这屋子与进宫前竟有天壤之别,把东西两家的院子并了不说,光正门就面阔三间,水磨黛墙,筒瓦元宝脊,都似新翻不久。又因着都是按婚礼的样式布置,红灯喜匾,更显华丽耀人。再一细看,原先家里只有一个管事的显荣和他的老婆白氏,如今显荣后头还站了十来个小厮,都是垂手侍立,毕恭毕敬。秀敏边进边问阿玛道:“这左房右舍的邻里呢?” 硕色道:“都搬走了。”秀敏忧心这般强取豪夺日后会惹出事来,便说道:“街坊们十几年的交情,阿玛怎能强占人家室?”硕色忙道:“给了银子买的,不是占的。”秀敏左拐过福字照壁,又见一新样垂花门,全然是大宅的做派,便说道:“即便花银子,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卖的,况才不过半月,如何买屋修葺都做全了?”硕色边扶女儿进垂花门边说道:“没有半月,一个月前上头就赏了东西下来,那时候就传出消息了。” 过了垂花门,秀敏见当中是穿堂,东西两边各置厢房数间,仍是未到正房大院,堂下还有庑廊通往东边花园。秀敏摇头叹道:“这屋宅大得过分了。”硕色道:“这不为过,你如今身份尊贵,家底也要配得上才行。况东边是给怀信的,他成婚后也不好和我们挤在一处。”说着过了内厅,进了正院。白氏见他们进来了,忙领着嫫嫫和丫头们去行礼。 秀敏拉过白氏的手道:“白妈妈,敏儿好想你。”白氏鼻头一酸,紧握着道:“娘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别哭伤了心。”秀敏拭了泪,忽又问硕色道:“阿玛方才说了声‘我们’,是还有谁呢?”白氏面色一转,硕色也有些慌了神,正不知该如何说时,忽听东边侧房门开了,又见一二十五上下、少妇打扮的女子迎来笑道:“敏儿回来了?真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秀敏从未见过这人,便问怀信道:“这是哪位?我倒不记得了。”怀信吞吞吐吐,偷瞄着阿玛,不知该不该说。 硕色突然呵道:“你跑出来干嘛!回你房去。”那女子并不理会,而是笑着走近了道:“我半个女儿回来了,我不得看看?况还是做了娘娘的,更得细细瞧瞧了。”说着便携过秀敏的手握着。秀敏抽出手来皱眉道:“半个女儿是什么意思?”硕色含糊着道:“你入了宫,怀信也成了家,我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就,就要了她来。”秀敏听此冷笑道:“你叫我半个女儿?只可惜我那福薄的额娘生下我便去了,我如今若认你作额娘,你是人是鬼?” 那女子听后道:“你,你说话怎么这么毒呢!”硕色立马厉声叱道:“还不快滚回你的房里去!多嘴多舌的讨人嫌,这儿没你说话的地。”那女子见状气得扭头就走,待走到房门处忽又转身朝硕色道:“打今儿起,你别想进我房!”话了又‘砰’的一声关了房门。硕色在外呵道:“你明儿就给我卷铺盖走人!”转又对秀敏道:“这个祸害,我定要好好收拾她!”秀敏听了道:“她日后要祸害也祸害不到我身上,我可管不着。”说罢便拉着怀信进了主屋。不知屋里这桌饭该如何吃,且看下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七回 音讯难觅保官远 萍水结缘容若逢 上 话说这海宽因要安排侍卫们巡防值守,便并未进屋。秀敏入内摘了面纱与父弟同坐一桌。原本该是温情溢溢的一顿饭,却被方才之事给搅的兴致全无。秀敏心中有气,刻意不接阿玛的话茬,只向怀信问些家中近况和弟媳的家世人品,怀信夹在中间自感为难,故也并不多言。倒是白氏一直给秀敏夹些她自小爱吃的菜,并说些喜气话来缓和气氛。秀敏拨了几样菜来尝了尝,见父弟都不动筷,也没了胃口,遂放下木筷道:“明日是怀信的大日子,今夜不宜耽搁,既无心在这儿,不如早些散了,各人成各人的愿去。” 硕色见女儿还在气头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是百口难言,百般为难时,怀信打起圆场道:“姐姐若是乏了,我带姐姐去后院歇息。姐姐原先的房,阿玛未动丝毫,只是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专等姐姐回来住。”硕色笑接道:“对,你还没去那院子看呢!你的那些玩意都还摆在那儿。”硕色说着便去开门又唤了个丫头拿灯来。 纤云扶起秀敏,怀信陪在一旁,一众人穿过后廊往东,过了薜荔倒垂的玉圭门,又沿着□□走了段路,忽见幽篁森森,星竹极伟,虎啸恣恣,龙吟谑谑。秀敏住脚笑道:“宫里都没见这么清幽的竹子。”硕色道:“这些都是怀信找人来栽的,他最知道你爱什么。”秀敏携过怀信的手道:“真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边说着边穿林进院。 这独院便是秀敏入宫前的家,过去一家人住在后院,前院还有户人家。如今前院给了怀信,西边的两家联通成了秀敏进来时的前厅和正院。这四家并成一家后,整条胡同也就被秀敏家占去了一多半。秀敏进了主屋,见一切陈列都如往常,那柳枝儿编的花篮还挂在西墙上,唐僧师徒的面塑也还摆在炕头,东墙根下是怀信爱抖的空竹。秀敏眼看着这些,昔日家中的乐景又一一浮现。硕色交代了白氏和两个嫫嫫住在东厢房待侍,怀信又和秀敏亲昵了几句,便同硕色一起出去了。 纤云同白氏伺候完秀敏梳洗,又出去装了壶水端进屋来,因见秀敏一直在柜里翻腾着找些什么,便走去问道:“主子,您找什么呢?”秀敏边翻边道:“找衣裳。”又嘀咕道:“怎么没有了呢!”话落又跑去床边趴着往床底下摸寻。纤云蹲下往里看道:“什么衣裳这么着急要?”秀敏忽碰到一箱子角,忙勾了出来,打开一看正是要找的衣服。纤云见箱里放着的是男子的衣帽,不解道:“主子找这男人的衣裳做什么?” 秀敏边卸镯饰边说道:“我今夜要出去找一人,小冬子去寻马车了,你留下来帮我掩护。”纤云大惊道:“主子,您要去找谁呀?”秀敏又拿起梳子篦头道:“我这会子也来不及跟你解释,总之我快去快回,你不必担心。”纤云拉住秀敏道:“主子,这被皇上知道了是要治罪的!”秀敏忙捂住纤云的嘴道:“你小点声,白妈妈在外头。”又接道:“我要去找保官,她当初和我一同进的宫,我想去看看她过得怎样了。” 纤云见她不是去幽会,舒了口气,因着也曾听过这个被主子打残了的宫女,遂问道:“她是被送出宫了?还以为宫里会养着她呢。”又上前去帮秀敏编辫子。秀敏道:“给了五十两银子,打发出了宫。”纤云道:“宫里最怕的就是‘无用’二字,没了用处就跟扔破烂似的。” 待秀敏换好了行头,纤云把着盏灯为她照着,好让她从北窗翻出去。纤云眼见窗外围墙有七八尺高,些许胆怯道:“主子,要不别去了。您这万一摔了,皇上定要怪罪下来的。”秀敏在不远处弄着柴垛 道:“放心,翻这墙,我就没失过手!我常扮成小子样和怀信一起偷溜出去,还没被阿玛发现过呢!”纤云在窗边举着烛灯道:“主子,奴才的小命可就交代给您了,您可千万要毫发无损地回来呀!”秀敏笑道:“瞧你这担惊受怕的样儿,出不了事!” 秀敏刚垒好柴堆,忽听墙外传来三声狗吠。秀敏捏着鼻子学猫‘喵’了三声,又低唤道:“小冬子,是你不?”小冬子在外应道:“主子,是奴才。海宽大人正和侍卫们一块喝酒吃肉呢,这会子没人巡逻。”秀敏回身对纤云道:“我走了,你可得帮我兜住了!”话了只见她双手一撑上了柴垛,三下五除二便跃了过去。秀敏踩着小冬子的背落地后,又听纤云在里叮嘱道:“小冬子,千万照看好主子,别什么事儿都依着主子,尽快回来!” 小冬子应道:“云姐姐放一万个心,小冬子命没了,也不会让主子出了岔。”秀敏见纤云还要交代些有的没的,笑拉过小冬子道:“咱们快走吧,真听她啰里啰嗦地说起来,得说到明儿天亮。”话落,两人便一溜烟跑远了,空留纤云一人对墙嘱言。小冬子找的车夫正驾着马车停在西边的胡同口,秀敏上了马车后,便一路南下,直奔着都城隍庙而去。 马车到了城隍街后秀敏下了车,见只稀稀拉拉几个生意担子歇在那儿,家家大门都是紧闭的。小冬子走到一馄饨担子前问那小贩道:“向您问个事儿,这儿有一家穆尔察氏,您知道是住哪片儿么?”那小贩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说道:“没有‘木耳茶’,只有馄饨汤。”坐在一旁矮桌前吃馄饨的食客听了笑道:“这人是半个聋子,问他不顶用。这条街上有三家姓穆尔察的,你们要找哪一家?”秀敏上前道:“就是家里有个女儿叫保官的。” 那人口里念着‘保官’,想了会子又问道:“他家就一个女儿?”秀敏道:“还有四个,但都是男孩。”那人道:“是不是今年进了宫,后又给送回来了?”秀敏笑道:“正是!就是这家。”那人喝了口馄饨汤,拍拍裤腿起身道:“那你甭找了,他们家搬走了。”又问小贩道:“聋子,多少钱?”秀敏接问道:“怎么搬走了?”小冬子忙掏出几枚铜钱道:“这馄饨我们爷请了,劳您再说说,他们家搬哪儿去了?”那人打量了眼秀敏,笑道:“这位小爷,我还真不知道他家搬哪儿去了。”那小贩收了钱道:“日日都来吃的,偏这会忘了多少钱,既得了好又何苦耍人呢?” 秀敏见那人被小贩说的面红耳赤,忙向小冬子递了个眼色,小冬子另掏出块碎银递给那人道:“劳您再想想。”却不想那人推开银子道:“这你就是看不起我了!爷我也不缺这点银子,出门在外爷只看个‘义’字。方才我又细细想了下,他家搬去了哪儿,我是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保官去了哪儿。”话落又端碗让小贩再给添点汤。秀敏忙问:“这是什么意思?保官和她的家人不在一处么?” 那人坐下道:“她都嫁人了,当然不在一处了。”话了只听‘哐当’一声,小冬子端着的粗瓷碗碎在了地上。秀敏怔了半刻道:“怎么突然就嫁人了?她嫁去哪儿了?嫁给谁了?”那人看着秀敏和小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好笑道:“这丫头倒还有点本事,你是她的小相好吧?你若早点来,她也不必嫁去巩华城给个瘸子做填房。” 小冬子原是忍泪在拣碎瓷,一听这话,掌不住上前攥住那人道:“你说什么?她嫁给了瘸子做填房?不可能,你一定是说谎!”那人打开小冬子道:“不信?不信你明儿来问问!这条街上谁家不知?他家卖了女儿好给儿子娶媳妇,还是偷着卖给了汉人,又受不住被人指着骂,这才灰溜溜地搬走了。”秀敏听此,如青天闻雷,五脏俱碎,流了半日的泪,只说得出一句‘是我,是我欠了你的。’小冬子追着问道:“她嫁给巩华城的哪个瘸子了?” 那人道:“小兄弟,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了告诉你,你难不成去抢人?”小冬子愤而捶掌道:“抢了又如何!”那人吓一跳道:“嚯,硬气!”又拍拍小冬子道:“听我一句劝,为个女人不值得,你以后什么样的女人见不着?”小冬子却说:“为她就值得!”那人叹着摇摇头,见碗碎了也没得汤喝,便起身欲离去,走时又对小冬子说道:“我见过那瘸子一眼,左眉头下有颗黑痦子,别的就不知了。” 秀敏拿袖揾了泪,见那人已走远,忙问小冬子道:“咱们快马赶去巩华城,要多久?”小冬子却满是颓丧道:“主子,咱回吧,来不及的。”话了又将那碎银放进小贩的钱匣道:“赔你的碗,不用找了。”说罢便引着秀敏上了马车。秀敏刚踏上脚凳,忽听那小贩道:“找不找,该见的总要见,该还的也总要还。”秀敏回头看了眼,见那小贩隐在炉气滃渤中,因看不清神貌,又不知这话是说给谁的,便也并未放在心上,仍是进了马车。小冬子和车夫坐在外头,按原路回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七回 音讯难觅保官远 萍水结缘容若逢 中 马车内,秀敏搴着车帘,看着暗夜茫茫,心中干噎难顺。虽不愿就这么罢手回去,可转又想到若是赶不回来只怕要连累纤云和阿玛,况明日还是怀信的喜日,诸多无奈只得恨叹一句‘身不由己’!忽见马车转入一繁华坊市,俄然花灯缤纷,香雾缭绕,声哗乐喧,纱绫如云,人一涌一涌地全冒了出来。 秀敏见刚过了‘紫烟楼’,行不多久又见一‘红玉阁’,再看进出皆为男女,举止轻佻,神情缠绵,便猜到是那等烟柳之地,无心看这纸醉金迷正欲放下帘子时,又瞟见了‘断忧苑’三字。不似别家的脂浓粉香,这‘断忧苑’门前冷落,只有两盏鹿角灯照着玉篆门匾,下立了两个司阍。秀敏忙呼小冬子停车,想要下去探探是何方神地。秀敏走至门前,方见两旁门柱里还嵌了副对联,书云:笑十恨百忧皆为自扰,叹千愁万怨必散洪荒。 小冬子见秀敏看着那门联久不说话,便上前问那守门的小厮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厮笑道:“凭爷的喜好,您爱当这儿是什么便是什么。”秀敏倒是头一次听这说法,来了兴趣,便问道:“可有饭食?我有些饿了。”那小厮从衣中取出一折本递与秀敏道:“爷,您选个地儿。”秀敏打开那折本,见粉色洒金绢纸上写着:‘春蝶晓梦’、‘连梓青陵’、‘樨木式微’、‘断雨残云’等景,正看着又听那小厮道:“爷,今儿只剩‘春蝶晓梦’和‘梓泽春晴’还空着。” 秀敏听了诧异道:“这儿也有‘梓泽春晴’么?”那小厮道:“您往后头瞧,第十一景便是‘梓泽春晴’。”秀敏将那折本全拉开后,果见倒数第二列的四字与那日佟大人画上的字一模一样,更奇的是,右边挨着的第十景竟是‘暮鼓幽菊’。秀敏忙问那小厮道:“这些名字都是怎么取的?可有典故?”那小厮笑道:“爷,这您可问倒我了,打我来这儿便这样叫了。” 秀敏想着还是等回宫了去问溶月,便说道:“那我选‘春蝶晓梦’。”那小厮收回折本,朝里唤来一叫‘自愚’的姑娘领秀敏进去。秀敏跟着她左拐进了主院,见院子不大,正北坐着三层主楼,东西是二层配楼相围,东面的楼阁一直连到南边的影壁后。院子的东北和东南角处各有梓树一桩,两树枝叶合抱,自天幕落下花河一幔,东楼廊上高低错落的纱灯泛出粼粼波光,正是星花浮动,月影依依。而西边却只在西南角处单栽一树桂花,秀敏看着不远处的桂树,想着入秋后,此院必是芳菲销魂,只可惜那时也难闻此香。 自愚领着秀敏打南侧的木梯上楼,渐闻瑶琴叠语,却未听人声。因门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秀敏便问自愚道:“你们这儿是琴馆么?怎么都是琴音?”自愚道:“我们这儿的乐师素来只弹七弦,原是为客人助兴,后来竟大多都是专为听琴而来了。”说着拐到了东廊上,秀敏见这头间微开了半扇门,里头聚了些白衣秀才,偶见一两个乌衣子弟。十多人卧台围坐,有那提笔蘸酒者,饶辫作画者,唱曲对诗者,谈道论经者,虽济济一室,却又杂而不嘈,醉而不纵。 往前行去,秀敏忽见不远处有两位衣着不凡的公子哥正立在廊灯旁,其中个头稍低的那位,长身团脸,柔眉细目,稚气尚存,此时他正解着扇坠似要赠与相对之人。秀敏路过时听他说道:“今日我曹寅有幸与容若兄相识,薄物不堪,微表情谊。” 秀敏正想着那日陪同玄烨骑马的人似也叫‘曹寅’,又听‘容若’二字,便略犹豫地侧回过头朝那人看去。真是琉璃之子,玉山之姿,颜若春花,目如星,神似虹蜺,质如冰。又见他接了扇坠笑说道:“既如此,我也有一物,聊表心意。”说着侧身自腰间解下枚玉牌递了过去道:“这牌子是子冈牌,贴身跟了我多年,若是别人,我断不肯送的。”曹寅听了喜不自禁,接过玉牌便往腰上佩。 容若忽见前方那人正看着自己,遂上前问道:“这位小兄弟何故一直盯着我们看?”秀敏慌张着道:“谁,谁看你们了,我看灯呢。”说着忙转身让自愚继续带路。小冬子悄声道:“主子,您也太不守礼数了些。方才那幕若是被皇,黄三爷知道了,您麻烦可就大了。”秀敏道:“你倒说起我了。怎么?就许他跟别人谈笑风生,我多看两眼都不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可是他亲口说的呢。”小冬子急了一头汗道:“主子,这话您回去了可千万别再说了,传到三爷耳里,可了不得。”秀敏听了不再作声,一路跟着自愚到了东廊最北的一间。 自愚推开门后,秀敏见屋内幔纱重掩,幻梦迷离,未见蝴蝶却有蝶影翩翩。风过处,环玦玱玎。撩帘入内,渐闻凉甜徐徐。又见北墙的大卧炕上置了整根沉水香雕的‘庄周梦蝶’图,以作背屏。东西有朱帐遮挡,隐约可见是些寻常摆设。自愚问秀敏道:“爷是听琴还是听戏?”秀敏坐上炕道:“听戏,来一出《白蛇传》。”自愚道:“爷,咱们这儿只唱昆山不唱戈阳。” 秀敏道:“我只记得名儿,分不清什么腔,可有戏本一看?”自愚走去西帘后拿了折本来递给秀敏道:“爷,一本点戏一本点菜。”秀敏接过折本后先看戏本,竟没一出戏名是听过的,便随意点了《邯郸梦》的《扫花》一折,又点了《玉簪记》的《偷诗》一折。小冬子见秀敏还要点,忙说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听一出就回吧。”秀敏道:“你今儿怎么跟纤云附体了似的,罢了,那就《扫花》吧。”又要了两三道小炒便算了了。 待自愚出去后,秀敏才对小冬子道:“我这是点给你的,让你听会儿戏也舒舒心,不然一直这么愁眉不展的,要到几时呢?”小冬子勉强笑道:“奴才哪值得主子这般费心。”秀敏道:“我知道你忧心什么,方才我都看出来了。你放心,保官的下落,我会让怀信去寻的。论与她的情分,我只会比你深。”话了便见那拿着曲笛、板胡等伴乐的乐师们陆续进内,分隐东西帘后。伙计们移来张方桌置于秀敏面前,又摆上了凉菜。 随后,锣鼓声起,一肩负葫芦的冠生登场,念道:蓬岛何曾见一人,披星戴月斩麒麟。无缘邀得乘风去,回向瀛洲看日轮。又听他道:“贫道吕岩,字洞宾,京兆人也。”秀敏心想道:“原来是吕洞宾,莫非此折演的是八仙过海?”只因这冠生神形俱佳,声情并茂,秀敏和小冬子都沉于其中而暂忘烦忧。原来这吕洞宾曾度了位何仙姑来此蓬莱山扫花,如今奉东华帝旨,何姑证入仙班。这吕洞宾得再觅一人,来供这扫花之役。桌上菜已备齐,秀敏边吃边看这吕洞宾要去找何人来替。 忽听南纱后有女子念道:好风吹落花片也。吕洞宾道:“道言未了,何姑笑舞而来也。”笛声悠然飘起,和着‘翠凤毛翎扎帚叉’的唱词,贴旦一手把花帚一手携菡萏入场,又作扫花样唱道:“闲踏天门扫落花。你看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秀敏见这何仙姑粉装芙蓉面,红绦彩云肩,体态窈窕,顾盼生情,真是比以往见的戏子要超凡许多。 这吕洞宾向何仙姑说了来龙去脉,又恭祝她位入仙班。何仙姑道:“不知此去度人何处?可赶得上蟠桃会否?”吕洞宾道:“自然赶得上。”何仙姑唱道:“你休再剑斩黄龙一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你与俺高眼向云霞,嗳洞宾呵,你便得了人须要早些儿回话。嗳,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秀敏刚记了‘风起玉尘砂’又默念这‘留恨碧桃花’,再听那吕洞宾唱着‘卷沧桑半叶浅蓬壶’,心下自语道:“这又比诗人写的能差到哪儿去呢?真是好文章。”这折戏刚演到吕洞宾下凡,便见他作腾云驾雾势入了帘内。随即,锣鼓声停。秀敏等了半刻道:“这就完了?”自愚从帘后出来道:“爷,这出戏唱完了。”秀敏问道:“那后面呢?”自愚道:“后面一出是《三醉》,爷还要接着听么?” 小冬子忙道:“主子,听不得了,云姐姐不知该担心成什么样了。”秀敏又问道:“这吕洞宾到底要去度谁?”自愚笑道:“爷下次来,点这出《三醉》便知了。”秀敏听了,笑着起身道:“罢了,罢了。”又敲着碟儿唱道:“错教人留恨碧桃花。”音落,伙计们束起幔帘,秀敏先他二人而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七回 音讯难觅保官远 萍水结缘容若逢 下 小冬子在后问自愚饭钱多少,一听要十二两,心肝儿一颤但也只能老实掏银子。秀敏见那头间此时门窗全开,伙计们进进出出地收拾残局,看来宴席已散。秀敏透窗看去,见里足有三房相连,与‘春蝶晓梦’迥然不同,此间甚是精致典雅,便住脚问自愚道:“这间叫什么?”自愚道:“这间是‘连梓青陵’。京中许多文人才子都在此间留下过墨宝。”又听自愚向里唤道:“自痴,拿三两银子给我,我这会子身上只有整的。”就在这自痴找银子的空档上,秀敏忽瞟见临窗的书案上放有稿纸一张,上有词云: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东风,彻夜梨花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秀敏一气读来,不禁心神动摇,竟不知男子也可写出此等缠绵的离思,也不知此人是经历了什么,他的意中人又去了哪儿呢?因见此词,句句情真,笔笔情切,幽沉骚屑,清冷如霜,心下一时起了窃心。正巧这时自痴拿了银子出来递给自愚道:“这是今儿刚称好的,整三两。”趁着他们三人在交付银子,秀敏快手拈过那张纸叠入袖中,又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去了。 出了断忧苑,小冬子去叫马车,秀敏则在门旁暗处等着。本是在随意看些街景,眼里偏又钻进了不该见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米霈和谭偲!他俩正说笑着自北往南行去。眼见他们一路进了‘红玉阁’,秀敏正想跟去细看时,忽被小冬子拉住了,又听他说:“主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吓死奴才了。” 秀敏回过身才发现,断忧苑的大门已在身后几十米了。秀敏若有所失道:“没什么,就是散会步。”话了便上车了。马车又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秀敏上车的地儿。小冬子结了车钱,这二人跑回后墙处,秀敏刚唤了声‘纤云’,便听纤云在墙内道:“主子,您可算回来了,这天地的神仙都被奴才请了个遍,您再晚些,奴才只能去请罪了。”秀敏忙说道:“还好你没抖露出去,我这就进来。” 小冬子蹲下作垫,秀敏踩着他背翻了过去,自北窗进屋后,又触到纤云的手丝凉如水,便问道:“你就这么一直在窗边站着?”纤云道:“屋里暖和,奴才怕一会儿睡着了误了主子回来,吹会儿风就当提神了。”说着又去倒了杯热水递给秀敏。秀敏连杯带手一起握住道:“好纤云,真是难为你了。”纤云道:“主子真心体贴奴才就别再做这等事了,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把规矩放在心上了。” 秀敏一听这话,松了手宽衣道:“你和小冬子真是得了一样的病,成天儿规矩礼数的不离口,我一不害人二不害理,即便坏了规矩,他们要打要罚我受着,也连累不到你们身上。好好的人怎么偏让那些条啊框的给困死了,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本性如此,即便为这个死了,我也甘心。你也犯不着辖管我。”说着便赌气上床去睡了。 纤云急道:“主子这又说到哪儿去了,奴才哪里是这个意思。”又见秀敏躺着不吭声,纤云自思方才那话确是自己说过了,便走去轻推她道:“奴才真有心辖管主子,哪还会让主子出去呢?怪奴才性急才说了那些话,可若不是真担心,又何必说这话来讨不快呢?既说起连累的话来,奴才早想好了,要真出了乱子,无非就是一口气的事儿,主子还能把奴才撇到哪儿去呢?” 秀敏听了此言,心中感动不已,翻过身去道:“你放心,我再不做这不守规矩的事了。”纤云笑道:“主子果真如此,倒是我的造化了。”秀敏也笑道:“瞧你嘴都乌了,快些进来睡吧。”说着坐起身另铺了床盖褥。纤云灭了蜡烛便和秀敏一同卧下,一宿无言,不在话下。 次日是婚礼的‘正日’,大清早的怀信便来问安。秀敏看着弟弟一身红装,气宇轩昂,丰姿潇洒,颇骄傲地拉过他手道:“那舒穆禄家的二小姐,若非绝顶佳人,我可头一个不依!”怀信笑道:“我看过她的画像,若是样貌不好,别说姐姐不依,我还不娶呢!”秀敏笑掐着怀信的脸道:“你呀,总是这么口无遮拦!这舒穆禄氏可是望族显姓,他家虽为旁支,但到底是咱们家高攀了,你可得好生待她。”话音刚落,白氏便来催着怀信快些出发去迎亲。秀敏细细为怀信整了衣冠又交代了些事,方放他出了门。 因着大婚时事多人杂,恐有唐突意外之事,故而秀敏只可呆在此院内,院门外派有重重侍卫把守。秀敏坐于屋内,听着外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一会儿丫头来报说新娘子迎来了,怀信正射箭呢!过会儿嫫嫫又来说天地已拜完了,正在洞房内‘坐福’呢!又过不多久,秀敏听前院唱起了《阿察布密歌》(《合婚歌》),笑对纤云道:“我原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这歌了,这下算是了愿了。” 纤云听出秀敏的意思后,笑劝道:“宫里除了皇后,不也谁都没听过嘛,主子还能亲眼见着自己的弟弟大婚,只怕连皇后都未必有这样的福气。”秀敏道:“你日后若要嫁人,得做正妻才好,名正言顺。”纤云笑道:“奴才若能遇上像皇上待主子这般对我的,做不做正妻又何妨?”秀敏道:“真遇上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宾客们吃过午间酒宴又耍闹到申时(下午3点),因着秀敏要离家回宫,硕色出面散了喜宴,另在正屋摆了桌家席。纤云搀着秀敏进屋后,怀信携妻如玉迎来行礼。秀敏见如玉容貌端妍,姿质良顺,心中甚喜,遂携过她手道:“好妹妹,你既入了我家门,我也不妨实话跟你说,我这弟弟自小就有些淘气,如今我也管不了他许多,只承望日后你能时时规劝他一二。”如玉浅笑着扫了眼怀信道:“只怕他日后恼我还恼不尽,哪里敢谈什么规劝。” 怀信道:“好好的,我恼你作什么?”秀敏笑道:“他要敢恼你,我给你做主,宁可不要这个弟弟也得要你这个妹妹。”如玉笑道:“姐姐既这么说,那我可真记在心里了,日后姐姐若不认,便是在哄我了。”秀敏见了她这娇俏模样,心里越发喜欢,遂拿过白氏手里的匣盒递与她道:“这些钗饰是我一点心意,虽不算名贵,但都是些宫里的时兴样式,外头是难见一二的。”如玉看了眼怀信,怀信笑道:“姐姐都这么说了,你就收下吧,日后你真要去揭我的短,也好有个凭证。”秀敏听了往怀信鼻尖一指道:“还是这么混天混地的!” 硕色自外头进来道:“敏儿,你最爱喝的老鸭汤,再炖会儿就好。之前怕做了放那儿走味,这会子又来不急了,咱们先入席,先吃着。”话落,一家人都围着圆桌坐下了。秀敏见嫫嫫关了门,又问道:“怎么少了个人?”硕色不解道:“啊?没少呀。”白氏笑道:“我去叫二夫人来。”硕色恍悟后,激动难言,磕磕巴巴道:“敏儿,你,这,阿玛,阿玛多谢你。”秀敏道:“我是不会认她,但容她吃顿饭的气量还是有的。”话刚落,郦娘已笑色满面地进来了。 硕色亲自搬了坐凳来又拉住她低声道:“只许吃饭,不许多话。”郦娘挣开道:“我又不是哑巴,干嘛不许我说?这会子不说,再什么时候说去?”话了便坐下对秀敏道:“丫头,你是不知你阿玛有多疼你,昨儿哭唧唧到后半夜,直说舍不得你嫁进皇家。你看这糟熘鱼片,可是连夜从天津卫送来的魿鱼,还有这”硕色忙扯住她道:“叫你别多话,怎么还越说越多了。都听着你一人说,还吃不吃了。”说着夹了鱼肉给秀敏道:“快,趁热尝尝。” 秀敏边拭泪边尝鱼肉,连说好吃,又给如玉夹了几片。嫫嫫端上了天麻老鸭汤,硕色又拿碗来盛汤,一家人说说笑笑了两刻钟不到,小冬子便进来禀告道:“主子,申正一刻(下午4点15)了,请起驾回銮。”郦娘道:“急什么,这日头都还没下呢,就来催了。”小冬子见秀敏不愿起身,又说道:“主子,宫门酉正就要关了,这路上恐还要半个多时辰,再不走,怕要误了事。” 郦娘见秀敏泪滚如雨,自个儿眼圈也红了转。怀信覆上秀敏的手道:“姐姐,你放宽心,家里一切有我呢。”纤云扶起秀敏道:“主子,走吧,来日方长。”白氏为秀敏戴上面纱,郦娘和如玉只送到内厅便住了脚,硕色和怀信一直将她送至宅门外,海宽已列队在此候着了。秀敏正要登车时忽又转身紧紧拉过阿玛和胞弟的手,泣哭道:“这一去,三年五载的,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你们定要好好地过,也好让我在宫中少些牵挂。只一点,你们若能听进心里去,我也就放心了。” 硕色道:“敏儿你说。”秀敏道:“今日之荣华皆系于皇上,非你我所应得。所谓‘人心易变,情分难定’,此时胜极彼时又当如何?故而今日之后,你们万事需低调谨慎,钱财也不可肆意挥霍,凡事多留退路,早做打算。即便,即便有朝一日,皇上对我眷念不再,抑或我撒手人寰,你们也不至于如浮游之萍,湖海漂泊。”硕色听女儿所言,字字泣血,心中悲痛不堪,唯有对泪迎泣。 纤云抹了泪又去拉扶秀敏道:“主子,皇上派人来问过几次了。这宫门关了再要开,必定会惊动太皇太后的。您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让皇上为难呀!”硕色松了手把秀敏往车边送道:“敏儿,快回吧,回去吧。”怀信边哭边拉秀敏道:“姐姐,姐姐保重。”秀敏忍悲上了马车,海宽一声令下,车驾绝尘而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八回 赏海棠杂忧错生 绣琼花淡日安度 上 话说秀敏回宫后,因着大哭了场,一时身乏神倦,稍坐了片刻便洗漱更衣睡下了。至次日清早,塔尔玛来叫时,秀敏仍是提不起精神,却又不能不去请安,故而眉眼怠慢,体态懒散。秀敏见一直是塔尔玛在伺候,没见着纤云,便问道:“纤云呢?怎么不见她来?”塔尔玛边摆早膳边说道:“她许是着了些凉,昨儿回来就说头重脚轻,眼赤舌苦的。” 秀敏道:“风口里站了一夜,可不是着了凉,我看看她去。”塔尔玛忙拉她坐下道:“主子,去坤宁宫请安要紧。她也没什么大病,今儿一早我问她,她说好多了。”又问道:“她怎么在风口里站了一夜?”秀敏见塔尔玛还不知前夜里的事,纤云没说,自己这会也说不清,便搪塞道:“天气热,她贪凉呗。”又说道:“你让小冬子去传太医给她瞧瞧,这病一拖着就难好了。” 塔尔玛应了声后,又将空食盒拎给在门外候着的格福嬷嬷。秀敏瞧她面色土青,便问道:“嬷嬷,昨儿就听说你们闹了一天的肚子,今儿好些没?要不呆会让太医一并开副药?”格福弓腰捂着肚子道:“谢主子,只是今儿不怎么疼了,就不劳烦太医了。”塔尔玛笑道:“嬷嬷,你只管住你这张嘴,保管比吃什么药都强。”格福白了眼塔尔玛,愤愤地走开了。 秀敏听了笑对塔尔玛道:“你别说人家,你也只管住你的嘴!”塔尔玛笑不作声,走去里间收拾秀敏前两日的行李衣裳。秀敏夹了竹节卷小馒首正要吃时,见塔尔玛抱了堆衣裳往门外走,忽又见从那垂下的袖管中飘出张纸来。秀敏猛得想起了那首词,连忙起身去拣,却已被塔尔玛拾起了。塔尔玛边看边问:“这是写的些什么?”秀敏夺过来道:“没什么,瞎写着玩的。”话了便转身把那信纸收到里屋放着。 用过早膳后,塔尔玛随秀敏去请安,此时天已放亮了大半,便无需顺成再掌灯了。坤宁宫内的众妃们见秀敏神情大不同前,都当她是前夜里侍寝辛劳了,竟缓了一天都没缓过劲来。众人中有掩嘴暗笑的,有心里怨妒的,有毫不在意的,也有和秀敏一样不明所以的。济兰则仍是按常例训-诫众人,并未多言其它,故而不多久也就散了。秀敏等着昭宪和嘎珞过来后道:“昭姐姐再不去我那儿看海棠,就不是‘绿肥红瘦’是‘绿有红无’了。”嘎珞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如何?”昭宪笑道:“也好,这会子回去也是无聊。”于是这三人并着侍女们都往永寿宫去了。 待这行人刚出了隆福门,正巧撞见木兰急着往这边来,嘎珞道:“怎么了?跑得一头汗。”木兰喘着粗气道:“董小主,她,她又发病了。”嘎珞道:“去请太医没?”木兰道:“金贵去请了,蔷儿她们拉不住,海姑姑也去帮忙了。”嘎珞道:“这还了得!竟都拉不住了,我看看去。”忙又对昭宪和秀敏道:“我今儿就不去了,先走了。”话落便带着妙真随木兰回宫了。 秀敏纳闷道:“哪儿又出了个董小主来?”昭宪道:“她有些病,不好出门,所以你不知道。”秀敏又问道:“什么病?”昭宪道:“说不上来的病,虽药石无灵却又无碍性命,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一发作起来,整个翊坤宫都不得安宁,可这也怨不得她,她也是个可怜人。”秀敏道:“听姐姐这么说,其中还有些缘故?” 昭宪边走边自思要不要告诉秀敏,又想道:“我不说,日子久了,她也是要知道的。若是旁人来说,又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倒不如我告诉了她。”于是道:“她原是乾清宫的宫女,三年前的某天晚上,皇上贪杯喝多了酒,一时酒后糊涂就宠幸了她。皇上本对她无意,故而没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就丢在脑后了。她偏有些痴处,见皇上这般冷淡,心里就落下了病。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才算有了些盼头,虽然不是皇子,但也能凭此享福了。奈何苍天无眼,这孩子今年初又去了,打那之后,她举止就有些疯癫,说话也不利索,宫里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等发作完了就好了。她原是住在钟粹宫,可舒宜尔哈又禁不起这么一天三次闹的,太皇太后便出面让她搬去乾西五所,但皇上又于心不忍,想着到底是因他而起。偏这嘎珞又是副热心肠,看她实在可怜,便把她接来翊坤宫了。说来也怪,她去了嘎珞那儿,倒不怎么疯了。有时我们去看她,她也能接话,今儿不知怎么又发作了。”说着已到了永寿门前。 秀敏听后又想起小武子那夜说的先帝爷的妃嫔们,抑不住长叹一声,道:“到底是皇上薄情了些。”昭宪道:“皇上倒不薄情,况且自从出了这个事儿,之后不管多热闹的宴席,也没见皇上喝超过三杯。”昭宪见秀敏仍是面有郁色,便笑指着那树海棠道:“这‘残蕾深藏数点红’倒比‘胭脂吐尽露华浓’要高洁许多。”秀敏这才反应过来是邀昭宪来赏花的,忙赔笑道:“瞧瞧我,倒把正事给忘了。” 昭宪因见东北角上的花篱甚是别致,便走去道:“你这牡丹的色儿倒正,前些日子他们也给我送了盆,我嫌那色杂了些便移去婆子们房里了。”秀敏道:“姐姐若喜欢,我让他们送一盆去延禧宫。”昭宪笑道:“别糟蹋了,我不会养花,去年素雯给我送了盆兰草,我给养死了,她生了我半年的气,我可不敢再养了。” 秀敏道:“雯姐姐也喜养花草?”昭宪道:“哦,我倒忘了你还没见过她。她的花草不是用养的,是靠血泪喂的。她是个草木之人,那些都是她的发肤魂灵。”秀敏听了暗自叹道:“倒有这等神人!不知是怎样一个草木之人呢?”又见昭宪对那牡丹喜爱非常,便说道:“这牡丹比那兰草要好养许多,姐姐不妨养着试试。” 昭宪笑问道:“当真好养?”秀敏道:“浇足水就行了,姐姐再不放心,我让她们写个花方,姐姐就按着上面的做。”转又对顺成说:“你挑盆好的,送去延禧宫。”昭宪忙道:“客气这些作什么,我让他们来请,也让你的人教教他们怎么养。”遂而向红英道:“你回去叫小良子带两个人来。”红英道:“那谁伺候主子呢?”昭宪笑道:“我这会子离了你,难不成就不能活了?回去吧,这儿有人伺候。” 红英走后,塔尔玛道:“两位主子站得乏了,不如进去歇会吧。”话了秀敏便和昭宪一起进屋了。小冬子奉上茶水,秀敏又说早上吃的牵丝山药不错,让格福再做点来。塔尔玛怕小冬子一人叫不动格福便和他一起出去了。彼时,纤云服了药在厢房睡着,顺成在挑牡丹,雅利不知又去哪儿逛了,平时人多的还转不过身,偏这一时半刻的没一人在里屋伺候。 秀敏见干坐着也是无趣,突然想起偷的那首词,正巧又是昭宪在跟前,还能懂些,便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前儿得了篇佳作,那词填的真是好,今儿也给姐姐瞧瞧。”说着便下炕去首饰盒里拿词。昭宪问道:“什么词牌?”秀敏说:“叫什么鬓云松令。”昭宪想了想道:“从没听过这么个词牌,许是你记错了?”秀敏展开那纸看了眼又走去递给昭宪道:“没错,就是鬓云松令。” 昭宪接过纸来一看,如打了个焦雷般,一时唇颤手抖,眸里浸泪。秀敏道:“姐姐眼里都泛泪了,这词读来真是让人心碎。”又见昭宪并不接话,只是凝眉细抚着墨迹,身战鼻抽,泪流如注。秀敏不禁慌了神,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词也好不到如此呀!”昭宪气噎喉哽着道:“你从哪里得的这词?”秀敏万分心虚地说:“在,在宫后苑捡的。” 昭宪抬眼看着秀敏道:“你少骗我,宫中无人写得出这词。你若不说,我便拿去皇后那儿。”说着就要起身。秀敏忙拉住她道:“好姐姐,你千万别去!我老实说,这词,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昭宪坐下道:“你何时出的宫?怎么出的?”秀敏只得照实说道:“昨儿我弟弟大婚,我求皇上把我送出的宫。前天夜里我也并没有侍寝,而是在家。”昭宪道:“那这词呢?谁给你的?”秀敏道:“没谁给我,我也不知是谁写的,是在一个叫‘断忧苑’的地方偷,不,拾来的。”昭宪听后又不吭声了,只管着落泪。 秀敏见状道:“姐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再不说,我可真要急死了。”昭宪看着信拭泪道:“你对我坦言相告,我也不应瞒你,这是我堂哥的字迹。”秀敏惊一跳道:“容若公子?”又自语道:“想他那般的风姿竟擅写婉约之词,真让人纳罕。”昭宪疑心道:“你见过我堂哥?”秀敏道:“只是匆匆一瞥。”昭宪忙问道:“那他面色如何?可有好些?听说他因寒疾未能参加殿试,真是苦了他,为这个病也不知寻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说着又拿帕抹泪。秀敏道:“我见他时,倒像是痊愈了,未瞧见病色。” 昭宪听后道:“就算是好全了,也禁不起喝那些酒来折腾。”顿了半刻又自言道:“你要如此,让我如何呢?”秀敏见昭宪这副泪断肝肠的模样着实超出了一般的兄妹情,前面的话尚能说通,只是这最后一句实在不像妹妹该说的话。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八回 赏海棠杂忧错生 绣琼花淡日安度 中 正这时,塔尔玛捧了剔犀如意小盘进来道:“主子,那山药还得蒸会儿,奴才先拿了些五色干果来。”昭宪忙将那纸折入袖中,又掩泪起身道:“敏妹妹,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说罢也不等秀敏相送,自己便出去了。塔尔玛愣住了道:“主子,昭主子怎么哭了?”秀敏倒像没听见这话似的,坐下抚腮嘀咕道:“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难不成这写的是她?”塔尔玛放下盘问道:“主子,那牵丝山药还做不?”秀敏仍不吭声,呆在那儿活像个闷皮球,塔尔玛自觉无趣便转身出去了。 这边格福正在厨房里用小炉熬糖,见塔尔玛进来了,脸子拉到地上道:“催催催!就是皇上来了,也没这么急着要吃的,你又来威风什么?没见小冬子正添柴呢!”塔尔玛道:“嬷嬷你嘴上再不饶人,耳朵总不聋吧?你哪只耳听见我催了?”格福冷哼道:“你当你是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小冬子忙打岔道:“姐姐来是要交代什么?可是主子们要添茶了?” 塔尔玛道:“昭主子回去了,这”此话未完,格福便把搅勺一摔道:“你们可真会使唤人呐!知道这玩意不是好做的,喝口水的功夫也要紧着我做,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哪宫的主子额外要些小点不是另给赏钱的?倒是咱们这主儿,皇上也没少赐那金的银的,一没见她戴,二没见她赏,保不齐都被你这个下贱胚子哄到手了!” 塔尔玛虽被这话气得脸色绀红,嘴尖却不带钝的,回骂道:“你骂谁下贱胚子?好歹我也是寿昌宫赏来的,你算什么敢骂我?就你这糙皮烂肉的也配戴主子那些首饰?难不成你还想捯饬给皇上看?呸,别让我替你害臊!你放心,今儿绝不让你白费功夫。主子说了,这牵丝山药你照做不误,做好了端去给纤云吃!她正养着病,需吃些软的。”小冬子见她俩是认真要吵一架,早溜出去找顺成了。 格福一听这话,火气冲顶,转手提了桶水就浇熄了灶火,并啐道:“她纤云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横竖现在都没得吃,要吃?要吃让主子来找我!”塔尔玛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如今连主子和纤云也敢嚷嚷了!我看你真是皮厚要打了!我不管你这些,只要你敢不做,看谁饶得了谁!”话落便转身走了。格福操起根面杖赶上去道:“死丫头,你今儿还想降伏我?打量你大娘好欺负呢!”谁想前脚刚迈过门槛,忽见秀敏出来了,一时慌得背手藏了面杖又躲了回去。 这塔尔玛也瞧见了秀敏,走去问道:“主子要去哪儿?”秀敏道:“我去趟延禧宫。”塔尔玛见她神情紧张,遂不再多问,只随着她出去了。这主仆二人进了琼苑西门,正打宫后苑里过时,忽见旁道上皇后宫中的哈齐嬷嬷带了个一岁半大的小公主抓蝶玩,那小公主一弹一弹地朝秀敏跑了来,又贴膝抱住秀敏,咕噜说着‘蝶,蝶’。秀敏俯身笑道:“蝴蝶飞到天边去咯。” 哈齐嬷嬷领着宫女巧儿和祥儿赶来行了礼又抱起小公主道:“敏主子衣上的蝴蝶绣得跟真的一样,别说格格了,奴才们也花了眼。”秀敏看了眼袍边,又笑问道:“皇后也在呢?”哈齐嬷嬷道:“在那边凉亭里。”秀敏想着既碰上了皇后,自然不能不去问候,昭姐姐那事儿只好先搁着了,遂说道:“那嬷嬷接着陪格格玩,我去皇后那儿看看。”哈齐嬷嬷听后便叫了巧儿引秀敏过去。 此时,济兰正在四神祠旁的小凉亭内专心绣花,忽听有人进来请安,抬眼见是秀敏,笑说道:“今早见你神思倦倦,我当你回去补觉了呢。”秀敏摸面道:“啊?没有呀。”济兰颇有深意地一笑又招她过来坐。秀敏见桌上绣筐里放了十几色的绣线并各类绣具,一旁还摆了些零嘴,柏青站在一侧穿针捻线,济兰拿着手绷正绣花瓣。 秀敏看着半露的沓样道:“我倒是头次见拿琼花做花样的,真出奇。”济兰边抢针边道:“前几日我见老祖宗的那副眼镜套真是不一般,一问才知道是灵芸新做的,我就讨了个巧,拿了她的花样来改了改。”又抬头看了眼说:“别干坐着,也尝尝这些小甜食。”秀敏笑道:“她的活计最是出神入化,以往我们在辛者库那会儿,舒姑姑就喜欢得下不来地。” 济兰打了结又向柏青手里换过红线道:“老祖宗不也是这样?现今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她了,索性慈宁宫的大小事儿都交给她管,也是多亏了她,苏麻喇姑姑才能轻松些。那些奴才们也没一个不服她的,这丫头是真有些才干,况年纪还那样的轻,怪道老祖宗要说我们都不及她这一个。”秀敏耳听灵芸在慈宁宫过得如鱼得水,心里自是高兴无比,又听皇后这般称赞,不免要为灵芸谦虚番,遂笑道:“我自是比不上她,皇后却是比得上的。”济兰却以为秀敏吃醋生了气,连忙宽慰她道:“你是主,她是奴,你何必跟她比呢。” 秀敏见皇后听岔了自己的意思,却又体会出了她这话的好意来,想自己一个奴才出身,哪里就值得她来低就呢?故而不再言明,只笑说:“皇后说的是。”心里对济兰却是更加敬重。秀敏因见一旁的盒中放了个做好的香囊,和这个是一对,又是半圆形的且用的是吊带,显然是送给男子的,便笑道:“皇后如此费心,我看端凝殿那些绣女们的工钱也要分出来点才好。” 济兰笑道:“我哪有她们的本事,不过是端阳节快到了,皇上的香囊也该换些新样式了。”秀敏刚叉了石蜜块要蘸豆沙来吃,听后又放下道:“哎呀,答应皇上的扇套还没做呢,这端阳节怎么又要到了。”济兰道:“说是快了,也还有一个月呢,来得及。”忽听塔尔玛忍不住笑了两声,济兰抬头问道:“你笑什么?”塔尔玛道:“皇后恕罪,奴才失礼了。奴才是想到主子那副扇套,一个月只怕还绣不完呢。”济兰笑道:“扇套能有多大,就是再复杂些,也没见人一个月还绣不完的。”秀敏红了脸道:“这儿就有一个呢。” 济兰听后笑拉过秀敏的手道:“这么双巧手儿,怎么琵琶弹得,针线却做不得?”秀敏道:“皇后不知,我家中并无姊妹,只有一个管家妈妈照顾起居。儿时她因见我练琵琶辛苦,便不大教我针线。后来学起来,又要记什么平套集套长短套,平迭高迭扁毛迭的,真是比琵琶还难些。”济兰笑得拿帕掩嘴道:“她教你这些作什么?这原是她们绣工的行话,又不是去做教书先生,你只管会绣便是了。”说着递过自己的手绷比划起来道:“就拿这花瓣来说,背浅内深,线只一色,如何晕染得开呢,就得先用白线绣外面的一批,再换红线衔着上一批的线尾绣,由浅入深,依次往内。这个针法就叫抢针,由外向内叫正抢,由内向外便叫反抢。可你记这个名字有什么用呢?你只需记着两色相侵用此针法就是了。” 秀敏听后笑道:“真是皇后说的明白,我如今才知道原是这么个用途!”济兰也笑道:“那些个行话本是为了他们同行间说话方便,若拿来教人,就真是误人子弟了。你那个妈妈手艺必是了得的,只是未必是个好师傅。”秀敏立马接言道:“那我今儿算是得了个好师傅!好姐姐,你再教教我?”济兰听后心里大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自她入宫身居后位之后,就再没听人叫过自己姐姐,虽也有几个话语亲密的,但一声‘皇后’就已然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界线。如今听秀敏叫了这么一声‘好姐姐’,一时竟快要落下泪来。 秀敏见皇后不接话,又说道:“好姐姐,明儿端阳节我也给你做个香囊,你就教教我吧。”济兰回过神来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想学,我难道还不教了?巴巴地要你的香囊作什么。”话了另拿了个手绷又找了块方正的软缎绷上并递给秀敏道:“你先凑合着用这个,我今儿教你些常用的针法,明儿看了你的花样,再细细地教。”秀敏接过手绷和柏青递来的苏针,正经跟着济兰学了起来。 想是‘长居深闺无个事’,也唯有那绣上的花鸟禽鱼还能为时光留下些记忆。幸而彼时,风袅天晴,乔木苍然,花枝低亚,苑静人闲,又见翩翩飞燕,点点流红,倒也算是‘岁月安好’了。济兰教了半个时辰不到,忽见哈齐嬷嬷抱着小公主回来了,那小公主玩疲了正睡得香沉。济兰向秀敏道:“我得带希儿回去睡会了,明儿你拿着花样来坤宁宫找我。”秀敏听罢便起身行礼告退了。 她二人自凉亭出来后,塔尔玛问道:“主子,延禧宫还去不?”秀敏回道:“明儿再去吧,我这会子得回去先把花样给沓上。”塔尔玛笑道:“纤云三日前就说要帮您沓,您还不让,非要亲自做,结果拖到了这会子还没沓。”秀敏轻掐了下塔尔玛道:“你还笑呢!方才在皇后跟前,我不好说你,有你这么拆台的嘛!”塔尔玛道:“奴才不拆这个台,皇后还不帮您呢!看您到时候拿什么送给皇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八回 赏海棠杂忧错生 绣琼花淡日安度 下 秀敏听后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你?”塔尔玛道:“这倒不必了,主子记着奴才的情就是了。”秀敏切齿咬牙道:“你这张嘴啊,可怎么得了!”话落笑了声又说道:“我问你个事儿,方才那小格格是皇后生的?怎么以前从没见过?”塔尔玛道:“那是皇上的养女,不是皇后生的。小格格原是恭亲王的女儿,因着皇上没有女儿,便送进宫来养了。”