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驸马》 第一章 公主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长亭外,古道旁,烟柳浓浓,桃暖杏黄。 马车候在亭外等了许久,车棚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柳絮。 “公主,走吧。” “他不来,我不走。” “……” 长亭外站的那位公主,是先帝的幺女,拓跋伽蓝。人不大,七八岁的模样。鬓发还垂在耳边,莫约是垂髫之年的意思。水汪汪一双小鹿眼,扑闪得人心软。柔弱弱一口公主腔,腻得人心甜。烟柳底下,她穿一身杏黄,人见人爱。 整整一个晌午,她站在风尘里,挪都没曾挪过,是倔强,还是痴情,有些说不清楚。 “驸马说了,他会来找你。” “我就在这里……等他来找我。” 公主身后一名侍卫,抬手在眉上搭个凉棚,挡住耀目的太阳光,瞧一眼这艳阳当空的光景,莫约算了下时辰,略显疲惫,又显心急。时辰已经到了,再劝不走公主,只能……打晕了扛走。 山脚下马蹄声起,官道上黄沙飞扬。黄沙里,正是:一骑红尘公主笑,无人知是驸马来。 “鹿哥哥……” 公主提着小裙子,朝那匹飞驰而来的骏马奔了过去。 “公主,慢些!” “公主,慢些……” 公主身后两名侍卫,异口同声地叮嘱,没追。接驸马的活儿,公主在,不用他们操心。 公主跑得急,险些扑在黄沙里。九尺枣红骏马,在公主身前嘶鸣一声,扬起马蹄。马蹄随后就擦着公主鼻尖尖儿落下。要不是骑马的人控制得急时,恐怕得将公主拦腰踩在马下。 “公主!” “公主!” 两名侍卫脸色刷白,拔腿儿狂奔上来,悔当初没有拦住公主。还好来人是公主驸马,六步孤鹿【注】。 马蹄落下的同时,一双银色靴子也落在了公主跟前。他双手托住在公主胳膊,在她扑入尘土之前,将她托了起来。 “说过了,不能这样。好险!”他声音很柔,满满的都是宠溺。他将公主扶稳了,半跪在她身前,拂开她脸上的凌乱碎发,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公主豆大的两颗眼泪掉下来,扑在六步孤鹿怀里。 “怎么会?答应过你的。”他拂开那双白得并不纯净的宽袖,搂了公主入怀。 轻轻拍着公主后背,他脸上一抹暖笑漾开,怎么瞧都是个温柔公子的模样。 驸马护住了公主,两名侍卫大大地呼了口气,刹住脚步,远远的候在马车旁。 公主只顾着哭了,没太注意她驸马身上的着装。 他策马狂奔而来,穿的却是宽袍大袖的常服。白得并不纯净的颜色,颇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头发全束在头顶,没有挽起来,稍微有些凌乱,不晓得风吹的,还是策马狂奔的路上随手放下来的,总之跟他那身飘逸衣裳很不搭调。那身衣裳他平日里穿,都是挑起鬓边两缕耳发束在脑后,今日却梳成了马尾。额上朱红绞金丝的抹额也没换过…… 朱红绞金丝的抹额,是他战场上佩的抹额。 瞧他仪态周正,不像是穿衣乱入的主。或许走得急呢,也说不准…… “鹿哥哥,你跟我一起走吧。你不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主扑在六步孤鹿怀里,死活不肯起来。从她知事那天起,疼她、宠她的就只有她家驸马。她一岁就被送出皇宫,封在长信城,从没见过自家父母兄弟长什么模样。父亲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但是他们遥不可及。在她方圆几百里的封地上,她天天见的,只有她家驸马。 长信城的人都说,驸马是她夫君,她却视他如父兄。 六步孤鹿眉心一紧,脸上柔和的笑有些酸涩。他剑眉入鬓,一双鹿眼,天生就好看。这么一酸,眉眼里似乎多了些莹亮的光点,瞧得人心碎。 乱世里的公主,确实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要独自在泥坑里摸爬滚打,为生活操心。鹿驸马应大约后悔自己宠公主太甚,平日里没教她怎么在乱世里独活。不过,就算重来一回,他一样不会教她那些残忍的事情,她年纪太幼,不适合承担这些。 公主不适合做的,由他这个驸马来做好了。 “长信城内,这几日很乱。你在我身旁,我会放不开手。”他没有着急松开公主,他知道她会害怕,害怕他一松手就什么都抓不到。他依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等我……”他顿了顿,“我说过的,都一定算数……”从前说的,都算数了。但是今日,他并没给公主承诺什么。 公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眸,豆大的眼泪又珠子似的落了下来,“那……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路上兵荒马乱的,我怕你找不着我……”说着,小嘴一瘪,先前忍住没哭的眼泪哗的汇成两条小溪,滚落下来,落在驸马的衣襟上。 “哼……”六步孤鹿笑了,“傻不傻啊,你?你家驸马独步天下的枪法,是吃白米饭用的?怎么会找不着你?”他捧着她稚嫩的小脸,拇指一点点抹掉她腮边的眼泪,抚平她脸上愁容。 见他笑,公主也笑了。 他俩这样对望,从某些角度去看,颇有几分相似,说是兄妹也有人信。是表兄妹吧…… “我们上车。”六步孤鹿抱了公主起来,让她斜坐在自己臂弯里,朝马车的方向走去。远远瞧那身影,像叔侄。偏偏驸马那张脸又十分稚嫩,十七八岁出头的样子,比单看背影的他年轻许多岁。还是说像表兄妹,比较合适。 驸马将公主抱上马车,随行的两名侍卫,终于慌乱落地,安心候在车外听命。 六步孤鹿上车,将公主放在软坐上,自己在她身旁坐下,又取张绒毯盖在她膝上。“春寒未退……”当心着凉的话就不用说了,日后这些细节都得公主自己上心。顿了一下,他唇角暖笑漾开,道,“路上颠簸劳累,我给你讲段经文,你好安心入睡。或许,醒来,我就追上你了。” 平日里公主不愿睡觉,他就那本小书给她讲经。公主习以为常地趴在他膝上,听他讲经。他从怀里模本小书出来,讲的都是公主从没听过的经文,生涩,又古怪。 那小书是金封的,甚是庄重,与从前的蓝皮小书不同。 公主隐约觉得,这是她最后一次听他讲经,所以经书都十分隆重。她那一隐约的错觉,恍然间过去,眼前这位与他如影随形的驸马,似在梦里见过一般。 她抬起眼眸,以仰望的角度凝视着他白皙姣好的容颜,天生好看的眉眼,说不出俊俏在哪里的鼻尖,微微噙笑的朱唇……一切都似在梦里一般。 指尖拂过他额上朱红绞金丝的抹额,这是梦里唯一真实的所见。那是他每次出征前都要佩上的抹额,抹额尾上坠的两颗珊瑚珠,是她去庙里求来保平安用的。她愿他安好,愿他早日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驸马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驸马念经,把公主念睡着了。 他掀起帘子下车,靴子落地的同时,重重地呼了口气,风尘仆仆里奔波的疲惫,悄然爬上眼底。 艳阳底下仔细瞧他,脸都没洗干净,估摸着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水塘,捧一捧水将杀人时溅在脸上的血污抹了一把,就策马狂奔十里路,赶来见公主来了。 “公子……”两名侍卫上前,想劝他一同护送公主。 六步孤鹿抬起眼眸,望向他俩。他眼底燃起的战火,烧了百万尸骨,炙热,暴戾,明明是灼烧的模样,落在肌肤之上,却是寒彻骨髓的冰凉。 两名侍卫对上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一缩,退半步,愣住。 他眼眸里的战火,一燎而过。战火褪去,又不着痕迹地拂起十里春风,绿了江南两岸。 他道:“我给公主念了‘三世妄念咒’,她会忘记许多前尘旧事。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驸马。” 两名侍卫愕然,正要开口,又被他截了话去:“丰沮那边我都安排好了。送公主入夔城,有人接应你们。你们若要追随公主,入夔城可取黄金千两作为俸禄。若要还乡,带黄金千两出城,权当公主谢意。我这做驸马的,没什么好值钱的东西相送,在此一拜,算是......” 他拱手长揖,拜下,慌得两名侍卫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公子折煞我等!” “我等受公子恩惠,尚不及报答,怎可受公子重礼?” 这二人自幼追随六步孤鹿,对这位十岁立府,独自撑起一座长信城的小公子,除了敬畏、仰望,还有十余年并肩厮杀的兄弟情义。他们虽是公主近身侍卫,在驸马身旁却是将军待遇,与驻守长信城的将军们礼遇无二,可谓亲信。 “什么恩惠,拖累吧。”六步孤鹿几分歉意。 “臣,六步孤长吉,愿誓死追随公子。请公子勿要丢下公主流落民间。”一名侍卫,跪拜在六步孤鹿脚下。 “臣,六步孤久安,愿誓死追随公子。请公子勿要丢下公主!”另一名侍卫,也跪拜下来。 六步孤鹿两手托住二人胳膊,一手一个扶将起来,道:“既要追随于我,就替我照顾好公主。长信城外,西南十六里地,叠翠泉旁有座孤坟,坟里埋着十六箱珠宝,是我为公主备的嫁妆。” “公主幼年颠沛流离,着实辛苦。待公主出阁之时,烦请二位兄弟,代我替公主选位相宜的相公,送她出嫁。” 驸马给公主备了嫁妆,还托他们送她出阁,这不是诀别辞吗? 两人又要跪下,被他托住胳膊,没跪下去。 “公子......” “别磨蹭了,带公主走吧。再没完没了的,就没机会走了。”六步孤鹿托起二人,往马车方向一推,又道:“宇文家的皇帝,你们还不知道?我不去与他一战,他怎么可肯放过公主,放过长信城的百姓。走吧。” 他掠过二人身前,带起一道劲风,朝他的枣红骏马走去。他牵过缰绳,踩上马镫,翻身上了骏马。 昂......! “兄弟,保重!——驾!” 骏马嘶鸣声中,六步孤鹿朝二人道声珍重,调转马头,策马疾驰而去。 “公子......” “公子!” 马蹄扬起的漫天黄沙里,二人追着马蹄跑了一段,奈何六步孤鹿走得决绝,连回头瞧都没瞧一眼。 留着公主独自呆在车上,实非明智之举。二人不敢追得太远,在骏马转过山腰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在黄沙漫天的烟尘里,三个响头,叩拜了六步孤鹿。 他们隐约觉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拜他们公子了。再拜,那就得上香了。 从前他两年纪都不大时,常常为谁多打了一只兔子啥的小事儿,闹得比武掐架,唬得小公主直哭。 六步孤鹿一手牵着公主,一手持长枪隔开二人,一人一枪拍在胸脯上,喝道:“一通乱舞,叫什么比武?摆足架式,重来。” 打到兴致之处,他还一手抱着公主,一手持枪跟他们比划。 等公主大些,为了不将公主养成假小子,他又下令不准在公主面前舞刀弄枪。二人打架的猛劲,就只能追随他用在战场上了。这次,他独自去战,让他们带公主逃亡,是甚意思,好不清楚。 驸马走了,公主的命运,彻底交在长吉、久安二人手上。长吉周密,久安勇猛,倒也不怕。只是驸马,此生恐怕不能再见...... 长信城青石板铺就的十里长街上,枣红骏马疾驰而过。马上那人,正是长亭外送别公主的六步孤鹿。 “公子。” “吁——” 枣红骏马奔至城楼底下,一名军士上前牵住辔头。六步孤鹿跳下马来,点头应了,急奔上城楼。 “公子。” 一名胡须苍白的将军上前,向他拱手行礼。 “城外什么情况?”六步孤鹿登上城楼,问道。 “宇文极御驾亲征,在十五里外扎营。”那名老将军跟在六步孤鹿身后,答道。 六步孤鹿站在瞭望口处,往城下眺望而去。 城下战场早清理过了。十里春风处,血埋黄沙里,坦荡荡一原荒芜,纵马狂奔也不会有腐烂不完的尸骨磕绊。 “我出去会会皇帝陛下。”他就地宽衣解带,脱了身上那件白得并不纯净的常服,丢给身旁军士。同时,有人拿了铠甲上来与他穿上。“好多年没领教过宇文家的枪法了,整好今日陛下亲征。” 什么宇文家的枪法。皇帝陛下的枪法,与鹿驸马师出同门,都是六步孤鹿爷爷教的。 “公子,何必呢?”他身旁那名老将军,极不赞成他这种反常理的打法。 这座城,他与将士们坚守了十个月,城中粮草充足,关内田地丰饶,再守三年没有问题。三年时间,足够他们养精蓄锐,召集各路诸侯打上京城。 皇帝御驾亲征,主帅就要出城单挑,这是什么道理? 那谋逆篡位的皇帝,有什么好挑的? 难道真要将十几年前学的枪法,比出个高低胜负来? 六步孤鹿展开手臂,让人替他系好腰带,将两名军士抬上来的长枪拦腰提起,镗的一声立在城楼上,眉眼里玩笑似的轻笑漾开,“宇文老贼惦记着赢我,惦记了十好几年,今日不让他心服口服,他怎肯罢休?” 换上军士提上来的战靴,他紧了紧腰带,嘱咐跟前那位老将军:“公主府牌匾底下存着两枚锦囊,日落时分再开。护城秘籍全在里头,依言照做便是。” 老将军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冲他背影喝道:“鹿儿,不可以!” 六步孤鹿对他撕破声嗓的呐喊,置若罔闻。 “站住!”他抽了墙根底下的长枪,追着他下了城楼。 六步孤鹿提枪上马,冲身后老将军喊道:“长信城生死,就此一战。老将军,好生守城。” 吱吱嘎嘎的钝响声中,城门上千金闸升起,护城河上吊桥落下。 枣红马上,玄黑战袍,飘着朱红绣带。六步孤鹿,纵战马出了长信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长信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陛下!” 枣红马上,六步孤鹿十里春风的暖笑,迎着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 “鹿儿,几年不见,长大了。” 皇帝陛下回他的,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暖笑。他是师叔辈儿的,喊他声“鹿儿”,理所应当。再有几许宠溺的暖笑,显得很有诚意。 今日,皇帝陛下要让这位占着长信城的前朝驸马,心服口服。 不过,汗血宝马屁股后头跟那几名护驾,怎么回事? 太有诚意了吧……?! “长信城而已,陛下何必亲征,劳顿伤神。”六步孤鹿笑得甚暖。被他控住缰绳的枣红马,原地踏着蹄子,似乎他一松手,那马就能奔出去十余里地。 “非要与我较量枪法,你又是何必?”赢,死罪,忤逆圣上。输,生死不定,还落不下个好名声。皇帝陛下脸上笑意,又深了几许。“我都说了,你和伽蓝回京,从前所有一笔勾销。” 陛下与驸马师出同门,处事方式及其相似,城府又不相上下,对笑一回,将彼此雪藏的心思翻了个底朝天。十里春风吹过去,比谁翻的老底儿更多。 “陛下啊,我这又当爹,又当娘,又当驸马的,辛苦拉扯伽蓝到八岁,你一句话就要她回京。将我功劳置于何地?”六步孤鹿长枪提在身侧,扑闪一双小鹿眼,笑开十里桃花。他眼眸里七分暖笑,三分委屈,暖是暖了,却没甚温度。 皇帝陛下唇角春风如故,眼眸深处却爬上几许陈年寒冰。 “当年,师叔说公主命格妖异,谏言将公主封出京城,今日又要请她回去,累是不累?”六步孤鹿笑得眼眉弯弯,故意的。 话及当年,皇帝陛下立马横枪,竖眉,怒目,冷一张老脸,喝道:“六步孤鹿!” “诶。”六步孤鹿桃花笑,答应得脆生生的。知道陛下那些年的事情见不得阳光,他偏要揭一回老底。 “造次!”皇帝陛下纵马一跃,当胸一枪过去。 当今皇帝,终究玩笑不过前朝驸马,开战了。 六步孤鹿侧身错开陛下枪头,将手中长枪甩至身后,左手反手接住。长枪借力滑出手心,在他身后画了个圈圈。待红缨滑至拳轮,枪柄啪的一声打在陛下汗血宝马耳根处。 听那宝马凄惨惨一声嘶鸣,前蹄跳将起来,连连退了数步。 要不是陛下骑术了得,早被摔下马去。 昂......! “救驾!” “救驾!” ...... “造次!” “竖子,看枪!” 汗血宝马屁股后头,齐刷刷一簇枪头和着斩马刀,戳向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抽枪回来,右手压住尚未脱手的枪柄,飞枪出去就是一个,挑下马去。回手一拖,枪杆滑进拳眼,枪柄左侧一撞。镗的一声,不知将哪位将军的斩马刀,被脱手撞飞出去三丈有余。 “退下!”勒住汗血宝马的皇帝陛下,厉声喝退左右护驾,纵马上前,架住六步孤鹿长枪。 五六名护驾的将军,尚未近得六步孤鹿的身,就被陛下喝退回去。 黄沙里,三百回合,战得难分难解。 皇帝陛下纵使枪法精湛,毕竟长了驸马二十余岁,力不及当年,被六步孤鹿一枪拍在架过头顶的枪杆上,震的两手发麻,汗血宝马都险些跪了。 夕阳余晖里,六步孤鹿使一手好枪法,打得酣畅淋漓。 沙场上,陛下被夕阳拖长的身影,越战越疲,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长信城的城楼上,将士们顶着满头大汗,瞧得心惊胆战。主帅置身绝地,一箭过去就无回身余地。 十里外,宇文家列阵的军队,伺机而动。皇帝陛下尚有五位将军护驾,骑兵上去不过五里地。即便稍有闪失,万箭过去,射六步孤鹿个刺猬状,绰绰有余,不得吃亏。 寒光烁烁,马来枪去。六步孤鹿始终朱唇含笑,一双鹿眼在夕阳里及其好看。皇帝陛下一晃神,他长枪已送至胸前。 “咻”的一声锐响,冷冷地撕裂了夕阳下的浓墨重彩。 一支羽箭过来,在六步孤鹿胸前扎出一朵血红。他手上长枪一顿,胸前又一朵血红绽开。那血红,随着陛下手中长枪送出,直透后背。 陛下原已淡漠的笑,猛地一凝,眸中烈火爆开,喊道:“鹿儿!” 那一枪,他明明可以错身躲开,也可以一枪刺穿他肩胛,让他毫无战机。就算意外吃上一箭,也绝无可能要用这种自杀式的打法,送他一枪,顺便送上自家性命。 六步孤鹿独步天下的枪法,连他招架无力的一枪,都躲不过去? 皇帝陛下懊恼:早知道他是这等打法,何必与他一战。他要的是人,他却有心给他留个死人…… 六步孤鹿一口鲜血喷涌出来,眼角的笑意抽了一下,黯淡成浅灰。 皇帝陛下手中长枪,透过他的玄黑铠甲,从他心尖儿上扎了过去。 消退的色彩里,他听见陛下回身喝道:“退下!” 汗血宝马屁股后头,护驾那几位将军,拱手一拜,调转马头,退后五里。 “鹿儿......”皇帝陛下不敢抽枪回来,就着那一杆长枪,稳住马上重心不稳的六步孤鹿。眉心蹙成川字,怒道:“你傻吗,你?!” “陛下,长信城是你的,长信城的军队是你的,长信城的百姓......也是你的......善待,他们......” 血色夕阳,在六步孤鹿眼眸里黯淡成幻影。剩下的,只有胸腔里痛而无用的麻木。 他唇角,仍是十里春风的暖笑。 身体一晃,他感觉自己翻身坠落下了战马,带着皇帝陛下的一杆长枪,结束了他戎马一生的铁血生涯。 有人接住了他,不晓得是谁,大概是他那老不死的皇帝师叔。 耳畔嘈杂的嘶喊声,夹杂着马蹄哒哒,羽箭咻咻,似乎还有皇帝陛下痛心疾首的“鹿儿”。 不重要了......! 那颗心,早就死灰一般,燃不起星火。这具身体,能在皇帝陛下枪下死了,极好! 次日清晨,浩浩荡荡十万大军进了长信城。 那位追着六步孤鹿奔下城楼的老将军,在城门外双膝跪地,叩首接皇帝陛下大驾,接皇帝陛下身后战车里长信城主帅遗体大驾。 陛下汗血宝马拉进长信城的六步孤鹿,面色平和,唇角含笑,大抵如了心愿。 老将军伏在地上,泪洗黄沙,尘土掩面。他身后的将士们,都偷偷抹着眼泪。乱世混战里,他们苦苦死守的一方安乐窝,随他们主帅一同闭眼去了。 昨日傍晚送出城的锦囊里,有张折子。折子上,这么写的: 臣,六步孤鹿,自幼孤苦,承蒙前朝先皇后不弃,赐臣驸马之名,常伴公主左右,居淮南一方沃土。 今社稷更替,公主已去,臣愿归城池于陛下,免将士征战劳苦,成国之一统。 前尘旧事,鹿愿一力承担。或五马分尸,或挫骨扬灰,无悔矣。 长信六步孤鹿 公主府牌匾下锦囊里的小帖子,是写给皇帝陛下宇文极的。 天佑元年,大周代魏,天下一统。 最后归周的长信城,因皇帝陛下与鹿驸马一战,被载入史册。 然而,载入青史的鹿驸马,连衣冠冢都没留下。 正史说,大魏驸马六步孤鹿,治长信八年,穷兵黩武,杀戮无数。高祖亲伐,战于长信城下。阵亡,年十八。 曾坑杀宇文家十万大军,也算是穷兵黩武,杀戮无数。 就因为“穷兵黩武,杀戮无数”八字,门神班列又多了位大魏驸马,六步孤鹿。 野史说,天佑皇帝没得到迦蓝公主,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将前朝罪名一并扣在驸马头上,将其挫骨扬灰,撒在秦淮河里。 也难怪,许多年后,帝王爱都流连此处,因有美男桃花笑,度得两岸杨柳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门神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唰,唰”,两把米汤调的浆糊刷上门板。 “啪”,一张门神贴上。 门神,白底重彩,木板年画。年里,大红大紫,特别应景,喜庆。 画上门神,身着玄黑战袍,袖挽朱红绣带,足蹬虎头靴,头戴鬼面盔,腰束貔貅金,一手持降魔长|枪,一手掷霹雳闪电。 绿得发青的脸,方成狮子状,边上还扎一圈雄狮样的胡须,剑眉倒竖,恣目圆瞪,活脱脱文殊坐骑——青毛狮。 就这模样,额上还佩一条朱红绞金丝的抹额。 眉心一枚朱红印:招财 手中一道霹雳雷:辟邪 左下角四枚大字:六步孤鹿 “最古老的年画,就得用最古老的浆糊贴。贴一张,开坟必红。”姬姚放下土碗盛的米汤浆糊,拍拍手心纸灰,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尖,欣赏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姬老兄,你没吃药吧?挖公主坟,贴驸马像,指望辟邪,还是指望招财呢?小心驸马从门上下来,挠死你......”说话这位丰胸翘臀五官立体的辣姐,名叫左安祺。 左安琪,历史系考据专业的,负责古籍翻译和古文字研究。她一条紧身牛仔裤,穿了快二十天了,搭一双黑长靴,套一件齐腰夹克款羽绒服,梳一马尾。与其说她挖坟考古的,不如说她盗墓寻宝的——古墓丽影款。 “诶,诶,诶!你喊我什么来着?老姚好吧!”姬姚眼珠子终于从他木板年画的门神上挪开了下来,回头瞪向左安琪,一脸嫌弃,嫌弃她那称谓。姬老哥,听起来......像......,一言难尽。 纠正她多少遍了,还喊他“姬老哥”?! “哈哈......!”左安琪扶墙大笑,笑得比长得更辣。“你说你姓什么不好,姓姬。” “喂!你正经点。”姬姚很无奈。左安琪那话,他实在没法儿接。姓什么,是他能选的?“正经的干活儿,好吧?”他嗷一嗓子,怒了。弯腰捞起他的浆糊碗,没趣没趣地给他门神补了一刷子。 “大过年的,加班捞文物,还不让人搞点儿玩物丧志,人生有啥乐趣可言?”拇指抚过年画边缘,将门神边角按平整来,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个。 姬老兄平生两大爱好:修古董,收古董。这门神,可是他跑了十八里山路收来的,贼稀罕了。 “我说老姚,能把你背上这‘棺材’放下来不?”左安琪拍拍姬姚背上的桃木箱。那箱子一人多高,比姬姚高出半个头来,又是桃木做的,活像口棺材。 姬姚肩上一沉,猛地扭头回去,瞪一眼她拍他箱子的手,生怕她手重,将箱子里的古董拍散架了。 趁他回头,左安琪空闲那只手顺势伸手推门,大长靴一迈,进了研究室。 等姬姚回过头来,为时已晚。他的年画门神,被左安琪推门时带起的劲风,吹掉下来个斜角。 “左安琪......!” “我正经的干活。” “啪”地一声,左安琪从里面将门拍上了。 门板一震,已经掉下来个斜角的门神,在门上一抖,顺着斜角往下一卷儿,彻底飘了。 所谓的研究室,就是为了抢救文物搭建的临时板房。门板儿一拍,房顶上的石膏瓦都能震下来,别说门神了。 姬姚隔着门板瞪一眼左安琪,很是无奈,兀自捡起他的门神,拎到风里吹干了,换强力胶重新贴上去,彻底放弃了他的米汤浆糊。 九州大陆地址变迁,专家预测,巫山大裂谷会在年内下沉,沿江一带都会被没入江水。这一带的文物,都需要抢救发掘。姬姚、左安琪,都是九州顶级高等学府调派过来的研究员。 姬姚,主修人像复原,博古通今,算是历史系的全才。他背上桃木箱子里装的,就是他正在修复的作品。 “老姚。”左安琪隔着门板,在研究室里嗷了一声。 姬姚等着他的门神干胶,没理她。 “老姚,你来瞧瞧,这里有件宝贝。”左安琪隔着门板,又嗷了一嗓子。 姬姚头疼,他以为:考古系的姑娘,都不女的。糙得跟爷们儿有一拼,隔着门板嗷一嗓子,门神都要被她震掉。 什么破宝贝,能比他“棺材”里那宝贝更宝贝?他修复了一百件“获奖作品”,没一个获奖。这个必须震惊九州,拿下“青铜鼎”。 “姬姚!”左安琪又一嗓子,在姬姚耳畔嗷响了,伴着呼的一阵劲风过去,门板开了。同时,左安琪的脑袋探出门来。潇潇洒洒一张门神,从她眼前飘了下来。她眼神追着门神落地,有抱歉地望向姬姚,道:“......对不起啊!” 两人同时瞧向脚前的门神,有些无望。 “我去帮你裱起来。”左安琪自作主张,捡起脚边的门神。“贴门上,晚上山风一吹,得刮去树上陪山神。”她拎着门神进屋,铺在桌上,卷尺横竖两边一拉,真要做裱似的。 姬姚绝望了。后悔自己念叨她,隔着门板嗷一嗓子,门神都能震掉。这回,真掉了。 他从风衣口袋里摸盒香烟出来,细条慢理地抽一支点上,斜倚在门框上慢慢抽,瞧着左安琪将他的门神展平了铺开,绝望碎了一地。 左安琪说的是句实话,年画贴在门上,指不定一阵山风过来,就见山神去了。 “老姚,别抽你那古董烟了,味儿重,祖宗都能被你熏活。”左安琪拿起手边糊石膏的纸板,扇了扇飘进屋里的烟圈。 与此同时,姬姚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别拼了,没用的。” 他迅速丢掉手里的香烟,用鞋底一捻,狂奔进屋,找个宽敞的地方,将背上“棺材”放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来。 可能太焦躁,他开箱子的手老抖,不带密码的锁都开了三次。锁一打开,他哗的一下将“棺材盖”掀了个豁亮。 “棺材”里头一堆凌乱无序的碎骨。又碎了! 他花半月拼成人形的骨渣,又碎了。 那声音真的很魔性,每次听到,他拼好的人骨都能碎成渣滓。无论他拼到哪种程度,都会像现在这样,碎成七零八落的渣滓。 这已经第九次了…… 他心下暗暗赌咒:事不过十,再碎,再碎我还拼...... 这可是他的“获奖作品”,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姬姚肩上凑过来个脑袋,左安琪,“怎么又碎了?” 这箱碎骨,她见过,是姬姚从岷山小金寺古天葬台上捡回来的。 当时,它们和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秃鹫骨头一起,掩在半腐烂的枯叶底下的。姬姚硬是拼着复原了九十九件“获奖作品”的经验,趴在地上将人骨刨了出来,秃鹫骨头就地石膏封了,打包运回研究所。 整整一个星期,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片碎骨。都不晓得那些碎骨是从哪里来的,属不属于同一位主人,他硬要把它们拼起来,还非得当它是“获奖作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碎骨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大爷啊,你别再碎了!为了你,小爷我泡面都快吃不起,拿下‘青铜鼎’好歹还有点儿奖金吧。”姬姚扑在一箱碎骨上,哭祖宗。 左安琪蹲在他身旁,一脸黑暗笑,及其讽刺,“你确定,你吃不起泡面,是为了这箱碎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心人家灵魂归窍,活过来以身相许。” “求之不得。”姬姚抬头望向左安琪,比她笑得更黑暗。“他要能起死回生,别说以身相许,就让我去以身相许我都愿意。”他假哭的泪眸转回去,瞥见箱子里的一堆碎骨渣,仿佛碎的不是别人尸骨,是他前世的执念。“可是现在,又碎了......”他趴在箱子上,又是一通“痛哭”无泪。 “这都不是同一位主的,你强行拼起来,能行吗?”左安琪对他的无理取闹,简直无语,起身走开,干自己的活儿去。前些日子出土的刻有疑是丰沮文的陶土片,还没翻译完呢。 “谁告诉你不是同一位主?”姬姚整理着乱成一堆的碎骨片,弱弱地“强词夺理”了一回。 这堆碎骨没做过碳十四鉴定,不确定是否埋骨于同一时期。他仅凭色泽、质地断定属于同一位主,确实强词夺理,没有科学依据。 左安琪回眸嗤笑,不屑,“天葬台上遗留下来的骨渣,肯定不能是同一位主的。一个人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骨渣留在那里,意味着什么?天葬?狗屁天葬,挫骨扬灰还差不多。谁他么吃饱了撑着,要去天葬台上挫骨扬灰?肯定是每次天葬后没被带走的骨渣,日积月累形堆在那里的。比如,没被秃鹫吃完的,或者秃鹫吃到中途累死了,撑死了啥的。对了,那里不是还有很多秃鹫尸骨吗?肯定是秃鹫被撑死后,留下了尸骨和肠子里的骨渣。” 秃鹫,累死的、撑死的…… 左大小姐,可以不这么搞笑吗?你说的那是乱葬岗,尸积如山的地方,不是天葬台。 姬姚望着她,等她继续,她却不说了,回头拓的陶土片。 “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姬姚半跪在木箱旁,摸着下巴尖,低声念了八百遍“挫骨扬灰”,脑子里将所有经历过挫骨扬灰的历史名人过了一遍。最后发现,没有一位跟岷山小金寺有任何关联。 天葬,解释不通,哪有天葬了还把碎骨全留在天葬台的。或者,不是位历史名人。或者,是位知名得不那么显赫的人物,以至于连史书都没有记载。抑或,是个新的发现,可以填补历史空白。想到这里,姬姚不由得兴奋起来。决定挑灯夜战,将散掉的骨渣再拼一遍,填补九州帝国的历史空白。 这箱骨渣他已经拼过十遍了,骨骼架构、身材模样都已十分熟悉。手绘人像,基本可以模拟死者生前相貌。 做完抢救文物的修复工作,姬姚将他修复的“参赛作品”,按一比一的比例画了张复原图。 傍晚,左安琪收工以后,进城买了汉堡、薯条、鸡翅回来,顺便接了位老学究,来给他们做监工。 推门进来,见一美男挂在墙上,左安琪惊道:“老姚啊,这么位美男子出坑,你要获奖了,以身相许都不足为报呢......” “荒唐!你们来考古的,来画画的?”另一个声音喝断了左安琪。 姬姚被那声“荒唐”喝得手上画笔一抖,复原像眼角多了条鲜红的条蚯蚓。他回头见一老干部站在门口,唐教授来了。 唐教授,全名:唐震岳。他一身板正的中山装,亘古不变,一脸喜马拉雅高山积雪,万年不化,鼻梁挺成珠穆朗玛,眼眉间棱角分明,配上鬓角花白,负手门边一立,威严得一雷神模样。 唐震岳,本次抢救发掘组的负责人,也是左安琪老师。他在考古界有一雅称:雷泽兽,辟邪,又辟财。他主持挖的墓,从来没有奇迹,也不会名垂青史,只有学术论文一打。他说,这是两袖清风。 姬姚跟他挖了一年墓,天天喊吃不起泡面。他嘴上埋怨左安琪拉他跳坑,其实心里挺乐意的。 别的考古学家挖的是文物,唐教授挖的是传说,竟是些历史边缘的传说墓地。比如现在,他们挖的就是一传说墓地:丰沮公主墓。丰沮什么地方?史书无记载,全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因为偏远,又不受重视,姬姚有很多机会去周边收古董。他的真金白银,都是收古董花掉的,跟人家唐教授没甚关系。 半年前,姬姚画了张雷泽兽复原图,用的就是唐教授的脸。被他发现后,滚去墓里躲了一晚上没有出来。第二天,听说左安琪被教授骂回家了,他又回来顶了教授的雷神霹雳骂,灰溜溜地坐拖拉机去找左安琪。 这会儿,被教授瞧见复原图,又被他一声雷神吼,下意识的差点儿一掌将画毁掉。两人心里都有芥蒂,一个见不得他画像,一个画像怕被他瞧见。 “教授。”姬姚硬生生地咽了口口水,背身过声来,用自己挺拔的身躯遮住画像,冲教授微傻笑。他笑得讨好,又乖巧,内心深处却是另一番感受,感觉自己画的不是复原像,是裸模,正巧还被老干部撞见,真想卷了画像遁地。 “躲开,把你身后的画像让出来。”唐教授双手背在身后,那威仪赫赫的架势,颇有徒手撕画的意思。 迫不得已,姬姚上了一枚公主笑。没用! “教授,老姚画的是丰沮公主的驸马复原图。你别吓唬他了,小心画走样,写报告的资料就不完整了。”左安琪一通瞎扯,给姬姚打掩护,还趁教授不留神给他递眼色。 “对,对,对,丰沮公主驸马复原图。”姬姚手上微微颤抖画笔无处安放。 “丰沮公主未婚。”教授一脸认真。 “......”姬姚。 “未婚......的驸马。”左安琪机灵,“......别处,发掘出来的。”唯一缺点就是,话不成句。 教授:“......” 姬姚:“......” 他们挖的公主墓,墓主入葬时都三十二三了,老姑娘了,还有未婚的驸马? 左安琪:“别处发掘的,嗯……大概是战乱里走散的……”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公主与驸马失散多年,她未婚的驸马葬在别处,所以公主至死未婚。 姬姚两眼一闭,无语凝噎,等着教授来撕画。这么牵强的理由,教授能信? “证据。至少得证明他是公主驸马。”教授没有撕画,神情,语气却很严厉。 姬姚:“......” 左安琪:“......” 左安琪做教授学生六年了,从硕士时期就跟他做研究,心底早有准备,知道教授较真绝非玩笑。奈何证据确实太少,除了那一箱碎骨,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秃鹫尸骨。要是证明不了那箱碎骨就是丰沮公主的驸马,教授非得把姬姚骂回老家不可。 上次姬姚被他骂走,她就论文重写了三遍。这次姬姚如果再被骂走,她真的要哭了,没人帮她修文物,刻字的碎陶片根本就拼不还原。他俩同一条船的,必须帮他。 “呃......那个,同‘驸马’遗骨一起出土的,还有两颗珊瑚珠。”左安琪将姬姚托她研究的两枚珊瑚珠翻出来,递给教授。珠子上刻着满满的经文,她研究了好几天,看不懂。 她看不懂的,只能赌一把,她赌教授也看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梦魇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教授接过珊瑚珠,手心里一掂,两根指头捏到灯下一瞅,宝贝啊! 产自南海的珊瑚珠,送去大漠以西,刻上吐火罗文撰写的经书,不晓得又辗转了几万里路,在何处开光,为何人所有,怎不是件宝贝? “哪里出土的?”教授瞅着食指和拇指指尖上捏起来的珠子,眼睛都没眨过。愤怒,转眼变成专注。 “岷山,小金寺庙后面的天葬台。”姬姚。 姬姚说话的时间,教授已经摸了放大镜出来,坐到桌前开了研究文物专用的台灯,戴上白手套,仔细考究珠子上的文字。专注,转眼间又变了痴迷。 “教授,我帮你把珠子上的文字抄下来吧。”姬姚夺了教授放大镜下的珠子回来,给他老人家留了枚学生笑。这宝贝,可不能落在教授手里,否则他能拿着放大镜瞧上十年,再想拿出来瞅瞅,可就难了。“你老年纪大了,这样盯着珠子瞧,伤眼睛。” 樱桃大的珠子上,密密麻麻的刻了一卷经文,字确实小。拿放大镜盯着瞧,确实伤眼睛。 看了这么一会儿,教授也就看清了两字“公主”。“嗯,快抄。明早给我。”他收起放大镜,关掉台灯,讲师风范布置作业。 明早?! 教授讲师风,搭上某姑娘看热闹的腹黑笑,姬姚怀疑自己小学没毕业,当年的班主任又回来了。他想扇自己俩耳光,把先前糊涂掉的自己扇回去,可惜不敢。 “珠子上的吐火罗文很有意思,比已知的吐火罗文还早几百年,有很多古语、语法我还得进一步研究。文末只说,此物应该属于公主,并没说属于哪位公主。所以,不能证明他与丰沮公主的关系。”教授的执着劲儿,可怕,太可怕了! 体罚还没过去,较真儿已经降临。姬姚真想当场倒下,装死算了。 “教授,不带这样的。”左安琪抱住教授胳膊,撒娇都用上了。“说好的证明他是驸马就行,没说要证明他谁家驸马,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左安琪一边捞人,一边心底将被捞那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怎么会有这样的猪队友?!领着十万大军都能被他坑杀...... 教授侧脸瞧向左安琪,雪山上仿佛有了点太阳的温度。他脑子里将自己说过的话捋了一遍,没有否认她的辩驳。他确实没有说过,要让他们证明画像上那位是丰沮公主的驸马。 “你们最好在我译出珊瑚珠上经文之前,证明他与丰沮公主的关系。”否则,嘿嘿,工资别领了。 唐教授较真儿,从不玩笑,关键是记性还好,再过八百年都别想忽悠他过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 左安琪、唐教授,一人张躺椅支在角落里,睡了。 考古现场,就他们三人。明天初八,大部队明天才回。 唐教授一挖坟,就没日没夜。左安琪是被他钦点回来的。至于他姬姚嘛,自讨苦吃,谁要他交了左安琪这个烂兄烂弟,活该被她拽着加班。今晚通宵加班,也是被她拽的,他都快恨死左安琪了。 偏偏左安琪的磨牙声,还能跟唐教授的呼噜声合奏,跌宕成午夜交响曲,姬姚听得牙疼。牙疼的时候,还得拿着放大镜,斗鸡眼儿似的斗着拓片上的异域古文字,继而头疼。 拿放大镜对着珊瑚珠抄经文,很不方便,所以拓下来再抄。 拓片上的经文抄到一半,姬姚抄得心里发慌,慌得牙龈直痒痒。不晓得什么时候,一颗汗珠落下额角,将抄好的经文晕成一团糊糊。他又回头找那糊掉的经文长什么模样,重抄。 吐火罗文是字母拼写的。他对印欧语系的古文字本来就不感冒,根本记不住那些文字长什么模样,只能依葫芦画瓢。回头查找,更让人头痛。 他斗鸡眼儿似的对着放大镜,斗了半小时,好容易将糊掉的经文找到,重抄了一回。抄完,他就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后来,脖子和背脊梁都跟着太阳穴一起抽痛了。 他抬手去掐太阳穴。一个不留神,笔尖在他眼角画了条蚯蚓。深更半夜的,他倒是没在意这个,接着抄他的经文。明早还得交作业呢…… 抄到教授说的“公主”二字,经文终于抄完了。姬姚挪开手抄的经文,用镇纸压好,就地趴下,睡了。 他头疼,还满身凉汗,这么一睡迷糊得噩梦连连。 姬姚梦见自己蹲在天葬台上,拼一堆碎骨。 天葬台,是岷山小金寺后面的天葬台。 那堆碎骨,他拼过十遍,再熟悉不过了。拼完骨头,他又连经脉肌肤、心肺肝胆都一并给人拼了回去。一寸一寸,都是血肉。 被他拼起来的尸骨,似乎因为疼痛,不停地在抽搐、颤抖。 “别拼了。”他说。 “你不能死。你死了,公主怎么办?”姬姚大概觉得自己糊涂了,身份都没确认,还真当人家是驸马呢。 周围有东西摇摇晃晃的,好像是秃鹫的尸骨站起来了,还一点点长出血肉皮毛,在他们周围围成个大圈,顺时针、逆时针一顿乱晃。 “公主,你帮我养着。”他竟然接了姬姚的话。 果真是位驸马?套话这等事情,姬姚不敢,直觉告诉他,这位驸马不是什么好人,一旦发现自己掉坑,肯定会拉他陪葬。 “不养,养不起。你自己养。”养公主这样的巨坑,姬姚可是不得跳的。他自己都养不好,还养公主?何况,跟死人说话,不能给承诺。挖坟的基本素养,他还是有的。 他说不养,他也不强迫他他养。安静许久,他似乎在隐忍骨肉生长的疼痛,牙关咬得很紧,没有说话。 良久...... “别拼了......疼啊。”他声音的有点颤抖,跟姬姚手下拼骨接肉的身体一样,抖得隐忍而压抑。那个“疼”字,他说得很轻,似乎很不愿意说出口来。 “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姬姚说话,跟外科医生无麻药手术似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疼的又不是他。 听到这里,他没说话了,真的忍了。与其说忍,不如说他被困在天葬台上,挣脱不了,只能任凭姬姚摆布。 “散着,躺在这里看星星,挺好。”挣脱不了,他也不依不饶,不想复活,要躺着看星星。 “看你妹!”小爷我还等着你拿奖金呢。姬姚早已将“青铜鼎”的奖金铸成了执念。 “我没有妹。”很诚实的对话。 “......”姬姚想说:我借你。可惜,他也没有妹。就算有,也不敢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重生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还有个心脏没拼好,老碎,拼了快十回了。 “救人救心,心都死了,你救一具空壳何用?”他的声音有些凄凉,苍茫茫然一原枯草,死了一样。 姬姚心弦一动,莫名地有些伤感,回头又想:死人说话,不就是死气沉沉的吗?正常。“我会连你的心一起救的。这不,拼起来粘好了。”他手里血糊糊的一团,好像是心。 “没用的,心死不能复燃,还会碎的。”他好像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在姬姚手上,冰凉凉的一片,随后又缓缓地闭了眼睛,似乎并不觉得那颗心死了能有什么遗憾。 姬姚随着他的眼神,瞧去他眼眸深处。就那恍然一瞬,十里春风拂面,千树桃杏乱开,接下来的对话全乱了: “再碎,丢熔炉重铸。” “......”铸剑呢?“灰飞烟灭......” “榨汁机搅成泥,和面粉再捏一个。” “......”他大概没听懂什么是榨汁机,后半句还是懂的。可能姬姚那话说得太诡异了,没法儿接。好半天,他回了两字:“你吃?” “我吃。” “......” 周围乱晃的秃鹫不断地变换阵型,还跳舞,就跟巫祝似的。姬姚和他修复的那具尸骨,就像秃鹫中间的一团篝火,烧得熊熊的。 他稀里糊涂地捏了个心脏,好像真是用面粉捏的一样。他将那心脏往他修复的尸骨胸腔里一摁,修复工作彻底完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撞进一团冰凉,柔软,又蹦得极其有力。随后,心尖儿上一阵钝痛,好像多了个窟窿…… 那团面捏的心脏,到底塞谁胸腔里了? 姬姚心尖儿上的痛,始终过不去。趴在书桌上的他,冷汗浸得衣衫透凉,跟泡在井水里一样。 “老姚,你箱子里什么动静?” 姬姚浑浑噩噩地睡到凌晨,听见左安琪呓语,他又抬起头来,去瞧他的桃木箱子。 睡眼惺忪的朦胧里,姬姚看见他的桃木箱子开了,坐起来个大活人,男的。就是,他梦里拼骨接肉那位,驸马...... “我艹,这是什么?天葬的绝世美男,还带一公主......”这是在做梦吗?他的“获奖作品”竟然在梦里完成了修复。 “老兄,你要一炮成名了。”左安琪也知道,那是他修复的“获奖作品”。这不,复原像还挂在墙上呢。 他俩大概都没睡醒,基本不过问,箱子里出来的是人,是鬼,还是诈尸...... 左安琪从充当被子的军大衣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乱糟糟马尾落在“获奖作品”眼里,可能是个稻草人。以至于他从桃木箱里起来的时候,直接将她忽略掉了,转身朝姬姚那边走去。 姬姚抄经文,几乎抄了个通宵,屋里没有关灯,就趴在桌上睡了。 研究室的电,是附近村上牵过来的,电压不稳定,灯泡总是忽明忽暗地闪两下。这半夜诈尸的情景里,不晓得该说诡异,还是该说梦幻。 诡异,就是大半夜的,还是挖坟现场。梦幻,就挖坟现场莫名地多了位“驸马”,还好看得无敌。 他在灯下一站,身高足足九尺,墨色长发披在肩上,雌雄莫辨,浅浅一抹暖笑,满屋子桃杏乱开,差点儿让人挪不开眼睛。哪怕人家不|着|寸|缕,也有人觉得他衣袂飘飘,风华绝伦。 “你咋不给人家弄件衣裳穿呢?”左安琪脑袋没有缩回了军大衣里,压低了声音跟板房另一端的姬姚说话。 话说,左安琪倒是位“淡定选手”,凌晨四点见一裸|男诈尸,她还郑重其事地跟队友说话。因为,她压根儿不晓得那男的怎么来的,以为是姬姚连夜修复的“获奖作品”,安了无线遥控装置,可以起来走动。 另一个角落里,唐教授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桃木箱里“诈尸”那位,回头朝他俩各看了一眼,捋了一下思绪,莫约是回过神来。他扭头回来,望向姬姚,笑得,有那么点儿难为情——初来世上,身上啥都没有。 “哦,对不住啊,兄弟!”姬姚赶紧脱下风衣,上去给他的“获奖作品”披上。 “获奖作品”终于借他风衣遮了个羞,用眼神道了个谢。“阁下,召唤我何事?”他说,语言有些迟钝,可能是无麻药修复的疼痛劲儿还没过去,声音有点微颤,还跟姬姚在梦里时听到的那样。 他微颤的声音很柔,很暖,再带上几分桃花笑,姬姚有种错觉:他把我当公主宠了?!“召唤......?没有啊。”望向他的小鹿眼,他仿佛见了个仙境里来的小鹿精灵,舌头有点打结,“我只是......把你骨头,拼起来了。” “获奖作品”使了个很疑惑的眼神,随即目光掠过他的肩头,眼神落在他抄的那张经文上,唇角浅浅一抹暖笑,念了句很奇怪的话,像是什么咒语,随后回眸瞧向姬姚。陡然间,那双暖心的小鹿眼寒冰四裂。 姬姚不晓得他为何突然翻脸,反应极快,一跃而起,蹦开五步之外。 左安琪在“获奖作品”身后,不知道姬姚为何这等反应。“怎么回事?”她掀开军大衣,翻身下了躺椅,朝姬姚他们走了过了。 姬姚那句“别过来”还没喊出声来,他的“获奖作品”已筱然转身。听得左安琪“啊”的一声惊呼,已经被他掐住脖子拎了起来。 天葬台上,他奈何不了姬姚,这会儿又被他躲开,顺手拎个同伙,也行。 “为何召唤我来?”他问左安琪,笑着,却没有温度。 “嗯……,嗯……!”左安琪一手指着姬姚,另一只手抠着那男人掐她脖子的手指,憋得气都喘不过来,涨得满脸通红。 什么召唤不召唤的,又不是吉祥物、宠物小精灵啥的。她说不明白,也说不了话,只能指姬姚。 跟姬姚“获奖作品”交流完眼神之后,她斜昵着眼睛去瞧姬姚,言下之意:把你的“获奖作品”挪开。这是什么鬼? 两米外,姬姚傻了。上一秒,长发披肩的他,站在灯下,宛若仙境里召唤来的精灵小鹿,虽然这间工作室像个贫民窟。下一秒,他的小鹿精灵竟然杀心四起,变成了大魔头。 他来不及想,自己梦里组装的是人,是鬼,还是精灵小宠物,赶紧指他掐着左安琪脖子的手喊道:“喂,喂,喂!兄弟,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她,这么玩儿会出人命的。”顿了一顿,他将自己脖颈伸过去,“要掐,你掐我好了。我肉糙,骨头硬,没那么容易嗝儿屁【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献祭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那小鹿精灵样的杀人魔头,噗嗤一声笑,捏着左安琪脖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姬姚拿不准他笑的是啥,是他的方言“嗝儿屁”好笑,还是他的不自量力好笑。他插在裤兜里摸着五铢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了两下。 五铢钱辟邪,不晓得这么大个邪物站在眼前,辟不辟得了。 闹成这样,唐教授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打得震天响,没事儿还“哼唧”一声,在躺椅上艰难地翻个身。躺椅也跟着“吱嘎”一声,又沉睡了。他老人家,不睡到七点,绝不起床的,起夜这等事情,没有。 左安琪双手攀住魔头手腕,免得脖子被自己体重拽断,两脚悬空踩成蹬船状,简直就是垂死挣扎。 在教授祥和的呼噜声里闹出人命,不晓得还能不能不祥和? “阁下召唤我来,总得有所吩咐吧?”那小鹿精灵样的魔头,将左安琪拎到姬姚面前,笑得诚恳。意思是说,你要么给个指示,要么我掐断她脖子。这么杵着算什么?本尊现身的时间,可是宝贵得很。 姬姚一哂,猜测他笑脸背后还有一层意思:你他么的,在天葬台上,把我组装起来的时候那么牛逼,现在怎么怂了? 倒不是他姬姚认怂,实在是那魔头踩点儿太准,知道姬姚皮实,又不要脸,掐死他也掐不出个屁来,却是个重情义的人。拿他身边朋友献祭,他非救不可。 “你掐死她好了,掐死她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姚灵机一动,假装无情无义。“我不过复原了你的尸骨而已,根本不晓得你是人是鬼,更别提什么召唤了,我压根儿不懂。我就是一个修复古董、做科研的考古人员。考古,懂吗?科研,懂吗?”他终于侧面问了一句,人家是人是鬼。 左安琪听他说“掐死她好了”,咬牙切齿,两眼咻的瞪出火花来,恨不得回头撕了她的好基友。要不是被人掐着脖子,她能把姬姚大卸八块,竟然不管她死活! 左安琪那表情,落在魔头眼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俩是过命之交。他看一眼左安琪,抬眸望向姬姚,笑得更甚。 魔头手里咯咯两声脆响。姬姚心头一颤,以为左安琪脖颈骨碎了。他裤兜里的两枚五铢钱,带着风声“呼”的破空而去。 眼看两枚铜板儿就要打上那魔头手肘的麻经,被他轻轻一让,错开了。 “哔剥”两声,五铢钱拍在石膏板的墙面上,无声地落了下来。 姬姚两眼一瞪,嘴巴喔成了一个圈,一低头,掌根拍上额头,他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算了。那两枚五铢钱落下的时候,墙根底下的唐教授正好翻了个身。两枚铜板儿,一边一个盖他眼眶上了。 “唔,唔......”左安琪腾空的两条腿儿,扑腾得快要浪起来了,她指望教授能起来救她。哪晓得,教授将眼眶上的铜板儿一掀,翻身又睡了。 听见呼噜声,姬姚终于将手从额头上拿了下来,两手往魔头跟前一摊,耸肩,道:“大爷,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人,我们好好聊,行吗?”他双手胸前合十,连连给他作揖。 大爷?那魔头眉峰一挑,以为姬姚跟身后打呼噜那位说话。见他作揖,才晓得他在跟自己说话。他顿了顿,可能心里嘀咕了一句:“哥哥,我有那么老吗?”一顿之后,他用眼神指桌上姬姚抄的那张经文,“往生不灭经,哪里来的?” 姬姚眸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恍然明白了些事情,他指那张经文,“是它召唤你来的?”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 拖拉机的声音,在崇山峻岭间回响起来。大部队回来了! 魔头没答姬姚的话,眉头微微蹙起,颇有些不厌烦的情绪。 姬姚不晓得该喜该忧。帮手来了,喜。屋里这场面,谁见谁忧,再来十个帮手,也未必是这魔头的对手,何况屋里的加屋外的,总共才九个。瞧他那架势,一手一个,捏死一百个不成问题。 把这魔头藏起来,显然不现实。还是想办法招呼他们,别让他们靠近这里才好。 姬姚正想开门,拎块红布出去,冲半山腰上的拖拉机挥手。忽然脚下一晃,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地震! “安琪!”姬姚来不及多想,伸手从魔头手里捞了左安琪过来。他甚至没有想过,那魔头要是硬掐着她脖子不放,他这一捞肯定会将她扯得身首两处。 然而,危难时刻,他竟然顺利拖着左安琪,躲到书桌底下去了。 出乎意料,那魔头放了左安琪。 在书桌底下安生以后,再抬头瞧一眼屋子中央略有惆怅的魔头,姬姚筱然然想起这是石膏板搭的活动板房,倒下来也砸不死人,没必要怂成这样。 地底的轰隆声,随着横波在脚下沉闷地滚动,姬姚在桌子底下趴都趴不稳。左安琪被他护在身|下,还一通乱吼,“啊......!” 左大小姐终于淡不定了。 屋子中央那魔头,在地震波里站着,纹丝不动。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能把天花板看穿,仰望星空似的。 “十愿菩提祭。”满屋子各种器皿叮叮当当的碎响里,姬姚听见那魔头低声念了这么一句。 “发生了什么事情?”唐教授终于在剧烈的晃动中,被左安琪刺耳的尖叫震醒了。 “地震了,地震了!教授,你快躲起来!”左安琪在书桌底下冲唐教授大喊。 屋子里叮叮当当的脆响,越来越剧烈,时不时还从高处掉下来个瓶瓶罐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砸的尸骨四溅。墙面也裂出了咯吱咯吱的钝响声,板房要塌了。 魔头犀利的眸光,横扫一遍屋里的三人,低声喝道:“去墓里,山要塌了。” 不等姬姚和左安琪反应过来,魔头已然转过身去,提了唐教授起来。 “教授!” “你干什么?” 左安琪和教授各自一声惊呼。魔头已经拽住教授胳膊,带他破门而出。 地震时,要正常打开被震变形的房门,是不大不可能的。姬姚见那魔头一脚踹在门上,门板应声倒地,砸起尺把高的尘土。 教授都被拽走了,追啊! 不晓得为啥,姬姚带着左安琪冲出研究室的时候,并不只是担心教授胳膊被那魔头拧断,还有本能的信任。 他信任那魔头,为什么? 慌乱中,他来不及细想这么深奥的问题。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巧合。他拼了十次都拼不成型的碎骨,抄篇经文就在梦里拼上了;那魔头醒了,还十分忌讳那篇经文,硬要逼问他们为何召唤他来;好巧不巧,大部队又回来了;几乎同时,地震了;那魔头还看穿天花板,“夜观天象”,说什么“十愿菩提祭”...... 一幕幕看似巧合的情景,宇宙大爆炸似的,在姬姚脑子里一炸而开,碎片流星般地散落在黑暗里。他来不及排列组合重塑因果,就已深陷危机。 姬姚前脚护着左安琪出来,研究室后脚就塌了,身后“轰”的一声,扬起几米高的尘云。再是轰隆一声巨响,空中只剩了一堆尘云乱卷,板房倒塌后的残骸,随着山体坠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入墓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脚下一空,同时感觉到臂弯里护着的左安琪往下沉了一下。紧接着,他领口猛地一紧,后领被人提住了,臂弯里的左安琪也变轻了。 失重之后,接踵而至的超重感,让他格外清醒:刚刚他和左安琪,随着山体掉下去了。那超重的感觉,是有人将他们提了上来。 提他们上来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那小鹿精灵样的魔头。唐教授年纪大了,要对抗加速度将他两人提上来,恐怕腰都折了。 繁星褪去的天幕里,尚未升起的晨曦,给峡谷铺了层熹微的浅白。山体滑坡的巨响和震耳欲聋的江水轰鸣,在谷底魔鬼似的咆哮着。那声音,仿佛腾空而起,就能连人带山一并吞进肚里。 惊惧万状的险象里,那张俊脸在朦胧中显得格外柔和。 “去墓里。快!”他说话的方式,或许天生就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柔和又温暖的调调,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的味道。 刚从绝境中偷得半缕生机,再获重生,姬姚想都不想,就拽着左安琪往墓地去了。 唐教授也被那魔头拽着,跟了上来。 姬姚他们挖的,是江边一处悬棺墓地。研究室在墓地下游大约三百米处,不远不近。这边地动山摇,墓地那边却稳如泰山。 唐教授虽然还没睡醒,看到这里,也差不多清醒了。他老人家天天攀岩、练剑,算是体格强魄的,被那魔头一带,跑得飞快。 左安琪在各种乱入的惊险中挣扎了一回,现在慌乱加虚脱,跑得跌跌撞撞。要不是姬姚拽着她,她能跟着脚后跟处滑落的山体,一同坠入谷底滔滔巨浪。 “等我喊你,你就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魔头垂眸瞧着气喘吁吁逃命上来的左安琪,眼眉带笑,暖暖如是人间四月。这样居高临下的注视,无意间撩起几分宠溺。 “好!”左安琪心心眼一闪,痴痴地望着那魔头,花痴样答得斩钉截铁。 姬姚心道:此刻让她赴死,恐怕她也不会拒绝。 他做她好基友、男闺蜜十好几年了,也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被她痴痴迷迷胡乱飞舞的小心心酸得牙疼。 “老先生,我先跳。你跟着下来。”魔头说完,纵身跳下悬崖。 姬姚心头一紧,或许是担心人家掉进江里去了。正要凑上去看时,脚下一晃,他赶紧往左安琪身上扑去。两人连滚带爬,滚出去好几米。身旁轰隆一声巨响,他们刚才站的地方,山石已经坠落到了半空。 “哗”的又一声巨响,山石入江,溅起十余米高的巨浪。不断奔涌而来江水,撞在入江的山石上,原地打个旋儿,折回来,奔腾着往上攀爬,水位瞬间暴涨好几米。 姬姚探身往悬棺处一瞧,唐教授已经跳下去了。他落在被他们清空了,只剩骷髅架的悬棺里。棺材里的骷髅,肋骨、头骨都被砸骨折了。不晓得唐教授砸在那骷髅身上,疼是不疼。 单瞧着,够疼的...... 旁边又滑了百来方山体下去。姬姚认真地觉得,即便悬棺墓地建在花岗岩上,不会山体滑坡。照这趋势下去,迟早会被江水淹掉。跳下去,是不是找死? 悬棺里,魔头扶唐教授进入崖壁上的墓穴后,冲上面喊道:“姑娘,你先下来。” 虽然之前差点被那魔头掐死,但是听到“姑娘”二字,左安琪就完全没有理智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助跑几步,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还耳畔带风,响得“呼呼”的。 姬姚生怕她助跑太猛,跳到江里去了,赶紧追上去看着。果然,那姑娘跳过界了。要不是底下悬棺里那魔头手长、胳膊长,捞她一把,她真跳江里去了。 “快下来!”魔头将左安琪扶进崖墓,冲姬姚喊道。 左安琪和教授都下去了,就算是个巨坑,他姬姚也得跳了。不然,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没法儿跟左安琪她老妈交代啊…… 姬姚两眼一闭,脚下腾空,跟不远处的山石一同坠落了下去。他屈膝落入悬棺时,身旁那双手托了他一把,他才没跪在棺材里头。 那一瞬,他仿佛梦回千年。 梦里,他在悬崖上跟谁大战了一场,也是这样的悬棺墓地。他看不清对手是谁,却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恐惧。 他身被数十处重伤,被龇牙咧齿的上古妖兽从半空的黑雾里摔将出来,没入江中腾起的湿润浓雾里。 底下是滚滚江流,看不清楚,声响却如巨兽般在咆哮。 他同崖壁上的悬棺一个个擦肩而过。跟左安琪一样,是要坠入江中的命运,却被人捞了一把拉进悬棺。待他屈膝落入悬棺时,也是这样一双手托住了他,以至于他即着陆的膝盖,还没落到棺材板上,就被稳住了身形。 梦境一闪而过,姬姚以为自己跟左安琪一样,被那魔头的桃花笑晃傻了,净编些异想天开的故事,假想自己是英雄,能够与他匹敌,或者已经傻到了做白日梦的地步。 “快进去,江水要涨上来了。”那魔头扶住姬姚,将他推进了崖墓。 知道江水要涨上来,还让他们进去,进去被水淹吗?不过,此地说话,他做不了主。 紧跟在姬姚身后,那魔头也进了崖墓。 崖墓里也有棺材,是早期的崖葬,都被姬姚他们发掘过了。 “把棺盖盖起来,整好四口棺材。”魔头动手,将左右临近的两口悬棺都搬了进来。 临近的两口悬棺,都在崖墓斜上方的角度,要搬进来很不省力。只见那魔头一手托住悬棺底板,一只手扣住悬棺边沿,稍稍用力一托,悬棺稳稳当当地被他搬进了崖墓。力量和颜值同一水平,高出天际线。 姬姚心想:换做我,可能要搞个绞架啥的,才能将那两口悬棺搬进崖墓。他实在没法儿想象,跟这样的小鹿精灵火拼,是什么情形。送你十里春风桃花浅笑的同时,再送你心窝子里一记重拳,打个对穿? 姬姚和左安琪,依言把崖墓里的棺材和木栈上的悬棺盖了起来。 “要做什么?”姬姚问道。 “做个阵法,抗一阵子。”魔头将崖墓里的棺材竖立起来,按四方正神位置摆好。“借我点血。”他回眸瞧向姬姚。 姬姚一愣,指尖被风刃划过,疼。 魔头握住他手腕,就着他的手,将他指尖血甩到棺材上,尸骨眉心位置。棺材脚下筱然爬上血脉样的东西,爬至尸骨眉心位置,围着姬姚的指尖血形成古老图腾,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唐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材上的图腾,一顿唏嘘,惊道:“世上真有竖棺为阵的护身阵法。等我回去,一定要写篇专著。”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棺材上那图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沉水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老先生,别碰!”那魔头不紧不慢,说得风轻云淡,重话没有一句。此处不该有重喝一声?没见过危机时刻,这样轻言细语提醒别人的。还好唐教授没有鬼迷心窍,就此收手回来了,他回头瞧他。他说:“你会害死你学生的,那是以他的血为引做的阵法。” 魔头是怎么判断姬姚是唐教授学生的,未知。 不过,这个结论并不全错,至少大差不差,姬姚跟唐教授挖坟一年,算半个学生。 姬姚:“......” 左安琪:“......” 魔头果然就是魔头,作引的不是他血,遭反噬死的也不是他,当然可以不紧不慢,冷眼旁观。默默把他秉性看透之后,姬姚和左安琪同时从他桃花笑制造的梦境里清醒过来。尤其是姬姚,简直将他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遍。 把他们骗到这鬼地方来,等着被水淹,还拿他的血作引布阵…… “老|子信你,就是被你拿来利用的?!”姬姚心底骂道。 太阳爬出山坳,在天际撩开一条金色的细线,继而奢靡地铺开,在“建渣”成堆的峡谷里胡乱地洒下金灿灿的光芒,暖暖的,将姬姚心底凉薄的人性推测,烘托得格外荒唐。 轰隆隆一波闷响,在崖壁里滚过去,脚下地动山摇地一阵乱晃。顶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在崖墓外坠成珠帘,时不时还能瞥见临近的悬棺落下。看来,花岗岩也不抗震,墓地这边的地壳动起来了。 崖墓里的竖棺,扎了根似的立在神位上。棺上血红的图腾亮得像神兽独眼,说不清是邪,还是辟邪。 “啊......!”站在崖墓边上的左安琪一声惊呼,她险些掉了下去。 魔头伸手勾住她肩头,将她捞回来扔给姬姚,面上神情丝毫没有波动。他没管姬姚点火撩雷的眼神,在地上选了个小石子,兀自走到崖壁前,画起图腾来。 “喂,江水都涨到脚底下了,你还画什么图腾?”左安琪冲那魔头背影咆哮。她真的慌了,大概没有想过,犯花痴跳下来的结局会是这样,被困在她“出生入死”的墓穴里,等着被江水淹死。 扶着左安琪靠墙站稳的姬姚,也是一腔怒火。偏偏那魔头还在众人的怒火里,不紧不慢地画图腾。 “你快别在墙上画圈圈了,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吧。”姬姚似乎忘了,两分钟前,他还恨人家凉薄来着。为什么想办法离开这里的,又是他?! “别吵了!”唐教授喝断了众人愤怒,“竖棺做的阵法可以避水。” 姬姚:“......” 左安琪:“......” 江水已经涨上来了,在崖洞外翻滚着往上升。一寸,两寸,三寸......一尺,两尺,三尺......终于,江水把崖墓洞口封了。 水下,奢靡温暖的阳光退净,剩下幽暗冰凉的一抹冷光。 水流卷着棺材、枯骨、碎石和连根坠进江里的大树,往崖墓里撞。翻滚几圈后,在洞口形成一个中空的漩涡,像洪水被吸进地洞时形成的漩涡空洞一样,不过方向相反。 江水与空气之间没有任何屏障,看起来不像是崖墓要吸入江水,而是漩涡要将崖墓里的人和棺材通通吸进去。 地动一点没有缓和,反而越晃越烈,大有不把崖墓所在的花岗岩震碎了沉入江底绝不罢休的架势。 棺材、枯骨、碎石、断枝、断木......混在漩涡里转得飞起来,转瞬间碎成分不清材质碎片。或许,巨型涡轮洗衣机才是最佳形容。不过,崖墓里的各位,可不想进那洗衣机,鬼知道会不会被搅得骨肉分离。 灾难片,这绝对是大银幕里的灾难片。如此宏伟的场景,居然被几位考古人员亲历了,没有迎来英雄拯救世界,可惜! 亲历一回江水底下的IMAX,左安琪膝盖软得无力,再被地动一摇,跪了。 “安琪......”姬姚住崖壁,矮身去扶左安琪。 她站不起来,索性趴下,连挣扎都省了。姬姚只好半跪在地上,将她搂在怀里,给点依稀的安慰。他也怕,但他好歹是个男人。 崖壁里,轰隆巨响,一浪覆过一浪。崖墓外,轰隆水声,一圈轮过一圈。 地上趴着的,晃几晃就站不起来了。好在崖墓顶上没有掉石头下来,否则能把他们埋了。看来,竖棺为阵,的确可以护身——这是他们在墓地壁画上发现的,虽然画意十分隐晦,但是在这些考古人员眼里还是可以解读的,只是不懂操作细节而已。 崖墓里混乱的小世界中,唯一淡定的,是崖壁前画图腾的魔头。姬姚抬眸望他,那九尺身高就是拯救世界的神。 画完不知名的图腾,魔头双手叠交摁在图腾心脏位置,闭眼默念一句咒语。 “空,空,空,空......”笨重石门挪动的钝响声中,崖壁边缘撩开一条缝隙。再是“空空”几声,那条缝隙越拉越大,直到亮出里面巨大的黑暗。 站在黑色巨幕中央,魔头又恢复了小鹿精灵神性的存在。 “进墓。”那浅浅带笑的美男脸回眸,嘱咐一句,打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簇火焰,领头走进崖墓深处的黑暗。 进墓?!崖墓深处还有墓吗? 传说,这里是丰沮公主的墓地。然而,姬姚他们在这里挖了三月的坟,所有的崖墓、悬棺都清空了,没找到任何跟丰沮和公主有关的陪葬和壁画。 他们推测:公主墓沉水了。 没想到,现在,“公主墓”真的要沉水了。 藏得那么深,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大佬”。外面那些,都是虚与委蛇的掩饰。或者,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龙脉啥的,被后人追捧、信奉,纷纷葬在这里祈求家族兴旺,反而把正主埋了。 姬姚、左安琪、唐教授,三人同时猜测:崖墓后面那巨大的黑暗里,就是他们迟迟没有找到的“丰沮公主墓”。 古墓,对考古人员来说,天生就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算没有这场灾难,看到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古墓,哪怕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跳下去。 唐教授,自不用说,向来执着。 左安琪,只要留得一条命在,什么坟她都敢挖。 最惜命的要数姬姚,他在边远山区长大,懂得鬼神信仰,也懂得避讳。不过,眼前就这一条逃生通道。不去,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没法儿跟自个儿老妈交代。 管不了了! 不管那魔头给他们挖了个什么巨坑,他们都得跳。进去,总比在这里亲历灾难片现场要好。他说,竖棺为阵只能“扛一阵子”,说不定江水很快就能冲进崖墓。去那“公主墓”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竖棺为阵”在洪水、地震中护住了所有人,姬姚对那位没人性的大魔头,又重新燃起了信任。 地动没停,趴在地上的仍然站不起来。三位考古界的知名学者,狗爬式进了“公主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祭品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外面地动山摇的,“公主墓”里可太平了,除了被晃成惯性的内耳前庭自己在晃以外,地面、墙面都是四平八稳的,没有丁点儿动静。【注】 “空空”钝响声带着笨重的石门,将水波乱晃的幽冷白光关在墓外,世界彻底太平了。 魔头手心豆大的火焰,努力撑开黑暗,燃起一团光亮。 众人趴在地上,以角度仰望的角度瞻仰着那豆大的火光。那团火焰,是神赐的救世主,柔和,明亮,送来人间烟火的温暖,尤其是柔光里那双小鹿眼,瞅谁都春意暖暖,看谁都含情脉脉。 借着救世主神火的指引,众人搀扶着站了起来,与其说跪拜完毕,不如说终于摆脱了“狗爬式”。都是考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总趴着,不太像样。 “我们得在这里待上几天,等江水冲破阻塞退下去再走。”魔头托着豆点儿火四处转悠。 这地方,似乎他也没有来过,比他们想象中的还大,十步开外竟然看不着到边际。 “几天?!这里没吃没喝的,不会被饿死?”左安琪吧唧吧唧嘴,还真是饿了。折腾了半夜,这个点该吃早饭了。 她的汉堡、薯条、炸鸡啥的,跟研究室一起沉了江了,想着都惋惜,能惋惜到心痛。她心里骂道:这丧心病狂的姬老兄,怎么修复了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作品”,掐我脖子就算了,还扫把星似的闹地震,姑奶奶我的早饭都被他扫地去了江里。 “几天而已,饿不死的。”魔头说得轻飘飘的。有人又要骂他没人性了。他回眸瞧向左安琪,又道:“我正好教你辟谷,以后再有危机,你也不用担心被饿死。” 姬姚肩膀一抽,牙龈发酸。心道:这小妖,太撩人了吧?!小妖......呃……被撩的又不是我,为何喊他小妖?! 不明所以的“小妖”和“小妖”不明所以的“撩”,在姬姚心底“兵不见马蹄,马不见刀”地慌乱了一回。他两眼一睁,竟然在神火的指引下,找不着了北。 撇开两眼一抹的黑,姬姚正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他心里想说的,是另外一句:“这坑是早就挖好的吧,故意引我们来此逼供,是吗?否则,前后一百八十度急转弯的态度,是怎么回事?阴谋,绝对是阴谋!” “你忘了,我是......”魔头对上姬姚的眼眸,神情柔和了许多,可能怕接下来的话会吓到他,“......”我是你在拼起来的尸骨。 刚安定下来的左大小姐,习惯性地摸了手机出来,她的手机屏已经碎成了蛛网状,她的小心脏“砰”的一声,也跟着碎成了蛛网状。报废! 教授见她盯着屏幕绝望到心碎的模样,不忍,赶紧摸了手机出来,试图拨个队友号。手机显示:无信号,随即黑屏。“板砖,不如丢了”。可那手机就跟报废的命|根|子一样,想丢又丢不出手。老学究也割舍不开现代科技制造的命脉。 手机里突然没了联系,顿时觉得人生虚无,宇宙缥缈,仿佛脱离了世界轨道。 左安琪截断魔头柔声细语的解释,喊道:“我们还有几名队友。地震前,我听到他们坐拖拉机来了。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她更想找个机会与世界接轨,哪怕找到她的队友。 魔头挖坑的阴谋论,就这么被她茬过去了。 姬姚望向魔头的眼神,从讽刺变成了乞求,乞求他能搭把手救人,不晓得他愿不愿意出马。见他没啥反应,姬姚心道:依他的性子,大概不会出去救人。那么凉薄…… “不用。”魔头眼神没入黑暗,单手托着豆大的掌心焰,漫无目的地在黑暗里晃悠。“你们不死,他们不会死的。‘十愿菩提祭’必须十个牺牲同时入祭。” 这!把人当人看了吗?牺牲?祭品?仅此而已?! 姬姚那句“没人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看在他好看的份上,一咬牙,将那三字吞了,换了句台词:“‘十愿菩提祭’是做什么用的?我们考古队九个,加你正好十个。你不死,我们就不会死。你保重就行,何必劳神费力地救我们三人?” “‘十愿菩提祭’的牺牲是献给我的。十个祭品中的另外一个不在你们中间,我在找。”魔头背着他们,脸和火光同时隐没在黑暗的阴影里,声音暖暖的,话却像地狱里钻出来的一样,阴森得不像样。 他身后那几位,莫名地手臂汗毛倒立起来。原来,他们都是祭品,那魔头的祭品。有九个不够,他还要找到第十个? 三人脚步一顿,左安琪甚至往后撤了半步,拽得被她抱住胳膊的姬姚也跟着一个踉跄。 不晓得那魔头扭头回来,要选哪个祭品先咬一口喝血,或者挖心啥的。 “最后一名祭品才是关键,他在墓地背面。献祭的人,故意将你们隔开......强买强卖,非要将这献祭做成。还好我及时被你唤醒......”魔头终于说了句人话。“别人强加的,我不稀罕。危机之时,我至少会保你们其中一人性命,不让那献祭做成。”这句,又不像人话了…… 姬姚:“......” 左安琪:“......” 唐教授:“你保安琪好了。我们两个大男人,勉强还能自保。” 姬姚默了:“教授,你怎么也不说人话了?自保,先前地动山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自保呢?”话说回来,他蛮喜欢那魔头的处事方式,撩人归撩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先说断,后不乱。虽然冷漠,却很直白! 身处绝境,姬姚更急于证明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问魔头:“地震的时候,你就发现‘十愿菩提祭’和“往生不灭经”出自不同的人之手,所以放了安琪?” 他不愿被人唤醒,不愿享用别人强加给他的祭祀,还不愿保护不该他保护的人。看似合理的“不情愿”,有许多彼此矛盾的地方。 也不知道“十愿菩提祭”有没有借到“往生不灭经”的东风?这两件大事,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你不知道?”魔头回眸瞧向姬姚。潜台词就认定了“往生不灭经”出自姬姚之手。另一层意思就是,“十愿菩提祭”就算不是姬姚一手策划的,他也知道怎么回事。 姬姚一顿,懵了,这锅太黑了吧......!他怎么会知道?“往生不灭经”是他抄的,也就算了。“十愿菩提祭”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眸光与魔头眼神半空撞上,他猛地往后撤开两步,后背撞上一个架子样的东西。那架子到地,还咔咔一顿乱响。 “呼啦”一声,火舌空燎的风声朝姬姚扑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姐弟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感觉自己胳膊上一紧,被人拽出去两米开外。他回过头来,才看清身后火舌空燎的声音是团幽蓝的鬼火,他险些被那鬼火吞了。方才被他撞到的是具骷髅架,火舌就是那倒地的骷髅胸腔里燎燃的,带着满腔悲愤、满腔怨怒想要将一口他吞了。 没有燎到生人,鬼火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在散架的骷髅的胸腔里忿忿地扑忽几下,逐渐落下帷幕。 平白无故地背口黑锅,姬姚本就不爽,等他瞧清拽他那人的时候,彻底怒了。拽他脱险的是左安琪,不是那小鹿精灵样的魔头。 魔头瞧他那一眼,和他说的“你不知道吗?”,都是故意的。 他冲魔头喊道:“你拿我当诱饵?”诱完了,还不出手相救! 那一通愤怒之后,姬姚心底一声哂笑,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指望他救他。 魔头撩起眼皮,歉意地给个眼神,算是承认了姬姚的推论,眸光随即又没入黑暗深处。 姬姚一愣,被他歉意的眼神瞧得没了脾气。 墓室里的黑暗深不可测,除了刚才那具骷髅架和鬼火撩开的地下世界以外,其余未知的恐惧,还深深埋在黑暗深处。魔头掌心焰撑开的一团光亮,只够大家看清他的脸,点亮一团神性的光辉引导众人而已,那团火还随时能被黑暗吞没似的,显得很弱,很小。 黑暗里的未知到底有多少,不得而知。仅仅骷髅身旁被那鬼火照亮的地方,就够骇人的。它临近的地方,能看到十余具跟它一样的骷髅,双手叠在胸前,深深颔首,就这骷髅状都能见证它们生前的虔诚。它们低头的神情,不但虔诚,而且肃然,像祭祀。 从腐烂的服饰看,它们都是女性,年纪不过二十。 这只是他们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方圆百里都是如此?乌鸦鸦满世界的尸骨祭。 “岷岷......”魔头向着黑暗深处说了句话。 “阿诺。”黑暗深处,一个女声回他。“丰沮没了,你怎的才来?” 那个叫岷岷的女声,说着半生不熟,半古不今的官话,听起来带点异域风情,吐字还不怎么清晰。声音忽远忽近的,似乎飘渺在黑暗深处,又似乎环绕着每一个人,阴森森的。 “丰沮没了”,他们听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半句。 说话的是人是鬼,她是不是传说中的丰沮公主?三位考古学者,不约而同地猜测:那位叫“岷岷”的姑娘,就是丰沮公主,此墓墓主。 那魔头叫“阿诺”,墓主这么叫他的。不管他是岷岷未婚的驸马,还是旧情人,都跟丰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位学者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后面的一句都听不懂。 墓室尘封千年,空无一人,却有人搭话,真是活见鬼了。对考古学者来说,最见鬼的是,明知道活见鬼,还想将鬼魂背后的故事打探清楚。 “她说什么?”左安琪躲在姬姚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盯着阿诺眼神瞧去的方向。 “她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小住几日,但是不能动她的侍女。”阿诺向前走了几步,托起掌心焰举过头顶,点燃了被火照亮的壁灯。 壁灯是尊石雕的羊头,粗犷朴实。壁灯后面的石壁上,有条小指粗的凹槽。幽蓝的火星顺着凹槽,从石壁上小跑过去。 “呼啦”几声,临近几盏壁灯都被石壁上奔跑的火星点燃了。 豆点儿大的火星,在石壁上跑了足足五分钟,点燃九百九十九盏壁灯。 球场大的封闭空间,在幽蓝的地下火光中,显露出了本来面目。 青石板铺地的墓室中央,也是幽蓝火光里最幽深静谧的处所。那里有座锥形祭坛,一人多高。 祭坛上,一具枯骨跪在正中,双手叠在胸前,衣物、发饰保存完好,却无血肉。她薄纱掩面,珊瑚珠串串儿与细细的小辫一同垂在肩上,沙金镂雕的新月状眉心坠,格外有几分异域风情的神秘。面纱没有掩住的一双眼眶,黑洞洞的,作俯览众生状,渗人。 瞧她着装,众学者推测:这位姑娘,可能是位祭司,就是跟魔头说话的岷岷。 以姬姚的眼力复原,这位叫“岷岷”的祭司,鼻梁高挺,眉眼狭长,是位美人。 祭坛下,围了九圈骷髅,都同是一个站姿势,双手叠在胸前,深深颔首,面向祭坛虔诚祈祷。 祭坛下的骷髅,衣物、发饰全都腐烂成了粉尘,一口风就能吹散。难怪姬姚撞倒那具骷髅架的之后,只看到粉尘扬起,没有见她的衣物、发饰。 这是祭坛,还是墓地,众学者一时没有琢磨清楚。没有陪葬的墓室,更像个祭坛。 起先,魔头将“十愿菩提祭”的黑锅甩给姬姚,那骷髅架里的火焰就跟他有仇似的,险些将他吞了,这会儿墓主“收容他们小住”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墓主联合她的“未婚驸马”讨债还钱,还是驸马勾结他的“未婚公主”拐卖人口? “你想干嘛?”姬姚咬紧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真想冲上去揪起那魔头的领口质问,可惜他身上唯一风衣都是他的,揪坏了心疼。 “你不想死,我不想活。这里是圣地,谁来都不能动武。我们小住几日,等江水退去,再出去找人,各办各的事情。”魔头在石壁底下找了处空地,清风一扫,干干净净地席地坐下。 “你不能死......”我“青铜鼎”的奖金还没拿到手呢。姬姚可不想他拼了命复原的“作品”就这么没了,可是他发现这个“作品”并不属于他,还不受他控制,后面的话也就乖乖吞了。 “你跟丰沮公主很熟吧?”左安琪屁颠屁颠儿地跑去魔头身旁坐下,仰望的角度扑闪一双眼睛望他。 “你猜。”魔头有心跟她玩笑,两眼一弯,浅浅桃花笑过去。 左安琪:“......”被他坑过两次,他一笑,她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唐教授:“安琪,不要随便打探别人隐私。”他在左安琪身旁席地坐下,地上的灰都懒得吹一下。 左安琪和姬姚对望一眼,两人绝望的眼眸彼此交了回心:奖金没了,工资也没了。必须想办法知道那魔头的身份才行,否则结束了生死考验,还得面对现实考验。他们可不愿意去教授那里领罚,吃一个月方便面。 “我猜你跟她很熟,是姐弟。”姬姚在魔头对面席地坐下,学他桃花笑。他清秀的眉眼间,好似弯出了一道新月,优美极了。 “猜得不错。”魔头唇角微微勾起,眼眉弯着,眼底的笑意却在姬姚说他们是姐弟的时候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眷恋,和飘忽在远古的悲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烧烤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魔头眸光落在祭坛正中,那位跪地祈祷的姑娘身上。