说着出了长康右门。 塔尔玛这话刚说完,秀敏远远地瞧见玄烨出了近光右门正往自己这边来,忽又拐进了咸和右门。塔尔玛笑道:“皇上必是去永寿宫找主子去了。”秀敏浅笑道:“有什么可着急的,就快步成这个样子。”塔尔玛道:“主子别说皇上,您自个都要跑起来了。”秀敏拿帕子遮了半边脸道:“我这是躲太阳呢!”话了倒走得更快了。 待秀敏进了咸和右门,见玄烨的随从们都站在永寿门外,玄烨并没有进去。待再走近些,方听到玄烨正问着小冬子自己这两日的起居。小武子见秀敏来了,正要说话时,秀敏忙比了个‘嘘’,让他不要作声。小冬子低头正说着秀敏骂郦娘那段,自然瞧不见秀敏上来了。秀敏悄摸摸走到玄烨身后,见他背着右手边笑边滚着拇指上的血珀扳指玩,俨然一副看热闹的神态,便问道:“我家的笑话就这么好听呢?” 玄烨吓了一跳,转身见是秀敏,笑回道:“我倒不知你这嘴这么厉害呢!”又说:“真不知硕色有你这么个女儿是幸是不幸?”秀敏双眉一竖道:“皇上这是要为我阿玛鸣不平?”转又含笑打趣道:“倒也难怪,谁让惺惺的自古惜惺惺呢?”玄烨听后提醒道:“哎,这话可犯忌了啊!”秀敏一琢磨忙捂嘴道:“瞧我说了什么混账话,都是被皇上气的。”忙又岔开这话问玄烨怎么不进去。 玄烨道:“我刚下朝,就不进去了,得给老祖宗请安去。”秀敏听后便让到一侧道:“皇上小心。”玄烨刚下了台阶又听秀敏叫他,回身问她怎么了,只见秀敏含笑问道:“皇上怎么不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再过来呢?”玄烨笑而不答正要走时,又见秀敏似在看自己腰上的挂饰,遂问道:“你看什么呢?”秀敏道:“我看皇上的一对香囊倒是不错。”玄烨低头看了眼道:“这是去年皇后给我做的。” 秀敏手绞着帕子道:“哦,原来是皇后做的呀?难怪绣的这么好呢,我那扇套可做不了这么好。佩在一起,倘或别人问起来,岂不是跌了皇上的份?皇上还是别让我做了吧。”玄烨憋了笑又走上来道:“这是哪里的话,你绣的和皇后绣的又不相干,我这表套还是舒宜尔哈绣的呢,不也照样戴了?”秀敏本是想让玄烨哄她,却没想到玄烨说这话激她,况又是舒宜尔哈,一时胀着脸,想说又觉得没意思,干脆跺脚哼了声便转身进去了。 玄烨见状掩嘴笑个不住。顾问行问道:“皇上您方才是逗敏主子玩的?”玄烨道:“难道朕连那意思都听不出来?”顾问行道:“皇上就不怕敏主子真生气了?”玄烨摆摆手道:“不会,她若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那我真是白认得她了。”话了见秀敏已进了后院,自己便也转身走了。 这边塔尔玛跟着秀敏进了主屋,见她走去东次间翻出扇套的花样来就要拿剪子剪,忙上前抢过来道:“主子这是干嘛?辛苦描了一天,何苦剪了呢!”再一看,早已剪成两段了。秀敏道:“反正有舒宜尔哈给他做好的,他也不稀罕我这个!”说着又带出几滴泪来。塔尔玛哭笑不得道:“哎呦我的主子!皇上就那么随口一说,您怎么还当真了呢!”秀敏道:“什么随口一说,我看他得意得很嘛!也是,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塔尔玛道:“什么日子该到了?” 秀敏吸了吸鼻道:“那个董氏不就是才过了十天半月就被丢在钟粹宫了么?”塔尔玛笑着倒了杯水给秀敏,正要开口劝时又见纤云穿好衣裳进来了。秀敏问她怎么起来了,纤云道:“隐约听见谁说皇上来了,奴才怕塔尔玛一人忙不过来便起来了。”秀敏自怔着道:“他不会再来了,你回去歇着吧,自己顾好自己才是要紧,管别人作什么呢。” 塔尔玛见纤云一头雾水,笑拉她出去道:“让主子自个儿呆会,出来我跟你说。”纤云跟着塔尔玛出去后,听她细细说了方才之事,再一看秀敏还呆坐在那儿,掌不住笑道:“咱们这主子与别人是有些不同。”塔尔玛也笑道:“没见人比她还疯疯傻傻的。”纤云忽瞟见格福嬷嬷在厨房那儿探着个头,正鬼头鬼脑地往屋里瞧,便问道:“格福在那儿看什么呢?”塔尔玛一回身看去,格福立马缩了头不见影了。 塔尔玛冷笑了声,出去走到厨房外头拿腔捏调道:“嬷嬷,主子让我来问一声,那牵丝山药做好了没呀?纤云这会子想吃得很呢!山药蒸不熟啊?你就多添点柴,别心疼呐!”话落听里面暗呸了声,塔尔玛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纤云走去道:“你又作什么妖,谁说要吃什么牵丝山药了?”塔尔玛忙盖住她嘴又摇手让她别说话,拉她回屋道:“我跟你说,这个格福真可恨!她今儿” 两人说着进了屋,话刚说了一半又听顺成在门外问道:“主子在里头呢?”纤云道:“怎么了?有事?”顺成道:“你问主子一声,说等到现在也没见延禧宫的人来拿花,这牡丹我已包好了,是咱们送去还是怎样呢?”塔尔玛听了便进东间去问秀敏,秀敏半撑着头盯着那剪坏的花样,闷闷地说:“给昭姐姐送去吧。”顺成听后就走开去送花了。纤云见秀敏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便上前劝道:“主子,奴才陪您再描个花样。”秀敏道:“又不做了,还描它干嘛。” 纤云道:“就算不为皇上,主子今儿刚答应了皇后,不再描一个,明儿拿什么去坤宁宫呢?”塔尔玛接道:“对呀,您不是还答应要给皇后也做一个的嘛。”秀敏一想也是,遂说道:“我得给皇后描一个比这个好上百倍的来。”纤云拿来用具,这主仆三人围坐一团描了起来。一旦被事情分了神,秀敏渐渐的也就消了气,不再多想了。 话说眨眼间便已是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纤云笑着进了西次间道:“主子,内务府把您的月例钱送来了。”秀敏正在调琵琶,眼也不看,只说让纤云拿出十二两去给小冬子。纤云放下托盘道:“主子就不看一眼有多少?”秀敏侧脸看去,见盘里放了两包银子,红黄绸缎各包了一包,遂问道:“怎么还给了双份?”纤云道:“这黄绸包的是皇上额外赏的金子,红绸二十两银,黄绸五两。”秀敏接着调弦道:“又没有地方花,给这么多干嘛。”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脸去问道:“我今儿听到塔尔玛跟格福吵了架,格福好像说了句让她做东西还得给赏钱,可是有这么个事?” 纤云道:“是有这个事儿,但嬷嬷也是太不知好歹了些,平日里给您送来的那些食材,她也没少偷拿,就说那羊肉,送来时是一大盘,怎么上了桌就只剩那么点了呢?真跟她算起来,她还得倒赔呢!”秀敏想了想道:“话虽这么说,但各宫都是这么赏的,我也不好苛刻她,只是我心里没杆称,不知该赏多少,想来不如把这银子都给你收着,一应打点都由你来办。”纤云笑道:“主子就这么信奴才呢?不怕这钱都进了奴才的口袋?”秀敏也笑道:“正经也不是我的钱,进了你的口袋总比进了旁人的口袋强。” 纤云听后将黄绸包的金子收到秀敏的衣柜匣中放好,自己拿着红绸银子出去了。这边给了小冬子十三两、顺成二两赏钱后便去了格福她们屋。耳听屋里头雅利在说:“你是死人呐!她那么说你,你就该打她的嘴!我狠看不惯她,这种丫头要是在我们慈宁宫,早缝了她的嘴。”纤云微咳了声道:“二位嬷嬷睡了?”雅利应了声忙又下炕来开门道:“云姑娘还没歇呢?”纤云笑道:“姑姑今儿在外高乐了一天,还不累呢?”雅利笑道:“哎呦云姑娘听谁说的,我那是有事儿去了。”纤云道:“既然姑姑不累,那不妨再多走走?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格福嬷嬷说。”雅利听后,只好穿了外衣出去。 格福下炕来给纤云倒了水又问道:“云姑娘要说什么?”纤云坐下道:“嬷嬷也是熬了些年头的,怎么还跟小辈置气?您赌气把灶熄了,要是那会正赶上皇上来,再碰巧要吃点什么,您预备怎么交代呢?即便不是皇上,主子想吃,您难道就不做了?这事儿一旦告到内务府去,您还有什么脸面呆在宫里?这话儿我之前原也说过,若是规矩上出了岔子,我是绝不手软的。”格福见纤云正言厉色,已然慌了神。不知她如何回说,且看下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九回 东风恶欢情强斩 人情暖锦书偷传 上 原来这格福一冲动把灶给浇熄后,自己早已万分后悔,便又把湿柴捡出来重新起火,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弄好。中途听到皇上来了,还以为是主子找来治自己罪的,七魂都吓掉了五魂,又见皇上并没有进来,才算松了口气。这一日她都在观察秀敏的气色,摸不清秀敏到底是何态度,如此忐忑了一天。这会又听纤云说了这些话,心里认定主子是要拿她开刀了,吓得跪地道:“云姑娘,你行行好,千万帮我在主子跟前说点好话呀!那碟牵丝山药我早给姑娘做好了收在一边了,姑娘一直不来拿,我,我就没送。姑娘要吃,我现在就去拿。”说着便起身要出去。 纤云道:“回来,谁要吃那个,不过是让您长点记性的!”格福搓着手,褶着脸道:“那,那主子还会告去内务府嘛?”纤云瞧了她这急样,嘴角勾笑,松了口道:“真要告到那边去,我还跟您白费什么话呀,直接打出去。”格福听了老泪一抹,凑脸笑道:“谢主子,谢云姑娘。”纤云又说:“虽不会告到内务府去,但您这个月的赏钱也甭想拿了,本是要连您的月钱也一并扣的,但主子谅您是初犯就先饶您这一遭。” 格福听了脸一沉,极不情愿地答应说:“任主子赏罚。”心里却想着:“怕什么?菜里有的是油水!”却不想纤云突然笑了声道:“我再奉劝嬷嬷一句,您老可别想着从食材上头捞回来,真逼得我每日跟您对单子,那时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了。”格福一听这话,跟撞了鬼似的看着纤云半日不说话。纤云忽又端着水起身走到门边,顺手往外一泼,只听雅利在外‘哎呦’叫了声。纤云道:“姑姑要是走热了,就去凉快地方呆会儿。” 待雅利走远后,纤云才回身对格福说:“我也跟嬷嬷交个心,咱们主子是真心善!她问过我,你和雅利每月的份钱是一样的,为何雅利成天的不见人影,你却得呆在厨房寸步不离呢?如此说来,你做的多还要扣钱,她做的少反而得钱,真是好没道理!”格福听了冷哼道:“谁让她是从高贵地方来的!我这起下人,有什么能跟她比的!”纤云笑道:“你们如今伺候一个主子,她能高贵到哪儿去?”又伸出手道:“你看,这是什么?” 格福侧眼看去见有二两银子,忙问道:“这是给我的?”纤云道:“主子说了,在永寿宫,谁做的多谁就得的多,不管是从哪儿来的。”格福讪讪地收了银子笑道:“劳云姑娘转告主子,日后主子想吃什么,只管开口说,我一定好好做!”纤云道:“银子赏你了就收好,别嚷嚷的人尽皆知,外头那个还没一两呢,被她知道了给你气受,主子可帮不了你。”格福道:“跟她说这个干什么,她的嘴向来不严,心眼还小!” 纤云趁机说道:“我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也知道她要干什么,既然她嘴不严,嬷嬷若是无心听到了什么要紧的,也要及时告诉主子才是呀!”格福耸肩一笑道:“云姑娘放心,我都明白!打今儿起,我一心只为主子!”忽又拿出块银子递给纤云道:“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规矩我是懂的,这是我一点心意。”纤云见了啐道:“呸!我缺你这点银子?少拿你外头那些勾当来糟蹋我!” 格福听了真心夸道:“云姑娘,我见过的那么些人里,你最让人尊重!”纤云含笑道:“少给我戴些高帽,尊重主子才是正道。”又接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您歇着吧,我走了。”格福听后忙去为纤云开门并送她出去。纤云刚出了门,忽听西次间里传出了绵蔓忧悴的琵琶声,这弦音裹着夜色,乘风而去。格福道:“早听人说,咱们主子这琵琶是弹得极好的。”纤云浅笑不语,静听风乐对奏。 而此时东边的延禧宫内,也有一人在对烛听风,风越骤急,她的心就越焦灼难安。红英走过来道:“主子,夜深了,去睡吧!您今儿在这坐了一天了。”昭宪道:“你去睡吧,别管我,让我把这篇看完。”红英道:“白日里在永寿宫,敏小主是不是欺负您了?打您回来坐这儿,这页就没翻过。”昭宪翻了页道:“你别这样想她,她没有。你快去睡吧,在这儿说的我心烦。” 白茸拿了外披来给昭宪披上道:“打主子进宫起,奴才和红英伺候主子六年了,您有什么话还不放心跟奴才们说呢?真是那敏小主说了什么伤您心的话,奴才们虽蠢,但也能帮着分辨下真假,以免主子中了奸人的计!”昭宪些许动气道:“你们到底要怎样?若还把我当主子,就别再问了,给我个清净。”红英扯了下白茸,两人打了个眉语,便都出去了。昭宪坐在书案前,从袖中悄悄取出那张纸,默看着纸上熟稔的笔法,她似乎都能透过那些游龙般的笔触,看到冬哥哥运笔的姿态来。 原来这容若因出生于严冬时节,故其幼时的小名便唤做‘冬郎’。想来昭宪入宫前,除了阿玛和额娘,叫的最多的便是‘冬哥哥’。这昭宪比容若小半岁,二人年纪性情相仿,又是堂兄妹,自幼便爱黏在一起读书写字。待稍大些后,虽碍于男女之别,不能常见,但这二人心中早已认定了彼此。 容若每每登门拜访堂叔索尔和时,都要不顾虚礼地叨扰多时,或陪堂婶游园赏花,或与门客清谈讲学,总是为了能遇上日牵夜念的心上人。昭宪如何不知他心,故而每每听闻他来,有事无事的也要去那山石掩径处,廊转花阴下转转。遇上时,若人多不便,即使说不上话,也要眼转秋波,眉传蜜意。若身边都只剩贴身奴仆,便要一述相思,一表衷情。昭宪赠钗,容若送玉,二人订盟设誓,死生不悔。 这二人之家世,样貌,品第,桩桩都堪称绝配,故而两家对于他俩的亲事,原是心照不宣的,但奈何昭宪身为正黄旗人,如何也躲不开选秀一劫,唯有落选,方可自行婚配。这二人尚且年幼时,两家就合议,到时找一样貌不堪者来顶替昭宪,以期落选。那时,明珠尚未发迹,只是正五品的治仪正,索尔和也只是正五品的郎中,两家甚少与人结怨,此举倒也妥当。 但明珠并非平庸之辈,怎甘久居人下?不久升迁为内务府郎中后,康熙三年又被提拔为内务府总管,一路平步青云。到康熙六年昭宪待选之际,他已官居弘文院学士。所谓树大招风,索额图本想拉拢明珠共同对抗佟国维,但索额图看出明珠不会归己所用,日后必与自己分庭抗礼,于是百般打压。在此关头,若顶替之事被人揭穿,明珠前生之功业都将付之东流。况昭宪还是关乎明珠后生荣华的关键,送进宫远比留做儿媳要有用得多。 原来这明珠早年曾任侍卫,又是玄烨的堂姑父,深知玄烨自小便倾心于汉文化。而当时的满洲贵族自诩不凡,不屑让女儿学习汉人诗词,故而当时的内庭宫闱中无一人可与玄烨谈诗论词。而昭宪八岁就已熟读诗书,十岁即可填词,十二岁便能作诗,况容貌品行又是拔尖,她若进了宫,恩宠必不输当年的董鄂氏。 索额图的侄女是当今皇后,明珠日后要与他一争,后宫中也不可无人。但明珠膝下无女,唯有寄托于昭宪。如若昭宪诞下皇子,再往前一步,便可保他纳兰氏子孙无忧。两相一比,嫡子容若的姻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当明珠将此番大计说与堂弟索尔和听后,他不仅不怪明珠背信弃义,反而盛赞堂兄眼界高明,并积极打点疏通昭宪选秀之事。 选秀前夕,当昭宪的母亲宜绵告知昭宪这一切后,昭宪不言不语,静坐了一夜,第二日开始便水米不进。她曾试图送信出去给容若,但索尔和早已设防,信件悉数都被截下,昭宪的侍女嫫嫫也被严加看管。而明珠府内,上至容若下至奴仆,竟无一人得知此事,都以为过不多久府里就会迎来位少夫人,人人见了容若都是面含贺意。索尔和眼见女儿已绝食三日,身消神泯又一言不语,每日都只是卧床落泪,不禁心急如焚又束手无策,只好转向明珠求助。 这日黄昏时分,明珠之妻岱凤来到昭宪卧房,一见昭宪便涌泪泣道:“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他们这起杀千刀的,前儿才告诉我这事。我若早知道,如何也不许他们把你送进宫去!你打小便是我认准的儿媳,我虽嫁了人,可还是姓爱新觉罗的!皇上是我侄儿,我舍下这个脸去求,如何就料定他不会应了我?”昭宪挣扎着起身攥紧岱凤的衣袖道:“伯妈,你救救昭儿,昭儿不想入宫,昭儿不要入宫!” 岱凤扶起昭宪,替她拭泪道:“昭儿不哭,乖,瞧我这丫头可怜的!”又端过一旁的米粥道:“来,先喝点米汤,我慢慢跟你说。”说着便舀汤来喂昭宪。昭宪喝了几口又问道:“伯妈,冬哥哥呢?他怎么不来?”岱凤闪烁其辞,并不接她话,只喂她喝汤,道:“昭儿,再喝一口,你这么多天不吃,都脱形了。”昭宪又喝了口便死活不再喝了,握着岱凤的手道:“伯妈,冬哥哥知道这事么?他怎么样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十九回 东风恶欢情强斩 人情暖锦书偷传 下 这雅利趴在厨房的窗户上,眼见秀敏跟着红英走后,暗暗笑道:“这敏小主耳根真是软!奴才都把她说得动。”格福朝她后背暗啐了口,接着收拾盘具。雅利回身道:“你今儿怎么把整只鸡都做了?不拿半只去小厨房卖?”格福道:“你昨儿没听见呀?要拿单子跟我一一对的,我还敢卖?”雅利拿了木筷边夹笋丝炒肉边道:“这个纤云倒是有点手段,行事做派跟我们慈宁宫的芸姑娘有几分像。” 格福见她在吃纤云的菜,走去收了菜碟道:“姑娘回来了还得吃呢!你早上也没少吃呀!”雅利撂了筷子道:“你个软骨头!怕她?”格福冷哼了声,把另一盘菜也端走了道:“你不怕她?昨儿被浇了一头的水,也没见你说什么呀?”雅利听此白了她一眼,扭脸便出去了,不在话下。 只说这延禧宫内,白茸正给昭宪喂着燕窝捶鸡汤,听得宫人来报说敏主子来了,起身正要去迎时,红英已带着秀敏进来了。昭宪道:“大早上的,你怎么来了?”秀敏道:“我听说姐姐病了,特来看看。”昭宪看了眼红英,见她神情躲闪,猜到是她去请的,便说道:“你别听奴才们多嘴,我没病,不过是身子乏了些。”秀敏坐到白茸的位置上,见昭宪眼肿了几圈,想是哭了一夜,便握过她手道:“我陪姐姐说会儿话,解解乏!姐姐有想说的,直管告诉我。” 昭宪领会其意后,便对白茸道:“你们去吧,让我们自在呆会儿。”秀敏遂让纤云也出去了。眼见她们都走了,秀敏方开口问昭宪道:“姐姐到现在还是忘不掉么?”昭宪道:“你都猜到了?”秀敏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姐姐怎么连这句诗都不知道?”昭宪道:“我如何不知?我若不知,怎么熬到现在?”秀敏道:“既已熬到了现在,如今这样又是何必呢?平添伤心罢了。”昭宪又落下泪道:“你不懂,我与他本可成百年之好,如今却生生被人拆散,这份剜心之痛,你不会懂的。” 秀敏为她拭泪道:“我如今是不懂,但姐姐你想想,遗失总比破碎好!这世上还有一词叫‘兰因絮果’,恩爱夫妻也有难到头的,卓文君还写过白头吟呢!世事终难料,姐姐执着于过去,只会误了眼前。”昭宪拉过秀敏的手道:“我何尝不是这么劝自己的,可又有几人能做到一劝便听,一懂即明呢?况我心中还有话,我只有说了,才可死心!”秀敏听她这话里有深意,便问道:“姐姐要说什么?可有用得上我的?” 昭宪从枕下翻出个荷包,又从里头拿出那张纸来递给秀敏道:“我宫中的奴才虽跟了我多年,但到底是皇家的人,我不敢让他们知道。从我听说妹妹你为了个奴才,夜闯坤宁宫,再到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情义的。比起他们,我更信你!妹妹你法子多,可否帮我把这个送出去?”秀敏打开那稿纸,见是容若写的那词,又翻到背面看到了昭宪填的同牌词,两词相对一看,便了悟了他二人间的风情月意。 秀敏叹息道:“昔日我读那两首《钗头凤》,还曾怨天无情,难遂人愿。如今见此《鬓云松令》,方知‘天若有情天亦老’!”话了又将纸折了放回荷包内道:“姐姐放心,我必帮你送到。”昭宪握着秀敏的手,哽咽道:“妹妹今日之恩,我此生不忘。”秀敏鼻头一酸,忙抽出手来抹泪,又端起一旁的鸡汤道:“姐姐趁热喝,好生保重才是!”秀敏喂昭宪喝过鸡汤,又宽慰了她一阵,方告辞回去了。 回宫的路上,纤云眼见秀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并不多言,只由她去想。秀敏自思道:“这信送出去倒是好送,找灵芸问了那水夫来,再托他带出去便是了。只是这容若公子是豪门大户,若没个牵线人,这信如何能到他手里呢?牵线人?哎呀!那个曹寅不就是天赐的牵线人嘛!但我去哪儿找曹寅呢?必是不能去问皇上的,那就,小武子!他必知道曹寅在哪儿。没错,看来得去找他帮忙了。” 秀敏走着想着经过了增瑞门,纤云忽拉了下秀敏道:“主子,皇后在前头。”秀敏抬眼见济兰刚出了广生右门正往隆福门去,忙上前行了礼。济兰见是秀敏,笑扶起她道:“我正要派人去给你带话呢,今儿我不得空,只怕教不了你针线了,明儿你再来。”秀敏问道:“皇后得了什么好消息?我可有幸同乐?”济兰笑道:“先告诉你也无妨,我刚从慈宁宫回来,老祖宗说这个月,宫里不是这个伤了就是那个病的,要咱们多出去走走,散散晦气。正巧后儿土谢图汗要来献贡,皇上邀了汗王一同参加四日后的‘南苑阅马’,老祖宗便做主让咱们都去热闹热闹!” 秀敏喜道:“大家都去么?”济兰道:“老祖宗说能去的都去,她老人家和皇太后也会去,就是不知伊尔木和昭宪能否快点好起来。”秀敏道:“我刚从昭姐姐那儿来,她好多了,歇个两天必能好的。”济兰笑道:“那就好!我先回宫去安排了,你明儿记得来。”秀敏行礼恭送济兰进了隆福门后,笑对纤云道:“咱们又能出宫了。”纤云也笑道:“奴才进宫三年了,这可是头一次呢!”两人说笑着商量那日要穿什么色的衣,梳什么样的髻,一路回了永寿宫。 格福在厨房瞄见秀敏和纤云回来后,迎出去道:“主子回来啦!”又向纤云道:“云姑娘,那菜我还给你热着呢。”秀敏听了向纤云道:“你还没吃完呢?那快去吃吧,这会不用你伺候。”纤云听罢便进了厨房。秀敏回了主屋见塔尔玛在浇花,又想起要去向小武子问曹寅,便叫了塔尔玛跟自己去乾清宫。去的路上,秀敏对塔尔玛道:“我呆会去见皇上,你抓住机会去问小武子一事。”塔尔玛忙道:“主子,那小武子不是什么好人!他人虽小,胆可肥着呢!跟那郝银是一路货色!” 秀敏听了又急又好笑,便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他了?”塔尔玛道:“怎么不记得!他偷看我干活,还被郝公公打了顿呢!”秀敏见她对小武子成见这么深,想告诉她实情又不愿失信于人,遂说道:“我向你发誓,他不是那样的人,是你误会他了!总之你再仔细想想。”又接道:“你呆会去了,帮我问他曹寅是什么官职。”塔尔玛问曹寅是谁,秀敏回道:“就是上次陪着皇上去骑马的那位。你也不用知道这么多,去问他就行了。”说着已快到了月华门。 而此时在月华门值守的侍卫,正是之前拦了秀敏的武格。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远远地瞧见秀敏过来后,提早便进去通传了。待秀敏到了门前,常和小武子一起守殿门的文公公已经在此候着了。文公公道:“敏主子,皇上这会正议着阅马的事儿,劳您先在偏殿候着。”秀敏道:“无妨,文公公去忙你的,我去御茶房坐会儿。”话落便带着塔尔玛穿过大半个乾清宫到了御茶房。好巧不巧,这小武子就在御茶房内候茶。 溶月在南间指点着白菊沏茶,忽见秀敏进来了,笑迎去行礼道:“今儿什么好风把敏主子吹来了?”秀敏笑道:“月姐姐快打住,进了御茶房哪还有什么敏主子。”说着走去看白菊沏的什么茶。小武子道:“敏主子是来见皇上的吧?不过皇上刚传了‘蕲州团黄’,里头估摸着一时半刻还说不完呢。”小武子嘴朝秀敏说着话,眼却管不住要朝塔尔玛瞟去。秀敏回道:“谁要见皇上了!我是来看月姐姐的。”溶月拿了白地五彩蝴蝶纹盅来道:“怎么?跟皇上闹别扭了?”又问秀敏要喝什么茶。 秀敏道:“就团黄吧,省得再拿。”溶月遂让白菊去给皇上送茶,她来沏秀敏这杯。秀敏见小武子要跟着白菊出去,忙暗戳了下塔尔玛,示意她去问话。塔尔玛皱着眉头撇着嘴,万分不愿地跟了出去。小武子和白菊出了御茶房没走几步,忽听塔尔玛在后面叫‘武公公留步’。小武子向白菊道:“劳烦白菊姐先送进去,我一会就赶来!”白菊看了眼走来的塔尔玛,一言不发地端着茶盘就走了。 塔尔玛走近后道:“我家主子让我问你,曹寅曹大人是什么官职?”小武子低着头,心里一紧张,嘴上就重复道:“曹,曹大人?”塔尔玛‘嗯’了声,小武子又问道:“哪,哪个曹大人?”塔尔玛道:“我刚不说了嘛!曹寅!曹大人。”小武子道:“哦,是上次陪皇上骑马的那个曹大人吧?”塔尔玛不耐烦道:“对!就是那个曹大人。” 小武子道:“曹大人是五品治仪正,属銮仪卫。”塔尔玛道:“知道了,多谢。”话了便转身走了。小武子见状忙抬头叫住她道:“哎,敏主子问曹大人干嘛?”塔尔玛侧身道:“你问这个干嘛?又不与你相干。”小武子见她不愿多说,便说道:“那姑娘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塔尔玛也不搭话,只往回走,走了两三步忽又转身叫住小武子道:“等等,我还有一事。”小武子忙又赶过来问是何事。欲知后事,且看下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回 米杏林观词论病 佟白梅谈诗结谊 上 话说这小武子听到塔尔玛叫他,还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是又喜又悲又忐忑,连忙跑回来问她是何事。却不想塔尔玛直言问道:“你之前为什么要去寿昌宫偷看我?”小武子听了不知怎么回说,一个‘我’字在嘴里含了半日。正巧此时佟清鸿从玄烨那儿回御茶房,见到他俩后便问在干嘛。小武子如得救星般说道:“佟大人出来了?那皇上必得传我了!”说着就快步离开了。 佟清鸿听后一头雾水,又见面前这宫女眼生,遂问道:“你是哪的宫女?我怎么没见过?”塔尔玛见这大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便柔声细气道:“回佟大人话,我是永寿宫敏主子的宫人,我叫塔尔玛。”话落忽听后头有女子在问:“大人回来了?皇上都吩咐了些什么?”塔尔玛回身看去,见是主子叫的那个月姐姐正站在窗边探头向外问。 这溶月怎么突然在窗边了呢?原来,就在塔尔玛跟着小武子出去后,秀敏拿过溶月手里的茶匙道:“自古哪有徒弟让师傅沏茶的道理,这会子没人,我自己来吧。”又说:“我可有些日子没沏茶了,还望师傅多加指点!”溶月笑道:“你这话说的我没法驳,罢了,让你沏吧。”秀敏沏好后又说:“我正好还有个事儿问姐姐。”溶月熄了炉火道:“什么事儿还要专门来问?”秀敏道:“姐姐去过‘断忧苑’么?”溶月想了片刻说:“没听过这么个地儿,怎么了?”秀敏道:“那姐姐之前画的‘暮鼓幽菊’和佟大人的‘梓泽春晴’是什么讲究?这个叫‘断忧苑’的地方也有这两景,真是奇怪。” 溶月听了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梓泽’就是石崇的‘金谷园’,它园中有一景就叫‘金谷春晴’。而暮鼓和幽菊在诗书中就更是常见了,所以重了名也没什么可诧异的。”秀敏听后点头笑道:“如此说来,都因我书读少了!”溶月边说那话边归好了茶具,又见秀敏一直站着,便说:“咱们去北间坐着慢慢聊。”又问她是不是真与皇上不和。 两人经明间刚进了北次间,溶月就透窗看到了佟清鸿在东北角处问小武子话,又见小武子走开了,只剩他和那宫女两人。溶月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就走到窗边听了起来。因见那宫女面有羞色,溶月不免起了醋意,遂问了那话。这边佟清鸿见是溶月在问,便走过去道:“告诉你了只怕你觉都睡不安稳!今年的阅马会,不止皇上和汗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以及各宫的主子、小主们都要去!皇上说一应茶饮不必交给御茶膳房了,让咱们准备。” 佟清鸿说完才看到秀敏也在里面,忙又行了礼。溶月道:“这可不是个容易事,看来这几日又有的忙了!”秀敏见塔尔玛进来了,便悄声问她问清楚没,塔尔玛道:“他说那个曹大人是銮仪卫的侍卫。”秀敏听了心中暗喜道:“真是天赐良机!这銮仪卫是管帝后车驾仪仗的,阅马会那日他必得随行。况且又是在宫外,人多事杂的最是方便!”忽又听溶月问她发什么呆呢? 秀敏回过神来见佟大人已经走了,又因昨日那事还生着玄烨的气,想他不来找我,自然也没有去找他的道理,遂说道:“我突然记起还有一事没做,我就先回宫了,赶明儿再来看姐姐。”溶月道:“你不见皇上了?”秀敏道:“他不得闲,我还没空呢!谁要见他。”话落转身往外走时,秀敏还不忘瞟一眼溶月桌上的镇纸,果真是和皇上一样的田黄玉。 溶月见秀敏要走,也跟上欲送一段路。没曾想那外门只开了半扇,而秀敏心里又正盘算着如何把信送出去,眼里一没注意,脚刚跨过门槛就和门外走来的人撞上了。塔尔玛喊了句‘主子小心!’忙伸手去扶,溶月一看撞的是米霈,胆都吓破了,赶紧开了另一扇门,好把秀敏拉开。 这米霈本是和叔父一起去给玄烨请脉的,他正说着病症突然被人一撞,下意识地便扶住了那人,待看清撞上的是秀敏后,不迨他反应,米汉德早一把拉开他了。米汉德挡在米霈面前作揖道:“小儿莽撞,冲犯了娘娘,望娘娘恕罪。”秀敏躲在溶月身后微低头道:“米院判言重了,是我太过冒失,怎怪得到旁人身上。”米汉德又往后退逼了三步道:“娘娘请便。” 秀敏听后便匆匆离开了。溶月左右瞄了眼见无人撞见这幕,方安心进了御茶房。米汉德待秀敏走远后才挺起身对米霈道:“你日后走路须得万分留意,‘避嫌’二字,一刻也不能忘!”米霈低应了声,不再说话。两人又走了段路,米汉德忽问道:“你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怎么又不说了?景阳宫娘娘的病到底有何奇怪?” 米霈道:“这伊娘娘是瘀阻经络之证,侄儿的药是调配多次后对症开的,按理说不该如此反复,侄儿猜测,是伊娘娘并未按侄儿所嘱服药。”米汉德道:“胡说!你自己医术不精,反而怪病人不遵医嘱,这天下哪有人不盼着病好的?”米霈道:“如若伊娘娘真的按侄儿所嘱服药,那便是有人经常让她服用某种寒凉之物,不然,绝不至此。” 米汉德停了步子,又呵斥他道:“混账!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要害她?宫中娘娘们的饮食是内务府直管的,谁下得了手?真有小人要害她,这寒凉之物又从何而来?宫里大小药库都是看方子取药,谁开的谁取的都有专人记录在册,药材出纳也是每日核对,谁能有通天的本事瞒住上下这么多人来长期让她服这个?除非是从宫外送进来的,但你也把这紫禁城想的太容易进了。我看是你医理浅,用药还不好才难见起色。你用针是精,可方脉还得虚心求教。我听人说,你驳了徐太医的方子,非要用自己开的,简直是狂妄无知!徐太医行医宫中多年,难道还比不上你?” 米霈见叔父是不满那事要趁机训诲自己,便争辩道:“娘娘这次害病后,侄儿日日跟着药房的宫人去送药,亲眼看着娘娘喝下后才离开。前日去复诊时,娘娘已大有好转。叔父若不信,可亲去诊脉,顺便再拿侄儿的方子与徐太医的比对,孰优孰劣,叔父一看便明。”米汉德听了气骂道:“无知者无畏!你才读过几本医书?就敢说你业师的方子是劣方!”米霈面无变色道:“弟子不必不如师。”米汉德见他仍不知悔改,正要告诫他‘诸事德为首’时,忽听有人在叫自己,侧身看去,原是明珠正打玉阶上下来。 米汉德上前两步作揖寒暄道:“明珠大人近来可好?”明珠笑道:“小儿的寒疾多亏了院判才能霍然而愈,近来公务繁冗,日无暇晷,得空时必登门道谢。”米汉德再作揖笑道:“明珠大人太过客气了,这本是医者之职,不足挂齿。”又接道:“令郎的病虽是从胎里带来的寒邪,但幸得尊夫人悉心调理,令郎又是自幼习武,要说这病本不应如此频发。我曾与令郎交谈过几句,依我愚见,这病根还是出在心上。俗语言:久抑则郁,久郁则病。外服之药只是治标难以治本。” 明珠听了叹息道:“凡是为他看过病的,没一个不说是出在心上的!可老弟你说,他堂堂七尺男儿又衣食无忧,他有什么可郁的?”米汉德道:“这个我不好妄加揣摩,大人不妨问下尊夫人抑或令郎亲近之人?”不想米霈却突然开口道:“不知明珠大人可愿听在下一言。”米汉德道:“你又要说什么!”明珠见之笑道:“我方才就想问院判,这位可是令侄?” 米汉德道:“正是我不成器的小儿。”明珠道:“老弟你太谦虚了!我可是早有耳闻,令侄之气度品行皆不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乃凤雏麟子!”又向米霈道:“贤侄,但说无妨。”米霈道:“情不抒则郁,志不发则抑。在下不才,偶然读过几首令公子的锦词。公子之词深得花间遗韵,又有后主遗风。想来公子年少登科又生于侯门公府,何以词中尽显心灰意冷?以此观之,公子绝非禄尘中人。在下妄测,公子所郁,恐在知己难得。” 明珠细思后道:“贤侄一语倒是点醒了我,说来也是惭愧,小儿写的这些词,我是一句未读,也不知他所想所求为何。”米汉德道:“明珠大人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对于令郎一时疏忽,也是常情。”明珠道:“何人不想父子情深?可老弟不知,我也是身不由己,有着诸多无奈!”又接道:“二位想必还要去给皇上请脉,我不敢耽误,二位请!”米氏叔侄与明珠拜别后便上玉阶进了乾清宫,不在话下。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回 米杏林观词论病 佟白梅谈诗结谊 中 转眼间阅马会已至。这日卯时二刻(早5点半)各宫的主子、小主们就已乘着折合明轿往神武门去了。玄烨与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卯时就从午门启程往南苑(南海子)去了。舒宜尔哈在孕中,董氏神志不清,这二主自是要留在宫中。额尔赫本是要同去的,但因听济兰说:“如此一来,宫里连个醒事的人都没,如何能放心?”而她今年刚入宫,又急于想拉近与皇后的关系,况赫舍里氏于她兆佳氏祖上还有恩情,便自请留在宫中照顾。济兰听后自是对她另眼相看又连连夸赞。 秀敏带着纤云和塔尔玛到了神武门处,见嘎珞已先她一步到了,这会正和昭宪拉手说话,周围站着妙真、木兰、红英和白茸。张宓和舜华也在不远处谈笑,但貌合神离,只是搭话解闷。张宓只带了一个宫女缃绮,舜华也只带着平珠。秀敏走去问昭宪道:“姐姐身上大好了?”昭宪笑点了头,秀敏又道:“姐姐只管放心,都会如意的。”话落又听嘎珞说:“伊姐姐来了!看来她也好了!”秀敏侧身看去,见莲香正扶着伊尔木下轿,后跟了小芙。乌林珠的肩舆落在一旁,左右站着杏儿和荃儿。张宓和舜华见了,也走去问乌林珠和伊尔木的好。 伊尔木见她们都拢了过来问自己的病,便笑道:“姐妹们放心!我先天生得壮,一时半刻还成不了病秧子!”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秀敏放眼扫去,见伊尔木一身水红点白青,小芙蓉斜簪一枝,浑然是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想是费了心思要压倒群芳的。乌林珠的藕丝褐也合她沉稳端庄的性子。嘎珞倒是难得穿次鲜亮的色儿,虽是缃色但也比往日的黛色、鸦青、灰鼠色要俏丽许多。倒是昭宪这身孔雀蓝滚蟹青,似还没她几日前穿的那身桃红衬得好,显然是无心掐尖,大有罢手不争之意。舜华的凤仙紫,如其人般娴静温婉。相较之下,张宓的酡红就要醒目突出许多了。 宫女们虽大多穿绿色,但也是要争较高下的。莲香翡翠衫的领口就大方绣上了肉红璎珞纹,但也抵不过红英直接在里穿了银红外裤,风起时,柳染衫下跳动的红,着实让其它宫女羡慕了番。杏儿和荃儿则是惯常穿的海松和湖绿两色。缃绮虽不穿绿,但一身暗淡的胡桃灰更衬得主子张宓瑰艳。妙真倒是别出心裁穿了身湖水蓝,宁静淡然,如云似水。其余的宫人,大抵不过葱绿、油绿、松花绿等色,但或添暗花或加滚边或插领针,总是要有一处与旁人不同才好。 众人方说笑了两句,又听皇后驾到,忙散开成两列恭迎皇后。秀敏直盯着皇后来的方向,却不是在看济兰,而是细看她后侧步舆上坐着的那位。果然老话说得准:是真美人不须饰!那人内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牙色海水江崖团花纹直径纱衫,外披玉色云缎披风,发间只落一支白梅钗。云雨敛为肤,远山凝成黛。点漆成眸,眸浸秋水。落樱为唇,唇含榴颗。莲步轻移兮,流风回雪。靥笑嫣然兮,纤愁暗露。 秀敏瞧她体态怯弱,猜到当是那位雯姐姐了,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尘外仙客!以往秀敏认昭宪为后宫之冠,今日一看,她俩却是各有千秋,一个若牡丹,一个似白梅。济兰走来后与众人刚说了不过两三句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仪轿也到了。济兰走去搀孝庄,乌林珠则扶着孝惠。 待众人行过礼后,孝庄笑道:“也闷了这么些日子了,咱们今儿且高乐去,不必拘这些礼数!”又问济兰人齐没,济兰看了眼说齐了。孝庄听后携过佟素雯的手,又带着众人经神武门出去。秀敏走在旁侧,见灵芸簪着软绢斗雪红,穿的十祥锦色衫,手挽着十八子翠饰碧玺手串,头领着涧芳、清川、汀鹭和浔凫跟在孝庄身后,风华意气丁点不输人主。 出了神武门看去,那才真是绮罗煌煌,声势浩浩。数不尽有多少龙旌凤翣,多少华盖朱轮,多少雉羽夔头。前有仪乐开道,后列护军,中为车辇,尾接豹班。济兰搀着孝庄上了头辆金顶龙凤绣彩舆,灵芸同车侍奉。孝惠上了后一辆,宝儿同车。穆尔登格扶着济兰上了第三辆凤舆。佟素雯和乌林珠一车,冷月与庆杏随主伺候。后一辆坐的是昭宪和伊尔木,红英与莲香随侍。秀敏乐得和嘎珞一车,纤云与妙真同侍。剩下舜华和张宓一车,带着平珠和缃绮。 慈宁宫的涧芳四人坐了一车紧跟在后。寿昌宫宫女苏勒、内尔吉、色克图和柏青又是一车。济兰的宫女祥儿与佟素雯的宫女寒烟再加上芜荃、白茸、木兰、小芙和塔尔玛一车。后跟的嬷嬷、厨娘和杂使丫头等又是好几车。同去的人虽多,却个个噤若寒蝉,直至看到太皇太后的车驾行出去老远,等着上车的下人们这边才渐闻说笑打趣声。 仪仗行出皇城后,秀敏满心以为可以赏览城中街景,哪知一路都围上了黄绸幕帐,沿途都有城兵护卫,看来看去都是同样的景,真是毫无趣味!嘎珞瞧出了秀敏的心思,递过自己手中的九连环道:“你来解这个玩吧,一会出了外城才有景呢!”秀敏接过九连环,见嘎珞已解了头两环,她再解了第四环,可第三环却卡着下不来了。秀敏弄了半天解不开又递给嘎珞道:“打小就不会玩这个,咱们还是说会儿话吧。”说着坐到了嘎珞身侧。 嘎珞笑道:“你这性子怎么比我还沉不住?”秀敏道:“那个雯姐姐是进宫多年了么?我瞧她是坐在昭姐姐前头的,可看着要比昭姐姐小。”嘎珞边解边道:“她和我同岁,但她四岁就送进宫来养着了,所以坐昭姐姐前头。”秀敏又问:“她家和皇家有什么渊源么?怎么这么小就进宫了?”嘎珞道:“她的父亲佟国维是皇上的亲舅舅。圣母皇太后还在时,念她幼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自小多病,便接进宫来养了。后来圣母皇太后薨逝后,太皇太后又把她接到身边照顾着,再后来就赐了承乾宫。” 秀敏听了自语道:“偏是有了表妹还要占别家一个。”嘎珞抬头问她说什么?秀敏忙道:“没什么,我在想她得叫什么名字,才配得上她的人品。”嘎珞道:“她叫佟素雯,素色的素,雯是嗯文武的文。”秀敏听了笑道:“不对,这不像是女孩的名,应该是云成章的雯。”嘎珞歪头想了会道:“好像是你说的这个‘雯’,我听昭姐姐提过,什么月云素雯,日云嗯”秀敏接道:“日云赤昙。”嘎珞笑道:“对!就是这个。”又说:“你可别告诉昭姐姐哦!”秀敏笑着点了点头。 妙真见纤云沏好了仙药茶,便端去给她俩,又向嘎珞说道:“主子您再不认真学,日后个个主子们都会联句作诗,您到时可真连话都插不上了。”嘎珞一听这话,把九连环往秀敏怀里一推道:“她若能解开这个,我也能作成诗。”秀敏拿起九连环一看,见嘎珞解的只剩最后两环了,笑着放到一旁又搂过嘎珞的脖子道:“好姐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别让我解这个,日后昭姐姐考你,我还帮你。”嘎珞笑着端起茶来道:“勉强答应你了,其实我也不是次次要人帮的。” 秀敏听后也笑端起茶来饮,刚抿了两口,渐感马车停了下来,便问纤云怎么了。纤云开门出去看了会道:“刚出了城,想是要休息会儿。”话落又见一公公捧了食盒来送点心。纤云接过提盒打开看了眼道:“主子,送的是茯苓饼、芸豆卷和绿豆糕,下面还有樱桃、桑葚和甜瓜各一碗。”秀敏道:“你给妙真拿着,我这会想下去走走。” 嘎珞听了笑道:“这儿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草!况也停不了多久。不如咱们吃点东西,等到了南苑行宫,还怕你看不过来呢!听说去年又重新修缮了,我也没去瞧过,还是留点脚力去哪儿走吧!”秀敏笑应了声‘也好!’妙真听后便将一侧的小炕桌移到她二人间放着,纤云摆上果点,又取了两副餐具来。秀敏放下茶碗,挖了半勺芸豆沙后道:“姐姐宫里的董氏可好了?”嘎珞吐了樱桃核道:“是昭姐姐告诉你的?”又说道:“她只要不听那个‘月’字,就万事大吉!”秀敏不解道:“怎么单单听不得‘月’字?” 嘎珞往秀敏碟里叉了颗樱桃后道:“谁知道呢,是她的大宫女蔷儿说的,说她次次发作好像都因旁人说了什么话,带了‘月’字。”秀敏放了银勺自忖道:“之前听昭姐姐说她原是乾清宫的宫女,乾清宫里又只有溶月带‘月’字,难不成月姐姐跟这事也有牵扯?”嘎珞见秀敏愣着不动,碰了下她膝盖道:“想什么呢?你再不吃,这樱桃可得被我吃完了。”秀敏回神笑道:“你要喜欢,就都吃了吧!我更爱吃酪浇樱桃。”嘎珞道:“那便让他们传酪来。”秀敏忙说:“不必了,又要去核又要传甘酪的,他们心里指不定怎么嫌我事多呢!”话落便叉了那颗樱桃吃了。两人说了会话后,仪仗才继续出发。 自今早卯正(早6点)启程,待行至南苑北大红门时,已是辰正二刻(早8点半)了。仪仗转往南苑东宫,秀敏掀帘看去,只见碧波浩渺,横无际涯,翠柳夹岸,水分天色。五步一虹桥,十步一贝阙,百步一囿台。真是:无边光景一时新,万紫千红总是春。仪驾最后停在了东边旧宫的大宫门前,秀敏和嘎珞下了车,塔尔玛和木兰也已赶来。宫女们各自回到自家主子身边,大家又一齐聚到太皇太后的彩舆前。 济兰上前搀着孝庄下车,人刚站稳,秀敏就瞧见玄烨骑着匹栗花高马来了。玄烨今儿穿了身红金龙软甲戎服,愈显雄姿英发,如圭如璋。可秀敏眼里却满是那位骑着匹青花乌审马跟在他身后的蒙古女子。那女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可骑在马上却毫无怯色,反而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最可气处,她也穿了身正红长袍裙!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回 米杏林观词论病 佟白梅谈诗结谊 下 玄烨在不远处下了马,那女子也跟着往这边来了。孝庄待玄烨行过礼后道:“这才好了几天?怎么又猴到马上去了!”玄烨笑道:“祖母放心,孙儿知道分寸。”那女子上前行了蒙古礼,又说了堆蒙古话。秀敏听不懂蒙古话,但看孝庄又是拥抱又是抚面的,真是比亲孙女还亲!便低囔道:“这是谁啊?她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呢!”嘎珞道:“那是土谢图汗的小女儿,叫娜仁托娅。太皇太后正问她年龄多大,定没定亲。太皇太后真是难得说回蒙古话,你看,眉眼都笑开了!” 秀敏道:“我说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人影,一大早的又急急走了,原是陷在这儿了。”嘎珞笑道:“你怎么也学伊姐姐爱吃醋了?”秀敏把头撇到一边,不稀得再看他们。忽听孝庄说:“曹寅也跟着呢?带过来我瞧瞧。”秀敏忙看了过去,见当真是那晚见的那人,心中又大喜。孝庄问了些他嫡母的近况,曹寅一一回答后,又听孝庄对玄烨说:“我们进去休息会儿再过去,皇帝去看布库(摔跤)吧,不必陪着我们了。” 玄烨听后便退下上了马,济兰则扶着孝庄往行宫进,众人亦都在后跟着。玄烨骑马走了段路后,又回头朝众妃看去,方才他瞟了好几眼都没看到秀敏,又不好直接问,还以为她今儿没来,结果这会一眼就看到那个穿艾褐缎绣素白连枝玉兰长衫的是秀敏。因见她内衬是正红色,玄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外袍,又意外发现今儿穿的外裤正是艾褐色,相比一看,心里愈发得意,便笑策着马走了。 秀敏跟着众人经中轴大甬道进了二宫门,又上月台到了前殿,见殿额曰:阅武时临。穿过前殿,又见一二层殿楼,过了二殿还有一殿,额曰:爽豁天倪。东西两侧建有大连房将这三殿连通。虽比不得紫禁城的恢弘阔气,但因嵌于山野林泉间,别有天然机趣。过了‘爽豁天倪’便进了后花园,花园正中有殿曰:清溢素襟,有联曰:入座韶光发新藻,隔林山鸟试春声。孝庄便于此殿歇卧。 花园东边后殿为孝惠歇息处,济兰则带着众妃进了西侧的二层连楼内。秀敏的房在连楼北侧,往东有廊直连到孝庄的寝殿,往北穿过竹林有座听雨楼,这听雨楼是玄烨的书屋,他幼时曾在这儿读过书。纤云拿了茶壶出去接水,塔尔玛正收拾着东床,忽听秀敏问道:“塔尔玛,你懂蒙语不?”塔尔玛摇头说不懂。秀敏道:“看吧,明知我们都不懂,也不知是说给谁的!” 塔尔玛听了笑道:“主子您吃那蒙古格格的醋了就直说呗,还绕这么多弯子。”秀敏蹙眉道:“你这蹄子真是越发得意了!”忽又起身道:“谁吃醋了?还嫌不够酸呐!”说着便要出门去。塔尔玛忙问她去哪儿,秀敏道:“我去后头走走,你呆着吧,不用跟着了。”秀敏出了门,听伊尔木在西边屋里说道:“早知她们个个穿这么素,我真该带了那件石榴红来,偏是让张宓抢了风头!”又听乌林珠的声音传来道:“她那身虽红,但穿她身上却老气,远不如你这身的好。”秀敏听后笑摇着扇儿拐进东边过道,又穿到了屋后竹园里。 这竹园倒不大,呈长方形,西北角处有一凉亭,亭后种了几十芊慈竹,郁郁苍苍。西侧有月洞门通向外路,北边种着半排稍矮的孝顺竹,西南角处的假山石后点了三竿佛肚竹。秀敏坐到孝顺竹下的石台上,透扇望着竹叶间滤下的碎光,耳听细细鸟语,浅浅风音,不禁漫吟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字刚启口,忽听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道:“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秀敏扭头看去,见竹后光影斑斑,柔影纤纤。待那人出来后一看,竟是佟素雯!秀敏连忙起身行礼道:“雯姐姐好!”佟素雯走来道:“敏妹妹也喜摩诘诗?”秀敏道:“不敢在姐姐面前卖弄,近来才开始读王右丞的诗。”佟素雯道:“他的诗没有那股酒肉浊气,我是喜欢读的。”秀敏接道:“我昨日读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又想起少陵有诗云:‘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这两句都有不可穷之妙,只是少陵生来忧民,他最后仍落在了‘江东犹苦战,回首一颦眉’上。” 佟素雯道:“也许他至死都不明白,社稷苍生,他拯救不了,也无需拯救。摩诘有诗云:‘流水如有意,暮云相与还。’可见子美的诗终究无法如摩诘般超然物外。”秀敏微愣后笑道:“他若能置身事外,他就不是杜少陵了。”佟素雯听了倒也点头认同。秀敏见佟素雯这会已褪了披风,更显瘦弱。又见她手里拿着把墨色纳纱绣竹叶纹团扇,便说道:“姐姐这把扇子,倒是合这竹园的景,别有意趣。” 佟素雯听了递过团扇道:“当日我曾听你一曲琵琶,今日又于此地论诗,这把扇子便赠与你,浅表情谊。”秀敏接了扇子笑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身上也无旁物可赠,唯有这把折扇,不知是否合姐姐的意。”说着递过自己的素色纱绣花鸟图象牙折扇。佟素雯接过扇子打开看了看道:“看来我没想错你,这扇子倒也不从俗流,那我就多谢妹妹了。”话落又见一宫女抱着画匣从那孝顺竹后出来,并走到佟素雯身边道:“主子,您要的画,奴才拿到了。” 秀敏见此问道:“那竹子后头是通去哪儿的?方才姐姐从那儿出来,我还吓一跳呢!”佟素雯笑道:“后面那条路是通到听雨楼的。那边月洞门出去后,便可见听雨楼的正门,竹后是条小道。”秀敏道:“听雨楼这名倒起的不错,姐姐若还有事,便请自便。我去那听雨楼看看!”话了正要走时,又听纤云在后喊道:“二位主子,方才传了话来,一刻钟后要出发去晾鹰台。”佟素雯道:“真不凑巧,等回来再去看吧。那儿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藏了些书画。”秀敏听后便和她一同回连楼了。 再出门时,孝庄换坐十六人大亮轿,孝惠一乘十二人轿,济兰为八人轿,剩下的主子每人一乘四人轿。待众人都上轿后,仪仗又威威仪仪,风风光光地往南边晾鹰台去了。晾鹰台台高六丈,登顶瞭望,八方之景无不尽收眼底,是阅马的不二之选。至晾鹰台下,玄烨与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亲临迎接孝庄。 玄烨搀着孝庄登晾鹰台,察珲多尔济在一旁陪同说话,众妃随后。秀敏看了眼嘎珞的衫底后问道:“你怎么换成外裤了?”嘎珞回道:“我呆会要去骑马,穿着内衬不方便。”秀敏又问说:“你的‘绝尘’也带来了?”嘎珞笑点头道:“皇上让我一会去看白马,‘绝尘’也大了,该给它找个伴了。” 待登顶后,秀敏方见台顶之广,足有十五亩地。天低云近,草长林深。武备院已先期两天搭设了御营帐殿,众人各入席位。玄烨列正中,察珲多尔济在其下中偏西,孝庄与孝惠分列玄烨西东。孝庄一侧往西依次是:济兰、佟素雯、昭宪、嘎珞和秀敏。孝惠一侧往东依次是:乌林珠、伊尔木、舜华和张宓。察珲多尔济桌往西南方,还有其长子噶勒丹多尔济一桌,其女娜仁托娅一桌。御帐之下左右,分坐满蒙将领。 玄烨坐定后进茶,除孝庄、孝惠外,众人皆起立行叩礼。之后玄烨赐茶,众人再行一叩礼,饮后入座。接着传膳人将盛满蒙古贡酒的酒爵交给噶勒丹多尔济,噶勒丹多尔济手捧酒爵行至御座前,恭敬地递给玄烨,随后退回原位叩首,蒙古诸将皆叩首。玄烨饮毕后,命人赐噶勒丹多尔济饮酒,噶勒丹多尔济饮后再次叩首谢恩,方结束此礼坐回原处。玄烨赐众饭食,御膳房人得令上膳。 秀敏见娜仁托娅不坐自己的位置,偏是要和他阿玛一桌,还一直说些蒙古话。也不知她说了什么,逗得孝庄、玄烨和孝惠都乐而不止。这时,十人一班的卓尔其人(胡笳奏曲人)与什榜人(奏蒙古乐人),穿着蒙古袍又抱着笳、管、筝、琶、火不思等乐器上前,并坐到玄烨下首偏东侧,开始演奏蒙古乐曲。纤云给秀敏割了几片烧烤羊外脊,可秀敏一直不动筷,眼里直盯着娜仁托娅,看她要说到何时才罢休! 嘎珞突然侧过身来向秀敏笑道:“快看,她要跳舞了!”话落果见娜仁托娅起身踩着鼓点跳起了蒙古舞。只见她一边揉臂一边旋转,手上的银铃镯和发饰的玛瑙珊瑚珠锵锵作响,昂首抬眉间虽满是草原女儿特有的豪放无拘,但笑眼红唇间又不失柔丽娇媚。秀敏一时也沉醉其中,看得目不转睛,嘴里还不忘问嘎珞她跳的什么舞。 嘎珞回道:“她跳的是萨吾尔登,仿马而舞。蒙古人个个都会跳这舞,但我没见过像她跳得这么好的!”前奏舞罢当下段刚起时,忽听有人和乐唱起了蒙古歌,众人一看,竟是玄烨在唱。娜仁托娅闻此曲倒跳得越发欢烈,下腰快转都不在话下,座下满蒙将士见之无不拍手叫好。秀敏却不知怎么了,突然‘嗤嗤’笑出了声。欲知端的,且看下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一回 鹰台首会缘犹浅 筱园初争情却深 上 原来这秀敏无意中瞧见伊尔木瞪着双火凤眼坐在那儿,头上都气得冒青烟了,一时竟忘了自己也正吃着醋,反倒笑起她来了。嘎珞见秀敏笑的不明不白,便问她笑什么。秀敏歪过去拿扇掩嘴悄声道:“你看伊姐姐,眉毛都气歪了!”嘎珞朝那边看了眼后,掌不住也笑了起来。 可这嘎珞偏没生得副小细嗓,又是天生不爱拘束的性子,故而她一笑,不光隔桌昭宪和佟素雯听到了,就连玄烨也听见了。秀敏见大家都朝自己这边看了来,羞得脖颈都红了,忙侧过脸去,又拿扇挡面。玄烨本是一时兴起唱了蒙古歌,这会被嘎珞打断后,细想来刚才冒然开口似有不妥,又见察珲多尔济笑得别有意味,恐他误会自己对娜仁托娅有意,便不再开口唱了。 待娜仁托娅一曲舞毕,她又亲自倒了杯酒走到玄烨御座旁,行蒙古礼用蒙语献酒道:“英勇的博格达汗,请饮下这杯斟满我敬意的酒,愿大汗永远如海东青般翱领群鹰!”玄烨起身接过金樽并用蒙语回道:“满蒙本一家,我愿万世交好!”玄烨举杯欲饮时,目光透过娜仁托娅正好对上了秀敏,见她发现自己在看她后竟白过眼去!不禁心里一咯噔,不知她为何事生气。又见娜仁托娅已喝净了酒,自己遂也一饮而尽。 待他二人饮毕后,明珠上前奏告玄烨,八旗选手已集结完毕,请玄烨下令走马。玄烨一声令下,只听凌空一声枪响,以枪声为节,递施传响。大约七八响后,二十里开外的八旗骑手们才争先恐后地朝晾鹰台飞驰而去。一时万马奔腾,砰磕如雷。远看去,那尘烟中的马群游逸似龙,翩飞若鸿。 玄烨拿起副铜镀金千里镜来看骑手们穿林淌水,啸风策马。土谢图汗案上也放了一副,孝庄的近侍太监崔邦琪半跪着托了副稍大的千里镜请孝庄看,另有两副在孝惠和济兰手中。孝惠看了几眼后便递给苏勒道:“你拿去让乌林珠她们也看看。”苏勒接过千里镜,送到了乌林珠手上。乌林珠笑谢过孝惠后也只看了几眼便递给了伊尔木。而玄烨听到孝惠的话后,朝秀敏那边看了眼,见她并没有在看走马而是闷摇着扇发呆,便侧头轻声叫了李青山来,让他把自己的千里镜拿去给秀敏。 秀敏见李青山送来了千里镜,心中虽得意,头却扭到一边道:“我不稀罕,你拿走。”纤云瞥见皇上似在朝这边看,忙接下千里镜又侧过身去好挡住玄烨,并对李青山道:“有劳李公公了,主子一会看了再给皇上送去。再劳公公替主子转谢皇上恩典。”李青山走后,纤云俯身向秀敏耳畔道:“主子,您拿这千里镜看看吧,皇上特意送来,您心里再别扭也别拂了皇上的意!”秀敏听了纤云的话,拿起千里镜随意看了两眼,又见嘎珞望着远处兴致盎然,便递给她去看。 这边伊尔木将千里镜传给舜华后,见她看了许久也不放手,一旁的张宓咳了几声她都当没听见似的。伊尔木想着这舜华平日里不像是争风吃醋的,这会也不该是故意不给张宓看的,倒不知她是被什么给迷了眼。平珠见张宓急得要跳脚了,赶紧扯了扯舜华的衣袖。舜华回过神后,忙将千里镜递给张宓道:“姐姐久等了!” 张宓接过千里镜,又奚落她道:“妹妹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呀!我等久点也没什么,只是这千里镜是太后好意给我们看的,我们也当识趣些才是!”话落举了千里镜正要看时,又听伊尔木笑讽道:“我要是坐宓姐姐这个位置,我就不看了,又不是没见过的,趁早送还给太后才是真识趣!”张宓听后脸气得煞白,但又不敢惹伊尔木,只好忍气吞声地将千里镜交给缃绮送回孝惠那儿。伊尔木见舜华双颊滚红,眸中带星,唇里含笑,俨然是幅少女怀春的情态,便猜到她方才是被什么勾去了魂,虽含笑不语但也留了个心眼。 随着尘嚣渐近,玄烨按捺不住兴奋,撑着桌子看谁是第一。首位从密林中脱越而出的,是个穿着烟里火色回纹绮袍,骑着绣黑宝马的少年。黑马上打的红蓝两色络子与少年的发辫齐驰,飞骑轧,鸣珂碎,万丈豪情俱付蹄下。玄烨见这少年已奔至终点敲响锣鼓后,大群马队才出了丛林,心中不禁暗夸道:“好几年都没见把旁人甩开这么远的了!此人不可小觑呐!”遂对明珠道:“去把那人带上来,朕要见见。” 这玄烨与察珲多尔济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见侍卫已带着那少年过来了。玄烨见他虽垂头敛神,但因个高,仍可观其剑眉朗目,胆鼻长耳,广额方口,真是英伟丰姿!待那少年行过礼后,玄烨问道:“你说你叫牧瑾,那祖上是什么姓氏?又是什么旗?”牧瑾道:“回皇上话,奴才是镶黄旗人,祖上是钮祜禄氏。奴才是弘毅公额亦都的后人。”玄烨听了侧头问乌林珠道:“这人和你同宗同源,你可认识?” 乌林珠听了笑道:“皇上,我的祖父有十六个儿子,我不大认人也不爱走动,早又进了宫,倒没听过这个人。”又问牧瑾道:“你阿玛是谁?”牧瑾仍是低头回道:“奴才的祖父是弘毅公的十三子超哈尔,奴才的父亲是格黑礼,袭二等甲喇章京职。”孝庄听了笑道:“我记得你祖父,你祖父跟着太宗打天下那会子英勇得很呐!只可惜年纪不大就战死沙场了,没享几天福。” 玄烨道:“既是忠臣之后,今日你又夺了魁首,除内务府原有的赏赐外,朕再授你乾清门侍卫一职。”牧瑾听之大喜,面上却强装镇定地跪地谢恩,后便退下了。伊尔木见自牧瑾上来到退下,舜华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遂低声试探她道:“舜华妹妹,这人方才说他叫牧瑾,我记得皇上说过,‘舜华’好像就是木槿的意思,这冥冥中的缘分可不浅呐!”果不其然,舜华听了这话,愈发羞涩忸怩了起来,并嗔怪道:“姐姐说这话怪让人臊的,快别说了!”伊尔木挑眉一笑,不再言语。 且说走马之后,明珠又特意安排了教駣表演,由蒙古王公向玄烨表演如何驯服生驹。秀敏见台下平岗上散围了几十匹未上马鞍的马驹,另有二十个蒙古人拿着套杆在一旁交耳商议些什么。秀敏问嘎珞道:“那些马怎么没有马鞍呢?他们是要干嘛?”嘎珞道:“那些马都是刚三岁的生驹,还没被人驯服,所以不上马鞍,他们这是要教駣。” 话音刚落,果见一人持竿跨马冲进了生驹中,马群一阵躁动,左突右蹿,前拥后挤。那人靠近目标后夹紧马肚再双臂一振,用杆上的绳索套住了马首,生驹受了惊吓,连连嘶叫着旋转挣扎并拖扯着教駣手四下奔闯。教駣手一手勒马一手控竿,与生驹博弈较量,忽而见他俯身似要坠马,台上众人心弦一紧,转又见他压杆而起,奋力将那匹生驹给拽了回来。 待那生驹跑得不疾稍缓时,教駣手看准时机一拉一撑,纵身跃马落到生驹背上。众人见之皆发惊叹之声,要知那生驹背上可是一物都无!生驹接连蹿跳甩摆,教駣手伏在马背上却安如磐石,只见他一手抓竿一手扬鞭,口里还要怒呵着来压制马叫。直到生驹的嘶鸣声渐弱,不再挣扎后,教駣手才渐渐坐直了身开始遛马。最后带它回到原处,下马亲自为它绑缚上马鞍,才算宣告它已被驯服。 玄烨见了赞不绝口,连连夸那位教駣手是‘巴图鲁!’又与察珲多尔济交谈起驯马之道来。秀敏看了也折服于蒙古人的勇猛无畏,忽又想起嘎珞也能驯马,遂问她道:“你的‘绝尘’也是这么驯服的?”嘎珞咬了口腴润如脂的鸳鸯奶卷道:“我的‘绝尘’当初驯了三天才驯服,但不是像他这样骑在马上驯的,他这个是给皇上看的,当然要花样多些。况且那马想必之前就饿了几天,你看它后腿都软了。” 秀敏听后笑道:“也不知你这匹马儿是怎么驯服进的宫。”说着夹了块芝麻白糖馅的奶饽饽来吃。嘎珞并未接话,只盯着看下一个人要选哪匹马来驯。玄烨瞧见秀敏吃的是同心方胜样的奶饽饽,自己低头夹开了梅花点子样和吉祥葫芦样的,也找了一样的同心方胜来吃。 剩下的教駣手或成或败,但都赚足了台上众人的目光,玄烨更是看的不亦乐乎。因见八旗兵们个个庄严肃穆,各环节间丝毫不乱,玄烨心中愈发赞赏明珠的才能。再加之前在三藩问题上,他也坚定地支持自己,遂而认他可作股肱之臣,更加器重。这教駣表演结束后,因时辰已接近未时(下午1点),正是一天之中热气最毒的时刻,便暂停了阅马,稍作休息。 玄烨进了身后的御营主帐内歇息,在主帐之后还搭了孝庄等人的营帐,察珲多尔济的营帐在东边稍远些。闲笔不多叙,且只说这伊尔木非说憋了一上午没说话,这会子如何也不肯歇息,非要拉了舜华去乌林珠帐内聊天解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一回 鹰台首会缘犹浅 筱园初争情却深 中 庆杏为这二主奉上茶后,只见伊尔木笑问乌林珠道:“姐姐是当真不认识那个牧瑾?我看不像吧。姐姐连祖父有多少个儿子都记得清,怎么这个侄子反倒记不住呢?”乌林珠浅抿了口茶道:“他家这支没什么福气。他阿玛也是战死的,就留下对孤儿寡母守着世袭过日子。我在家时,他年年新年都要过来磕头的,现在倒不知还来不来了。眼瞅着他家都要没落了,倒没想到我这个侄子还挺争气。” 舜华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姐姐家世显赫,他家就算没落了,想必也比我们这户要强些。”乌林珠听了含笑道:“妹妹这话也不尽然,我家不过是外头看着大,里头其实都是空的。以前再风光又如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不是照样惹了祸!一时贬的贬,罚的罚,远不如妹妹这样清清白白的门户好!”舜华又问道:“那姐姐方才为何要说不认识?”乌林珠道:“我家已是戴罪的,再招一门子亲戚,日后他要出了麻烦,不还得算我头上一份?”舜华却笑道:“可姐姐若是帮人一把,日后他飞黄腾达了,也会回姐姐的情呀!” 乌林珠好笑道:“你是糊涂了吧!我既入了宫还要他的情干嘛?井水不犯河水的最好!”伊尔木见舜华一听牧瑾,连茶都顾不上喝了,心中确信她是动了情,又瞥见外头有一人走过,忙笑说道:“你舜华哪里是门户了?你阿玛大还是个参领,你又是选秀入的宫,这话要是让哪个包衣出身的听到了,只怕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呢!”说着手往帐外一指。乌林珠抬眼看去,见是秀敏,冷眼暗笑了声。舜华道:“姐姐也别这么说,她如今得着宠,日后没准就拔出包衣旗了!”伊尔木听了冷笑道:“我倒要看看,皇上是不是真有这么宠她!” 而这秀敏此时又怎会孤身一人的从乌林珠帐前经过呢?原来,她是想趁着这会子众人都在歇息,值防又松懈,悄悄地找了武子去送信。秀敏还未走到主帐后头就见武子端着碗茶出来了,遂唤他道:“武子,你干嘛去?”武子走来笑道:“敏主子难不成有顺风耳?才刚皇上让奴才给您送点解热饮去,您就来了。”秀敏也笑道:“那你也有千里眼,见着我要来找你,自己便出来了。”武子问道:“主子找奴才什么事儿?”秀敏见两旁稍远处各是孝庄和孝惠的帐子,便说道:“你随我来,我慢慢跟你说。”话落二人便一前一后的往秀敏帐房那边走去。 秀敏拿帕掩嘴装着拭汗道:“我有一物想托你传给一人。但这事恐有杀头的风险,你可愿帮我?”武子怯声问道:“敏主子要干嘛?皇上可是最防着外戚干政的。”秀敏道:“我家在朝中又没人,我干政作什么!只是我受人所托,想成人所愿罢了。”武子道:“只要不损害国体,别的都好说。敏主子要传给谁?又是什么东西?”秀敏道:“是一封信,要传给曹寅曹大人。” 武子停步吓了身汗道:“敏主子,这可使不得!您是皇上的人,怎么能和别的人有瓜葛呢!”秀敏回身道:“不是我!说了我是帮人忙的。”武子试探道:“那是谁?是,是塔尔玛?”秀敏见他一脸的丧气样,笑说道:“不是她,是纤云!我知道这事在宫里是大忌,可这不是出了宫嘛!正巧曹寅也跟着,我就想帮她一把。”武子听后放了心,便道:“奴才一直记着敏主子的恩情,况又是帮纤云姐牵个好姻缘,敏主子只管把信给我,奴才定会送到曹大人手上!”秀敏听后便伸手去接他手里端着的茶盘,武子触到她塞来的菱形折纸后忙捏在手心,又捅入袖袋中。 秀敏道:“但这事儿,还有一点难处。纤云与他结缘于宫后苑里山石上的一处题词,她只知那人叫曹寅还留赠了一块玉牌,但不知是不是这个曹寅,也不知那玉牌是不是被他拿去了。所以你见到他之后,得先看他有没有佩玉,如有,你还得再说一句词。若那个曹大人听后一脸茫然,全然不懂,那便是找错了,你切勿再给他。若他神情惊恐还打探是不是皇上命你来的,你方可接着往下说。”武子听了问道:“那个玉牌长什么样?又要说什么词?敏主子先告诉我,我好先记一记。”秀敏便细细跟他说了番,又叮嘱了好几句,方放他走了,自己端着茶回了帐房。 且说这武子回到主帐后,见皇上睡得正熟,顾问行和李青山都在跟前伺候着,并无旁事。他便溜到了銮仪卫的营帐处,假说皇上要传话给曹寅,从而单独叫出了他。武子将曹寅带远些后,先照常交代了些明日回宫路上的事项,又见曹寅腰间果如秀敏说的那样佩了块玉牌,便按秀敏教的说道:“我见曹大人这块子冈牌着实不错,不知可否赏我看一眼呢?”曹寅虽不情愿,但碍于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便只得解了玉牌递给他。 武子接过玉牌看了看道:“这玉牌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词: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曹寅听了头皮一麻,生恐容若与昭宪之事已传入皇上耳中,忙问道:“武公公如何知道这句?莫非,皇上已经知道了?特让武公公来问的?”武子见他惊慌错乱,额头出了豆大的汗,看来真是怕与纤云的事情败露,便说道:“曹大人放心,皇上还不知道这事儿。若皇上知道了,此刻就不是我来了。”曹寅又问道:“那是何人命公公来的?公公来找我又为何事?”武子道:“我受‘刃旁日’的所托而来,她有一封信要交给‘东门草’。” 曹寅听后一想,这东门草是兰,刃旁日是昭!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推却道:“武公公,这皇上知道了是要杀头的!”武子见这曹大人也太软弱了些,不禁嘲讽道:“大人难道比我还怕死?我既来了,必是打点好了一切,大人不过伸手接封信罢了!若是这点气魄都没有,如何对得住赠大人此牌的人?”曹寅心想道:“容若兄如此信任我,方倾诉了心中愁苦,想他这些年来一直被此事折磨,这封信,没准就是他的回魂仙丹呐!可这武公公如何知道这牌子是容若兄送的?他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与容若兄交好的?莫非那夜遇上的兄弟是昭主子的人?” 曹寅心里理不清,口里自然不敢答应。武子见他犹豫不决,干脆递过玉牌道:“信在牌下,曹大人要接就一并接!若不愿接信,便还回这玉牌,她只当错看了大人!我也算认清了大人!”曹寅哪受得了被一个公公这么激,一把拿了玉牌和信道:“公公犯不着来看清我!”话了就转身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众人歇息了一个时辰左右,至申时二刻(下午点半)又回到御营主帐前接着阅马。秀敏不见嘎珞来,便问昭宪有没有见过她,昭宪说没见到她,也不知她去了哪儿。济兰听了侧过头来道:“你们不用找,她一会儿就出来了!”秀敏正不解其意时,忽听孝惠说道:“你们看!下面那个骑白马的,怎么像是嘎珞呀!” 众人闻之望去,又听伊尔木笑道:“可不是嘎珞嘛!她什么时候蹿到哪儿去的?还换了身男人的装束。若不是太后眼尖,我们还瞧不出来呢!”秀敏见嘎珞正和八旗兵们同场赛马,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昭宪道:“嘎珞这模样,活像一联唐诗!”佟素雯接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昭宪笑点了头。又听孝庄说道:“我看她前头那匹马上的怎么像是娜仁托娅?她们俩怎么到一处去了?” 济兰向孝庄说明原委道:“您睡中觉那会子,皇上命人带了嘎珞去挑白马,正好碰上格格在遛马,这两人的性子又有些像,聊了几句也都投机,便约定着一同来赛马。”孝庄听了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跟嘎珞一样,就爱扮成个子模样到处跟人赛马!草原上的风,和这儿的不一样,骑在马背上,就像有双大手在轻抚着你。” 孝惠听了笑道:“我只恨生得晚,常听旁人提起姑奶奶您当年是如何在科尔沁称绝的,但也没能见上一次您马上的风采。”孝庄叹一声道:“见过的,只怕都去了那头。”孝庄凝神看着嘎珞,看她跃栏射箭,就像看着当年在草原上策马追风的自己!那彤红的篝火,通亮的星辰,与自己并驾的少年,都渐次浮现又一一远去。 灵芸拿了秋香色抹额来道:“太皇太后,今儿吹了一天的风,奴才给您带上抹额,好回回暖。”孝庄道:“我不戴,戴着怪热的。”灵芸笑道:“这是奴才用蝉翼罗新做的,只在边缘和龙身填了丝绵来定形,跟您之前的不大一样,这个戴着倒不热。”孝庄听了拿过抹额摸了摸道:“你做的这个倒轻软,给我戴上吧。”玄烨听后道:“祖母若嫌他们送来的太厚,孙儿让他们再照着这个做几件。” 孝庄笑拉过灵芸的手道:“不是我不领皇帝的情,只是我这丫头的手艺,那些裁作还真比不上,倒也不是他们不好,难在一个‘用心’!想是前些日子我随口说了一句,她就记在心上了,悄悄的给做了出来。”济兰道:“这罗本就薄,还能在上面绣出这么栩栩如生的双龙来,真是费了大心思的!”灵芸低头含笑道:“皇后过誉了,太皇太后戴着舒服才是首要的。”玄烨笑看着灵芸,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一回 鹰台首会缘犹浅 筱园初争情却深 下 察珲多尔济忽转过头来道:“博格达汗的侧福晋真是厉害!马上射箭,十发中七,娜仁托娅才中了五箭,一比真是差远了。”玄烨笑道:“汗王自谦了,我看娜仁托娅可是一路领先,丝毫不给嘎珞反超的机会!”察珲多尔济道:“娜仁托娅就是这点不好,处处要争强,日后若没有一个像大汗这么勇猛的人,她是绝不肯嫁的!”话落又举起奶酒邀玄烨共饮。 玄烨见察珲多尔济似有把女儿送进宫的意思,正斟酌着如何回绝时,忽听孝庄开口问道:“察珲多尔济,娜仁托娅的骑术如此精湛,想必是日日勤练吧?”察珲多尔济笑道:“她爱马如命,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地上的还多!”孝庄又对玄烨道:“孙儿你别看嘎珞现在跑的慢,要是三年前的她上马跑起来,娜仁托娅未必还能压她一头。自她入了宫,一年摸不上几回马,能跑成这样,已然不错了!” 察珲多尔济听后,笑颜渐收,一副若有所思貌。孝庄趁势又问察珲多尔济道:“我记得娜仁托娅是你唯一还在身边的女儿吧?我要是你,如何舍得她远嫁哟!巴不得留在跟前,日日看着才好!”察珲多尔济道:“娜仁托娅是我的女儿,从她出生,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正因如此,我才要费尽心思地给她找个好归宿。” 孝庄笑道:“什么是好归宿啊?我说她舒心快乐才是好的!马儿是要在草原上跑的,你束住了她的手脚,她哪里还能开心呐?”又接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皇帝也说了,满蒙是一家!你的孙媳,皇后正帮你养着呢!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不也还在呢嘛!”说着又看向孝惠道:“等我归天了,还有苏日娜呢!这日子啊,还长着。”话落举起杯来道:“咱们一起喝一杯,为了蒙古,为了大清!” 众妃见孝庄举了杯,虽没大听懂蒙古话但都附杯而饮,而察珲多尔济见玄烨左右已坐了这么多福晋,还一个赛一个的好看,真让娜仁托娅进了宫,只怕未必如意。况且听布木布泰的意思,似并不想娜仁托娅进宫,玄烨也不表态,估计跟布木布泰是一个想法,看来这事也只得作罢了! 其实这娜仁托娅自己也不想进宫,她之前在和嘎珞一同遛马时,就说了不想被人养在金丝笼中。所以她不肯学满语,就怕将来会被送进皇宫。她虽对玄烨有仰慕之情但无爱慕之心,因为在她心中,早已有了世间最美的‘情郎’。嘎珞说那人想必是高大威猛,名震四方。 娜仁托娅听了笑道:“不,他个子的,只比我高一个头,骑马跑的也不快,扑跤时还总是最后一名。但他能记住所有我说过的话,跑了三天三夜就为带回一株紫色的翠雀花,你说,他是不是真傻!”嘎珞笑着打趣道:“‘俏丫头’当然得‘傻子’来配喽!”娜仁托娅听后满面含羞,又说道:“那你日后也生一个‘俏丫头’,来配我的‘傻子’,好不好?”这话一出,倒害嘎珞臊得说不出话了。娜仁托娅见她骑马跑远了,便在后头嚷道:“嘎珞!我认准你了,你们家的女儿必得进我们家的门!”话落又扬鞭赶了上去。 这娜仁托娅和嘎珞赛完马后回到了晾鹰台,众人轮番将她二人称赞了遍,后又看了会相扑和马戏,酉时二刻(下午5点半)阅马会毕,众人乘轿返回行宫。察珲多尔济一行住在南苑西宫,故而下了晾鹰台后便与玄烨分道而行了。玄烨骑着马跟在孝庄的舆轿旁,听孝庄在里问道:“皇帝可会怨我推了这门亲事?”玄烨道:“祖母可是帮了孙儿的大忙,孙儿当时正愁不知怎么回呢!”孝庄听后笑道:“我就知道,你早不愿意受蒙古汗王们的束缚了。” 玄烨道:“也不全在此。喀尔喀蒙古的三位汗王常年觊觎对方的地盘,其中又以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的斗争最为激烈。察珲多尔济到现在都不承认札萨克图汗,说成衮是篡了侄子的位才上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剩下一个车臣汗,对大清一直是虚与委蛇。孙儿若要了娜仁托娅,只怕这两位汗王会暗中生变。如今削藩才是头等大事,孙儿无暇顾及他们,且让他们互相牵制吧。” 孝庄又问道:“我听说察珲多尔济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鄂罗斯国的事?”玄烨道:“是啊,他想让孙儿出兵帮他赶走色楞格斯克城的鄂罗斯人。鄂罗斯人在他的领地建了城,还劫掠攻打他的属部,他也是不堪其扰啊!”孝庄道:“这鄂罗斯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太宗那会子就多次侵入黑龙江,这些年就没消停过。”玄烨道:“孙儿屡次遣使交涉,但均未奏效,想来鄂罗斯暂时还危及不到孙儿,就先派兵防着,等孙儿撤了三藩,再来收拾他们。”想了想又说道:“哦,还有台湾的郑经,他东宁朝廷的美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 孝庄听后虽很满意玄烨一统天下的壮志雄心,但也不忘提醒他道:“玄烨,这日子啊,还长着呢!不急,一步一步来。”说着已到了东宫。玄烨搀着孝庄回了‘清溢素襟’,济兰则送孝惠回寝殿,余人都回了各自的卧房。济兰送完孝惠后便到孝庄处陪着说话,他二人见孝庄说了会子似有些困乏,便请安退下了。玄烨转去听雨楼,济兰则回了房。 这秀敏在房中歇了会后,见天还没全暗,又惦念着‘听雨楼’,便趁着纤云去吃晚点,塔尔玛在打瞌睡的功夫偷溜了出去。刚一出门,又正巧撞见灵芸进了东边过道,便跟了上去。此时竹园还未点灯,灵芸正走着,忽被一黑影勾了肩,吓得她要叫鬼,再一看是秀敏,便说道:“要命的,你吓死我了!”秀敏笑问她去哪儿,灵芸抚着胸口道:“我去厨房看看奶糕子蒸好没。”秀敏打趣道:“这种事还要劳烦芸大总管亲自去?派个丫头去不就好了?”灵芸笑啐道:“你少放些屁!你又干嘛去?” 秀敏只说没事晃晃,忽又问道:“之前帮你带书的那人是谁?我也想托他带几本书。”灵芸听了笑道:“这是哪的话,宫里什么书要不着?还要你费心思去外头找?”秀敏道:“可不就是宫里没有才要从外头弄嘛!”灵芸道:“你如今是主子,这种事还是别做的好!被人家抓到了,可了不得!”秀敏叹口气道:“咱们那会儿多好呢,如今你风光了,就跟我摆起架子了。我呀,真是看错你了。” 灵芸听后道:“你当心我啐你哦!”秀敏又笑拉过她道:“你就告诉我吧,我知道分寸的!”灵芸经不住她磨又着急去御膳房,便只得告诉了她。秀敏记下后便和她一同往月洞门去。这二人刚出了月洞门,又见玄烨从听雨楼出来了正往这边来。待玄烨走近些,她俩行过礼后,灵芸往南去了御膳房,秀敏则扭脸进了月洞门。 玄烨见状忙问道:“怎么见着我就躲开了?”秀敏停步道:“我躲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我干嘛躲?”话落又按旧路回去。玄烨交代随从们原地等候,自己追了上去道:“你等等!这话从何说起?我也没做亏心事啊!”秀敏站住道:“皇上自然不做亏心事,皇上唱还唱不过来呢,还有心思做亏心事?”玄烨转到她面前又笑拉着她的帕子道:“我当什么呢,原是为这个。我不过是兴之所至唱了几句,后来不就没唱了嘛!”又说道:“生这些闷气最伤身了,别明儿病了,又说是我害的。” 秀敏抽了帕子,边往东边的坐凳栏杆旁走去边说道:“横竖你已害疯了一个,明儿我还不知被害成什么样呢,死了也说不准!”玄烨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生气归生气,干嘛咒自己?我害疯谁了?”说着坐到了秀敏身旁。秀敏把身子侧向另一边道:“人家为你疯了三年,你倒忘的一干二净了?真是老话说的好,最是无情帝王家!” 玄烨细想后道:“你若说的那件事情,我无可辩说,但对你,我怎么又无情了?”秀敏回过头去接话时,又看到了玄烨腰上的挂件,想起几日前的事来,少不了借机歪派他,便说道:“谁说你无情了?你有情,你有情的很!什么香囊啊表套啊,不过是些物件,你都能记一年,谁绣的谁做的,记的一丝不差,正儿八经的大臣们也未必记的这么清吧?”玄烨见她不但不领情反倒还翻起了旧账,便起身问道:“你说这话,到底是怪我无情还是有情?” 秀敏见他动了气,愈发怨他不懂自己,遂回道:“该有情的时候无情,该无情的地方又有情!”玄烨长这么大,哪里被人这么呛过,脸气得青红道:“好,好,我说不过你,我也听明白你什么意思了,那个扇套你也不必做了,什么香囊表套,索性日后我都不戴了,大家求个心静!”玄烨话虽这么说,人却还是坐下了。秀敏一听这话,不觉更加伤心,眼里涌了泪道:“知道你是得了好的,自然看不上我的了,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让我做?” 玄烨见她越说越无理,起了身道:“你这又是什么歪理?怎么又成我看不上你的了?”秀敏也站起来道:“我是歪理?你自然是正理,那又何苦来跟我说?我也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就是喜新厌旧,嫌我碍了你的良缘嘛!巴不得日后见不着我才好!那你何不要了那蒙古格格,日日对歌岂不便宜?”玄烨百口莫辩,只得道:“我不和你吵,我没你这么多歪话说,也禁不起这么闹的,横竖是我认错了你!”说罢便扭头走了。后事如何,下回便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二回 因情感情认小妹 以钱生钱算儿媳 上 话说这纤云吃过晚点回屋后,见塔尔玛歪在西间炕下的脚踏上,但不见秀敏。叫醒了一问,她也不知秀敏去了哪儿。纤云怪她也太马虎了,她却说纤云大惊怪。两人想着秀敏该是去找嘎珞了,便又去嘎珞那儿寻。正巧昭宪也在嘎珞屋里,可她二人都说没见着秀敏。 塔尔玛这下着急了,说要去找皇后,又哭着交代起了后事。纤云让她先别声张,又凝神回想着秀敏今日说的每一句话,突然记起上午那会子,她跟佟主子一起时好像要出月洞门去哪儿,便让塔尔玛去楼上佟主子屋里问问,自己则去月洞门外找找看。 这纤云进了竹园,忽听有断断续续的幽泣声传来,因她没提灯笼,南窗又只透出些零星灯光,此外是黢黑一片。故而她停步看去,见四下除了竹影并无旁物,再细细寻去,又见东边廊下似有团影子。纤云不知是人是鬼,脖后起了一层的汗,也不敢走近,只朝那影子问道:“你是谁?在这儿哭什么?” 那影子不作声,仍是悲悲切切的抽泣。纤云摸起块碎石朝那影子扔了去,只听‘啊’了一声,那影子道:“你打我作什么!”纤云一听是秀敏,赶紧跑过去道:“主子怎么在这儿坐着?奴才们都要急死了!”秀敏也不接话,只是自顾自的流泪。纤云道:“主子,竹下风凉,咱们回吧。”说着扶起秀敏回了屋。这夜,纤云和塔尔玛直劝到亥正(晚10点)才算止住了秀敏的泪,服侍她歇下了。 次日,玄烨设宴于‘阅武时临’为土谢图汗送行。待汗王一行离开不久,众人也开始收点行李,准备回宫。嘎珞先进车坐下后,纤云扶着秀敏正要上时,又见柏青走来说皇后要传敏主子过去。秀敏听后下了脚凳,便跟着柏青往皇后那车去了。纤云本欲随行,但柏青又说皇后只传了敏主子一人,不让她跟,她便只能留下了。 待秀敏行过礼上了车后,济兰笑道:“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秀敏道:“可惜没带针线,这会子做点活计倒可打发打发。”济兰道:“车上不稳,看久了容易眼花,等回去了再做也不迟。”穆尔登格递来茶水,秀敏接过后放到了一旁的桌柜上,无心品饮。济兰见状问道:“妹妹昨儿没睡好?怎么这般无神?”秀敏浅笑道:“多谢皇后关心,许是换了地方,睡不踏实。” 济兰道:“得亏今儿就回了,要是再呆几天,妹妹只怕要害病了!”又说道:“不过这汗王走得也够急的,昨儿我还以为他要留下娜仁托娅呢,结果今儿就带她走了,我都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秀敏道:“看来皇后也很喜欢这个蒙古格格,那干嘛不留下她?无非是多副碗筷的事。”济兰笑道:“这个娜仁托娅的确招人喜爱,可留不留她,还得皇上拿主意。皇上对她无意,别人哪能强逼呢?”秀敏道:“皇上怎会对她无意呢?只怕是汗王不愿意吧!” 济兰听了笑道:“这我可得为皇上喊冤了,汗王倒是乐意得很,真是皇上给婉拒了。”又接道:“可要我说,娜仁托娅不进宫也好,进了宫,就怕成为下一个静太妃。”秀敏问道:“静太妃是谁?她怎么了?”济兰道:“静太妃是老祖宗的侄女,也是先帝爷的头任皇后,她被废后神志有些失常,老祖宗便把她送回科尔沁草原了。”秀敏道:“我倒是听人说起过先帝爷的这位废后,只是不知当初是为何事废了她。” 穆尔登格道:“因为这太妃易妒,先帝爷一对别的妃子好,她就要大争大吵,丝毫不给先帝爷面子,吵到最后实在过不下去了,先帝爷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执意要废了她。”济兰放下盖碗道:“这也怪不得静太妃,她是蒙古贵族出身,打就被捧在心尖上,别说三四天了,只怕是连片刻的冷落都忍不得。”穆尔登格边为济兰揉腿边说道:“可要奴才说,这就怪静太妃自己!她嫁的可是皇上,即便没有三宫六院,也有国事千万,如何能时刻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再说了,先帝爷难道不是打被放在心尖上的?也没有这个性子事事忍着她呀!” 秀敏见穆尔登格时不时地看向自己,又听她说的这话意有所指,想来皇后是知道了昨日的事,便接话道:“可当初未必是太妃自己愿意进宫的,她是这样的人,便会做这样的事,与其怪她,不如怪当初让她进宫的人,怎么就没看清她是怎样的人呢?”穆尔登格道:“那敏主子的意思,这该怪太皇太后了?” 济兰偏腿碰了下穆尔登格,又说道:“妹妹说的没错,是怎样的人,就会做怎样的事,的确不该怪她。那她日后被废,也怨不得旁人,毕竟做了怎样的事,就会得怎样的果。只是可惜了,分明吵也是为了情,闹也是为了情,却不愿意为了情,忍一忍,改一改。”秀敏听后盯着手中的帕子,细思着这话,半日不语。 穆尔登格又说:“得亏静太妃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还能送回草原去安享下半辈子,若是一般的出身,那冷宫便是最后的归宿了。”秀敏道:“皇上真把我送进冷宫,我还有一死呢!”济兰听后着实吓一跳,忙道:“妹妹这说的什么糊涂话!”又拉过秀敏的手道:“我们说太妃,你干嘛拿自己比?先帝爷的这门亲事,当初是多尔衮定下的。先帝爷厌恶多尔衮,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静太妃,再加上太妃爱奢侈又跋扈,诸事都与先帝爷不和,这才废了她。皇上对妹妹怎会如先帝爷对太妃呢?不用我说,妹妹心里清楚,永寿宫的哪样东西不是皇上亲自挑的?妹妹是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的。” 秀敏道:“皇后抬举我了,但凡我聪明点,昨日都不会惹得皇上动气。”济兰笑道:“你不聪明,如何能把皇上气成那样?我是没见过皇上生这么大的闷气,怎么问也不说,还是顾问行告诉了我缘由。我原以为伊尔木已是天下最能说的了,可你这张嘴,倒比她的还厉害!”秀敏低下头,又羞又愧,道:“皇后少打趣我些吧,我还为那些话难受着呢。” 济兰微微歪脖,见秀敏颜面涨红,笑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想你也都明白了。虽说女儿家天生爱使性子,但真情难觅,何苦让寒言冷语离间了去?”秀敏听着济兰的话,想着自入宫以来,先是保官后是塔尔玛,济兰件件都帮着自己。前些日子手教绣花不说,今日又来真心劝慰,可自己并没有帮过她什么,她却时时待自己如亲妹妹般。 想到此间,秀敏抬头说道:“姐姐是知道的,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孩,从到大,没人教过我进退的道理,今日听了姐姐的话,我除了感动就是感激!旁话不须多言,我日后心里心外都把姐姐当亲姐姐待!”济兰听了也感动不已,她揽过秀敏拥入怀中道:“好妹妹,想我家中虽有姊妹,但自我嫁入皇家,也就不再亲近了。宫里人人看我是皇后,都对我敬退三分,除了穆尔登格,我真是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如今你有这份心,我如何不领你的情?日后私下里,你只管叫我姐姐,你有什么委屈烦难也只管来找我。” 秀敏含泪点了头,又和济兰聊了一路,待车驾回到神武门后还细心搀了济兰下车。秀敏跟着济兰去扶孝庄时,听孝庄问济兰说:“皇帝什么时候启程回来?”济兰回道:“中途来传过一次话,说咱们出发没半个时辰,那边狩猎就结束了,估摸着这会子也快回来了。”孝庄听后便带着众人进了神武门。 众妃先恭送孝庄、孝惠和济兰离开,再才各自上了自家的步舆。秀敏没见着顺成,心里正纳闷着,又听嘎珞问道:“你的轿子怎么还没到?要不跟我挤挤?”昭宪笑道:“还是来坐我的吧,宽敞些。”秀敏道:“想是路上耽搁了,姐姐们先去吧,我再等等。”她二人听后便上轿走了。 塔尔玛昂头看着来路道:“这顺成怎么回事?这么半天都不来!想是主子离了宫,他乐了两天连正事都给忘了。”纤云道:“这轿子都是上头安排的,即便他忘了,也自有人去宫里找他,没道理直到现在还不来呀!”秀敏道:“我看咱们还是走回去吧,也不远的。”话落忽听身后守门的侍卫们一齐在说‘皇上吉祥!’ 秀敏回身看去,见玄烨正从匹白马上下来,心里又惊又喜,快步上前行了礼。玄烨扶起她道:“我见你方才笑了,看来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秀敏瞧他额上沁汗,只怕是骑马跑了一路,便拿帕子为他拭汗道:“瞧这一头的汗,放着马车不坐,跑回来作什么?”玄烨握过秀敏的手道:“我收回昨日的话,都怨我,爱说些歪话来气你。”秀敏含笑道:“皇上是歪话,我是歪理,咱们歪到一处去了,谁也别笑谁。” 玄烨笑道:“你没有歪理,歪话歪理都是我的,千错万错也是我的。”秀敏抽出手来背过身去笑道:“皇上少哄我些,明儿越发纵得我不成样子了!”玄烨道:“不成样子才好呢!成那些虚样给谁看?”秀敏笑不接话,玄烨又说:“你之前不是想骑马么?‘绝尘’你是真骑不了,我骑了‘落玉骧’来,这会带你去景山看残阳,你说好不好?” 秀敏笑点了头,那侍卫便牵来了那匹白马。玄烨把着马鞍,先扶了秀敏上去后自己才上,又让纤云和塔尔玛回去永寿宫,不必跟着了。彼时他二人骑在马上,浸入了秋橘色的日暮里,更兼着斜阳,连着绮霞。白日纷繁的色彩褪去,天地万物都安于这一刻的温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二回 因情感情认小妹 以钱生钱算儿媳 中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宫外明珠府内,吃过晚点的岱凤正歪在塌上憩,惜儿在一旁摇扇,怜儿蹲坐着为她捶腿。忽听明珠从外头进来喊道:“夫人,夫人呐!冬儿的病根,我找到了!”岱凤坐起身道:“什么缘故?”明珠递过张纸说:“都在这词里。”岱凤瞥了眼又躺回去道:“最烦认字了,你读给我听。”明珠让怜儿和惜儿出去后,坐下念道: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读毕只见岱凤双眼耷拉,昏然欲睡,又顿了半刻才说道:“你这跟蚊子嗡嗡似的,念的哪个酸秀才写的诗?直说冬儿是为了什么,别整这些弯弯绕绕的。”明珠道:“哎呀,这是冬儿写的词!”岱凤睁开眼又拿过那纸看了看,笑说道:“咱们冬儿这词写的就是不一般!要我说,你都未必写得出来!” 明珠听了,急得跺脚道:“不是这词好不好,是咱们冬儿还没忘了昭儿!他心里还记挂着她,所以才迟迟不愿娶妻,这病也久治不愈!”岱凤起身道:“谁跟你说的?这都六年了,昭宪在宫里儿子都生了两个,他还惦记什么?”明珠指着那词道:“夫人你看呀,韩凭呐!” 岱凤看了眼又细想了想,仍是没记起韩凭是谁,便问道:“这韩凭是哪家的儿子?他个没安好心的,背地里传这些谣言作什么!准是索额图派人干的,他也不知打哪儿听的风,”明珠不迨她说完就打断道:“我的夫人!韩凭是战国时的人,早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了!这韩凭有一妻何氏,生得貌美,宋康王垂涎他妻子的才貌,强夺了去,后又逼得韩凭自杀,他妻何氏知道后就跳台殉情了。咱们冬儿用了这韩凭的典,分明是怨皇上夺了昭宪呀!” 岱凤听后大惊失色,转手就烧了那纸,并骂道:“要死了!哪个王八羔子使起冬儿写的这等反诗!你从哪儿弄来的?”明珠起身踩熄了火道:“这倒算不上什么反诗,冬儿也没传到外头去,是我让颜眉拿几首冬儿填的词来看看。”岱凤道:“这个颜眉真是没用!她在冬儿身边伏侍了十年,是石头也该捂热了!怎么冬儿还是忘不了昭宪。” 明珠道:“你当初送她去冬儿那屋伏侍,不就是看她老实本分,没有攀龙附凤的心嘛!怎么现在又怪起她不懂魅惑人心了?当初可是你交代的她,不准对冬儿有歪心。”岱凤道:“我送她过去时,冬儿才十岁,我当然得这么交代了,不然我好好的儿子被她蛊惑坏了怎么办?可这颜眉怎么就一根筋呢!她也不想想,我若没这个意思,她的吃穿用度怎么能跟半个姐一样?”明珠道:“咱们冬儿今年过冬时就二十了,正经的早该娶门亲了,一旦成了婚,再有了孩子,这些也就都忘了。” 岱凤冷哼了声又躺下道:“三年前我就说该娶了,你非说什么功名在先,这下好了,殿试没去成,又得等三年。”明珠道:“这又不耽误,我已让冬儿拜在了徐乾学门下,与今科状元韩菼同门,以冬儿的刻苦,夫人难道还担心三年后不能高中?当务之急,是得给冬儿寻一门亲事。”岱凤道:“说起这事,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还没跟卢家退婚?前些日子卢家突然打发人来传话,说没见过像咱们家这么不懂礼数的,把他们家姑娘搁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可我一寻思,不是五年前就跟他家退了嘛,怎么现在找上门了?”明珠道:“夫人,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卢家这门亲,我当初没急着退,现在看来,与卢家结亲才是最有利的。” 岱凤听了蔑笑道:“卢家还能有什么利?当初你要与他家定亲,我就不大乐意。他卢兴祖是广东总督不假,可到底是汉军旗,一两代人出不来头就要没落的,哪比得了上三旗,就是不出尖,守着爵位也能过。当时要不是看卢兴祖就这么一个嫡女,搭的嫁妆又多,我才勉强同意了。”说着又起身指着明珠道:“可你说说,你看人都什么眼神呐?一找就找了个大贪官!定亲后没多久就被朝廷随便扣了个帽子革了职。他虽然丢官自杀保全了一家老,朝廷也不再追责了,可留下一个嫡女两个庶子,咱们要是娶了他女儿,得帮着他养一大家!你告诉我,这有什么利?” 明珠见岱凤来了火,忙赔笑道:“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卢兴祖贪了钱是真,但朝廷也只是问责,并没抄家!他贪的那些钱虽分了部分给那两庶子,可大头还是在他妻赵氏手里握着。这几年赵氏依靠母家哥哥和卢兴祖留下的财产,在广东置办了多处田产不说,光典当行和钱铺就开了七八间!去年末,赵氏得到消息,知道皇上要撤藩了,转手就把田产高价卖出。今年初她带着女儿刚回京就买了三所宅子,私下里还多方打听京中尚未婚配的贵胄子弟。她派人来问,必是来探咱们口风,看咱们还认不认这门亲的。” 岱凤手弄着金镶红宝石戒指,细细听明珠说完后又问道:“这赵家是干嘛的?哪来这么多钱?”明珠道:“这赵家世代在京从商,明末时合族迁回了祖籍浙江避难,直到顺治年间才重返京城。这赵氏还有三个哥哥,大哥早年间在广东经商,与靖南王府来往密切,尤其与耿继茂的三儿子耿聚忠是忘年交。现今城中数第二的银号就是她大哥的,前年她大哥的银号会馆落成那天,耿聚忠邀了恭亲王去听了三天的戏,一般人家哪有这等殊荣?她二哥倒是没什么太大作为,听说是痴迷乐律,开了家琴馆。她三哥是为皇家采买药材的皇商,给咱们冬儿治寒疾的米院判,他侄子米霈就是娶的她三哥的二女儿。” 岱凤道:“如此说来,这赵家钱虽多但根不深,她赵氏要嫁女儿必得从长远计,是宁可多搭嫁妆也要嫁进上三旗。”明珠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况且咱们后头还有一个索额图在盯着,咱们若是与朝中重臣联姻,只怕皇上会听信谗言,认为我在拉党结派,倒不如仍是娶卢兴祖的女儿。一来得了钱。二来咱们没有因卢家获罪就背信弃义,传出去名声也好听。三来更是堵了索额图的嘴,免了后患。”岱凤听后微点头道:“看来还真是与卢家结亲才最有益!” 明珠又问道:“那天卢家的人来问,你怎么回的?可有说退亲的事?”岱凤道:“我能这么没头脑?我就怕是你打了什么算盘,我若冒然退了,万一误了事,末了还得看你的脸子!我就回了那人,说你们卢家常年不在京中,我们想传信也不知写哪儿呀!如今你们回来了,等过几天,我亲自上门说这事儿。”明珠笑拉过岱凤的手夸道:“还是夫人明智!”岱凤笑哼了声,又说道:“等我去了卢府,可得好好看看他这个女儿!昭儿的事,的确是咱们对不住冬儿,这卢兴祖的丫头要是才貌双全也就罢了,若是样貌有缺,少不了得给冬儿再纳几房侧室。颜眉自是不必说,她必得跟在冬儿身边,我才放心。”明珠道:“我早打听清楚了,这卢兴祖的女儿卢翾也是绝色!就这半年,去他卢家提亲的连门槛都踏破了!连恭亲王都有这意头纳她。” 岱凤听后啐道:“呸!常宁这崽子不过才十七,多大点人呐,纳了一房又一房!她赵氏除非脑子锈掉了,才会放着正的不做把女儿嫁给他去做。”明珠笑道:“这自然不会,况且咱们两家还是有婚约的!”