几许沉思后,他筱然回转眸光,对上姬姚眼神,“我姐姐好看吗?” 姬姚被他瞧得一愣,脊梁骨笔直地一挺,往后撤了少许,僵住了。不明所以的危险,顺着背脊爬上头皮。他头皮一紧,全身肌肉都跟着僵直了片刻。 魔头桃花浅笑瞧着姬姚。从姬姚的角度看他,他的神情很是专注,还有几分微醉后倾心相诉的错觉。“我的画像,你画得无一二出入。想必摸骨画像的本事不错。”除了眼尾那条蚯蚓......“你看我姐姐长得怎样?” 姬姚硬生生咽了口口水,干干一笑,道:“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不能多看。这才活见了鬼,他不想再来一回。 “她也说你好看来着......嗯……”魔头眯起眼睛,笑得,贱贱的。 “喂,你别乱说啊。”姬姚屁股上长了弹簧似的,噔的一下就蹦了起来。“我......”他指自己,转身又指祭坛中央跪着的岷岷,“她,她......嘿嘿,真是,过奖了!” 他心想:这兄妹二人,想要干嘛?他不会是要他娶公主,搞阴婚啥的吧...... 魔头瞅着他,只是笑。 姬姚慌得,五脊六兽地在魔头跟前乱踱几步,手在裤兜里一摸,掏了盒压扁的香烟出来,手忙脚乱地抽一根叼在嘴里。再往裤兜里一摸,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条口,漏气了,摁了五六下没燃。 他索性指尖拈着香烟,抬手在壁灯里引了个火,一口咂燃香烟,还十分手欠地摸一把山羊头,以示谢意…… “呼”的一点豆苗儿火,在香烟尖儿上燃起。香烟被他嘬上一口,豆苗儿火顺着烟蒂被姬姚吸进肺里。 姬姚感觉心肺炸了一般,燎起一团烈火。紧接着,他看到被自己吸入心肺的那团火焰真的炸了。他变成了骷髅状,全身燃起火来,肋骨几根都数得清楚...... 这是什么幻觉?! “啊......姬姚,你!” 姬姚顺着声音瞧了过去。他见的,是左安琪惊恐到狰狞的脸。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他,活见鬼似的。 左安琪什么死人没见过,为何如此惊恐。 “你,你,不怎么回事?”左安琪又惊恐万状地嗷了一嗓子。 “我怎么了?”姬姚右手握拳拇指指向自己鼻尖,拳上一团火焰咻地燎上睫毛。对了,他现在是骷髅,没有睫毛...... 姬姚被自己眼前的火焰一燎,逼得倒退两步。稳住脚根,再拎起双手到眼前一瞧——烈火骷髅掌。双手前后翻转一遍,仍是那样——烈火骷髅掌。指尖的香烟没事儿似的,兀自裹起的烟灰,将香烟尖儿上的火星一层一层地包在里面。 “姬姚怎么回事?”一向淡定的唐教授,从地上弹起来,咄咄怒气居高临下地逼向墙根底下打坐的魔头。“他怎么会变成烧烤骷髅?” 烧烤骷髅......这五个字,醍醐灌顶似的灌醒了姬姚。 什么狗屁幻觉,他真的变成了烧烤......骷髅……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声咆哮,“啊......”手上香烟“呼啦”一声扔出去几米远,“这他么的,什么鬼?!” 香烟脱手,真火不灭,在地上一滚,停在一名“侍女”脚下。“呼啦”一声,那“侍女”骷髅也燃了。 一个“侍女”燃了,就跟点了鞭炮引线一样,她身旁的“侍女”燃了一串。一个个火烛似的,呼啦啦连圈儿转。 那边热闹着,姬姚也没清闲,他嘶吼状甩着自己手上、脚上的火焰,就是不见火势下去。烈火见风,反倒越燃越猛...... “扑倒!打滚儿!”左安琪喊着话蹦了起来,脱下夹克款羽绒服,朝姬姚奔了过去。 姬姚应声扑倒,在地上一滚,火势没灭。眼看着“侍女”裙裾不远,怕将那“侍女”点着,他翻身又滚了回来。 左安琪手上的夹克羽绒服“噗噗”两下拍在姬姚身上。火苗倒下,又在羽绒服扬起的一瞬间窜了上来。 单是火焰倒也还好,可是姬姚骨头硬,羽绒服偏偏还挂在他的肋骨上,“兹拉”一声,再被左安琪一扯,被扯出好长一条口子。鹅绒呼呼地扑出来,在火里燃成绚烂。羽毛引火最好......火苗从衣服芯子里往外燃,火焰顺着衣服窜向左安琪。 “扔掉!”唐教授冲上去,在左安琪手肘内侧狠狠地扣了一下。 左安琪手上一阵麻痛,那件燃烧的羽绒服从半空落下,铺在姬姚燃烧的骷髅上,火势更猛了。 姬姚脑海里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左安琪这个搅屎棒专帮倒忙,还要附带一枚命里克星——唐震岳。他师徒二人商量好的吧,专业坑人,还绝不利己,坑的都是倒霉队友。 “退后!”唐教授一把拉走左安琪,转身跟墙根打坐的魔头理论。“怎么破?怎么才能灭火?” 现在要灭的不只是姬姚身上的火,还有燃成火烛状的“侍女”。 “灭不了,死尸属木。”他扭头望向地上爬起来丢开燃烧羽绒服的姬姚,张了张嘴,终于念出了他的名字,“姬,姚......他,本命属木。石羊内铸有真金,磷火虽为鬼火,经石羊度化即为业火。业火属金,借来阳世即为金火。阳世的金火,即是‘太阳真火’。他本为木命,拍羊头借真火,乃是五行正道。真火焚身,怎么能灭?” 原来,姬姚身上的火,是他手欠拍羊头借来的。孤陋寡闻,“不懂科学”,真是活该! 魔头那一大段金木水火土的言论,恐怕只有姬姚听懂了。唐教授和左安琪,瞧着魔头一愣一愣的,估摸着没懂。 “那要怎么办?姬姚发现业火焚身并不能怎样的时候,也就坦然了。反正不痛,也不会死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系统任务啥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扔掉盖在他胯骨上的燃烧的羽绒服,就着这骷髅模样,站在魔头跟前说话。“我就这么烧着,烧成灰烬,真火才能灭吗?”他顿了顿,可能觉得这样说话不太合适,人家都说了,真火不能灭的。他指那些逐个燃成火烛的“侍女”,“她们,怎么办......” 魔头坐在地上,仰望的角度瞧着那个燃着火焰跟他说话的骷髅,情不自禁地眼角一抽,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他这副尊容,他就有种复仇的快感。 或许,上辈子就是欢喜冤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亲夫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我说,你别只顾着看美男,好吧?”姬姚说的美男,是他自己。旁边的左安琪,已经目瞪口呆了,心道:没这么夸自己的,自恋! “骷髅头子……”姬姚指祭坛中央跪着那具骷髅,突然发现这话好像不对。现在他自己都是骷髅,人家还夸过他好看来着……赶紧改口:“那个,岷岷公主说过,不要动她的‘侍女’。现在动了,是不是不能再‘小住’了。”‘侍女’燃了小半,这里都快变成烤箱了。等她们全被点燃,岂不是火化场一座?火是他放的,他不好意思要求别人去灭。“快走!”他伸手去拉魔头,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有火,怕把他也点了,赶紧收手回来。 既不能求人灭火,又不能拽他走人,真是够了! 姬姚站在原地一愣,脑海里莫名地蹦出个能说会闹的烧烤骷髅,辣心!他到底活着,还是死了……算不算诈尸? “姬姚!”左安琪。 “安琪!”唐教授。 循声望去,左安琪被几名火烛状的“侍女”围了起来,唐教授也追着她冲进了包围圈。 姬姚心头一紧,迈开大长腿就要去追,顾不得自己烧烤骷髅的糟心形象。他心想: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有伴。我不信那魔头能眼睁睁看着“十愿菩提祭”成型,不进来救人。 他半只脚刚进“包围圈”,又被人拽了出来。 姬姚以为拽他的是那魔头,想回头骂上一句。撞入眼帘的,却是双欣长俊美的眼眸。眉心新月状的金沙镂空坠子,在眼眉间横添了几许午夜的妖媚。她高高的鼻梁上覆着轻纱,珊瑚珠串儿和小辫儿一同垂在肩上——岷岷,魔头喊“岷岷”的那位祭司。 他再一撩眼皮,四下里望去,竟然不见那魔头身影。 “当真是‘驸马’与‘公主’联手策划的人口拐卖!”姬姚心里骂道。 “别去!我无法控制阵型。”岷岷说着半生不熟的古言官话,“跟我走,去救他们。”她转身退后少许,从移动‘火烛’形成的阵法边缘入局,也不问姬姚信不信她,自顾自地进了阵法。 左安琪和唐教授,被不断变换阵型的“火烛”逼得乱了脚步,出局无望,只能躲闪。姬姚还想进去救人,心想:“反正我也是具烧烤骷髅,推倒几个“火烛”,应该不打紧吧”。 岷岷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念了句古怪经文。听见那句经文,姬姚着了魔似的手脚不听使唤,救人不成,反倒追随岷岷进了阵法。 “圣地封了,能进,不能出。开不了圣火门,破阵,没用。”岷岷穿行在“火烛”之间,仪态端庄,神圣不容侵犯,“火烛”们都讨好地给她让路。 姬姚这一行走的烧烤骷髅,不远不近地跟在岷岷身后,像等待宽恕的恶魔囚徒。 恶魔,鬼知道谁是恶魔……?! 圣地封了?姬姚才要疯了! 能进不能出,就算破了移动“火烛”布的阵法,也出不了墓室,一样闷在墓里做烧烤。狗屁“小住”,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当自己是客? 敢说不是拐卖,不是骗他们进来烧烤?! 姬姚心底恨恨地地骂完娘,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找不到武器。唯一两枚五铢钱,昨晚扔那魔头时砸在唐教授脸上,没敢拿回来。他现在是具行走的烧烤骷髅,身上衣服大抵都烧没了,反正没有瞧见,胸前挂的秦半两也摸不着。 要不,把大腿骨头卸了做武器? 姬姚一念闪过,电光火石间飞起一脚,踹向前方的岷岷。 “死则是亦,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小爷我死,虽不能重于泰山,好歹死之前踹一脚你这女魔头,死得有个男人样。”姬姚心里骂骂咧咧的,一脚上去踹在岷岷腰窝里。他不当人家是女人,也不怜香惜玉,踹得可卖力了。 可能是踹人踹得太狠,烧烤骷髅险些被他劈成“一字马”。幸好现下没有所谓的裤裆,不然这会儿该撕开叉了,正好走光。 一脚踹出去,收不了腿回来。姬姚想心:“骷髅没有韧带、肌肉啥的,不存在拉伤,就这‘一字马’劈下去算了”。可是,他却出乎意料的劈下不去。岷岷身体里长了磁铁似的,硬拽着他的骷髅腿往里陷。 姬姚踹出去的骷髅腿,从脚指头到脚踝位置都被“沦陷”了。岷岷还自顾自地往前走,没事儿似的,连根汗毛都没被他伤着。她身体里无穷尽的涡轮力,拽住姬姚的腿,还往里轮转。 “娘亲啊,这是黑洞吗……?!”姬姚惊心动魄的一嗓子,嗷得慌乱中的左安琪都看了过来。他单脚稳住重心,使劲往后一扯,对抗了一回岷岷身体里的涡轮力。涡轮力轮转着往里拧巴,他再往外一扯,险些没把自己大腿骨卸了。 要卸了大腿骨做武器,前提是装得回去。否则,还是不卸为好,飞毛腿更好使。再说,他也不想日后残废…… 岷岷拽着姬姚的骷髅腿,在“火烛”间穿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姬姚被她拽着,只能单脚跳,再被她身体里的涡轮力一拧,被迫翻转过去,倒退着单脚跳。 半空中,翛然一团飞奔的火球,冲着姬姚头顶过来。他一抬眼皮,瞧见自己那件墨绿色的闷骚款风衣。 魔头!那飞奔的火球,是魔头掷过来的。 姬姚一只脚陷在“黑洞”里,躲不开那火球,惨叫一声,双手抱头半蹲下去,任那火球撞上天灵盖。 姬姚本命属木,来的又是真火,真可谓是“干材”见“烈火”,“呼啦”一声爆成灾难。 拽着姬姚单脚跳的岷岷和岷岷身旁的“侍女”,与这场灾难一同化为灰烬。 灾难现场爆开的不只是烈火、灰烬,还有姬姚河东狮的怒骂:“忘恩负义的小魔头,你谋杀亲夫!” 忘恩负义也就算了,谋杀亲夫又是怎么回事? 火焰逼近魔头那双小鹿眼,见他一愣,挑起一边眉峰,疑惑地瞧向火焰深处。他大约不大能理解“何为亲夫”。那一愣,持续了一秒。一秒之后,他又弯腰捞了火焰深处的骷髅出来。他大概以为古今用词不同,此“亲夫”,非彼“亲夫”,自动将那段子忽略了过去。 他在天葬台上望星星,望了千百个春秋,听过往香客说话,大抵知道古今言语有变,却不想“亲夫”那词自古就没变过。 炸成蘑菇云的火焰深处,姬姚听见左安琪的惨痛咆哮,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姬姚”!他以为自己会被炸成残渣碎末,既悲伤,又庆幸。悲伤,以为即刻就要飞灰湮灭。庆幸,临终之际还能听见左安琪哭丧,多少得了点兄弟情义。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降临。火球撞进天灵盖,翻滚的热浪从头顶涌入骨髓,一浪覆一浪地蔓延至四肢百骸。热浪电流似的翻滚而过,随后炸开。耳畔“呼啦”一声巨响,他被自己身上爆开的热浪抛到了半空。 他等待着狗吃屎式的落地姿势,或者被砸成碎片,残骸四溅。 然而,都没有! 不等他落地,一只身着墨绿风衣的大长臂探进火焰,将他捞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桃花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被捞出爆成蘑菇云的火焰,还没来的及跟捞他那人对望一眼,就被拖走了。他被人扣住手腕,在“火烛”间穿行、狂奔,屁股后头追着数十条扭成麻花的鬼火。 那数十条鬼火,是被“蘑菇云”炸成齑粉的“黑洞”和“她”周围的“侍女”。 扣住姬姚手腕狂奔的,是那魔头。姬姚跟在他身后,跑得在呼啦呼啦的,耳畔烈火成风。他听到的最强烈的声音,不是风声,是自己的心跳。他没有心思去想,骷髅怎么会有心跳,只觉得被这小魔头扣住手腕跑酷的姿势有点暧昧。 魔头的长发随着他奔跑的步调被扬起,时不时撩在姬姚脸上,酥酥的。每被他头发撩过一回,姬姚全身都会跟着那酥酥的感觉战栗了一阵,瞬间天地虚无。他们“翻山越岭”奔过去的,仿佛不是骷髅烧成的火烛,是深春浓艳、桃花三千。 进入阵法深处,扭成麻花样的鬼火终于被困在了外面。鬼火散开,矛盾地跟火烛们缠斗,相互之间有妥协、有争斗,像人格分裂症相互对立的两种人格。难怪“黑洞”岷岷不让姬姚进“包围圈”救人,而是带着他另辟蹊径,因为她根本就融不进这个阵法。 岷岷的骷髅,还完好无损地跪在祭坛中央。带走姬姚的“黑洞”,是岷岷本人,还是另有其人?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复杂,恍恍惚惚地在姬姚脑海里一掠,掠过之后连影子都没留下。 魔头拽着姬姚,跨步跃上祭坛。姬姚只见桃花,不见台阶。他“啪”的一声磕在台阶上,趴下了,狗啃土式趴在了登上祭坛的台阶上。 “快走!两个阵法对峙,要不了多久就会炸的。”魔头拉起姬姚,往祭坛上一提,扶他站稳,转身在岷岷尸骨前跪下。他双手扣在胸前,念了段姬姚听不懂的经文。 经文念完,岷岷尸骨朝后旋转半圈挪开,祭坛中央轰地沉了下去。 “跳!”魔头喊跳,也没给姬姚留个选择权,自己跳下去的一瞬间,就拽了姬姚下去。 “啊......!”烧烤骷髅喷着火焰咆哮,他被魔头拽着跳下了祭坛。“安琪!安琪还在外面......” “岷岷会带他们出来。”魔头被火光照出几许血色的脸,略略侧了过来。他瞧着姬姚,恬静,又柔和。 魔头高姬姚半个脑袋,这么居高临下地一侧脸,一凝视。姬姚晃恍然生出一种幻觉,他被这个男人宠爱着。不安的咆哮顿时哑然,他的“心猿”牵着“意马”横穿了好几个世纪,在漫漫长夜里溜达开了。 黑暗深邃,无际,漫漫如上古长夜,浩瀚似宇宙混沌。长夜里繁星沉没,日月未生,有的只是小骷髅的熊熊烈火,和烈火前桃花三千的“小鹿眼”。 魔头道:“墓地背后虽非清平盛世,但你我有祭祀牵扯,算是‘生死契约’。解除‘契约’之前,我都会护你周全。” 姬姚的“心猿”、“意马”走得太远,前面半句一概没有听见,只记得最后半句“我会护你周全”。他的心怦然一动,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继而疑惑地一想:“这小子,终于良心了吗?” 烧烤骷髅的火焰,只有起初跳下祭坛时是往上烧的。几秒之后,火舌就倒过来朝脚底方向拉长了,他们在往上升。可能是骷髅对超重状态没有感觉,姬姚竟然以为自己是悬浮状。 悬浮状……悬浮状的时候,总是飘飘然的。飘飘然,才好想入非非…… 但凡美男都爱妖艳儿。姬姚不但妖艳儿,还喜欢妖艳儿的货色。不管男女,好看的他都多看几眼。这不,又看入迷了!他连自己跳了个什么坑,都没想起来问问。反正不是秦俑兵马坑…… “哗啦”一声,金灿灿的太阳光晃碎了黑暗,连同姬姚眼前的桃花三千一同碎了。他抬手挡住眼睛,眼前一抹黑。他的眼睛被强光耀得刺痛,五秒失明。 “到了。” 姬姚在斑驳模糊的光影里,听见魔头说到了。随后,耳畔响起伏跌宕的一群尖叫。同时,草丛里沙沙的一阵脚步声散去。尖叫和脚步声,都是以他为圆心散开的,在半径相同的地方消失了。 尖叫的不是小鸟,是群姑娘。 “阿诺,你……回来啦……?”岷岷的声音,即欣喜,又惊讶,一顿一滞的,还有几分意外的羞赧。她的声音里,隐隐约约的掺和点儿悲凉的味道。悲凉被狂喜盖过,像倾入海浪深处的一盒骨灰,眨眼间杳无音讯。 岷岷声音里的悲凉,很容易被人忽略,姬姚也没在意。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欣喜,理所当然地以为岷岷喜欢他身旁那魔头,是姐弟恋啥的。 可是一睁眼,姬姚傻了。 适应强光后,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余光瞄见的,除了岷岷双手捂住眼睛迅速转身背过去的身影,还有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不是烧烤骷髅,有血有肉的,火焰已经灭了。再往自己被扣紧的手腕上一瞧,手腕还被魔头扣着。 姬姚对上魔头的眼眸,两人面面相觑。他的衣服被火烧没了,唯一一件墨绿色的闷烧款风衣,在魔头身上。他的手,还被人家扣着,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魔头神情一滞,咻的收手回来,丢开姬姚,退开五步之远。姬姚瞧他的眼神,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索取。他感觉自己被他的眼神当众扒光了,晒在太阳底下。 他身上就这么一件衣服,还是姬姚的。被他直愣愣地一瞧,活生生经历一场“要脸”、“不要脸”的眼神考验。 脱,衣不蔽体,不合礼仪。不脱,借人之物不还,不合道义。 “非礼勿视。”魔头冲姬姚一笑,有些腼腆的抱歉。那一笑之后,他赶紧低头,背过身去。 姬姚恍然如梦地醒了一回,这才瞧清楚自己置身在个什么地方。 他脚下踩的,是“丰沮公主墓”里的那方祭坛,就是岷岷尸身跪的那方祭坛。祭坛没在墓里,在山顶的小平坝上。坝子被修成了圆形,跟“丰沮公主墓”一般大小。圆形外围古树参天,古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参差的枝叶,层层叠叠地交织在空地上方。姬姚见的斑驳光影,就是从枝叶间隙里透下来的阳光。 姬姚推测,“丰沮公主墓”其实是沉入山体的祭祀场所,是某场祭祀中故意沉下去的。能将方圆六七千平的坝子沉入山体,是提前装好的机关,还是咒术,就不得而知了。 以考古经验推断,祭坛底下可能有机关装置。打开机关,小平坝就能沉入山体。墓里的壁灯比祭坛还古老,多半是提前装好的。如果这样,祭坛底下的山体就是空的。 可是,姬姚偏偏是个信邪的人,没有亲眼所见,他并不认为自己推断合理。 他更愿意相信,将祭坛沉入山体的,是某种咒术。因为岷岷和她的侍女们,致死都保持着祭拜神灵的虔诚姿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穿越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岷岷和魔头站在祭坛上,都背对着姬姚。 外围参天的古树背后,还露着许多袖边、裙角。躲在古树后面的,是岷岷的侍女们。岷岷带着她们,正在做什么祭祀。两位美男忽然现身祭坛,一个空荡荡的穿件墨绿色的古怪外衣,一个索性穿都不穿。姑娘们被臊得脸红,都躲了起来。 这里,岷岷和她的侍女们,都有血有肉的——不是骷髅,也没有墓里灰败的死气。她们活着! “这是,穿越了吗?”姬姚嘀咕了一句。 “什么?”魔头背着他,问道。 “……”原谅他,不懂什么叫“穿越”。“我的衣服……”还你给我。最后半句,姬姚没好意思说出口来。他也空荡荡的,只剩那么一件,真要把还衣服话说出来,感觉像在耍流氓……还是算了。 魔头抬手招来一卷风刀,风刀卷过古树枝叶,十好几片比巴掌还大的梧桐叶随风落下。劲风卷起梧桐叶,将他们送到魔头手里。他矮身在祭坛边上扯了根牵牛藤,将劲风卷来树叶串起来,反手递给姬姚。 姬姚:“……” 树叶裙……要不要这么原始?! 眼下,除了树叶,好像没有别的。借出去的衣服,总不能强行拔下来吧?跟姑娘们借衣服,也很丢脸,况且她们也穿得不多。树叶就树叶吧…… 姬姚接过树叶裙系在腰上,很勉强地遮了个羞,心底一片喧嚣:“真是个没良心的小魔头,穿着我几大千买来的名牌风衣,串串树叶送我,就算报答?有本事,把风衣还我,你自己穿树叶……” 姬姚的喧嚣,只是他自己的喧嚣,并没影响其他人自在。 祭坛上那一男一女,背着他就聊起了正事,也不知道回避。不过,人家说的都是丰沮当地的古语,姬姚压根儿就听不懂……哪里需要回避? 魔头和岷岷说话,姬姚前后就听懂了一个词“阿诺”。这个词他在“墓”里听过,还有印象。另外两个像“玉门”、“丰沮”的发音,他不能确定,毕竟他研究得最深的不是古方言。 不晓得两人说了什么,岷岷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了,声音还带了哭腔。姬姚隐约瞧见她腮边落了眼泪下来。他想上去安慰两句,转念一想:“人家姐弟俩聊天,我凭什么上去安慰。再说,我又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 “你俩完了没有?我朋友还被困在墓里呢!”姬姚出乎意料地表现得很不耐烦。这么大一帅哥,能被嗑瓜子喝茶的闲聊无视掉,他很不爽!“不是说,岷岷能带他们出来吗?人呢?” “墓里?我能带他们出来?谁?”岷岷转身瞧着姬姚,一连几个问句,说着晦涩的古言官话。 瞧见岷岷蒙圈儿懵得毫无边际的脸,姬姚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眸光转向魔头。他知道他在看他,却没有转身过来。 姬姚问道:“这是穿越,还是幻境?” 岷岷一挑眉,无语:“……”她可能完全不知道墓里发生的事情。 魔头:“……”他可能没听懂什么是“穿越”。 姬姚换了个词:“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魔头:“这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可能算不清时间。“我死之后几年的丰沮。” 岷岷:“……” 姬姚:“……,你,死多少年了?” 魔头:“天祐元年。” 岷岷:“……” 姬姚:“一千四百六十二年。” 魔头:“伽蓝今年过几岁生辰?” 岷岷:“十八。” 姬姚:“伽蓝……” 魔头:“一千四百五十二年......” 岷岷:“……” 姬姚:“你死的时候,伽蓝八岁?” 果然,穿越了!大周帝国,天佑十年。 魔头:“下山给你找身衣裳。你朋友到了,穿好衣裳去找他们。” 岷岷:“……” 姬姚:“……” 魔头跳下祭坛,朝山下去了,轻车熟路的,仿佛走过无数遍。岷岷跟在他身后。岷岷的侍女们也从古树后面出来,熙熙攘攘地尾随在岷岷身后,羞羞怯怯地躲开姬姚。 姬姚耳根一阵火烧,埋头瞧了一眼腰间的树叶裙,很是难为情。那魔头倒是潇洒,穿着他几大千买的名牌风衣,大摇大摆地领着群姑娘走了。 “姬姚啊,你真是圣母玛利亚!”姬姚心底酸不溜秋地揶揄自己。要不是那条树叶裙太原始,不得不去找身衣裳来穿,他肯定不得跟那魔头下山。 不跟他下山,去哪?挖墓?天佑十年,还没有丰沮公主墓…… 好吧,反正现在回不去。既来之,则安之,把戏演完再走。 丰沮在考古界还是张白纸。姬姚很想见识一下,天佑十年的丰沮,到底有什么传奇,能让一座公主墓沉在山里变成传说。 姬姚远远地跟在那群叽叽喳喳的姑娘身后,心底默默地推演着历史纪念表: 天佑元年,大周代魏。那年过世的驸马,最出名的,要数长信公主拓拔伽蓝家的——六步孤鹿。 那魔头的确问过伽蓝,但他问的是不是“拓拔伽蓝”,姬姚拿捏不准。大魏时期佛教兴盛,很多姑娘都取字佛语。就算他问的“伽蓝”是“拓拔伽蓝”,也未必就是她家驸马。史书并没记载过长信公主与丰沮的关系,也没记载过六步孤鹿来过丰沮。 一切,有待考证。 姬姚抱着“考证”的心态,想要追上岷岷问个究竟。可是那山路啊……荆棘丛丛。除了路边的荆棘,脚下全是刺肉的草头和乱七八糟的石子。从来没有赤脚走过山路的姬姚,真心挪不动脚步。走完第一步,落不下第二步……真是,没法儿过这野人样日子。 “啊……”姬姚抑扬顿挫的喊声,听起来十分公主病。 他在陡坡处攀着树根往下溜。先到坡下的姑娘们,纷纷回头瞧他,此起彼伏的一群尖叫后,又纷纷扭头回去了。 姬姚脸上一阵火烧,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身上就那一条树叶裙,人还一大字型攀在陡坡上…… “你们先走。” 魔头吩咐岷岷带她的侍女们先走,自己爬上陡坡去接姬姚。 “把手给我。” 姬姚侧脸瞧向递到他面前的那只手,耳朵烧得辣痛。他冲他笑笑,尴尬得要命。 “想就在这里悬着?”他眼眉里笑意散开,漫天桃色纷飞。 姬姚鬼使神差地一愣,递了手过去。他指尖搭上魔头手心,被他抬手扣住手腕一拽,悬空落了下去。 姬姚心头一顿草泥马狂奔过去,肩头一紧,被人搂在了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秦淮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十来米的陡坡下去,不算高,姬姚却飙了一路热汗。 此处不该是冷汗一身吗,怎么还热起来了?因为,那双天葬台上醒过来的小鹿眼,近在咫尺。他搂着姬姚肩头,匀速落下陡坡,途中还侧过脸来笑了一下。 “丰沮民风淳朴,就是姑娘们活泼得过了一些,见不得男人长得好看。多住些日子,习惯就好。”魔头跟主人待客一般,简明扼要地将丰沮民风民俗介绍了一番,以示欢迎。 多住些日子?这是来落地生根的吗?姬姚可没这打算,“原始部落”,他住不惯! 说话间,两人已经落地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姬姚还飘飘然的,第一次体会到被大神带飞感觉,真好! “等等。”姬姚落地的那一刻,故意崴了一下。假摔同时,他还扣住了魔头手腕。“我没赤脚走过山路……”背我吧。太无耻了!对上魔头含笑的小鹿眼,他又口吃似的改了说辞,“走,慢点,等等我。” “嗯。”魔头伸手扶起姬姚。为了迁就他没有赤脚走过山路的蜗速,他走得很慢。 姑娘们都走远了,姬姚终于如了心愿,敞开顶篷探究魔头身世。“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他旁敲侧击地问了这么一句。 魔头熟捻地蹦了个“是”字出来。那个“是”字,他几乎没花时间想过,姬姚也没怀疑过他的答案。 不过,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那魔头本来不想活的,直接问他是谁家驸马,有点过了。惹恼了他,会不会十里春风过来,就要动手杀人?姬姚只能弯弯绕的,问他怎么死的:“丰沮到岷山小金寺好几千里路呢,你为什么会葬在那里?” “不知道。”魔头神情淡然,“生死”二字竟然没能在他的世界里激荡起涟漪,“我以为,我会被挫骨扬灰撒在秦淮河里喂鱼。” “秦淮河……”那不是更远了吗?姬姚的大脑空间,不够给这位传奇驸马的生平事迹建模,单足迹就横跨了大半个九州。他唏嘘一声,故作镇定地“考证”历史,“秦淮河,那是个好地方啊。‘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你说你,江头江尾都住过,让人姑娘思念哪一头呢?” 魔头一笑,眼眸深处斑驳破旧的沉郁散去,笑出点情意绵绵的味道来。到底是秦淮妖娆,还是他身旁那扑簌簌乱飞的花蝴蝶多情,诗都念出来了。要不是他生得早,没听过那句小词,多半不会觉得姬姚才情出众。 姬姚念的那句词里的“长江尾”,说的是扬州,不是秦淮。“长江头”,也不是丰沮。 “嗯。秦淮很好……再过些日子,杨柳浓浓,桃暖杏黄,更好。”魔头没说他住过秦淮河岸,话里却是深深的眷念。 姬姚心理有谱了,不再多问。来日方长,现在保命重要,“十愿菩提祭”还没破呢。“你和岷岷,真的是姐弟?”他想再确认一遍。 “不像?”魔头轻描淡写的一笑,很寻常的反问。不等姬姚说话,他就答了自己的反问。“表姐弟。岷岷和我,上溯十七代是表亲。家族血统在她身上已经很稀薄了,但是她跟我一样,都是……世人的妄念。” 世人的妄念,姬姚更关心这个,但是他不好意思问得太深,毕竟不熟,于是避重就轻地附和了一句,“难怪!一点都不像。”他挑着草丛里残破的小石板,在魔头身旁蹦来蹦去的。 “是吗?” “在墓里我就怀疑你俩是表的……”他灵光乍现似的,忽然想到点儿什么,又问:“对了,‘十愿菩提姬’最后一个祭品,是岷岷吗?” 魔头侧脸瞧向姬姚的眼眸,半眯了起来。姬姚后背翛然一阵寒凉,抵了把匕首似的。他肩膀一抖,脖子都缩了起来,“我说错了什么?” “这些话,不要让岷岷听见。”魔头一改十里春风的温柔作风,语气悲凉又肃然。 姬姚后背一紧,仿佛被他的悲凉、肃然带进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他匍匐在坍塌的废墟里,怀里护着什么,身上的业火借风拔苗,铁蹄乱马在他后背上践踏了无数个来回。 梦境般的幻觉不晓得哪里来的,他一抬眸,见的又是他桃杏乱飞的暖笑。幻象破了,先前的悲凉与肃然,似乎从来没有过。 “岷岷作为祭司,神魂通灵。通神,也通魔。你在墓里见的,才是真正的岷岷。她可以一面救你,一面将你祭献给圣灵。在她祭献的圣灵里,有神,也有魔。祭献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祭的是神,是魔。她是祭品的事情,最好不要点破。”魔头这个解释很神性,姬姚云里雾里的懂了一半。 他没有否认岷岷是“十愿菩提祭”的祭品。在“墓”里,岷岷一面留他们小住,一面又使手段追杀,都是本性,并非有仇? 要想活着回去,就得保护岷岷。然后,破除“十愿菩提祭”。这工程,浩瀚着呢,不比修阿房宫简单。 “被这魔头拖来古代做任务,已经够了!还要塞个“亦神亦魔”的祭品给我保护,真是醉了。”姬姚努力想把思路理顺,最后得出个结论:“现在可以撤票吗?” 撤票,怎么撤?从地震跳崖的那一刻起,他就没了主动权…… 峡谷深处,江水轰隆隆的“踏着万骑铁蹄”狂奔而去。震耳欲聋的水声里,参杂着凡人的求救。 姬姚耳力还行,老远就听出是熟人。他喊道:“我朋友在江里,快去救人!”还不等魔头说走,他就朝那呼救声奔了过去。 魔头眉峰一挑,无语片刻,跟了上去。那句“赤手空拳的,去江里捞人?”的话,他没说出口来。瞧着姬姚跑得脚板儿翻飞的背影,他又多出许多疑问,“我想倒看看,他怎么救人。” 他在天葬台上就看出来了,姬姚这小子灵力天成,是个神魔胚子。丢他五铢钱那两招,虽是后天修的道法,却有好几层先天的灵性。这样的神魔胚子,为何会坠入凡尘,在人堆里滚得满身尘俗?还混得跟凡人没什么两样…… 他跟着姬姚跑到岸边。河湾里确实漂着几口棺材,棺材里都惶恐地趴着活人。 河湾里到处都是漩涡暗流,扯着棺材沉沉浮浮地在水里打旋,有些棺材都快散架了。没那个活人有勇气在这样的棺材里安详入睡,跪着都难,只能趴着。 棺材总共六口,里面趴的全是考古队员,唐教授和左安琪不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御灵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你想怎么救人?”身后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 姬姚回头循声望去,见那魔头双手环在胸前,倚在一颗大榕树上。瞧他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因为这魔头,大家伙儿才被拖累着,横穿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前的丰沮。可是,这无妄之灾的罪过该算谁的?魔头是他的“获奖作品”,“往生不灭经”也是他亲手抄的,最终背锅的还是他自己。 为了对得起大家伙儿的娘亲,姬姚很欠抽地冲魔头一笑,贱贱的,道:“不是还有你吗?” 魔头:“……” 姬姚退回来,走到魔头身边,与他并肩倚在树下,“悄悄”拉他衣袖,还抛个媚眼过去。 魔头瞅着江面沉沉浮浮快要散架的棺材们,冷眼旁观,笑得好看极了。 “你说‘十愿菩提祭’要是真的成了,会怎么样呢?”姬姚努力让自己笑得更贱一点,言下之意:要不我先死一个给你看? 魔头侧过脸来瞧他,笑了,笑得比他更贱。他说,“‘十愿菩提祭’一旦成了,我就是天降的神魔……”他没说,他成为天降的神魔以后会怎样。话锋一转,又道,“你召唤我来,不会是让我去给别人实现愿望的吧?” 他明知道姬姚召唤他回来是无意之举,还要拿他说事?他起初误会姬姚,可能是刚睡醒,大脑还没完全开机,纯属误会。现在还没看明白,怎么瞧都不符合他智商。 明白了还要拿他说事,意思是说:你召我回来,就是我的人了。我成神魔,你也得连坐。 姬姚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跟自己趴在棺材里呛了口江水似的,咳成狗。 他一边捂住咳得肺痛的胸口,一边瞅着江里的兄弟们,将魔头那句毁天理灭人性的话细想了一遍。心道:“神魔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是,万一他做出点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来,还真是没法儿收场。是神是魔,都是我召唤来的,他不得带着我一起做任务吧?算了,还是别让‘十愿菩提祭’成了才好。他说,他只保一人性命,鬼知道他要保谁。再说,一根独苗,天晓得会不会走火没了。” “老姚,你别在那搞基情了,行不行?兄弟们都快淹死了。”江水奔腾声中,扯着嗓门儿的嘶喊声,把姬姚震回了现实。 姬姚一咬牙,一扭屁股,甩着他的树叶裙,捞人去了。 走到水边要往下跳时,他又一愣,仿佛想起点什么事情,嘻嘻一笑,退了回来。 他原想跳下去做块镇江石的,转念一想,不妥!胎里带来的法术,他从来没在人前试过,别吓着小伙伴们才好。况且,跳下崖墓以后,IMAX现场的惊心动魄,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在下水,他不一定斗得过操纵祭祀那人。 总之,他没用过“镇江石斗水妖”这一招,还是别试为好。他可不想人没救成,自己还要壮烈牺牲。 姬姚退回岸上,找了棵树藤,围着树藤根部摆了圈小石子。他半跪下来,一手握拳压在心口,一手压在树藤上,低声念了句咒语。只见那树藤噌噌两下溜下树来,往江水里爬去。 周围的树藤,也噌噌地溜下树来,讨好地蹭着姬姚手心里的树藤,紧跟着爬到江水里去了。 “御灵。”魔头倚在树下看戏,还不忘了给个备注。 姬姚用的,是御灵术。 御灵并不稀罕,很多修仙、修道的门派都有。仙家、道家,通常驾驭的都是生出精魂的妖灵、仙灵。 将“万物有灵”的理论,用到没有生出精魂的树藤上,倒是少见。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些树藤年岁不长,尚未生出精魂,磁场不够强大,没有深厚的灵力修为,驾驭不了。 “这小子倒是能耐,十年生的树藤,他都能使唤进水里捞人。”魔头心里嘀咕着,半眯起眼眸,瞅着爬进江水的树藤。 十八根树藤下水,缠住漩涡里的棺材,横竖一勒,绑紧了就往岸上拽。 这些御灵的小法术,姬姚平日里拿来解闷,当游戏玩的,危难时刻使出来救人,也不怕吓到小伙伴们。 不晓得哪位仁兄,在棺材里嗷了一声,“姬老兄威武!” 听到“姬老兄”三个字,姬姚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一抖,险些抖出人命来了。 他本就忌讳人家这么喊他,还有人关键时刻犯忌……姬姚内心的阴郁,顺着树藤爬了出去。江中树藤咻地腾起,以暗器偷袭的方式,从背心刺入活人心脏。 河湾里“啊”的一声惨叫。刚才喊“姬老兄威武”那位仁兄,后背一挺,诈尸样的直挺挺地跪立在棺材里头。 棺材里漂着的伙伴们都捂了嘴,将惊恐的惨叫硬塞了回去,眼睛瞪得老大地盯着被树藤“暗|杀”的队友。一个个的,后背肌肉都绷紧了,支吾一声都不敢。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不晓得是姬姚操作失误,还是故意的。 “唔。”半跪在树藤旁的姬姚沉声哼了一下,脑袋里轰的一声,炸成空白。慌乱中,他迅速撤开压在胸前的那只手,叠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闭目凝神,默念了句咒语。 倚在树下的魔头,眼神一凛,悠哉哉抱在胸前的手翛然放了下来。他想扑上去抓住姬姚压上藤蔓的第二只手,已经来不及。“别拔!”两个字带着巨大的感叹号,卡在他喉咙里,没喊出声来。 刺进活人心脏的树藤猛然一抖,被姬姚的咒语拔了出来。 被树藤“暗|杀”的小伙伴,又是一声惨叫,随着树藤拔出的力道往后一仰,随后倒头跌在棺材里头。这回,他打横了睡了。 树藤刺心的“手法”稳准狠,正正刺在心房上。被刺的人,即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要活也很难。他脱力地趴在棺材里,后心位置被刺了个血洞,猩红的鲜血咕咕地从那洞里涌出来,人还忍着剧痛在抽搐。 鲜血将棺材里薄薄的浅水染红,从棺材缝隙处渗进江水。 肇事的树藤捆着的那口棺材,很快被鲜血围了起来。水里的血跟活了一样,竟然围着棺材写起字来。那些血写的文字看起来很古老,比甲骨文更久远,像虫鱼鸟兽、雷雨闪电的图画。 水里的血越来越多,血字围着棺材,里里外外写了好几圈。 肇事的树藤,被血字拖进水里打旋,跟着祭文在水下转成一圈一圈的。树藤起先还能挣扎两下,被拖到极限以后,就再也挣扎不动了。 血字顺着藤蔓往上爬,像在树藤经脉里游弋一般,活了。 姬姚压住树藤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脑门上细细密密地渗了一层汗珠,他死活逼不走爬上树藤的血字。 被血字拖下江水那条树藤,还是条旁支。要是主脉,姬姚恐怕控制不住。 “长相忆。收手!”魔头话没说完,烈火掌已经摁上了姬姚手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真火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魔头一巴掌太阳真火拍在姬姚手背上,姬姚两只手同时烧成骷髅状。树藤里游弋的血文字僵持在原处,不再动了。 姬姚凝神念着咒语,没瞧见那火在他手上烧成什么样了。直觉得手上热浪滚滚,一浪覆一浪地涌进了心脉。手背上温凉、柔和的触感,却于烈火的灼烧大相径庭。 烈火灼烧在血脉里翻滚,而那温凉的触感,却似覆着手裹着心的温柔,柔和,又让人心神安宁。 他一抬眼眸,那双小鹿眼就撞进了虹膜。近在咫尺的肃杀,在他原本温柔脸上飞起一层戾气,柔情款款的十里春风,转眼燃成战火。 魔头:“我借你真火将血符逼退,你把御灵的法术撤回来。” 姬姚:“我朋友怎么办?” 魔头:“我想办法。” 姬姚:“好!” 姬姚无条件的信任,并不是胎里带来的,而是魔头脸上难得一见的杀气给的。他这个人,瞄一眼路边的狗屎,都是含情脉脉的样子。他心里嘀咕着:“到底什么东西,能让他杀气腾腾地过来借火?肯定是能让他点起战火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以信任。” 魔头温凉的手心里,霎时间腾起热浪,脉冲波沿着姬姚手臂往上,涌进心脉。姬姚天灵盖上呼的窜出火苗,那火苗猛的爆开,他又被烧了。他瞪着眼前呼啦啦烧起的火焰,脸都绿了,虽然现在没脸。还用猜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行? ——烧烤骷髅呗! “原来这小魔头,自带太阳真火?”姬姚心想。在‘墓’里的时候,他还以为魔头拿侍女脑袋做的火球掷他,心里膈应得慌。