岱凤忽又坐起身朝门外喊道:“怜儿!去叫颜眉把冬儿带来。”明珠见之问道:“现在就跟冬儿说?”岱凤道:“既然定了就早点告诉他,冬儿一高兴呐,这病就找不上身了。我明儿就往卢家下拜帖,再找个日子去跟赵氏把这事给说定了!”话落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浑身酸乏,出去透透气也好。” 明珠将岱凤搭着的松黄印花帔子往上盖了些道:“要不请人来看看?”岱凤枕着臂弯,眯眼看着明珠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自是比不了丫头会折腾!”明珠抚着岱凤的手,又凑到她脸旁道:“你这年纪,正是折腾的时候。”岱凤闭眼慢语道:“你少哄我,我就是过了这年纪,你也别想找的!” 明珠放了手回身笑道:“夫人哪里的话,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岱凤正欲接话,又听怜儿在外说颜眉到了,便咽了话头让颜眉进来,却不见冬儿的人,一问才知道冬儿出去和曹寅聚去了。岱凤跟颜眉大略说了几句,也就让她回去了。明珠见此事已商议清楚,也起身回了书房去办公,不在话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二回 因情感情认小妹 以钱生钱算儿媳 下 且说这曹寅今晚单邀了容若泛舟纵酒,说是论学实为传词。他二人泊船在什刹海边,听曲品果。未多时,月色渐起,星影落河。仆人们依次撤下食盘,待乐人离船后,船夫解了绳索向湖心撑去。容若和曹寅转坐船头,迎风畅谈。 曹寅忽说:“我有一物要交给容若兄。”说着掏出那菱形折纸递了过去。容若接过折纸,边拆边笑道:“写的什么锦囊佳句?还要折成这样。”曹寅默不作声,待容若拆开后看到是昭宪的字迹,六年来积压的思怨冲顶而出,眼只看到‘子规啼’三字,便不能再读了。 容若掩面缓了片刻后问道:“你怎么拿到的?”曹寅道:“不是我拿的,是那位命人传给我的。前几日皇上在晾鹰台阅马,中途有个公公偷偷递给了我。”容若不可置信道:“你我相交不过半月,她是如何得知的?”曹寅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日竟也没能细问一番!许是哪方神仙施恩,特来解你二人之相思。”容若咽泪后又接着往下看,他眼前的字点点模糊,那个身影却帧帧明亮。 那日夕阳西下,雨后花落时,容若辞别雅集上的一众好友,急急往家中赶,只因厮来报说纳喇夫人带着昭宪来了。容若一路跑进后花园,远瞧见昭宪站在楼亭中,婶婶和母亲坐在一旁说笑。容若人还没到跟前,声声‘昭妹妹’就喊得园中人人笑他太傻! 转石过桥,撩柳拨花,待容若快步走到亭台下,见昭宪握了把香草站在楼梯处。昭宪见容若来了忽又转身要上楼去,容若忙喊了声‘昭妹妹’。昭宪回头忍笑看着容若,虽无语,却依依。容若上前问道:“妹妹近来可好?”昭宪道:“你之前在信中怎么说的,说好过几日就来,哄我等了半月也不见人影。说话若这般不作数,日后也休再说什么相思。”话落又将那捧荑花推入容若怀中。 容若见她梨花面里含羞,柳梢眉上蓄怨,斜眼看花,娇生两靥,真是勾得无尽怜惜!便伸手折下昭宪脸侧的蔷薇花,笑吟道:“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昭宪听出他是在劝自己珍惜眼前相会时,不要被那些无足轻重的事给耽误了,遂笑回道:“虽说是‘有花堪折直须折’,但这一院子的花都是你的,急什么非要现在折?花落了也自会再开,无妨我现在生气。”容若听后将花簪到昭宪发间,又笑问道:“花是我的不假,那人呢?” 昭宪听后低头咬唇,笑不作答。忽听岱凤在楼上笑问道:“冬儿怎么这么半天也不上来?是什么悄悄话要说这么许久?”昭宪转身回道:“伯妈,冬哥哥不学好,尽说些混话来欺负我。”话落便快步跑上去了。岱凤道:“他说了什么?你细细说来,我给你评评理。”容若在后笑道:“我是不怕的,只怕妹妹说不出口。”昭宪羞得躲入宜绵怀中道:“妈,你看看伯妈和冬哥哥,都拿我来取笑!” 宜绵笑抚着昭宪道:“傻丫头,你冬哥哥和你伯妈是一条心,你再不学着讨好你伯妈,日后可怎么办?”昭宪薄嗔道:“妈,怎么连你也这样!”岱凤笑道:“昭儿你放心,这伯妈跟侄女自然难同心,可我对儿媳,那就比对儿子还要亲了!”昭宪埋脸撒娇道:“伯妈总是这样,昭儿以后再不来了!”容若道:“你不来,我便披红戴花去接你!”众人一听这话,哄然都笑了起来。那时何人不说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知一年后便是‘东飞伯劳西飞燕’! 容若盯着那句‘怨尽东风更又重,露冷苍苔,衣比黄花瘦。’拳头不禁攥得‘咯咯’作响。昭宪选秀的那段日子,容若听信了母亲所言,说什么顶替之事风险极高,一定要等到确定退选之后才可去找昭宪。故而选秀期间,他一直呆在府中,不曾怀疑丝毫。直到那日他从书斋回房后,听颜眉说母亲拿走了昭宪送的连枝玉钗,要去再打一支来凑对,好传给孙女。容若自觉奇怪,如何昭宪还没娶进门就着急给孙女留物件了?可没过几天,母亲又原样还回了那支玉钗,容若也就并未深想,还以为母亲跟他一样也急盼着昭宪过门。 待到昭宪进宫后,又过了五日,容若去纳喇府上见昭宪,可到了府外,只见大门和偏门都是紧闭不开,任他如何敲喊都无一人回应。容若这才察觉事有蹊跷,忙赶回家去问母亲是何缘故。岱凤见容若进来了,也不说话,只拿帕抹泪。容若问她为何叔父家里没人?岱凤道:“哪是没人,是他们没脸见你!从今以后,咱们与他们只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容若一听这话慌了神,连问岱凤到底怎么了?岱凤骂道:“我这辈子都没被人骗过,这下栽在他们家手里了!真是你阿玛的好弟弟,说话跟放屁似的,这么多年两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临了他变卦了,仗着自家女儿有点姿色,就想着去攀皇亲了,呸,真是不要脸!”容若一时六神无主,只问昭妹妹呢?昭妹妹去哪儿了?岱凤拉着容若的手道:“我的儿,哪还有什么昭妹妹,你妹妹进宫当主子去了!”容若听后如雷轰顶,挣开岱凤的手就要往外冲。 岱凤死命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容若道:“我要去找她,什么进宫,我不信!她不会的,就是逼死她,她也不会去的!”岱凤紧扯着容若,又拿出玉佩道:“冬儿你看!她连玉佩都退回来了,又怎会是骗你?昭儿选秀那天,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她,还赐了延禧宫,为此你叔父家连着办了三日的喜宴,你还能去哪儿找她?你就是不要命了闯去紫禁城,也等阿玛额娘自我了结了再去,也好给我们留个全尸!” 岱凤说着哭着,最后干脆坐到地上骂道:“索尔和他个黑心不知理的!打我就把他女儿当儿媳看,什么好的不是往她家送,这下好了,全送宫里去了,我又上哪儿说理去!冬儿,我的儿!你但凡能为额娘争口气,就趁早忘了那丫头,这京中比她好的多了去了,额娘再给你找好的!”话落又抱着容若哭个不停。岱凤抚着容若的后背,发觉他浑身打战,再一看,只见容若抓着玉佩,满额是汗,又面如白蜡,双目失魂,嘴里只喊着‘昭妹妹’。 岱凤见状连呼惜儿和怜儿,一面让去请太医,一面抱着容若哭天喊地的叫了起来。之后长达一年之久,容若都卧床不起,中途明珠曾与卢兴祖定亲,想给容若冲喜,哪知不久后卢兴祖就因平贼无力而自请革职了。次年开春后,容若身体日渐好转,结亲之事也就搁置了。 待容若看完昭宪填的《鬓云松令》后,已是泪流满面,想起过往,万般甜苦齐涌心间。四顾寂寥,唯有岸边的榆柳下荡出缕缕笛音,呜呜咽咽。天高月,风起水涌,容若听着班笛,悲不能止。单一想到昭宪劝自己忘了她,便觉摧心剖肝,痛入肺腑。 容若一时怨恨相交,即兴成词,泣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容若吟罢见曹寅在一旁抄下了这词,遂提笔在词牌‘木兰花’下书:拟古决绝词,柬友。曹寅见后问道:“为何要题‘柬友’二字?”容若道:“斯人不复归,不若以旧友呼之。” 曹寅道:“容若兄与那位,早该了结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况容若兄还要乘风直上,切勿为残情所累。”转又叹道:“想来我这辈子也就与家父无差了,不过是忠心做好皇家的奴才罢了!”容若道:“以子清之才,皇上断不会让你久居銮仪卫,况你也中了举,想必过不了几年就会高迁,到时何愁没有施展之地?”曹寅听后苦笑不语,又为容若添了酒,两人推杯换盏,不在话下。 这晚,容若喝的酩酊大醉了才返家。夜里梦中,容若孤身走在一条浩浩汤汤的云河边,遥望见对岸瑶台上有一羽衣仙子,竟有几分像是昭宪!容若振臂高呼‘昭妹妹’,并欲涉水而去。可那人却叫住了他,又笑说道:“我不是你昭妹妹,我乃九天之上,广寒清虚府嫦娥是也。”容若定睛细看,当真不是昭宪,忙又作揖道:“不知仙姑何故在此?又要到哪儿去?” 嫦娥道:“我特在此等你,要将你昭妹妹那日望月所言,传与你听。”容若忙问:“她说了什么?”嫦娥道:“她说一晃六年,人月都不似当时了!她余生无所盼,唯盼你再得一人,白首不离。”容若道:“那她呢?她在宫中过得可好?可否求仙姑带我前去一见?”嫦娥见他仍然执迷于昭宪,因叹道:“痴儿,你如何还不明白?”容若听后正欲再问,不料仙雾突然拢聚而来,眼前刹那间便只剩白茫茫一片。 容若大喊着‘仙姑’朝前跑去,忽又听见有人在叫他,猛一睁眼,见是颜眉。颜眉道:“这又是被哪个仙妖给勾了魂,竟急成这样?”说着为他拭了汗又去倒了杯水来。容若坐起身来握杯不语,颜眉又道。不知她说了什么,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三回 道天说神实无心 勾情引爱确有意 上 话说这颜眉自幼被卖来明珠府,又在容若身边伏侍了十年之久,早把明珠府当成此生的归宿了。但因她性子端正,不愿被人说是媚主求荣,故而这些年来对容若一直是以姐弟之礼相待。只因今日突然听夫人说要给容若议亲,却又未提自己,一时难免忧心。颜眉本想等容若回来后,与他说明此事,再试探下他的态度,却不想容若喝的不省人事,回来倒床便睡了。 彼时颜眉卧在外间,正难入眠,忽听容若在里间大叫了起来。待她点灯进去一看,见他是被梦给魇住了,又听他满口喊着什么‘仙姑’,心中愈发如咽了涩菜般有苦难言,便决心捅破这层窗户纸,遂递过水去道:“想是晚上又去了什么烟柳地,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会子才来找的你。我让你少喝些酒,你也不听,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转又叹道:“罢了!横竖日后有正房少夫人来辖管你,我也劝不了你几句了。” 容若听这话里有深意,忙放下茶杯问道:“什么意思?哪儿来的正房少夫人?”颜眉道:“昨儿太太亲口跟我说的,说要给你娶亲了,还是原当卢家的姐,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也就要过门了。我伺候你一场,也算是好聚好散了。”容若听后越发怔了,问道:“我不懂,怎么就好聚好散了,你要去哪儿?” 颜眉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你娶了亲,难道我还跟着你不成?自古只听过陪嫁丫头,哪有夫家这边也陪人的。我自有我的去处,想来太太念我服侍你这么些年,虽无功也无过,没准就开恩赏我一个自由身了。纵使不能,我原也是太太屋里的人,就是回去伺候太太,也是应当。”容若听她这意思,像是要走了,索性下了床,又道:“我这就去跟额娘说,我才不要娶亲,管她是哪家的姐,我统统不要!人还没来,就要把你给逼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颜眉见状忙又拉住容若道:“大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疯!你难道一辈子不娶亲?你就是一辈子不娶亲,我也没有一辈子跟你的道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况我又无名无分的,一辈子跟着你,像什么样子呢?且不说远了,就说府中的人,他们又怎么看我呢?是把我当奴才丫头?还是当,”颜眉突然咽住,不再往下说了,只坐回床沿边,等容若来说。 容若听后自思半晌,才坐下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原以为你都明白,看来是我错了。你放心,别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少夫人,就是我额娘要你,我不放,她也难做!当初既把你给了我,就不该想着再拿回去!”颜眉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总算放了心,遂又笑道:“我又不是什么物件,什么给啊拿的,说的可真难听!”容若见她笑了,也笑问道:“那你不走了?” 颜眉起身放了半边床幔道:“祖宗,快睡吧,天都要亮了!赶早还得去先生家里求学,要是让先生看到你打瞌睡,可怎么得了?”话落又为容若掖紧了软被。容若忽伸出手来握住颜眉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你不许走了阿!”颜眉笑嗔道:“再不走,我可就冻死在这儿了!”容若忙又伸过另一只手去给她搓着道:“我给你搓热乎了,你回去好睡。”颜眉笑道:“你这手可比我的冷多了。”说着抽出手来,又将容若的手塞入被中,方拿起灯盏走了。 次日晚间,容若自徐乾学家回来后,去岱凤屋中请安。岱凤告诉了他结亲的喜讯,可容若却毫无悦色,只说如何都得留下颜眉。岱凤听了笑道:“我的儿!就是你不说,我也必得让她留在你身边的!”容若听后虽喜,但也不敢完全相信母亲所言,故而又说道:“如今我也大了,婚事自然由阿玛额娘做主。只是颜眉跟了我十年,我想早日给她个名分。” 岱凤道:“你的意思,是要在娶卢氏之前,先纳了她?”容若道:“不管娶的是谁,她都该在前头。”岱凤虽担心卢家知道了会不依,但一想这事也好瞒,于是笑道:“那就随你,先纳她再娶亲。颜眉这丫头,生死都是咱家的,纳她也不麻烦,无非是做几匹缎子,打几件首饰的事。”容若听后虽反感母亲这般盛气凌人的腔调,但好在留下了颜眉,便也未多说就回去了。 待容若穿过曲廊,又见颜眉正坐在前处檐下做针线,便悄悄走去唬她道:“再不回去鬼来喽!”颜眉被他吓了一跳,遂说:“针都要穿到肉里去了!吓死我了,你有什么好的。”容若坐下看着颜眉手里的新鞋道:“这会子光又不好,你盯久了伤眼睛,我的鞋还有呢,不急这一双。”颜眉揉着脖子道:“现在是够,将来可就不一定了。”容若听了以为她还是要走,因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薄情?昨晚我们说的好好的,你怎么又反悔了!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来?”说着就赌气起身要走。颜眉忙拉住他道:“哎,我何时说要反悔了?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容若道:“那你怎么说将来就不够了呢?这不是要走了?”颜眉听了笑道:“真是个呆子!”又拉他坐下道:“将来你有了正房夫人,我这活计,少不了得交出去。打你又穿不惯别人做的,我不得多做几双备在这儿?”颜眉本是想拿这话来宽慰他,却不想容若听了愈发生气,道:“什么正房夫人,成日家你们就念叨着她,她是哪方神圣,就让你敬她成这样?人还没见着,就得先供起来了!我偏不信这个邪,她进不进得来,还两说呢!”说罢便回屋了,也不管颜眉是何脸色。 颜眉呆在原地,正想不通这话怎么就惹着他时,忽听后头有人笑道:“姨太太在这风口里站着,当心着了凉呀!”颜眉回头见是怜儿,又听她叫自己‘姨太太’,羞得骂道:“你也来笑我!赶明儿你当了姨太太,我也笑你去!”怜儿走来递过一黑漆圆盒道:“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给少爷的,说是上用的燕窝,让你早晚给少爷熬粥喝。”又说道:“你别说我笑你,实则我心里可羡慕着呢!你算是熬出头了,今儿少爷在夫人面前说了,不管娶谁都得先要了你。哪像我呢,这辈子只怕都是奴才命了,纵使日后配了人,恐也只是个奴才!”颜眉听了这话,心里虽如灌了蜜,面上却仍是劝慰怜儿道:“你也别这么想,我如今定了,也就没什么盼头了,你跟了太太这么多年,指不定日后还有八抬大轿坐呢!” 怜儿听了冷笑道:“她真想着主仆一场,就不该防我跟防什么似的!就因着老爷随口夸了我一句好看,她就记恨了我这么些年!我还能指望她给我找门好亲事?只怕她打定了主意,要我一辈子当她的奴才!”颜眉一面摇手让她别说了,一面道:“这话你我间说说也就过了,让太太知道了,你又没有好脸子看了。”怜儿转又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我原以为少爷对你,不过是念及往日的情分罢了,可方才我站那儿听他说的那话,倒像是有别的意思。” 颜眉见她听到了容若的话,愈发害羞了,因说道:“哪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就这样!跟人说话,向来没个分寸的。一会哄你哄到天上,一会又把你说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怜儿笑道:“我就直说了,我看少爷对你也有情,你何不再往前一步,做个正的不好?”颜眉不知她竟是这个意思,大惊道:“怜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一个丫鬟出身,又有哪点配得上他呢?太太能许我留在他身边,我已是感恩戴德了,岂能再去想那个?况原先也不是没有样样都配得上他的人,可最后呢?那位都尚且不能了,何况我呢?” 怜儿仍是不饶,又道:“傻姐姐,你怎么就一根筋呢!我听少爷的意思,他未必愿意你做呀!咱老爷夫人可就少爷这一根独苗,你只要抓住了少爷的心,还怕他们不许?”颜眉听后有些恼了,她道:“怜儿!你再休说这样的话!我是咱府上买来的,这些年来我在府里过的如何,说出去只怕比一般人家的姐还要强些,你要我去教唆少爷和老爷太太对着干,我这不是忘恩负义嘛!况我也说不动少爷,他心里自然有更看重的,我没求过在他心里有个位置,身外能给我个立足之地就够了。” 怜儿听了叹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呀!不然一辈子做,又有什么意思呢?”颜眉道:“我不劳你费神了,谁来做这个少夫人,自有老爷太太操心,不是你我能说的。”话落又见容若屋里的丫头娈走来道:“颜眉姐,少爷叫你快回去呢,说外头起风了,你穿的单薄,别再病了。”颜眉收了绣筐,又对怜儿道:“那我就先回了,过几日再去找你说话。”话了两人便各自回了,不在话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三回 道天说神实无心 勾情引爱确有意 中 话说这日正是农历五月初三(六月十七号),白昼日长,艳阳渐辣,又因着端午将至,疾病多发,故而宫内各处都在熏艾辟邪。秀敏怕那烟气迷眼,也懒得出去走动,便歪在东次间的竹塌上看书歇午。顺成在外贴着红纸葫芦;冬子在院里洒雄黄酒;格福和雅利在厨房裹角黍;塔尔玛本是在一旁摇扇的,因这会子南北两窗都开着,倒有习习南风穿堂而来,秀敏便让她放下扇子去帮纤云挂蒲人。 彼时,玄烨来永寿宫瞧秀敏,因不知她是否在午睡,便并未声张,自己带着李青山悄声进了后院。纤云和塔尔玛在外见之正欲行礼时,玄烨又摇手作嘘状,并轻声问道:“可是睡了?”塔尔玛道:“没睡,在东间歇着呢。”纤云闻之便走去为玄烨打起了湘帘。 玄烨刚入内,忽听得东间内秀敏在细细念道:“是人非人心不别,是幻非幻如何说?虽则似空里拈花,却不是水中捞月。”玄烨透过东侧的‘万福万寿’样雕空玲珑板看去,见秀敏背卧于北窗下,只穿了件湖色龟背朵花纹芝麻纱常服,手拿着羽扇扇风,似在看书,便问道:“什么幻非幻,人非人的?你倒也看起佛经道书了?”说着便往东间进了。秀敏听是玄烨的声音,忙将手中的《牡丹亭》塞入枕下,人刚翻过身去,就见玄烨已走至塌前了。 秀敏坐起来道:“没有看什么书,只是随意念些句子罢了。”玄烨见她眼中含泪,似刚哭过,不禁纳闷道:“哪里的句子?怎么就惹得你这般了?”一面说一面坐下为秀敏拭泪。秀敏却将脸扭向旁侧,自己拿了枕旁的帕子来擦,并回道:“也不是哪里的句子,是我方才做了个梦。”玄烨听了笑道:“上回你做了个梦,就成了半个画师,今儿又是做的什么梦?” 秀敏边为玄烨挥扇边说道:“这个梦就越发离奇了,梦里有个幽魂,名丽娘,她生前是太守千金。一日,她做一梦,梦见一折柳书生,两人一见倾心。可醒后方知,是黄粱一梦。后来,这位姐因思念成疾,竟病故了。她死后,游魂去找那书生,两人结为了人鬼夫妻。他们对着盟香起誓,‘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秀敏说到这儿,忽不再说了,一低头,直掉下泪来。又道:“我倒不知,日后与谁同穴了。” 玄烨听后怔然变色,他乃帝王,日后自然是与皇后同陵。他知秀敏不是要做皇后的意思,但只怕她这般多思多忧会生出病来,便说道:“你梦里怎么都是这些呢?都没有我。”秀敏听后展颜一笑,又道:“正经的跟皇上说些心里话,皇上不懂就算了,饶还打趣我。”说着就转过身去了。玄烨拿起羽扇为她扇风,又问:“那你再说说,后来怎么样了?”秀敏看书只看到这儿,哪知后头的事,便道:“后来伯劳一叫,我便醒了。”玄烨笑道:“既如此,我也给你讲个梦。” 秀敏见他也有故事,笑回过身道:“什么梦?”玄烨脱了蒲鞋,坐上竹塌道:“且说五年前的正月初三日,我梦见一世外仙人,这事儿,是他说给我听的。真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又曲折离奇。”秀敏道:“哎呀好了!快说吧,别啰嗦!”玄烨道:“这梦真是长,我得想想从哪儿说起,咱们躺下慢慢说。”话了,两人便对面歪下。 玄烨道:“这事儿说的是天上的织女,有七位,”秀敏笑道:“皇上又来诓我,这个我知道,是《织锦记》!最的那个仙女与董永结为了夫妻。”玄烨见她听过这个,改口又诌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个梦,与它同源不同流,讲的是最大的那位‘红衣仙女’。你且听完,再做评判。”秀敏道:“皇上且说。”玄烨继续编道:“话说这‘红衣仙女’也有一心上人,是天庭的护法神,人称‘黑煞将军’。这将军对她也有意,但碍于天规戒律,迟迟不敢发迹。后来这将军不知因何事惹得玉皇上帝震怒,便被拔出了仙籍,贬为凡人。可这‘黑煞将军’对‘红衣仙女’一往情深,虽失仙胎,他却不悔,唯恨未能将心意表白于她。” 秀敏忙问:“那怎么办?这天地两隔,他如何说呢?”玄烨见她真信了,又忍笑说道:“这就要说到后日的端阳节了。这天地万物都由阴阳二气所生,阴阳和则生生不息,而农历五月,白昼最长,此时阴阳二气斗争激烈,生物半死半生,那些邪祟也最易出来作乱。故而端阳这天,天庭的天兵天将都要下界来除妖。‘黑煞将军’就趁着这虚空的关口,点了无数的天灯(孔明灯),盏盏灯上都画有‘红衣仙女’的像,以求她能看到。”秀敏道:“那‘红衣仙女’可有看到?她怎么不去找‘黑煞将军’呢?” 玄烨回道:“之前苦于不知‘黑煞将军’被贬去了哪儿,她便一直没寻到,如今天灯一点,‘红衣仙女’不顾其它六个妹妹的阻拦,如何也要下凡去见他。后来事情败露,玉帝大怒,便把这‘红衣仙女’也贬下了凡,并抹去了他二人的记忆,让他们生生世世,难成眷属。”秀敏听了皱眉摔帕道:“这个玉帝真可恨!”玄烨握过秀敏的手道:“他二人在被灌下‘忘情水’前,‘红衣仙女’还说了番话。”秀敏道:“说了什么?” 玄烨道:“她说:你我虽然生难同室,死亦不同穴,但有此情,终是不悔。”秀敏听明白玄烨的用意后,翻身坐起来轻推了下玄烨,又道:“皇上尽是扯谎!怎么这两个梦,都说了这句话呢?”玄烨放了扇子,起身笑道:“你若不信,端阳节那天晚上,咱们上角楼看看!”秀敏道:“看什么?”玄烨道:“那仙人说了,这‘黑煞将军’虽然已不记得前世,也不知转世投胎了多少回,但他每年端阳节的晚上,仍是会放天灯。反正这五年来,年年如此,你去看了,便知真假。” 秀敏见他说的这般郑重,以为是真事,又问道:“那怎么知道‘黑煞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放呢?”玄烨怕忍不住笑,忙低头去找扇子,又道:“这个,仙人也说了,说是亥时(晚9点)会放。”秀敏道:“那我倒要去看看。”转又忡忡然道:“不会碰到鬼吧?皇上不是说,端阳节那天,邪祟容易出来作乱么?”玄烨听了笑道:“碰到鬼了也有我呢!你只管放心。” 一语刚了,忽听李青山在外道:“皇上,乾清宫那边传来话,说明珠大人求见。”玄烨说了句‘知道了’,便下榻穿好了鞋,又朝外头道:“把锭子药拿进来。”话落就见李青山捧盒进来了。玄烨侧身对秀敏道:“这是今年新制的紫金锭佩,你备着祛邪防暑用。”秀敏谢过后便送玄烨出去,二人走至殿门处,玄烨又说:“别出来了,外头天热,暑气重。”说罢便转身走了。 待玄烨出了后院,秀敏叫了塔尔玛一人进屋,并问道:“皇上来了,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塔尔玛道:“皇上发现那本书了?”秀敏道:“没有,还好我藏的快。”说着回塌从枕下摸出了《牡丹亭》,并用手捋着。塔尔玛道:“不是奴才不说,是皇上不让!”又道:“主子,求您下次别让奴才再干这事了。您是不知,奴才给您把这书揣回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被人瞧见。事后还得瞒着纤云,奴才成天的都是提心吊胆的!” 秀敏听后笑道:“瞧你这点出息!平日里跟那俩嬷嬷斗嘴的时候,倒没见你弱的。”塔尔玛道:“这不是一码事!况那水夫李三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一双眼睛色眯眯的,还东问西问了许多。不过带了这么几本书,就要五两银子,他也是不怕齁着!”秀敏道:“他干这事可是把性命都给押上了,要多点,也是常情。总之我日后少找他便是了。”话了又倒下翻书看了起来。塔尔玛见状也不好再说,叹了声便出去了,不在话下。 只说又过了一天,便是端阳佳节了。这日,皇后在宫后苑设了‘粽席’,本是邀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宫内太妃们一同来赏端午的,但近来孝庄身上一度不适,不宜出门。而孝惠听说孝庄病了,赶着去看视照顾,也不来了。太妃们见她二人都不去,自然也不愿出这风头,故而最后只来了东西十二宫的主子、主们。 秀敏和嘎珞到时,见除了皇后和舒宜尔哈,其余人都来齐了。大家围着伊尔木坐了一圈,不知在听她讲什么。秀敏走去后,听伊尔木说道:“这丫鬟见姐爱上了那书生,又日日思念得茶饭不想,便想了个法子。趁着一夜月黑更静,与姐换了衣裳,偷放她出去与那书生相会。”乌林珠听此,忙拦住不让说了,又道:“你讲这种事也不害臊!先前说的还可恕,这会子越说越没体统了。” 伊尔木笑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难不成这里头还有谁是黄花闺女?我一个故事就说得她春心萌动了?也学这姐去私会不成?再说了,能遇此良人,也是生而无憾了。”伊尔木说这话时,张宓朝佟素雯看了眼。佟素雯虽是自养在宫中,但至今还未侍过寝。可伊尔木这话,却是指向的舜华,她也没侍过寝。而自从那日阅马会后,伊尔木时常见她都是副神倦思重的模样,知她是因那个牧瑾在饱受相思煎熬,便故意编了这个故事,好说给她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三回 道天说神实无心 勾情引爱确有意 下 这乌林珠见伊尔木是真敢说,忙道:“你好歹也是贵府姐出身,讲出这种话,真是越大越不知羞!”伊尔木见秀敏来了,又道:“的还一口一个‘花落水流红,无语怨东风’、‘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说她反倒说起我了!”说着朝秀敏一指,又笑哼了声。 秀敏听她说的是《西厢记》和《牡丹亭》中的词,想来几日前自己在宫后苑里,曾对着流水落花说过这两句,必是那时候被她听去了!秀敏一时满面飞红,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又听佟素雯道:“这两句真是好词!李后主也有词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不知伊姐姐方才说的是哪首词?我竟没读过。”伊尔木听了笑道:“雯妹妹别问我呀!我是不读书的,不过是听敏妹妹念过,要不你问问她?” 秀敏见伊尔木今儿认真是不放过自己了,急得起身道:“我没读过这个!准是伊姐姐听错了。我念的是,‘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伊尔木佯装大悟样道:“哦,原是念的这句呀!那想是我听岔了。不过这倒怪了,我一个俗耳俗口又俗心的俗人,竟也能说出这等妙句?可见呐,我要是读了书,也不比你们差!”众人听了都大笑不止,独舜华一人在细思着方才伊尔木说的那故事。嘎珞笑道:“姐姐若读了书,那还要天下的先生作什么,你一口就抵百口了!” 这边众人正乐着,忽听玄烨的声音传来道:“你们这是说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笑声了。”众人闻声见是皇上和皇后来了,都纷纷起身行礼。昭宪道:“没说什么,是在行令,要说带‘花’的诗词曲,有人说不上来,大家正笑她呢!”玄烨看向伊尔木道:“让你平日里多读点书,你不听,这下成她们的‘下酒菜’了吧?”伊尔木道:“我方才可是说了两句好的,是皇上没这福气听罢了!” 秀敏一听这话,怕她又要往自己身上引,忙说道:“是了,伊姐姐都接上了,是我没对上。”玄烨本欲问伊尔木说了两句什么,又听是秀敏没说上,少不了得为她找回面子,便道:“这带‘花’的诗文虽多,但要接的清雅脱俗,也的确考验功底。就是让我来说,只怕也说不上来几句。”昭宪听了笑道:“皇上说的是,敏妹妹方才接的秦观词,的确不俗。” 济兰笑道:“对了这么半天的词,想也累了,这粽子都摆上了,咱们也入座吧!”话落,众人便一同入了席位。玄烨又问身侧的佟素雯道:“瞧你面色倒好了许多,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佟素雯道:“本也就是老毛病,过了春上就好了,二哥哥不必放在心上。”得亏秀敏坐的远,不曾听见这声‘二哥哥’,不然不知又要生出许多醋意了! 秀敏见那一盘盘的粽子倒都包的有趣,有莲蓬样,菱角样,竹筒样,正是看得舍不得吃时,忽听嘎珞道:“哪里来的老虎呀!”众人看去,见是萨嬷嬷抱了赛音察浑,崔妈妈抱了保清,哈齐嬷嬷抱了希公主进来了。因着端午期间,大人会把孩装扮成老虎样,寓意借虎驱邪。故而他三人都穿着一样的杏黄色菊蝶纹纱画虎纹单袍,裤袜同纹,连鞋子都是黄色缎钉金线绣虎头纹夹鞋,又都戴着杏黄缎虎头式风帽,活脱出三只老虎来。 玄烨抱过赛音察浑,又问萨嬷嬷道:“舒宜尔哈怎么样了?”萨嬷嬷笑道:“估摸着这两天就要生了。”嘎珞逗着昭宪怀里的保清道:“这下好了,你们仨又要多条尾巴喽!”伊尔木接道:“就是不知是皇子还是皇女了。”济兰拍哄着希儿道:“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都是皇上的福气。”乌林珠道:“若是龙凤胎就更好了,希格格也能有个妹妹带着玩。”玄烨因见秀敏的神色有异,遂对顾问行道:“叫他们把雄黄酒端来,我给赛音察浑涂了,好让他去吃东西,我看他盯着粽子不放眼呢!”顾问行听后便去传雄黄酒了。 后又过了会子,秀敏见是溶月领着绿萼她们端来了菖蒲酒,溶月又另放了碗雄黄酒到玄烨面前。这是秀敏头一次见溶月在御前伺候,又听对面的张宓自语了句‘怎么是她来了!’,心中不禁更觉奇怪。再朝玄烨看去,见他蘸了雄黄酒正往赛音察浑鼻上涂抹,神情并无异常,可济兰看溶月的表情却有些微妙。秀敏想不通溶月与她们间有何关系,一转眼又对上了乌林珠,见她在看自己,忙又低头去拿酒喝。众人吃过粽子,又用角弓玩了会‘射粉团’,待到热气渐退,方才散了,各自回宫。 这日戌正(晚八点)时分,玄烨本是要去找秀敏看天灯的,但因他在今日早朝时曾提议:禁止八旗以奴仆殉葬。这会子八旗贵族们正在乾清宫跟他争论不休。玄烨见状只得让顾问行先派人去接秀敏到东北角楼等他。戌正二刻,玄烨总算把这帮老顽固给打发走了,正要出门时,又接到宫外急报,说遏必隆病重,只怕撑不过今夜了。 玄烨略犹豫了片刻,便对顾问行道:“快派人去景仁宫通知乌林珠,再备好马车,朕要带她出宫去,顺便再把御医叫上。”顾问行道:“那敏主子那边怎么办?”玄烨道:“打发人去接她回来,她要问起来,就如实说。”顾问行又问:“那天灯呢?”玄烨道:“这会子去通知牧瑾也来不及了,就让他们放吧。”顾问行听罢便出去准备了。 亥正一刻,玄烨带着乌林珠到了遏必隆府上。乌林珠行至床前,见阿玛合目躺在枕上,颜面死沉,呼吸奄奄,不禁泣涕涟涟,跪地叫道:“阿玛!我来了,我回来了!”又连着喊了三四声,遏必隆才微睁双眼,又勉强搭上乌林珠的手,却已吐不出字了。乌林珠道:“阿玛,皇上也来了,皇上来看您了!” 玄烨听后走到床边道:“太师病的如此之重,为何现在才报?朕带了御医来,再给太师号一脉。”话落便招手让贾仁过来。却不想遏必隆抬手碰了下玄烨的衣袖,嘴里断断续续地飘出‘不不不中用了’玄烨握住遏必隆的手,又为他抚胸顺气,并说道:“太师放心,朕不会忘了太师的辅佐之恩。乌林珠,朕会好好待她的。” 遏必隆听后,眼角溢出了两行浊泪,又道:“刀刀刀”玄烨不明其语,凑近了问道:“太师说什么?”遏必隆抽出手来,指着玄烨身后道:“刀刀”乌林珠扭头看去,见墙上挂了把腰刀,便走去取下那把刀,并递给玄烨道:“这把刀,随阿玛征战四方,跟了阿玛一辈子。当年砍过明兵,也杀过李氏乱贼,现今再看,哪里还有当年威风凛凛的样子。”说着又垂下泪来。 玄烨看着手中的刀,眼里一湿,又握过遏必隆的手道:“自今日起,这把刀就更名为‘遏必隆刀’。朕会把它带回宫中,见它便如见太师了。”遏必隆听后,用手指最后碰了下那把腰刀,深舒一气,溘然长逝了。乌林珠见此伏被痛哭,哀号不止。外头房中的家眷们一听到乌林珠的哭声,都放声大哭了起来。顾问行前来扶玄烨出去暂避,好让家眷们进来见最后一面。 待玄烨走后,遏必隆的三继妻巴雅拉氏领着五个男孩和四个女孩涌进来围床号泣,杏儿则扶起乌林珠去隔间坐着。乌林珠喝了几口参汤方缓过劲来,就见巴雅拉氏过来了。乌林珠冷笑道:“就是做戏,也该做全套呀!怎么,嚎了两嗓子就嫌累了?”巴雅拉氏先行了礼,后坐下道:“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你怎么说,我都听着。”说着拿了帕子不停地拭泪。 乌林珠道:“时辰不早了,皇上还在外头等着,你要说什么就直说,我没工夫看你这楚楚可怜的样。”巴雅拉氏道:“珠儿,我嫁进这家才五年,偏老爷就去了,还留下这一屋子的!我又不像老爷的大夫人、二夫人是皇家的格格,我一个寡母如何养得起这一家子人呐!珠儿你是家里的长姐,咱们这个家可就指着你一人了!再往远了说,钮祜禄氏也指着你一人呀!” 巴雅拉氏见乌林珠不动不语,又跪地哭道:“珠儿,我知道,你恨我夺了你生母的位置,可这不怪我呀!我嫁进来之前,不知道老爷还有这么个侧室!况且老爷如今已去了,我就是有心给你生母名分,我也无权无力呀!何况法喀和松格里还是你的同胞弟妹,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也该朝他们看看呀!咱们这个家好了,他们难道还会差么?”说着又给一旁的嬷嬷使眼色,让她去带法喀和松格里过来。乌林珠看着自己才十岁的弟、妹,悲痛难忍,忙拥其入怀,又问道:“额娘好么?你们在家里可有受苦啊?” 法喀道:“额娘病了半年多了,这几日越发沉了,吃了药也不见好。”松格里哭道:“我也想进宫,我不要呆在家里,家里什么好的都只会给阿灵阿和谷杭!额娘的药也是时断时续,一问就是没有银子,可谷杭上个月,光新衣裳就做了五六件。我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袖子破了,嬷嬷就给打个补丁,我又不是乞丐,为什么要穿这个!”说着就伸过自己的衣袖给乌林珠看。巴雅拉氏听了,急得站起来道:“松格里!这话是谁教给你的!你才这么点大,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乌林珠道,下文再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四回 天灯引出红衣女 荷灯送往黄口儿 上 话说这乌林珠其实早已料到巴雅拉氏不会真心待自己的弟、妹,但没想到她竟偏心至此,看着自己弟、妹身上穿着的半旧衣裳,乌林珠顿时怒不可遏,猛拍了椅扶手道:“她才这么点大,懂什么叫瞎话!无非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谷杭和阿灵阿是你生的,你难道好的不给,给差的?” 巴雅拉氏被乌林珠吓得又跪地了,并连连哭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在中间挑三唆四,我何曾亏待过你俩?谷杭和阿灵阿,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孩子吃的花样是多些,可哪次松格里要吃,我没给过?就说那新衣裳,也是因着上月是谷杭的生日才做的。”巴雅拉氏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来,抬头朝法喀和松格里看去,浑身气得发颤道:“你们两个!方才明明穿的不是这身衣裳,你们,你们是存心要诬陷我!” 松格里见状也哭道:“又来了,又来了!”说着又抱紧了乌林珠。乌林珠问她什么又来了?松格里道:“她总是有两张脸,她说的那些,从来没有过!在阿玛面前,她就是这样,阿玛永远信她,不信我。”巴雅拉氏气喘着道:“你,你才十岁,怎么这么会演!什么两张脸,我看你才是两张脸!” 乌林珠听后指着巴雅拉氏道:“你给我闭嘴!我还在呢,你就敢指着松格里骂了,可见平日里,你也没什么好脸子!”巴雅拉氏咬唇揉帕,满面是泪,又道:“你就是把我恨绝了,我一头碰死在这儿,于这个家,又有什么好的?这一屋子的,难道你要带进宫去养?”乌林珠道:“正妻死了,还有侧室呢,怎么就没人养了?” 巴雅拉氏道:“你好狠的心呐!你就是逼死我了,你生母也做不了正的!”乌林珠冷笑道:“谁要逼死你了?你这条命,留着还有用。横竖阿玛已不在了,我额娘也不在乎这个名分,你想让我养着你们,可以!但你得把家里掌事的权交给我额娘,不然,我可不做冤大头。”巴雅拉氏听后伏到椅缘上哭道:“老爷,老爷啊!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你咽了气还没一炷香,她就要来逼宫了!可怜我为这个家操劳到现在,最后都是一场空啊!老爷!” 乌林珠冷眼看着她道:“要喊去床前喊,这会子阿玛的游魂估计还在,没准他放不下你,就求了阎王带你去了,你这生的心血,也算没白费。”巴雅拉氏抬眼看着乌林珠,手指着她道:“你你你”一话未说便晕了过去。一旁跪着的嬷嬷见状,赶紧叫了两个丫头来把巴雅拉氏扶回房了。 乌林珠拉过法喀和松格里,又抚着他俩的脖子道:“你们要好生照顾额娘,只要咱们额娘当了家,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法喀道:“阿姐放心,如今我是家里最大的,阿玛的一等公,想是得由我来承袭,谅她也不敢动我。”乌林珠道:“当然是你来承袭!你的前路,我已为你铺好了,待你稍大些,皇上会给你官位的。”法喀点了点头,乌林珠又道:“我不能久留了,你们俩对她也得多加提防,拿不准的事儿,多去问问额娘。”说罢,杏儿便搀着她出去了。 遏必隆府外,侍卫拉了马车来,玄烨让乌林珠先上,自己接着正要上时,忽听有人在喊‘阿姐,阿姐!’玄烨看去,见是个十岁大的女孩正从府内朝自己跑来。乌林珠闻声掀开车帘道:“松格里,你怎么来了?”松格里跑到玄烨跟前跪地行了礼,又道:“皇上,让我到阿姐跟前说句话吧,我有三年没见过阿姐了!”说着又拿袖抹泪。 此情此景,何人见之不伤心呢?更别说玄烨了。故而玄烨扶起了松格里,又将她抱到车儿板子上,并轻声道:“要说什么,进去跟你阿姐说吧。”松格里在乌林珠耳边细声说了几句便出来了。玄烨见她似不敢下来,便又将她抱下了车,并道:“你日后若是想你阿姐了,可随时进宫。”松格里又问:“我进宫的时候,皇上会在么?”玄烨当这是孩子的童言,故而只笑道:“快回去吧!”话落就上车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这秀敏在东北角楼等了会,又见乾清宫打发人来说皇上今夜来不了了,一问才知是因乌林珠的阿玛快不行了,便也未曾埋怨玄烨,反而认他是有情有义的。纤云见此问道:“主子,那咱们回去?”秀敏道:“都到这儿了,必得看看是不是真有!况那‘黑煞将军’也不是为皇上放的,皇上来不来,又有什么相干呢?”话落便拉着纤云和塔尔玛一起登上了角楼。 临风望去,眇漫一片黑寂。今夜疏星无月,莽莽天地混为一体,无声无息。人心中的躁郁,在这亘古不变的静谧中,犹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秀敏沉入这暗夜里,只觉心旷神明,想着就算见不着那天灯,也不枉此行了。忽听塔尔玛道:“主子!还真有天灯,您看那个红点!”秀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有如烛芯大的红灯飘来。 彼时正吹着东南风,借着风势,越来越多的天灯挂上了夜幕。起先秀敏还能数清有多少盏,这会子那些天灯已汇成轮冉冉而起的红日,映透了半边天。又如一涌霞河,正向秀敏泼来。秀敏看着那灯海渐渐漫过了自己,不禁在心中默问道:“不知‘红衣仙女’是否也看到了,但愿你们今世能厮守一生。” 纤云见已有许久不见新的天灯出来了,又看秀敏虽披了薄衫,但到底禁不住久吹,便说道:“主子,奴才看这天灯也放完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吧。”秀敏确也感到有些冷了,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因着此时别处的宫门都上拴了,秀敏也不想劳烦太多人,便让轿子停到顺贞门前,自己带了纤云和塔尔玛经宫后苑往南走回永寿宫。 彼时已过亥正(晚10点),各路都已无人来往,宫后苑内更是只听蛙鸣不见人影。大路上虽也吊了羊角琉璃灯,但难免有那两三段路顾及不到。此时秀敏就正走在一条昏黑的石子道上,两旁草声淅沥,树咽凄切。秀敏想起了玄烨说的邪祟作乱,心里害怕,便对纤云道:“咱们快些走吧,你把灯再高点打。” 塔尔玛知她是怕了,便故意吓她道:“主子,奴才时候常听人说,那花魅就爱拣这花草葳蕤的地方住。”秀敏问她:“花魅是什么?”塔尔玛道:“就是专剥漂亮女子脸皮的鬼呀!”话音刚落,忽听那边山石后有一女子叫了声,秀敏惊得躲入塔尔玛怀里道:“她来了,她来了!”塔尔玛也被吓了一跳,但她毕竟胆子大又眼尖,见那边依约是个人,便朝她喊道:“谁在哪儿?再不过来我叫人了!” 那人却问道:“你们是哪宫的人?”秀敏听这声音似有些耳熟,纤云却已听出来是舜华了,便回道:“是永寿宫的敏主在这儿,华主可是遇上什么事了?”秀敏睁眼看去,见那人像极了舜华,便又问道:“华姐姐深夜怎么一人在此?你的宫人呢?”那边舜华也确认了她们真是人,便走来道:“我找不到平珠了。今儿我嫌宫里闷,便带了平珠出来赏月透气。走到那边堆秀山下,她说要解,我便放她去了。后来我见天上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天灯,真是好看,便上了御景亭去赏灯。待我再下来时,等了她许久都不见人,连她留下的灯也没了。” 秀敏听后道:“准是她解回来没见着你,拿了灯去找你了!”舜华道:“我想也是了,便打算回宫去看看。正巧走到那儿,听到这边有脚步声,依稀还听到你们说什么剥皮喝血的,倒把我给吓得半死!”秀敏拉过塔尔玛道:“华姐姐可得心了,就是这个女鬼要剥皮喝血的!”塔尔玛笑道:“奴才是说了唬主子玩的,华主别放在心上。” 舜华笑道:“遇上你们,我倒不怕了。”秀敏又问道:“华姐姐也看到那天灯了?”舜华道:“长这么大,没见过这般气势的天灯,真不知是谁放的。”秀敏听了忙告诉她:“是‘黑煞将军’放的!”舜华从没听过这么个人名,便问道:“这是何人?他放这天灯作什么?”秀敏道:“姐姐没听过‘黑煞将军’和‘红衣仙女’的故事么?”舜华听了却突然笑了起来。 秀敏不知她在笑什么,便问她为何发笑。舜华笑回道:“我的名就叫‘红衣’,这里没有一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编了个‘黑煞将军’出来。”秀敏以为舜华是逗自己玩的,便又问道:“姐姐真叫‘红衣’?”舜华道:“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儿时抓周的时候,就抓了块红帕子,自又爱穿红衣裳,他们便都叫我‘红衣’。只是如今进宫了,不好日日穿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四回 天灯引出红衣女 荷灯送往黄口儿 中 秀敏听了自思道:“华姐姐若是‘红衣仙女’转世,那谁是‘黑煞将军’呢?是皇上么?那我又算什么呢?”舜华见她呆愣着不吭声,又笑问道:“你既给我编了个‘黑煞将军’,那你倒说说,他俩有什么故事呀?”秀敏正要说时,忽听前路走来了一帮人在嚷嚷着‘仔细找找!’纤云道:“只怕是来找华主的!” 舜华回身看去,见真是平珠领了五六个太监过来了。那边平珠也见到了舜华,疾步跑来道:“主子!您跑哪儿去了!可把奴才吓死了!”说着就泪如泉涌,抹都抹不及。舜华道:“我一直在这儿,哪有跑哪儿去,快别哭了,少给我丢人。”那边芜荃听说找到了,便喊回了宫女们,又一起过来了。 舜华见乌林珠的人也来了,便道:“你这奴才也太题大做了些!我找不着你自然要回去,何苦去吵醒别人!”芜荃听了笑道:“华主多虑了,我家主子与主同住一宫,自然要互相帮扶。平珠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才来找的奴才。”舜华又问她道:“没有惊动你家主子吧?”芜荃道:“没有,我家主子老早就歇下了。主子若知道您丢了,必得亲自来找的。” 秀敏听了倒对这个芜荃有几分佩服,三言两语的,不光帮自家主子瞒了事还挣了个情面。