知道那火是人家自带的,他就不膈应。就跟那啥……跟人接吻时,以为对方带的假牙,心里膈应,几乎一个道理。现在牙是真的,是他肉里长出来的,所以不膈应了。 “你怎么又把我烧了?”姬姚有种听自己说话都丧心病狂的错觉。 “这样挺好,法力翻了十好成。劈天斩地都没问题。”魔头从他笑笑,温凉里挺直的脊梁骨,颇有几分硬气。姬姚以为,这是他的战斗模式。 即便战斗模式开启,姬姚也不忘了腹诽一句:不就是成几何倍数增长吗?说得那么吓人。劈天斩地,还抽刀断水呢……拿我当我刀剑使么? 姬姚身上火光爆开,爬上树藤的血字咻的缩回水里去了。树藤见火就着,哔哔啵啵地炸着水气,烧进江里。 围着棺材书写的血字,被树藤上的真火逼得一圈圈地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翛然缩回棺材里去了。血字密密麻麻地爬到伤员身上,眨眼的功夫,棺材里就趴了个“血人”。 “血人”出现的时间很短,树藤很快点燃了棺材。血字被逼无奈,蚂蚁搬家似的从伤员背心的血洞处钻了进去。他背心的伤口很愈合了,棺材却烧了起来,活像恒河上的水葬——人死了放进船棺漂走,临走时,还点一把火烧了。 这回是真的诈尸了,“伤员”满血复活,一个鲤鱼挺跪起来,躲着火焰嚷嚷:“喂,喂,喂!姬老兄,你干什么?这是水葬,还是火葬。” 又是“姬老兄”,要不是烈火骷髅掌鞭长莫及,姬姚真想一巴掌给他拍过去。 被烧的棺材不只一口,河湾里前后漂进来的所有棺材都烧了起来,有人的、没人的一并烧了。像海盗船撞上大油轮,漏油的大船放了一船原油,又被海盗毛贼丢烟头点了。池鱼、小船、棺材啥的,被那烟头殃及全了。 亲眼瞧见姬姚被烧成烈火骷髅,还能跟人讲话,江里等待被营救的小伙伴们,纷纷以为自己已不再人世。 又是地震,又是坠崖,又是掉大江的……好容易爬进棺材死里逃生,等来队友营救,等来的却是穿着树叶裙的姬老兄。被树藤拖到岸边,队友又被树藤血腥暗|杀。好吧,这会儿连棺材都给烧了。 世界都他么玄幻了,谁还相信科学? “姬姚,怎么回事?” “老姚,你是人是鬼。搞什么名堂啊?要把队友们都火化了水葬吗?” “姬老兄,你有点人性没有?不救我们,也别挖坑把我们埋了啊……” “老姬,都是队友,你就没点儿兄弟情谊?” 河湾里嚷嚷成一片。 魔头再加一把真火,姬姚身上的火焰彻底爆了。河湾里燃烧的棺材也爆了。江面上,被炸出十几个水坑,桶装水花炸起三米多高。 水下大浪翻起,涌上岸来,劈头盖脸地将二人埋在水下,翻滚几圈又往江里拖去。 水下,姬姚身上真火不灭,滋啦滋啦地烧开一锅沸腾的气泡。 姬姚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面气泡翻飞地两手乱抓,一面四下里寻着他的烧火工。 江水刚被炸翻了,搅起泥沙混在水里,浑沉沉的。 能见度不足两米,哪里找人去? 忽然,撒桃花的美男脸逼近。他腮边婉转如墨的长发,在水里浮成画卷,亦真亦幻,催人入梦。 姬姚想确认一下,他穿的是不是他那件墨绿色的风衣。群魔乱舞的世界里,信人还不如信衣服。 衣服还没确认完,他两只手腕同时一紧,都被人扣住了。左手被人拖着往下,右手被人拖着往上,两个相反的力量都很强劲,差点没把这个水下烧烤的骷髅架扯成骨头节节。 扣住他左手的,寒烈如冰,姬姚骨头缝里都冻出了冰渣子,手腕上的火焰险些灭了。扣住右手的,温润如玉,玉里还翻滚着炙热的金火。 金火烧进他的骨头,沿着经脉、骨髓炸进心脏。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沸腾了,翻滚成岩浆状,向四肢百骸奔涌而去。左手腕骨上的寒冰,也在岩浆翻滚过去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他一个骷髅,哪里来的经脉、骨髓、心脏、血液,或者根本就是幻觉?此题,无解! 姬姚手腕上寒冰退去,另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也松开了他的手腕。 正当姬姚以为自己要就此沉入江底的,烧开一江江水的时候,那只松开他的手穿过他腋下,在他腰身上一紧,拽了他上来。他又咕咕的烧着气泡,往上浮了起来。 那小魔头的脸,跟他隔着一个鼻尖,只是没有看他。他手上挽着一根红绳,红绳绞着金线。红绳一头绕在他手上,另一头好像系在岸上的某个地方。他就凭着那条绳子,将二人拉出了水面。 那条朱红绞金丝的绳子,他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六步孤鹿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魔头一手搂着姬姚,一手拽着绳子,在大浪中浮出江面,一路游到岸边。他凫水的姿势,跟美男鱼有得一拼,姬姚一度认为他是水生的。 烧烤骷髅身上的真火灭了,江中大浪平息下来,江湾里的水流也平缓了许多。 姬姚又长回了有血有肉的模样。可是,他却死活不肯上岸,怒道:“不是说你想办法的吗?”他怼上与他面对面站在江里的魔头,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回天葬台,可惜打不过。“你的办法就是将他们一股脑炸了,毁尸灭迹,一了百了吗?哼......不错!很符合你这小魔头的做事风格,干脆,爽快。可是,火是我烧的,人是我炸的!你倒是一了百了了。我回去,得怎么跟他们娘亲交代。一起出来的,我带队,我是队长。队长,懂吗?得对他们的人身安全负责。他们还都是学生,是群孩子......” “不好交代,就不要回去了。回去干嘛?”魔头扯了一下挽在掌上那条朱红绞金丝的绳子,那绳子系在岸上一头,咻的收了回来。 红绳回来,在他手心叠了几个来回,变得纤细起来,莫约一米来长。姬姚以为,那是它本来的样子。魔头将手一握,红绳在他手心里隐没了身形,像他身上长出来的灵物,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 “……”姬姚张了张嘴,没再怼话回去。回去不回去的话,仿佛已经置身事外。牵扯他视线的,竟是那条朱红绞金丝的绳子。不晓得那绳子是不是系在他心上的,总能牵动他心弦。从它出现开始,就勾动了一种感觉,在他心里徘徊不去。 “我借你真火,只是为了炸开困住他们的阵法。他们现在应该被冲去安全地带了,我们去下游捡人。”魔头转身上岸,没再跟他拧巴。 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风衣在别人身上招摇,还吧嗒吧嗒的滴着水,姬姚心里一阵寒碜。他垂头瞅一眼水下树叶裙被烧了的地方,耳根热热的,抬起头来又去盯那墨绿色的背影。 “怎么还不上来?”魔头悠悠然扭头回来,“不去救你朋友了吗?” “救!可是,我……”姬姚埋头在水里寻了一圈,想找片树叶、水草啥的,捡条咸鱼也好,好歹遮个羞。 咦,水下白的一片是啥。裹尸布?丰沮悬棺里,好像没见过这种东西。 姬姚伸手将水下那片白色的漂浮物捞了起来,铺在水面上展开了一瞧,门神:六步孤鹿,的画像——就是他坐拖拉机跑了十八弯山路,找回来的古董年画。 这张年画,他折腾了小半天都没贴上门板,被左安琪震掉下来两次。地震的时候没机会将它捞走,没想到能在这里捡到它。缘份啊,真是缘分! 他想:“安琪说得有理,挖公主坟,不能贴驸马像。犯冲,太不吉利!” 姬姚将铺在水面展平的年画拎起来,迎着太阳欣赏一番,全然不顾自己还在水下,随时可能再来一个大浪将他卷走。姬老兄,果然是收古董入了迷的! 丰沮初春的阳光,温暖,又柔和,笼在薄薄的湿润的水雾里,就是小情人的模样。两岸新绿掩映的水波,将粼粼波光漾到画上,又平添了几分灵气。仿佛心念一动,画上人物就能活灵活现地走下来。 辟邪,招财!就算夸张的乡土派画家,把这位大魏末年的驸马爷画成青毛狮,也丝毫不会影响姬姚的臆想。他超乎寻常的抽象思维,依然能给这位绝世驸马重新建模。 呃,是不是哪里没对?为什么瞧见这张年画,姬姚满脑子都是那魔头的脸。就算所有推论都指他是驸马,他也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是谁。对了,他叫“阿诺”,岷岷一直都这么叫他。 姬姚甩了甩脑袋,想把满脑子的魔头脸全都甩出去。一抬头,又瞧见他了。 “你走不走?”魔头问他,“被别人抢先掳走祭品,我可不会管的,我只保一人。” “走。”姬姚灵机一动,将年画围在腰间,大大方方地走上岸来。 “你……”魔头瞅一眼他两根指头拎在腰间的年画,眉心皱出一个小小的凹陷来,泪滴样的。那是个伤痕,已经长平了,他不皱眉,几乎看不出来。 瞧见那个伤痕,姬姚心底翻江倒海的涌上来无数情绪。旷古烁今的悲恸和悲恸之后的无奈,裹挟成噬骨的伤。 黑暗的情绪,像抵达天际的海浪。推山倒海的巨浪倾覆而下,将他埋在黑暗深处,空洞洞的,憋闷到无法呼吸。 他望着魔头愣了一秒,见他眉眼一展,笑了。 那一笑,好似他煎熬千年的苦闷,拨开乌云重见天日后的狂喜。他在劫后余生里,莫名地生出一笑。那笑里,消磨着悲怆,饱含着自嘲,杂糅着点儿哭像,看起来很复杂。 姬姚莫名的情绪,究竟何处而来,他深究不清楚,也懒得深究。 他想:“今后,我恐怕得换个人犯花痴了。对一古董,见他身上有些印记,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探究他身后的故事。探究得深了,还要劳神费力地牵扯自己的情绪出来共鸣。” 他把自己来路不明的情绪,归咎为考古推论。这论断,看似有些道理,所以他就此放过了自己。 魔头眉峰一挑,不大明白他为何要笑。想必是见多了他莫名其妙的傻笑,也不追问。他道:“你把驸马围在腰上遮羞,不怕他半空一道霹雳下来,将你劈个残废?” 姬姚对上他的眼眸,后劲凉风朔起,蓦地退后半步,伸直手臂将门神拎起来,提到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 他半玩笑半认真地揶揄门神,话还说成结巴,“有本事......他,亲自下凡来挠我。” 说完,他脸都红了。 魔头一笑,握拳抵在鼻尖上,干咳了两声。“要不,我再给你做条裙子?” “直接给我做件袍子得了。从头罩到脚......”姬姚话音未落,哗的一阵大风刮来,成堆的树叶将他从头到脚埋了。 姬姚:“......” 他在树叶堆里腹诽:这小魔头,哪来那么大脾气?不就是让他做件袍子吗。树叶又不要钱,至于吝啬成这样吗? 好容易从树叶堆里爬出来,姬姚自己拔了根牵牛藤,边走边串梧桐叶,做条树叶裙给自己围上,然后奋力两步追上魔头。 从水下起来,草头、石子啥的都不硌脚了,姬姚追着魔头赶路,一路小跑步调。到坡度平缓的地方,他还将掖在胳膊肘下的年画拎出来,展开了迎着晚风晾干。 “兄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路上,姬姚随口问了一句,“跟岷岷一样,叫你阿诺?那是你乳名吧。我们非亲非故的,喊你乳名,不好吧?” 魔头突然脚步一顿,搞得他身旁的姬姚也来了个急刹车,险些一个跟斗翻下坡去。 魔头侧目瞪一眼姬姚手上的年画,还特地瞧了一眼年画左下角的落款,答道:“六步孤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女婿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六步孤鹿?! 姬姚脚下一崴,没站稳,跪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前三番两次的推论,都将驸马身世指向六步孤鹿,他却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臆断、妄想。 那条很熟悉的朱红绞金色的绳子,不就是他门神像上标配的条抹额吗? 姬姚把自己蠢得,忍不住腹诽:“我收过的大魏驸马门神像,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吧。怎么没将那条门神标配的抹额认出来?考古专业都白学了!” “不用拜我,门神而已。”六步孤鹿单手托住姬姚胳膊,没让他跪下去。 门神,这是他亲口说的。姬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魔头看那年画的眼神,就是认了画上落款处的名字:六步孤鹿。 “长信公主……拓跋伽蓝也在丰沮?”秉着严谨、科学的考证态度,姬姚问完“长信公主”觉得不够,索性将公主名字“拓拔伽蓝”一并搬了出来。 “伽蓝的行踪我不知道,也不能透露。”提到拓跋伽蓝,六步孤鹿瞧向姬姚的眼眸里,竟然闪过烁烁寒光。他很谨慎,也很直白。言下之意:你要么打得赢我,将我杀了。要么躲远点,不要再问伽蓝。 姬姚:“……” 他没想到,这位末世驸马竟然如此顾惜公主。说好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不过,公主生在乱世,倒可以理解。公主行踪一旦被人泄露出去,可能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六步孤鹿在祭坛上问岷岷“伽蓝今年过几岁生辰”的时候,用的也是夹杂了秦淮口音的官话,发音很模糊,可能除了他和岷岷,其他人都没听懂。话里的大致意思,连姬姚都是猜的。 丰沮这样的边缘地带,在古代是很封闭的,绝大多数人世世代代都没出过大山。这里会讲官话的寥寥无几,就连大祭司岷岷讲的官话都,都参杂着丰沮古语。 岷岷的侍女们,压根儿不晓得官话为何物。混了秦淮口音的官话,对她们来说,几乎等同鸟语。 “我死千余年了,再回来,也是个局外人。”六步孤鹿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平静地眺向远放,迈步朝山下去了。 局外人……他是说,等他了了“十愿菩提祭”的事情,还回天葬台躺着? 姬姚在他的话里,听出点悲凉的味道。那种来自远古的悲伤,到底经历了多少,才能如此平淡又旷达地呼出来,能将生死都视作“寻常”。 他身体的反应,远远快过了意念,寻思未完,已经两步上去拽住了六步孤鹿的胳膊。他道:“不要!你……我……” 步孤鹿脚步一顿,回眸瞧他。 姬姚自己也愣住了,被自己的冲动吓到的。 一愣之后,他又嘻嘻一笑,将自己的糊涂情绪抹了过去,赶紧找个说辞搪塞:“不回天葬台了,怎样?” 他心底喊的,可不是这句。 “你是我的心,我的肝儿,我的宝贝点蜜饯。我那‘青铜鼎’的奖金,还等着你去领呢。”这种话,他姬姚说不出口。【注】 于是,换了一句:“等办完大事,去我家小住几天怎样?你……”去帮我领个奖金,再走呗。不能这么说!史书上说,这位驸马爷十岁立府,长信城又富甲一方,他很有钱的。说得太穷酸,肯定会被他鄙视死的。电光石火间,他又改口,说了句很让人误会的话,“你去我家,我妈咪肯定喜欢你。像你这么好看的,她老人家可宝贝了。天天火腿炒鸡纵供着你,她也乐意。洗衣服、铺床啥的,你都不用操心,我全给你承包……” “我去见丈母娘吗?”六步孤鹿瞪着他,一脸无语又茫然的表情,没明白他为啥能把话说成这样。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火腿炒鸡纵”,也没听懂“承包”是啥意思,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妈咪”又是什么鬼……“她老人家”这个词,他还是能猜个七七八八。 姬姚:“啊,哈!” 为了奖金,他不介意带古人去见丈母娘,傻了半秒,又嘻嘻哈哈地笑开了,“丈母娘,不是不能见。只是,话说明白,我真的没有妹。要不,不把你把我娶走好了。” 六步孤鹿眉峰一挑,笑了。 姬姚与他相视一笑,耳根上隐隐地烧了把火。“其实,哥哥女装挺好看的……”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手机,手在衣袋位置擦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风衣还在六步孤鹿身上。 他想给驸马瞧瞧他的公主装——大学演话剧时拍的定妆照。忽然想到,他也是有公主的人,灰溜溜的也就算了。 野史传闻,大周天佑皇帝,为了长信公主亲征长信城,最终还将面前这位驸马爷挫骨扬灰撒在秦淮河里。想必公主很美! 他心道:“还是别把自己搞成假女人,拿出来丢人现眼了。难道真要嫁给他不成?开玩笑的!” “我手机在你衣袋里。”姬姚指他的风衣口袋。 “什么鸡?”六步孤鹿又挑了一下眉峰。 “……”原谅古人不懂现代词汇。姬姚一边比划,一边指他的衣袋,“就是你衣袋里那个小方盒子,黑色的,还在吗?” 六步孤鹿知道衣袋里有个小方盒子。他以为那是姬姚的法器,没敢动。 姬姚说,那是什么“鸡”,还说自己女装好看来着……他又以为,他衣袋里装的是名为“什么鸡”的胭脂、香粉。于是,他很嫌弃地尖起两根手指,将他的手机从衣袋里拈了出来。 驸马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有名仕好用胭脂、香粉的。不过眼前这位驸马爷,没那嗜好。他顶多在公主点香的时候,去她身旁坐会儿,沾染点香气。 姬姚见他伸手去摸衣袋,眼睛都瞪直了,仿佛能把衣袋看穿了一般。可惜,手机被拈出来的时候,已经啪嗒啪嗒的滴水了,在江里被泡的。 泪目啊! 姬姚双手接住他的心肝宝贝儿捧到眼前,捧骨灰盒似的,欲哭无泪。他心里默默地呐喊一句:“我跟现代社会的唯一联系,就这么断了?!” “这是什么?”六步孤鹿没太明白,为啥一盒胭脂、香粉,他能宝贝成这样。他想:“或许是佳人所赠。” 姬姚肝肠寸断地答了两字“手机”。他撇开视线与他的“机”诀别片刻,将它递给六步孤鹿,哭丧道:“替我把它的骨灰收好。日后,或许还能留个念想。” 六步孤鹿默默地咽了口口水,没接姬姚的手机。他道:“骨灰,谁的?” 在他的常识里,没有让人代揣骨灰的道理。 侧眸瞧向林子深处的姬姚一愣,乐了。他扭头回来,眼眉弯弯地冲驸马一笑,道:“鸡的。” 六步孤鹿:“……” 驸马爷难得一见的糊涂,直直地戳中了姬姚萌点。他饶有兴致地抬手搭上他的肩头,一边走,一边玩笑:“听过‘凤凰涅槃’没有?我这‘鸡’啊……晾干了,还能活过来的。” 话不待完,他又将手机插进了他的风衣口袋。 六步孤鹿:“……” 他心道:“这孩子傻了吧?难道所有的骨灰,在他手里都能起死回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岷岷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驸马爷一路都在暗中观察姬姚,就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法术,随便抓把骨灰,就能让它起死回生。最后,除了“天生的神魔胚子”,他什么也没瞧出来。最后的最后,他还问了一句:“你的道法,哪里学来的?” 姬姚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偏远小山村里度过的“凡俗”生活,答道:“我们村里有座书院,荒废很久了。听我奶奶讲,那座书院以前是私塾,后来没有先生就关了。我在书院里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你们问的‘道法’,就是从书里学来的。”他回味地想了一下,轻轻一笑,又说:“学堂到书院不远。每每逃学,我都去书院里看书。那时候,我总觉得书院里读的古籍,比老师讲的精彩。” 他特地用了“学堂”这个词,而不是“学校”,照顾古人习惯。 “你家住何处,那书院什么名字?”六步孤鹿这话,看似随口一问。姬姚却觉得他是刻意得很,刻意在打探什么。 姬姚以为自己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脱口就答,“我家住南诏。”他将家乡所在的省份,译成了古代地名,很是贴心。“书院牌匾毁坏好几十年了。我去的时候,就只剩下半个看起来像‘蓝’字的小篆的残片,孤零零的躺在墙根底下。那匾毁得太厉害了,修不好,当时我也不会修。反正,我就叫它‘小蓝院’,根据那块残匾给它取的名字。至于前辈们怎么称呼它,我就不知道了。村里年纪大的,老奶奶居多,几乎都不识字,她们也不知道书院名字。” 六步孤鹿的眼神,随着晚风飘忽了一下。随之飘忽出来的,还有句十分模糊的古语:“伽蓝……好名字。” 姬姚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蓝,好像是伽蓝。他想:“这位驸马,恐怕是中了相思毒了。随便听人说个‘蓝’字,都能把公主的名字念出来。” 先前问伽蓝公主的时候,驸马就很有敌意,姬姚不想再惹是非,就此打住。 两人沿江而下,在江岸找人。找到姬姚队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浅滩上,整整齐齐地躺着六个人,像是被人故意摆在岸边的,一动不动。他们躺在江边一小片条形的沙滩上,胸以下的大半个身子都被没在水里,水里却没见衣衫漂动的痕迹。 从他们躺在岸上的半个身形判断,姬姚认定他们就是被六步孤鹿炸进江里的考古队员。 瞧见姬姚朝队友奔去的背影,六步孤鹿很贴心地打了个响指。他掌心里托起点一豆苗儿火,给心急如焚小跑到队友身旁的姬姚借了个光。 借着火光,姬姚这才瞧清楚,队友们没在水里的大半个身体,全被河沙埋着。 “这……”是活埋祭祀吗?姬姚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站了起来。他心房里泵出去的血液,拨凉拨凉的,一阵一阵地向四肢百骸涌去。 凉血冲上大脑,他彻底空白了。小心翼翼的,竟然想要伸手过去,试探队友的呼吸,还想接触“活祭”的咒术。他忘了“活祭”的咒术一旦破解失败,自己和队友都会同时遭到反噬。 “别动!等岷岷过来。”六步孤鹿拉住了姬姚。 “岷岷,怎么又是她?这祭祀的阵法也是她做的?”姬姚血气冲脑,口不择言。 六步孤鹿没答。他轻轻一笑,起身走开了。 没了火光,姬姚瞧不清水下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行动。他起身追着六步孤鹿退回到了岸上的树林里,冲他背影喊道:“你让我下来捡人,是捡死人对吧?” “嘘!”六步孤鹿将手轻轻一握,灭掉了掌心焰。与此同时,他温凉的食指压在了姬姚唇上。他突然灭火,又转身回来,要不是抵在姬姚唇上的食指,怀里可能要满满地撞个人进来。“岷岷带人来了。你那几位朋友是假死,岷岷的‘活祭’也是假的。瞒天过海,懂吗?”他声音压得很低,在树林里,就像晚风拂过耳畔。 听说队员们没死,姬姚终于不再嗷。那根温凉的手指,也从他唇上撤了下来。 他唇上,留着一点柔和的触感。那触感,从他心尖儿上扫过去,酥酥痒痒的。密林深处的月夜里,视觉不太敏锐,触觉和听觉开始变得格外敏感。他一恍惚,险些飘在林子里,做了缕江岸清风。 “我知道你能猜到,水下扣住你右手那人是谁。但是,别让她知道。她还不知道,她在跟一千四百多年后的自己较劲。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作为大江祭品,被深埋在大巫山里。”六步孤鹿声音更轻了一些,就像扫过姬姚心尖儿上的那片羽毛。 是的,姬姚已经猜到了,江里扣住他右手的,是一千四百多年后“丰沮公主墓”里的岷岷。她跟他们一起穿越来了,回到了她还活着的时代。江里那人,如果不是她,六步孤鹿可能不会手下留情,只是烧把真火将她炸开。 “生”“死”两种状态,存在于同一时间,同一空间,这是个什么剧情?——姬姚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有点儿懵。 “我们晚点出去,假装迷路了才转到此处来的。别让她知道,我们在水下发生了什么。”六步孤鹿又轻声叮嘱了一句。 姬姚还想再问,江里那些血字,就是他说的“长相忆”,是不是也是岷岷写的。此时,不远处的山腰上已经闪烁起了火光。他怕被人听见,只能将这个疑问吞了。 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还有些嘈杂的人声。岷岷好像带了一个村的人来,还全是男人。 举火把的村民,从他们附近的树林里走过,岷岷对他们说了句很关切又很焦急的话。她说的丰沮古语,姬姚没有听懂。听语气,大抵能够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可能是“让村民们快点救人”,“江水很冷”之类的话。 村民们穿着朴实,岷岷也换了身简便的衣裙。他们不但举着火把,深夜里过来救人,还带了毛毯、药箱之类的物件,贴心极了。 瞧着林子里鱼贯而来,飘成旌旗的火把,姬姚浅浅地低下头来,在黑暗里会心一笑。他心里暖暖的,十分感激岷岷和她的村民们。他耳畔的晚风里,却轻轻地飘过这么一句,“不要因为感念轻易付出,否则你会和我一样……” 和他一样,被碎尸万段,困在天葬台上? 姬姚在晚风里一个激灵,抬眸望向那晚风般的轻语,迎上他的却是六步孤鹿的一个轻笑。没等他将那轻笑焐热,驸马已经迈步走出了树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阿诺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岷岷。”六步孤鹿朝着举火把的队伍走去。 “阿诺。”岷岷迎了上来。 村民们刚刚把岸边躺着的考度队员救上来,用毯子将他们身上的江水擦干,还给他们喂了伤寒药,这会儿正背着人往回走呢。 六步孤鹿走了,林子里又黑黢黢的,姬姚有点不适应,赶紧跟了出来。 “鹿鹿,等等我!”他小跑追上六步孤鹿,还不忘了把戏演全。“林子里黑黢黢的,你怎么一个不高兴,就把火给灭了?我就说了句,‘晚上感官不好,别在林子里瞎转悠’,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六步孤鹿用余光悄悄瞄他一眼,颇有几分赞许的意思。 接住六步孤鹿的眼神,姬姚忍不住腹诽:“看来,‘鹿鹿’这个称谓,他很受用啊。”他这一腹诽,鹿鹿这个称谓就再也没有改过。不过,他好像会错意了…… 驸马要是活在现代社会,肯定夸他“影帝”,不会这么个眼神过去,让他会错意。 六步孤鹿出现的时候,村民的队伍里起了一阵骚动。岷岷跟他交换了个眼神,轻轻一抬手,制止了身后的村民们意欲丢下一切朝他拜下的狂热。剩下的,只有恭敬得即将沸腾的骚动。这些微小的细节,姬姚一个都没错过。 他心想:“驸马说他在丰沮长大,地位应该跟岷岷不相上下,所以他出现的时候,村民们才有那么大反应。不过,岷岷的表现显得有些夸张,对个眼神就知道他想干嘛。就算是亲姐弟,也未必做得到这么懂他。” 想完,他又默默哀叹一声,“什么时候有人这么懂我就好了。” 六步孤鹿和岷岷,几乎同时送了个很不友好的眼神过去,好奇,又很嫌弃。意思是说:你自言自语的,在说些什么? 姬姚心里苦啊!他一面附和着无奈的笑,一面默默地跟自己腹语,“单身狗的世界,你们不懂!”随后,又十分嫌弃地在心里揶揄六步孤鹿,“我又不是驸马,没有公主可以思念。” 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些想法腹诽腹诽就好,不能让人瞧透了。 姬姚全身上下除了树叶,没有别的衣料,所以他对岷岷笑得格外讨好。岷岷懂他的意思,冲身后招一招手,让村民拿了条毡毛毯过来,给他披上。 姬姚能感觉到,岷岷好像不好意思跟他说话,两人言语又不怎么通,所以他以笑谢过。岷岷却躲闪一步,藏到六步孤鹿身后去了。 姬姚的内心是无语的,“难道,我就这么吓人?” 姬姚这人,记性好,忘性更好。什么事情五秒就忘,从来不往心里去。岷岷躲着他,路上他还跟人八卦,打探六步孤鹿的身世。 “‘阿诺’是他乳名吗?很好听。”他裹着十斤重的毡毛毯,走路都累,还特地凑到岷岷跟前和她说话。 岷岷不喜欢“裸|男”靠她得太近,有意无意地往旁边躲开少许。尽管姬姚裹着毡毛毯,没裸。但他笑起来还是贱贱的,吓着小姑娘也很正常。也有可能,是山里的姑娘怕羞,不好意思跟陌生人说话。 姬姚觉得,还是墓里的岷岷好玩,虽然鬼格分裂,总还能“玩笑”一二。他忘了,自己差点被岷岷的亡魂献祭了。 岷岷用眼神征求六步孤鹿的意见。六步孤鹿眼睑轻轻垂下,又抬了起。他用眼神点了个头,同意了。 得到许可,岷岷含蓄又隐晦地答了姬姚的话,“‘阿诺’是太阳的意思。他全名,叫‘阿诺·岷·鹿’。” 阿诺·岷·鹿,这是个丰沮名字。 史书上说,六步孤鹿出生在洛阳,乃是贵族名门之后。他爷爷六步孤鸿雁,曾官至宰相。不管正史,还是野史,对这位传奇驸马的描述,都是从他十岁立府开始的。他十岁之前的经历,无从考证。姬姚推测,他应该是从小被送来丰沮学艺来的,十岁时回中原做的驸马。 但是,他在丰沮的名字很奇怪,全名里有岷岷的‘岷’字。他说,他跟岷岷是表姐弟。如果岷岷的名字,用的是古代部落或者家族的姓,那个“岷”字就很有可能是他母亲的姓氏——岷山氏。 这个推测,能否解释他的骸骨出现在岷山小金寺天葬台的缘由?也许能吧……但是,这与姬姚所熟知的历史,相距太远。 如果“岷”是母姓,“阿诺”就应该是父姓。六步孤氏起源于北方,再往上推,祖宗都是放羊喂马的游牧民族,跟丰沮上不沾亲下不带故,就算被译成“阿诺”也十分牵强。 姬姚职业病,总想考证古人家世生平,来龙去脉。他很嘴贱地吧唧了一句:“阿诺说他打小就在丰沮,是来学艺的吧?你跟他是青梅竹马的表姐弟,也是师姐弟,对吗?” 岷岷身体一晃,险些跪了。 六步孤鹿眼疾手快,轻轻一托,将岷岷扶了起来。他说:“她是我的祭司。” 这回,差点跪下的,是姬姚。什么叫“我的祭司”?他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里记载:只有神才会说“我的祭司”。他脑袋里的思绪,绞成一团乱麻,捋不清了。 从天葬台的一堆碎骨,到驸马,到六步孤鹿,再到阿诺·岷·鹿,还有他亲口说的“我的祭司”,姬姚全程都在违背常理的震惊中度过。 那晚,丰沮山中的小山村,笼在淡淡的雾里,宁静,又朦胧。窗户纸上忽明忽暗的,透出温暖柔和的昏黄。 昏黄的油灯前,姬姚的梦却不那么柔和。 梦里,他在云雾缭绕的地方追着谁。心底涌上来的情绪,惨烈,而悲恸。 他从来不记得,那些情绪来自何处。或许是古人“见”得多了,没事儿就能梦见英雄末路的悲凉。 他惶惶然追到尽头,见到了他要见的人。他隐约觉得,那“尽头”是处断崖。断崖底下黑烟滚滚,不晓得是些什么,戾气很重的样子。 他追的那人,站在“断崖”边上,背对着他。 那个背影,朱红赤衣坠地,肩后一双巨大的翅膀。翅膀上的羽毛,全都烧成了火焰。 深渊底下,裹挟着血腥味儿的劲风卷上云端。他翅膀上的火焰,迎着风,猎猎如旌旗飘扬。垂到腰际的长发,和烈焰一齐在风中飞扬,血色翻飞的戾气里,添了几分婉转又多情的温柔。 二十年如一日,他每次追到这里,梦就断了。他知道自己在梦里,以为会像往常一样醒来。 然而,等待他的,是撕碎心肝肺腑的画面:那双翅膀一展,悬崖边上的他,纵身跳下了深渊。 “老姚,你快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姬姚一个急促的深呼吸,从藤编的摇椅上弹了起来。他被左安琪吃得油腻腻的嘴唇一吓,又弹了回去。 他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也顺带被她吓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烤得黑乎乎的腊排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召唤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你,你怎么也来了?”姬姚挥了挥手,将他面前那根红红火火的腊排骨挥开了。他刚从梦里醒来,一肚子的沉郁,哪有胃口? “你还不想我来吗?”左安琪撕了一嘴被姬姚挥开的腊排骨,转身在摇椅的扶手上坐了下来。她抬手勾住姬姚肩头,大长腿往上一抬,与他并肩靠在摇椅上。 摇椅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往后一倒,使劲儿摇晃几下,再也回不到重心平衡的位置了。 姬姚三晚没有睡觉,还各种奔波、各种惊险,体力严重透支。洗个热水澡,穿身衣服,闲坐片刻就能睡着。睡着了还不闲着,做了个撕心撕肺又烧脑的梦。他这会儿偏头痛,被左安琪勾肩搭背地一晃摇椅,感觉自己重心不稳,快要仰头倒栽下去了。 “安琪,你快别闹了。”姬姚摁住太阳穴,偏头痛没什么缓解,反而整个脑袋瓜都痛了起来。“你跑到这里来,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让我怎么跟你老妈交代?” 他闭上眼睛,想缓减一下眩晕的感觉。结果,又被左安琪两大长腿上下一拍,给他摇成了晕船效果。他勉力撑起点儿精神,跟左安琪说话,“唐教授呢?跟你在一块儿吗?” “在呢。刚刚还来看过你。”左安琪靠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啃着腊排骨。“你要给我老妈交代什么?我看这里挺好。‘既来之,则安之,把戏演完再走。’这不是你说的吗?唔……”她换了个调调说话,“对了,那对珊瑚珠子,就是你从天葬台上扒出来的那一对。我们逃出研究室的时候,唐教授将它们抢救出来了。” “是吗?教授在哪儿?”那对珠子上,有让六步孤鹿起死回生的‘往生不灭经’,姬姚不希望别人碰它。他差点儿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出去找珠子去了。 左安琪搂住他的肩头,没让他起来。“别去了,珠子在阿诺那里。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你拿不回来的。” “怎么会在他那里?”知道珊瑚珠物归原主,姬姚也就放心了。他放松身体躺回椅子里,有气无力地跟左安琪说话。 左安琪嚼着腊排骨,语气不善:“我们昨天就在这里了。岷岷带人出去找你们,教授他老人家不放心,受了伤又不能跟出去。等到半夜不见你们回来,焦急得不行。我给他搞了个简易投影仪,将珠子上的经文投影到墙上放大,陪他抄经文,搞研究。” “抄着抄着,阿诺就回来了。他说那珠子是他的,硬要了回去。” 姬姚窝在摇椅里头,好不正经地瞅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微明了。他道:“那对珠子,是在天葬台的碎骨堆里找到的,可能是他唯一的陪葬。他当然得要回去了。” 将明未明的天幕里,一颗流星撕裂了天空与大山交界处的鱼肚白。 姬姚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顿住了。他心底,连连不断的问句冒出来: “黎明时分,怎么会有那么亮的流星?” “窗外全是大树,怎么看得见群山起伏的天际线?” “正该睡觉的时候,左安琪跑来我房里做什么?她哪天不是掐点上班。这个点儿,是起太早,还是睡太晚?这个时候,她哪来的烧烤腊排骨?总不至于是她自己烤的吧?泡面都煮不熟的姑娘,会烤排骨?” “做投影这种机械组装的活儿,再简易也不是左安琪的菜。这个动手能力极差的大小姐,是怎么会的?” “她叫他阿诺……两天了,他们还没推断出六步孤鹿的真实身份?博导加一研究生,不应该啊!” “‘既来之,则安之,把戏演完再走。’这话,他压根儿就没出口,左安琪怎么知道?” “不对,安琪是假的……!”姬姚心头一声呐喊,猛地扭头回来。撞入眼帘的,竟然是岷岷。 姬姚瞳孔猛地一缩,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眼前这个岷岷,更像是与他们一同穿越而来的亡魂。 此时的姬姚手无寸铁,铜板儿都没一个。瞧见案上一簇闪烁的小火苗,他忽然灵机一动,两条腿使劲往前蹬,将重心落在脚上。摇椅往前一倾,他顺势扑倒在案上,一巴掌拍倒了桐油灯。 桐油和桐油灯里的豆苗儿火,一同倾覆在姬姚手上。他的烈火骷髅掌,呼啦一声被点着了。这回是他自己把自己烧了,不能怪人家六步孤鹿。 扶手上的岷岷,被他一掌拍在心口上,满脸惊愕。火灭了,岷岷还没灭。她从惊愕里扯出个笑容来,看起来十分诡异。她微笑的方式,说不清楚到底更像岷岷,还更像左安琪。 错乱中,姬姚无意识地喊了声“鹿鹿”!他是他在异地他乡,唯一熟识的联系,哪怕作为他的祭品存在。 姬姚从惊恐中挣扎起来,发现又是一个梦。 梦里有梦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见过,而是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梦游了。案上的油灯被砸翻了,他把自己烧成了烧烤骷髅。因为是凡火,灭得够快,他看到的只是身体长出血肉后的残余火焰。 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左安琪,也没有岷岷。满满一桶洗澡水,在屏风后面晾着,还是他入睡前的样子。 他随手扯了件外衣裹上,猛地拉开房门出去,迎头跟人撞了个满怀。撤回来一瞧,是六步孤鹿,他又跟小狼狗见了肉包子似的,昂的一声扑了上去。 “苍天啊,你可算来了。这屋里闹鬼……!” 莫名其妙地被姬姚扑在怀里,六步孤鹿足足呆愣了一秒。 驸马爷“脾气好”,但也不是随便让人当包子扑的。换作以往,他肯定一巴掌将扑他怀里那人拍晕过去。今天他没拍,胸中一团怒火,把姬姚烧了。 “仙人!你什么毛病?!” “你要喜欢烧烤,以后尽管扑我。” 六步孤鹿淡淡地瞧他一眼,将他掀在一旁,进屋转了一圈,又在窗下仔细查验了一番,问道:“怎么回事?我看不到岷岷来过的痕迹。” “你知道是岷岷?” “嗯。” 姬姚心想:“他知道岷岷来过……那就不用费心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原想去隔壁给他讲那个恐怖的梦境,看来不用!他跟岷岷的磁场感应很强。岷岷在他梦里出现,他都知道。 六步孤鹿有点茫然,“我明明看到你把自己烧成烈火骷髅,拍了岷岷一掌。窗下油灯倾倒,藤椅都有烧过的痕迹,为什么我找不到岷岷气息?” 姬姚忽然想起来,他在梦里喊了六步孤鹿,心道:“难道那是‘召唤’?嗯……如果是那样,以后我可以没事儿喊他一下。” 他自己臆想连篇也就算了,还把表情做出来。 六步孤鹿斜眼乜他,“你在梦里喊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幻灭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被六步孤鹿看穿了,姬姚挠耳抓腮的,笑得很干,就这烧烤骷髅的模样,也能看到他脸上尴尬的表情,“嗯……喊,了。” 听说他在梦里喊了自己,六步孤鹿脸上,隐约有个很古怪的笑。 “我在梦里见了岷岷。呃……那个……我原本梦见的是安琪……”姬姚怕驸马爷怪他对岷岷不友好,赶紧解释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个什么梦。 听到“安琪”两个字,六步孤鹿耳畔“嗡”的敲了一声警钟,震得他两耳欲聋。原先单纯的忧虑,变得复杂起来。他故意垂下眼睑,瞥去窗外的某个角落。眼眸深处复杂的情绪,被他看似随意的一瞥掩饰了过。他追问“岷岷”踪迹时,疑窦丛生的蹙眉,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翻书似的翻了个脸,轻叹一声,唇角惋惜又优雅的笑意漾开,“看来,与你相好的那位同僚,要同岷岷共生了。” “共生是什么意思?”姬姚讷讷地问。 “共生,就是人与鬼魂‘幻灭’之后的结果。”六步孤鹿扶起案上油灯,在姬姚先前坐过的摇椅上坐了下来。他双手枕在脑后,懒懒地靠了上去,耐心地给姬姚补课:“‘幻灭’是种巫术,丰沮祭司才懂,就是借用凡人身体‘传达天意’。施术的祭司亡魂,可以挑选一位凡人共用身体,并融入他灵魂。‘幻灭’初期,我们看到的是两人。渐入佳境之后,两人性格言语可以完全融合,分不出你我。‘幻灭’成型,幻灭者既不是祭司,也不是凡人,而是另一个人。他有两人共同的言语行为和处事方式,算合体吧。” 听到此处,姬姚脑袋里轰的一声炸了,眼前漆黑一片。他在梦里见的,是左安琪与岷岷亡魂共生的存在? “这回,真的没法儿去跟安琪她老妈交代了。”姬姚黑黢黢的脑袋里,来来回回就这一句。生离死别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震撼。别看他是考古的,天天见死人,却从没有经历过临终送别这类事情。他家四世同堂。他父母双全,祖奶奶都还健在。好基友说没就没,还换个人出现,怎的不震惊? 他差点跪下去求六步孤鹿,求他去救左安琪,定睛瞧见他气定神淡的懒散样,又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 岷岷穿越回来的鬼魂可怕,单单因为她鬼格分裂,不知好歹,不辨善恶。 六步孤鹿才是真正的魔鬼!‘幻灭’这种毁天理灭人性的巫术,从他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的,还带笑。 姬姚忍不住嘴角肌肉抽搐两下。尽管烧烤骷髅没有肌肉,他还是抽了,还默默送了六步孤鹿两字:变态。 “变态”骂完,他似乎又在六步孤鹿的话里,理解出了另一层意思:岷岷和左安琪‘幻灭’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左安琪了。作为朋友,你不去救她? 穿越回来的岷岷,虽然是枚鬼格分裂的亡魂,但是“阿诺”还是很袒护他这位祭司的。他终究不想她出事,否则不会一再叮嘱他,不准将她作为祭品的事情说出去。这一路,驸马爷什么心态,姬姚不是没看出来。 这种“我要救人,我不说。你求我,我去帮你救人。记得你让我欠个人情”的处事方式,绝对很无聊。姬姚真想夸他:人渣标配。 话说回来,姬老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想:“送上门的刀剑,不用白不用。他都拿我当刀剑使了好几回,我就不能使使他么?” “刀剑说”还没想完,姬姚又是嘻嘻一笑,将内心真实的想法掩饰起来,虚情假意的一顿捧杀过去:“大魏驸马英名盖世,怎会见死不救?” “我真想见死不救。”六步孤鹿撇回视线,懒懒地撩起眼睑瞧向姬姚。 姬姚:“……” 六步孤鹿轻叹一声,又说:“我起先以为,将你带来墓地背面,保护好你和岷岷,就可以破解‘十愿菩提祭’,可是事情远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十名祭品全被送到这里来了,要完成祭祀,比以前变得更容易。而且……我现在还没查到献祭者身在何处,没有办法阻止他。如果岷岷的亡魂能与左安琪‘幻灭’,就等同于换掉了一名祭品,‘十愿菩提祭’无法成立。” “你保护好我,不就行了吗?”姬姚很不要脸地嚷嚷起来。 “不行。”六步孤鹿拒绝得干脆又直接。 “为什么?”姬姚满脑子浆糊,无法理解如此玄幻的话题。“保护好丰沮现任祭司岷岷,也不行吗?” 为什么非得牺牲左安琪,这些封建贵族真是不要脸!他们的节操、气度值钱,就非得拿人性命去换?当真寻常百姓都是普通人——泥胚子,生死如草芥。 六步孤鹿顿了一下,深深地瞧了姬姚一眼,慢条细理地站起来,面向窗户,背过身去了。 那个背影,不远不近,在姬姚跟前似曾相识地一站,显得寂寞,悲凉,又无奈。 恍惚间,他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说:“不能。岷岷迟早会把自己献祭出去,这是注定的结局。可惜我来之前,并不知道她是最后一名祭品。至于你……” 他没说下文。 姬姚正想问他,“我,怎么了”? 窗外,岷岷的声音喊了声“阿诺”,然后跟他说了几句丰沮古语。 六步孤鹿在窗户里头,跟岷岷对答两句,随后切换成了现代官话,跟姬姚说了这么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比较特殊,处理不好容易走火入魔。总之,不要轻举妄动,让安琪幻灭才是最好的办法。” 说完,他转身出门,跟岷岷说着丰沮古语,消失在窗外的树林里。 望着六步孤鹿走远的背影,姬姚心里那句“我生辰八字特殊这件事情,也是你回到古代丰沮之后才发现的吗?”随即烧成怒火。他愤愤地朝窗外啐了一口,咬碎银牙答了自己的问话:“是个屁!哪有那么多巧合?你就是想收人贿赂,故意挖坑给我们跳的。你他么分明就是个坑神,还非要贴在门上。” 他以为驸马爷门神做久了,职业病,得知鬼魂入室,深夜赶来救火队。哪晓得,一通瞎聊之后,他居然给他挖了个巨坑。 姬姚将自己生辰八字掐算一遍,没算出有什么特殊的。正月十五,挺吉利的嘛! 他五脊六兽地在屋里踱了三百圈,实在想不明白,那小魔头为啥大半夜的跑他房里来,跟他闲聊左安琪与岷岷‘幻灭’的事情,聊完还自个儿跑了。 他的理解是:驸马爷就是让人供起来的,救人的活儿得他自己干。于是,他大刺刺地顶一烈火骷髅样,出门救人去了。 岷岷喊走六步孤鹿,说林子里发现了“长相忆”散落的零碎血符。 “长相忆”昨天在江里出现过,摆明了是冲着姬姚来的。六步孤鹿很忌讳那个血符,不敢有所疏忽。一旦姬姚出了意外,“十愿菩提祭”躲都躲不过去。那小子还是个神魔胚子,“十愿菩提祭”要是成了,说不定它召唤的神魔都要换主。 他忙着查验血符,却疏忽了姬姚本人。他没想到这小子在丰沮连路都不认得,还能长本事,独自去找左安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安琪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跑出去找左安琪的时候,身上真火未灭,还是具行走的烧烤骷髅。他穿梭在林间小路里,身旁树叶、脚下野草都被燎得嗞嗞作响。幸好丰沮气候温热湿润,树木常青,即便是初春也没什么一点就着的枯草,不至于立刻就能引火烧山。 正因为山火没有烧起来,天幕又没亮得彻底,村民们都在睡梦中,姬姚才走得特别顺当。没人拦他,也没人通风报信。 拜他的好记性所赐,梦里的天际线长什么样子,姬姚几乎可以拉出来画张水墨丹青。 他在这一代考古挖坟,南北两岸溜达了百二十回。哪一处山水长什么模样,他记不清楚?虽然古今景致有变,构建天际线的山河走势,大抵还是没有变的。千多年而已,地质活动还没那么频繁。 六步孤鹿说姬姚在梦里见的,是岷岷鬼魂和左安琪共生的存在。他在梦里见到的视角,有一部分,很可能来自左安琪。 流星划破的天际线,既然不是他窗外的景致,那就一定是左安琪的所见。这个推论未必准确,却是姬姚能想到的唯一的定位方法。 他下定决心救人,就没指望谁来救他。 “指望不上别人,爬,我也要爬着把安琪带回家。”他嘴里念叨的话,决绝,又铿锵,心却不那么坚强。不指望别人,却依稀地将希望系在神佛身上。隐约的一瞬祈祷闪过,他脑海里拜的神佛,似乎也包括了某位门神。 姬姚是左安琪的学长,两人差了三岁,正好一个毕业班,一个新入学。像姬老兄这样的学霸,在考古界几乎是天才般的存在。 天才学长,落左安琪眼里太过耀目。从他在学校门口接她入学那天开始,她就拽着他尾巴满世界乱跑。泡图书馆也好,考古挖坟也好,做交换生留学也好……她从来没有错过做他拖油瓶的机会。 “追着他,就像追着太阳。”这是左安琪的原话。说得通俗点,两人就是臭味相投,可以穿一条裤子的烂兄烂弟。 姬姚是乡下来的孩子,凭分数考进国内顶尖学府的,骨子里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自卑。东洋泡面、南洋咖喱,是他没见过世面的存在,他从不愿提。 左安琪是城里姑娘,天生就有优越感。然而,她的优越感摆在姬姚面前,从来都是一盘小辣椒,虽然呛口,却很贴心。什么泡面、咖喱,她统统能跟姬姚分享成垃圾食品。 自从有了左安琪,姬姚就跟开了眼界似的,看全世界都是俗物。哪样他没有见过,哪样他没有吃过,哪样他没有拥有过? 姬姚家乡偏远,回去一趟很不容易。每次都是火车、汽车、牛拉车,山路十八弯,九曲道拐八十一绕。大学四年,他就回过一次家。 自从认识左安琪,每年他都在安琪家过年。老家寄来的火腿、菌干,收货地址都是左安琪家,全孝敬她老妈了。安琪妈待他,跟自家孩子一般。他待安琪,也跟自家妹妹一样。 左安琪受委屈,他姬姚袖手旁观的事情,还不存在。 大致确定了梦里所见的方位,姬姚奋不顾身地翻山越岭而去。 路途不远,又是他挖过的墓地,他很快就在祭坛附近的崖墓里发现了动静。瞧这位置,像地震时他们避难的那座崖墓。 天佑十年,丰沮江岸的悬崖上,还没有什么悬棺,崖墓倒是挺多的。左右掩映的绿,层层叠叠的,格外浓郁,在尚未破晓的晨曦里,鬼魅样的存在。 天还亮得不怎么分明,瞧不清崖墓里什么情况。姬姚冲着悬崖底下,嗷了一嗓子:“安琪……!左安琪!” “姬姚!是你吗?”回答他的声音,被轰隆隆的水声湮没得所剩无几,男声女声都辨不清楚。不管是谁,他都觉得那是左安琪。就这么点儿希望,缥缈也是稻草。 考古的悬梯没了,悬崖上稀稀拉拉的三五口悬棺,又没在恰当的位置。爬下去,不可能。跳下去,也不可能。 去江里把火灭了,再找根树藤溜下去,他又害怕中途会有什么意外,被人截胡。 他惶惶然在悬崖顶上踱了两圈,又冲底下喊道:“安琪,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少许,崖墓里传来一个声音,“她睡着了,没有哪里受伤。体温正常,心跳正常,呼吸正常。” 就差“报告完毕”了...... 崖墓里的声音,被轰隆隆奔腾的江水声湮没得,只剩点儿虚无缥缈的余音在江风里飘摇,跟他一样像穿越而来的,没着落,又回不去。那声音,只依稀听得清词句,依然分不清男女。 听说左安琪没伤着哪里,姬姚更不踏实了。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受点儿伤才对吗?事出反常,必有妖。 姬姚不敢轻举妄动,冲悬崖底下喊道:“教授,你照顾好安琪。我想办法下去。” 少许,下面的声音回答道:“不要着急,这里还算安全。” 安全?姬姚的心里七七八八十五个桶上下,可不安全了! 他在悬崖顶上来来回回三百遍,想办法下去,想得脑瓜子都快炸了。最后,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百无聊奈地坐在悬崖边上,等身上烈火烧尽,然后找根树藤溜下去。 太阳爬出对面的山坳坳,在天际撩开一条金色的线,继而奢靡地铺了一地金黄。绿更绿了,天更蓝了。太阳的温度揉进缥缈的水雾里,暖得柔和。那雍容的柔和,抚着山川河流、大地万物,带着故乡的眷念,诱惑他的感官沉睡其中。 江风挽起姬姚身上的火焰,将它扯成悬崖顶上一面孤独的旌旗。他的眷念,也在雍容的柔和里变了味道。起初一直念念叨叨的那一句,“安琪,等我下来,千万不要有事”,不晓得什么时候变成了“他怎么还不来”? 那桃杏乱飞的浅笑,在太阳光里一晃,姬姚猛地一甩头,险些载到江里去了。待他惊魂落定,回头再瞧时,身后只是静悄悄的一片。连个兔子都没有,哪有人来? 他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空了,跟身后那片树林一样,静悄悄的。说是失落吧,好像不是,毕竟没有期待过他会来救左安琪。 林子里飘出来些呛人的味道,冒着黑烟。起山火了! 姬姚身后的山林被他点了,他这会儿回头,才发现没对劲的。 等这山火烧起来,恐怕就只能跳江殉葬了,还灭什么真火,救什么人啊? 姬姚狗急跳墙,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祭坛:那座崖墓能通往祭坛,祭坛应该也能去到崖墓。至于机关在哪里,去了再找。他隐约还记得六步孤鹿在崖壁上画的那个图腾,或许能用。 他翻身起来,朝祭坛方向跑去,心想:“试试吧,要是不行,就当给安琪陪葬。黄泉路上同行,有个伴儿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血符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倒是洒脱,死了给兄弟伙儿陪葬就好。六步孤鹿那边,可就揪心多了,险些没绕成一团乱麻。 林子深处的草叶上,沾着一点一点的血迹,凌乱地散布在各处。血迹散布的点,连不成线,又没有被布阵的打算。晃眼一瞧,还以为是被草叶割伤的动物留下的。 寻常人不瞧成斗鸡眼儿,几乎不能发现这些血迹是残碎的符咒。六步孤鹿和岷岷这样法力加身的人,不用走近就知道怎么回事。 可惜,驸马爷还是晚了一步。这些血符刚与人大战过一场,这会儿就剩了点儿残碎,散落在四下里,能追查的线索很少。 六步孤鹿半跪下来,袖子拂在膝上,食指将一片山茶叶轻轻挑到面前。他凑近那片山茶叶,凝神瞧着树叶上的血符残片,一个微笑过去,看起来深情,又专注。 山茶叶上的血符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收了一枚美男笑,仿佛从此替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为他粉身碎骨浑然不怕。 六步孤鹿手腕抬起,指尖抚过那片残碎的血符,用惋惜又心痛的语气叹道:“写得真好,就像天生的一样,巫族大祭司都做不了这样宛然天成的血符。” 这句由衷的夸赞,魔咒似的。山茶叶上的血符听完,仿佛呆愣了一般,连带四周散落的其他血符碎片,一并呆愣了。一个一个的,像长了眼睛一样痴痴地望着六步孤鹿,朝他脚边滚了过去。或许,从来没人这么夸过它们,这辈子太委屈,得了位懂它们的主,恨不得滚他怀里放声大哭一回。 “长相忆”的血符是活的,即使是残片,也有原主的意念,不被操纵的时候也听得懂人话。像这样痴痴迷迷的却不多见,普天之下可能就这一例。 血符碎了,残破的心智没什么心机。它们不晓得六步孤鹿的桃花笑,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他天天眉梢眼角都挂着暖笑,无差别乱放。余光瞥眼蟑螂屎,都能瞥出“心肝宝贝儿,哥哥在”的味道。哪怕刀尖尖儿捅进心窝子里,也碍不着他桃杏乱飞,送人十里春风。 血符残片滚到六步孤鹿脚边,围了他一圈。见他指尖往山茶叶上轻轻一拂,几近金色的火焰,被他指尖上的劲风掠起。“嗞”的一声,一丝极细的白烟,在火焰掠过的地方升起,山茶叶上的血符被火烧没了。 六步孤鹿脚边,“嗞嗞”的又是一圈。水汽被火焰燎干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一丝又一丝极细的白烟,在他身旁袅袅上升。 他像被像一圈不见焰火的烟花围在中央,极美。 那些血符还来不及怨怒,就被他指尖的一点太阳真火烧得干干净净。 此时,与他们来路相反的方向,烧起了山火。火势还不算大,乌黑的浓烟却滚滚地滚上了云霄。 “烧烤小骷髅离家出走了?”谁说不是?大巫山都被他点着了。 六步孤鹿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动色地退出了“烟花的包围圈”。 化为缕缕白烟的血符极不甘心,它们在半空中扭动着,怨怒着,无声地嘶喊着……然而,阻止不了升上天堂化为虚无的脚步。 六步孤鹿转身,拂袖而去。血符烧成的白烟,强行在枝叶交错的树林顶端,形成一个轮廓模糊的人形。那人形只到腰部,腰以下的部位只有袅袅轻烟的形状,残破得很不像样。聚成人形的白烟里,隐约翻滚着戾气,遥远,却很浓烈。 終横交错的枝叶下方,勉强聚起来的白烟里,地狱般阴郁的声音传出来:“你就不怕他知道,与你反目成仇?” 六步孤鹿背离那团白烟,已经走出去十好几步了,他无所谓地笑笑,“他能知道的时候,再做打算不迟。” 白烟里的戾气似乎冷笑了两声,半空模糊的人形差强人意地笑了。随即戾气褪去,白烟也跟着消散了。 岷岷抬头望向白烟散去的地方,又回头去瞧六步孤鹿奔向山火的背影,一脸茫然。 那些血符,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被她布在林子里守山的阵法打散了。她原想留下一点线索,等六步孤鹿过来瞧瞧。他却不问操控它们的牵线人是谁,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她追上六步孤鹿,问道:“不需要追查吗?” 六步孤鹿,反问:“有什么威胁吗?” 岷岷,答道:“没有。” 六步孤鹿那句无声的“没有不就对了?”不用出口来,岷岷懂的。血符碎成那样,就算施法审问,可能也问不出一二三来。 她再回头望一眼白烟散去的地方,一晃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等她再回过头来,六步孤鹿已经走了很远了。她紧张兮兮地追上去,多嘴两句:“阿诺,你真的不要追查‘长相忆’的牵线人吗?来者不善。” 六步孤鹿暖暖一笑,回眸瞧她,“你去帮我查吧。反正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中原来的几个仇人。” 他戎马一生,杀戮无数,又是铁血派的,这个解释听起来十分合理。 岷岷长长地舒了口气,双眸轻轻磕上,前尘旧事抹将过去,不再问了。她想:“只要不是来找伽蓝的就好。” 伽蓝是阿诺托付给她的,她十年心血付尽,只为护她周全。不管阿诺是否回来,她都不能允许自己十年的用心,有丝毫差池。 “山火势头很猛,你回去找人过来救火,再把山里的阵法都加持一遍。‘长相忆’的血符虽然来势不凶,但也不能疏忽。”六步孤鹿将岷岷支走,独自朝山火的方向去了。 远处顺风拔苗的山火,很让他焦心,不晓得那小骷髅在干什么。山火烧起来的方向,正是左安琪在的方向,听完姬姚梦境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他心想:“但愿他别被犯傻,别拿自己去替那姑娘才好。”很不巧,他猜他会这么做。而且,直觉告诉他:姬姚懂得“替换幻灭之身的法术”。他说他在书院里看的那些书,肯定有禁术记载。那小子时不时都要突破他的设想,来点儿惊吓,不得不防。 林子里“长相忆”的血符碎片,是从考古队员身上来的。烧了血符,血符的原主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操纵血符的牵线人还没露脸,出了个声也是假的。为了不让岷岷知道昨天江水底下发生的事情,六步孤鹿索性亲手切断了血符线索。 岷岷那里,倒是可以瞒得住一时。死人,用木偶术控制几天就好,坏掉了就说尸变。“长相思”的血符,却变得防不胜防。姬姚再要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局面可能没法儿控制。 六步孤鹿再冷静自持,也招架不住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在他脑海里乱绕。况且,他初回人世,十年的空白,千年的穿越,让他毫无头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浴火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狂奔二里路,点了一路山火到祭坛。 瞧着身旁“嗞嗞”卷起来的树叶,以及身后不远处的山火。他想:“我把自己烧了不要紧,把祭坛烧了,恐怕得跟六步孤鹿一样,落个挫骨扬灰的结局。我姬姚被挫骨扬灰也就算了,不能连累教授和安琪。” 信仰巫术的地方,祭坛都是圣地,不是轻易能让人毁的。 姬姚想起小蓝院里,那本名为《浴火》的蓝皮小书,书里记载了以“火驱火”的法术。法术名曰:逐火,原理很简单,就是以高等级的神火为阵,驱逐凡火。 六步孤鹿在墓里说过,将姬姚点燃了烧成的烧烤骷髅的是“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与三昧真火、南明离火、六丁神火、太阴真火、紫薇天火,并称六大神火,是万火之祖。用它布阵,克一克花草树木烧起来的凡火,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书里的法术,姬姚含糊的懂点儿皮毛。反正依葫芦画瓢,赌一把。他就着指尖上的火焰,在祭坛周围的六颗大梧桐树上,各画了一枚火符。 他手指在梧桐树上划过以后,起先只留下些黑乎乎的树皮被烧焦的碳状痕迹。能不能行,姬姚心里没数。他索性两眼一闭,一笔写完了符篆。 符篆收笔,树皮上的碳状痕迹,呼的燃成了金色火焰——火符成型。火焰只在树皮上画过符篆的笔迹上灼烧,不入木,不伤树,还笼着淡淡白光。远远望着,就像个小太阳。 “天呐,我还有这功能,太强大了!”瞧着自己画的火符,姬姚发自内心的一声惊呼没喊出口来。他得意得,一键还原成二货。“哥哥我也能救火,要你何用。”他之前等不来救兵,那悻悻然的模样,随风散了。 心,却原地落了个空。 他说的“要你何用”,自然是指六步孤鹿。凭本事与人杠上,跟小孩子赌气没甚区别,他也不往深处去想。 第六枚火符画完,树与树之间感应到了彼此在存在,符篆上燃起的真火在半空连成线,烧成一个圈,将祭坛围在中央。硕大的梧桐树,连枝叶带树干,都隐隐地笼在火焰状的光影里。焰影摇曳,却烧不着树木,那些梧桐就跟天生就长在烈火从中一样。 梧桐枝叶亭亭如盖,覆在祭坛上空。整个祭坛,完完全全地被笼在了火焰的光影。站在祭坛上仰望天空,就像在太阳神宫里仰望扶桑一样。 姬姚心底翻起一种久别重逢的情绪:叹为观止。 太阳神宫,扶桑……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词,是在哪里见过吗?还有那久别重逢的“叹为观止”…… “想不起来,或许跟我身上的太阳真火有关系吧。”姬姚潜意识里,含混地就这么一句解释。救人要紧,他懒得多想。瞧见山火被阵法逼退,祭坛不会被火烧毁,他就放一百万个心了。 他伏在祭坛上,画起了记忆中的图腾。 那个图腾很复杂,六步孤鹿是一笔画成的。当时在崖墓里,地动山摇的,碎石子乱掉,姬姚还得照顾左安琪。那个图腾,他理应瞧不齐全,就算齐全也很生涩。可是,他竟然一笔画成了,还画得无比熟稔。 六步孤鹿念的咒语他没听见,不晓得该怎么启动这个图腾画的法门。于是,简单粗暴地提起烈火骷髅,掌往图腾心口一拍。图腾上的火焰,从他落掌的地方开始,沿着姬姚画的笔迹,走线似的窜了起来。 祭坛上,烧起一个古老的龙形图腾——独角的。 姬姚一掌拍下去,仿佛拍在自己心口上。他身体往后一腾,被那一掌打得飞起来。 “这是什么副作用?”他噎在喉咙里那一嗓子,没嗷出声来。 烧烤骷髅飞起来,又落下去,穿入祭坛地面,坠落进了黑暗深处。 祭坛没动,他却像鬼魂一样穿了祭坛的地面。 “能够穿越地面?是祭坛特效,还是烧烤骷髅自带遁地功能?”一念闪过,姬姚已经坠入了黑暗。“以后去到十八层地狱,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一招。”这想法忒晦气了……“呸,呸,呸,谁要去十八层地狱?哥哥我要去九重天……” “九重天”三个字,从姬姚心底翻出来的时候,他的全世界都寂静了,鸦雀无声。 黑暗里包裹住他的,是梦里云雾缭绕的“仙境”,和“仙境”尽头那双烧着金色火焰的翅膀。那双烧着火焰的翅膀一展开,他的心就跟他一起坠落下了悬崖,一路悬空,一路失重,还烧着灼热、辛辣的痛。 他现在也是失重状态往下坠着,就跟梦里跳下去的是他自己一样。 心口那个呼不出来,又压不下去的名字,硬生生地堵成了内伤。 他喉头一哽,一股甜腥的味道,钱塘潮似的翻涌起来,冲破了阻塞。他原想憋回去的,不想嘴里竟然‘噗嗤’一声,喷了许多黏糊糊的东西出来。 他想:“这是吐血了吗?骷髅怎么有血可以吐呢?”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除了吐出那一口肺腑后胸腔里的虚无,姬姚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前的光景碎成漆黑的一片。 “姬姚!” 他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喊了他的名字。这是,幻觉了吧…… 随后,姬姚肩头一紧,被人拎了上去。火光里,他看见了六步孤鹿的脸。他心想:“我是被火烧糊涂了吗?” 失重感和超重感交替的过程中,他确实觉得自己糊涂了。他看见自己喷出去的鲜血,溅了左安琪一身。随后,左安琪的脸,又变成了岷岷。 左左右右全是岷岷,姬姚彻底糊涂了。他想努力甩一甩脑袋,把满脑子的糊涂账全都甩出去。然而,脑袋跟千斤重似的,动不了。他用尽全力撑住自己千斤重的脑袋,还是一个不小心,歪到谁的肩膀上去了。 似乎这样,心更安宁,做梦的姿势也变得更舒坦了。所以,他也懒得动了,连挣扎都省了。 岷岷的影子在黑暗的眩晕中涣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浑浑噩噩的视线,和被饥饿感持续破坏的感官。 他知道是梦,却醒不过来。他是烧烤小骷髅,怎么会有饥饿感……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在晃,脚下轻飘飘的。身旁攒动的人头稀稀拉拉的,跟凑数似的,挤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肩擦着肩,歪歪斜斜地转过了山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眉心字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在梦里,抬头望了眼天。没有太阳,铅灰色的天,锅盖样压在山头上,跟十八层地狱一个模样,死寂沉沉的,毫无生气。 地面,花草树木,全都是焦黄的一片,蜷缩着倒在地上。 四周的山势很熟悉,就是他能拉出来画张水墨丹青的大巫山。 头顶上唯一耀眼的,是那只若隐若现的巨鸟。它翅膀上烧着火焰,像太阳,更像太阳的亡魂。它触碰到的任何东西,都能穿过他的身体。 就是那只翅膀上燃着火焰的巨鸟,是它带着这队流民进山的。 姬姚探出手去,想要触碰它彩色的尾羽,然而太遥远。他仰望着它,目送它越飞越远,自己却被拖累着追不上去。 他的要带领身周那些潦倒得不成人形的族人,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地方,建立一个新的国度,苟延存活。他们的脚步和他们的身体一样,苟延残喘着,追不上神鸟的步伐。 他就这样被他们拖累着,与它五彩的尾羽失之交臂。 人群里,不知何时响起一点“嘤嘤”声音,蚊子叫似的,像是位妇人的哭声。那声音很压抑,沉郁,又隐忍,隐忍到忍无可忍,像即将决堤的坝。 她身旁,一个男子的声音压低了声嗓在说话,“不要出声,会被听见的。” 那个“嘤嘤”的声音,被她自己颤抖的喘息压制了。 姬姚背对着他们,却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瞧见了她身周兴奋、贪婪、又残忍的目光。那些目光,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全都聚焦在那妇人怀里。一双一双的,全是饿狼般闪着绿光的眼睛。那妇人被他们瞧得一个颤栗,靠向了她身旁的男人,一张连菜色都没有的脸,刷的白成凄凉。 她身旁那位疑似她丈夫的男子,抱住她往后退了两步。才退两步,他们就撞在了人墙上。攒动的人群,将他们围在中央,退无可退。 “他没死,他还没死。”那妇人瑟缩在她丈夫怀里,冲着簇拥着围上来的人群嘶吼,嘶吼成咆哮。 姬姚这才看清楚,她怀里抱的是个孩子,周岁不到,微微喘着点儿气,莫约是要死了。 “娘子不要!”她丈夫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娘俩搂进了怀里。可惜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近乎咆哮的嘶吼。 远远近近的人头全都朝他们攒动过去,黑鸦鸦的,将他们一层一层地围起来,密不透风。所有的人,都瘦成了近乎骷髅的形状。那些皮包的骷髅身上,只剩了两只眼睛在发光,一双一双的全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不好!”梦里的姬姚预见到了灾难性的场景,心头呐喊一声,伸手去拔后背的长剑…… 剑?! 哪里有剑,他连动弹都动弹不了,想回过身去将人群哄散都挪不动身体。 “呜,呜……呜……”那妇人压抑的呜咽,随着喘息抽搐、挣扎,每一声都在窒息的边缘煎熬。她身旁的人群却沸腾了…… 姬姚听见的,是万人撕咬的癫狂,咀嚼的欢乐,还有如愿以偿的满足…… “娘子,娘子不要……!”男人撕心裂肺的乞求声中,他听到了那妇人疯癫的狂笑,撕咬,咀嚼,和包餐后的满足…… 姬姚的身体被禁锢着,眼睛却看见了满嘴鲜血的狂笑,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那妇人怀里尚未断气的婴儿,被众人分而食之。他母亲在痛不欲生的癫狂里疯了,跟癫狂的人群一同分食了孩子的骨肉。 姬姚炸成废墟现场的脑子里,只炸出了一句话:“他们是神,他们是坠落凡尘的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梦到此处,多数人会被吓醒。然而,姬姚没有! 他不顾内心的惊恐,也不去驱逐分食婴儿的人群,而是屈膝跪在了地上。 他跪下的动作很慢,慢得像位年迈的老妇人,单腿跪下以后,杵稳权杖再跪下另一条腿。跪定之后,他双手紧握着手里的权杖,将它深深杵进泥土里,向自己祈祷,“天地为墓,山河铸棺。前尘旧事,入土为安。一切新生,都祈求神的指引。” 他念的那句巫祝,比现在流传的丰沮古语还要古老,也不晓得自己怎么说出来的,怎么听懂的。可能是梦吧……梦里就算胡说八道,也知道自己说的什么鸟语。 不等他把自己念的巫祝想明白,梦境就碎了。 梦里的情景换去了祠堂。好像是祠堂,不确定。 祠堂里,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内心平静而祥和。仿佛一闭眼,生平事就能随风去。 蒲团前头,跪着位姑娘,五六岁的样子。她轻纱拂面,小辫垂肩,跟小辫一同垂在肩上的珊瑚珠串儿,看起来十分眼熟。 什么十分眼熟,那珊瑚珠串儿就是岷岷头上的发饰,色泽大小一模一样。这姑娘是祭司,难道是小时候的岷岷? 瞧那眼眉,不像……! 面前跪的这位姑娘,杏眼弯眉,怎么叠都跟岷岷叠不成一个样貌。 他指尖执起身侧的朱砂笔,凝神在那姑娘眉心写了枚上古篆字。那枚篆字写得笔法潦草,跟鬼画符似的一笔画完。他写着字,又念了那句祝词:“天地为墓,山河铸棺。前尘旧事,入土为安。一切新生,都祈求神的指引。” 面前跪的那位姑娘年纪太小,听不懂他的祝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等待着接受自己命运。 “这是你的眉心字,从此你与神灵心神相通。”他说着话,将自己拇指上的一点光晕摁入了姑娘眉心。 随着那点光晕,姬姚感觉到自己的感知没入了别人的身体,一个更年轻,更稚嫰的身体。深深一口凉气吸进肺腑,猛然睁眼的一瞬间,他看见自己眼前盘膝坐着一位老妇人。她双手无力地扶在膝盖上,脑袋耷拉在胸前,跟蒲团前跪着那位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单单少了珊瑚珠串儿做的发饰。 “婆婆!”姬姚听见自己哭喊了一声,扑进了蒲团上那位老妇人的怀里。 至此,姬姚恍然大悟:这是丰沮祭司之间的传承。上一任祭司在临死前,为新任祭司写下“眉心字”,再将附着了神性的光晕注入“眉心字”里,完成巫人至高无上的祭司传承。他现在的视角和五官六感,都换到了小姑娘身上。 他猜,他在梦里感知到的,可能是被注入“眉心字”的某种巫术。 那个巫族祭司的传承,隐约在他梦里经历了百二十回,最清晰的是最后一次,就是他作为岷岷“眉心字”存在的那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人妖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在梦里,刚刚接触到岷岷的视角和五官六感,还没来得及扑进“婆婆”怀里,就被人猛地一掌拍在后心上。 那一掌拍的力道很猛,姬姚被他一掌拍在背上,差点儿没把心肝儿呕出来。 拍他那人的掌心里烧着真火。真火在他后背一震,海啸式的冲击波好像把他的三魂七魄都震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 姬姚猛咳几声,心肺都快被他咳出来了。他捂着胸口埋头去瞧,没见地上有他的心肺出来。反倒是岷岷的影子,随着他的咳嗽声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口鼻冒出来,一层一层地叠在眼前,数不清楚有多少个。 他每咳嗽一声,口鼻里就能吐个岷岷的影子出来,就跟溺水一样。他心想:“我可能溺的是岷岷。” 等他喘过气来,才在岷岷的影子背后瞧见了左安琪。左安琪与他面对面盘膝而坐,他咳出来的岷岷的影子,全都叠到她身体里去了。 “这是……”姬姚强行用手捂住口鼻,想把咳嗽逼回去。 猝不及防,他背心上又挨了一掌。这一掌,比先前那一掌还要狠,打得他心肝儿一震,猛地咳了一声,吐了个硕大的岷岷出来。 那个被他吐出来的岷岷的影子,像梦游完了灵魂归窍似的,很自觉地隐匿进了左安琪的身体。 还用想是怎么回事吗?他和左安琪都在祭坛上坐着......他就是溺了岷岷的亡魂,被人从祭坛底下捞上来的,连同左安琪一起被捞上来了。这会儿,岷岷的亡魂被人打出来,去了与她幻灭的左安琪的身体里。 “六,步,孤,鹿!”姬姚连喝带骂地爬起来,转身一掌拍出去。 这一掌打得极准,正正拍向身后那人的天灵盖。姬姚也是修过道术的人,虽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却也不是小白。一掌打人天灵盖上,不是死也要三分残。 可是,他眼前桃杏乱飞的一枚暖笑,晃得他两眼发晕,硬生生在他头顶上半寸的地方收住了手。 “我们之间还有生死契约。你要死,不得跟我商量一下吗?”六步孤鹿微微仰头瞧他,笑得甜甜的。弯弯一双小鹿眼,淬着水,像挤碎了一汪星辰,随时都能溢出来。 姬姚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笑的,真甜! 这笑,要是换个糙汉子来,恐怕得把人恶心死了。偏偏他这么笑,就很好看。长得一般的姑娘,都笑不出他那纯粹、天真的模样。 “……”姬姚骂到嗓子眼儿里的半句话,硬生生地噎了回去,憋在心里念念碎:“说得,跟你有生死契约的,只我一人?左安琪不算吗?有没有点逻辑?!” 念完,他没好气地说:“现在跟你商量。我替安琪,同岷岷幻灭。” 六步孤鹿眼眸低垂,冷了言语,火速否定:“我不准。” 他坐地上动都不动,言下之意:要不你打死我好了。他知道姬姚下不了手杀人,只差没有当面点破:杀鸡你都不敢吧,还杀人? 姬姚:“……” 他被驸马爷气得肺炸,还有话说吗? 唐教授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满身尘土,乱成鸟窝的头发上还顶着棵草。他过来拉开姬姚,打个圆场:“你是男的,岷岷是女的。你俩幻灭,会不会变成人妖……” 姬姚:“……” 听老教授一本正经地说“人妖”,姬姚险些怀疑自己没睡醒。他不敢开口,怕闪着自己舌头。 六步孤鹿疑惑又好奇的眼神瞧向唐教授,“人妖是什么妖?” 唐教授:“可男可女、不男不女的妖。” 姬姚:“……” 六步孤鹿的小鹿眼又瞧向了姬姚,“你要吗?” 唐教授:“安琪要知道你为她做了那么大牺牲,会感动死的。” 姬姚:“……” 这两人,商量好的吗? “刚才不是幻灭过了吗?”姬姚两眼发懵,问道:“没成人妖,对吧?” 他拎了一下袍子下摆,埋头瞅了一眼,随即又将袍子放了下去。他瞅那一眼,自然是瞅自己是不是人妖的重点。众目睽睽之下,他没好意思把袍子拎得太高,也就三寸,什么都没瞅着。好在,衣料摩擦的感觉还是很明显的。他惊疑不定的心,终于否认掉了人妖的推测:不是! 他身上空荡荡挂着的那件袍子,是六步孤鹿的外衣,带子系得松松的,像他睡觉起来时披的那种。他凌晨跑他房里来的时候,就穿这样。 这会儿,那件睡衣样的袍子穿在姬姚身上。六步孤鹿自己,就一身单薄的亵衣。天凉,看起来很冷。 姬姚忍不住腹诽:“衣服又被烧没了?烧烤骷髅点一回,衣服没一回,我今后还有脸见人吗?”一想到没脸见人,他就知道自己被那小魔头看了个透彻。不是他姬姚怕被人看,真的是……亏得很!看在衣服的份儿上,他又想:“还好这小魔头有点儿而良心,看完帅哥,还知道施舍件衣服给我穿上。” 他拎袍子下摆那会儿,没有瞧见六步孤鹿和唐教授看他的眼神,真是意味深长,就像他是他俩亲手做的人妖似的。 “你没成人妖,多亏我来得及时。”六步孤鹿站起身来,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瞧着姬姚。他单薄的亵衣在卷着微凉的暖风里,显得暧昧又轻挑,长发还披散在肩上,只在发尾松松地系了条丝带——让人想起一个现代词“没睡醒妆”。他就着这歪头的姿势,冲姬姚笑笑,“岷岷的亡魂得了你血祭,所以她认了主,非要跟你幻灭。是我来得及时,她才没成。否则,现在的姬姚,我都不知道该喊公子,还是该喊姑娘了。” 姬姚想起自己坠入祭坛底下之后,确实吐了口血,然后见到了岷岷、安琪,还有上任祭司为岷岷写下“眉心字”,将祭司之职传承与她的经历。也就是说,他跟岷岷“幻灭”过了,并没有变得不男不女,只是被六步孤鹿中断了而已。 他推测:只要得到血祭,岷岷的亡魂就能认主。那么现在也不用着急,只要在“幻灭”完成之前,他用血祭去替左安琪就可以了。 得了定论,他转着满肚子贼心烂肺,故作镇定,试探六步孤鹿:“幻灭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通常情况,需要十二个时辰。不过……”六步孤鹿若有所思,说话也是半句顿,故意卖关子。“……得看资质。资质寻常的,时间更久。安琪嘛……半点修行的功底都没有,连寻常都算不上。” 他没说他在幻灭之前,用左安琪的血给岷岷亡魂做过血祭。血祭后的左安琪,连一个时辰都用不了,就能完成幻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神魔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我知道了。”姬姚冷冷淡淡地回应一句,抱起左安琪,往山下去了。他心里愤愤然骂的不是六步孤鹿,是唐教授:不晓得教授他老人家,是不是颠东了,竟然听信那花花公子的话,险些害了左安琪。【注】 六步孤鹿向来思维严密,说话又温和有礼,唐教授信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从地震现场,到古墓救援,一路不都是他的功劳吗?就连这会儿,捞人出来临阵做法的,不也是他吗?他老怎就不能信他了……?! 姬姚抱着左安琪,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巫人村暂住。六步孤鹿放任他在前头一路狂奔,自己慢慢跟着就好。他闲来没事儿,还掺扶唐教授一把,可谓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典范代表。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在驸马爷眼里,没有。姬姚潇洒离去的背影,落在他眼中,简直“冷”得可爱,毫无城府可言。 姬姚抱着左安琪回了巫人村,守着她寸步不离。六步孤鹿扶着唐教授,比他晚到些时候,不过就晚了阿婆给左安琪换洗衣服那么点儿功夫。 左安琪安然睡着。姬姚在屋里守着,六步孤鹿就在门外守着,还时不时扭头朝门里瞅瞅。姬姚压根儿没有机会血祭。 他悻悻然走到门口,冷眼瞪向六步孤鹿,“现在你开心了?终于将安琪与岷岷的幻灭做成了事实。” “不开心。”六步孤鹿眼眸低垂,也是冷冷的。 姬姚以为他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结果,他老人家说了这么一句:“我希望你没有把我唤醒,或者现在把我拆了送回去。挫骨扬灰,原地撒也行。” “你......!”姬姚瞪着他,咬碎满嘴银牙往肚子里吞。 “做不到是吗?你做不到,就别碍我好事。我可不想应了‘十愿菩提祭’,再听人吩咐,去干点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 姬姚哂笑一声,“所以,就可以让别人去牺牲?” 他搞不懂自己什么心态,分明是被拖来这里做祭品的,还要殚心竭虑地为他着想,要拿自己的命去替左安琪,帮他破解“十愿菩提祭”。 “我又不属于这里,一走了之不就得了?凭什么帮他破咒?”姬姚心里骂骂咧咧的,一个白眼儿翻过去。 六步孤鹿见他白眼儿,彻底笑了。一笑之后,他又收敛了神情,淡淡地对上姬姚眼眸,眼里却是散不去的笑意,“不牺牲安琪,就得你来替我。你愿意吗?” “凭什么?”姬姚不干了。他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六步孤鹿瞧着他,依然淡淡的,“凭你跟我一样,是天生的神魔胚子。” 姬姚脚底一滑,平地里踉跄一步,险些扑在驸马怀里。他赶紧的扶墙稳住,“我,我怎么跟你一样了?我又没有散在天葬台上看过星星……” 他心道:“我一大活人,还没诈过尸呢?怎么成得了魔头?” 