舜华道:“你家主子真要来了,我今儿必得罚平珠跪一夜!”芜荃笑道:“两位主在外头受了这么会子露气,还是早些回吧。”众人听罢,便出了宫后苑,各自回了。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钟粹宫舒宜尔哈主子诞下皇女的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了。早膳后,济兰受过众妃的礼,便领着她们去钟粹宫为舒宜尔哈贺喜。秀敏这是初进钟粹宫,待到了内殿一看,还以为错入了玄烨的昭仁殿!灵芸说的果然不假,这钟粹宫内的陈设,当真都是玄烨平时常常称赞的。像那鱼鳔制的戟磬、匀净淡柔的天蓝釉、生趣自然的竹雕和佛手柑橘散出的清香,都是朴中含雅,真而不作的。 昭宪见秀敏站在门口不过来,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走去笑拉了她来看公主。嘎珞最是喜欢孩的,此刻她正半蹲在睡床旁,又笑说着公主哪儿像舒宜尔哈,哪儿像皇上。济兰忽问道:“通知皇上了没?格格也得尽快取个名字才是。”萨嬷嬷笑道:“皇上昨儿夜里就来了!取了名叫‘珍儿’。” 舒宜尔哈见萨嬷嬷这般得意,又瞧众人面色有变,忙接道:“本是想让顾问行今儿早上再告诉皇上的,哪知皇上那会子竟还没睡,就过来了。”乌林珠笑道:“还是皇上对妹妹情深!这个名也取得好,‘珍儿’,必是要当珍宝捧着了!”萨嬷嬷听后笑道:“到底是皇上的亲女儿,又只她一个,昨儿皇上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脱口就喊了‘珍儿’!” 舒宜尔哈见张宓嘴都气白了,而萨嬷嬷还在不停地说,便道:“萨嬷嬷,你去看看塔娜是怎么回事,这么半天也不见上茶来。”济兰道:“我就不吃茶了,看看她们谁要。”说着又起身走到床边道:“这会子珍儿醒了,让我来抱抱!”萨嬷嬷将珍儿抱给济兰后便出去了。众妃又坐了会子,济兰见舒宜尔哈有些疲了,便说让她多休息,自己则带着众人离开了钟粹宫。 待出了内殿后,秀敏听额尔赫在跟舜华悄声道:“可惜伊姐姐今儿没来,她要见了萨嬷嬷的张狂样,必得跟她掐起来!我还真想看看呢!”说着拿扇掩了笑。舜华道:“舒姐姐为皇上生了三个孩子,萨嬷嬷以主为荣,也没什么可说的。”额尔赫道:“那也不该说这孩子是皇上的第一女呀!分明是没把宓姐姐放在眼里。宓姐姐生的才是皇上的第一女,虽然只活了三岁,那也轮不到她的孩子。” 舜华道:“萨嬷嬷无非就是过过嘴瘾,正经的上头还有一个希格格呢,你就当她讲了个笑话,何必放在心上呢。”额尔赫听后便不再言语了,一脸的没劲儿。秀敏听了她俩的话才知道,原来宓姐姐也生过孩子,难怪今儿看她是满脸的落寞难言,转又胡乱想了起来。嘎珞见状笑问道:“你又七想八想些什么?” 秀敏道:“我想这宫内也太无情了些,要么得生孩子,要么得家境优渥,不然像宓姐姐这样,进宫这么多年了,也生过皇女,却也只能住在后院。”嘎珞道:“我说你这人就是爱多想!你怎么不朝你自己想想呢?你也是住后院,可你有怨言么?”秀敏道:“我有什么好怨的?我两样都不沾,还能住在那儿。”嘎珞笑道:“就是喽!你看着宓姐姐可怜,没准人家乐得其所,压根不需要你心疼呢!你呀,净在这儿瞎操心!”秀敏细想后笑道:“是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嘎珞不解此语,只道:“什么飞鱼?反正我是话糙理不糙,你懂了就行。”又说道:“再过月余就是昭姐姐的生日了,你帮我想想,送什么好呢?”秀敏道:“昭姐姐不像是会喜欢那等俗物的,要送就得别出心裁些。”待走了几步路后,秀敏笑道:“有了!”又与嘎珞交耳说了阵。嘎珞听了笑道:“这主意是好!就是不知能不能弄到。”秀敏道:“让内务府的人去找,京城那么大,总能买到的。”两人又商量了一路,待到了西边,方各自回宫了,不在话下。 且说这秀敏想着昨夜玄烨放了自己鸽子,怎么着今儿也得来一趟,却不想直等到晚间也没见到他,正是闷闷不乐地打算睡下时,又见纤云进来了。纤云让塔尔玛出去歇着,自己坐上秀敏的床沿道:“主子别不开心了,皇上今儿一天都在慈宁宫呢。”秀敏翻过身去道:“谁管他呢!”又问道:“太皇太后身子怎么了?”纤云边为秀敏盖好被子边说道:“听说是什么热疾,具体的不清楚,但皇上好像要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去避暑了。” 秀敏听了忙又翻过来道:“去多久?”纤云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但想避过这暑气,必得要一两个月了。”秀敏又问:“只有太皇太后一人去么?”纤云道:“奴才说了,主子别多想。太皇太后说她去了,皇上也不能成天都跟在自己身边伏侍,便要带皇后去。皇后又说太皇太后十分思念她的二女儿,皇上便派人去巴林草原接了大长公主一同去。”秀敏听后道:“我有什么可多想的?真真这才是一家人呢!皇太后都没多想,我犯得着么?”说罢便又翻过身去了。纤云见状,知她的毛病又犯了,便放下帐子出去了,一夜无话。 自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后离京后,宫内大事务都由皇太后来掌管,众妃们每日转去寿昌宫晨昏定省。孝惠个性平和,又不喜太多事来烦扰,因见众妃们走来走去的着实麻烦,便将晨间的请安礼给免了,只用晚间来一趟。众人倒都乐得如此,秀敏更甚!如此一来,她十日中竟有七八日都是睡到日上帘钩才起。 这日因是昭宪的生日,嘎珞一早便来找秀敏去延禧宫了。塔尔玛给秀敏簪着花,秀敏透镜看着木兰手里的鸟笼,笑问道:“你驯得如何了?会说几句?”嘎珞道:“不光会说,还会念诗呢!”秀敏听了笑道:“当真!快叫它念一句来听听!”嘎珞道:“那不行!昭姐姐得是头一个听的。”因见纤云在一旁拿着硬木嵌花石把镜给秀敏照着发后,已然是梳妆好了,便去拉她起身道:“好啦,够美了!咱们快些走吧!”秀敏让纤云带上礼盒,又交代塔尔玛把帐子换成前儿刚送来的天青色冰裂梅花纹,说毕便和嘎珞一同走了。 两人到了延禧宫后,白茸一面将她们迎进来一面说道:“二位主子来得真不巧,今儿是我家主子的生日,昨儿主子家里来信,说夫人今儿要进宫来看主子。半个时辰前,主子就被接去会亲了。”嘎珞道:“没事儿,我们也是过来给昭姐姐过生日的,等会儿也没什么。”白茸听后便将她二人引到侧殿,又传了冰镇桂花乌梅汤、蜜沙浇西瓜和葡仁酪乾等食来。 而这昭宪此刻正和宜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自从昭宪进宫后,她们母女间的关系便疏淡了许多。宜绵抱着保清,在犹豫了许久后,终于将容若要成婚的消息告诉了昭宪。却不想昭宪极平淡地说道:“冬哥哥是该娶妻了,总不能被你们耽误一辈子去。”宜绵道:“昭儿,你还要额娘怎么说?当初不是我们要把你送进宫的。”昭宪见额娘又开始抹泪了,心中虽也难过,但仍是说道:“是不是你们要送的,我也不在乎,横竖这些年来,你们得的好处也不少,既得了便宜,就老老实实认着,何必来卖乖呢?” 宜绵道:“我要是知道你会变得这般铁石心肠,我当初就是死,也不会同意他们的。昭儿,你可是我唯一的骨血,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昭宪道:“我没有恨,也谈不上原不原谅。只是宫里的嬷嬷曾教导过我:入了宫,就得和本家断了一切联系。当初你们既把我送进来了,就该想到这点。我如今是皇上的妃子,不再是你的女儿了。”宜绵道:“昭儿,你这是在拿刀戳我的心呐!” 昭宪听后滚下滴泪,忙又扭过脸去道:“我本没想说这些的,是额娘非往这上头扯。”宜绵见她还肯叫声额娘,心里也算有了一丝慰藉,又道:“不说这个了,你在宫里过得如何?皇上待你好不好呀?我听你阿玛提起过,说皇上又要了一个宫女,好像还挺喜欢的。”昭宪道:“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宫里总要进新人的,谁还能永远霸着皇上不成?” 宜绵道:“话虽这么说,但皇上的心,在你身上多一点,不好么?”昭宪道:“怎么?额娘想让我去争宠?这话准是我那位深谋远虑的伯父告诉你的吧?烦请额娘代我转告,我当一次他的棋子就够我一辈子受的了,别指望能有第二次。”宜绵见她猜着了,忙道:“昭儿,你这说的什么话!哪个当娘的,不盼着自己女儿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四回 天灯引出红衣女 荷灯送往黄口儿 下 这昭宪听后道:“额娘放心,不用您盼着,我也能过得好。”宜绵见她如此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忽又听昭宪开口问道:“冬哥哥什么时候娶亲?”宜绵道:“本是定在今年入秋的,后又推到了明年开春。”转又笑道:“说来你都不信,明年他们家是双喜临门了。冬儿娶妻不说,他还要再多个弟弟或妹妹了!” 昭宪听了着实吃了惊,忙问道:“伯妈怎么会许伯父纳妾呢?”宜绵拿帕掩笑道:“不是妾,是你伯妈怀上了!都有一个多月了。所以才要推迟的。”昭宪笑道:“这下冬哥哥算是如愿了!伯妈年纪也不了,这胎可得好生看养才是!”宜绵道:“可不是嘛!我前日里去了趟,房里都有五六个丫头服侍呢!”昭宪又问道:“冬哥哥,娶的是哪家的姐?” 宜绵回道:“还是原来那桩亲事,今年初,卢家从广东回来了。”昭宪听后冷笑了声道:“伯父居然还肯认这门亲?想是有利可图的吧!”宜绵道:“有没有利的,都是他家的事,我也管不着,我只盼着咱家能好。”话落忽听门外的太监道:“昭主子,时辰快到了,还有没说的,您抓紧点说。”昭宪听后起身看着宜绵道:“好或歹,都与我无关了。阿玛与额娘,好生自养。”话落便叫了红英和崔妈妈进来。崔妈妈抱过宜绵怀里的保清,红英搀着昭宪便出去了。宜绵看着女儿渐远的背影,眼泪抑不住又滚了下来。 而这昭宪坐在回延禧宫的轿内,亦是泪落如雨。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入宫这么多年,如何不思念家里?看着额娘掉泪,她如何不心痛?可她偏是要用这‘冷漠’来折磨额娘,也折磨自己。只有这‘刻骨’的痛才能替代她的另一份‘剜心’之痛。 待昭宪回到延禧宫后,听到白茸说嘎珞和秀敏已等候多时了,她赶紧收起情绪,又让崔妈妈把保清抱回去,自己则笑着走去偏殿瞧她二人在做些什么。嘎珞见昭宪回来了,又瞧她双眼泛红,便上前问道:“姐姐怎么哭了?”秀敏笑道:“这你都不懂?姐姐准是在额娘跟前撒了通娇才回来的。” 嘎珞道:“想来姐姐一年还能见上一次,我阿玛、额娘从没进过京,这三年来,连封家信都没有,可见不是亲生的。”秀敏道:“你若这么说,就是欺负我是没娘的了。”昭宪听了忙拉过她俩笑道:“今儿是我的生日,你们俩这样丧着脸的,我可要请出去了!”嘎珞听了笑道:“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姐姐呢!”话落忽听有声音传来道:‘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 昭宪四下看了看,问道:“谁在念诗?”秀敏笑指着嘎珞的肚子道:“是她的肚子在念诗!”话了又听那声音道:‘主子去睡吧!主子去睡吧!’嘎珞听后气得转身朝木兰身后骂道:“真是个笨鸟!教你那么多遍都不会,偏是妙真说的你就记住了!”秀敏见状笑得不可开交,昭宪看明白后也笑道:“真是难为你了,自己还记不住几句诗呢,倒教起徒弟了!”说着便走去木兰身后看那鹦鹉。嘎珞道:“这只笨鸟是送来给姐姐吃的,常听人说,‘鹦鹉汤’好喝又滋补,咱们呆会都尝尝!” 那鹦鹉听了又说道:“主子该醒了!主子该醒了!”众人一听这话,都笑得下不来地。昭宪笑道:“这东西,我可是喜欢得很!你敢动它,我就跟你没完!”秀敏道:“姐姐既这么喜欢它,那我这个,就看保清钟不钟意了。”说着让纤云打开了礼盒。昭宪瞧盒里放着盏六面荷灯,又拿出来看了看,见每一面上都是绘的荷花,但形态各异。或含苞或胜放,或带露或沐月。 嘎珞道:“秀敏为了画这六幅荷花,就差搬去宫后苑了,我要拿她一幅,她还不给呢!”秀敏道:“下月就是中元节了,想着做个荷叶灯给保清举着玩!我时候中元节的晚上,街巷里都是荷叶灯,花篮形的,鹤鹭样的,莲叶莲花的,不计其数!真是万点流萤。”昭宪笑道:“可不!一到中元节的黄昏后,就听那些孩子们在外面唱着‘荷叶灯,荷叶灯,今日点了明日扔’。我时候可想有个荷叶灯呢!偏是就被阿玛额娘关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 秀敏听了笑道:“真真是个大家姐!我时候就是混在那群子中间,喊得最热闹的那个。”嘎珞道:“我都没见过这些!”又去拉秀敏道:“要不你也给我做一个?中元节的时候,我也举着玩!”昭宪笑道:“让人家看到你和保清玩一样的东西,不知该怎么笑你呢!”这边众人正笑着,白茸打外头进来问昭宪膳食摆在哪边。 昭宪见日头正烈,不愿再走去主殿,便让把饭摆在偏殿。三人在隔间进过膳后又品果聊天,直至黄昏,嘎珞和秀敏才告回了。她二人经宫后苑回西边时,正赶上侍卫们换班,一路上好几班侍卫见着她们都得停在一侧,待她们过后再动。忽又见前头孤身一个侍卫垂首站在路旁,秀敏瞧他穿的侍卫服倒像是乾清宫的,而从他身旁经过时,秀敏认出了他是那日走马比赛的魁首。 原来这牧瑾今日值守完后便可休沐六天,又趁着皇上不在宫内,他便提早下了值,想着早点回家去看额娘。此时他正要从宫后苑穿到顺贞门去,因碰上了两位主子,便等了片刻。待她二人走后,他就往北去了。却不想从旁路突然蹿出了个丫头,那丫头上来就问他:“你有瞧见一只金镶东珠耳坠没?”牧瑾低头看了看脚边,道:“没有瞧见。” 那丫头道:“这可如何是好,偏是掉的东珠!”牧瑾正要问她那耳坠长什么样时,又听她后头有人在喊:“芙!找到没?”芙回身道:“姑姑,都找遍了,这侍卫也说没瞧见。”牧瑾见那人是伊尔木主子的大宫女,便问她:“可是伊主子的耳坠掉了?不知是什么样子的?”莲香道:“耳坠倒不大,就是那荷花纹碧玺下面还坠了颗东珠。若是一般的也就算了,偏这东珠是皇上赏的,可不敢掉呀!” 牧瑾听之忙问她:“还有哪些地方没找?我可以帮着一并找找。”莲香听了笑道:“这就太好了!我瞧你有些眼熟,像是乾清宫的侍卫,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找到了,我家主子必在皇上跟前说你的好。”牧瑾笑道:“姑娘言重了,我叫牧瑾,咱们还是快些找吧,天要黑了。”莲香听后便让芙去西边找,自己带了牧瑾往东边去了。 待走到一岔路口,莲香又让他往上路去寻,自己则去下路。等他走了段路正要拐弯时,莲香忽又喊道:“牧瑾大人,记住了,是坠了颗东珠的!”牧瑾应了声后便拐过去了。他如何也想不到,莲香这声‘牧瑾大人’,并非是在叫他,而是喊给那边的舜华听的。此时舜华正孤身坐在亭中,突然听到那边叫了声‘牧瑾’,一时紧张地手足无措。舜华透过树隙见他已要拐过来了,走已来不及了,便干脆躲到一旁的蔷薇架后。 舜华紧攥着纱衣,透过花叶见他一面低头找着一面往这边来了,便道:“这儿有人,你别过来。”牧瑾闻声看去,见花架后有一人,虽被枝叶遮住了大半身,但见她面容姣好,灿若霞桃,以为是主子,忙收眼低头道:“主子恕罪,奴才不知主子在此。”舜华却说:“你误会了,我不是主子,我叫红衣。我家主子在这儿赏花呢!” 牧瑾抬眼看去道:“那也是奴才冒犯了,奴才无意打扰主子赏花,只是在帮伊主子找耳坠。”舜华道:“这里没有看到什么耳坠,想是掉到别处了。”牧瑾道:“想也是了,我再去别处找找。”话了要走时又看了眼红衣,因见她狠盯着自己笑,心下不免情动,但碍于她主子在这儿不好多问,只得转身走了。 话说这舜华为何在此呢?原来,她是被伊尔木拉来赏荷的。早先两人到了亭中,伊尔木见满池的荷花摇曳生姿,说什么赏荷要配茶,便让芙回去取茶籯,又要了几道点心。莲香怕芙一人拿不下,便要和她一同回去。舜华见伊尔木似不大乐意莲香走,便叫平珠和芙一起去了。 两人又坐了会子,伊尔木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耳坠掉了一只,便把舜华一人留在亭中,急急带了莲香去找耳坠。而那平珠不知是错吃了什么,一到景阳宫就开始头晕恶心,实在是不能走了,便让苏嬷嬷去了。中途苏嬷嬷和芙分别提了茶籯和食盒来,却又被伊尔木半道拦住去找耳坠。如此,牧瑾和舜华方有了这次相遇。但一切真会如此之巧么?且待下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五回 乌林设局激人妒 秀敏摔碟起怨火 上 原来这一切实非巧合,确是伊尔木事先谋划好的。莲香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摸清了牧瑾的上下值时间,今日伊尔木去邀舜华时,她趁机往平珠喝的水中下了药。至于伊尔木为何要这样做,她又想得到什么,诸位莫急,日后便知。 只说这牧瑾回到岔路口后,见那姑娘搀着伊尔木过来了,忙请安行礼。莲香笑道:“不必找了,主子的耳坠找到了。”牧瑾道了声‘万幸’,伊尔木又说:“今儿真是辛苦你了,赶明儿我让皇上赏你。”牧瑾忙道:“伊主子言重了,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伊尔木道:“我瞧你是从那头过来的,那边的荷花,开的可好?若是不好,我就不费这功夫过去了。”牧瑾道:“奴才并未留意荷花,但那边的蔷薇花开得正盛,也有位主子在那儿赏花呢。” 伊尔木道:“哦?是哪宫的主子?”牧瑾道:“奴才不知是哪宫的主子,只碰着了那主子的宫人红衣。”伊尔木听后暗自纳罕,转又明白了过来,必是舜华隐瞒了身份,遂笑道:“原来是舜华妹妹在那儿,我会会她去。”说罢便带着莲香过去了。牧瑾听后自思道:“这舜华是哪宫的主子?怎么从没听过?”忽又想起了方才红衣的俊眉倩目,更觉失了魂魄,情不可禁,就这么一面笑着一面回了,不在话下。 且说又过了些日子,这天,红日已高三丈,秀敏却仍是未醒。若非窗外蝉声着实聒噪得她受不了了,只怕她能睡到晌午去。秀敏极躁烦地睁了眼,见玄烨坐在床边正看着自己笑。秀敏轻哼道:“怎么还是这个梦。”后又翻过身去闭了眼。玄烨听了笑道:“你的梦里总算有我了。”秀敏听后猛睁开眼,回过身去看着玄烨不说话,又伸过手去碰他。玄烨笑握住她手道:“是真的,真的!”秀敏笑了声,坐起来道:“皇上不是后日才回来么?” 玄烨道:“昨日接到云南来的急报,有些事要处理,便连夜赶回来了。”秀敏道:“什么大事要这样着急?”玄烨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是大喜事!吴三桂主动请旨移藩了,我的心头一患,总算除了。”秀敏笑道:“这可真是喜事!这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云南给收回来了。”玄烨道:“这吴三桂一撤,他耿精忠就必得撤,三藩一除,我就能真正地做主天下了。” 秀敏听后非但不喜,反而叹了口气。玄烨问她何故如此,秀敏忍笑道:“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做主天下的帝王,居然也会失信于人呢?”玄烨见她说起了上回看天灯的事,正要向她说明时,又听顾问行在外道:“皇上,议政王大臣们都已到乾清宫候着了。”秀敏听后便要下床送玄烨出去了。 玄烨本打算之后再跟她解释此事,但又记起上回秀敏生气的事来,怕她一直将这事放在心里,遂又回身对秀敏道:“端阳节那晚,不是我不去,实在是乌林珠的阿玛患了重疾,她阿玛遏必隆是顾命大臣”秀敏见玄烨当真了,心想道:“我左不过是玩笑话,你却这般认真,可见是怕我生气,也可见你心里有我。但你心里既有我,就不该想我是会因这种事情生气的。还是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辨是非的人?” 想到此间,秀敏是又喜又怨,便道:“好啰嗦,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值得说这么多。我都知道了,皇上快去上朝吧。”说着便把玄烨往外推。玄烨听她这么说,当她明白了其中曲折,也就放心了。遂也未说多话就回乾清宫去商议移藩撤兵的事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太皇太后和皇后也回宫了,再又过了一天,便是七夕佳节了。这七夕,虽不是宫中的大节,亦非满族的节日,但入主中原后,满汉习俗交融,故而七夕这夜,皇上也会特允宫女们在御河里放花灯,祈祷出宫后能寻个好人家。也亏着不是什么大日子,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帝妃们才得以如寻常人家一般共坐一桌,闲谈续情。这日,玄烨设家宴于绛雪轩,与后妃共度佳节。 日落后,秀敏见离开席还有段时间,便带着纤云在宫后苑内漫步消闲。主仆二人走到御池边,看着池内纵横沉浮,如乱叶漂水般的花灯。又见花盏上的荧荧烛火,有如繁星列天。秀敏见这水光交融,茫茫一片,不禁情动,遂而叹道:“纤云你瞧!这才是人间的银河。你说,这牛郎织女今夜会不会认错了河,便在那桥下絮语?”纤云笑道:“今夜必是有人在那儿的,至于是不是牛郎织女,奴才便不知了。”秀敏听出了她说的是太监和宫女的那档子事,便啐道:“呸,好好的兴致,倒让你这个不着调的给坏了。”说毕又要去掐她。 而不远处堆秀山上的御景亭内,乌林珠正静看着这对主仆笑闹。伊尔木也进了亭阁,她走到乌林珠身边道:“姐姐在这儿看什么呢?”乌林珠道:“我在看,这秀敏是个怎样的人物,竟让皇上如此喜爱。”伊尔木道:“早都跟姐姐说了她不简单,姐姐也不放在心上。”乌林珠回身坐下道:“以往是我瞧她了。没想到皇上赶了一夜的路回宫,大臣们丢在一边不管,倒先去看了她。” 伊尔木也坐下道:“跟她一比,舒宜尔哈受的那些宠都不算什么了。我是想不明白,她要家世没家世,要子嗣没子嗣,样貌上也就如此,虽然琵琶弹的好,但也没见皇上成天的听琵琶呀,怎么就把皇上给迷成这样了!”乌林珠微搅着面前的碧莲粥道:“比之舒宜尔哈,她要多份率真;比之嘎珞,又多些诗情;比之昭宪,她更娇俏;比之素雯,她又更开朗;比你要知和睦,比我看重皇上,比之皇后,又少了束缚。你说,她有什么好的?” 伊尔木不服道:“那照姐姐这么说,她一个,倒把一个宫都比下去了?”转又冷笑道:“看来这皇后,得给她当才是!姐姐还白费什么心思呀?”乌林珠道:“比下去又如何?咱们的皇后也不是把个个都比下去了,才让她当的呀。”伊尔木道:“我也不管什么皇后,总之我就看不惯她得宠,姐姐可有法子治治她?” 乌林珠喝了口莲羹后笑道:“你都动不了她,我能有什么办法?等着呗,皇上还能一辈子喜欢她不成?今日的她,不过是昨日的舒宜尔哈罢了,总有人,会成为明日的秀敏的。况她到底是包衣奴才出身,皇上再宠她又能到哪儿?”伊尔木道:“姐姐你可真是想得开!”忽又扫了眼四周,见奴才们都在亭外站着,才低声道:“姐姐可别忘了,皇上可是为女子罢过朝的。皇上真独宠了她,她想到哪儿不成?就是坤宁宫,也是可能的。先帝爷就这么干过,咱们皇上,难保不会效仿。” 乌林珠细思片刻后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御茶房里还有一位呢。就是不知她两个,皇上如今,更看重谁了。”忽又想起了上次‘粽席’上秀敏困惑的眼神,遂笑道:“有了,就用这个秀敏来试试溶月。”话落起身看了眼亭外,见秀敏还在那儿,便让杏儿叫了两个年纪稍大的宫女来,又俯耳低语了番,后让她们出了亭子,往秀敏那边去了。伊尔木见状笑道:“我悄悄跟去,看姐姐用的何等妙计。”话了便跟着那俩宫女下山了。 且说这边,秀敏正观赏着水灯,忽听后边道上传来了人声。一人道:“哎呦,你快些,去晚了站远了,就看不到她了!”另有一人道:“看谁呀?这么着急忙慌的!”那人不耐烦道:“你没听说呀?今儿晚宴,御前奉茶的是御茶房的那位主子!我进宫这么多年了,还没瞧见过那主子的样貌呢。”这一个又道:“当真是那位溶月姑娘?我也是听人说,能迷得皇上茶房藏汉女的,那容貌不倾国也得倾城!”那一个道:“可不嘛!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个人物,竟让皇上连江山都不要了。” 秀敏听后心下顿时躁乱如麻,之前便疑惑过月姐姐的身份,如今听了这话,更如芒刺在背。眼看那两人将要走远了,秀敏忙从丛中穿出并喊道:“等等,你们先别走!”那二人闻声扭头见是秀敏,忙惊慌着行礼道:“奴才请敏主安!”秀敏走近道:“不必多礼。你们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又为何要称溶月为主子?”那两宫人面面相觑,又扭捏了半天才有一人说道:“敏主许是听错了,奴才们没说什么溶月。筵席那边还有事,奴才们先走了。”说罢便仓皇着跑远了,空留秀敏在后面叫唤。 纤云见状问道:“主子,这溶月是谁啊?您为何这么在意她?”秀敏问她道:“你也不知道溶月么?”纤云摇头道:“奴才入宫三年了,从没听说过这个人。”秀敏听后叹了口气,心中更是纠成了一团,一股子无名火烧得她好生难受,便说道:“罢了,咱们也去绛雪轩吧,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伊尔木站在暗处见秀敏走远后,回身打算去找乌林珠时,见她已过来了,便走去道:“这戏就唱完了?我知道姐姐是想用溶月激她,可那两宫人什么也没说呀!” 乌林珠一面择着伊尔木身上挂着的碎枝,一面道:“戏,是一出出唱的;饵,是一点点投的。你现在让她全知道了,她心中难免嘀咕,这耳听是实是虚呀?先让她吃一点又吃不饱,她才会急着去寻去找,可又偏不让她找到,这样心中煎熬自会失了理智,才会再次上钩。等到被疑心折磨得不堪忍受的时候,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不光不怀疑,还要感激我救了她。”伊尔木听罢拍手称绝道:“这人心,当真是被姐姐攥得死死的!那我便只管着看姐姐唱一出好戏喽?”乌林珠笑而不语,两人又一同往绛雪轩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五回 乌林设局激人妒 秀敏摔碟起怨火 中 夕月佳节,华灯已上,各宫妃子们也都陆续入了席位。玄烨和济兰端居正位,其余人等分列两侧。众人的面色都是笑意融融的,唯独秀敏一人神色懒懒的,对旁人也是爱答不理。玄烨见秀敏这般冷淡,以为她还在为着那日放她鸽子的事生气,心中不免也有些怨言,他想道:“你明知我的心意,又为何总是要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上置气?你难受,我也难受,若是气坏了身子,谁又能替你受这苦呢?”而众人面前,玄烨又不好找秀敏多说,便只得忍着。 济兰开口笑道:“太皇太后、皇太后来话叮嘱咱们:莫要负了如此良辰美景。咱们也不必拘束,直管开怀,但也别丢了体面。”转又问玄烨道:“皇上,可否开席了?”玄烨勉强笑道:“开吧。且先传茶,茶香就着荷香,方可解了饭香的腻。”秀敏听了心下想道:“就如此着急见月姐姐么?”遂而冷笑道:“什么茶香荷香饭香,只怕都抵不过人香。”众人听了都惊诧地看向秀敏,不知她是何意。纤云忙扯了下秀敏的肩袖,让她注意分寸! 秀敏见状笑道:“我是说,今儿姐姐们的香只怕要盖过饭香了,还何须用茶香、荷香来解呢?”舒宜尔哈听她这话分明是在暗讽众人涂脂抹粉,争芳斗艳,好衬得她是怎样个清流,便要还过嘴去,遂说道:“我闻着敏妹妹的香也不错,不知是何香,不妨说出来,叫我们也开开眼。”秀敏正是在气头上,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场合,只冷嘲道:“我又没有一双好儿女,自是用不起那富贵玩意儿,不过来蹭蹭姐姐的香罢了。”济兰见舒宜尔哈被她说得耳根子都红了,忙劝道:“瞧你这话说的!倒像谁亏待了你似的。你喜欢什么香,直管跟内务府说,让他们给你送去便是了。” 嘎珞笑接道:“可巧了我和秀敏一样,也不喜用香,今儿也来蹭蹭大家的香!”说着便向一旁的昭宪身上靠去道:“好姐姐,可许我蹭蹭你的香?”大家一时都被嘎珞这话给逗得眉开眼笑,秀敏也‘噗噗’笑着。昭宪笑着推开嘎珞道:“少没个正形!去去去,净把这油嘴往我衣上抹。”众人见状更是乐得不可收拾,个个笑得前仰后伏,合不拢嘴。连一旁的宫人们也都在抿嘴憋笑。顾问行见气氛正浓,便宣道:“吉时已到,奉茶。”秀敏正笑着却无意间抬眼与玄烨的目光碰上了,只见玄烨眉头微皱,心中一万个不解全浮在脸上。秀敏白过眼去,只当未瞧见似的! 恰时,溶月领着一干宫人上来奉茶,她先奉了玄烨、济兰的茶,又走到玄烨一侧的头位给乌林珠奉茶。溶月刚放下三才杯,乌林珠便笑道:“有劳月姐姐了。”溶月一惊,忙道:“主子折煞奴才了。”乌林珠又道:“多年未见姐姐,姐姐还是如此动人,竟未变丝毫!”秀敏听后紧攥着帕子,心下如火在灼,并越发相信了那俩宫人的话,看来皇上与月姐姐当真有段过往。溶月听后自觉奇怪,但仍笑道:“主子莫要再取笑奴才了!”话落又依次给伊尔木奉茶。 伊尔木深知乌林珠的意图,便也接道:“多谢月姐姐。”后人瞧她二位都如此说,知道事情缘由的,怕得罪了溶月会惹得皇上不悦,也就这样说;不知道的怕出了错也学着这么说,故而气氛一时变得微妙了起来。溶月奉完那侧的茶,又饶到秀敏这侧从头位开始奉起。秀敏见众人这般尊着溶月,想着皇上当初是待溶月何等的好,才能到了这步田地?秀敏一时醋意大发,帕子都要揉破了!待溶月奉到秀敏这里,秀敏偏要说:“多谢姑姑。”伊尔木听了笑问道:“我们叫姐姐,你却叫姑姑,这不是差了辈分么?”秀敏道:“诸位姐姐们管月姑姑叫什么,我管不着,我只拿她当御茶房的姑姑待。” 玄烨耳听秀敏今夜如此刁钻,个个都不留情面,着实有些不舒服了。他明知秀敏并非在说年龄,却仍是呛声道:“溶月也大不了你几岁,哪里就到做姑姑的年纪了?”秀敏见玄烨这般相护,冷笑道:“我哪里是按年纪叫的姑姑呢?”又接道:“月姑姑二十岁入宫,在宫内呆了五年。这资历,担得起一声‘姑姑’了。就算在皇上心中,月姑姑一直是十七八岁,那也不该一直把姑姑留在身边使唤呀!碗里的都吃不完了,少望些锅里吧!” 溶月忙道:“敏主子愿意叫奴才什么就叫奴才什么,莫要因为一个称呼与皇上起了争执。”对于皇上与溶月的关系,大部分人是心照不宣的,但皆未料到今夜,秀敏竟如此直白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故而一时皆不敢言。济兰眼见玄烨面色转青,已然不悦,忙说道:“秀敏!你今夜说的着实有些多了。也不知是谁惹了你,让你一晚上都带着气。” 秀敏听后起身行过礼道:“回皇后话,没人惹我。怪只怪我今日吃了不少豆子,一晚上都憋着气。还望皇后能许我先行离席,免得待会出了虚恭,用多少茶香就着荷香,只怕都盖不住了。”不待众人反应,玄烨噗地便笑出了声。众妃见皇上笑了,也都陪着笑。济兰也担心秀敏再留下去,呆会不知又要说出怎样的话来冲撞皇上,便笑道:“也罢,你都如此说了,我怎好强留你?你便先去吧。”秀敏听后便离席了。 且说这秀敏自绛雪轩家宴退下后,并未回永寿宫。她心中烦闷,便想散会步来排解。待走到浮碧亭,看到塘中孤影,苔痕深深,又想起今夜本应是浓情蜜意,花好月圆的日子,自己却要立于此地,与孤灯残影为伴,不禁洒下泪来。 而绛雪轩内,玄烨因记挂着秀敏,自她走后就一直提不起精神来。济兰因猜不透秀敏是为何事这般不痛快,也怏怏地不怎么说话。帝后都这般倦倦的,余下众人也失了兴致,只觉索然无味。大家草草地进了膳,又搭了几句话,便也就散了。济兰问玄烨是否回乾清宫,玄烨只道吃多了,要消消食,并让济兰不必陪同。玄烨出了绛雪轩后,便直奔永寿宫而去。 彼时,芜荃已声将秀敏在浮碧亭的消息报给了乌林珠。乌林珠听后向众人谎称月色正佳,想再赏赏月,便拜别了众妃,往浮碧亭去了。而这秀敏此时在浮碧亭内,身倚着鹅颈栏儿,手绞着烟罗帕儿,脸挂着银珠泪儿,又有千愁叹不尽,万恨吁不完。忽听有人道:“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了你,看来今夜有人同我一齐赏月了。”秀敏抬眼见是乌林珠,忙拭了泪起身道:“问姐姐的好!”乌林珠笑着上前牵过秀敏的手道:“来,我还带了些糕点。瞧你今儿晚上什么都没吃,这会子想该饿了。”说罢二人就坐下了。 待宫人们摆好了酥点清茶、碗筷杯勺,乌林珠见秀敏迟迟不动筷,便说道:“我劝你放宽心,不要吃那溶月的醋。我们都不敢惹她,还不是因为她是皇上的心尖儿。”秀敏道:“心尖儿?这是何意?”乌林珠佯装诧异样道:“呦,你还不知呢?”秀敏心中一紧,抓住乌林珠的手道:“还望姐姐告知!” 乌林珠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你莫要全信。大约是顺治十二年那会子,宫内天花盛行,皇上方一岁便被送出宫去避痘了,一避就是五年。偏不巧快回宫的时候染上了痘疹,一时性命堪忧。后来不知怎么遇上的溶月,还让她治好了皇上的天花,又照顾了皇上两年之久。皇上自幼未得父母疼爱,独避宫外,身边又只有溶月,便难免会种下情根。但因着她汉人的身份,当初并未随皇上一同回宫,后来竟失散了。” 乌林珠见秀敏两眼怔怔,呷了口茶又说道:“你可知她为何叫溶月?皇上与她分别的那夜,月映梨花,风飘柳絮。后来皇上偶然读到晏殊词,见‘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当下便情难自拔,立刻派人去宫外寻她。为了她,皇上更是不惜顶撞太皇太后,绝食罢朝也要娶她。那会子,我和皇后,还有众妃,就跪在那乾清宫外,求皇上出来。太皇太后唯恐皇上步了先帝爷的后尘,才妥协将溶月藏于御茶房内。她无名无姓,皇上便赐名‘溶月’。溶月溶月,这溶的哪里是月,分明是皇上的心!” 乌林珠瞧秀敏默不作声,眼里已挂了泪,便又接道:“你也不必如此伤心。皇上对你,的确有意,只是不比那溶月罢了,你也该知足了。想来皇后尚且也只能借你去激那溶月,泄泄私恨,你又能拿她如何呢?”秀敏道:“这又与皇后什么相干?”乌林珠道:“傻妹妹,皇后调你去御茶房,不就是想你能抓住皇上的心,好分溶月的宠嘛!不然还能为了什么呢?” 秀敏听后心想道:“兰姐姐为何要这般瞒我?她若早点告知皇上对月姐姐的情分,我也必不会情陷其中,难以自拔。如今给我当头一棒说:‘月姐姐才是皇上的天赐良缘!’那我又算什么呢?”一想到此,秀敏止不住泪珠儿,涟涟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五回 乌林设局激人妒 秀敏摔碟起怨火 下 好在这纤云聪慧,听出了乌林珠是在刻意挑拨主子和皇上的关系,便说道:“林主子,我家主子还病着呢,这会子得回去吃药了。您的好意,我家主子心领了,只这一桌子点心要浪费了。”纤云也不等乌林珠回话,便去搀了秀敏起身。乌林珠见目的已成,遂接道:“无妨,你且好生照顾着你家主子。”又拉了下秀敏的手道:“改日,我再去瞧你。”说罢她二人就出了浮碧亭。杏儿问道:“主子,这些东西还要再收回去么?”乌林珠边用帕子擦手边说道:“收回去作什么?本就是拿去喂猫的。”说罢又将帕子掷到桌上道:“这个也一并扔了。”不在话下。 且说这玄烨急急赶去永寿宫见秀敏,人还未走到永寿门,便被在门口巴巴望着的冬子瞧见了。冬子跪地行礼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玄烨见他似在等谁,便问道:“她还没回来么?”冬子道:“奴才也正纳闷呢,主子的汤药都热过好几遍了,仍是不见回来。”玄烨忙问道:“怎么喝起汤药了?我怎不知她病了?”冬子道:“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今年热得久,主子伏中贪了凉,胃上不大舒服。太医也开过药了,只是这药需按时吃的才好。” 玄烨道:“她贪凉,你们就该多劝些,怎么能由着她来呢?这胃上的毛病稍不注意就会变成顽疾,还说不是大病呢!”冬子听后忙跪地磕头道:“皇上恕罪,是奴才们失职。”玄烨见状叹道:“罢了,以她的性子,你们也劝不动。”又道:“待她回来后告诉她,”玄烨说了半又不说了,只道:“算了。”话了就转身走了。冬子见玄烨离开了,隐约觉得主子该是惹皇上生气了,遂叹道:“我的主子,您怎么就不能顺着些皇上呢!也让我们做奴才的,少挨些骂呀!” 这玄烨走了未过两刻钟,冬子总算把秀敏给盼回来了。又见秀敏由纤云扶着,神色似有不佳,便上前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病又重了?”秀敏无心作答,只敷衍道:“有些累了。”冬子又道:“主子,皇上方才来过了。”秀敏道:“来干嘛?是来责我任性还是怪我娇纵?”冬子不解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这般冷言冷语的?皇上特地来瞧您,还托奴才转达说,要您少吃些凉的,别,”秀敏压根不听就回说:“知道了。”话落就进了正房。 纤云斜了眼冬子,又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了,后将宫灯递给他后,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塔尔玛本在东次间里做针黹,听着动静后便拿了烛架迎出来道:“主子,您可算回来了。这药都不知温了几回了。”秀敏也不接话,推开碧纱槅扇就进了西间。纤云跟着进去后拿了灯盏点灯,也不多话。 塔尔玛见秀敏坐在炕上,双手环膝,呆望着窗外,又愁眉不展,泪眼朦胧的,便上前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竟这样了?”可秀敏却像个泥塑菩萨般,一动不动,也不言语。纤云端了药来劝道:“主子,那林主子的话,不可全信。她也说是道听途说的,未必是个真。您何不明儿亲自去问问皇上呢?” 秀敏道:“好没意思,问完这个,又问那个。”塔尔玛见这情形,猜到必是为了皇上才这般伤心的,便说道:“主子您又吃哪个主子的醋了?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待您不一般的。”秀敏侧过头看着塔尔玛道:“你也看得出来我经常吃醋是不是?”说着又落下两行泪来。纤云轻戳了下塔尔玛道:“你先出去,我伺候主子。” 塔尔玛听后撇了撇嘴,又嘟囔了句‘什么嘛’,便出去了。纤云抚着秀敏的背说:“主子,您是在御茶房呆过的,那溶月与皇上间有无情意,您该是最清楚的呀!怎么能全信了林主子呢?”秀敏泣道:“我只恨她这话为何不早说?我也是瞎了眼,竟连那镇纸是一对都看不出来。早知有她,我又何苦来呢。” 纤云见秀敏哭得伤心,知道此刻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遂而一面拿帕子给她拭泪,一面说道:“主子,这身子才是紧要的,您有多少泪,禁得住这么流呢?”说毕又端过药来道:“主子先把这药喝了,再睡一觉。什么事都放到明儿再说。”秀敏听她话喝过药,又自悲自泣地卸了残妆。这夜,秀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又呆睁着眼,直到四更天方才睡去。 大抵这天下有情人间都得遭这一劫,由熟络到了亲密,就容不下一点异心了。稍有不满,便会猜疑妒忌。一时求全,则难免生出嫌隙。两人本想同心,一个要事事顾虑,一个又要处处怀疑,结果反而生了二心。 又说次日一早,秀敏照常例去给皇后请安。济兰本欲留下秀敏细问昨日之事,但瞧她双眼红肿,神色俱疲,便想着待她好些后再说。秀敏回到永寿宫后,心思怨怨,又不想引得旁人相劝,便歪在炕上,假样拿本书来看。而纤云等人也看惯了秀敏这毛病,劝也劝不听,便干脆由她去了,等她自己想明白。 彼时,顺成和冬子在庭院里驱蝉,嘈噪之声不绝于耳。秀敏无心读书,只感心中躁烦难安。纤云和塔尔玛,一个在明间,一个在东间,都在抹拭桌柜,也不理睬秀敏。倒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顺成和冬子在外行礼道:“恭迎皇上圣驾!”纤云和塔尔玛闻之忙迎了出去。 秀敏见玄烨进来了,将书轻扔到炕桌上,也下炕来行礼。玄烨忙扶起秀敏,又问道:“你昨儿夜里去哪儿了?我来见你,你也不在宫中。”秀敏挣开玄烨的手,转对纤云道:“倒茶来。”玄烨哪里能知道昨夜浮碧亭中的故事,只当秀敏还没消气,便坐下道:“那天我要跟你解释清楚,你又不听,这会子又这样,何苦来呢?” 秀敏拿起书来遮住脸道:“原来在皇上眼中,我就是这么个爱计较的人,两月前的事,也值得生气到现在。”玄烨听后愈发不解了,伸手抽出秀敏的书来,又问道:“那你是为何事生气?”正巧这时纤云端了两杯茶来放到炕桌上,秀敏便说:“怎么沏的是这个茶?你明知御茶房早把皇上品茶的嘴给养刁了,我沏的皇上都要嫌,你还不去寻点好茶来。这茶水,皇上如何咽得下去呢?” 玄烨见那杯盖还盖着,知她是故意如此,便道:“溶月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跟她置什么气呢?”秀敏看了眼玄烨,薄嗔了句‘拿来!’便夺过了那本书,又侧过身子去道:“谁又说了溶月什么呢?便急急相护。怎么?她是公侯姐还是皇家格格?我连气都不能跟她生了?”玄烨听了又气又没得辩解,一时恼火便说道:“你这性子怎么就娇惯成这样了!当初在御茶房伺候的时候,我怎没看出你竟这般爱无理取闹!” 玄烨这话着实戳到了秀敏的痛处。因着过去奴才的身份,秀敏平时没少被那些宫人们嚼舌根。但秀敏对这些闲言碎语从未放在心上,也未曾心灰过。可如今玄烨说出这话来,真真是伤到了秀敏。纤云见皇上动了气,忙扯了下秀敏的衫边,却不想秀敏打开了纤云的手,又眼里含泪道:“是!我原是御茶房的奴才,没资格跟那些主子们生气。皇上也不必这么着急给我脸子看,若是厌烦我了,明儿打发我出宫去就是了!何苦来这儿寻不快呢!”玄烨听后怒而起身道:“你,你,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说罢转身就走了。 秀敏见玄烨走了,自己越发添了气,便道:“你只管走,走了,就别再来了!”玄烨听后也不理,只是气冲冲地往外走。秀敏透过窗子瞧他已走到外院了,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一时又气又悲,直扑到炕桌上哭了起来。谁曾想秀敏一未留意,竟碰倒了茶杯,那杯碟滚下炕来,碎在了地上,还溅了纤云一身的茶。 玄烨在外听到这瓷碎声后,以为是秀敏摔的,停了步子回身指着内殿,并气对李青山道:“你听听!听听!她还有理了?她还要摔东西!”李青山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玄烨也气不过,遂又走回殿门口道:“你也不用费心赶我走!我要是再踏进这永寿宫一步,我就,我就,”玄烨忽见窗前那笼花草长得正盛,便随口接道:“我就把这花都吃喽!”说毕就出了永寿宫。 待皇上走后,跪地的宫人们纷纷起身赶进内殿去瞧秀敏。纤云见状,边关槅扇边道:“都涌进来干嘛?活都没干完呢,快去干活!”又对塔尔玛道:“你去打盆温水进来。”待赶走了宫人,纤云回身见秀敏还伏在炕几上,哭得浑身都在抖,便走去轻拍着秀敏的背,又劝慰道:“这天也燥热,主子这么气-皇上,毒日头再一晒,倘或生出了病,您又有得一场哭。自己的身子本就没好,何苦再添这气受呢?皇上见了您如此,心里也难过呀。” 秀敏突然撑起身来面朝炕下,纤云见她要吐了,忙拿了唾壶去接,果见她将之前喝的药都吐了出来。塔尔玛端了盆温水进来,见秀敏又是哭又是喘,面上是泪,脖间是汗,真是令人无限心疼,便拧了面巾去给她擦脸。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六回 坤宁宫内散嫌似 昭仁殿里结同心 上 且说这玄烨今早给孝庄请过安后,都等不及备好肩舆便往永寿宫来了,却不明缘由地碰了这一鼻子的灰,这教他如何不郁闷。再加上这会子走回乾清宫的路上,日头正高,他心火又旺,故而直感两眼昏昏,什么都看不大清。可巧不巧,昨儿舒宜尔哈的厨娘又新制了一道消暑点,今儿一早她估摸着玄烨该下朝了,便带去乾清宫请玄烨品尝。待她到了乾清宫,得知玄烨去了慈宁宫后,便又往慈宁宫去。这会子他二人就要在西一长街上相遇了。 舒宜尔哈远远地瞧见玄烨往这边来后,便和萨嬷嬷还有余的宫人们一起停在路边等玄烨走近。李青山见舒宜尔哈在前面候着,便声提醒玄烨道:“皇上,舒主子在前头呢。”可此时这玄烨两耳嗡嗡,满脑子想的都是秀敏,压根没听见这话,也没看到什么舒宜尔哈。眼瞧着玄烨走近了,舒宜尔哈刚屈了身子,口还没开,玄烨便径直走过去了。李青山见玄烨面有怒色,不敢贸然开口,只得跟着玄烨的步子走了。后跟的随从们见状,虽都一脸诧异,但都不敢发声。 想来这舒宜尔哈哪里被玄烨这般冷落过,一时怔在原地,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儿。萨嬷嬷道:“主子,皇上是从咸和右门过来的,准是在永寿宫受了那秀敏的气!”舒宜尔哈回身看着玄烨进了月华门,万分委屈道:“既是秀敏气的皇上,那干嘛要拿我撒气?竟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萨嬷嬷边给舒宜尔哈摇扇边说道:“主子,皇上都气成那样了,许都没瞧见您呢。倒是那秀敏,从昨儿起就跟条疯狗似的,见一个咬一个。今儿她惹得皇上肝火大动,咱们必得上告太皇太后,严惩她一番才好!”因着前事种种,舒宜尔哈本就有些介怀秀敏分了自己的宠,昨日被她呛了回,今日又白白受她牵连,心中便更是不满了,于是道:“她也太骄狂了些,是得告诉太皇太后了。”说罢便仍是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内,济兰正和孝庄一起描些新绣样,灵芸走到苏麻喇身侧道:“姑姑,舒主子在外求见。”孝庄听见后道:“舒宜尔哈来了?让她进来吧,正好也给她瞧瞧这样式。”灵芸答应后便去带了舒宜尔哈进里间来。待舒宜尔哈行过礼,济兰一眼便瞧出她刚哭过,遂起身携过她手道:“这是怎么了?脸也红着,眼也红着。”孝庄侧过身,看着舒宜尔哈笑道:“看来今儿是找我这老婆子伸冤来了。”又伸过手去拉她道:“来来来!过来坐。” 舒宜尔哈握着孝庄的手,坐在炕沿上,又抹了抹泪,才缓缓说道:“原不是为了这件事,是我那儿又新做了一道点心,特意拿来请太皇太后尝尝的。”话了便见塔娜拎来了食盒。孝庄笑道:“难为你时时还想着我,每月都来送几回。”又让灵芸收下了食盒。舒宜尔哈接着道:“现在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是为着我自己,我是为着皇上的身子着想,才来找您的。”孝庄道:“玄烨的身子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舒宜尔哈道:“这么大热的天,又带着火气在日头下走,就怕热毒侵身,回去再贪了凉,怎会不生病呢?” 济兰听后道:“皇上为什么生气呀?妹妹倒是说明白些。”舒宜尔哈道:“我也是猜的,许是敏妹妹惹了皇上吧。”孝庄道:“你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她怎么惹了皇帝了呀?”萨嬷嬷见状忙替她主子说道:“启禀太皇太后、皇后,是这么回事。我家主子来时,在西街上撞见皇上从永寿宫里出来,您二位是没瞧见皇上有多生气,打我家主子身旁就这么过去了,连请安的声响都没听见呢。这炎天暑热的就怕动气,多伤心肝呀!”孝庄又问道:“皇帝这么生气,总得有个缘故吧,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萨嬷嬷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是那敏主的过错。”济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得弄清起因才是。”孝庄道:“这个秀敏着实该说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怎么就这么不知进退呢?总是你也不让,我也不依,就吵上了。”接又道:“但玄烨也有错,他再生气,身为帝王也要懂得克制。怎么就这么任性呢?这要是在朝堂上,一个大臣惹了他,剩下的他都不管了?”舒宜尔哈听后忙道:“太皇太后,皇上真是没看到我,这个不怨皇上。”济兰道:“老祖宗,这个事儿就交给我吧。夏日易躁,您身上刚好点,就别操这心了。” 孝庄听了笑道:“本也就是后宫的事,不给你给谁呢?”转又对灵芸道:“你去盛一碗冰镇绿豆水给皇帝送去,再传我的话,就说让皇帝清清心,把那心思多放在政务上。”灵芸听后便出去装绿豆汤了。孝庄看着舒宜尔哈红热的脸道:“你呀,既然知道皇帝是没看到你,干嘛还这样哭哭啼啼的呢?都是当了额娘的人了,还跟那丫头置什么气呀?”舒宜尔哈道:“太皇太后说的是,是我家子气了。”孝庄又给舒宜尔哈抹了泪道:“好啦,快回去洗把脸吧,看看都热成什么样子了。”闻此,济兰便和舒宜尔哈一起行礼退下了。 待出了慈宁宫后,济兰才对舒宜尔哈有些责怪道:“以后这种事,你去坤宁宫找我便是了,不必大老远地跑来慈宁宫。”舒宜尔哈道:“皇后也要偏心秀敏么?”济兰道:“我没有偏心她,只是今日这事,的确是你题大做了。老祖宗在外治了两月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回了宫刚好点,你就拿这事来麻烦她老人家。” 舒宜尔哈听后不再言语了,她入宫这么多年,济兰从未责过她一句,现在秀敏一来,不光皇上,竟连皇后都更亲她了,这让她心中怎能舒坦!偏这舒宜尔哈的性子就是什么都爱藏着掖着,不愿讲明。她若是不计较,那说不说也没什么,她又爱计较,却又不说,只和自己较劲,长此以往,心中难免郁结。 且说这济兰在回宫的路上派了柏青去永寿宫问个究竟,这柏青到了永寿宫后与纤云谈了会子,听她细细交代完始末后,便回了坤宁宫。济兰见柏青回来了,急问道:“怎么样了?问清楚没?是因为什么事儿?”柏青回道:“问清楚了,说是因为溶月姑娘。”济兰不解道:“溶月?怎么又扯上溶月了。”忽又转念一想,方恍然大悟道:“是谁告诉她溶月那事的?这不是存心挑拨离间嘛!”柏青道:“纤云说是昨晚在宫后苑里,敏主听到了奴才们的碎言碎语,自个儿一寻思便吃起醋了。”济兰既明白了起因,也就有法子来解了,她一通安排后,又派人去传秀敏来。 而这永寿宫内,秀敏哭累了正歪在炕上歇息,塔尔玛在一旁摇扇。秀敏忽觉口有些干了,便让塔尔玛倒水来。她喝过几口后,又开始望着窗外愣神了。塔尔玛见状叹道:“女儿家的心思,他们那里能懂呢?只会怪我们易妒。可也不想想,若不是在意,谁管他和谁好呢?”秀敏听塔尔玛这话真是说到自己心坎里了,忙转过身去拉她坐下道:“就是!我何曾跟别人这么心眼过?” 塔尔玛又道:“那红粉妓院里的女人们倒是不会使性子,今儿陪了我的五爷,明儿又去会你的六爷,可你若让男人们去娶她们,又不愿意喽!说白了,就是欠的!既想人家记挂着又不愿人家管着,凭什么天下的好事,全让他们占了去呀?”秀敏听后拍手大笑道:“有理!有理!”这两人正笑着,纤云打外头端了药进来道:“还是你有本事,我劝了许久都不见好,你说了几句,主子就笑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塔尔玛起身道:“我哪里会劝呀?不过是替主子过过嘴瘾罢了!”说罢又和秀敏相视一笑。纤云将药碗递与秀敏道:“主子舒心就行。”塔尔玛见状便走开了。秀敏接过汤药喝了口道:“这不冷不热的正好。”纤云笑道:“特意放温了端来的,就怕主子心急烫了嘴。”秀敏刚喝完药漱过口,又见顺成进来道:“主子,皇后请您去坤宁宫一趟,说是有话要问。” 秀敏问他:“可有说是要问什么话?”顺成道:“这个没说,只说让您尽快过去。”纤云道:“怕是要问皇上的事。上午皇上动了那么大的气,皇后许是知道了。”秀敏听后没好气道:“正好我也有话要问问她呢!”纤云忙道:“主子,您跟皇后私交再好,那她也是皇后呀!不怨皇上说您,您的性子的确有些骄纵了。” 秀敏还欲分说,窗外却刮起了一阵狂风,含沙卷尘地扑了进来。秀敏连连摆手,眼都迷得睁不开了。纤云见了忙上炕去关窗,因见天色忽暗,又闻着一股子土腥味,便对顺成道:“去备副雨具,怕是要下暴雨了。”秀敏听后起身道:“那咱们快些走吧,呆会下起雨了就越发不好走了。”纤云下炕后便和秀敏一起出了永寿宫,往坤宁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六回 坤宁宫内散嫌似 昭仁殿里结同心 中 这秀敏走到坤宁宫时,天色已黄沉如昏,又见黑燕低飞,凉风旋旋。柏青领着秀敏进了次暖阁后,秀敏刚行过礼,济兰便道:“跪下。”秀敏当济兰是唬她玩的,还笑道:“姐姐又玩什么花样?”济兰却不接话,只重复了遍‘跪下。’秀敏见巧儿拿了跪垫来放到她面前,方知济兰是动真格了,只得老实跪下了。济兰又对柏青道:“你带纤云去偏房坐会,我们有话要单独说。”话了又让其余宫人们都退下了,只留了穆尔登格一个。 待她们都走后,济兰又笑道:“行了,起来吧,过来坐。”秀敏坐上炕沿后道:“姐姐这一会好一会歹的,叫人看不明白。”济兰笑道:“你倒说我?那你好一会歹一会的,又怎么算?”秀敏道:“我那又不是对着姐姐,我是□□上!”又道:“我□□上贪得无厌。明明有了那么些个天仙,还偏要来招惹我。” 济兰听后道:“就冲着你这话,我罚你再跪一夜都有了。”秀敏道:“那姐姐干脆再罚我跪一晚,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皇上再有权有势,也不该把人当金丝雀一样关着。已经关了五年了,还要关多久去?”济兰听了笑道:“我就知道准是有人在你跟前嚼了舌根,让你知道了那事。也罢,我说的,你也未必信。”转又向穆尔登格道:“去叫溶月进来。”再说道:“我呀,让她亲自说给你听!” 待溶月进来行过礼后,济兰打趣她道:“真是你□□出来的好徒弟,嘴皮子功夫可了不得。”溶月听了便埋汰起秀敏道:“奴才也顾不得什么主子不主子了,你这人,说你不机灵吧,昨儿一番话戳得我脊梁骨直疼。可说你机灵吧,旁人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陈年旧事说给你听,你也全信。偏偏你这人,生得还拧,宁愿把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说来问问我。”秀敏听后面有愧色道:“我,我不是还没来得及问嘛。”济兰笑道:“奴才们都支开了,过来坐吧。” 穆尔登格听后便拿了张紫檀五开光坐墩置于炕下。溶月谢恩后坐下道:“是,奴才是与皇上幼年相识,‘溶月’这名也的确是皇上取的,但奴才与皇上并非两情相悦,奴才也没有这天大的本事去治皇上的天花。”秀敏忙问道:“那月姐姐是怎么和皇上认识的?” 溶月道:“奴才十岁时,村子里爆发痘疫,奴才因染上了天花,便被爹娘丢弃在外。后来碰到了一位游医,他将奴才带了回去,还治好了奴才。奴才本以为是命大,后来才知道,奴才不过是替皇家试药的。这游医因治好了奴才,便得到了太皇太后的信任。后来奴才好了不过十天,皇上又突然染上了天花,太皇太后便让这游医去救治皇上。又因着奴才出过痘,不会再发了,便也跟去伏侍。奴才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皇子,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直到宫里派人来接皇上回宫,奴才方明白过来。” 秀敏又问道:“那后来呢?”溶月道:“后来奴才回到村子里,才知道一个村的人,竟都死于天花了。奴才的爹娘,也没了下落。奴才本想去投靠那游医,可又不知他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也就找不到了。等奴才进了宫才知道,那游医竟是米院判的亲哥哥。可惜好人命不长,奴才知道的时候,他已去世多年了。” 秀敏听后豁然大悟道:“噢,难怪太皇太后与米家这么熟络。”转又问道:“那月姐姐你对皇上就不心动么?皇上为了你,连江山都不要了。”溶月听了好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要是心动了,后头还有你什么事呀?皇上在你眼中是块宝,引得你日夜争来夺去的,可于我却未必是。”秀敏转又问济兰道:“那兰姐姐,你当初让我入御茶房,也不是因为嫉妒月姐姐喽?” 济兰听后笑道:“这你又是打哪儿听的戏本子?我若有这心思,依溶月的性子,今日肯来么?”又说道:“让你去御茶房,我的确有私心,但也是为着皇上的私心。”秀敏忙问:“怎么说?”济兰道:“溶月不愿入宫为妃那会子,皇上才多大呀?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不惜与至亲为敌,换来的却是单相思一场。这是何等的挫败,你可知?” 溶月听着这话,面色却丝毫不变,仿佛是别人家的故事。济兰又道:“那时皇上一日不进米水,老祖宗便在乾清宫外陪站一日。站到第三日,皇上才被迫出了殿,重理朝政。打那之后,皇上面上虽对各宫都关爱有加,但我看得出来,皇上心里是落寞的。所以我让你入了御茶房,想来没准你能让皇上真正开心些。现在倒好,皇上开心是真开心,生气也是真生气!” 秀敏道:“兰姐姐,我以往认为你大度,不过是用教养强压妒忌罢了。可今日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你是真心接纳旁人的!可姐姐,你怎么不会嫉妒呢?”溶月道:“皇后这是看得到众人的苦,所以不会妒忌。”济兰接道:“我的确不知什么叫嫉妒。我只知道皇上的每位妃子,我都要细心照顾,融洽相处。这不止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八旗的和睦。”秀敏听济兰如此说,心中竟有些泛苦了,她似乎从未为过自己。可若非如此,又怎么担得起皇后二字呢? 溶月见秀敏若有所思,便笑道:“敏主子是聪明人,日后性子上来了,跟皇上玩闹着拌几句嘴就是了,切勿真动起气来,伤人又伤己。”济兰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秀敏又道:“可是月姐姐,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既对皇上无意,那为何还是入了宫呢?”溶月道:“奴才入宫不是为了皇上,是为了旁人。”秀敏道:“旁人?旁人是谁?” 济兰笑道:“你在御茶房也呆了月余了,竟没看出来?”秀敏道:“当真是佟领事?”溶月浅笑道:“佟大人才是奴才真正的主子。那时皇上回宫后,奴才辗转又入了佟府做婢女。读书识字,焚香品茶,都是大人教奴才的。自那时起,奴才便钟情于大人了。奴才当初宁死未从皇上,只求皇上看在奴才试药救命的份上,能让奴才入御茶房,仍在大人手下。” 秀敏又问说:“那皇上可知月姐姐你钟情于佟领事?”溶月道:“当然知道。皇上内心仁善,也愿意成人之美。”济兰接道:“皇上让溶月入御茶房后便下令不准溶月奉茶,皇上更是从未进过御茶房。想来也是怕常常见面会不能自持吧。”秀敏不解道:“那月姐姐,你干嘛不求皇上将你赐给佟领事呢?” 济兰听后神色忽变,溶月却仍是笑道:“相知何必相守?大人已有家室,奴才入了佟府,只怕也要争风吃醋了。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何苦让那柴米油盐生了嫌隙而两相厌恶呢?”秀敏道:“那佟领事可知姐姐你的心意?”溶月摇头道:“大人待我一直如初,我也不愿扰他心神。”秀敏听后叹道:“我是到不了月姐姐的境界了,太苦了。我若钟意一人,便定要让他知道。” 溶月听后笑道:“主子还,很多事情,不知道的反而更好。”忽又说道:“啊,不过有一事,于主子而言,还是知道的好。”秀敏忙问:“是什么?”溶月笑道:“自主子赐居永寿宫后,皇上曾召见过奴才一次。皇上说如今他心中已有了主子,便也无需再刻意躲避了,故而解了奴才的禁,准奴才自由出入。皇上的心意如此明了,主子还要为什么吃醋呢?”秀敏听后羞红了脸,又噌地起身道:“那我现在便去见皇上!”说罢行了退安礼就疾步出了里间。 “哎,这天要下雨了!”济兰喊了声又立马向穆尔登格道:“快去叫住她,好歹拿把伞呀!”待穆尔登格拿了伞追出殿去,秀敏早跑没影了。又见纤云拿着雨具从偏房赶了过来,穆尔登格便道:“你家主子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嗑瓜子呢?还不快去追。”纤云忙抹了嘴边的瓜子碎,又道:“劳姐姐告诉我,我家主子往哪儿去了?”穆尔登格笑道:“往乾清宫去了,你快去吧,要落雨了!”济兰在里间听到后笑道:“我说她还真是孩子心性。”溶月也笑道:“不是敏主子,谁做得出来呢?” 话说这玄烨打从永寿宫回来后,便心烦意乱,也批不进折子,遂取了本《论语》来读。李青山见玄烨自膳后就一直坐在炕塌上,一个时辰也不说一话,心中是又忧又惧又不敢开口,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忽听得玄烨道:“写得好!写得太妙了!”李青山忙上前问道:“皇上,什么文章写得这么好?”玄烨卷了书侧身道:“这《阳货》篇中言:‘惟女子与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朕比着今日一看,更叹圣人之言,果然一语中的!”他想了想又说道:“朕要让秀敏把这话抄一百遍才好!” 这时武子进来报说:“皇上,太皇太后特意派人送了绿豆汤来。”玄烨不解道:“朕这也有绿豆汤,太皇太后为何要专门送来?”武子道:“这个奴才不知,您可要宣来人一问?”玄烨道:“传他进来。”之后灵芸便领着个太监进来了,太监手里还拎着一黄花梨提盒。待他二人行过礼后,玄烨看了眼灵芸,又问道:“老祖宗可是有话要交代?” 灵芸道:“回皇上话,太皇太后说让您清清心,把心思多放在政务上。”玄烨道:“这是何意?老祖宗可是听说了什么?”灵芸回道:“奴才未在内殿侍奉,并不清楚舒主子跟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玄烨愈发纳闷道:“舒宜尔哈?她能跟老祖宗说什么?”李青山听后忙道:“奴才该死。皇上您从永寿宫出来时,舒主子就在那御道旁站着,您未瞧见,也未搭理。舒主子必是难堪了,才会去慈宁宫的。” 玄烨闻此叹道:“一个近之则不逊,另一个远之则怨,她俩倒正好凑一对!”说罢又转回过身道:“朕知道了,绿豆汤留下吧。”那太监将提盒递与李青山后,便和灵芸一起退下了。玄烨耳闻窗外雷声阵阵,心下想道:“我素来待这二人不薄,怎么就讨了这么个下场?今儿是她俩闹,明儿又换成那俩,真是没意思。”玄烨一时越想越堵得慌,又听窗外雨点渐密,大有倾盆之势,便下炕穿了鞋道:“朕出去透会气。” 玄烨立于殿外檐脊下,见风嘶如吼,雨泼如注,疾风骤雨不住地鞭刷着石阶玉栏,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畅快之感!李青山突然惊呼道:“皇上,那不是敏主子么?”玄烨闻声望去,见秀敏正从日精门外进来,浑身都已淋湿了。玄烨想起秀敏还在病中,压根来不及反应,便冲进雨里朝台阶下跑去。李青山见状大呼道:“皇上!皇上!”又忙跑进殿内去拿伞。 这秀敏见玄烨正朝自己跑来,便干脆站在雨中痴笑了起来。玄烨跑到秀敏跟前,皱眉骂道:“你真是疯了!这么大的雨,跑来干嘛?”秀敏看着雨水没过玄烨的睫毛,鼻翼,嘴唇,最后汇到了下巴尖又落到自己的脚背上。她觉得此刻的玄烨俊美极了,便笑道:“我没有负荆,只好带雨来请罪了。”玄烨听此也笑道:“我看你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六回 坤宁宫内散嫌似 昭仁殿里结同心 下 彼时牧瑾拿伞赶了来,李青山也举伞跑到了玄烨跟前,后跟着文可。李青山道:“皇上,龙体要紧呐!”玄烨笑道:“朕的身子好着呢!”说罢便横抱起了秀敏,又朝殿内走去。玄烨看着秀敏偎在自己怀中,早先的不快全然消散殆尽,独余满腔柔情。而这温情的一幕,于舒宜尔哈看来却是冷得刺骨。此刻,她正站在日精门外看着玄烨抱着秀敏一步一步地踏上御阶,心中犹有利刀在一片一片地剜割肉身。 原来,舒宜尔哈自慈宁宫回去后越想越懊悔,生怕太皇太后责怪皇上会引得皇上误会自己,于是冒雨赶来乾清宫解释,谁曾想竟遇上了这幕。一时间,天上的雨儿密密下,眼里的泪儿就淙淙流。萨嬷嬷见此心疼不过,便揽住舒宜尔哈道:“主子,咱回吧。”舒宜尔哈听后点点头,也就转身走了。 而太医值房内,谭偲隔窗看到玄烨抱着秀敏进殿后,托腮赞叹道:“这个敏主,倒还有点手段,难怪皇上这么喜欢她。”米霈站在一旁看着玄烨的脉案道:“靠手段,又能绑住一个人多久呢?皇上喜欢她,必是见她心真情切。”谭偲道:“反正在你眼中,就没人是不好的。”接又道:“跟你说个事儿,后天前门大街大栅栏那儿有家药堂开张,”米霈还没听完就道:“我不去。” 谭偲起身走到他跟前道:“你好歹容我说完呐。”米霈合上册子放入柜中道:“你不就想拉我去撑场子么?好让大家信服,去买他们的药。”谭偲道:“我知道你不爱干那事,但我说的这事是大善事!这‘永信堂’的老板赵永信跟你还沾点儿亲呢!他太爷爷跟你老丈人的爷爷是亲兄弟,说来你俩也是同辈。而他的姨妈又跟我家有些渊源,所以他来找了我,想着开张那日,让我去义诊。我看这是积德的大好事,便答应了。正巧后日你也不用进宫,我就来问问你。” 米霈颇难相信地打量了眼谭偲,又笑道:“难得呀,谭兄。连银子都不要了?”谭偲道:“我原也不想去的,是楚湘非逼着我答应的。说我家那位卧床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我德行不好,太贪,所以老天爷要惩罚我。”米霈听后道:“嫂夫人这真是为你好,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就说上月你非拉我去的那个‘长寿堂’,它那儿没几样道地药材,可价格却不便宜。我看这‘长寿堂’早晚开不下去,谭兄又何必为点银子而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呢?” 谭偲一想起上回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便说:“你子还有脸提这事儿!你当着人家的面揭短,说完了就走人,留下堆烂摊子要我收,你倒是两袖清风了!再说了,又不我一人这样,我又不伤天害理,不过拿点钱嘛。”米霈刚要接话,又见武子在门外道:“皇上传太医,两位大人,谁请?”米霈道:“谭兄请吧,我这册子还没誊完呢。”谭偲听了急得跳脚道:“又让我给那丫头看病?不去不去!省得一会儿皇上想起上次的事来,我又没好果子吃。霈兄弟,你去吧!” 米霈见此也不好再推,收了药箱正要走时,又见御医李玉白进来了,便忙将药箱给他背上道:“玉白兄来得正好,皇上传御医呢,请吧!”说着便把李玉白往外送。李玉白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武子走了。谭偲见状纳闷道:“你怎么也不愿意给那丫头看病?”米霈道:“没啊,我只是得抓紧把这册子给誊了。”谭偲眯眼看着米霈道:“不对,你向来是病人比天大的,你肯定有鬼!”米霈也不搭理他,只是执笔抄着,可神情却分明不甚自在。 且说待这绿萼等人伺候完秀敏梳洗更衣进膳后,已是戌时二刻(晚7点半)了。大雨过后,空气中满是清甜草香。秀敏倚着引枕,半卧于昭仁殿内的藤瘿凉塌上,她脑中回思着雨中那幕,颊间不禁娇红点点,眸中更是星辰熠熠,这番女儿情态,实难描说。思来想去,秀敏倒觉得浑身热了起来,又怕呆会玄烨看见了拿自己取笑,便向身旁摇扇的绿萼道:“绿萼姐,我自己来扇吧,怪闷的。” 秀敏拿过那把绛色纳纱绣佛手花鸟团扇就连连扇了起来。绿萼忙说道:“还是交给奴才来扇吧。皇上怕您伤风,特命奴才们关好了门窗,因而屋里闷了些。”秀敏笑道:“萼姐姐,你跟我称什么奴才呢?你扇了这么会子,也该歇歇了。”绿萼听后声道:“秀敏!你现在是主子,凡事都得按规矩来。以后可千万别再叫我萼姐姐了。” 秀敏笑道:“人前我绝不叫,人后你也莫管我。”绿萼笑推了下秀敏道:“真是一点没变!”话落忽听外门开了又合,似有人过来了。秀敏猜着该是玄烨来了,便坐起身来,又将团扇置于身侧。李青山推开了里间门,秀敏见了玄烨忙起身行礼,玄烨上前握过秀敏的手道:“别起猛了,心头晕。”话了又和秀敏一起坐在凉塌上。李青山和绿萼相视一看,便都悄声退下了。秀敏笑问道:“皇上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玄烨道:“你呀,真是让人猜不透!”接又问道:“上午那会子,你究竟是为了何事生气?”秀敏却说:“不过是天气热,脾气上来了。”玄烨道:“你看!你又这样!”忽又握紧了秀敏的手道:“你生气,要摔什么骂什么都行,只要解气就好。但你别三天两头的不理人,叫我摸不着头脑。我问你,你也不说,弄得人失魂落魄的,让我怎么办呢?” 秀敏笑道:“你是皇上,我哪能让你怎么办呢?这天下,谁敢让皇上怎么办呢?”玄烨道:“好啊你!还不说是吧?看来今儿得给你个利害瞧了!”玄烨说罢便伸手到秀敏的两肋下乱挠。秀敏素来怕痒,被玄烨这么一触,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喊道:“皇上饶命!我说!我说!”玄烨方住了手道:“快老实招来!” 秀敏顺了顺鬓发,盯着玄烨笑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玄烨一惊,大悟之后急欲辩解,却不想刚张了口,秀敏便用食指相抵道:“皇上不必再说了,兰姐姐全都告诉我了,我早都不吃醋了。”不曾想玄烨听后却说:“原来是皇后从中相劝,你才肯来。那要是济兰不劝,你就和我冷一辈子去?”秀敏忙道:“谁说要和你冷一辈子了?” 玄烨起身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呀,压根没把我放在心上,倒是把旁人看得重。先前为个娜仁托娅,现在为个溶月,你为了这些个旁人,都不惜淡了咱俩的情分。”秀敏听玄烨如此说,又愧又气,一时急得滚下泪来。玄烨见状忙又坐下拉过秀敏的手道:“你看,换作是你,你也急你也恼,对不对?那你又何苦这样来折磨我呢?” 秀敏这才听出玄烨是装生气的,便摔手道:“皇上净拿我来寻开心!明儿这话不知又要跟哪个姐姐说一遍!”玄烨握着秀敏的手道:“这些话,我从未跟旁人说过,还有些话,今夜我也想一并说与你听。”秀敏道:“怎么突然这样正经了,皇上要说什么?”玄烨道:“我六岁前,连阿玛额娘是何样貌都未曾见过。避痘回宫后,我每每见额娘都是坐在窗前叹息落泪。她从未抱过我,也极少跟我说话。她日日要做的,就是等着阿玛来,可阿玛一次都没来过。”秀敏问说:“是因先帝爷独宠董鄂妃么?” 玄烨点头道:“人人都说阿玛有情,可他只对那个女人有情!他对我额娘,连一丝一毫的关心都没有。”玄烨说着掉下泪来,又接道:“我从未见过我额娘笑,连我登基后,额娘也没笑过。我以为我当了皇帝,就可以代他补过,我以为我额娘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两年后,额娘就病逝了。”秀敏眼见玄烨双眼涌泪,忙拿帕子去拭。玄烨抹了泪道:“我知道,谁不想当董鄂妃?谁不想宠冠后宫?可旁人就活该被冷落?我不是无情天子,”转又看着秀敏道:“但也不想做我阿玛那样的痴情帝王。”后话如何,下回便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七回 遇横蟹平生波澜 宴群芳喜出望外 上 话说这秀敏听到玄烨如此说,心中虽苦涩,但也明白既入了后宫,就无法求得‘唯一’,遂而面上仍是笑道:“我知道的。”玄烨因见秀敏半咬着下唇,又手绞着帕子,知她必是口是心非,遂又握过她手道:“但人说来也奇怪,总是不能按着想的那样去做。”秀敏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玄烨道:“好比现在吧,我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我不想独独钟情于她,却偏偏被她牵着走。我不想做个痴人,却又偏偏为她做些没道理的事。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秀敏听后抽出帕子来掩嘴笑道:“不过是喝了别人五年的茶,怎么就被牵着走了呢?”玄烨先是一怔,后来一听出来是她在打趣自己,便笑道:“好啊你!方才刚求了饶,这会子就忘了!”说着又去咯吱秀敏道:“叫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秀敏攥住玄烨的手笑道:“饶了我罢!饶了我罢!”可玄烨却不放手,只笑问:“你这张嘴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真是叫人恨不得也爱不得!”说毕又去挠她。秀敏叠声笑着央求道:“不说了,真的不说了!” 玄烨听后方住了手,又看着她柔声细语道:“我的心,你都懂了。你的心,我也明了。日后我们就不要再你证我证了,好不好?”玄烨见秀敏点头笑着,此刻的烛影正随着她睫毛的眨动而跳动。秀敏这双杏眼着实生得灵动,细看之下愈发让人难以自拔。玄烨久盯着这双含情目,心中似有野马在窜,面上又如烛火在温。秀敏眼见玄烨缓缓凑了过来,心手一慌乱,竟抓了那把团扇来横在中间,又道:“皇上,时辰还早呢。” 玄烨透过那纱扇见秀敏微侧着脸,粉颈低垂,更平添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心下一时情动不已,便径直吻在了秀敏的耳畔。秀敏忽感玄烨的气息自丝线经纬间如潮汐般涌来,灵魂儿便似飞在半天,只留了躯壳儿怔在原处。玄烨抬手去取那团扇,不想刚覆上秀敏的手,便听李青山在门外低声道:“奴才该死!皇上,福建那边有加急密奏,探子此刻正在乾清宫外求见。”秀敏听后回过神来道:“皇上,政务要紧。”玄烨听了向门外喊了句‘知道了!’又转对秀敏道:“我要是过来得晚,就不必等我了,早点歇下吧。”秀敏答应后便起身送玄烨出去。 待玄烨走后,秀敏躺回凉塌上,用那团扇遮着脸,笑个不住。绿萼进来问道:“敏主子可是要歇下了?”秀敏回身见碧桃手里还端着碗药,便问道:“这是给我的药?”碧桃回道:“是您的大宫女纤云送来的,还百般叮嘱奴才一定要按时拿给您。”秀敏听了笑道:“难为她这般记挂着我,明儿回去得好好赏她才是。”秀敏服过药,绿萼和碧桃服侍她睡下后,又灭了其余烛盏,只留一对宫绘四季花鸟宫灯,后便退下了。 这密探所奏,乃靖南王耿精忠与台湾郑经的一系列异动。玄烨一一听来,为防他二人间联合勾结,当即便给福建总督范承谟下了密折,又加派人手监视耿精忠的两个弟弟。待这一系列的安排部署完,已是三更了(晚11点)。玄烨回到昭仁殿后,轻声走到床前掀开纱幔,一时目瞪口呆。只见秀敏弓着身子,把被子揉成个团抱在胸前。更难想象的是,她既不睡里边也不睡外边,偏要睡在对角线上,好占了整张床去。玄烨见状笑得直摆头道:“要命了,这让我睡哪儿?” 绿萼站在不远处瞟了眼帘内,又低声问道:“皇上,可要叫醒敏主子?”玄烨放下床幔转身道:“不必了,你伺候完更衣就退下吧。”半晌过后,玄烨穿着身鹅黄寝衣坐在床沿处,思索着要怎么移动秀敏才不至于弄醒她。玄烨先微抬起秀敏的手,取出了被褥,后又半跪着把手伸入秀敏的脖下和双膝,稍用力便将她抱起又放到了里侧,最后为她盖好了薄被。秀敏许是服了药的缘故,竟睡得死沉,一点反应都没有。玄烨舒了口气后,便灭烛躺在了外侧。他侧身看着秀敏熟睡的面庞,直感有了她的陪伴,这世间万物都有了光彩。不在话下。 且说又过了一日,谭偲和米霈一早便到‘永信堂’来坐诊。这大栅栏自明朝起便是京师中铺席要闹之地,官士工商,往来如梭;翠铺金店,如林而立;各路宝马争驰,各街吆喝震天;万国珍宝,四海异奇,皆可在此觅得。时人听说‘永信堂’内来了两个宫里的御医义诊,况又是那样两个模样极斯文正派的年轻太医,一时都争先恐后地赶去瞧病。 这赵永信见屋里屋外人满为患,又瞧他二人坐了快两个时辰都不动,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便走到大堂里道:“各位朋友乡亲,今日是我‘永信堂’开张之日。为回馈大家,特义诊一天。只是现在已近正午,在下的两位贤弟还未进食。各位若有急病,请到偏厅就诊,若无重疾,烦请各位午后再来。多谢!多谢!”众人听后便向四处散开了,赵永信则进到正厅去邀他二人到后院吃饭。 谭偲一见赵永信来了便埋怨他道:“老哥哥,你可真是把弟我骗惨了!我要知道能有这么多人,当初如何也不答应你了!”赵永信听了笑道:“怪只怪二位的名气大,我方才听伙计们说,还有从马家铺过来的,我都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到哪儿的。”米霈道:“我倒觉得今日半天,胜过宫中一月。就这么一会功夫,从五脏到筋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毛病都碰上了。还有些疑难杂症,估计连我叔父都没见过。” 赵永信听后点头赞赏道:“这医者还是要‘见多’方能‘识广’,医术也才能不断精进。妹夫能看到这点,着实无愧于米大人的教导。”忽又叹道:“看着妹夫,我又想起了我那无福的堂妹,怎么年纪轻轻的偏就去了呢。”谭偲见米霈面色转沉,忙说道:“老哥哥,我这肚子可都要叫哑了,再不吃,真得晕这儿了!”赵永信听后笑道:“瞧我这记性!饭菜都摆在后院了,正是来请二位贤弟的。”话落便引着他二人出了。 谭偲出了正厅忽见门外马车旁站着楚湘,忙走去道:“这毒日头底下你跑来干嘛?让福贵送来就行了。”说着又举扇为她遮阳。楚湘道:“我盯着他们别给我洒喽!辛苦煮了一晌午,别全让土地爷给喝了。”米霈见谭府的厮们正从车上抬木桶下来,便问道:“这都是装的什么?”赵永信道:“弟妹宅心仁厚,见连日苦热,便在我这儿买了药材,又煮了香薷消暑饮,好供行路之人解暑用。”米霈听后不禁向楚湘拳手道:“嫂夫人真是义胆仁心,在下自愧不如。” 楚湘听了笑道:“霈兄弟先别急着夸,这钱不是我一人拿的,我可不能白赚了她的那份,你待她来了再说。”话落又听秋鹦的声音传来道:“姐姐还真是无论什么都要跟我划清界限,分清你我。”楚湘笑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何况咱俩?”赵永信见那女公子戴着面纱,身旁跟的丫鬟也是一身绸罗,不知是哪家府上的。谭偲见了秋鹦后笑道:“我们湘儿拿钱那是为了做善事,可秋鹦你拿钱,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另有所图呢?”说着拿胳膊肘戳了下米霈。 秋鹦见状回嘴道:“你管我拿钱是为了什么,能帮到人就是了!怎么?你家能做善事,我就做不得?你别忘了,我和她的钱,可是同源同流的。”谭偲听了这‘同源同流’就来火,便要跟她理论。米霈见他俩又要开吵了,忙说道:“嫂夫人和秋鹦,乐善好施,实乃巾帼之榜样。不知二位可愿进去,承我一杯薄酒呢?”秋鹦笑道:“公子言重了,我们不过尽点绵薄之力。公子在此义诊一日,才是大仁大义。” 楚湘听此也笑道:“好了,你俩就别夸来夸去了,我可热得不行了,咱们快些进去吧!”赵永信听后忙侧身道:“诸位请!”一行人正要进去时,又听那边路上有人在喊‘让开!都让开!挡了主子的路,都没好下场!’ 原来,因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喝香薷消暑饮,而又只有一个施放点,偏这条路又不宽,故而排队的人都堵到了路中央。正巧这时打南边来了辆三驾高轮华幄车,这下自然就被拦着过不去了。那些排队的人见这车夫如此嚣张,又看那马车不凡,心里虽不乐意,但都怕惹着大官,遂也渐渐散开了。偏有一人心里不服,嘀咕了句‘谁让你们放着大路不走走路。’那车夫听了这话,扬鞭便把那人抽翻在地,并骂道:“狗娘养的!爷看你活腻了!” 米霈见状便要上前去,谭偲忙拉住他道:“干嘛去?你可别充英雄!”米霈推开他手道:“我去扶他,看他伤得如何了。”谭偲听此也和他一起去了。那车夫见前头还有三辆马车,又喊道:“这谁家的车?移开!移开!”福贵听此忙叫后头的得贵把马往里牵牵。那车夫驾马行了几步,见那后头的一辆青帐红缨车还没动,便骂道:“他奶奶的,这辆怎么还不动!” 秋鹦听后暗骂了句‘狗仗人势的东西!’而她身旁的丫头菱花见说的是自家的车,便走去看了眼,却不见驾车的伙计柳三,想是跑哪儿逛去了,遂对那车夫道:“这人不知去哪儿了,您稍等会儿。”这菱花是魏妈前年买来的丫头,在红玉阁教养了两年多,开口自是酥骨娇音。一时不光那车夫的骨头软了,觍着个脸笑道:“不急,不急。”连车里的主子听了,也要掀帘看看是怎样个美娇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七回 遇横蟹平生波澜 宴群芳喜出望外 中 常宁见这丫头有点姿色,便笑问道:“天气热,要不上来等?”这菱花原以为车内该是坐的上了年纪的老头,却不想是个才十七上下的公子哥。又瞧他衣饰华丽,容貌风流,心里早就情丝摇曳了,遂笑道:“一个人都热,两个人挤在一处,不是更热么?这人也不知还要多久才来,公子今儿,怕是过不去了。”常宁听了这话,又见她微扯着领口透气,雪脖玉脯,半藏半露。 这常宁是风月场中混惯了的,他看出了这丫头的身份,便问她:“姑娘府上在胭脂胡同何处呐?”菱花道:“哟,爷没少逛呢?那爷怎么只知道胭脂胡同,不知红玉阁呢?”话落忽听秋鹦叫道:“菱花!进来!”原是这秋鹦跟着米霈等人把那伤者扶进药铺后,不见菱花的人,便出来寻。因见她青天白日下便在那儿卖弄姿色,一时直感颜面无存,又生怕被人瞧见了怀疑,便要叫她进来。 常宁闻声看去,见那人穿着藕色长衫,下露荷紫外裤,脚拖桃红蝴蝶履,手拿洒金山水扇。虽是男装,但那身形轮廓必是女子无疑。只恨戴着纱,不知模样如何。菱花哪里愿意放了这么个风趣少爷,便道:“秋鹦姐,柳三不在,这车没法动,公子过不去呀。”秋鹦看出了她的心思,遂对福贵道:“你去帮我移开那车。”话落又走去拉菱花进来。 偏是不知打哪儿来了阵妖风,掀起了秋鹦的面纱。即便秋鹦快手拉住了,但常宁仍是看呆了。倒不是说从没见过这般美的,只是甚少见如她这般美而不俗的。一眼望不见‘风尘’,全是‘天然’。常宁见她拉了菱花要走,忙问道:“姑娘也是红玉阁的?”秋鹦见菱花连这个都说了,又气又恼,便道:“从没听过什么红玉阁,这丫头有些疯病,正要给她抓药呢!”话落便扯着菱花进了永信堂,全然不顾常宁在后头叫喊。坐在车夫身旁的管家巴图见状问道:“王爷,可要奴才去把那姑娘带来?”常宁笑道:“不急,京城能有几个红玉阁?还怕找不到这个秋鹦?”话了便放下帘子走了。不在话下。 只说又过了几天,这日秀敏往坤宁宫去送东西,远远地瞧见隆福门外有一人在那儿搔首踟蹰,待走近后方见是谭偲。秀敏问他道:“谭大人作什么呢?”这谭偲正巴巴望着门里面,猛听了秀敏的声音倒吓一哆嗦,忙又行礼道:“见过敏主。”秀敏又问道:“谭大人在等人?”谭偲忙道:“没有,没有等人。敏主请便,臣先告退了。” 秀敏见状也不好多问,便让他走了,这刚回过身要进门去,又听人道:“臣等见过敏主。”秀敏见是米霈和李玉白站在门内,便让到一边道:“两位大人请。”李玉白听之忙道:“臣等不敢造次,敏主先请。”秀敏见此便只得先进了。待他二人出去后,秀敏又听谭偲的声音传来道:“霈兄弟,出大事了!”米霈问他道:“什么大事?”谭偲欲言又止,并看了眼李玉白。李玉白领会其意后笑道:“你们说,我先行一步。”话了便往前走了。 谭偲见他走远了才道:“秋鹦,秋鹦出大事了!她被恭亲王看上了!恭亲王前天夜里去了红玉阁,出了四百两银子要赎她!”米霈忙问:“那她现在在哪儿?”谭偲道:“楚湘跟我说,当时事发突然,秋鹦压根来不及准备。因见恭亲王带了兵,便只能好话哄着他,可哪知这恭亲王当夜便要带走她。秋鹦情急之下想了个法子,说必得恭亲王骑马抬轿来接,她才愿意去。若让她名不正言不顺,她就宁可去死。恭亲王见状便只得答应了她,还让魏妈看着她,说是若她丢了,整个红玉阁的人都得下狱。” 谭偲见米霈听了半晌不说话,又道:“我早跟你说了,你若对秋鹦有意,就尽快赎她。你叔父若不同意,就放在外头做外室嘛!如今这样,可怎么是好?”米霈道:“我现在就去红玉阁,你去乾清宫替我一天。”谭偲道:“你去了也不顶用了。红玉阁外头都是官兵,你见不到她的。”米霈道:“那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谭偲道:“是秋鹦托瑛儿去找的楚湘,我昨晚上回去,楚湘就全告诉我了。”转又叹道:“都怪我!好好的拉你去什么永信堂,咱们那天碰上的马车,就是恭亲王府的。准是那时候被他瞧上了!” 米霈道:“红玉阁进不去,我就先去拿银子。只要我在恭亲王前头赎了秋鹦,他就无可奈何了。”谭偲道:“你怎么在他前头赎?他那钱都给魏妈了。”米霈忙问:“卖身契也给了?”谭偲想了想道:“这个好像没给,秋鹦说是等他来接的那天再勾销。”米霈又问:“恭亲王何时去接?”谭偲道:“当时说的是七天,这都过了两天了。你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银子?若是不够,我那儿有。”米霈道:“多谢谭兄,这钱我还拿得出来。我先走了,劳谭兄替我顶一日。”谭偲道:“没事儿,你快去吧!”说着米霈就疾步离开了。谭偲看着米霈的背影叹道:“老天爷,没得你这样折磨人的!我这兄弟,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再说这秀敏只听见谭偲说出事了,又隐约听到了恭亲王,心里一面纳闷是何事,一面又自劝说‘不与我相干’,不知不觉间就已进了坤宁宫。秀敏行过礼后道:“姐姐身子不舒服么?我瞧见太医们刚走。”济兰道:“不过是按例请平安脉罢了,无事的。”忽又笑问道:“你可是来谢我这个和事老的?”秀敏听了笑道:“姐姐神机妙算,我特意带了谢礼来谢姐姐的情。”说着便拿过纤云手中的方盒递与济兰。 济兰接过后打开一看,见是个红缎纳福寿双全鸡心式荷包。济兰知她必是花了大功夫才能做成这般,遂笑道:“你的针线如何,我是清楚的,原也没让你做,如今做的这么好,可见你心真。”秀敏笑道:“还不是姐姐教的好,这个荷包我老早就做好了,偏姐姐去外头凉快了两个月,不然,早都送来了。”济兰听了伸手去拧秀敏的嘴道:“听听你这话!真是夸人一句还要再扎人一针!” 秀敏躲开后又笑道:“姐姐收了人荷包,饶还要掐人,好没道理。”济兰道:“我没道理?那你去皇上那儿告我去,让皇上来评理。”秀敏道:“我不去,姐姐是皇后,皇上必向着姐姐。”济兰忍不住笑把秀敏的额头一戳道:“你也就看准我脾性好,才敢这么跟我闹。”话了又对穆尔登格道:“你去把我那红木盒子拿来,这个荷包,我可得好生收着。” 秀敏见穆尔登格拿来的红木盒子有些年头了,又见盒子里面也有个荷包,但不像是新的,便问道:“这个也是姐姐的?倒没见姐姐佩过。”济兰道:“是以前的荷包,有些旧了,就没再戴过。”秀敏道:“我看这兰草倒绣的雅致。”说着便伸手拿了那荷包来看,又见荷包的背面还绣了字,口里便照着低声念道:“牵念恒长,难舍难分。”秀敏细想片刻后又笑道:“皇上必有一个和这一对,改天我要讨了来看看。” 济兰收回那荷包道:“没有。这个荷包就一个,是我打家里带来的,以慰思家之情。”秀敏道:“可这话既非词又非诗的,若无下句相对,看着倒怪孤单的。”济兰听了笑道:“我也忘了在哪儿看的,当时觉得好就绣上去了,有没有下句倒真不知了。”话落又见柏青进来道:“皇后,大喜事。承乾宫的宓主,怀上了!”济兰道:“当真?太医去瞧过没?几个月了?” 柏青道:“两位院判大人都去把了脉,说有三个多月了。”济兰笑道:“那快过去看看。”起身又拉上秀敏道:“咱们一块去。总算是皇天不负,收了她一个孩子,如今又还了一个。”说着两人便往承乾宫去了。待快到承乾门时,因见昭宪和嘎珞打里头出来了,济兰便笑说:“你俩的消息倒比我的还快些。”昭宪笑道:“我和嘎珞本是在素雯那儿说话,听到后院要传太医,起初还以为是宓姐姐病了,等太医来了一看,竟是有了身孕,我们便头一个道了喜。” 济兰道:“这些日子宫里真是喜事不断,皇上政务上也舒心,看来真是神明庇佑得好。”秀敏因见嘎珞一直朝自己笑着,便问她道:“你又藏着什么祸心?要这般盯着我笑?”嘎珞笑道:“你忘了之前你怎么心疼宓姐姐来着?如今人家有喜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秀敏听了这话,满面羞红,急得又是绞帕子又是跺脚的。 昭宪见之向嘎珞笑道:“你再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心直口快,说人家前也不想想自己。”嘎珞听了撇过头去,不接这话。这时佟素雯又带了宫人迎出来行礼道:“恭迎皇后大驾。”济兰忙扶住她道:“你跑出来作什么,外头热。”佟素雯道:“皇后来了自然要迎,先前在病中,多有失礼,如今怎敢怠慢。”济兰笑道:“你又这般客气了。”说着便拉过她手进去了。昭宪和嘎珞见状也就回了,秀敏亦跟了进去。 待众人转过照壁,秀敏见这承乾宫虽比旁的宫要略些,但却是满目翠润。且不论那两棵冒硕的梨树和西边的葡萄架,单是那东边种着的几本芭蕉,就是宫内的唯一了。众人自蕉叶下穿过,数芊细竹投下满地斑驳,墙上茎蔓延展,偶点红花三两。一路不过十步,却似踏入了江南。而当秀敏迈过通往后院的门,眼前之物刹那便变得索然无味了。秀敏见了这前后院,不禁暗自叹道:“真是可惜了前头的构景,我要能住在这后院就好了。”济兰进屋后与张宓所说,大抵是些嘘寒问暖的话,不再多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七回 遇横蟹平生波澜 宴群芳喜出望外 下 只说这日夜里,秋鹦坐在红玉阁的卧房中,正焦急等待着瑛儿。她先时假意让瑛儿去买脂粉,实则是托瑛儿去谭偲府上问消息。她不知米霈听此会作何反应,是会弃她于不顾?还是会挺身而出?心中正胡乱猜着时,忽听瑛儿在门外喊道:“秋鹦姐,露华百英粉我买来了。”秋鹦听了忙去给她开门,又见官兵们仍在楼梯口守着,便说:“进来帮我傅粉。”瑛儿进来后,秋鹦忙问道:“楚湘怎么说?” 瑛儿道:“米公子让你在这契纸上签字按印,就说在恭亲王之前,他已赎了你。恭亲王若还执意要纳你,那便是在强抢民妇。”说着从腰后拿出几张契纸来递给秋鹦。秋鹦接过来一看,见还有张房契,便问她道:“给我这房契作什么?”瑛儿道:“这是米公子的家宅,就当是赎金了,不然恭亲王怎么会相信呢?”秋鹦忙道:“他拿宅子来赎我,那他叔父一家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要。” 瑛儿道:“这不是他叔父家,这是米公子的父亲留给他的一处园子,是他的宅子。”秋鹦听后放下那张房契道:“既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我就更不能要了。”瑛儿忙道:“秋鹦姐!现在不是计较这么多的时候。米公子就怕你不拿着,特意让我来跟你说,先把这房契放你这儿,过几日他凑够钱了会来换的。当务之急是得把恭亲王给打发走。”秋鹦听了不禁落下泪道:“素日里,我真没看错你。”瑛儿转去拿来笔墨道:“秋鹦姐,你快签字按印,完事儿我好给米公子送去。” 秋鹦照她所言按过印,又收了房契,并将自己的卖身契也托她一并带给米霈。待瑛儿走后,秋鹦默然回想着自己年少时幸福无忧的日子,想着它如何一夕之间轰然崩塌,想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如何残忍被杀,又想着自己流落烟柳时受尽的百般屈辱,一时泣不成声。秋鹦曾无数次的怨天咒地,可这一刻,因为米霈,她头一次对上苍萌生了谢意。她紧攥着那张房契道:“你既赎了我,今生今世,我生死都是你的人。”不在话下。 且说第二天,日下飞檐时分,秀敏站在院门处翘首望着永寿门外。纤云走来笑道:“主子,皇上昨儿既答应了您,今儿就一定会来的!您进去坐会吧。”秀敏道:“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来呢?”塔尔玛一面给站在木梯上的顺成递荷花灯,一面说道:“后日就是中元节了,这几日皇上都是陪着太皇太后用膳的,只怕要在慈宁宫吃了再过来。” 冬子边往蒿子枝上捆纸包,边笑道:“皇上呆会进去,看到那屋里的东西,只怕又要气歪了脸。”纤云听后道:“你这嘴也是越发大胆了,连皇上都肆意说起来了。”塔尔玛笑道:“这就叫有其主必有其仆!”秀敏听了回身正要说她时,又见格福打厨房里出来问道:“主子,这菜都备齐了,您要不先吃点?”秀敏道:“再等等吧,我之前吃了些,这会子倒还不饿。”话落忽听永寿门外喊道:“皇上驾到!”众人听罢忙一同迎了出去。 这边玄烨见秀敏穿着身冰绡衫走来,发间又只簪了簇茉莉,望之清雅自然,周身更似晕了圈月光。玄烨握过她手笑道:“果然老话说的不假,‘女要俏,一身孝’。”秀敏道:“那不穿白就不俏了?”玄烨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忽又贴近她悄声道:“你怎样都俏。”话落便拉着秀敏进了后院。待玄烨进到主屋后,因见桌上正中的青瓷莲花高脚盘内摆着各样鲜花,造型倒是新奇,便问秀敏道:“这花这样摆着,是什么讲究?” 秀敏忍笑道:“这不是皇上要的么?”玄烨道:“我何时要这个了?”秀敏道:“皇上可还记得,上次您从这宫里出去的时候,怎么说来着?”玄烨仔细一回思,想起当时说了句‘再踏进这永寿宫,就把那花给吃喽!’,再一看这桌上的花,了悟后便笑指着秀敏道:“你这是跟我摆鸿门宴呢?”秀敏笑道:“我哪敢呀?我是提醒皇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玄烨料定秀敏不会让他真吃,便道:“君子一言九鼎,不就是吃花么,我倒乐得含英咀华了。”说罢便拿起朵花来吃。秀敏见状忙拦住他手笑道:“含英咀华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呀!又不是牛吃草。”话了便对纤云道:“去端上来。”玄烨听后便坐下静看秀敏要玩什么花样。待塔尔玛和顺成等人奉上菜肴,玄烨见全是以花入菜,此外竟连菜盘都是不同的木雕花样,高低间陈,群芳争奇。 秀敏道:“这上元节就要到了,宫里各处都减了荤腥,所以今儿的‘群芳宴’,全无肉鱼,都是素鲜。”说着递过一木雕玉兰杯道:“请皇上先饮这杯茉莉汤,润润喉。”玄烨接过杯来笑道:“也就你才有这番奇思妙想!