六步孤鹿抬手揉揉姬姚发顶,笑笑:“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 姬姚头发剪得短,一根根的在头顶上站着,扎手,不像古人的长发摸起来又柔又顺。驸马爷随便揉了一下,很快就嫌弃地收了手回来。 姬姚也很嫌弃地瞪他一眼,腹诽:这是把我当伽蓝公主宠了吗? 六步孤鹿收手回来以后,再没说神魔的事情。他留下句话,转身回房去了,“安琪快醒了,‘幻灭’已然成型,别再枉费心机想血祭的事情了。不过,差强人意,比我预想的差那么一点。” 姬姚“啪”的一声将门拍上,连同驸马爷尚未走远的背影一并拍在了门外。 他愤愤然坐回左安琪榻前,喘着粗气骂道:“什么差强人意?你是来跟我说神魔胚子,还是来说幻灭的?” 驸马爷在门外站了整整一个晌午,就是为了来说这些? 话说,神魔出于上古,不是什么活物,是坠落凡尘堕入魔道的“神”。这些,都是姬姚少年时在“小蓝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上看来的。他原以为是个传奇、怪谈,不想今日重提竟然把自己也圈了进去。 神魔根本就不算活物,不需要吃喝拉撒这等红尘万丈里的琐碎。 他姬姚,贪声好色,还嘴馋,三天不吃饿得慌。大千世界打包给他,他也不嫌多。哪一点跟神魔搭得上边? “是我姬姚投错胎了,还是他驸马爷认错人了?”姬姚忍不住嗤笑一声,正好被醒来的左安琪听了去。 “什么投错胎了,认错人了?”左安琪撑起身子斜倚在榻上,一手掐着太阳穴,另一只手趴在枕头上。她看起来不是很好,估摸着头痛。“阿诺……呃,那个古人,你修复的那位驸马……” 姬姚瞅着左安琪的眼睛已经瞪直了,惊出一身汗来。还好,她还记得那位古人,是他修复的一堆人骨,不是岷岷喊的“阿诺”。 想起天葬台上那堆碎骨,姬姚总觉得心里梗着根鱼骨似的,泵一下,痛一下。他回头又骂自己:“我是不是有病啊?” “我看你是真的有病,眼睁睁看着兄弟我在生死边缘挣扎,也不去倒杯茶来。”左安琪要死不活的小眼神瞅着案上的茶碗,一点都不觉得这里环境陌生。 姬姚一回神,从天葬台的碎骨堆里猛然惊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来杯咖啡?卡布奇诺,或者摩卡?” 左安琪抬起眼皮来,觑他一眼,“还猫屎呢!巫人村有那玩意儿吗?” 姬姚:“……” 她知道这是巫人村?这么说,左安琪跟岷岷的亡魂真的幻灭了? 姬姚忍不住将手心摁在左安琪脑门上,“你还记得你是谁不?” 左安琪火大,挥手将姬姚摁在额上的爪子拍开,怒道:“姬老兄,你该吃药了。你兄弟我,左安琪!你不认识了吗?” 还知道喊他姬老兄,是左安琪仙女本仙。 姬姚不给她倒茶,忍不住口干舌燥,自己起来倒茶喝水去了。两口凉茶下肚,她又十分嫌弃地放下杯子,躺回榻上去了。 “这茶不好。”左安琪就着那斜倚美人榻的姿势,指隔壁六步孤鹿的房间,“阿诺房里有罐‘清露’,解头痛的,你去帮我拿来。” 阿诺……?她又喊驸马“阿诺”,他房里的东西她能如数家珍,还指使他干活。 左安琪对这里不但熟,还公主病,看来是真的幻灭了。 幻灭了,还能保持原有的记忆,或许这就是六步孤鹿说的“差强人意”——只是幻灭了,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信门神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为了证实眼前这位仙女,是左安琪本仙,姬姚火箭速度发射出门,去了隔壁。他全然不顾先前摔门送客搞出来的巨大动静。 门缝撩开,弯弯一双眼眸冲他笑着。 “嗯……那个……安琪说,你屋里有罐叫‘清露’的茶叶可以缓解头痛……”姬姚真心觉得自己脸皮厚。 “有。你进来吧,我给你找找。”六步孤鹿侧身将姬姚让了进来。 姬姚以为隔壁是金碧辉煌的一间,进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这间,比他住的那间格局还要简单。窗下一张书案,案下铺张竹席。案上几卷经文,一方砚台,香炉都没有一只,唯一精致的是砚台上搁的那管鼠须笔——历史可以追溯上千年,甚至更早。 茶炉、茶壶和两盏茶碗,都搁在书案旁侧,看起来很没地位。 一面素屏风,将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隔成内外“两间”。屏风是细竹条拼的,素得丁点儿花纹都不带。 姬姚不动声色地四下里打量一番,心道:“这位没事儿就笑得桃杏乱飞,撩个眼神能送人十里春风的驸马爷,内心如此安静?一应物件都简单至极……” “坐。”六步孤鹿为姬姚斟了碗茶,待他安然坐下,他才起身转去内间。 姬姚受宠若惊地捧着茶碗,跪坐在书案对面的客座上,望着他转过屏风的身影,脑海里禁不住浮想联翩。想就想吧,他想的还全是驸马爷卧榻休息的姿态、神情。 脑海里,他熟睡时偶然转动眼球的安静神态,惊心处颤动睫毛的瞬间,他都亲眼见过一般。 虽然说,他作为考古学者推测内间功能没什么不妥,但也不带这么浮想联翩的。被“考古”的对象还在屋里呢……太不像样! 知道自己跑偏了,姬姚赶紧喝口热茶压惊,转脸瞧向窗外,免得被人瞧穿了,多尴尬啊! 从此,驸马屋内,屏风背后的方寸小地,便成了姬姚既向往,又不敢无礼擅闯的幽心密事。 他等六步孤鹿,也就喝口茶的时间,背心竟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很热吗?”六步孤鹿的声音在书案对面响起。 “啊……”姬姚恍然回过神来,干干一笑,道:“呃……呵呵,有点。你这间房,比我那间热一点……当西晒吧。” 西晒?东晒,好吧! 六步孤鹿住的这一间,是巫人村迎接第一缕阳光的房子,村外的瞭望台除外。 六步孤鹿垂眸笑笑,给自己斟了杯茶,没有揭穿他。他道:“茶放好多年了,是她亲手收的,我没找到。你让她自己来找找。” 他没提岷岷,也没提左安琪,简单地用了个“她”字。 姬姚先前走神走得太厉害了,听见六步孤鹿说让“她自己来找找”,他就赶紧遁了,去隔壁找左安琪过来,免得二人相对无语多生尴尬。 左安琪被姬姚从榻上拖起来,骂骂咧咧地出了房门,去隔壁找什么“清露”去了。别看她开门出去的时候都还念叨姬姚不是,走近隔壁窗户根儿处就不言语了,进了房门更加恭敬,人设一百八十度反转,变了个人似的。跟在她身后的姬姚都她被吓到了。 难道以后,左安琪也要人格分裂了? 六步孤鹿房里陈设简单,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就书案底下有个三尺见方,深不过五寸的小地窖。地窖里除了两罐“清露”,啥也没有。 左安琪进屋,想都没曾想过,就在书案底下的地窖里翻了“清露”出来。 “这都放了好些年了,还能喝吗?”六步孤鹿瞅着两罐“清露”,一脸嫌弃的模样。 “也就千多年吧。”左安琪这话多半没过脑子,她打开罐子嗅了嗅,发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左安琪说的千多年落在姬姚耳朵里,跟原子弹没什么两样,他脑袋里除了一朵蘑菇云,被炸得啥都不剩了。 “你,还知道,千多年前的事情?”姬姚两眼瞪得新疆葡萄那么大,话也问得吞吞吐吐的。 “阿诺时常头疼,这两罐‘清露’是照古方造的。他头疼的时候,给他煮上一壶就好。”左安琪答非所问,说话的语气、调调跟岷岷一个模样。说完,她忽然灵光乍现,将重点放在了“古方”两个字上,“哦,对了,我还记得那个方子。”她趁热打铁,提笔蘸墨,伏在六步孤鹿书案上,写下一张制茶古方。 对古物的狂热,倒是很像左安琪。但是,宣纸上熟稔娟秀的篆字,真心把姬姚看傻了。他顶多见过安琪写楷书,篆书她也会写,却不至于写得如此行云流水,磕绊都没得一笔。 姬姚忍不住一个菠萝蜜敲在左安琪脑门上,“姑娘,你记忆活在两千年前吧?甲骨文写个给我看看。” 左安琪捂住脑门“嘶”的一声,“诶,别说,我还真记得好几千年的事情呢?” 姬姚还没开口,就被六步孤鹿截了话茬儿。他在左安琪对面坐下,轻言细语伴着和风过去,“那是你前世的记忆。可能有好几十个轮回,或许上百个也没准儿。但是不要紧,那些只是你穿过墓地时,被打开的‘封印’。嗯……怎么解释呢?”为了看起来更真实,他还故意想了一下,“就像孟婆汤失效了,一个道理。”他又挑了一下眉,“孟婆汤嘛,就是封印前世记忆的。” 左安琪听得一愣一愣的,抬眸望向姬姚,“你们的‘记忆封印’,也被打开了?” 这位信科学不信邪的姑娘,可能以为自己撞鬼了。 姬姚使劲儿摇了摇头,心想:要告诉她幻灭的事情吗?好像不能。说了她肯定要疯掉。 左安琪一偏头,傻傻的自言自语,“难道我喝的‘孟婆汤’,都是过了保质期的。” 六步孤鹿:“……” 没懂“保质期”干嘛用的,只能猜个字面意思。 姬姚:“……” 孟婆汤还有保质期? 左安琪托着腮帮子一想,痴痴地笑了起来,“这样挺好,以后不用挖坟就能考古。” 姬姚深吸的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倒戈信了六步孤鹿,跟他一起哄骗左安琪。人家皈依信上帝,他皈依信门神。 门神还有哄大妹子的绝杀技能…… “这茶坏了,别再用了。”六步孤鹿收起两罐千年古董茶,跟邻家大哥哥似的。“姬姚那间屋子,见不到什么阳光。你刚来此地,身体多有不适,我让岷岷给你收拾一间敞亮的。你先住下,好好调养身体。等你适应这里的人事了,我再想办法送你回去。至于你要的‘清露’,我让茶房照你写的古法,重做两罐。” 他抄了制茶的方子叠在怀里,扶左安琪起身,送客。 左安琪那二货,猜到自己穿越了,没问怎么回去,竟然还说:“你不用着急送我回去,我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姬姚一拍脑门,心头骂道:“安琪小姐,生在千年以后,真是你的不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听墙根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考古队在古代丰沮修养了小半月,算是安定下来了。 左安琪要留在古代度假,队员们一呼百应,连教授都同意了。 姬姚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驸马爷说想办法送我们回去,也只是想办法,这不还没办法吗?” “老姚,想什么呢?”左安琪递了根烤羊排过来。今天山神节。烤全羊,可是丰沮祭神的日子里,才有得吃的美食。姬姚才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她就把他的心思全扒拉开了:“论文没写够是吧?着急回去。” 姬姚耷拉着脑袋,话说得极其现实:“论文是要写的,工资是要领的。我们穿越不打报告,算旷工吧。” 他没心情参观桃源仙境,可能是有人让他闹心了。 左安琪抬起胳膊勾搭上他肩头,笑道:“这里不要工资也能吃好,喝好。就当免费度假呗。” 姬姚无力辩驳,默默啃他的羊排。 这回,用心哄他的是左安琪,“既来之,则安之,把戏演完再走。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是,话是他的。可是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家。 沉默那么一会儿,姬姚总觉得哪里不对,眸光挪去了牧恋秋身上。 牧恋秋,就是姬姚在江里捞人时被树藤“暗杀”过的那位兄弟。这小伙子,平日里没甚爱好,就嘴贱。这些天,竟然没怎么听他说话来着,也没埋怨过姬姚江里捞人时操作失误的事情。 姬姚正纳闷儿着呢,左安琪还吧嗒:“‘十愿菩提祭’还没破解。我们回去,又被献祭了怎么办?” 姬姚脸上翛然寒冰列布,冷声道:“谁告诉你‘十愿菩提祭’没破的。” “老姚,你怎么了……” 左安琪惶惶然望着姬姚起身离去的背影,跟脑子进了水似的。转念间,她发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猛地瞧了牧恋秋一眼。 牧恋秋咻的站了起来。 围着篝火啃羊肉的小伙伴们,望着直挺挺立在面前的牧恋秋,眼睛都瞪直了。 啃着羊蹄子那位小伙伴,咬在嘴里的蹄子都掉了,“恋秋,你……” “呃……没什么。被虫子叮了屁股。”牧恋秋讷讷地说着,反手往身后摸了一把,坐下了。 “哈哈,哈哈……” “哈哈,你屁股香香,虫子们连烤全羊都放弃了。” “哈哈哈哈……” 一顿哄笑之后,大伙儿又开启了桃源模式,啃起羊肉,聊起天来,放飞了古代丰沮的“度假时光”。反正有人会想办法送他们回去,还能免费出“差考”古做研究,以后写论文不愁不拿奖,不开心白不开心。 要是手机都没被水淹,这会儿他们还能发个朋友圈。 牧恋秋在大伙儿的哄笑声中,捡了块儿精瘦的腰窝肉啃起来。他动作有点机械,总算是开吃了。 左安琪在一阵惶恐中,从牧恋秋身上收了眼神回来。她匆匆起身,追着姬姚往林子深处去了。 悬崖边上,六步孤鹿猎猎如焰的衣袂,在晚风中飘成惊艳。姬姚也是浓墨重彩的节日装扮,站在六步孤鹿身后。除了夜幕里,两抹惊艳的暖色,周围两里气场都能掉冰渣子。 左安琪不敢上去,躲在林子里听墙根。 姬姚:“‘十愿菩提祭’早就破了,是不是?” 六步孤鹿没有答话,空眺着崖外头。 姬姚:“牧恋秋早就不是个活人了,‘十愿菩提祭’已经破了。你何还要让安琪……”与岷岷的亡魂幻灭? 他怕岷岷听见,也怕左安琪听见,很警觉地吞了后面半句,反正六步孤鹿懂的。 六步孤鹿终于回过身来,对上姬姚的眸光,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你自作主张,血祭亡魂。” 姬姚怒了:“谁让你见死不救?” 他不知道,六步孤鹿火烧血符导致牧恋秋身故的时间,与他画图腾跳下祭坛的时间几乎同步。六步孤鹿赶到祭坛的时候,他已经无意间完成了血祭,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六步孤鹿仍是不紧不慢的腔调,“‘十愿菩提祭’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只是条件苛刻点而已。我能拒绝祭祀,因为我入魔不深。你不一样,一旦替了左安琪,再为你奉上‘十愿菩提祭’,就算再来个六步孤鹿也救不了你。” 晚风凉凉的,吹得姬姚全身僵直。他肩膀一抽,后背一阵恶寒,心道:“难道我入魔已深?” 六步孤鹿又道:“没有找到‘十愿菩提祭’的献祭人,我也不敢贸然送你们回去……” 姬姚心头一凉,冲六步孤鹿大吼:“这是破案追凶的问题吗?牧恋秋死了,死了!可是你……”他声音忽然凉了下来“你做了什么?” 六步孤鹿:“……” 当真应了“长相忆”牵线人,在血符烧毁后说的那句话,他知道真像以后一定会来追究。而他,根本无力解释。人死了,就是死了,做成木偶也不过演戏。 姬姚见他不言,接着冷言相讽,他真想一肚子怨怒全给他怼过去:“你自己坏也就算了,还要带坏安琪。” 六步孤鹿微微动了动嘴唇,姬姚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甭解释,我知道是你指使安琪做的。那个木偶术,在可以她回溯千年的记忆里,一定会有。安琪喜欢新鲜,这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是,那是她同窗,也是朝夕相处的同僚。你不该指使她去做那种事情……” “回去以后,她要如何面对”,这半句,他没敢喊出来,他不确定还能不能回去。 六步孤鹿打断了他,“不是木偶术,是归巢和惊魂。” 躲在树丛里的左安琪,偷偷抹了把冷汗。原来姬姚已经看出来了,是她在操控牧恋秋。 姬姚怒火攻心,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冲他吼道:“我不管你教她用了什么巫蛊之术,你都给我撤回来。不需要你借着保护的名义,割我们韭菜。你也别带坏安琪!” 骂完,他愤愤然喘口大气,拂袖而去。 躲在灌木丛里的左安琪,着实捏了一把凉汗,想不到岷岷教她巫术操控牧恋秋的事情,被姬姚知道了。更惊讶的是,她平生头一回听见姬老兄说话不过脑子。 她坐在树丛里想了一阵,“老姚是花痴驸马爷的时候电流过大,把脑子烧坏了吧?” “安琪,晚上风凉,回去吧。” 暖暖一道男声飘进左安琪的耳朵里,她一个激灵从树丛里站了起来。面前,那红衣猎猎的身影,不是六步孤鹿是谁? “今天的山神节,真是很喜庆……”平日里玄衣、素袍的驸马爷,今日都盛装出席了。这话唐突,左安琪不敢乱说。她故意作出点儿腼腆的模样,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回去吧。”六步孤鹿礼貌地还她一枚暖笑,转身往山下去了,没有为难她。 听墙根被发现了,左安琪没脸呆了,灰溜溜地跟着六步孤鹿,往巫人村的方向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兵变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鹿鹿!” 左安琪一路小跑追着六步孤鹿。丰沮的衣裳裙摆很大,树枝老挂裙摆上面,她步子迈大了总能听见裙子上“嗞”的一声。她现在没什么心思臭美,懒得管她的裙子,他兄弟伙还不知道在哪儿吹风呢。 “驸马……” 左安琪知道他喜欢别人私下里喊他驸马,喊得特别甜。不过,六步孤鹿没有理她。 “你跟我去找老姚吧,把事情说清楚……” 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哎呦”一声,假装崴脚摔在了地上。这大长腿儿的娇小姐,没怎么走过山路,出去考古挖坟,最艰苦的地方也有拖拉机坐,不想假摔一跤,摔成了真摔。 “啊……疼啊!” 前面,肚子里闷炸了一枚鱼|雷,只有心情走路的那位,停下脚步,沉沉地叹口气,转身回来了。他在她面前蹲下,捏了一下她脚踝处的骨头。 “忍一忍”他不想多话,就这么一句。 六步孤鹿话音未落,就听见左安琪“啊”的一声惨叫,脱臼的关节给正位回去了。 “别动。我背你吧。” 暖暖的一句男音过来,他帅气的背影就已经蹲在了左安琪面前。怎么飘飘然爬上男神后背的,安琪小姐自己都不知道。 左安琪被驸马爷的帅气熏得有点晕,好半天才说,“用惊魂控制牧恋秋,是我提出来的。不值得你跟老姚这么吵架。” 六步孤鹿淡淡地答了一句,“你认为,什么事情才值得我跟他吵架?” 左安琪:“……” 驸马这话问得,让人没法儿答。鬼知道你俩为什么吵架才是值得的…… 沉默少许,他又道:“你知道牧恋秋死讯的时候,不是也不能接受吗?朝夕相处的同僚,姬姚肯定跟你一样。” 左安琪彻底沉默了。 “你说用‘惊魂’古法控制牧恋秋的身体,是为了将他魂魄聚在体内,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他引入僵尸道修行。本意是为他好,我何必要拆这座桥呢?”六步孤鹿娓娓道来,左安琪已经被他感动得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肩膀。 要是姬姚在此,准能说他:活活能把一场“阴谋”,说成蜜拌砒霜。 到巫人村的路程不远。回到村里,岷岷亲手呈了封书信,递给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将左安琪安顿下来,亲自嘱咐完大夫给她治伤,才坐下拆了书信。 那封信烙着火漆印,火漆印上戳着枚图章。那枚图章左安琪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她想:可能是在哪座墓里挖到过。 六步孤鹿一目十行看完书信,说了四个字:“长信兵变”。 “你要去吗?”岷岷问他。 “‘十愿菩提祭’方才平息,又出长信城兵变一事。我不露面,他怎肯罢休?”六步孤鹿随手将书信丢进火堆里点了,又道,“清平日子没过几年,不管宇文极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在长信养出十万精兵。就算有,也不可能有十万军士愿随主帅兵变。长信都是我带过的兵,这才过了十年,能有多大变动。” 他战死沙场的时候,就给长信铺好了后路,不会是这个结局。 岷岷同六步孤鹿说了几句丰沮古语,就退出去了。两人言语间似乎有些争执。丰沮古语发音比较奇怪,词汇又多,左安琪这样颇有语言天赋的人,学了小半月也没怎么学懂。她只隐约听懂了几个词:伽蓝,不在丰沮,天角已碎,死亡之境。 丰沮玉门天角上,封着一位名曰“伽蓝”的正神。今夜祭祀的山神,就是玉门天角上的那位伽蓝。 左安琪不确定他们说的,山神伽蓝,还是长信公主拓跋伽蓝。 岷岷故意说的丰沮古语,左安琪不好深究,只能转而去问六步孤鹿:“你有什么打算?去长信城吗?” 六步孤鹿跟岷岷说话,又目送她赌气出门,原本背着左安琪的。听她这么一问,回身迎上她的眸光,问道:“你想去吗?” 左安琪两眼小心心,都快飞成三千桃花了,脑子都不过,就答了个“去”字。等她缓过神来,回头又问,“姬姚呢,他去吗?” 六步孤鹿定定地瞧她一眼,顿了半晌,道:“放心吧,我绑架他去。你脚伤未愈,好生休息,明早启程。”他再从冲安琪笑笑,就回身出门去了。 他烈焰般的华服,在屋里屋外晃荡几下就融入了夜色。 丰沮的夜色,在左安琪眼里总带着些温暖的气息。可是,在六步孤鹿的背影融入夜色的那一瞬,她却能在心底泛起丝丝长夜微凉的感伤。或许,他今夜那身华服,太过灼目。 左安琪从小心如斗大,脚踝刚扭伤了不过两碗茶的功夫,她又想满世界乱跑。反正能让她去逛古城,看古董,哪怕去战场上溜达一圈,她都不会拒绝。至于怎么去,她还没空想。 那晚,且不说左安琪了,她可是美滋滋的。有人却睡不着了…… 姬姚大半夜的,在悬崖边上吹完江风回来,辗转反侧了一夜,睡不着! 好容易睡会吧,太阳就晒到屁股了。 初春的太阳暖烘烘的,总带点儿燥人的味道。 姬姚很不赖烦地撩开眼皮,瞧一眼窗外光景,又往被窝里拱了一拱。拱就拱吧,他还嘟哝两句:“不是说好的当西晒吗,怎么晒得这么早?” “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六步孤鹿的声音。 姬姚以为自己幻听了?稀里糊涂地玩笑一句,“最多不过晌午”。最近他没事儿就会梦见驸马爷,幻觉都不奇怪,幻听有什么不正常的。他在隔壁,动静大点儿,他都听得清楚。 “长信兵变,我得去看看,你跟我去吗?”六步孤鹿又问了一句,很板正,很严肃,不像平日里说话的调调。 “什么?长信兵变?!”姬姚一骨碌翻起来,开门出去了。 长信城,是伽蓝公主和驸马六步孤鹿的封地。天佑十年,六步孤鹿已经薨了十年了,公主也流亡在外,还有什么兵变的必要。此时兵变,岂不是有人要置公主于死地。 姬姚睡得云里雾里的,突然被这惊天动地的消息轰过来,醒了个透彻。 他猛地一开门,就瞧见六步孤鹿双手环在胸前,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他侧过脸来,拿余光瞅了眼门里的他,跟左安琪幻灭那天,一个姿势,一个神态。 “你,等我多久了。”姬姚先是有点感动,后来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瞧他那模样,应该是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六步孤鹿这人,做啥事情悄悄咪咪的。他要有甚打算,站那儿瞅个树懒,都能把它瞅醒了说事儿。好在丰沮没有树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入城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我寅时就喊过你了……”六步孤鹿举目望向炎炎烈日,有些无奈。他没说,想早点出发,让姬姚莫名地有种错觉:他是专程候在门外,等他起床的。 现在莫约未时。他在门外站了五个时辰?姬姚忍不住想换算一下:十个小时……! 姬姚:“……” 果然,树懒都能被他瞅醒。 “长信兵变,伽蓝公主肯定有事,快些走吧。”姬姚情不自禁地脱口说了这么句话,回身进屋,拎了件外衣披上就走。走到门外,他脚步一顿,肠子都悔青了,说好的要跟某人赌气,怎的变成他主动请战了。 他心里暗暗地狂骂自己:“伽蓝公主又不是我家的,我操什么心呢?”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姬姚这会儿瞌睡醒了,反应过来自己迷了心窍,应了个糊涂约,杵在原地不愿走,又不好意思毁约说“不去”,只能仇深似海的把自己瞪出一锅油来。 “安琪知道长信兵变的事情。昨晚岷岷送信给我的时候,她也在场。”六步孤鹿跟上两步,没怎么张扬,继续让姬姚做他的主角。“她非得跟去瞧个稀奇,所以……”我来拉你一起。 姬姚一口粗气吸进肺里出不来,险些憋死自己。他心头直呼:妖孽,我要收了你!明明就是绑架,还栽赃左安琪,说得自己很无辜一样……?小爷我才无辜,好不好? “安琪昨晚扭伤了脚踝,走山路多有不便,我们走水路好了。”六步孤鹿在他身侧停住脚步,还侧脸过来,冲他笑了一下。 长信在秦淮河岸,此去水路最为方便。不走水路,翻山越岭何时才到?这锅也能甩给左安琪背上,真是服了他了。 姬姚忍不住内心深处一声哀叹:左大小姐,你到底答应了驸马什么事情,搞得他没事儿就拿你来绑架我? “走吧。安琪迫不及待地等着出远门,这会儿肯定上船了。”六步孤鹿笑完,朝码头方向款步而去。他话还不停,“山里怪憋闷的,委屈她那活波的性子在巫人村憋闷了小半月。” 瞅着六步孤鹿的背影,姬姚使劲儿腹诽他:“兄弟,别!安琪她可不憋闷,有古董陪她,她在墓里躺着都行。” 可惜,姬姚很快就被打脸了。他人还候在码头上,就听见船上的左安琪说:“我都等你们老半天了,快上来吧。这大山林真是憋死人了,我得出去见见世面。” 姬姚迈到半空的一只脚,悬空踩了个踉跄,要不是船夫拉得及时,他已经栽到江里跟鲤鱼打滚儿去了。 与姬姚同行出山的,除了两名船夫,和一个离不得人操控的牧恋秋,就是左安琪和六步孤鹿。这两人,一个挖坑,一个埋他。路上小十天,姬姚没少遭他们黑手。 初春时节,秦淮烟柳未浓,草色依稀,灯火阑珊却丝毫不减。 在两岸灯火摇曳的倒影里,巫山来的小船显得有些寒碜。 “哇哦,这时候就有风向标了……” “洗衣服、碾米还有智能版!” “原来烤鸭是长信特产,我在京都吃的鸭子都是移民再改良过的?” …… 左安琪支起船窗,趴在小案上,瞅着岸上的“古人”、“古物”,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似的。她一考古学出身的硕士,会不知道古代的生活常识? 可是,知道归知道,千年以后见的毕竟都是遗物,故事都是他们臆想的推理。真正落入凡尘,亲身经历一回千年前的市井生活时,还是会不由得惊叹:一千四百年前的九州秦淮,就已文明如斯,难怪能有今日繁华,底蕴就摆在那里! 左安琪是一痴人。姬姚却是见怪不怪,他跟划船过去的小贩买坛好酒,坐在船尾就开喝了。 “这酒怎样?”六步孤鹿在他身旁坐下,大有一同看风景的意思。 “还不错。”他喝了一口,剩下的留给了六步孤鹿。“这应该不是你们长信最好的酒吧。” 六步孤鹿拎起酒坛子,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什么我们长信?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长信,也是皇上的长信。” 听他这么说,姬姚很是纳闷儿。六步孤鹿颇有几分红尘之外的洒脱,不至于要挣身后之名,长信为何会有兵变? 他与驸马玩笑:“有这样的主帅,长信归周以后,应该不会特别坎坷。为何十年之后还要兵变?” 六步孤鹿:“我也想问。” 关于长信,姬姚有好多疑问。首先,为何长信城是大魏王朝坚守到最后的地盘,仅仅因为它是公主封地?其次,当时的长信城守得好好的,宇文家的军队连攻数次不下,还被六步孤鹿坑杀了十万大军。为何皇帝亲征,驸马就要来一次自杀式的打法?最后吧,…… 宇文极对六步孤鹿其实挺好的。虽有野史传言,说他将驸马爷挫骨扬灰撒在了秦淮河里。其实长信城归降的将士们,他一个都没动过。就连当时追随六步孤鹿八年,行刺皇帝被追捕致死的仇无仁,他也给了个“仁义之士”的厚葬。其余将士,愿还乡的还乡,愿归降的统统保留原职。两年后,他还提了几名将军入京侍奉。 长信城的治理,全依了六步孤鹿遗言。公主行踪,皇帝也没再追问。 每年芳草英菲的清明时节,皇帝他老人家都亲自到秦淮河岸祭奠驸马。小住半月啥的,都是常是。他是逢场作戏,还是追悔莫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皇帝陛下的祭拜,长信城才流行起了画驸马、贴门神的风俗。 说起门神,姬姚又想起了他从山里淘回来的那张年画,忍不住心里嗤笑一回。他心想:驸马爷到底是得罪了哪位,才留了这么一张夜叉像。 出自大周初年的驸马像,还是丰神俊朗的模样,为啥后来都变成青毛狮了? 姬姚没忍住的那声嗤笑,惹得六步孤鹿频频侧目,瞅了他好几眼。 “咳,咳……”姬姚故意咳了两声,想缓解一下先前走神傻笑的尴尬,又清了清嗓子,道:“城内安宁、繁华,不像是有兵变的样子。那封信是不是穿越来的,把几百年后的兵变送你这儿来了。” 历史上的长信城,确实有过兵变,但是不在大周王朝统治期内。 他想说,你是骗我陪你来长信重温故土,逛戏院、花楼的吧。此话,他自觉不雅,所以委婉了一点。 “穿越?”六步孤鹿也是遇见姬姚以后,才懂穿越这个词的,这会儿用得正好。“那封书信,墨迹都没来得及干透,火漆印也是新的,你要它怎么穿越?”他瞅着河上来往的商船,眉眼间有些惆怅,“写信那位已年过古稀,再活十年都是稀罕。要说穿越,岂不是亡魂写的书信?” 原谅驸马爷,他只知道今穿古,不知道古穿今。不过,历史再往前推,也没有长信兵变的记载。长信,只在大魏末年和大周初年这一段,才叫长信。史书上记载的那场兵变,虽是在此地,却非此名。 六步孤鹿一边玩笑,一边眸光越过姬姚,瞧去了一艘与他们擦舷而过商船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听戏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六步孤鹿瞥向隔壁商船的眸光,只那么一瞬。要不是那抹余光,是从姬姚脸上扫过去的,恐怕连他这咫尺之间,与他并肩坐在船尾的人都没发现。 “看那边戏楼……” 六步孤鹿抬手,拿酒坛子往前方戏楼那处一指,音色里佯装几分微醺的醉意,还变了调调。古人袍袖宽大,他抬手指戏楼的瞬间,他们坐的小船正好跟隔壁那艘商船错开。驸马大半张脸都被他的袖子挡了过去。 姬姚算是感官灵敏,又十分警觉的那种。他赶紧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从商船方向收敛了目光回来,往六步孤鹿指的方向望去。他还随着小船晃动,故意将身子往前一探,将六步孤鹿连人带脸遮了个齐全。 “姑苏来的戏班常在那处唱戏,我领你过去点两出,如何?” 两船错开,驸马爷还不忘了把戏演全。 姬姚觉得,要把驸马爷搁去现代社会,肯定是个影帝。 待两船距离拉得足够远了,姬姚才问,“先前遇了‘故人’。” 六步孤鹿顺势将酒坛拎到唇边,小酌一口,答道:“十好几年前的故人了。” 十好几年前,六步孤鹿还不是驸马。也就是说,隔壁船上过去那位,不是他在长信城的“故人”。 “京城来的?”姬姚眺着远处的戏楼,随口问了一句。其实,他很想去看戏的,但是哪位“故人”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他不敢擅作主张将驸马带去跳坑。 “是啊,京城来的。”六步孤鹿也就随口一答,心不在焉的样子,搞得姬姚以为他也想去看戏。不过,驸马爷接下来说的话,倒是挺让人意外的:“天佑十年的戏,你应该没听过吧。我领你去瞧瞧,那家戏班里,有几名青衣、花旦唱的不错,长得也俊。我猜,是你喜欢的。” 姬姚:“……” 是你喜欢,你就明说,干嘛拿我做托儿? “不是……刚说哪儿了?”说好的兵变呢?姬姚真心觉得,自己是被他拖来重温故土的。 “看戏啊。”六步孤鹿瞪眼瞧他的眼神反倒疑惑了起来。 姬姚还想说些什么,被六步孤鹿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蘸酒在甲板上写了两字:死人。 “死人”俩字醍醐灌顶似的灌进姬姚脑子里,他后背脊梁骨一挺,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兵变期间,应该是非常时期,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进了长信城?城里还有如此之多的商船来往。原来信上所说的兵变,不是通常意义的兵变,是“死人”。 姬姚一路都没想明白,长信兵变,他来干嘛。他来了也不过是枚炮灰,起不了任何作用,顶多背点儿历史书,预测“未来”。现在“兵变”的是死人,他来,更是没啥作用,打起架来还得把衣服给烧没了。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在慌乱的思绪里,拨了这么句话出来:“你的‘故人’,可是十二年前去过‘丰都’的那几位?” 他说的“丰都”,暗指鬼城。十二年前,正是六步孤鹿江在乌江江左,坑杀宇文家十万大军的年头。 六步孤鹿两眼一弯,笑道:“你猜。” 姬姚:“……” 他心头怒怼:“猜你妹!这个时候了,还猜?”这摆明了逗他玩儿来着。 六步孤鹿招呼船夫去戏楼那边,自己起身进了船舱。剩下的半坛酒,他也不要了。 姬姚乜他背影一眼,觉得他娇病。真心的,驸马爷做久了,难养。半坛子酒都被他搁甲板上,不要了。 船只交错的秦淮河上,来自丰沮的小船挤近了戏楼。 戏楼上,咿咿呀呀的唱得热闹。戏楼下,听的也只是热闹。 六步孤鹿特地差人,去点了一出“妃子笑”,一出“陌上人”。唱完了听不过瘾,又点一出武戏“破阵”。 姬姚倚在窗边喝酒,喝得有些醉了,见台上打得热闹,笑指六步孤鹿噌道:“你这人啊,就是杀戮太重。俊俏娘子唱的情戏,你不好好听,尽点这些打打杀杀的助兴。” 左安琪在他身旁“哟”的一声,正经揶揄道:“老兄,你还知道哪出是俊俏娘子唱的情戏,没喝多嘛。娘娘那一出,唱青衣的是名美男子,我见他下台换装了。后面那一出,陌上人如玉嘛……本来就是耽美。” 姬姚险些噗嗤一口酒喷在六步孤鹿脸上,硬是双手捂住嘴堵了回去,活生生把自己呛成狗。他起身逃去舱外,捂住胸口,咳得差点断气。 烈酒入肺,咕咕的在他肺腑里冒了句台词:古代唱戏的都演耽美,真是小瞧了古人们妖孽的内心世界。 咳完,他大脑缺氧。戏台上的画面格外清晰,又毫无意义。姬姚只觉得台上那位“将军”戴的面具好看,铁血,鬼魅,又不失俊逸。 他抬起眼眸放眼眺去,岸上、船上到处都有卖戏剧“工艺品”的,台上那“将军”面具卖的特别多。 姬姚心道:驸马爷治理八年的长信城还不错,修个戏楼,请个戏班,还能卖一波周边产品。要是放在千年后,外汇都能赚到盆满钵满。 瞧着面具,姬姚又想起件事情。天佑十年,距六步孤鹿战死沙场,仅仅十年时间。他在长信城的故人,恐怕都还健在。而且,这里家家贴着驸马门神,门神像几乎都是他生前的模样。他往大街上一站,恐怕没有人认不得他。 于是,姬姚决定给驸马买副面具。反正他觉得,那“将军”面具跟六步孤鹿很配。他招了艘小贩的商船过来,给了铜板儿,接了面具,兴冲冲地又回了船舱。 左安琪听不懂戏,就看个热闹,犯个花痴。牧恋秋坐在角落里,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六步孤鹿嘛,从姬姚抚膺长咳被逼出舱以来,他就没换过姿势,痴痴迷迷地醉着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小案上。好像姬姚呛酒那事儿,从来没有存在过。 “咳,咳。”姬姚故意咳了两声,没人理他。他索性直言邀功,“我买了副面具,挺合适你的,试试?” 六步孤鹿接过面具,并指为刀,在面具耳鬓处一削。薄薄的一层漆面卷起来,露出了面具木底。他将面具放在小案上,把消掉漆面的那一侧朝向姬姚和左安琪,用手指点了点,意思是:过来瞧瞧。 姬姚以为他醉戏醉得厉害,说话都懒得用嘴。等他凑近那面具一瞧,才心里炸了毛。面具被削掉漆面的地方,印刻了一组符篆。 六步孤鹿移动手指,敲了两下面具另一侧的耳鬓,然后跟姬姚和左安琪交换了个眼神,言下之意:这边还有一组同样的符篆。 面具上的符篆,姬姚在书上见过,名为“索魂”。 六步孤鹿好歹是位门神,小小一组“索魂”,汗毛都撼不动他一根。可是,一副面具两组“索魂”,这戏楼周围至少有超过五百副面具。千组“索魂”,若能布个阵法,神佛都能收进兜里。 难怪六步孤鹿坐在船舱里头,话都不肯说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笑杀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六步孤鹿取下叉竿,将船窗放了下来,并指为刀,回身割了牧恋秋一大片衣角。 左安琪被驸马帅气的指刀一晃,亮瞎眼似的猛地眨了下眼皮。牧恋秋也就一抖,没有别的反应。他现在像具木偶,左安琪不动,他也不动。有时,左安琪动了,他也懒得动。 六步孤鹿指尖一点烈焰弹进面具眉心,用牧恋秋袍子上割下来的衣料将它一兜,打个死结,又丢回了案上。 面具像团闷锅活泥鳅,左冲右突地在布袋上顶着包,挣扎。布袋里,隐约还有野兽垂死的咆哮。 左安琪肩膀一抽,双手捂住狂跳的心,见了凶案现场一般。 姬姚没那么大动静,眉尖眼角也是抽了一下的。他心想:这面具还是活的吗?还好没给六步孤鹿戴上。 他的庆幸,似乎积攒了千几万年,在他得知六步孤鹿有惊无险的那一刻,遥远时空里独自挣扎的悲怆,掀开压抑它的海平面,呼啸得荡气回肠。 六步孤鹿用指尖蘸了一下小案边缘的残酒,围着困住面具的布袋,画了一圈符篆。符篆画完,布袋里被他烧杀的“野兽”顿时左右突不动了,剩下点儿勉强的挣扎,若有似无的咆哮声也听不见了。 案面上的残酒,是姬姚咳嗽时顺着下巴尖和手肘流下来的。喝进去的酒水咳出来,多少带点儿北方话说的“哈喇子”。让身份金贵的驸马爷手指蘸着那玩意儿画符,姬姚很过意不去。他两眼弯弯的冲六步孤鹿一笑,无话。除了抱歉,除了尴尬,他确实无言以对。 哪晓得,人家驸马爷,不介意! 画完符篆,六步孤鹿在案前席地坐下,托着腮帮子,隔着布袋,跟里面死不断气的面具对上眼。那面具,无力地扭动着,似有死不瞑目之意。 驸马眼眉弯弯,桃花笑奉上,“糯米酒凉拌哈喇子,镇宅辟邪。死在这上头,你也算是值了。” 说完,他还“不服气,你来战”地瞪它一眼。 迫于驸马眼神震慑,面具“两脚”一蹬,在布袋里挺直了,“死”了个透彻。 驸马看杀面具的绝活,还有赖于姬姚这镇宅辟邪的活宝,用他哈喇子拌了米酒?姬姚直被他的潇洒逼成尴尬癌晚期。 他蹲下身来,肘在小案边缘,两手把脸蛋捧成朵花儿,冲六步孤鹿眨巴眨巴眼睛,揶揄道:“驸马,我是不是可以跟你一块儿贴门上,做对儿门神啊?” 那会儿长信城流行的驸马门神,都是贴厢房门上的。厢房多是三尺单门,不用成对儿。 六步孤鹿抬起眼眸,一枚桃花笑回给姬姚,说古语同他对答:“善。” 案上横尸现场的面具,就这样被他俩给忽略了。 左安琪嘴角抽了抽,朝那副横在姬姚和驸马中间的面具,投去了无限怜悯的眼神,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她心想:这儿躺的要是颗人头,我看你俩还淡定不? 人头?安琪小姐,我看未必。 驸马多年征战,姬姚考古挖坟,人头见多了去了,稀罕的抱怀里,还是个宝贝。 “天晚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左安琪实在受不了他俩的对笑怼杀阵,建议找客栈落脚。 “今晚住船上。”六步孤鹿终于不笑了,“外面乱得很。出了这船,可能防不胜防。” 丰沮出来的小船上,船底都刻着辟邪、避焦、镇浪的巫人符篆,丢在邪魔堆里,跟隐形了没什么两样。除非像姬姚那样,故意去买副面具回来招惹邪祟,否则它就像小巫里的大巫,没哪个邪祟敢招惹。 戏楼上唱戏的,河上卖玩艺儿的,多半算准了驸马会来,也算准了他身旁的人会替他买副面具。所以,那“将军”面具做得跟他极其般配。 谁想,除了坑杀宇文家十万人大军的乌江之战,驸马上战场从来没戴过面具。 乌江之战,是六步孤鹿与宇文极政见不合之后,早期的一场战役。再往前推,驸马还不算成年。虽然他十三四岁时,就在边疆有过一些征战,但是仗都打得不大,解决的也不过是些边境纷争,没跟宇文家的军队有过交锋。 所以,第一次跟六步孤鹿交战,就被他挖坑埋了的,对面具都情有独钟。他们多半以为,戴面具唱出戏,就能哄他揣几分念旧的情怀,买一个戴上。没想他后来最擅长的,是十里春风的“桃花杀”。 六步孤鹿回了安琪,说在船上过夜。姬姚还不肯收笑,同样用古语回六步孤鹿话,“善。” “善你妹!”左安琪忍无可忍,一袖子抽在姬姚后脑勺上,总算将他从六步孤鹿哪儿学来的“笑杀术”抽了回去。 “睡觉!”她将干草卷儿往甲板上一铺,抱被子睡了。 姬姚不笑了,内心却是咆哮的。