好个‘群芳宴’,待我挨个品尝,再评个花魁出来。”秀敏先端过一荷花盅道:“这是芙蓉拌豆腐,皇上尝尝如何。”玄烨道:“这红白相配似雪霞,甚是可爱。”说着拿了青玉草叶纹长柄勺来舀了口尝,后又问道:“怎么还有蟹味?” 秀敏盛了碗粥移到玄烨面前道:“这芙蓉花的花蕊就是用蟹黄做的。把那细粉切碎,边炸边浇事先熬好的蟹黄,炸出来就和花蕊一个样。”玄烨笑说着‘有趣’,又低头看了眼碗里的粥,问道:“这是什么芽?怎么像是茶叶?”秀敏道:“这是枸杞芽和菊苗略炒后熬的粥,不加旁物,吃的就是这个清香。”玄烨尝后笑道:“屈子言:朝饮木兰之聚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粥喝来,真是神明顿煞爽,毛发皆萧然。我说这粥,日后就叫‘落英羹’了。”秀敏又端过一石榴盘笑道:“皇上既爱赐名,那再看看这道菜,叫什么好?” 玄烨见那盘中垒叠着的像一块块红烧肉,看不出花来,便用紫檀竹节箸夹了块来尝。因这菜吃着也是肉味,玄烨便又夹了块来细细咀嚼,还是没尝出别的味来,便问道:“这不就是肉嘛?”秀敏听了笑道:“说好都是素鲜,哪来的肉呢?这不是肉,是芭蕉。”玄烨听后笑夹了块蕉肉来正反看着道:“这怎么能是芭蕉呢?芭蕉也能吃?” 秀敏笑说道:“那芭蕉根粘的是糯蕉,可以吃。”玄烨又问:“那怎么能做的全然似肉呢?”秀敏道:“取那糯蕉根切作大片,用灰汁煮熟,再用清水漂尽灰味,然后用模子压干。压干后用鸡油微煎,再以熟油、盐、酱、茴、椒、姜末研拌,放置一二日后取出,再稍稍焙烘并敲软,吃起来就跟肥肉一个味!” 玄烨听后笑赞道:“这道菜真是妙不可言!”又道:“这菜倒是与‘不是螃蟹,胜似蟹味’的‘赛螃蟹’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若论肉之软糯无腻者,当首推东坡肉,我看就叫它‘赛东坡’!”秀敏听后道:“既叫‘赛东坡’,那皇上也必得作一篇《蕉肉颂》,才可了结此案。”玄烨听之大笑道:“我就吃你一道菜,你却要讨我一篇赋!”又说:“这也不难,拿纸笔来。” 秀敏笑拦道:“急这会子作什么?后头没准还要作《咏牡丹》一首,《玉簪赋》一篇,《梅花歌》一曲,一时半刻如何作得完呢?还是先吃吧!”玄烨道:“这个天气哪来的梅花?”秀敏听后走去盛了碗汤食来道:“这不就是梅花。”玄烨见那鸡清汁中漂着形如梅花的薄面皮,片片中心还点了淡黄蕊,足见用心之细。玄烨道:“这梅花色白,汤汁显黄,望之就像飞玉浮江,不若就叫‘飞玉浮’。”秀敏笑道:“这意境是有了,就是不知口味如何,皇上尝尝看。” 玄烨尝后道:“胜在汤鲜。”秀敏又夹来牡丹炙蒸饼,玄烨命名为‘琼叶脆’,后又取了‘醉罂蕈’(酒炖罂乳蘑菇)、‘琅玕雪’(凉拌莴苣)等菜名。两人且吃且饮且谈,一席‘群芳宴’,吃了快一个时辰才在荷茶的幽香中收尾了。饭后纤云另在西间摆了棋盘,秀敏不会下棋,便在一旁边剥葡萄边看玄烨左右手对弈。 秀敏突然说起张宓怀孕的事,又道:“对兰姐姐,我心里真是一万个敬佩。宫里不管是谁的孩子,她都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待。那日她见承乾宫后院门那儿的苔藓深了,便命人抓紧给铲了,就怕宓姐姐踩到上头摔了跤。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体贴的人呢?” 玄烨听后道:“济兰十二岁嫁给我,如今都过了八年了,她的贤淑,宫内无人不夸。想我八岁登基时,朝中的局势波谲云诡,她赫舍里合族,从来都是忠心耿耿,誓与我共进退。当年唐太宗有长孙皇后,如今我有赫舍里皇后,足矣。”玄烨说这话时,秀敏手中的葡萄越剥越慢。不知她如何回说,且待下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八回 怒刺恭王为忠情 痛笞爱子以守德 上 话说这玄烨一心想着破解棋盘上的僵局,并未察觉这话有何不妥。直到玄烨终于发现了一处漏洞,堵了颗黑子,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因见秀敏半晌没说话,又坐在一旁怏怏的,玄烨方回思起方才的话来,又不禁笑道:“你不是素来与皇后交好么?我如此夸你的兰姐姐,你怎么不为她高兴,反而这副模样呢?” 秀敏抬眼看着他道:“皇上可别再拿我打趣了!我是与兰姐姐亲近,也知道皇上所言非虚,但我偏就没这宰相肚,撑不了船。”玄烨听了忙道:“咱们可说好的,再不为这种事生气了。”秀敏道:“谁生气了?我是恨自己没有一个好家世,也帮不上皇上什么。”玄烨听了这话,人便似浸在了暖流里。想来因他是皇上,总是扮演着给予的一方,极少有人会说帮他什么。 玄烨感动于秀敏的这份真心,遂说道:“家世如何,我并不在乎。即便赫舍里合族这般帮扶于我,我心里也有更看重的人。”话了又落下枚黑子。秀敏知道玄烨说的是自己,转又想起了那日溶月所言,便决心来逗他一逗。只见秀敏用帕子擦净了手,又伸过去环住了玄烨的胳膊,并枕着他笑道:“溶月啊,如今朕已觅得心头好,你也不必再躲着朕了,”秀敏一话未完,玄烨便道:“你怎么知道这话?” 秀敏因见玄烨万分情窘,竟连耳廓都红了圈,不免好笑道:“皇上说都说了,还怕旁人听去么?”忽又问道:“皇上耳朵怎么红了?可是太热了?我来帮您吹吹。”说罢就凑了过去。玄烨心里本就悸动难按,秀敏忽一凑过来,那粉汗油香混着茉莉花香便一齐直透他的鼻端。玄烨闻后不禁心跳如舂,面颊炙烫,只因近日是‘盂兰盆节’,不可破戒,便赶紧推开她道:“你呀!不学那窗下的佛手做君子,偏要学这茉莉做人。打探人言,真人也!”秀敏从未见玄烨这般赤红着脸,掌不住‘嗤嗤’笑出了声。 玄烨见状问道:“你又笑些什么?”秀敏道:“我笑皇上这个君子,怎么偏就爱人呢?”玄烨听了这话,又见秀敏笑眼勾人,自恐再留片刻真会情难自持,遂起了身道:“你且在此做你的人,我得回乾清宫做君子了。今日的奏折还没批完,天色也晚了,你早些歇下吧。”说罢从秀敏的发髻上取下枝茉莉,又柔声说了句‘我走了。’秀敏听后便浅笑着送玄烨出去。 待玄烨出了殿门,只见廊下荷光流动,青火荧荧,又有烟香氤氲,月满中庭,便忍不住赞道:“你这儿真是连灯都与别处不同。”话了又走到一旁的蒿盆边道:“这蒿子灯,我还是时候在宫外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见过了。”秀敏听了笑道:“也就皇上见了会稀奇,这东西在宫外不知多常见。”玄烨又抬头看着廊上的荷花灯,问道:“这样式我怎么从没见过?是内务府送来的?” 秀敏道:“内务府哪能送这么简单的来,这是我画的。”玄烨又说:“怎么不送一个去我那儿?”秀敏笑问:“皇上还缺灯?”玄烨道:“怎么不缺?我看他们挂的灯,没一个比这好。”秀敏道:“这倒怪了,方才说我的盘子好,这会儿又说灯好,怎么自己用的都是不好的,偏我的就是好?”玄烨笑道:“就是,你这儿什么都好!”秀敏含笑道:“皇上想要这灯就直说,还饶这么多弯子。”话落便对顺成道:“你去拿梯子来取下这灯。” 待顺成取下荷花灯,纤云又找了提手来装上后,玄烨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转玩着茉莉花走了。彼时,玄烨漫步在回乾清宫的路上,他边转赏着茉莉,边问顾问行道:“你说,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茉莉花开得如此迷人呢?”顾问行笑道:“奴才家乡有句俗语,或可一解。”玄烨道:“说来听听。” 顾问行说:“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玄烨听罢,大笑着夸他解得妙!忽又见飞云过天,一轮桂月正悬于夜幕,便随兴漫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又笑道:“今夜这月色,甚佳!”顾问行道:“皇上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是美的。”玄烨不语,只是静望着那明月,看它渐渐化作秀敏的模样,挂上自己的心头。不在话下。 且说又过了三天,便到了常宁与秋鹦约定来接的日子。这日,常宁带着巴图和一干奴仆,赳赳昂昂地踏进了红玉阁。秋鹦已在此等候多时,眼见常宁进来了,她便先声制人,道:“王爷,我早已许配他人,此生非他不嫁,王爷请回吧!”常宁听了这话,好似当头一棒,急得气问魏妈道:“什么意思?她许配给谁了?” 魏妈战战兢兢地拿了契纸和房契走来道:“王爷,她瞒着我收了人家的银子,自己偷偷订了婚约,我真的不知情呐!”常宁接过契纸来一看,又蔑笑道:“米霈?太医院的米霈?”魏妈道:“正是太医院的米公子。他每次来,都只听秋鹦的琵琶,我真不知他们私下里已定了盟约。” 常宁听后看着秋鹦道:“魏妈既不知,那这便是废纸一张。你秋鹦为妓,岂有自行做主的份?况卖身契还在,你也走不了。”魏妈听了悄声道:“那,那卖身契已被她骗去给了米公子。”常宁听后反手就攥住魏妈的衣领道:“谁让你给她的?”魏妈一时吓得面唇煞白,颤颤说道:“是她骗我说,横竖都是要走的,我既收了银子,就当把卖身契给她。我见王爷的人日夜都在,她又装出副真心要跟王爷走的样子,我就信了。”常宁听明白过来后,强压怒火走到秋鹦面前道:“你骗我?你从一开始便是在假意迎合!” 秋鹦道:“我本就是风尘中人,王爷若指望我用真心相待,未免太天真了些。”常宁道:“那你也太天真了些!米霈赎了你又如何?我可是王爷!你觉得,他有这个胆子和本王抢人?”话落只见一兵官进来道:“王爷,外头有一人求见,说是太医院的米霈。”常宁听了冷笑道:“来得正好,倒省了我去找他!带他进来!” 米霈进来后看了眼秋鹦,再才行礼道:“臣米霈,拜见王爷。”常宁坐在家奴搬来的太师椅上,一面刮茶一面道:“常听人说,米太医高风峻节。本王倒没想到,会在‘此地’与米太医相遇。”米霈道:“臣也常听人言,恭亲王崇礼明德,瑶环瑜珥。臣也没想到,王爷竟会做出此等‘强取豪夺’之事。” 常宁听了怒而搁下茶杯道:“米霈!纵使你在我之前赎了秋鹦,但魏妈并不知情,也没放了秋鹦,那就不作数!”后又拿过那张房契道:“你这园子,当年花了五百两,如今本王将这五百两还你,再加五百两算作赔礼,此事就算了了,你看如何?”米霈道:“王爷饱读诗书,《孟子》中有一句,理当读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臣虽不才,但愿效法先贤。” 常宁见他不退丝毫,便威胁道:“米霈,你可想清楚了,趁本王现在还愿意与你好话商量,赶紧拿钱走人。本王今日必得带走秋鹦,你再要阻拦,可就别怪本王刀剑无眼了!”秋鹦听此拔下发钗,抵着自己的脖喉道:“王爷今日若非要带走我,那就请帮我备副棺椁!”米霈见状忙道:“秋鹦!放下,放下!”常宁一时也慌了,连叫魏妈去夺那发钗。 魏妈知道秋鹦性子烈,不敢上去夺,只在一旁劝道:“秋鹦,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别想不开呀!”米霈见秋鹦仍是不放,便对常宁道:“王爷,无论臣赎没赎秋鹦,您都不能纳她。臣劝王爷一句,秋鹦是汉女,且无旗籍。先帝在时就已下禁令,满汉不得通婚。太皇太后也曾多次下谕,旗汉不可通婚。您若执意要纳秋鹦,便是在忤逆先帝!忤逆太皇太后!”常宁听后呵道:“米霈!你什么意思?你敢拿太皇太后来压本王?” 米霈道:“臣并无此意。臣只是不想看着王爷日后因为此事而被太皇太后和皇上训斥。”常宁被他这话给激的火冒三丈,顺手就拔了身旁官兵的佩刀来指着米霈道:“大胆!你米霈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连你叔父米汉德都不敢这么跟本王说话,谁给的你胆子敢漠视本王!”秋鹦见事态至此已顾不得许多,拿了珠钗就朝常宁的胸口捅去! 魏妈等女流见之,无不惊呼高喊!巴图一把掀开秋鹦又拔刀要刺她,米霈见状拿起一旁的花瓶便朝巴图脑后砸去,只是瓶还未落,巴图便被常宁给推开了,那花瓶正好砸到了常宁的后背。门外的官兵听到声响都冲了进来,并把米霈给降制住了。常宁被砸后半跪在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去扶秋鹦道:“秋鹦,你摔哪儿了?” 秋鹦打开常宁的手,坐起身来道:“我刺杀皇亲,论罪当斩,官府的兵就要到了,王爷的如意算盘,只怕也要落空了!”常宁攥紧了拳头问她:“我哪点比他差了?你居然宁愿‘死’,也不跟我?”秋鹦不接这话,她只看向米霈又含泪说道:“秋鹦与公子,缘尽于此,公子日后,善自珍重。”米霈从未想过秋鹦会刚烈至此,整个人都已惊懵了,他呆看着秋鹦,心里又敬又恨,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表明心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八回 怒刺恭王为忠情 痛笞爱子以守德 中 巴图走去扶起常宁道:“王爷,您伤得如何了?”话落忽听外头又来了帮人。原是那巡城御史听到动静后便领了官兵过来,又见正中坐着的是恭亲王,忙跪地行礼道:“奴才索克木参见恭亲王!”常宁用手掩住了伤口,又道:“起来吧,你怎么来了?”索克木道:“回恭亲王话,奴才听说此地有人作乱,不知亲王可有受伤?” 常宁正要说时,秋鹦已回道:“是我要行刺皇族,所刺之人,正是恭亲王!”索克木闻之大惊,忙道:“速速拿下她!”米霈听后奋力想要挣开,却被那两人钳得更紧了。常宁猛一拍桌道:“谁敢动她,今日便别想出去!”索克木不解道:“王爷,这人要行刺你啊!”常宁道:“她真要行刺我,还会坐在这儿等你抓么?” 秋鹦听后扶着茶几腿站起来道:“这位大人,你看王爷胸前的血,便是我用珠钗刺的,那珠钗此刻就在你的脚边。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是我刺的,人证物证俱在,大人还不抓人,是想被骂吃干饭的么?”常宁见秋鹦是一心寻死,掀翻了茶杯道:“秋鹦!你再说下去,我便告诉他究竟是谁伤了我。你可别忘了,这里还有谁。”秋鹦猛然想起米霈还在这儿,又见他被押着跪在地上,眼里连连滚下泪来,她回身瞪着常宁道:“王爷到底要怎样!” 常宁道:“你活,他就活。你死,他也别想活。”索克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问常宁道:“王爷,伤您的贼人究竟往哪儿逃了?可要下官全城搜捕?”常宁起身道:“没人伤我,只是误会一场,你带人走吧。”索克木还欲再问,却已被巴图推着往外赶了。常宁命家奴放开了米霈,秋鹦见状忙去扶他起来。常宁道:“米霈,你说本王不能纳秋鹦,那本王问你,你要娶秋鹦,你叔父可知情?你米家可是一代书香名门之后,娶一个青楼女子,只怕不妥吧?” 米霈从容回道:“此事就不劳王爷您操心了。臣出来时未带药箱,还请王爷及时回去处理伤口。”常宁听了这话,又见秋鹦搀着米霈,不禁怒火中烧,便道:“魏妈!把秋鹦给我带上去!从今日起,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秋鹦见常宁仍是不放过自己,正要上前去,米霈忙又拉住她道:“别再做傻事了,上去吧,有我呢。”秋鹦回头看着米霈,紧握着他手不放也不走。 常宁道:“魏妈!你再不动,我就让你一辈子都不能动了!”魏妈听了忙和瑛儿一起去拉开秋鹦,并把她带上了楼。常宁又走到米霈身边道:“本王今天把话搁在这儿,秋鹦,我非要不可!”话了便带着巴图等人离开了。待出了红玉阁,常宁又交代巴图道:“去把菱花带来,有些事我要细细问她。再叮嘱剩下的人,把秋鹦给我看牢了,不许任何人接近她。”说着忽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对面,又下来个穿着九品官服的男子。 那男子走近后也看到了常宁,他忙行礼道:“臣谭偲拜见恭亲王!”常宁记起了这人是贾仁的外甥,便问道:“你是来找米霈的?看来你俩关系不浅呐。”谭偲忙道:“太医院中有急症,臣束手无策,特来请米太医回去。”常宁听了冷笑道:“他米霈难道是菩萨转世?偌大个太医院,离了他就不行了?” 谭偲道:“王爷,此病人并非常人,生死只在片刻之间,臣恳请王爷告知米太医在何处。”常宁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又怕是宫里的人病了,便道:“他在里面。”谭偲谢过后就急忙进去了。常宁见之又对巴图道:“顺带把他二人的关系也给我摸清楚。”话了两人便坐上马车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秀敏听说皇后昨夜突发了腹疾,丢下筷子便去坤宁宫探望。待进了次暖阁,见玄烨和米贾两位院判都在,而济兰只是面色稍差,行动与往日无异,方放下心道:“皇后无事就好。”济兰见状笑道:“无事你都急成这样,要真有事,你预备怎么办呢?”玄烨忙道:“快别说这话!不吉利。” 秀敏听了笑道:“就是!兰姐姐也该学学皇上,皇上从来不说这种话,必是要长命百岁的。”济兰道:“皇上你听听,她满嘴都说的是什么!”玄烨笑道:“我可不敢说她,也说不过她,我还指望她能听你的。”话落只见吴公公进来道:“皇上,恭亲王在外求见。”玄烨道:“让他去乾清宫等着,朕一会就过去。” 吴公公道:“恭亲王正是从乾清宫过来的,像是有急事。”话了果听常宁在外喊道:“皇兄!臣弟有急事要说!”玄烨见状便只得让他进来了。济兰边招秀敏过来坐,边笑说道:“常宁这性子还是跟时候一样,什么都得按他的来。”玄烨道:“这就是纵出来的毛病!他能有什么急事?左不过就是又看上了什么。” 米贾二人见已无他们的事,便行礼告退了。这常宁进来后见他二人要走,忙道:“你俩别走!我正要找你们呢!”米贾二人都不知是因何事,玄烨也不明所以,便问道:“你找他俩作什么?”常宁道:“这个呆会再说,臣弟今日来,是想求皇兄一件事。”玄烨早猜出他干不了什么正事,只得叹口气道:“这次又要求什么?” 常宁道:“臣弟想求皇兄许我再纳一房侧室。”玄烨道:“常宁,你上月可是刚纳了陈福滋的女儿,这才过了不到十天,怎么又要纳侧福晋了!”常宁道:“皇兄,这不是一码事,这个我是真喜欢!只要皇兄许我纳了她,我保管以后再不纳了。”玄烨道:“你哪次是假喜欢?回回都是真喜欢!” 济兰听后笑道:“皇上别动气,先听常宁说说是哪家的女儿。”常宁笑谢了济兰,又道:“她不是官家女,是,是个乐妓。”玄烨听了这话,又气又惊,便道:“你还当自己是个王爷嘛!纳□□?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常宁忙道:“皇兄,秋鹦只卖艺不卖身。红玉阁的老鸨说了,打她到那儿,还没人碰过她!”秀敏一听红玉阁,想起米霈和谭偲也曾去过这地儿,再又回想起上次谭偲说的出大事了,便猜这恭亲王该不是和米霈相中了同一人吧! 玄烨道:“我不管她是卖艺还是卖身,这等丢尽皇家脸面的事,你别指望我会同意。”常宁道:“皇兄!我的女儿可是刚出生就给了你和皇嫂的,就请皇兄看在希儿的份上,许我纳了秋鹦吧!”济兰道:“常宁,这才不是一码事呢!你今年才不过十七,就已纳了四房侧福晋,如今还要再纳新人,竟还是个莺花女子!这话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她老人家非气病了不可。” 玄烨又道:“常宁,我朝太-祖、太宗在位时,可不是每个皇子都封了王的,是择贤而封。你身为我的亲弟弟,大清的王爷,每日不思如何辅国□□,只在那等烟花柳巷里消磨,如此下去,只怕你也担不起‘恭亲王’的封号了!”常宁闻之半跪在地道:“皇兄,臣弟自知并无治国之才,但臣弟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职责!臣弟只求日后能助皇兄一匡天下,纵使马革裹尸,亦不后悔。皇兄要削臣弟的爵位,臣弟并无怨言,但对秋鹦,臣弟是真心的。皇兄若怕此事传出会令皇家颜面扫地,那臣弟便养她做外室,绝不让外人知道。” 济兰见常宁如此情真意切,又不想他兄弟二人间因此生隙,便劝玄烨道:“皇上,想来不过是个女子,常宁也不是要做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只要不传出去,倒也没什么。”玄烨见常宁跪在地上,双目沁泪,心也软了,便起身去扶起他道:“你只别让老祖宗知道了,若是气到她老人家,你给我心些!”常宁喜道:“皇兄这是答应了?只要皇兄不说,祖母又怎会知道?臣弟多谢皇兄!”话了忽又侧身去问米汉德道:“米院判,你可是有个侄子叫米霈?” 米汉德道:“回恭亲王话,臣侄是叫米霈,不知恭亲王为何提起臣侄?”常宁道:“你这个侄子可不一般呐,我的人,他也敢抢,我看他压根没把本王放在眼里!”米汉德听之忙跪地道:“王爷息怒,不知王爷何出此言呐?”玄烨也问道:“怎么叫抢了你的人?”常宁道:“皇兄,臣弟八日前,花了四百两银子赎了那秋鹦,可谁知这米霈半道插一脚进来,非说他花了五百两,在我之前就已赎了秋鹦。我去找他理论,说退他五百两,再加五百两的赔礼,他非但不依还当众羞辱我,皇兄你说,他这般藐视皇家,当不当斩!” 米汉德闻之大惊,道:“恭亲王,这其中想必有大误会呀!臣的侄子,臣清楚得很。他自四年前痛丧妻女后,便一直无意儿女私情。况臣兄自幼教导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红玉阁那种风月场,他是绝不会去的!夺人所爱这种事,他也绝不会做!”常宁听后冷笑道:“那只能说你的侄子是表面君子,背地人!米院判可去红玉阁问问,上至老鸨下至酒童,都认识你的侄子!”转又去问贾仁道:“贾院判可是有一外甥叫谭偲,在太医院任吏目?” 贾仁拭了额头的汗道:“臣是有一外甥叫谭偲。”常宁听后道:“这就对上了。你的外甥和他的侄子,都是红玉阁的常客。他俩做了兄弟,连媳妇都要娶一个地方的姐妹,这还真是性情相投啊。当日谭偲从钱家抢了楚湘去做三房,米霈现在又要来抢我的人,你们两个就是这么教后辈的?这下梁歪了,上梁想必也不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八回 怒刺恭王为忠情 痛笞爱子以守德 下 这贾仁见状忙也跪地道:“恭亲王息怒!臣的外甥娶楚湘这事,臣是知道的,他并没有抢人呐,是那楚湘自愿嫁给臣外甥的。”玄烨忽又道:“常宁,你老实说,到底是米霈先赎的还是你先赎的?米霈这人如何,我知道,你说他当众羞辱你,我不信。”常宁道:“皇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真是我先赎的。我问过红玉阁的人了,是在我赎后第二天,米霈才拿了银子去给秋鹦的。” 米汉德听后忙道:“哎呀恭亲王!这没准是红玉阁故意设的局!先假借一人与您相争,再趁机抬价,好讹您的钱呀!就算臣教导无方,让逆子去了那种地方,但想来逆子如何也拿不出五百两呀!”常宁道:“米院判,你也太看你侄子了吧。那德胜门积水潭东的漫园,是他爹留给他的吧?里头的奇石古玩,可远不止五百两吧?” 米汉德听了这话,面色铁青,又气抖着问:“王爷的意思,这个畜生把那宅子给卖了?”常宁道:“没来得及卖,只是把那房契给了秋鹦。”秀敏突然开口道:“恭亲王,既然那秋鹦收了米太医的房契,就说明她不愿意嫁给王爷您,王爷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济兰听后接道:“秀敏说的在理。这个秋鹦,不会掂不清你和米太医的分量,但她还是收了米太医的房契,这就足以证明,她和米太医才是心意相通的。” 常宁急道:“我管她和谁心意相通,总之是我先赎的,她就是我的人!他米霈敢抢我的人,就该杀!”玄烨见他如此儿戏人命,便呵道:“常宁!你越发为所欲为了。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听你这么一说,我当真不能许你纳这个秋鹦了。”常宁气道:“皇兄!你方才还答应得好好的,天子一言九鼎,皇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玄烨道:“我何时答应你了?我只说不能让老祖宗知道你要纳妓-女,可没说准你纳她。”常宁听了着实气不过,礼也不行,扭头就走。玄烨见之骂道:“不成器!”后又对跪在地上的米贾二人道:“都起来吧!你们也不必惶恐,这事本是常宁的错,朕不会怪罪你们的。”贾仁闻言起了身,可米汉德仍跪在地上,又道:“皇上,臣有愧!臣不知那孽障竟作出了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来!这都怪臣对他疏于管教,臣有愧于皇上,更无颜再见恭亲王!” 玄烨道:“米院判不必如此自责,朕与米霈相处了这些时日,他的为人,朕一清二楚。反倒是朕这个不成材的弟弟,自便目中无人,横行霸道惯了!朕又只剩这一兄二弟,时常一心软,便由着他去胡作非为了。如今他也大了,日后朕再也不会纵着他丝毫了!”贾仁听皇上这么说,心里总算踏实了,待米汉德起身后,便和他一起退下了。 这二人出了坤宁宫后,贾仁因见米汉德脸如金箔,满首是汗,便道:“米老弟,我代谭偲给你赔礼了,这红玉阁,准是谭偲带米霈去的!我呆会回去,必得狠狠打他几巴掌!”米汉德强压怒火,仍是以礼相回道:“贾兄言重了,这不关谭生的事,我只找那个畜生!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贾仁忙道:“米老弟,米霈这孩子不过是一时误入歧途,你把那房契拿回来就得了,别一冲动,抱憾终身呐!”米汉德道:“贾兄,这谭偲娶了个妓-女,你怎么也不管不问呢?他虽只是外甥,传出去到底丢你的脸呐!” 贾仁道:“老弟你不知,我这外甥也是命苦!自打他爹去世了,他们家就是他在撑着。起先家里没多少积蓄,他娘就上我们家借了点银子,给他娶了个媳妇。可这媳妇生了儿子没多久,不知怎么就瘫了。他家寻遍京中良医,我也去看了,都没法子!便只能这么养着了。等过了两年,谭偲攒了些银子,便娶了二房。可这媳妇一家当初图的就是钱,聘礼要了高价不说,这媳妇嫁过去后,一天能闹上三次!说不知道家里还瘫了一个,日日骂的那叫一个难听。我这外甥也是性子软,说只要她愿意侍奉老母,能照顾大房,就随她去骂,银子也是要多少给多少。可这媳妇到他家没俩月,就卷了他家的银子跟外头的人跑了!” 米汉德道:“还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妇人!那可有报官呐?”贾仁道:“家丑不可外扬,谭偲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也是从那时候起,我这外甥就有些财迷心窍了。他挣的银子多了,就经常去逛那些花柳地,后来就遇到了这个楚湘。当初要娶她时,我妻妹真是寻死觅活,说娶个妓-女,有辱门楣呐!但又拗不过谭偲,只得让她进了门。不曾想啊,如今我这妻妹再提起楚湘,那可真是赞不绝口!直说是谭偲行了天大的运,才能娶回她。” 米汉德又问:“这是为何?”贾仁道:“这楚湘虽为妓-女,但明是非、懂孝顺,那大房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亲自喂送的。打理起亲戚关系来,也有一套办法,又会治家算账,又能规劝提点谭偲。最关键呐,她把那大房的儿子就当自己的亲儿子待!况模样又是这般标致,老弟你说,这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米汉德听了也掌不住赞叹道:“此等贤女子,真是万个男人都不及一呀!” 贾仁听后笑道:“我看老弟你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秋鹦为人如何,我虽不知,但想来能让米贤侄看上,应当也不差。若他执意要娶,你,”不迨贾仁说完,米汉德便道:“这绝无可能!别说什么秋鹦了,即便是楚湘,我也绝不同意!”二人此时已到了月华门前,米汉德想起米霈今日休沐,便拜别了贾仁,出宫往家去了。 待米汉德回了府,管家董达迎来道:“老爷怎么现在回来了?”米汉德道:“那孽畜可是在家?”董达不明,又问:“老爷说的什么孽畜?”米汉德喝道:“去把米霈带来!再拿大板来!我今天要替兄行教,省得他日后上辱先人,下污后辈!”董达从未见老爷发过这么大火,一听又是要打少爷,忙劝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这少爷是怎么了?惹得您这般肝火大动。” 米汉德道:“这孽障背着我在外面做尽了坏事!狎妓调娼,以下犯上,变卖祖宅!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今日要亲自问他!”一面说,一面往堂中走,又喝令家中厮道:“还站着作什么!去拿棍子,拿鞭来!再把东西两边的门关了,谁敢传话给夫人,一并打死!”众厮见状忙跑开了。董达见老爷坐在堂中,金刚怒目,鼻颤唇抖,便借着倒水时,悄悄叫了个厮来让他快去找夫人。 这米霈听闻叔父找他,已猜出了七八分,故也不多问,只放下医书便跟着厮出去了。米汉德见米霈来了,旁话不说先让他跪下,又骂道:“该死的混账!这恭亲王是何等人,你也敢去招惹!若非圣上贤明,今日我全家都要被你所害!”米霈道:“侄儿并没有招惹恭亲王,侄儿只是尽臣下之责,劝谏恭亲王不要强纳汉女,以免坏了律令。” 米汉德道:“简直就是诡辩!恭亲王坏了规矩,自有皇上来管,何时轮到你来多嘴!你为了那个秋鹦,瞒着我把祖宅给卖了,这桩你认不认!”米霈道:“侄儿没有卖祖宅,只是先把房契押在那儿,这几日侄儿已凑够了银子,便要去赎了。”米汉德拍案而起道:“鬼迷了心窍的!你居然还要赎她!之前太皇太后要给你赐亲,你说要为亡妻守身六年,可转眼间你便和个妓-女厮混,这般自食其言,你还有没有点羞耻之心!” 米霈道:“叔父!秋鹦不过是误落烟柳,她的才情气魄皆在寻常女子之上,侄儿对她是真心钦佩。而恭亲王所贪图的,无非是她的姿色,侄儿实不忍看她成为供人取乐的玩物!侄儿帮她,是义之所在,并非为情-色所骗,侄儿也没有背弃过守身的诺言。”米汉德见他不仅不认错,反倒还自以为是,一时气急便夺过厮手里的长棍,直朝米霈的后背盖去道:“什么义之所在!我看你就是为色所迷!为个女子,污蔑皇亲,顶撞尊长,不忠不孝,丧礼失智!” 董达见米汉德一连打了七八下,棍棍都是下的死手,赶紧上去夺劝道:“老爷,少爷知道错了!这身子一旦打坏了,可就难养了!”米汉德哪里肯听,一抬膀子撂开董达道:“我今天非打醒他不可!”米霈半伏在地,口里只道:“见义不为,无勇也。”米汉德听此喝道:“你还不醒悟!”说着又打了下去。 那棍子落得又猛又狠,没个几下,米霈自感喉里一阵腥味,哇的一声,竟吐出了血!正巧这时米汉德的夫人徐氏赶来了,眼见米霈倒在了血里,徐夫人大喊着‘霈儿’跑去抱住了米霈。米汉德见状道:“谁把夫人带来的!快扶下去!”徐夫人大哭道,下文便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九回 烈秋鹦借死求生 智楚湘以生换死 上 话说这徐氏自早年间掉了个孩子后,便一直未再生育,而米霈又是自十岁起便养在她身边,故而婶侄两个关系亲如母子。这会子徐氏猛见了米霈的外衣上尽是血痕,一时心如刀绞,遂而大哭道:“老爷!霈儿是弑君了,还是卖国了?你作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啊!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也罪不至死啊!” 米汉德道:“夫人呐!他何止是喜欢,他还瞒着我们把漫园给了她,他还要娶她进门!”徐夫人道:“那园子是你米家的祖宅没错,可当初你没钱娶我时,是你大哥拿钱买的这处宅子,你大哥也从没让你还过钱,那园子就该全是你大哥的!霈儿自己的园子,他想给谁就给谁。”米汉德道:“我哪里是要跟他争园子?我是气他拿祖宅换个□□,这不是混账嘛!大哥若还活着,也不会许他这么干的!” 徐夫人道:“□□怎么了?□□不是人呐?老爷别怪我说话难听,往上数两辈,没有那个□□,也生不出老爷您来!”米汉德见徐氏提起自己父亲是庶出的事来,双眼不禁气得青红,又因不忍和她争吵,只得长叹一声丢开棒子,又坐下道:“夫人你再惯着他,他迟早得惹出杀身之祸来。今日他敢和亲王抢人,明日说不定就敢动圣上的人!我再要不管,咱们都得遭他的殃!” 这徐夫人见米霈面色惨白,口里往外吐着血又说不出话,一时放声哭道:“老爷!霈儿若是咱们的儿,你就是打死,我也认了!偏他是米家唯一的血脉,老爷真打死他了,日后有何脸面去见祖宗?怪只怪我无能,没能给老爷留下个一儿半女,横竖我死后无颜去见公婆,霈儿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如先撞死在这儿,好让老爷明儿再娶房好的,我也算成全了老爷的一世清名!”说着爬到米霈脸旁给他按着血又撕心喊道:“霈儿!我苦命的儿!早知你叔父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你当初就该随你爹去了,你们一家三口在那头团圆,岂不比你孤活在这世上好百倍!我可怜的儿!” 米汉德听徐氏如此说,想起自己年将四十而无一子,忍不住泪落如雨。又因见米霈衫衣裂开处露出的皮肉都破了,方自悔下手着实重了,遂对董达道:“把他抬回房去。”眼见徐氏还趴在地上哭,米汉德又呵斥一旁的婢女道:“你们都愣着作什么?快把夫人搀起来呀!”董达早命人抬来了春凳,这会子众人把米霈扶到春凳上,便往他屋里抬去。徐夫人在后跟着,哭成个泪人。而米汉德坐在堂中,也是一面掉泪一面叹气,忽又起身要出去。董达见之问道:“老爷去哪儿?”米汉德道:“我拿了药去看看他。”话落便回至房中。别无旁话。 且说次日,徐氏煲了药膳去看米霈时,正巧撞见米霈的乳母林妈妈打外头进来,遂问她道:“干嘛去了?”林妈妈道:“外头门上来了个厮,说门外有人要递东西给霈儿,我就去拿了来。”徐氏又问她是什么东西,林妈妈递过去道:“就是封信。”徐氏接过那信封,见并未封口,便将里物取出来一看,竟是漫园的地契。徐氏忙问林妈妈道:“谁送来的?那人可还在?”林妈妈道:“那人走了,说是红玉阁的秋鹦送来的,我猜着八成就是那个□□。”徐氏悄自收下房契道:“这事儿先别跟霈儿说,让他安心养伤。”话了便进去了。 再说这常宁正在自家园中喂鱼,当他得知米汉德怒打米霈后,高兴得拍掌大笑,又听闻秋鹦退了米霈的房契,并于后日晚间请自己喝酒赔礼,便更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巴图听了却心有疑虑,免不了提醒常宁道:“王爷,这其中只怕有诈。她秋鹦那日宁死不从,这才过了两天,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 常宁笑道:“你想多了!她秋鹦一个弱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米霈娶不了她,除了我,她还能依靠谁?”巴图道:“王爷,她那日都敢行刺您,可见是不要命的。后日这酒宴,就怕来者不善呐!”常宁听得不耐烦道:“够了啊!不许你这么说她。她那日真想杀我,就该朝我心上捅,她只是被逼急了,才会铤而走险的。”又说道:“吩咐下去,把西边的‘倚翠楼’再布置一番,明日我便带她回来。” 巴图又问道:“那要通知夫人么?夫人几天前见倚翠楼在收拾,还问了几句。”常宁道:“跟她说干嘛?又不与她相干,你只管去办。”巴图答应后便退下了。常宁眼见一旁的芍药圃中芍药虽谢,但不远处的月季栏上正是红香乱点,便起势唱起了《山桃红》,唱词道:“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不在话下。 转眼便到了相约之日。这晚,常宁到了红玉阁后,见秋鹦坐在房中散笼着头发,正半撑着玉面朝自己笑着。只见她外头一件胭脂红的外褂半系半开,露出里头的一抹鹦哥绿。又半翘着腿,用脚勾着莲鞋。常宁见了这副神态,连老子娘都认不得了,只管上前坐下握着她手道:“我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今晚便跟我回府。” 秋鹦笑不说话,只听‘嗒’的一声,她脚上勾的绣鞋掉到了地上。常宁见之会心一笑,弯腰拾起了那鞋,又给秋鹦穿上。而当常宁的手顺着秋鹦的踝脖往裙中探时,秋鹦又立马收回脚来坐正道:“我下帖子可只请了王爷一人,这下来了两位爷,我可伺候不来。”说着朝门旁的巴图看了眼。 常宁见状忙叫巴图出去,巴图却说:“王爷,奴才得护卫您的安全,您只当奴才不在就是了。”秋鹦听了冷笑道:“我是财狼还是虎豹?不过请王爷喝杯酒,事前还得把屋里屋外都给搜一遍,连烛台也要换成灯笼的。王爷既怕我成这样,那干嘛还要纳我呢?”说罢掷下筷子就要走。常宁忙拉住秋鹦,又起身去把巴图往外推道:“出去!出去!本王花烛良宵,你呆在这儿干嘛!去楼下等着去!”眼见巴图下了楼,常宁才关上房门又坐到秋鹦身旁道:“人都走了,这下没人打扰咱们了。” 秋鹦忽伸手戳到常宁身上那日被珠钗刺伤的地方问:“王爷这儿还疼么?”常宁握着她手在心口揉道:“不疼,不疼。”秋鹦莞尔一笑,又抽出手来倒了杯酒递给常宁道:“那日是我有眼无珠,如今我想清楚了,何必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跟个太医呢?这杯酒,算作我的赔礼。”常宁接过酒来笑道:“只要你能明白过来,就是拿刀捅我,我也认了。”说罢便一饮而尽。 秋鹦见后反而拿起帕子来抹泪,又抽泣不止。常宁见状忙凑近了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秋鹦道:“奴家又没有绝代姿容,还比王爷大五岁,想来王爷风华正茂时,奴家已年老色衰了,跟了王爷,只怕也是孤守一生。”常宁听了忙将秋鹦揽入怀中道:“怎么会呢!我答应过皇兄,只要让我纳了你,我日后保管不再纳旁人!” 常宁说这话时,秋鹦眼只盯着常宁的腰上看,她在找他腰上佩的鞘刀。秋鹦道:“当初米公子也说非我不娶,可结果呢?还不是背信弃义了!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秋鹦说着把手探到他左侧去拿刀,却不想刚碰上翡翠刀柄,常宁便扳过她对着起誓道:“我常宁日后若有负于你,便天打五雷轰!我现在说再多,也证明不了什么,等到咱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秋鹦听后笑道:“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王爷有这份心,秋鹦就无悔了。”说着倒了杯酒,又起身走到常宁左侧,并俯身搂过他脖子道:“这杯酒,我要亲自喂王爷喝,王爷喝了我的酒,可就是我的人了。”常宁听了这话,又经耳畔的香风一呼,早已全身酥软,任由秋鹦摆布。秋鹦一面灌常宁酒,一面伸手拔出了刀,又握在袖中。 常宁喝过酒后,猛然伸出左手来环腰一搂,将秋鹦抱到自己怀中坐下。又打她脖后绕过右手,抚着她面颊道:“这酒也喝了,咱们不妨亲热亲热。”秋鹦笑道:“急什么,我还有话要说呢。”说着便朝常宁脸旁靠去。常宁见她凑了过来,正要迎过去时,忽感脖边一阵凉意,又见秋鹦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常宁一时大为错愕,忙问:“秋鹦!你干嘛!”秋鹦冷笑道:“我干嘛?好个爱新觉罗氏的王爷,我恨不能灭你爱新觉罗氏全族!你倒送上门了?”常宁听后不胜惊错,磕磕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九回 烈秋鹦借死求生 智楚湘以生换死 中 秋鹦道:“你当我生来就是供人调笑的粉头?我原也是书香门第的姐,我祖父庄廷鑨在南浔富甲一方,只因晚年失明,想效仿左丘明修史,便买了明臣朱国桢的底稿,编修了《明史》。你皇兄因此认定我祖父是在毁谤当朝,悖逆叛反,我庄家全族获罪,十五岁之上男子悉数被斩,女眷全部流徙为奴。我母亲死在半路,阿姐遭你清兵□□后自尽,我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又被人当牲口一样贩卖,日日在这烟花柳巷中卖笑媚人!我沦落自此,都拜你爱新觉罗氏所赐!方才你喝的酒中已下了毒,你既要纳我,那咱们就到地下去做夫妻!” 常宁听了这番话,只不敢相信,连说不可能!忽又感到腹内一阵绞痛,他便直瞪着眼问道:“你当真下了毒?”秋鹦满面是泪,又道:“以你一命,换我一家,这买卖值得。”话了便拿起桌上的酒壶来喝。常宁见后一把打落了那酒壶,又因腹痛难忍,直将倒进了秋鹦怀中。秋鹦见状扶他起了身,而楼下的巴图听见声响后,已大步冲了上来。 当巴图推开房门后,见秋鹦拿刀挟持了常宁,便立马拔出佩刀道:“你快放了王爷!不然刀起刀落,你可就没命了!”秋鹦道:“他喝了我的毒酒,你要想他活命,就按我说的来!”巴图见常宁唇发白又满额是汗,便赶紧答应她道:“好!好!按你的来,只要你给解药!”秋鹦道:“去让柳三备车,解药不在这儿。你最好快点,再晚些,就是神仙也难救!”巴图听了忙朝楼下喊柳三去驾车。 秋鹦胁着常宁下了楼又上了马车,再让柳三驾车出城。巴图带着兵马在后头紧追不舍。马车一路奔驰,车内颠簸难平,常宁靠在秋鹦肩头,看她焦急地望着窗外。彼时的晚风掀起了车帘,半月下,秋鹦通身都散着荧白。常宁忽笑道:“好美。”秋鹦听后回头看了他眼,又用刀柄猛戳了下他道:“色迷心窍!” 常宁听了仍是笑道:“我此刻就是死了,也值得。”秋鹦道:“你们满人杀了多少汉人才夺下这江山,若各个王爷都跟你似的,我看你们这江山,也坐不长久!”常宁道:“自古哪有长久的江山,管这江山给了谁,我只顾得了现在。”话落便凑上去吻了秋鹦的唇边。秋鹦被亲后一把推开常宁,又举刀要刺他,可终究下不去手,只道:“你再乱来,我真的捅了!” 常宁紧捂着腹部,又皱眉笑道:“地下夫妻做的多没趣,我喝了你的酒,又亲了你,咱们便是真夫妻了。”秋鹦听后气得真要捅他一刀时,又听柳三在外说道:“姑娘,‘涯沟’的石碣到了!”秋鹦忙叫停车,又先常宁跳下了马车,拼命向前跑去。借着月色,秋鹦见快到悬崖边后,才回身看着大队火把朝自己涌来。 秋鹦喊道:“都别动!谁再往前一步,我便把这解药扔下去!”说着从自己腰上的系带中掏出一瓶子来。常宁由巴图扶着站在十步之外,他因见秋鹦背后是断崖,便忙道:“秋鹦!你别做傻事,我不纳你了,你回来。”秋鹦道:“王爷现在说放过我,我还敢信嘛?”常宁道:“只要你过来,我明天就进宫求皇兄给你家平冤!过去的事,我改变不了,但我现在给你自由,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取悦旁人了!” 秋鹦听后冷笑一声,又落下泪道:“十年风尘,强颜欢笑,受尽屈辱。我只求下辈子,能堂堂正正做人。”话落将解药丢给巴图后,转身便跳崖了。常宁大喊着‘秋鹦’跑去拉她,巴图接过药来又扑倒了常宁,生怕他也跟着下去了。常宁趴在崖边,见崖下是茫茫江水,叠声吼道:“快叫人去捞!去捞啊!” 巴图将药瓶递给常宁道:“王爷,来,先把解药给吃了。”常宁扬手打掉药瓶道:“她要死了,我也不活!”话了又朝崖下哭喊着‘秋鹦!’正这时,巴图之前派去的人已把贾仁给请来了。贾仁还没来得及行礼,巴图便一把拉过他道:“王爷喝了毒酒,你快把脉看看!”贾仁跪下给常宁号过脉后道:“王爷脉象并无异常,不像是有中毒之症。”常宁听后才发现,自己的肚子自下车后便没再疼过了。他一时全想明白过来后,立马爬起来夺过匹马,骑上便朝崖下狂奔而去。 而此时与常宁一样,心中痛愕有如大厦轰塌的,还有一人,他便是平西王吴三桂。半个时辰前,平西王府北面的‘野园’内,歌舞升平,鸾笙央央。《红梅》唱罢,酒酣兴浓,卧于花阴下的吴三桂拿出管笛,请圆圆一曲。吴三桂曾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位红颜,便是陈圆圆。此时的圆圆,已年届四旬,不再是那位‘色甲天下之色’的秦淮名妓了。可当她伴着吴三桂幽幽的笛音而歌时,她依旧是‘声甲天下之声’的陈圆圆。 只是这曲还没唱完,夏国相便带着探子疾步闯了进来,在屏退左右后,他行礼禀道:“王爷!皇上,准了。”吴三桂的玉笛惶然跌落,他翻身坐起来,呆睁着眼又问了遍:“你说什么?他准了?他真要撤我?”那探子道:“禀王爷,皇上已命礼部侍郎哲尔肯、学士傅达礼等人持敕谕出京,不日将抵云南,商榷移藩事宜。” 吴三桂听后一阵晕眩,他当初上疏撤藩,只是想消释朝廷对他的怀疑。他自以为玄烨必会慰留自己,可如今玄烨竟批准了撤藩,要一股脑地收回他拼搏一生才得来的荣华富贵!一股如洪水般的失落感和欺骗感刹那便淹没了他,他掀翻了一旁的玉液琼浆,微微颤抖着起身道:“玄烨儿!你也不看看这大清的江山是谁送给你爱新觉罗氏的!我为你大清剿灭李自成,绞杀永历帝,屠敌平叛,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老子都还只是个黄口儿!你如今倒要动起我了?你既背信弃义,那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陈圆圆听后惊出一身冷汗,她一面抚着吴三桂的胸口帮他顺气,一面劝道:“长白,既要撤,便让他撤吧。他总不至于夺你性命,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你我还能厮守,这便够了。” 吴三桂咬牙切齿道:“不,不,凭什么?凭什么我苦心营造的一切,要拱手送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子!当初放他满人进山海关,我已背负天下骂名,又舍命为他满人打下这江山,他又做过什么?凭什么一纸敕谕就要夺走我应得的?”陈圆圆落下泪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鳌拜的下场,长白你也看到了。如今他至少还愿意给你一方立身之地,你就依了他,又有何不可呢?” 吴三桂听后推开了陈圆圆的手,只见他冷面如霜,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天下,我能送给康熙,也能夺回来!”陈圆圆闻之跪地道:“长白!这天下的仗,你还没打够么?撤,还能保有生机,只是舍弃荣华而已。若不撤,你可有为应熊想过?他一家还在京城呐!当初李自成听闻你要叛反,杀了吴家全门,如今,你难道要亲手把应熊推上断头台么?”吴三桂听后弯腰去扶陈圆圆起身,又道:“这个我自有打算。” 可陈圆圆却不起,只道:“妾身漂泊半世,余生无所求,但求能得善终。王爷若执意要掀起这腥风血雨,妾身便只能自请为女道士,远离这是非之地。”吴三桂听了半跪下看着陈圆圆道:“你真要走?”陈圆圆涕泪交垂着道:“妾身经不起动乱了,长白若不能再给妾身安稳,便请放妾身走吧。” 吴三桂心中为陈圆圆一考量,她若做了女道士,哪怕自己日后败了,她也还能活命。故而虽万分不舍,但仍说道:“你若要修行,城北商山寺是个好去处。”陈圆圆听此,知已无法挽回,遂难再言,起身便离开了。夏国相待她走后上前道:“王爷,属下誓死追随王爷!只要王爷想要,即便是康熙儿的项上人头,属下也能摘下!” 吴三桂坐下道:“此事,必得细细商议。去把胡国柱和王屏藩找来。”夏国相道:“他们都在外头候着了,只等王爷召见。”说罢便起身去传马宝、高得节和郭壮图等人。吴三桂与属下合议了一晚,大致确定了起兵路线。此后,吴三桂明面上遵从撤藩,暗地里却在准备兵马和粮草,只等时机成熟,便举兵反清。 且说又过了几日,这玄烨见一连好几天不见常宁来上朝,便派人去王府问询。当他得知常宁日夜都守在那□□秋鹦坠崖的河边后,是又惊又叹。玄烨不忍看他一直消沉,便命人去把他带进宫来。而此时的常宁迎风站在河畔,心如死灰。忽打后头走来位下属报说:“王爷,下游都已寻遍了,还是不见。” 常宁嘶着嗓子道:“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属又道:“王爷,这都第五天了,江水又急,想是已经飘出老远了。”巴图见常宁不说话,便摆手叫那人退下。常宁痴望着河面,耳畔眼前全是秋鹦。从初见到那晚,不过才十天,可在常宁心中,已长过一生了。他正不知是第几百次回忆秋鹦时,忽听远处有人连连在喊‘秋鹦!’常宁一面自语着‘秋鹦找到了!秋鹦找到了!’一面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待常宁一路拨开苍苍蒹葭,寻到了那声音的主人,才发现是米霈跪在岸边痛哭,身旁还陪着谭偲。常宁冷眼看着他道:“秋鹦是本王的人,你哭什么!”米霈与常宁短暂的对视后,起身行了礼,又道:“臣哭,是为秋鹦惋惜,却问心无愧。但那个逼死秋鹦的人,只怕此生都难心安。”常宁听后冲去攥着米霈的衣领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丢进河里去喂鱼!” 谭偲见状忙求情道:“恭亲王大人有大量,他自从被打后,神志一直不清,王爷何必跟个傻子计较呢!”常宁见米霈形容枯槁,伤心之态更胜自己,又想起秋鹦对他的执着,一时嫉恨相交,便用力推开他,又指着来路道:“你给我滚!本王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许再来!”谭偲听后忙道:“还请王爷多保重,臣等告退!”话了便拽着米霈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二十九回 烈秋鹦借死求生 智楚湘以生换死 下 这谭偲带着米霈上了马车后,眼见他泪流不止,终于忍不住告诉了他实情。原来,秋鹦没死,这一切都是谭偲和楚湘设计的‘金蝉脱壳’计。想来这话还得从谭偲去红玉阁找米霈那天说起。 那日谭偲本是在宫中当值,他清楚米霈必会去红玉阁阻止恭亲王纳秋鹦,心中是既担心恭亲王蛮横,不肯跟米霈讲理,又担心米霈性子刚直,会惹怒恭亲王。左思右想后,他仍是不放心,便找了机会偷溜出宫,往红玉阁去了。待他见到米霈无事后,才算松了口气。米霈又在车上给他说了秋鹦刺伤恭亲王一事,直言局面已超出了预期,要另行谋划。 那日晚间,谭偲归家后,便将米霈所言又说与了楚湘听。楚湘听后道:“这恭亲王怎么就死脑筋认准了她呢!他一个王爷,难道还缺女人呐?”谭偲道:“正因他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要什么得不到?如今突然不遂意了,自然就挑起了他的斗志。”楚湘道:“那怎么办?偏这秋鹦也是个牛心孤拐的,她既看准了米霈,必然不肯再嫁旁人了。” 谭偲叹道:“这事儿,估计难办了。我看除非秋鹦死了,不然,这恭亲王绝不罢手!”楚湘听后一细想,忽又兴奋地拍着谭偲道:“对啊!她死了,恭亲王不就没法子了!”谭偲道:“你是不是傻了?她要死了,谁都没法子了。”楚湘笑道:“哎呀!不是真死,是假死!”谭偲道:“怎么假死?” 楚湘道:“前几年,城里有个大户,曾邀了我们红玉阁的姐妹们去船上吃酒。那日我喝多了,在扶栏边吹风醒酒的时候,船一颠簸,我就翻下去了。那可是在江心呐!我呛了几口水,以为就要死了,谁曾想这秋鹦水性极好,是她跳下来救了我。后来我问她,她说是自长在水边,打就水性好。” 谭偲道:“你的意思,是让她跳江寻死,再游上来。而恭亲王不知她水性好,自然就当她死了。”楚湘道:“没错!咱们到时候就在岸边接应,再找几个水性好的,救起她了就走。这恭亲王就算没见到尸体,不信她死了,那也无可奈何了。”谭偲又道:“那要是咱们没救上她,她真死了,可怎么办?” 楚湘道:“那就是老天爷要收她,谁也没办法。秋鹦既敢行刺恭亲王,那她就已然是不要命了。事到如今,横竖都是死,可这个法子还有一半活呢!”谭偲问她:“那怎么告诉秋鹦呢?如今秋鹦是谁都不让见。”楚湘想了片刻道:“我有法子!当日魏妈曾请了乐师来教我们笛子,我们一人选了一首曲子来作拿手曲。我记性好,把她们的曲子都记了。我且先去把瑛儿吹出来,让她做咱们的内应。这秋鹦虽不让人见,但饭总要吃的,咱们把字条放进装药的蜡丸壳里,再让她藏到饭中,这不就传进去了。” 谭偲听后笑道:“这法子好!”转又问道:“可秋鹦怎么才能到江边去呢?”楚湘道:“这就得看秋鹦有没有本事,能哄得恭亲王带她去江边了。不过这都是后话,得先看秋鹦愿不愿意用这法子,别咱们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却是早已准备好去做王妃了!”谭偲听了笑拉过楚湘的手道:“原以为是娶了个女娇娥,现在才发现,竟是个女诸葛。”楚湘听后伸手往谭偲额头一戳道:“你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谭偲笑道:“我扶不起,可抱得起!”说罢便横抱起楚湘,又往床上去了。不在话下。 只说米霈听谭偲说完整个经过后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谭偲道:“你被你叔父打成这样,我怎么跟你说?后来楚湘得知恭亲王日夜都守在河边,便说先别告诉你,让你以为秋鹦真死了,好去河边演出戏给他看,以免他起疑。”米霈不禁叹服道:“嫂夫人真是智勇双全!这一计,着实大胆又着实高明。”接又问道:“那咱们现在是去?”谭偲笑道:“当然是去见你的秋鹦呐!”米霈掌不住笑了声,又道:“秋鹦如今不再是谁的了,她是她自己的。”话落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一处胡同口。 米霈跟着谭偲进了一独院后,只听他喊道:“秋鹦!快看看谁来了!”米霈忙道:“你点声!别让人听到她名字了。”话了便见楚湘和秋鹦一同出来了。秋鹦见了米霈的面色,急问他道:“你叔父打你哪儿了?可有好些?”米霈笑道:“没事,他毕竟不忍心,就是打给别人看的。”又道:“恭亲王如今还在四处找你,秋鹦这名字,只怕不能再叫了,不如就用回你的原名吧。” 秋鹦道:“我的本名早被我丢在湖州了。”谭偲道:“哎呀,霈兄弟,你给她取一个不就得了!”秋鹦忙道:“我早已想好了!余生,我都只叫‘暮雨’一名。”米霈道:“你喜欢就好。”谭偲听了却笑道:“哎,霈兄弟!你的霈字便带个雨,这个‘暮雨’,到底是日暮的暮呀?还是爱慕的慕呀?” 楚湘道:“就说让你多读点书了!我都知道,那苏东坡有一侍妾名‘朝云’,秋鹦这是仿‘朝云’起的‘暮雨’。”谭偲不服道:“你就诌吧!还‘朝云’呢。赶明儿我也给你取个名,叫‘爱猜’!一天到晚的就爱东想西猜。”楚湘听后去拧他道:“你皮又痒了是吧?” 米霈见之笑劝道:“嫂夫人莫动气,容我问问谭兄,他这个‘爱猜’,到底是猜测的猜呀?还是美偲的偲呀?”谭偲领会其意后,反握住楚湘的手笑道:“是谭偲的偲!”楚湘听后笑骂道:“你少跟我油腔滑调的!”秋鹦见状也笑道:“咱们别干站着了,进去吃饭吧,菜该凉了。”话落四人便一同进了屋,不在话下。 再说这常宁奉旨入宫时,已接近申正(下午4点)了。玄烨此时正静看着秀敏画紫薇,顾问行过来通传后,玄烨便到稍远些的亭中去见常宁。常宁行礼后道:“皇兄叫臣弟进宫,不知所为何事?”玄烨招了常宁坐下,又道:“秋鹦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也不劝你,只望你日后能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能左右的。” 常宁道:“想我堂堂一位王爷,天下多少人想巴结我,她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哪点对她不好了?”玄烨道:“常宁,你的好,真是她想要的么?若是她想要的,她就不会跳崖了。”常宁听后自语道:“我当时为什么不放了她?只要她活着,在不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玄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常宁,我知道你一时半刻是忘不掉了,但日子还长,你还会遇到比秋鹦好的。”玄烨说着又看向了秀敏,见她正拿着荷叶茎和塔尔玛在紫薇树下吹皂泡,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常宁沉默着,忽又想起了秋鹦的身世,便问玄烨道:“皇兄可还记得湖州南浔的庄廷鑨?”玄烨回眼想了片刻后问他:“你说的是修了《明史辑略》的那个庄廷鑨?”常宁道:“正是!臣弟这几日,翻看了当年此案的卷宗。臣弟不解,此书并不是庄廷鑨所写,他不过是买了别人的稿子来增删编修,何以就全家获罪呢?更令臣弟不解的是,不光庄家,凡是参与此书编订的人,无一幸免,皆被处死。因为一本《明史》,七十余人被杀,牵连上千人,可这些人并没有反清呐,何至如此呢?” 玄烨听后反问他道:“这是十年前的案子,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常宁道:“臣弟不敢瞒皇兄,秋鹦一家就是被此事牵扯而获罪,秋鹦也是因此才流落花柳的。”玄烨道:“听你这意思,倒像是要诘问我一番?”常宁忙道:“臣弟不敢!臣弟只是想知道事实真相,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该杀。” 玄烨道:“当年这事被告发时,我还尚未亲政,是鳌拜派人去调查后定的罪。后来鳌拜被除,我才偶然得知了这个案子。你若要问真相,我便告诉你。这本《明史辑略》中,胆敢直呼我朝太-祖为‘奴酋’,叫我清兵为‘建夷’,奉尊的仍是明朝年号,不敬之语,不胜枚举。纵容如此一本反书刊行于世,必会激发江南遗民的复明之心。书稿是庄廷鑨买的不假,可这些反语,他可是一字不差地都原样抄录了!鳌拜严惩此案,也是为了杀一儆百,稳固大局。” 玄烨见常宁听后眉头紧锁,垂头不语,便又说道:“若说此案有错,便错在叛罚过重且皂白不分。吴之荣这个奸险人,他讹诈庄家不成,便拿了这书去告官。又因对南浔富人朱佑明怀恨在心,便诬告“朱氏原稿”是朱佑明所作。朝廷也是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任由他去借公事泄私恨,事后竟还让他分了庄家和朱家的家产各一半。此案也的确牵连了太多无辜,诸如刻书、印刷、校阅者本不应死,买书藏书者也罪不至死,而像朱佑明等人,则是被冤而死。可庄家却是的确有罪,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家当了‘杀鸡儆猴’的‘鸡’,所谓‘刑乱国用重典’,便是如此。” 常宁又问道:“那这个吴之荣现在何处?”玄烨道:“听说是明史案审结后没过两年,他便死于天雷了。” 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十回 眷属难成月易圆 秋夕易有人难全 上 话说又过了半月多,便是持螯赏桂的中秋节了。这日一早,玄烨亲率文武百官到郊外举行迎寒和祭月大礼。午正返宫进饮后,玄烨稍事休息,便又要为之后的月供做准备。酉时二刻(下午5点半),济兰领着后宫众妃到了乾清宫的东暖阁。 秀敏见东暖阁的桌椅都撤了,面北方设了供案,正中摆着蓝色缎绣金字木顶幡(月光神码),上书:上清月府太阴皇君。月光神码前放有一足有几斤重的彩画圆光月饼,月饼左右各置了数种时令瓜果。月饼之前还设有香炉,香炉之左为茶三碗,之右为酒三杯。而茶、酒前又摆有叠成宝塔形的奶酥油月饼。武子端着盘线香站在右侧,旁边还站了白菊和绿萼二人,分别捧了手巾和沐盆。 秀敏正看着武子端着的各色藏香,有藕荷色、湖色和粉红色,忽听右侧的暗门开了。她侧脸看去,见是玄烨出来了。众人见之都一齐行了礼,秀敏心想道:“今儿这身月白龙袍倒衬他。”玄烨唤众人平身后,便走到绿萼那儿去净手,又亲手拈香向顶幡行礼。随后有太监开始念斋意,后妃们在奏乐声中依次行礼。 待香尽,顾问行取下月光神码,并请玄烨送焚化。随幡布烧化,撤供,礼成。此时外头的宴席已布设好了,众人便出了东暖阁。玄烨见殿外一群人正拥着玛姆和皇额娘过来,忙走去相迎道:“老祖宗来了怎么也不通告一声。”孝庄握过玄烨的手笑道:“就这么几步路,省得你又跑出来迎,我就自己进来了。”又问着‘月供做完没?’进了乾清宫。 因着今日家宴并无外臣亲王,故而后妃的位置都设在大殿左右,孝庄、孝惠和玄烨三人则坐于陛台上。秀敏落座后,见桌上所摆器皿皆为玛瑙、白玉和锡银等剔透银白类,又每桌都放了只水晶双耳杯。再细看周围,方见花瓶是水晶双鱼形,宫灯是各式玻璃样,而屏风、香筒、桌帷等物也多是点翠、牙雕、月白等冷色调。诸物装点得殿内银光透明,表里澄澈,真系人间水晶宫! 孝庄待众人坐定后,笑颜说道:“这一年中啊,我说就中秋和冬至是最有人情味的,也没什么拜啊祭的,求的就是个阖家团圆。这两者一比呢,中秋又比冬至好,你们瞧瞧这桌上摆的柿子、西瓜、石榴、葡萄和桃梨,等到了寒冬腊月,哪还吃得着呢?这中秋的天气也好,月色又美,你们一个个的再这么端着架子板个脸,明年啊,我就让皇帝撇下你们,往慈宁宫过中秋去!”众人听罢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玄烨笑道:“我说老祖宗这个主意好得很!明年八月十五,干脆就在慈宁宫的庭院里头摆,头上一个月,杯中一个月,岂不快哉?”孝惠笑说:“这好是好,就是姑奶奶您要受累一日了。”孝庄道:“你们做辈的,时刻就怕我累着,这是你们孝顺。可这人一老啊,就盼着子孙儿女能在跟前热闹说笑,这比送什么都强。趁我如今还受得住,你们只管来!” 济兰听后笑道:“我看老祖宗年齿虽增,但矍铄如旧,只怕最后不是老祖宗受不住,是慈宁宫摆不开了!”孝庄笑道:“就要如此才好呢!只增不少,方是有福气。”孝惠接道:“这舒宜尔哈刚生下皇女不久,张宓又怀上了,越往后,福气只会越多。”孝庄记起这事来,忙朝下面道:“这宓丫头有着身孕,呆会上了螃蟹,可别让她吃。” 张宓听了忙起身谢道:“多谢太皇太后记挂!我这桌上的菜肴,是皇上命御膳房单独做的,不能吃的都择开了。”孝庄道:“坐下吧。你有了身孕,就是皇帝不吩咐,御膳房也理当如此。”彼时,李青山端着切好的团圆月饼走到玄烨身侧,请玄烨分赏。玄烨进呈了孝庄和孝惠各两块圆光,又赏了苏麻喇一块圆光。 苏麻喇接过后感激不尽,玄烨又道:“姑姑若是站的乏了,便去歇会儿,灵芸一人也伺候得过来。”孝庄笑道:“皇帝不用管她,她身子骨好着呢!平日里只在慈宁宫呆着,今儿沾了我的光,也来乐一乐。”苏麻喇笑道:“格格,奴才这辈子都沾您的光!”孝庄听了笑道:“还是这么张油嘴!”众人见之,都笑软了。 玄烨又赏了济兰圆光一块,边栏两块。乌林珠、佟素雯各得一块圆光和一块边栏。其余众妃皆为圆光一块。剩下的边栏,便赏给了顾问行、李青山、牛之奇、郝银和吴钰明等各宫的首领太监。大殿两侧吹起了翠箫,后妃们得了赏,也都启筷开吃了。秀敏先尝了口香酥皮月饼,只觉略咸。又夹了块澄沙馅月饼,但觉过甜。遂再吃了芝麻椒盐馅月饼,这次倒是甜咸适中。 因秀敏坐在近门处,这会子见御膳房的人抬了蒸炉进来,便知是螃蟹到了。这螃蟹不宜放凉,故每桌先只放了三只,待吃后再去拿。纤云用桌上的半湿手巾擦了手,又取了用具来剥蟹肉。隔桌的嘎珞见木兰要给自己剥,忙道:“不用你来,我自己会剥。这螃蟹,得自己掰的才味美!”秀敏听了笑道:“那你给我也掰一个,我尝尝你剥的和纤云剥的,哪个更香。” 嘎珞道:“想的美!你要没手,我就给你剥。”秀敏又问她:“一会儿吃完了,你去哪儿?”嘎珞道:“回去呗,还能去哪儿?”秀敏道:“这么好的月色,辜负了多可惜。我想到一个地方,赏月绝佳,就是不知能不能去。”嘎珞听后问道:“在哪儿?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秀敏侧过去低声说道:“要是能坐到雯姐姐宫里的芭蕉树下赏月,那才叫好呢!秀色可餐,比这螃蟹不知要味美多少!”这嘎珞素来喜欢热闹,见又有得玩,便没有不赞同的道理,遂笑道:“好啊!这主意好!咱们在芭蕉树下放张凉榻子,躺在那儿说话。”秀敏听了一顿点头,又问她:“可怎么跟雯姐姐开口呢?” 嘎珞道:“等会儿散席了,我去跟她说,再叫上昭姐姐,咱们四个,举杯邀月去!”秀敏见嘎珞手侧的蟹油都快流到腕部了,忙拿了手巾去接,又笑道:“你这衣裳怎么跟嘴一般馋?也是要吸膏油的。”妙真见状,伸手接过那手巾笑道:“多谢敏主子费心。”秀敏松手后便回过身来,又夹了蟹肉蘸醋来佐黄酒。 而秀敏对面的一排席位中,芙正给伊尔木剥着螃蟹,莲香打外头走来道:“你歇会吧,我来伺候主子。”芙听后放下螃蟹,又走到后头去用苏叶水洗手。莲香俯身向伊尔木低语道:“今儿在宫后苑。”伊尔木又问:“东西都准备好没?”莲香道:“准备妥了。”伊尔木说:“那你去邀她。” 莲香听后便从张宓座后绕过,走到舜华身旁道:“华主,宴席散后,我家主子想邀您一同去宫后苑赏月,不知您可否赏光?”舜华听了笑道:“姐姐如此美意,我岂有不去的道理,你替我谢过你家主子。”莲香听后便笑着走开了。平珠见之不解道:“主子,这伊主子近来怎么这么爱找您呢?只怕是要图些什么。” 舜华道:“有人找我还不好么?难道我就该是一个人?皇后总说我独来独往的不与旁人玩笑,如今她好心来找我,难道还要我把人家往坏处想?她那么得宠,家世又好,图我什么呢?”另一旁的额尔赫听后道:“我劝你还是当心些吧!她是出了名的性子傲,当初那般奚落你,如今又这样,准没什么好心眼。” 舜华回说:“你何必这样想人家?当初她也揶揄过秀敏,可现在她二人,不也照样相安无事么?”额尔赫还欲再说,她的大宫女秋梧忽递来碗红姜紫苏汤道:“主子,这螃蟹性寒,您喝点苏叶汤温温胃吧。”额尔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公然说伊尔木的不是,便接过汤碗,不再说了。 至戌正(晚八点),众人将孝庄和孝惠送出月华门上了轿,玄烨和济兰仍旧回到乾清宫,其余人等则各自散了。嘎珞拉住佟素雯道:“你这会子困不困?”佟素雯道:“你要干嘛?”嘎珞道:“我和秀敏,还有昭姐姐,想去你那儿赏月。”昭宪在前听到后回身笑道:“你倒会为我做主!你这么一说,她想不答应你都难。” 佟素雯听了笑道:“姐姐这么一说,我才是想不答应都难呢!”忽又问嘎珞道:“你怎么想起去我那儿赏月了?”嘎珞拉过秀敏道:“是她!她看上了你宫里的芭蕉树。”秀敏笑道:“不过是读了一句:露湿红蕉月满廊。想来这中秋夜,若有蕉映疏星,花筛月影,倒也算是入画了。” 昭宪听后笑道:“看来咱们这一去,是要起诗社作诗的了!”嘎珞忙道:“啊?还要作诗?那我可不去了!”佟素雯笑道:“你不去,谁来给我们誊诗磨墨呢?”嘎珞听后气哼了声就要走,秀敏忙拦住她,又笑道:“广生右门可早都过了,你回不去了。”昭宪笑拉过嘎珞道:“今儿本是为着赏月去的,若有好的便作一两首,谁又逼着非让你写了呢?” 佟素雯笑道:“你今儿吃了螃蟹,又喝了那么些酒,过会儿酒劲上来,再诗兴一发,没准我那儿的纸,还不够你写的呢!”秀敏笑道:“纸上写满了,还有芭蕉叶呀!不知今儿你能写出几本来?”嘎珞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最是可恶!”说毕四人都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十回 眷属难成月易圆 秋夕易有人难全 中 众人依次过了琼苑西门,好经宫后苑往东去。乌林珠见伊尔木今儿没跟自己一路走,又瞧她带着舜华往园子里去了,正是自觉奇怪时,忽听张宓在旁说道:“看来这人心,无论男女,都是善变的。”乌林珠并不接话,只朝她睥睨一眼便走了。张宓最是恨乌林珠这幅轻视人的模样,遂自语道:“我看日后谁还和你一起!” 萨嬷嬷搀着舒宜尔哈打一旁过时听到了这话,便向她说道:“主心胸开阔些,生出来的孩子才好看。”张宓道:“你一个奴才,哪有你说话的份!”舒宜尔哈停步转身道:“宓姐姐何必发这么大火呢?当娘的不舒心,胎儿也会不开心的。”张宓道:“你少在这儿假慈悲,我的皇儿高兴着呢!”说罢便上前走了。萨嬷嬷道:“什么皇儿,那肚子一看就是女儿!”舒宜尔哈忙竖指做嘘状道:“这话别再说了。”话了也回身走了。 且说这伊尔木带着舜华一路上了堆秀山上的御景亭,两人站在栏边,见皓月当空,天澄地净,又袭着清风,氲着桂香,真是良宵佳夜。舜华道:“果然要赏月,还是山上最好。”伊尔木坐下道:“年年吃过中秋宴,她们都说疲了,不愿跟我来,今年我算是逮到人了!”舜华道:“错过如此美景,真是一大憾事。” 伊尔木忽道:“你看那下头拿香拜月的,你猜,他们都向老天求了些什么?”舜华低头看去,见那边桂树底下设了祭案还铺了拜毯,宫女和太监各站一边,排了有几十号人。舜华又瞟见一侍卫在那儿派香,单只见了那人的背影,她的心就开始猛跳不止。伊尔木见她已发现了牧瑾,便起身道:“咱们过来坐着喝会儿茶,吃了那螃蟹,怪腥的。” 舜华一面答应着,眼却不舍得离开。伊尔木见状笑道:“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舜华忙回头道:“没什么,咱们吃茶吧。”说着也起身走到圆桌前坐下。莲香为她二人一人沏了杯后,伊尔木道:“你都站了一晚上了,去那儿坐着喝口茶吧,给平珠也倒一杯,她也该累了。”平珠忙道:“多谢伊主子,奴才不累,让莲香去歇息吧,奴才在这儿伺候着。” 舜华道:“你只管去喝茶,要伺候,自然会叫你的。我也不会如此不体贴。”平珠听后笑应了声,莲香又递了杯茶给她,两人便拿着茶到亭外找了块石台,也坐下闲聊赏月了。伊尔木与舜华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子,又见芙拿件外袍进来了,便问她道:“你拿莲香的衣服来干嘛?”芙回道:“莲香姑姑说她有些冷了,叫我回去把她的绿袍子拿来。” 伊尔木道:“什么她冷了?是我叫她把披风带来,我冷了!”芙一脸茫然道:“是主子要衣服?可莲香姑姑说的是这件绿袍子呀。”伊尔木道:“那会子人多,想是你听岔了。行了,你把衣服放这儿就回去吧。”芙听后放下衣服就走了。舜华见状问道:“姐姐可是有些冷了?这里风大,又吃了螃蟹,姐姐还是早些回吧。” 伊尔木笑道:“没事儿,方才有些冷,这会子倒不冷了。”话落只见莲香进来道:“华主,平珠似有些闹肚子,她说先回去一趟,过会儿再来。”舜华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肚子了?”莲香道:“许是先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外头那石凳子又凉,再顶风一吹,自然就受不住了。”话音刚落,伊尔木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莲香见之忙道:“主子,您一受凉旧疾就易发,还是早些回宫吧。”舜华也道:“这每月的十五都能赏月,姐姐还是保重身子要紧。”伊尔木拭着鼻头道:“那咱们改日再约。”说着起身又问她:“你是回去?还是再坐会儿?”舜华心里想着牧瑾,便说:“姐姐先回吧,我晚上吃多了,再消会儿食。”说毕又将伊尔木送出了御景亭。 待舜华回到亭内,见芙送来的外衣还在那儿,便要去叫莲香,可忽又想起了伊尔木说的那个故事。舜华眼见桂树下只剩了七八个人,他就要离开了。而自己也是难得孤身,若错过了这一次,哪还有机会能相见呢?舜华想到此间脑子一热,也不管迈出这一步的代价是什么,拿起莲香的外袍就穿上了,又摘下发饰开始编辫子。 因见公公们抬起供桌要走了,舜华赶紧下山朝桂树那儿跑去。可待她到了桂树下,却是空无一人。舜华见后双腿一软,倒坐在了地上,又掉下泪来。忽听旁侧的树丛中一阵响动,又有一人声传来道:“香都上完了,你来晚了。”舜华听了这声音猛一回头,果见是牧瑾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几根残香。 牧瑾见了她道:“红衣?怎么是你?”舜华笑问:“你还记得我?”牧瑾走来道:“当然记得!你怎么没跟着你主子一块去乾清宫呢?”舜华起身回他道:“乾清宫的家宴早都散了。”许是舜华起得急了,再加上鞋底又高,故而刚一站起来,又踉跄了下。牧瑾见状忙扶住她道:“心!” 舜华把着牧瑾的胳膊,只觉甜蜜难言。牧瑾扶稳她后道:“你怎么穿这样的鞋?倒和主子们的鞋一般高了。”舜华忙道:“今儿是中秋,主子特赏我穿的。”又道:“你作什么盯着人家脚看?你怎么连主子们穿什么样的鞋都知道?”牧瑾听了忙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们见了主子们自是不敢正眼看的,这头低着,难免会瞟到她们的鞋跟,但也仅限于此。”又道:“对了,你还不知我叫什么吧?” 舜华笑道:“我知道你叫牧瑾,那日在晾鹰台,你跑马夺魁的时候,我也在呢!你在马上可真威风。”牧瑾听了搓着后脖笑道:“我自习武,除了骑马射箭,别的都不会了。”忽又问她:“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主子呢?也没见皇上传过舜华主。”舜华听后心里一惊,忙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主子是谁?” 牧瑾道:“那次帮伊主子找耳饰,她说那亭子里头坐的是舜华主,后来我才知道,你主子是今年刚入的宫。”舜华道:“我主子不怎么讨皇上喜欢,你没见过也是常理。”牧瑾道:“如今皇上最宠的,是永寿宫的敏主子,不过你也别灰心,你主子刚进宫,机会还多着呢!”舜华却说:“我主子向来不爱争宠,过点清净日子不好么?” 牧瑾道:“你主子又比不得你,到年纪了还能出宫去,不争宠,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舜华听了这话,如坠深渊,半日不语。牧瑾见状问道:“你怎么要哭了?”舜华一抬眼,忽又望见平珠进了御景亭,因恐被人发现后会连累他,忙抹了泪道:“我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去了。”牧瑾道:“也是。回去晚了,你主子该罚你了。” 舜华又眼泪汪汪地看了眼牧瑾,便要转身走了,却不想牧瑾忽拉住她道:“你等等。”舜华问他:“怎么了?”牧瑾一面往腰上的荷包里掏东西,一面有些难为情道:“说来只怕你也好笑,那日我在街上看到了这个,见上头绣的,像极了咱们初见时的蔷薇花。我买下后,又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便一直带着。今儿既碰着了,我干脆拿出来让你看看,你若瞧得上,就收下当块擦手的帕子。” 这舜华原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哪知他竟也有此意!她听了这话心中虽喜,但又深恐平珠会找到这边来,故而纵有千言,也只能无语。她笑接过帕子后便疾步离开了。待舜华走到堆秀山下,只见她钻进一处林阴里,翻出了之前藏的首饰来一一戴上,又脱下外袍,方往御景亭里去了。舜华自以为这一切做的天衣无缝,可当她到了御景亭,见伊尔木正威颜端坐在上,方知大祸临头了。 舜华强装镇定地笑问道:“姐姐怎么又回来了?”伊尔木道:“我走到半路,想到让你孤身一人呆在这儿,终究不妥,便回来陪你。可等我到这儿,却不见你的人影,妹妹方才去了哪儿?”舜华道:“我不过是下去四处逛了逛。”伊尔木又问:“那为何要穿着莲香的衣服?方才与妹妹在桂树下说话的,又是何人?”舜华见她全都看到了,也不再抵赖,只是落泪道:“是我有罪,姐姐若要告诉皇上,便请吧。我不会怨姐姐的。” 伊尔木握过舜华的手道:“妹妹!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事儿一旦捅出来,你家有几口人够杀?”舜华道:“我以命相抵还不够么?”伊尔木道:“这于皇上可是天大的耻辱,他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纵然家丑不可外扬,他明面上不好发难于你家,背地里也必会找个罪名安上的!”舜华听后跪地泣道:“姐姐!我死有余辜,可不该牵连我的父母兄弟呀!我求姐姐帮帮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见他了。” 伊尔木扶起舜华道:“我若不帮你,难道看着你死?”舜华紧握着伊尔木道:“姐姐若能帮我瞒过去,妹妹这条命,便是姐姐的。”伊尔木又说:“我瞧那人像是牧瑾,他身为乾清宫的侍卫,怎能如此胆大妄为!我必得让皇上将他调出宫去,免得他再生祸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十回 眷属难成月易圆 秋夕易有人难全 下 夜渐凉,这四人从堆秀山下来后便往东边回了。待自长康左门出后,伊尔木带着莲香拐进了大成左门,向东往景阳宫去。舜华则带着平珠向南走回景仁宫。因着景仁宫靠近乾清宫,舜华担心会碰上牧瑾,便拐进了广生左门,打算从东边饶回去。平珠见状道:“主子,这是承乾宫,景仁宫还在前头呢。”舜华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多走会儿。” 话落渐听承乾宫里传出了笑语声。又走了几步,方听到是秀敏在说:“错了!错了!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哪是‘月光杯’呢?看来得再罚你一杯。”接着又听嘎珞道:“这杯子怎么发光呢?准是后人抄错了,必是‘葡萄美酒月光杯’才对!”忽又听昭宪笑说道:“你没见过,不怪自己见识浅,倒说是人家写错了。这夜光杯自古便有,是用河西酒泉郡特产的一种玉石琢的。用这夜光杯盛酒,在月下看来,亮如星河,故而得名‘夜光杯’。我儿时曾在我伯父家里见过一次,真是奇特。” 后又听一轻柔的女声说:“如此说来,嘎珞倒也不算错的太远,还是与‘月’字沾边的,便罚她半杯吧。”舜华想着这该是佟素雯在说话了,她一时心生羡慕,又自语道:“她们倒有雅兴,行令赏月,好不惬意。”说罢便打承乾门前过了。 彼时,明月已升至中天,月华如练,芭蕉滴翠。蕉阴里,佟素雯披着湖色花绫褂半倚着靠枕,笑看秀敏拿犀角杯喂嘎珞酒喝。昭宪在旁笑劝道:“你少喂她些吧,她今儿不知喝了多少了。”秀敏笑道:“这是个‘酒中仙’,无酒哪成仙呢?”嘎珞饮毕后推开了秀敏的杯子,又晃着站起身来道:“我虽喝了这杯酒,可仍是不服气。单凭昭姐姐一张嘴,怎知不是故意说来骗我喝酒的?必得拿来给我见过才是真!” 秀敏笑道:“你真是醉了,这会子上哪儿给你拿‘夜光杯’去?”佟素雯忽问昭宪道:“那玉琢的杯子可是墨绿色的?”昭宪道:“的确是显翠,但纹中还有如乌漆般的黑质。”佟素雯笑道:“只怕就是它了。”说罢便向冷月道:“你去找找看,我记得前些年,好像送过一对这个杯子来。”秀敏道:“姐姐这儿若真有,只怕剩下的酒都不够喝了。” 佟素雯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年送来时只说是甘肃进贡的,我又不是见多识广的,只当它是玉雕的,就收在一边了,倒一次都没用过。”昭宪笑道:“既是甘肃进贡的,那必是‘夜光杯’无疑了。你又不大出去走动,皇上但凡得点新奇好玩的,都要给你送份来,想是那送东西的奴才忘记说了。”嘎珞道:“咱们也别干等着,接着来,下一个是,是秀敏了!” 秀敏道:“我早都要说了。”嘎珞又道:“你可想清楚了,我这句没说上来,你得先补我的,需是第五个字带月的,可不是第六个哦。”秀敏道:“怎么还得帮你想一个!”嘎珞笑道:“规矩就是如此,你若没有,便请自领一杯吧。”秀敏道:“谁说我没有?听好了。‘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这是你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是我的。”说毕又笑问嘎珞道:“如此,你可服气?” 佟素雯听后笑道:“对是对了,可还得罚一杯。你这头一句,出自《春江花月夜》,方才昭姐姐说过这首诗了。”秀敏听了忙打嘴道:“哎呀,我竟忘了这个!你容我再想想。”嘎珞乐得拍手笑道:“你也有今天!真是一报还一报!”说话间冷月已拿了个六寸见方的锦盒来。嘎珞凑去笑道:“这个若真是‘夜光杯’,倒便宜秀敏头一个用了。” 佟素雯打开盒子后,秀敏见那一对平底杯真是色翠如洗,尤其是对光看去,莹亮滴绿,美异非常。嘎珞迫不及待地往里倒了酒,只见那酒一入杯,刹那便变得清透如镜,又可见熠熠星光。秀敏叹道:“真是绝美。”嘎珞忙将酒送到秀敏唇边道:“快尝尝是不是绝味!”秀敏饮干后笑说:“味道倒是一点没变。”嘎珞听了倒在榻上笑个不住。 纤云走来递过一碟糕点道:“主子吃两块菊糕压压,猛喝了这么一杯,呆会胃要烧的。”秀敏笑道:“没事儿,你去葡萄架下跟她们说话吧,我们高兴着呢!”昭宪道:“下一个到素雯了。”佟素雯听后拿起榻几上的笔来蘸了些墨,又起身走到卧榻后,提笔向蕉叶上写字。 是时,风软夜静,银光耿耿。佟素雯立于蕉旁,叶心舒卷,愈显其身态清削,神姿超尘。秀敏走去看了眼,又低声念道:“金菊红蕉肃域瑰,欢声也入禁城闱。秋风再会明年月,月下传杯又有谁?”秀敏读罢自思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今宵欢饮,明岁还能如今么?” 嘎珞知道佟素雯向来多愁,因不想她添忧,便指着月亮道:“你们快看这白玉盘,真是清亮!我要是能飞天就好了,真想摸摸它。”昭宪明白她的心思,遂接道:“你要摸它,倒不用飞天,我有法子。”秀敏听了笑问道:“姐姐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竟能摸到月亮。”佟素雯也不信,故说道:“你果真能摸到,我们都拜你做师傅。” 昭宪笑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还缺样东西。妹妹可许我借来冷月一用?”佟素雯听后便叫冷月过去,昭宪俯耳交代了她几句,她听了便进屋去拿东西。秀敏见状笑向佟素雯耳边嘀咕道:“且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未多时,冷月用浅底金盆端了水来。佟素雯一见便悟了,故笑而不语。昭宪对着月亮找准方位后,轻挽粉袖,将手伸入盆中。 秀敏和嘎珞走去一看,果见昭宪的玉手中落了冰轮一团。秀敏笑道:“这银蟾如镜,姐姐这么捧着,恰似嫦娥对镜妆。”佟素雯自几上的古铜花觚中取下秋菊两枝,又用竹剪略修,拿着走去道:“既有了‘掬水月在手’,又怎可少了‘弄花香满衣’呢?”说着便给秀敏和嘎珞簪上了。昭宪接过红英递来的手巾,边擦边道:“这会子估摸着得快三更了,咱们也算是‘爱月夜迟眠’了。” 嘎珞在盆中戏玩着月影,只觉分外有趣。秀敏道:“此时此刻,若再无丝竹,我可真要为之一大哭。”嘎珞笑道:“你这琵琶怎么要取这么久?想是塔尔玛喝醉了,在路上睡着了。”纤云听了起身问道:“主子,可要奴才回去看看?”话落便见塔尔玛抱着琵琶进来道:“不用去了,我来了。”秀敏问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塔尔玛道:“路上遇到个侍卫,啰里啰嗦地盘问了我半天。”说着把琵琶递给了秀敏。佟素雯见之转向那边葡萄架下道:“寒烟,别只顾着吃了,去把琴取来。”寒烟一口月饼还没咽下去,含糊着应了声后便连忙进屋去拿琴,手还不忘往衣侧抹了抹。白茸、妙真、木兰和纤云见之都偷笑不止。 月色凉,荧波漾,瑶琴沉吟,琵琶低语,烛花点点秋夜长。嘎珞歪躺在榻上,嗅花食糕。昭宪微倚着茶几,品茗听曲。正是无限惬意时,忽见缃绮打后头过来行礼道:“奴才给雯主子、昭主子、珞主子和敏主请安。”佟素雯和秀敏闻声都停了手,嘎珞也坐了起来。佟素雯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缃绮道:“我家主子命奴才来跟各位主子们说一句,这良宵赏月固然是美事,但也当留心风露。夜已深了,各位主子们还是早些歇下的好。”昭宪听后笑道:“我们只顾着自己,倒忘了你主子还有身孕,想来我们该是吵了她一夜吧?”缃绮忙道:“昭主子误会了,我家主子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怕各位主子们着了凉。”佟素雯听后叹道:“罢了,人间事,总难十全。日后咱们若还能聚,再补完此曲。”缃绮见状便退回后院了。 佟素雯待缃绮走后道:“可惜了这么个丫头竟跟了她,她指不定在里头怎么骂咱们呢,又怎会担心呢?”嘎珞道:“缃绮长的也不差,说话又体贴,是挺招人喜爱的。”佟素雯道:“所以可惜了,这么好个人,成天了被她主子打。”秀敏不解道:“宓姐姐为什么打她?”佟素雯道:“拿她撒气呗,不然能为了什么。这种人,我最是不愿意相处,巴不得她赶早诞下皇子好搬出去。” 昭宪道:“我看缃绮对她主子还是挺忠心的,没准是主仆间打闹的。”佟素雯道:“反正姐姐你人前,看谁都是善的,对谁都是好的,我也不知你心里是否也如此。”昭宪知她性子有些古怪,故只笑问:“你这么说,叫我如何接呢?”嘎珞见状忙打了个哈欠道:“我这瞌睡都来了,咱们回吧,不然雯姐姐这儿也没有床给咱们睡的。”佟素雯知道她的用意,遂也没有多话,只起身将她们一行人送出了承乾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黄粱梦》正文 第三十一回 应诚心熊罴送子 求福佑爆竹迎新 上 且说次日,秀敏去坤宁宫找济兰做针线,祥儿领着她进去后,人刚到外殿门,便见柏青抹着泪出来了。柏青见了秀敏,草草行过礼后就快步离开了。秀敏心中一阵纳闷,待快走到内间时,又听穆尔登格在里道:“她又不是刚来的坤宁宫,手上还跟抹了油似的抓不稳,这得亏没烫到主子,否则真要打她的手。”秀敏进了内间行过礼,见巧儿正蹲在地上收拾碎茶碗,方明白了柏青是为何事落泪,遂说道:“这是人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平日里也没见柏青出过岔子,想是昨儿没睡好吧。” 穆尔登格道:“敏主倒和她关系好,她睡没睡好都知道,想是她要去永寿宫睡了。”济兰瞥了眼穆尔登格道:“行了,少说两句吧,她又不是故意的,嚷嚷的我头疼。”秀敏道:“姐姐着凉了么?怎么头疼?”济兰抚着额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叫他们去传太医了。”话落便听吴钰明在门外道:“皇后,太医院的两位院判大人都到了。” 穆尔登格叫他们进来后,米、贾二人依次给济兰号过脉,又交耳说了几句,方由米汉德向济兰告喜道:“恭喜皇后,娘娘是遇喜了!”济兰抬眼看着他们道:“当真是有孕了?”贾仁笑道:“千真万确!从这脉象上看,该有一个多月了。”济兰听后喜极而泣,又摸着腹部,只不敢信。穆尔登格忙叫吴钰明道:“快去告诉皇上,快去呀!” 秀敏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上苍眷顾,姐姐这胎必是麒麟子。”济兰握过秀敏的手道:“承你吉言。只要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我便无憾了。”秀敏道:“当然会平安生下来!菩萨告诉过我,兰姐姐是多福多寿的命格。”济兰笑问:“那菩萨有没有告诉你,你何时会怀上呀?”秀敏羞地摸腮道:“正经的姐姐快想想这孩子叫什么吧。问这个,怪叫人难堪的。” 济兰悄声道:“你不用瞒,我都知道。皇上可没少翻你的牌子,没准就这一两个月,你也该有动静了。”秀敏听后脸愈发红了,忽又起身道:“姐姐自己如意了,就拿我来寻开心,我走了。”济兰忙道:“真走啦?”秀敏笑道:“一会儿皇上来了,我在这儿也是多余,午后再来看姐姐。”话落便行礼退下了。因着回去也是无事,秀敏便转去延禧宫找昭宪谈学。 这主仆二人打坤宁宫东侧的庑房过时,无意间听到里头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一宫女道:“我说还是太皇太后有手段,借着自己的身子不好,让皇上和皇后在外头呆了一个月,这刚回来没多久,皇后就怀上了。”另一人道:“这上头都有两位皇子了,皇后再不生一个,只怕地位不保。咱们这皇后又没什么心计,真是得亏太皇太后高明。”那宫女又说:“这下看钟粹宫的人还怎么嘚瑟!咱们皇后怀的,可是皇上的嫡子。” 秀敏听着她俩的话,又见一太监领着钟粹宫的掌事太监郑回过来了。纤云微咳了声提醒里人,那两宫女闻声回头见是秀敏在外头,忙赶出来行礼。正巧那两太监也走到跟前了,这四人行过礼后,秀敏笑向郑回道:“舒姐姐的消息可真灵通,这都派郑公公来贺喜了。”郑回笑道:“敏主的消息才是灵通,这米太医和李太医才刚诊了我家主子有喜,敏主怎么就知道了呢?” 众人一时都听愣了,秀敏忙问他道:“你是说舒姐姐也怀上了?”郑回道:“是啊,米太医把脉说,都有两个月了。之前我家主子身上就不适,但想来也没这么快,便没放在心上。今儿太医本是去看格格的,顺带着就给瞧了瞧,没想到真是怀上了!”领他进来的那太监听后道:“这倒巧了,皇后也怀上了。还是米院判和贾院判亲自诊的脉。”郑回笑说:“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秀敏勉强笑道:“你们快进去报喜吧。”待他二人走后,秀敏和纤云行至景和门时,见门外有一宫女要求见皇后。那守门的太监道:“你们钟粹宫的郑公公刚进去了,你又来干嘛?”那宫女道:“我是钟粹宫后院赫主的宫人,我家主子有喜了,特派我来禀告皇后。”纤云道:“你家主真也有喜了?太医可去瞧过?” 那宫女笑说:“这个哪有假的,我家主子这些日子就一直困乏恶心,适才太医们看过舒主子,也给主把了脉,两位太医都说是有孕了。”那守门太监闻言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替你进去传话。”秀敏听后神情恍惚地出了坤宁宫,往延禧宫去了。纤云道:“这钟粹宫真是邪门。之前赫主留下来照顾宫里,没去南苑,皇后那般赞赏她,皇上也是隔了许久才翻了她一次牌子,之后也没见召她侍过寝呀,这怎么就怀上了呢?” 秀敏道:“怀上了就怀上了呗,有什么好邪门的。”纤云道:“可奴才记得舒主子生下格格后也只侍过一次寝呀,这居然也怀上了。”秀敏道:“她又不是头一次怀,有什么好大惊怪的。”纤云忽又声道:“可主子您都侍过那么多回了,怎么还没动静呢?”秀敏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纤云道:“不行,咱们也得找个太医来看看,必是有什么方子,吃了就能怀上的。”秀敏听了好笑道:“你怎么不给我打外头抱一个来?更快些。” 纤云急道:“主子,奴才是认真的。眼瞅着一个接一个的都怀上了,您怎么也不着急呢。”秀敏道:“急有什么用?这生孩子又不是比吃饭,不生就没得吃了?人家生人家的,我急个什么劲,那孩子也不是急就能来的。”纤云道:“看来得回去问问格福,她岁数大,该是知道些偏方的。”秀敏笑道:“你问她?她在宫里呆了一辈子,我怕她臊得说不出话来。”纤云忍不住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还笑人家!”说毕没走多远便到了延禧门。 昭宪本是在里屋看《南华经》,因见秀敏来了,便起身去迎,又笑道:“你倒有精神,我今儿早上醒来,浑身骨头都散架似的难受。”秀敏道:“我这酒本还没醒,被那‘三喜’一撞,不醒也得醒了。”昭宪不解,问她道:“三喜是哪宫的人?倒没听过。”秀敏道:“就这一会子,皇后、舒姐姐和额尔赫都被诊出有喜了,这可不是三喜临门?皇上今儿一天,只怕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真是昨儿太后那话说的好,越往后福气就越多!” 昭宪笑道:“这福气越多,你怎么越不开心呢?”秀敏道:“兰姐姐怀上了我开心,旁人的又与我无关,难不成还让我放炮仗给她们庆祝去?”昭宪道:“若与你无关,你又何必酸她们呢?太过在意旁人,只会失了自己。”说着又拉她进去喝茶。秀敏听后笑道:“姐姐是看了什么书,才有了如此高见?我近来都不知要读些什么书的好。”昭宪浅笑道:“我这儿可没有你想看的书。” 秀敏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何曾有过不想看的?”昭宪笑说:“你读了莺莺丽娘,还看得进老聃庄周么?”秀敏惊怪道:“姐姐怎么知道的?”昭宪道:“那日端阳节,伊尔木说的那两句词,可是你说的?”秀敏听了笑道:“如此说来,姐姐也是读了不该读的,不然又怎么知道呢?”昭宪道:“我不和你狡辩,我只问你,你从哪儿得的这些杂书?” 因着此时跟前只有昭宪,秀敏方坦言说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不好,我也难说是谁,总之是托人从外头带进来的。”昭宪听后低声问道:“那封信,你也是这么托人带出去的?”秀敏因不便又扯出武子来,遂说道:“是托他带出去的,但容若公子有没有看到,我便不知了。”昭宪道:“他愿意成婚,想是已经看到了。那这人可靠谱么?他日后若是抖漏出来,咱们怎么办呢?” 秀敏道:“姐姐放心,那人不知道这是姐姐写的。他若告发了,自己也有罪,谁会这么傻呢?放着银子不赚,情愿去蹲大牢。”昭宪又道:“纵使日后皇上知道了,我也没什么亏心的。”眼见红英和纤云端了瓜果进来,昭宪忙又改口说些别的。两人漫谈诗书,不在话下。 且说几场秋雨过后,天愈发冷了。雁带早寒,霜侵残菊,浑然不觉间,初雪都已落了。这一日是冬至,俗语言:冬至大如年。而作为皇家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之一,这日宫中要举行隆重的贺仪。玄烨须前往天坛圜丘祭天,济兰则升座交泰殿受众妃叩拜。彼时天刚微明,众妃们都已身着成套的吉服恭候在交泰殿外了。即便如张宓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这一礼仪,仍不可免。 伴着执礼太监嘹亮的奏请声,吴钰明搀着济兰自坤宁宫内庄重地走向交泰殿。此时设在交泰殿檐下的中和韶乐奏起了《淑平之章》,金声玉振,神圣而又威严。后妃们身上的珠宝,在冬日初升的薄阳下烁烁生辉。而唱词所道:“承天地道光,嗣徽音兮俪我皇。椒宫壶教彰,万国为仪燕翼昌。”又描摹出了万世安稳,太平之景。 众妃叩贺过皇后,便转去孝庄和孝惠处行礼。而玄烨在派遣官员前往永陵、福陵、昭陵和孝陵祭拜先祖后,也要亲率文武大臣前往慈宁宫和寿昌宫行礼,最后在太和殿,受文武百官上表朝贺。礼节虽繁,但众人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是对天地的敬畏和人事的尊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