这待遇不公平啊!凭什么驸马笑,她送心心眼,兄弟笑就是被抽的下场? 左大小姐的刁蛮着实有点超乎古人想象,驸马愣愣地瞪了姬姚半晌,搞不懂他为啥没有暴跳。安琪姑娘这刁蛮,他家公主都不敢比。 驸马的惊讶,姬姚心领神会。他瞅两眼甲板上,挺尸挺过去的左安琪,替她向驸马解释:“我们那个时代,流行女权。” 至于何为女权,不必细说,否则今晚不用睡了,安琪小姐口述女权就能述到天亮。 言归正传,姬姚撤回眼眸,对六步孤鹿正经道:“长信流行这出‘破阵’,‘将军’面具又做得好看,长信城里肯定满大街都卖这玩意儿。躲是躲不过的,得想办法收拾才行。”他顿了一下,又道:“别想再用哈喇子拌米酒了,我没那么多哈喇子,加上你的也不够。” 六步孤鹿:“……” 兄弟,驸马我想问问,能瞪直了眼睛看你吗?天葬台拼回来的碎骨,不算活物,哈喇子不辟邪…… 六步孤鹿怪异的神情,昙花一现。就那昙花一现间,他说了一个字:“等”。 “等”字很玄妙,姬姚以为是他想好的战术,当他胸有成竹,不再过问。 他忽略掉驸马怪异的神情,接着说,“天亮以后,我们总得下船出门。整座长信城都贴着你的门神像,跟通缉犯似的,得想办法处理掉。” 六步孤鹿:“……” 哥哥,我能说,我就是大周王朝的朝廷钦犯吗? “姬老兄,你是不是傻啊?”左安琪不晓得啥时候从干草垫上爬起来的,还嗷了一嗓子。“你在丰沮山里收的那张门神像,不就正好能用吗?” 姬姚:“你说的是那张青毛狮吗?怎么用?” 六步孤鹿:“……” 青毛狮……!你们这些后辈,到底给我编排了多少身份?我怎么的就成文殊坐骑了? 驸马眼神,在姬姚和左安琪之间来回无数遍,很难得地犯了回愣。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绝世容颜的。 左安琪:“连夜将长信城所有俊悄悄的驸马门神,全都替换成‘青毛狮’,不就得了。” 姬姚:“……” 原来,大魏初年以后的门神颜值,是被左安琪毁掉的!他心道:“驸马,这事儿可不怨我姬姚。” 六步孤鹿:“……” 要这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青毛狮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不情愿归不情愿,没有比换门神好的办法,就这么定了吧。反正百姓门上贴的画像长哪样,都是身后事了。他一千多年没见过那些画像,连自己做了门神都不知道,也不就那样吗? 六步孤鹿接着用古语回了左安琪一个“善”字。 姬姚单手托腮,瞥脸向外,隔着竹窗眺望秦淮夜景,很小声地嘟哝了一句:“我觉得吧……把你贴上去,更好。” 左安琪又一袖子抽他后脑勺上。姬姚回眸瞪她,她道:“你陪驸马一起贴上去,更好!” “嘶……你这丫头怎么的?自从有了大袖子,就老拿袖子抽我。好玩儿吗?”姬姚恼她。 “你欠抽!”左安琪可不得让着姬姚,知道袖子他,他不疼。 “好了,别吵了!”六步孤鹿使眼神将他二人分开,“换门神这事儿,还得安琪来办。” 安琪指着自己鼻子,嘴都撅成了一个“我”字,就是没喊出声来。她心道:我跟姬姚都是来做炮灰的,能干嘛? 六步孤鹿用眼神指角落里,没啥存在感的牧恋秋,“他没在长信城待过,又不算活人,很容易混进死人成堆的人群里,出入大街小巷。就算被抓,你使个符咒将他原地拆了,再回来重装,也不会有事。” 拆了,重装? 姬姚眼如刀锋,给驸马爷怼了过去,“六步孤鹿,你重装上瘾了是吧?你自己拆了重装就完了,还要将别人拆了重装。”怒上心头,他噔的一声站了起来。“我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带坏安琪,不要教她那些邪门儿的巫蛊之术……” “姬姚,你够了!”左安琪冲姬姚喝道,“那些巫术是我前世的记忆,我本来就会的,要谁来教我?” 姬姚:“……” 你前世的记忆?你前世是谁啊,姑娘?那是岷岷的记忆好吧……这件事情不能说破,他只能对左安琪怒目相瞪。 左安琪一声嗤笑,更霸道了。她两手叉腰,怒道:“世道都这样了,你以为你能一直保护我吗?我们真的回得去吗?回去就安全了吗?你既然不能一直保护我,我又是迟早都要嫁人的,让我长点儿本事不好吗?” 姬姚咬住下唇,恨恨地瞪她半天,才无奈地点头赞她,“你嫁……你现在就嫁!”他嘴上怼完,心头骂道:“我看你嫁给谁。就你这刁蛮劲儿,看你面前这位笑得十里春风的驸马爷会不会要你。” 跟左安琪吵完一架,姬姚气得头顶冒烟,差点把丰沮来的小船点了。他转身拉开舱门,迈出去的腿停在半空,没跨出门去,大抵因为他还记得六步孤鹿亲口承认过,他在乌江坑杀的十万大军全都在这里。 他后背一阵麻感爬上头皮,迈出去那半步又收了回来。那面具已经很恐怖了,外面还有号称十万大军的死人,出去不得舍身饲虎? 六步孤鹿彻底被他俩吵这一架给逗乐了。一笑之后,他拉左安琪坐下,冲姬姚温言相劝,“且宽心!区区十万小兵,能翻起多大浪来?就算恋秋和安琪遇到危险,我也能将他们毫发无损地带回来。再说,安琪只需要待在船上,用心念操纵恋秋就可以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现在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吗?眼看子时将近,再不去把满城‘朝廷钦犯’的画像换了,明早我就不用下船了。你要愿意自个儿去跟那些死人纠缠,我也可以在船上待着。” 劝完,他还不忘了煮壶新茶给左安琪添上。 真是贴心得很……! 别家驸马,不都是纨绔子弟派的小白脸儿吗?谁见过这么入俗的驸马,举手! 姬姚被他二人气得没脾气,往左安琪铺的干草地铺上一躺,抱被子睡觉,管他二人要干啥。 这小十天,这张还算温暖的小床铺,都是左安琪的。六步孤鹿“修仙”,不用睡觉,打个坐,眯个盹儿,一晚就过去了。 他姬姚,不是躺甲板上吹风,就是趴案上听水,天天撑着熬着照顾大小姐,她还敢拿嫁人说事儿威胁他,到底算什么兄弟? 姬姚一边捂着被子偷听,一边心里嘀咕:“你愿意熬夜贴门神,你就熬着呗。熬成黄脸婆,我看你拿什么将公主比下去?” 他这话没出口,说出口来不得被左安琪骂他芽尖?! 那边,六步孤鹿给左安琪添了新茶,让她去把牧恋秋的袍子扒了下来。 他扒人家衣服干啥?画地图。 “船上没有那么大的纸张,且借他袍子画一画长信城的地图。反正那件袍子坏了,没法儿再穿。”这是六步孤鹿的原话。 姬姚躲在被子好一阵子无语,他腹诽道:没有那么大的纸张够他画地图,他就扒人家衣服来画。真是……娇病! “这是长信城的几条主街。先去滨水的这几条街。这一带,莫约只有两三个时辰时间,能清净一会儿……最后再去这些老巷子,长信城本地的百姓大多悠闲,睡到辰时起床都不稀奇。就算天亮瞧见院子里有人,也不会大喊有贼,顶多觉得窜门的客人进错院儿了……”六步孤鹿指着地图比划,让左安琪将它记下来。这样,咒术可以一气呵成。 左安琪背完地图,化了碗符水给牧恋秋喝下。她自己坐到小案对面,六心向天,迅速入定。入定之后,她依照六步孤鹿画的街道,用心念引导牧恋秋出去换门神。 牧恋秋背着一背篓六步孤鹿用法术画的“青毛狮”,深更半夜的穿街走巷,贴门神。重点是,他外衣被左安琪扒走画地图了,穿一身亵衣,挨家挨户拍门贴画,活像中邪了梦游的。 不晓得日后等他神志清明了,会不会埋怨左安琪这二货。 牧恋秋本就不算活物,又有“丰沮祭司”左安琪的心念引导,奔走速度直逼僵尸。不到天亮,整座长信城的门神都被他换成了“青毛狮”。 左安琪背了一夜地图没合眼,还要耗费精力,用凡人的身体支撑祭司的心念。天不见亮,她就已经熬得满头大汗,快要虚脱了。 姬姚原先还很担心,虽然捂在被子里装睡,终究还是不敢将眯眯眼偷瞄左安琪的最后一线眸光关上。 六步孤鹿一宿未眠,为安琪护法护得十分认真。姬姚终于忍不住心弦一松,睡了过去。 姬姚眼前,最后一线昏黄合上。黑暗里摇曳的画面,又是戏台上那“将军”面具。它手握长枪,直刺,斜挑,稳当当的一员猛将。 眼前一朵血色绽开,画面切换。 街上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身周的每个人,脸上都扣着面具,就是戏台上使枪的那副“将军”面具。 “全都赶下去吧。”他头顶上响起一个声音,暖暖的似人间四月天。那音调里不怒自威的将军令,又像凭空降下来的地狱阎罗,只言片语就判了众生死活。 围了个大圈的长枪,闪着寒光朝他们逼近。他跟戴着面具的人群挤成一堆,外面长枪围成的圈子越收越小,他在圈内跟人群越挤越紧,最后被逼到一个挖得很深的土坑边缘。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掉了下去。 他这才发现,那个似人间四月天,又像地狱阎罗爷的声音,是六步孤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离家出走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鹿鹿!” 姬姚从掉坑的失重感中挣扎起来,一脚出去蹬了个空。他黑暗里撩开一点视线,并不清明,身体感知还是麻木的…… 他确定自己做了个梦。梦里的片段,在他将醒未醒的那一刻格外清晰,面具,掉坑,还有那句让人如沐春风的绝杀:“全都赶下去”。 他顶着满头凉汗坐起来,跟船舱对面的六步孤鹿望了个对眼。那一刻,他在噩梦中挣扎的神志,像黑暗、凌乱又破碎的废墟里拔土萌芽的种子,一抬头,见了人间四月天。 “你,喊我?”六步孤鹿挑了挑眉峰,表情有些复杂。 姬姚的视角刚切换到现实世界,不太适应他的眼神,显得慌乱又局促。他赶紧撇开眸光,瞧向了左安琪。 左安琪熬了一夜,以凡人之躯支撑着岷岷亡魂的心念,透支得有些过了,现在坐在窗下摇摇欲坠的。 “安琪……” 姬姚在左安琪倒下去的那一刻,奔过去扶住了她。 左安琪软软地倒在姬姚肩头,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怎么了?”姬姚翛然侧脸过去,冰凉的眸光投向六步孤鹿,话也冰凉的。 “她没事。睡一两天就好了。”六步孤鹿的音调暖暖的,话却说得很魔头。 全都赶下去…… 一句在梦里听过,一句在现实里余音未落,两句话叠在同一个人耳朵里,几乎如出一辙。一时间,他说过的每句话,仿佛都是谈笑间判人生死的阎罗令。 那些征战杀戮的血腥,落在一个和平年代的人耳里,完全是在挑战人性底线,尤其是他刚刚感受过一次濒临死亡的挣扎,哪怕是在梦里。 姬姚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扛枪站了起来,警戒着那位与他一案之隔魔头——俗称“炸毛”。 他暗暗咬牙,心底对自己一通奚落:“魔头就是魔头。你还指望能用朝夕相处的情谊,博他一点人情味儿吗?” 六步孤鹿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主。姬姚神情大变,他却只字未言,不晓得拿的什么主意。 “我跟你说过,让你别教她那些巫蛊之术……现在好了?”姬姚恨恨的一眼瞪过去,将他怼了一晚上没怼出去的怨气,一并瞪给了六步孤鹿。 “以后别再带坏安琪!”他抱起左安琪,一脚踢开舱门,迈大步出了船舱。 晚间,船夫将这艘丰沮小船系了在街边的码头上,船头正好靠在上岸的石梯旁。 姬姚堵着气,六步孤鹿恰好追了出来。 姬姚抱着人,走得又急,出去的时候船就晃得厉害。六步孤鹿追他几步,两人步调共振,将小船摇晃成了颠簸。 姬姚怒气冲冲地出来,在船头尚未站稳,被颠簸的小船一晃,险些抱着左安琪栽进水里。 他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坐不惯古代乘风破浪的一叶扁舟,被有意无意的共振颠得站不稳脚。无处可逃,索性向船外跨一大步,跳上石梯。 跳下小船的那一瞬,姬姚愣了。 他在“离家出走”和“委曲求全”之间徘徊一秒,最后大步流星,拾阶而上。 他心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人性全无。谈笑间,他能坑人十万大军。迟早有一天,我和安琪也会被他埋掉。反正都回不去,何必一定要跟他纠缠不清。一帮兄弟、好友都在这里,我找个地方晒太阳不好?非得因为他笑得好看,就给他卖命?” 姬姚下船的时候,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感觉是六步孤鹿。拽他的人没有强留,他以为自己错觉了。 下船后的那一愣,是抉择,是留恋,姬姚自己也说不清楚。 “姬老兄,你去哪里……”船夫在姬姚身后喊了一声。他那半句话,结构完整,听起来像个完整的问句。不是细致到变态的人都不会发现,他的后半句话,被六步孤鹿一个很隐晦的手势禁住了。 姬姚跨上石阶的膝盖一软,差点没有跪下去。他默无声息地骂道:“该死的左安琪,就该让你留在船上,让小魔头挖坑把你埋了。要你到处乱喊‘姬老兄’,丰沮的老船夫都会了。” 石阶尽头,姬姚迎面撞上一位白衣少年,短发,穿一身打底的亵衣,牧恋秋回来了。 左安琪现在昏迷着,姬姚不知道怎么动用“心念”引导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他说:“跟我走。” 他跟牧恋秋擦着肩头过去,有意无意地用左安琪的脚撞了他一下。他想,他要是不能被带走牧恋秋,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反正有人收场。牧恋秋要能跟他走,皆大欢喜。 他想有人收场的时候,似乎忘了他刚骂过人家“小魔头”。 姬姚与牧恋秋擦肩过去以后,已非活物的牧恋秋,竟然木愣愣地跟上了姬姚。 故人相聚,大概是种圆满。带着牧恋秋,姬姚走得特别放心,没有把朋友留给别人的后顾之忧。 所有退路都想好了,他就是没有想过牧恋秋被带走以后,没有左安琪的心念引导,这两天得怎么控制他。 晨曦撩开天际的鱼肚白,在青砖斗子墙下,碧波秣陵舟上,铺开斑驳光影。晓风寂静,拂过长街也是寂寥的味道。船头飘的,只有飞开几片桃花的衣角。 姬姚与几位稀稀落落早起的挑夫擦肩而过,被晓风一吹,心也跟着寂寥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船头晓风里翻飞的衣角,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悲跌宕成狂潮,好似翻越千山万水见的桃花,在他见到的一瞬间,纷纷扬扬凋零在眼前。 到底是小孩子过家家的脾气,既然走了,就不能回去。好马就吃回头草,不过说说而已,真要付诸实践,没几“硬汉”放得下面子。 不管身后是桃花,还是魔头,走了就要走得彻底。姬姚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长街尽头,彻底消失在六步孤鹿眼前。 长信城遍地死人,留不得。 此去往东回丰沮,最近的是乌江,天黑之前得在那里过夜。长信城的死人都是乌江来的,没有丰沮辟邪的小船,姬姚不敢往那儿出去。 沿江西去,最近的是京口,相比长信还算安全。 姬姚不敢走水路,带着左安琪和牧恋秋雇了辆马车,直奔京口而去。他没想好,是去京口小住一阵,还是要与某人就此诀别,躲在京口晒一辈子太阳。 长信到京口不远,姬姚一行三“人”进城,正好赶了个晌午。 这一路道没什么折腾的,姬姚怀里还揣着几锭银子,不担心没地儿吃饭、睡觉。 最糟心的,就是那车夫,糙汉子,马车当街就停了。请他靠个边儿,他还不乐意。 姬姚一晚一早,塞了一肚子火药没点,这会儿又被人烧一把暗火,别提了! 他不愿意当街与人争吵,一咬牙,把火药桶闷在胸腔里炸了,鼻孔吹着滚滚浓烟,抱着昏睡不醒的左安琪跳下车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出门在外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跳了,不打紧,他身后的牧恋秋也跟着跳了。上车的时候,姬姚背他上去的。这会儿姬姚忘了管他,他竟然不弯膝盖,一个“僵尸跳”就下了马车。 地面“咯嘣”一声,铺街的青石板碎了,陷下去五寸来深的土坑。地面干燥的灰尘,随着振动波卷起一圈扬尘。坑不大,扬尘却没过了膝盖。 这动静,太大了!半条街的目光都朝这边聚了过来。 “幸好上车的时候,没让你跳……” 姬姚心底那句哀叹还没过去,头顶上天雷滚滚般的野猪咆哮就压了下来,“坐车不给钱,想进衙门吃官司吗?” 冲这咆哮声,又是半条街的目光扫了过来。姬姚颇有一种置身聚光灯下的错觉。 “你……”老小子,你昨晚上被老婆踢下床了吧,大清早的跟佣车的客人炸火药? 姬姚抬头怼上那吹胡子瞪眼的车夫,没话说。他带着位姑娘,还拖着个牧恋秋,不敢当街跟人较劲。他吹一口被火药炸剩下的浓烟,将左安琪放下来靠在肩头,乖乖摸了银子出来。 从丰沮出来,路上吃穿用度都是兼任“管家”的老船夫在打理。姬姚怀里的银子没有动过,这会儿摸出来,都是一大个整的。 车夫接过银子,在手心里一掂,再往怀里一揣,甩鞭子赶马走了。 姬姚眼神追着马车屁股后头扬起的灰尘,傻眼了。整整一锭银子,车夫揣了就走。长信到京口的路程,值那么多钱吗? 他那锭二两的文银,用考古常识换算一下,得值七八千吧。放在一千四百多年后,飞机都能坐三来回了。 这是抢劫怎的? 古代人大多种田,嫁女儿、招女婿多是附近几个村的,那么远走亲戚的不多。商人都有自己的车队、船队,有专人押货。临时雇车,往来城际之间的多半都是生客,回头再坐同一辆马车的几率,能赶上彗星撞地球。 像姬姚这样抱个人,怀里那人还昏睡不醒的,根本没法儿拔腿去追,正好被宰。就算他被气得头顶冒烟,也只能原地干瞪眼。 马车还没走远,身后又是“咯嘣”一声,牧恋秋从坑里跳了出来,剩下一半没有碎成渣的石板,一并被他踩裂了。 这,需要赔偿公物损失的费用吗? 姬姚觉得,隔壁半条街的目光都瞧过来了,赶紧抱起左安琪走人。没走两步,他好像觉得背后少了点什么,回头来瞧,见牧恋秋还在原地呆呆立着。 “兄弟,走啦!”姬姚十步之外喊了一声。牧恋秋没动,埋头躲着当空烈日。 没办法,姬姚又折了回来。 “走啦!”他抱着左安琪,在牧恋秋身前站定,又喊了一声。 牧恋秋站那儿,跟座雕像似的,理都不曾理他。一直回避事实的姬姚,此刻也格外清醒了几分——牧恋秋死了,他现在并不能算个活人。 恋秋兄已非活物,又没有经过僵尸道的炼化,身上的阴气、邪气都很浅薄。大街上人多,阳气重,在大晌午的站太阳底下一晒,夜里好容易聚集起来的阴气,这会儿全被冲散了。 早上离家出走的时候,街上人少,太阳不烈,左安琪心念引导的余音还在。姬姚抱着左安琪,还能使唤得动他。这会儿,什么心念,什么友情,都不管用了。 姬姚嗤笑一声,心道:看来,左安琪学的巫蛊之术,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可惜,安琪小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姬姚扛米袋似的,将左安琪扛在肩头,颠了颠,确定稳当了。他又蹲下身去,另一侧肩头往牧恋秋腰上一顶,抱住他膝盖窝,将他直挺挺地扛了起来。 出门在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姬姚一边肩头扛一个,迅速消失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躲开了那些能把他瞅成大明星的目光。 他在巷子里找了家客栈,不算特别清净,也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客官,打尖儿呢,住店儿?”这家掌柜的特别热情,老远就甩了抹布在肩头,迎面卖笑过来。 “住店。”姬姚答得很机械,很平板,不想泄露太多信息。他肩头扛这两人就够奇怪了,别被店家当人贩子报官才好。 “几间?”掌柜的笑嘻嘻地问道。他瞧这客人衣冠周正,肯定有钱。 “一间。”姬姚答道。 “两男一女……”掌柜的笑得别有深意。 “我俩亲戚。一个病了,嗜睡。一个吃错药了,动不了。你这儿要有托管业务,多开两间也行。”姬姚冲店掌柜的笑笑,眼尾有意无意地飞起几分狡黠。 “什么……是托管业务?”掌柜的被他笑得发毛,收敛了十年练就的卖酒笑,问道。 “托管就是,店家全权负责照顾病人、伤员,出了意外你们得赔银子。愿意吗?”姬姚还笑,硬是逼得掌柜的干笑一个,回敬了他老。 驸马爷的“笑杀术”,他学了个全套。 “不了,不了。”掌柜的连连摆手。“我看二位金贵得很,我们粗手粗脚的,肯定照顾不好……小的,我,给您准备间宽敞的,您有啥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他侧身让进姬姚,做了个请的姿势,尾随上楼给他指路,还念念碎:“客官,左边走……楼下厅堂里可以用膳。您要不方便下去,喊一声,我给您送上来也行。隔壁的隔壁有家药铺,那家郎中不错,东边儿隔壁巷子里那家,医术更高……” 掌柜的替姬姚开了房门。 房间还算敞亮,三个人住有点儿挤,临时落脚倒也不成问题。 “就这间吧。” 姬姚进屋放下肩上扛的二人,一个横在榻上,一个立在门后,瞧得掌柜的直耸肩膀。 立门后几个意思?只有僵尸才立门后…… 没知识,也有常识,就算京口一带没人赶尸,也有赶尸匠的传闻。湘西赶尸匠,可是声名在外的存在,他们夜宿客栈时候,被赶的僵尸就立在门后过夜。 “我要照顾病人,帮我炒两个小菜上来。酒就不必了,来壶好茶。”姬姚吩咐完事情,自己埋头忙活去了。 “好嘞!钥匙在这儿呢……”掌柜的将钥匙挂在门上,一溜烟跑了。 那顿晌午饭,姬姚等了半个时辰都没吃上。最后,送饭上来的,既不是掌柜的,也不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是巷子口对面那间酒家的小二。那小二龅牙,口才特好,姬姚见过他在街边吆喝,对他印象特别深。 客栈的掌柜和店小二都被他吓唬住了,应该不会来找他麻烦,只希望他们不要多嘴给他找新的麻烦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劫色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晌午那顿饭,姬姚没有出门,吃得还算安心。 入夜以后,立在门后的牧恋秋就不干了。他躁动着,姬姚走哪儿,他跟哪儿。姬姚没办法,索性带他下楼吃饭。 他随手关门,跟门板一起撞眼帘的,竟然是驸马门神。没想到京口这地儿也流行这个,姬姚有那么点儿惊愕,抑或是来路不明的惊喜——能在他乡见到故人,多少算件喜事。 外边儿贴着门神,难怪牧恋秋不愿站在门后。姬姚心道:平日里六步孤鹿杵他跟前,他也没怕成这样。怎的,画像威力已经超过了本尊? “唉,走哪儿都有他……”姬姚手指抠在门神边缘,想把它撕了。他转念一想:安琪没醒,得在屋里躺着。留着它辟邪,挺好! 姬姚扛着牧恋秋下楼,点了份醋鱼,点了份苦瓜炒蛋,添两碗米饭凑合吃。 这些天,左安琪联合驸马爷,里应外合的将他气得上火。这会儿,正好点个苦瓜,喝杯茶,降降火。 他说的凑合吃,落在旁人眼里可是顿大餐。 那时候,平日里吃鱼、吃肉的都是王老五,寻常百姓过节、请客才吃肉。苦瓜是新入中原的稀罕菜,贵上天。 所以,他吃着,邻座的都把他看着。满堂“宾客”,大多都是挑花生,夹咸菜,啃豆腐的路人。过往商人住店,多数凑合一碗肉末面,有个肉味儿就好,少见他这么大鱼大肉的。 “掌柜的,二斤牛肉!” 哟,这豪气得。瞧那花花绿绿的绸缎子,身后跟的小跟班儿,无疑是位纨绔子弟。 姬姚抬头,瞧那门外来的客人一眼,心道:模样倒是俊俏,就是俗气得很。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全是绿,能绿成春天。汤圆弄大的玉挂脖子上,也不怕摔跤砸死自己。那面扇子倒是文雅,就是跟他不搭,可能哪位斯文友人送的…… “哟,王爷来了。里边儿请!”掌柜的笑脸迎上门外进来的春天绿。 王爷……!姬姚夹着苦瓜的筷子一抖,差点落在盘子上,敲锣打鼓地搞了欢迎仪式。他硬生生捞了两把,才拯救了落俗筷子,避免了一场“叮叮当当”的欢迎仪式。 六步孤鹿死在宇文极枪下,按理说:宇文家的王爷,都是驸马死敌。这迎宾锣要是敲了,他姬姚日后恐怕没脸再见驸马爷了。再说,公众场合搞得叮叮当当的,也不文明。 掌柜的冲王爷哈腰卖笑:“我的爷,小店庙小,哪里敢卖牛肉?给您留着二斤羊肉倒是真的,要不给您整上?” 王爷挥了挥扇子,十分嫌弃,“诶,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他扑棱着那文雅的折扇,朝堂内走来。堂内餐桌总共两排,他往里边一走,左右两边儿都瞅一遍。 姬姚见他过来,兀自埋头吃饭,没想搭理。可是他身后立着的牧恋秋,太招眼了。王爷从他身旁过去,余光瞥见雕像似的恋秋兄,又折了回来。 “咦,这位兄弟点的小菜倒是精致。”王爷上半身往后,半仰着。他侧脸瞧向姬姚桌上的饭菜,扇子在胸前使劲儿扑棱。 姬姚有点厌烦,一筷子苦瓜炒蛋塞进嘴里堵上,省得控制不住情绪骂人。言下之意:哪有这样瞧人家吃饭的,太无礼了! 宇文家的王爷,和瞧人家吃饭的无礼,到底哪个更让姬姚厌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掌柜的得罪不起权贵,指桌上小菜冲王爷卖笑,代姬姚答王爷话:“这盘,是姑苏那边的新菜,叫‘醋鱼’。我家新来的掌勺学得一手。这盘黄黄绿绿的,是塞外来的苦瓜,加鸡蛋烘炒,爽口美味。都是新菜,王爷想试试哪个?” 王爷身板儿挺正,撩袍子下摆,在姬姚对面坐下了。“我跟这位小哥一桌吃吧,另炒一份,未必有这味道。”他不等姬姚点头,抄筷子就去夹菜。 “王爷使不得。”掌柜的扶住王爷手腕,没让他动了姬姚的苦瓜炒蛋。“您老光顾小店,吃别人剩菜。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两位都是贵客的样子,掌柜的心里一掂量,估摸着哪个都得罪不起。劝住最好,打起来他折桌子折板凳不说,别吃了官司被衙门关张大吉才好。 “本,王,乐,意!”王爷一字一顿地给掌柜的怼回去,抽筷子回来,硬是夹了姬姚的苦瓜炒蛋。 姬姚木楞着一张脸,特别不乐意! 人生地不熟,又没人撑腰,他还带俩不能自理的,干啥容易?他不敢惹事,怀里摸了晌午兑碎的铜板,照价给了饭钱,另加一份,道:“两样新菜,各炒一份,我请王爷。”他冲王爷点个头,算是招呼,然后起身走了。 “等等。”王爷一伸手,扇子拦在姬姚跟前。“请本王吃饭,不待陪客的吗?” “我还有事。借过!”姬姚推开王爷的折扇,迈步要走。 王爷上前一步,以身为墙,抢了姬姚去路。 姬姚两眼一愣,傻了。他见过劫色的,没见过劫大男人色的,心里忍不住狂飙一句:“门神救我!” 这会儿,他恨不得去把门上的“六步孤鹿”扒拉下来,贴在脑门上。 姬姚侧身从王爷身旁挤了过去,强行借道。他一步没迈出去,手臂被人扣住,拉了回来,耳畔响起王爷压低的耳语:“你不想再见他了?” 他侧脸朝那耳语的方向瞧去,正好对上王爷贱贱的嬉笑。 一粒顽石落入心海,千尺巨浪掀过头顶,姬姚当头被他心海的巨浪浇耳鸣失聪。他听见自己在嗡嗡的涛声中问道:“谁?” 王爷以扇掩面,没有出声,用嘴型答他:“六步孤鹿。” “他怎么了?”姬姚反手抓住王爷胳膊,问道。他心海巨浪落下,脑子却被炸成一片空白。 王爷笑脸迎上,姬姚莫名地觉得他跟某人很像,又很嫌弃地将手丢开,退后半步,后背抵上桌子边缘,心道:“无缘无故的,我紧张他做什么?” “你想知道?”王爷折扇打开,收在胸前,抖啊抖啊抖。姬姚被他抖得头晕,又开始厌烦。王爷一撩袍子下摆,旋身坐上姬姚先前坐的位置,仍是贱贱的笑冲着他过去,“你我兄弟二人对饮两杯,坐下叙话,如何?” “不如何。”姬姚讪笑,丢下句话,转身走了。“我不想知道。” 他噔噔踩着楼梯板,心头骂道:“我以为王爷要来劫色,结果是驸马爷被劫色了。我才不会管他呢,谁要他好看。” 走到一半,他余光瞥见楼梯口呆呆立着的牧恋秋,又折回来扛了他上楼。 王爷夹了一箸苦瓜炒蛋,瞪着俩眼睛,目送姬姚上楼。他心底下,将六步孤鹿狂骂了一顿:你不是说他喜欢特别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王爷啊,你那是浮夸…… 掌柜的早就很识趣地撤了,这时候端了两盘热腾腾的新菜上来:醋鱼、苦瓜炒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依恋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扛着牧恋秋回房,啪的拍上房门,险些没把门神震掉。 楼下挑花生、夹咸菜、啃豆腐的客人,都朝他那件客房张望了过来。 王爷也笑了。 姬姚关了房门,不晓得楼下什么情形。他安顿好牧恋秋,铺张竹席守在左安琪榻前睡了。掌柜的给他加了床被子。他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坨,以为这样可以安然入睡,可是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句话: “你不想再见他了?” “谁?” “六步孤鹿。” “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宇文家的王爷,果然都是欠揍的货色…… 姬姚猛地一睁眼,掌心摁在自己额头上摸了一下,以为自己烧糊涂了。他心想:我没事儿骂宇文家的王爷作甚?被那谁气糊涂了吗? 展转无眠,姬姚索性念魇咒强行入睡。 魇术是个好东西,专治失眠,就是副作用特别大,一不小心就能反噬施术者一堆噩梦。绕不出来困在梦魇里,也是寻常。 姬姚也不例外,或许他是故意的。他隐约地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会梦见一点想见的事,或者想见的人。 可是梦不如愿,他偏偏梦见了拓跋伽蓝。 伽蓝公主还有半月就满周岁了,正是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年纪。她年前就被封出了京城。天气寒凉,公主年纪尚幼,皇后舍不得她远行。一直挨到次年仲秋,日头升起三尺又坠下来两尺,天气又要凉了,皇后这才准了驸马与她同去长信。 六步孤鹿领旨南下,皇家给了寥寥不足百人的卫队,实在寒碜。 那时的大魏王朝,已是强弩之末,四境之内战火频烧,公主又身负预言。不足百人的护卫,加上十岁的驸马,能不能护得公主周全,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出京城不久,公主的奶娘就死在了路上。 公主死活不肯独自待在车上,六步孤鹿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一路,不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就是抢公主的偷袭和无端的追杀。有时候,追杀他们的强盗哪里来的,他都不知道。 纵马杀开血路,带公主跑路要紧。 他在马上,要不用披风将公主系在怀里,要不一手搂着她,一手杀人开路。若能找个安宁的地方落脚,他就拿勺子给公主喂粥,用匕首戳烤蛇、烤鸟给公主尝鲜。 奶娃娃,给什么吃什么,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喝口粥也是甜的。公主福气,遇上六步孤鹿这么位细心的驸马。他怕她一路白粥吃得没趣,被围追堵截的路上,也能给她弄些好吃的零嘴儿,哄她开心。 那日途经淮南,一行人被异域来的术士追杀进山里。 山上长了大片大片的橘子树。仲秋时节,橘子红了,甘甜正好。暖暖的太阳底下,漫山橘树本是闲适的田园风光,却被两队不速之客杀得鸡犬不宁。 暖暖的橘调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六步孤鹿长枪一挺,鲜血和被他撞落的橘子,一同溅在公主身上。公主咯咯一笑,儿戏似的伸手去捞橘子。咻的一支羽箭过来,六步孤鹿侧身一让,躲了过去。橘子被羽箭射飞在仗吧远的地方,稳稳地钉在树干上。 橘子没了,公主小嘴一瘪,要哭! 到这地儿,骏马飞驰的“狂欢”她已习以为常,哄不住她了。 驸马眼眉里一抹浅笑飞起,调转枪头收在马鞍旁侧,拔了长剑来战。他提长剑斩马劈人,不比长枪逊色。鲜血铺路,他杀人的空档,还随手往橘树枝头挥上两剑。红澄澄的果子落下来,他用战袍一兜,给怀里的公主当玩具。 公主软糯糯的小手,捧着橘子就往嘴里塞,上下两颗小奶牙连皮带肉咬得果汁乱飚。 公主笑了。 驸马也笑了。 姬姚没见过少年时的六步孤鹿,却真真切切地瞧见了他会心一笑的模样。他年少稚拙的脸上,胡乱凑合着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持重内敛。 梦里,那段燎心的依恋,丝丝入骨。 那份依恋来自公主,还是来自别处,姬姚没能在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深究。他唯一知道的是,没有他存在的梦境里,他依然着了魔似的想要靠近那个人。 “鹿鹿……” 姬姚下意识的喊了这么一声。 “老兄,你痴狂了吧?” 左安琪的声音,妥妥的他在头顶上响起。 姬姚一个激灵,顶着被子坐了起来。有人将他头上厚重的被子掀开了。他顶一头鸡窝,显得狼狈,又慌乱。 想起梦里的公主笑,他有点笑不出来。 “老姚,外面好大动静,是不是打起来了?”刚醒过来的左安琪,趴在榻沿,与他四目相对。“嗯……驸马呢?” 听到“驸马”二字,姬姚翛然从地上翻身站了起来,抬手揉一把头顶上的鸟窝,不管“造反”站起来的头发有没有被镇压下去,他就这样顶着一头乱发跑去了门边。 左安琪当他紧张他们是不是遇了劫匪。他却揣着一颗逃亡的心,仓皇避开闲杂人等。 楼下,锐器破风的声音打得热闹,还有摔桌子、砸板凳的混乱。其间,还夹杂着这王爷的乱喊乱叫,“你们这群不要脸的毛贼,有本事就来攻城,偷偷摸摸来客栈抢人,算个什么屁?” 王爷知道六步孤鹿的近况,姬姚怕他吃亏,断了驸马的消息。他一手提着角落里的盆景,一手拉开门缝。这架势,是捉贼还是打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件称手的“兵器”。 姬姚起先害怕王爷吃亏,等他拉开门缝去瞧,才晓得吃亏的不是王爷。 王爷嚷嚷得漂亮,打得更漂亮。抬腕落扇,面前晕倒一个。后旋倒踢一腿,门框里飞出去一个。落脚踩上长凳端头,长凳起立,下巴磕没了一个。胆敢上来的,他拖住刀剑往咯吱窝里一拽,将人拉近身前,就着那人双手将他困成“礼物”,只差没系个蝴蝶结啥的…… 这帮劫匪,来了百十个。王爷加他跟班儿,总共五人,被簇拥在客栈厅堂里围攻,简直跟被围观同等效果,中间那人就像打了聚光灯,格外耀眼。 王爷似乎不太愿意理会那些张牙舞爪过来的刀剑。刀剑往来,虽有应接不暇之势,他却有出手懒散的作风——说白了,就是懒得打。他打得懒散,话却一句不少,一会儿马贼,一会儿匪帮,一会儿南诏国的死人……姬姚简直搞不清楚他骂的是谁,直觉得打架的,跟说话的不是同一个人。 姬姚心道:“这位爷,人格分裂了吗?他打架的气度,倒是像极了某人。一招一式,不管是应付,还是目不暇接地被人乱捅,他都招架得极其从容。” 呃……像吗? 姬姚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即刻否认掉自己的想法。他想:“我又不知道他打架什么风格,怎么就知道王爷出招像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圣母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王爷那处打得热闹,却不怎么见血,可能是他打得懒散的原故,或者没带刀剑。他把自己嚷嚷成主角,还不及他那几个跟班儿打得狠厉。他那几个跟班儿,尽是出锋见血的打法,跟他完全不是一个调调。 “咻咻”破空锐响入堂,好几十支火箭射进了客栈。“啪啪”一顿乱响,钉得到处都是。 姬姚耳畔“啪嗒”一声,带火焰的箭簇穿过门板,烧得呼啦啦的。他转身拎过茶壶,往箭上一浇,把火苗扼杀在了摇篮里,接着趴门上看戏。 “怎么打起来了?是马贼吗?”姬姚头顶上叠了个脑袋,跟他一同往门缝外瞅。左安琪凑热闹来了,“马贼打劫都到城里来了,大周快亡了吧?” 左小姐玩笑,真是戏谑。这才天佑十年,大周王朝再短命,也还有十四年呢…… “别看了,快去收拾东西跑路。”姬姚把左安琪支使开了,自己还趴门上瞅戏。 话说,千年后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还真是淡定,火烧屁股都不着急。 古人可没他们淡定。楼下,王爷威仪赫赫的怒骂,都快冲上云霄了。 “你们这些王八钩子,打不赢就放火,算个什么屁?”王爷怒了,挥扇子拍开送至胸前的刀剑,一拳出去几乎要将挺刀过来那人打个对穿。姬姚在楼上听见“咯啦”一声脆响,被打那人当场喷了两碗鲜血,倒地阵亡。 “起火了,王爷快走。”几个跟班儿齐齐挤到王爷身边,想护送他离开。 “走水了,走水了!”掌柜的胡乱披件外衣,赤脚,敲着铜锣从后院出来。“快起来,快起来!走水了……!” 客人们大抵早醒了,听见外面打架,都不敢出来。这会儿,听说走水,一窝蜂的就涌了出来。出来一瞧,楼下打成乌压压的一片,逃生路已被乱砍的刀剑堵死了。 冲出客房以后,客人们就地乱成了一锅粥,有提茶壶浇水的,有脱衣服扑火的,有裹了被子淋湿了往楼下冲的。带着女人、孩子不敢逃的,只能眼睁睁瞧着楼板、屋顶烧起来,一边搂着老婆、孩子瑟瑟发抖,一边大喊“救命”。 一时间,小小的客栈里打得热闹,烧得热闹,嚷得热闹,掌柜的锣敲得也热闹。午夜的宁静,就这样喧嚣而破。 “跳窗户!”王爷回头冲楼上喊了一声。太热闹了,王爷直冲云霄的一嗓子,用“石沉大海”四字形容,极其恰当。 整座客栈都沸腾了,也不晓得外面乱成啥样了,反正没人听得清哪句话是王爷喊,哪句话女人、孩子哭的。躲在门后看戏的姬姚,倒是将王爷那句救命的话,听了个一字不差。可能是他一直都在看戏,关注过度;也有可能,他只是读了唇语。 姬姚回头冲左安琪喊道:“跳窗户,你带恋秋先走。” 一脑子浆糊没摸着火门儿的左安琪,问道:“你呢?” “店里住着好多客人,都是百姓。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帮忙疏散一下。你们快走,在钟楼底下等我。”姬姚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等等。”左安琪拽住了他,“要走一起走。” “哎呀,姐姐,你别客套肉麻了。”姬姚猜她同生共死的电视剧看多了,抠开她的手指将她推开。“我一着火就会变烧烤小骷髅,厉害着呢,不会有事的。快走吧!” “你小心点。”左安琪背了包裹,丢了两锭银子给姬姚。“钟楼见!” “嗯。你也小心。”姬姚接住半空飞过来银锭子,再嘱咐牧恋秋两句,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恋秋,保护好安琪。” “快去吧,圣母玛利亚!”左安琪嫌他啰嗦,很嫌弃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正经地干活儿。 姬姚一咬牙,气不打一出来,道:“你先走。”他怕安琪乱来,这姑娘热心肠,说不准。 “有空报官”,这话,就不必说了。天下都是宇文家的天下,能让他们知道前朝驸马六步孤鹿回了人世? 左安琪拧不过姬姚,使唤牧恋秋背她从窗户跳了下去。 窗户底下“咯嘣”一声。 姬姚赶紧爬窗户上,往下一瞅。牧恋秋背着左安琪跳下去的时候,将客栈后院的青石板铺地砸了个半人深的土坑,石板铺地裂了好几米远。姬姚暗自感叹:“果然有修僵尸道的潜力,可惜安琪不是赶尸匠。” 这会儿承认她修的巫蛊之术了?还恨不得她再去学个赶尸技能? 牧恋秋这把“人形兵器”,左安琪使得还算称手。有他护着好基友,姬姚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他提了盆景出门,将二楼廊道从头到尾跑了一遍,一个一个地拎着楼道里乱嚎的“驴友”,往客房里塞,“跳窗户,走后院出去。” 被姬姚塞进屋里的,或惶惶然冲他点头,闷头翻窗户跳下去,将大腿骨头砸个对折;或呆愣愣不知所措,逼得他重说一遍,“跳窗户,走后院出去”…… 先扔床被子下去,系好床单滑到一半再跳的明白人,一个没有! 姬姚很无奈,能送的,他都一个一个送。忙着扔被子、系床单,他连盆景“兵器”都不要了。 躲在楼上的,算明白的,虽然一个一个塞到后院去麻烦,好歹算条逃生的路。裹被子冲下搂去的,才让人无奈。刀剑无眼,横竖削死两个,又不赔钱。 马贼嘛,官府抓不到的都逍遥法外,命都不陪,谁还赔钱? 姬姚心头暗暗骂他们蠢材:“明明马贼没有打上楼来,不晓得他们跑下去作甚!” 掌柜的敲锣打鼓的出来,早成了众矢之的。王爷的跟班儿做他常客,还算有点人情,将他护住了。 蹿下楼的几个散客,搅得跟耗子屎似的。王爷忙着打架,还要忙着捞人,哪里脱得了身。 “带人出去。”王爷捞了两颗耗子屎推给他跟班儿,拿扇子架开刀剑,又到别处捞人去了。 四名跟班儿,带七八个跑路都摸不着门儿的,多少都是累赘,被一帮马贼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客栈柜台背后的货架上,摆着几坛做样的好酒,起先就被火箭射中两坛,火势燃得很猛。柜台紧挨着楼梯,这会儿爬梯子上楼的只有熊熊烈火。被困在下面的,再想回二楼躲避见血的刀剑,门儿都没有。 火势越烧越猛,外围又没人救火,今夜不烧个红红火火怕是过不去了。房顶扑簌簌的乱掉火星,柱子也燃了,整个客栈被烤的得热烘烘的,燥人。 姬姚疏散完楼上的客人,拿浇湿的袖子捂住口鼻出来,只听见楼下吭吭空空的咳成一片。烁烁火光卷着浓烟,几乎瞧不清楚楼下什么情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中二病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寒光一晃,晓得哪个不长眼的马贼,拿刀往掌柜的后心里捅了过去。 姬姚被那寒光一晃,硬是从咳咳呛呛缺氧的眩晕里,清醒了过来。他受掌柜的加被子,送菜的恩情,不能见死不救。 手边没什么称手的兵器,姬姚回身抽了门上钥匙,朝那明晃晃的刀尖儿上掷了过去。 “铛”的一声脆响,马贼不长眼的大刀,被姬姚扔下来的钥匙砸偏,从掌柜的肋骨旁边擦了过去。 掌柜的“哎呦”一声,估摸着也就伤了点儿皮肉,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姬姚那一钥匙砸得甚好,给护住掌柜的王爷跟班儿留了足够的时间,他回手一刀就取了马贼项上人头。那一钥匙砸过去,也妥妥地暴露了姬姚的身份。 楼下有马贼嚷嚷起来,“就是他,楼上削过头发的那人。” “拿下他有赏。”领头的马贼正正站在店门外头,他手执宝剑往姬姚脸上一指。乌压压一片蒙面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快走!”王爷回身,掌心一团火球朝姬姚身上打了过去。 姬姚还没从“拿下他有赏”的喝令中反应过来,就被王爷手心推过来的火球和他回眸的眼神光,恍得愣了神。他身体一晃,差点从楼上栽了下去。 古墓里,小魔头拿火球掷他的神情,仿佛跟王爷叠在了一处,姬姚愣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十好几条飞爪百练索飞至身前,他竟无动于衷。 “姬姚!” 身后一声怒喝,吼得姬姚神魂俱散。他猛一回头,火球正好打进他背心。他才抬头瞧清门上贴的门神,又被火球砸中,一个狗啃屎的姿态就扑了下去。 喊他的声音明明是六步孤鹿,为什么回过头去,见了张门神?姬姚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 六步孤鹿远在长信,怎么会来? 楼下,王爷手上折扇旋即飞上半空,十好几条飞爪百练索的铁链被那扇子一撞,打个对折掉了下来。厅堂里打得热火朝天躲闪不及的,都被砸得满头青包。飞得远一点的两个飞爪,正正挂在围栏上。 两名黑衣人拽着飞爪,腾空跃上二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楼板边缘一踩,翻身就要上去。 王爷这会儿人也不捞了,起身一跃,脚在桌面上一点,飞身上了二楼。他一掌为刀,往那两名爬楼未遂的黑衣人颈窝里一砍。两名黑衣人白眼翻上天花板,仰头朝后倒了下去。楼下桌椅板凳被,楼上掉下来的二人砸得粉碎。 王爷跃身翻过围栏,上了二楼。他想伸手去拉姬姚一把,见他烧成一具烈火熊熊的骷髅,眼珠子都瞧傻了。 “呃……这,老兄……你,没事吧?”王爷咬着手指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受人委托来做保镖,现在被保的标烧成这样…… 这,要怎么交差啊?! “我,没事。”姬姚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确认了一下,喊他的不是六步孤鹿,是王爷,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缓了个神过来。 听见骷髅说话,王爷“噔”一声弹开五六尺之远。再瞧见一具烧着熊熊烈火的骷髅爬起来,他多半觉得诈尸了。 “你……”是人是鬼?王爷话没说完,姬姚“空”一声,从楼板上漏了下去。 楼板被他烧穿了。 “喂……”王爷趴在被火烧穿的窟窿处,往下张望。他设想自己会看到白骨四溅的情形,然而眼见更加可怕。烈焰小骷髅从地面爬起来,“嗷,嗷!”两声惨叫,揉了揉膝盖,拍了拍灰”,虽然没有灰。然后,他跟马贼们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姬姚刚掉下去的时候,几名警醒的马贼还围了上去。等他们瞧清楼上落下来那团火焰什么东西的时候,见鬼似的,逃了。 燃烧的骷髅,能动,能说话,鬼知道是哪家祖坟里跑出来的怪物。找死的才跟他打架,逃命都来不及。 “鬼啊,救命啊!” “祖宗爷爷,你饶了我吧……” “我不打劫了,你别追我啊。” “我是奉命办事的……嘻嘻……刀,给你!” 哐当…… “我也是收了钱来抓人的。我毁约……不干了……银子给你!饶了我吧!” 天外两坨银子砸进姬姚怀里。 鬼啊,爷爷,祖宗,哥哥,神仙……喊什么的都有。总之,见了姬姚就跟见了阎王爷似的,一帮耀武扬威的马贼,此时已鸡零狗碎地丢了一地盔甲、兵器,仓而皇之地逃命去了。 姬姚原地一愣,心想:“我还有镇宅辟邪的功效?!” 既然能够镇宅辟邪,那还等什么呢,先把这帮马贼撵出去再说。 他在楼下把马贼撵得鸡飞狗跳,王爷在楼上手抱手看他捉小鸡。 王爷心道:“早知道他有这等绝杀,还打这么热闹干啥?”他似乎并不记得,他往姬姚身上掷过火球的事情。 “喂!兄弟,留个口供……”眼看马贼要跑光了,王爷赶紧喊住姬姚。 逃已成风,要留下两个可就不容易了。跟风这等事情,一旦有人起了头,又得了利,就是飙出去的火箭,刹不住的。 “喂,喂!别跑啊……”姬姚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原来两条腿跑的,顿时变成了四条腿跑。他心里暗暗骂道:“我真该贴门上,跟驸马凑一块儿,做对儿门神。妥妥的镇宅辟邪,居家旅行必备款!” “楼上那位,快来帮个忙啊!嫌疑犯都快逃光了……”姬姚有种错觉,不太搞得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王爷,或许是六步孤鹿搞的替身。他总是有意无意的,与六步孤鹿有神似之处。 “什么嫌疑犯?货真价实的马贼!”王爷飞身下楼,脚尖又在桌上一点,扬起扇子“啪,啪,啪……”敲晕了几个。 “你……”姬姚欲哭无泪。嫌疑犯,抓一两个审问不就可以了吗,敲晕一片干嘛?不嫌火场逃生,难得背人?!或许,人家就没想过要背人出去。 一想到有人要在他眼皮底下杀人抛尸,姬姚头皮就麻。他一现代社会的文明人,看不惯这个,太没人性了…… “怎么了?”王爷挑起眼尾的一束眼神光,撩向姬姚,很有点故作潇洒的姿态。 姬姚:“……” 这孩子,中二病吧。 “你……”姬姚还王爷一抹潇洒的眼尾余光,“拂袖”而去。“你把他们背走吧。” “喂……”王爷呆了半秒,扭头瞧一眼烧得毕毕剥剥的屋顶、柱子,慌了。“房子就要塌了,快把人都搬出去。” “快,快,快!搬人!” 掌柜的是个好人,他喊了一声,就冲过去搬人去了。 先前裹被子冲下二楼的房客,加王爷的跟班差不多一人一个,一次性将人搬出去没有问题。可是,除了掌柜的,谁也没动。这些马贼,差点要了他们的命,生死关头凭什么救他们。 “让他们死在这儿吧……”有人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陆陆续续,有人跟了他出去。 “喂……”王爷想说,你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回头一想,又觉得没理由让他们救人,毕竟他们也是受害者。他只能吩咐他的跟班儿:“搬人!” 几名跟班儿不情不愿的,特别扭捏,还是过来了。 哔啵……啪……轰隆…… 一根柱子被烧断了,塌下来半边屋角。 “搬人!愣着干嘛?人是你们王爷打晕的,想人家爹娘去京城告御状吗?” 烧烤骷髅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掌柜的和扬长而去的房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马后炮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快,快,快!救人!” 王爷身先士卒,背了人出去,他可不想去他皇帝老爹那里领御状。 一行人前脚背了马贼出火海,客栈后脚就塌了,轰的一声,砸出几丈高旌旗样的火焰,壮观极了。 开方之家讲究不同,客栈是巷子转角处的一栋小楼,独立修的,左右没有挨着住户。小楼深夜烧得轰轰烈烈的,火势却没有蔓延。虽然惊扰了街坊邻居,有马贼出没,也没人敢来救火。 不过,有人报了官。 王爷这才安顿好被打晕的马贼,巷口哒哒的马蹄声就响了起来。马后整齐有力的小跑步伐,一听就是带了官兵来的。 姬姚要不是烧烤骷髅状,肯定白眼儿翻过头顶。他心里骂道:“马后炮!官兵现在才来,能做什么?” 转念一想,不对! 官兵来得也太巧了吧?客栈烧了一个多时辰,没人报官。马贼跑了,楼塌了,官兵就来了。现在,他还一烧烤骷髅的形象站在犯罪现场,指不定得给他扣一口“杀人放火”的黑锅。 客栈的火,是有人从外围射火箭放的,外围应该有马贼同党。马贼被撵出客栈,外围既无接应,又无反抗,太不正常了。 外围的同党是自个儿跑路了,还是另有目标? 姬姚自认为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能将马仔和主谋一并轰走。而且那些人,似乎本意就是冲着他来的,会不会转移目标去追左安琪?他猛然醒悟过来,喊道:“我朋友有危险……” “你快走!”王爷几乎与他同时反应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客栈建在两条巷子的交汇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巷子的另外几个端头,也响起了马蹄声和步伐整齐的小跑。 姬姚:“……” 这是有预谋的吧。他转过烈焰熊熊的骷髅脑袋来,质疑的眼神瞧向了王爷。 骷髅没有眼神光,他眼眶里的两簇火焰却烧得盛气凌人。 王爷被他一看,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脊都是凉的。他可能感觉到了被逼问的气势,清了清嗓子,刻意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又左右瞧了两眼他的跟班儿,使眼神吩咐他们将闲杂人等带走,去巷口稳住官兵。 王爷的跟班儿们,果然兵分四路将人带走了。 “你能不能去火里躲一阵子,我派人去找你朋友。”王爷从锦囊里摸了两枚珠子出来——天葬台上给六步孤鹿陪葬的两枚珊瑚珠,唐教授拯救回来,归了原主。他将珠子递给姬姚,“他说,危难之时,这两枚珠子能救你性命。” 姬姚心尖儿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的痛得有点麻木。他接过珠子,胡诌了一句,“你,确定我不会被烧死。” “应该……不会吧。”王爷拿不准,他实在不晓得姬姚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你烧成这样都没死。要不试试?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 要是姬姚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给托付他办事的人交代。王爷挠了挠后脑勺,又道:“后院可能有水井啥的……” “不落在官兵手里,什么都好。”姬姚打断了王爷的话。他朝客栈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又问,“他怎么样了?” “谁?”王爷还没醒过来…… “六步孤鹿。”姬姚这回倒是大方。 “他把自己贴在长信城的城门上了。”王爷越发尴尬了,不晓得怎么解释传信人说的那些话。他也从头至尾都没搞清楚,给他传信的是人是鬼,亦或是真门神。要不是搞不清楚状况,他也不会第一次见到姬姚,就故意逗他,试探他。 姬姚跑进了客栈的废墟里。他被淹没在熊熊烈火中,却能行走自如,果然没事。他找了半壁尚未坍塌的土墙掩护自己,顺便摸了一下从后院逃走的路径。 “王爷!”客栈外,高头骏马上下来位官员,看制服像是位太守。他朝王爷跟前一揖,没有行大礼跪拜,礼仪却很周全。 “左太守。”王爷还礼。 太守姓左,姬姚脑子里瞬间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抓住。 隔着摇曳的火影和扭曲的热浪,巷角的人物有些变形,姬姚没看清楚那位太守长什么模样。 紧接着,另外几头的武装也到了。领头的跳下马来,拜了太守,拜了王爷。 “马贼应该还没跑远,把火灭了,搜!”左太守挥了挥手,身后上来一群军士,取了水桶就要过去打水灭火。 “哟,太守来得真是及时。”王爷折扇抖开,在胸前扑棱两下。“马贼没跑,我还站在这里,我岂不是跟马贼一伙的?” 王太守:“……” 要不是火光耀目,肯定能瞧见太守脸都憋红了。 “王爷深夜在此……”太守这话像是搪塞,又像是刁难,只是底气不足。 “本王晚上哪儿过夜,太守要过问?”王爷扇子扑棱两下,笑得破有深意。他向来灯红酒绿的,深夜出来夜宵,你做太守的管得着吗?告他皇帝老子去?“火就别灭了,烧成这样也救不下什么东西来,房客、伙计我都救出来了。马贼我就逮着这几个,其余的全跑了,你赶紧追吧。马贼都到城里打劫来了,别把三月俸禄完丢了才好。” 这位王爷,向来嘻嘻哈哈的,玩笑两句尽戳人软肋,像他老爹,就是跑得偏没几个时候在道儿上。 左太守被他嘻嘻哈哈的一顿玩笑,笑得脸都绿了。三月俸禄,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马贼进城打劫,这么严峻的事情,还把王爷牵扯进来,他得提着乌纱帽和项上人头办事,岂是罚扣俸禄那么简单。 他看瞧一眼掌柜的,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王爷在也同一时间,给掌柜的使了个眼神过去。 掌柜的一哈腰,笑道:“烧成这样了,别救了!烧干净了,省得搬砖,扫一扫就能重建。太守老爷可千万帮我们捉住那帮马贼,陪客人几个路费钱,好送他们安心回家。” 太守无奈,答道:“明日你去我府上领些银子,先赔了客人路费。等缴了马贼老窝,再陪你银子修楼。” 掌柜的谢过太守。王爷笑嘻嘻的抖他扇子,没有参言。 太守吩咐手下人,道:“搜人,一个也别跑掉。” 几路兵马纷纷散去,搜马贼去了。 逃去后院的房客们,歪歪倒倒的相互搀扶着出来了。天还没亮,掌柜的带着逃出客栈的房客们,别处安顿去了。 太守与王爷一揖,彼此拜过,办公务去了。 人散尽了,深夜的小巷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客栈废墟上呼啦啦的烈火,还烧得热闹。 王爷吩咐几名跟班儿:“去找姬公子的两位朋友,勿要惊动他人。” 跟班儿们领命去了。王爷独自绕去后院,蹲在水缸后面,冲废墟里小声唤道:“姬公子!姬姚……你还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心有灵犀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从烈火熊熊的废墟里爬出来,他自己也是一团熊熊烈火,还是骷髅模样。 那画面,之惊悚。 他爬出火堆,还习惯性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瞧得王爷直抽肩膀。要不是之前见过姬姚烧成骷髅模样还能说话,他现在能晕过去见鬼。 “你没事儿吧?”王爷从水缸后面出来,正经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我没事。”姬姚拍完膝盖直起腰来,他的骷髅脑袋差点磕上王爷下巴。王爷被他唬得退了半步,土也不拍了。他又道:“鹿鹿……”觉得不妥,赶紧改口,“六步孤鹿说,他把自己贴长信城的城门上了,什么意思?” “嗯……”王爷挠了挠耳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知道……传信的说的。那个……我小时候跟他在武夷山学艺,知道他会些道法。具体怎么贴城门上的,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瞅瞅……” “我朋友还在京口。”姬姚现在两头担心,不晓得先顾哪一头为好。 “你朋友,我派人去找了。京口还算是我的码头,不会出什么乱子。”王爷笑得痞痞的,不是特别可靠。他先前跟左太守说话的模样,倒有几分值得信赖的地方。 姬姚捏紧了手心的珊瑚珠子,心里隐约在想,“他托付的人选,应该是信得过的。” 姬姚不动,王爷又说,“长信兵变,我父皇派过来的援军还在路上。整座长信城,就鹿驸马一个人守着。你真的不要过去帮他烧把火吗?” “他一个人守城?你怎么不早说?!”姬姚迟到的惊愕,颇有些山呼海啸、惊心动魄的架势。 “早,你没让我说啊。”王爷委屈。“你不是说,你不想知道吗……” 姬姚愣愣的,没话。“我不想知道”,这话是他亲口说的,没错!可是这位爷,未免也太中二了吧…… “王爷最快的马,借我一匹。”姬姚说着,翻进水缸,往里一蹲,烧沸了一缸开水。 “好……” 王爷“好”完之后,就瞧见了水缸上白茫茫翻腾的水汽,缸里还有咕咕翻滚的水泡声。他顿时傻傻的连常识都搞不清了,早忘了水与烈火相遇就要沸腾的原理。 这场景,有点像汤镬——就是某些妖孽发明的,大鼎煮人的酷刑。 王爷扇子压着心跳,生怕姬姚把自己放水缸里煮了。他隔着水缸上滚滚的白烟,小心翼翼地问道:“兄弟,还要加点洗澡水吗?” “加!”水缸里的声音答道。 王爷赶紧去旁边水井里打水。连连三十几桶水,提王爷腰疼。 水缸里终于不冒泡泡了,他歇下来,扶着膝盖往水缸里一瞅,傻了。 水缸里面,不着片缕地蜷着位俊俏公子。姬姚的衣服,又被烈火给烧没了…… 王爷心想,某人会不会挖了他眼珠子下饭,赶紧捂住双眼转过身去。他背对着姬姚,慌慌张张地说:“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嚷嚷完了,他又脱了外套反手递给姬姚。“你先凑合一下。” 那件春天绿的外衣,姬姚很嫌弃的。不过,当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凑合穿。 王爷说,他跟六步孤鹿在武夷山学艺的时候,就知道他会些道法。也就是说,王爷是不会道法的,客栈里掷他火球的不是王爷,是六步孤鹿。 珊瑚珠子做了信物送到王爷手上,他可能借着那对珠子,借王爷身体传了法术。 姬姚翻白眼,暗暗骂道:“又把我给烧了。每次烧完,我都以不着寸缕的姿势变身回来,真是够了!” “走吧。先去我别院换身衣服。”王爷没敢自作主张地转身回去。 “凑合穿吧。路上买一件就好。”姬姚忧心匆匆的小心脏,早已载不动许多愁,再添两件衣赏胡搅蛮缠,恐怕得沉了。“我那两位朋友……” “放心!”王爷截了姬姚的话尾,“我会安排妥当的。” “那就走吧。”左安琪有王爷照应,又有牧恋秋护着,不算特别糟心。姬姚更担心六步孤鹿。他已经为长信城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他会怎样? 姬姚不敢细想,天佑元年长信城下那场血战。一想就是十里春风散尽,漫天桃杏褪成黑白的暗淡。他亲手拼起来的碎骨,仿佛就在自己眼前被切成碎片,废物一样,被扔在了秦淮河里。 除了秦淮一池血色,世界都不真实了,就连王爷的脸,都晕成了血色里的粼粼波光。 他跨出水缸的时候,朝那粼粼波光里一扑,一心指望着和他的碎骨一同骨坠了秦淮,填了鱼腹。 “小心!”王爷转身扶住了姬姚。“是不是烧得有点晕了?”他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冰凉的,渗着薄薄的凉汗。“要不歇会儿,天亮再走?” “为何,要将他挫骨扬灰,撒在秦淮河里?”姬姚听见自己风干的声音,荒唐地问了这么一句。随即,他被自己的声音一震,跟王爷望了个对眼。 那一眼瞧见王爷,姬姚即刻清醒了过来。他心里呐喊一句:“我问的什么傻逼问题?” 王爷呆愣了片刻,正经回答姬姚:“我不知道,当时我不在长信。那件事情有很多传闻,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否则,我父皇不会每年去秦淮河岸,祭拜六步孤鹿。” “我想的哪样?”姬姚挑起一边眉峰,眼眉里死不正经的几分笑意,心里隐约的伤却还没有痊愈。 是了,如果王爷知道六步孤鹿为何会被挫骨扬灰,撒在秦淮河里,他姬姚又怎么会在天葬台上找到他的尸骨,中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问题需要他去考证。 “啊……”王爷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位兄弟果然是烧糊涂了吧,怎么前后跟换了个人似的?” 天佑元年那件事情,于己于彼都是旧伤,揭谁谁痛。他既然不再追问,不答也好。 王爷话锋一转,问道:“老鹿……他……”是人是鬼,这话好像不对。“他……怎么回来的?” 姬姚心头又是一阵钝痛,“他怎么回来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地切开了他尚未愈合的旧伤。他冒着“抗旨不遵”和“窝藏朝廷钦犯”的杀头之罪,对上王爷的眼眸,一字一句,供认不讳:“我,亲手拼回来的。” 拼回一件“获奖作品”,本该是件喜事,怎么就成了旧伤。可是,此时的姬姚觉得,那就是旧伤。 王爷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想把眼前这位老兄看清楚了。他敢肯定,这位爷是大阴朝地府来的,不然怎能让人起死回生?他自己还能烧成烈火骷髅…… 他张了张嘴,话没出口。 姬姚截了王爷尚未出口话,一脸贱笑,将心事藏得密不透风。他道:“你要死了,我可拼不回来。所以,别拿我当免死令,冒犯皇帝陛下。” 王爷“哦”了一声,又道:“接骨重生是有条件的,对吧?需要‘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 姬姚就差没跪王爷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守城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王爷那句“心有灵犀”,点醒了姬姚。他心里千丝万缕绕不过去的那些噩梦,似乎终于有了头绪。 他姬姚虽然花痴,男的女的好看的他都多看两眼,但不至于无端地花痴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来。自从他在天葬台上得了那堆碎骨开始,就噩梦连连。 曾几何时,他还对着那堆碎骨过发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与生俱来,但绝对不是考古考出来的。 “对了,肯定是那对陪葬的珊瑚珠子。”姬姚痴痴地想,“那对珠子上刻着‘往生不灭经’。刻纂经文的人,可能将自己无法诉说的情绪,连同经文一并刻在了珠子上。所以,当我得倒珠子的时候,就与他心有灵犀,共感了他的情绪。” “那珠子是谁的,为什么会做了六步孤鹿的陪葬?” 他把想不明白的事情,归咎到了珠子身上,以为自己那一段莫名的情愫,跟左安琪与岷岷亡魂的“幻灭”,同理可证。于是,他开始以旁观者的眼光,考究梦里那段情愫的来龙去脉。 关于某人,他也止步于对“获奖作品”的理解。 “你朋友去我别院住下了。他们被马贼追杀,受了点皮外伤,养几日就好,没什么大碍。还好左太守去得及时,没出什么大事。”王爷从他跟班儿手上牵了两匹骏马过来。姬姚发愣那会儿,跟班儿同他低语了两句,估摸着说的就是这事儿。“我跟你同去长信。老鹿一个人守城,我去多少有个照应。” 知道左安琪落脚在王爷府上,姬姚也就安了心了,自动忽略掉王爷的叙事大长篇,收录了最后一句话的重点:老鹿一个人守城。 天佑元年,他送公主出长信,独自去战。天佑十年,他将姬姚气出长信,独自守城。 这还有完没完? “一千四百八十五年了。他这性子,怎么还不能改?”姬姚心头懊恼,却无从发泄。是他自己笨,没瞧出来六步孤鹿是故意气他走的,到这会儿才算明白。 晚了!肠子都悔青了…… “快走吧。”他翻身上马,恨不能一跃千里,一步就到长信城下。“我……”很担心他。这话说出口来,太不像样,打住!“天快亮了,援军不晓得几时能到?” “最快也要巳时。”王爷跃上马背,也挺急的。 天佑元年,长信城下一战,他策马两千里路,最终见了一幅六步孤鹿的门神像,他家父皇亲手贴的。这回最好别再有什么事情,否则他家皇帝老爹得把长信城修成座寺庙。 姬姚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骏马飞驰出去,险些将他摔下马来。他飞车坐得不少,骏马顶多骑过公园里被人牵着走的那种。这会儿被马一颠,只能趴在马背上,抱紧马脖子。 “你过来,我载你。”王爷怕他摔下马来,赶紧追了上去。 “不了。”姬姚敬谢不敏,实在嫌弃王爷那身春天绿。 “不载就不载吧。”王爷一鞭子抽在姬姚骑那匹骏马的屁股上。 骏马火箭筒似的发射了出去,蹦哒得姬姚惊叫连连,还是抱着马脖子不肯求饶。王爷没办法,只能前前后后地追着姬姚的马,给它引路。 好在马是王爷的马,知道跟在王爷屁股后头。他跑疲了偷懒,王爷又等它上前,再在它屁股上抽一鞭子。 姬姚这奇葩,就这样趴在马背上,狂奔了二百里路。 奔到长信城下,天际已是浅浅的鱼肚白,启明星坠在天际线的边缘。城下茫茫一原草色,城上空空一人守城。 石头码起来的城墙,方正,坚挺,在嫩嫩新绿铺地的春色里,犹有几分落寞的味道。 城楼上铮铮的琴声,远远就能听见。缠绵悱恻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暗藏着杀机。 抚琴的还用猜吗?六步孤鹿。 晓风里,他衣袍如血,琴声似火,魔咒一般。 姬姚是不怎么懂音律的,他却老远的就在心里哀叹了一句:“怎么会有如此魔障的琴声?”他转念又想,“群魔乱舞的地界,恐怕只有他这样的大魔头和他魔障的琴声,才能震得住。” 马至城下,姬姚连滚带爬地滚下马来。要不是王爷下马扶他,他恐怕得四脚爬行状奔去城楼底下。 城楼上的琴声,远远听着还好,还有几许缠绵。站在城楼底下,听的才是惊心动魄的激荡。 满城憋闷的魔障之气,时不时腾上半空,欲意破城而去。六步孤鹿以音律为箭,一边安抚,以缠绵之音绕得腾空的魔障之气昏昏欲睡。一得机会,便是挑弦拨琴的一击,以音律射杀城中魔气。 琴上时有烟云,时现寒光,姬姚以为那是音律之作,其实是以音律为基础的阵法。 姬姚是头牛,那人又背着他弹琴。见他姿态从容、专注,他隐约能察觉到城中险恶。 那人向来如此,境遇越是险恶,他越是镇定、从容。 满城的魔障气息,就靠城门关着。城门上,两尺见方的门神画像当中贴上,“封”住两扇城门中间的缝隙,右下角四枚大字:六步孤鹿。 门神墨色还是新的,行笔也很草率,估摸着是昨日临阵画的。 城内的魔障之气时不时地往城门上撞,门神上下边角的中间位置,都有了碎裂的痕迹。 姬姚心里隐隐滑过一阵酸楚,他抬头望了一眼城楼上衣袂如火的背影,心想:“这小魔头,被拼回来才一个月。满城的魔障之气,他受得住吗?” 遥远的记忆里,他守过这样一座城。 永远都是铅灰色的穹庐,锅盖似的罩在城墙上。这里仿佛世世代代,都是暗无天日延续。 他茫茫然走过长街。横在脚边的饿殍,就跟朽木一样,他早就瞧得麻木了。 与他擦肩而过的歪歪倒倒的行人,随时都能在不远处倒地身亡,变成跟他脚边朽木一样的尸体。 这样一座城,他到底守了多少年,他不记得了。 许久之前,地上这些朽木还崇拜着他,以为他是救世的神。现如今,他跟他们一样,朽木一尊,走在街上都没人来拜。 至于,他为什么会是救世的神,为什么变成朽木,至今无从考证。 他登上城楼,眺望着弱水对岸,焦土丛中冒出来的嫩绿春色,在隐忍的怒火里,烧出了无法压抑的妒嫉。然而他不能走,他要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他要等谁?”姬姚从蒙太奇般掠过的画面里,捕捉到了烧心燎骨的真实情绪。他惊慌失措地想,“他要等的人,是不是六步孤鹿?” 接着,他用撕裂般的声音问了自己一句:“他是谁?” 为什么每次见到六步孤鹿,触发的情绪都如此悲壮惨烈,让他无力承受。 姬姚的为什么还没想完,就被追上来的王爷打断了思绪。 “怎么办,进城去吗?”王爷将两个辔头并在一处,抓在手里,吊儿郎当地牵着两匹累得快要睡着的骏马上来。 “城里是有妖气吗,怎么这样守城?”王爷连问几个问题,又抬手向城楼上指去,“还有,城楼上的‘空城计’,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魔障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你看不见?”姬姚扭头去问王爷,见他一副痴傻模样,没见过门神似的。 姬姚抬头,再瞧一眼城门上的驸马门神,正是前夜牧恋秋换的“青毛狮”那款。他怎么瞧,怎么觉得那身段,那脸,配不上“六步孤鹿”四个字。 姬姚心里默默将自己骂了一顿:“我是过年以前都没开过眼吗?怎么收了这么一幅年画,还当宝贝似的捂着?” 这下可好,真把“青毛狮”捂成门神了,六步孤鹿还拿它镇楼守城…… 他暗自惭愧:“要有机会,我一定端茶倒水给驸马爷赔罪。” “看不见什么?”王爷往门缝里张望了半晌,什么也没瞧见。“我只听到里面风声有点儿大。这也奇怪,城外和风旭日的,怎么隔扇城门,城里就是妖风四起的景象呢?” 和风旭日?只有和风,没有旭日,王爷乱讲的。 王爷没有修道,看不见魔障之气,只能听见风声。城楼上坐镇的六步孤鹿,在他看来也是把弄空城计的“诸葛亮”,没事儿闲得慌,故弄玄虚还要摆个空架子弹琴。【注】 王爷瞧不见的,普通人照样瞧不见。 这会儿,六步孤鹿独自守城镇着城中魔障,倒还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待会儿援兵来了,不得跟王爷一样,以为他故弄玄虚。他还是前朝已故的驸马,这要见了天日,还怎么得了? 这,是该要了皇上的命,还是该让皇上要了他的命。 姬姚一蹙眉,竟然六神无了,他回头跟王爷说话,“能不能不开城门,送我上城楼?” 王爷抬头张望一回,见城楼之上无人守城,却没敢答应姬姚。他道:“六步孤鹿心细,又深谙兵法。他摆这样的空城计,肯定会设下埋伏,防人偷袭。我俩偷偷爬上城楼,可能会被伏兵射杀。” 姬姚盯着门神,无奈得快要发呆了。他在城门边上坐下,低着头,瞅着自己脚趾头。总共十根脚趾头,他车轱辘来回数了无数遍,等着宣判罪行似的坐等城门打开。 他不能从城外撕了门神进去,否则满城的魔障之气就关不住了。 王爷将马拴在马栓上,在城门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他埋头咬了咬嘴唇,跟姬姚道歉:“他,应该不想你来的。是我自作主张……” “谢谢你,王爷!”姬姚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王爷被他截了话去,先是一愣,随后道:“你不用谢我。其实……我也想来见他。” 也许,两人抱过同样的遗憾,所以才有同样的感慨。王爷也就心领神会地,领了姬姚的谢意。 “鹿鹿怎么跟你父皇说的,他竟然肯派兵过来援救?”姬姚没想明白,长信兵变,六步孤鹿为何请皇上派兵来援,就不怕漏了破绽?城里“兵变”的原本就是死人,不是长信城的守军。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暴露他,加罪于他和伽蓝公主。他竟将这口锅扛了? “嗯……”王爷想了想,道:“信送在我父皇手里的,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天佑元年,他藏在公主府门匾底下那本折子,王爷都是三年后在御书房侍读,无意中看到的。他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这回他也不会例外。信上写了什么,除了皇帝,恐怕没人知道。 城门突然被城内的魔障之气,撞得震了起来。 姬姚全身一个颤栗,跳将起来,他伸手想要护住门神,掌心落在门神画像上头,却被震得胳膊麻痛,忍不住收手回来。 画像上下边沿位置,封住门缝的地方,像被火焰燎过一样,纸张慢慢卷起来,变成焦炭,变成灰…… 姬姚站起来的同一时间,王爷也跳了起来,门缝里透出来的那阵凉风,刺骨,冷得让人毛骨悚然。马都嘶鸣了一声,扯着缰绳要往后退,直到那阵冷风被门神镇压回去,它们才安静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城楼上的琴声已然翻滚成了万骑铁蹄。在那万骑铁蹄之前,姬姚听到了几不可闻的片刻凝滞,就是画像被烧毁的那一瞬。 “你……没事吧?”姬姚跟门神说话,眼神里杂糅着焦虑。此时,他对援军既期待,又忌惮。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样融进了历史洪流,澎湃成江河湖海与大周同存。 “你……”跟他说话的不是门神,是王爷。“你,跟门神说话?” “我……”姬姚的眸光,几乎要将城门看穿了。“我,能进去跟六步孤鹿说话?” 王爷望了一眼门神,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他不怎么信邪,但是他信六步孤鹿,先前门神起火的那一瞬,他都看见了,不得不信城中有什么魔障之气。 “也许天亮就好了。”王爷拍了拍姬姚的肩头,“听说邪祟这东西,只在夜里出来。” “城里盘旋的不只是邪祟……”姬姚眉心那点愁容始终没能散尽。 “是什么?”王爷问道。 “魔障之气,”姬姚说的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我以前也只在书里看过,都是小打小闹的描述。如此盛大的场景,书里都没有记载。” 王爷“啊”了一声,茫茫然问道:“那么严重……” “嗯。”姬姚望着门神,也挺茫然的。“我怕他撑不住。” 王爷也瞧了瞧门神,他道:“还好,只是缺了点边角。” 姬姚:“……” 他心里骂道:怎么才叫不好?烧成齑粉,挫骨扬灰…… 一埋头,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想那些字眼。那是他亲手拼回来的血肉之躯,就算在脑海里将他再挫一回,他都能一寸寸地身同感受一遍。 姬姚望着门神,望了快半个时辰了。 王爷终于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解一回:“摸不清敌人什么动向,京口的兵我不能调走,况且你两位朋友还在京口。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姬姚:“没有。” 王爷:“再等一等吧,援军就快到了。老鹿平日里都很彪悍的,守了一夜了,不至于这么点儿时辰都撑不下去。门神画像不还挺完整的吗?只是损毁了一些边角。” 是啊,他平日里都很彪悍的。 姬姚慢慢坐了下来,等太阳慢慢爬上地平线,一秒熬成一万年。 城楼上的琴声,字字绝杀,连先前的安抚都省了。 铮的一声长剑破空,天际扯开一道血红,太阳出来了。 铮铮弦响按在六步孤鹿指下,城楼上顿时静了。朝阳如箭,扎了满地金黄。 城门上的门神,飘飘然落了下来。城门吱嘎一声,楔开了一条缝隙,早春清晨微凉的风透出了门缝。 远处,马蹄声响起,援军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小鹿乱撞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噔”的一声,站起身来,瞅一眼远处往长信城方向过来的援军。汗血宝马上,黄袍加身那位,不是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是谁? 姬姚心头慌得五脊六兽的,他回头对王爷道:“别让皇上知道六步孤鹿……” 不等姬姚说完,王爷抢先开口答应了,“我知道。” 姬姚点头谢过,捡了落在地上的门神,箭步冲进瓮城。 “喂!”王爷被他吓了一跳。他心想:“这小子如此鲁莽,六步孤鹿怎么跟他走到一块儿的。” 鬼知道城里有没有伏兵。他这样莽莽撞撞地冲进去,会不会被自己人射杀? 王爷没空深思熟虑,拔腿追着姬姚进了翁城。 没有伏兵,还真是空城计耶! 姬姚折了门神揣在怀里,珍而重之地收好,远不像之前那样,草草率率地将它贴在门上吹凉风。他要胸怀够大,整座城的门神,他都能揣走。 姬姚十步并做五步冲上城楼,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上楼又要重拼一回那人的碎骨。 六步孤鹿将琴竖在地上,扶着琴站了起来。他如血如火的衣角,在风中摇曳成舞。墨色长发垂在肩上,发尾松松的系了一条丝带。朱红绞金丝的抹额,跟画像上的一样,却多了几许摄人心魄的俊美。眉心一笔朱砂字,妖娆得撩人。 他扭过头来,瞧向城楼门口望着他发呆的姬姚,轻声说:“你来了。” 姬姚身后突然冒出来个脑袋,王爷跟了上来,“老鹿,你真够帅的!一兵一卒都没有,还真是空城计呢……” 六步孤鹿回他一个微笑,没有说话。 姬姚被身后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扭头对上王爷的目光,没话。 王爷眉峰一挑,瞪大眼睛瞅着姬姚,有点尴尬。 “姬姚……”六步孤鹿扶着琴,晃了一下。姬姚立刻回过神来。他道:“援军来了,我们避一下吧。” 他把古琴斜靠在琴案上,往前走了两步。 姬姚还觉得奇怪,那琴又不是必需要带走的,他把琴竖来,又放下去,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想完那琴是怎么回事,六步孤鹿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一丝猩红从他嘴角溢了出来,红得惊艳。 “你……” “老鹿!” 王爷和姬姚同时奔向了六步孤鹿。姬姚抢先一步,将人接在了怀里。 六步孤鹿从小练武,身量又高,突然脱力压将下来,泰山倒了似的,硬是压得姬姚半跪了下去。要不是王爷扶他一把,他恐怕要被六步孤鹿压得四脚朝天躺在城楼上。 “鹿鹿……”姬姚心里一头小鹿撞进来,生硬地跳突了两下,两泵热血冲上大脑,烧得一片空白。热血流经脖颈、耳后,一路留下灼烧的火热。 他害怕他的“获奖作品”就地散成一摊碎骨,赶紧跪下来,将他放在腿上。 六步孤鹿用琴声镇魔,守了一夜,耗了不少元气,早就撑不住了。好容易熬到太阳升起,他才借阳气镇压了满城魔障之气。城里的百姓一个都没出门,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他耗尽元气破满城魔障,扶着琴才勉强站起身来。难怪,他竖琴站起来那会儿,连走动两步他都不敢。他离了那张琴做支撑,怕是立刻就会倒地跪下。 靠在琴案上的古琴,早就断了两根琴弦,只是他将琴面背了过去,姬姚没有发现。 姬姚抱着驸马那姿势,亲昵得过了…… 王爷先是一愣,然后进退两难地站了半晌,才一扇子拍在脑门上,讷讷地道:“我,去看看援军到了没有……” 他逃似的要扑去垛口“侦查军情”。 就在这时,城楼底下有人喊了声“鹿儿”。皇帝陛下来了! 人间十年,多少人事已成沧海桑田。皇帝陛下那声“鹿儿”,也比天佑元年干涩破碎了许多。 六步孤鹿将眼睑撩开一线,眷念地瞧一眼长信城风干最后一滴露珠的朝阳,还听见他那老不死的皇帝师叔喊了声“鹿儿”。 他唇角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漾开,又闭了眼睛,大有此生足矣的姿态。 故乡的眷念,就像经年的陈酿,太容易让人沉醉,让人迷恋,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驸马就这样一眼万年地醉了。他几乎没有发现,自己还躺在别人怀里。 “我父皇来了,去门后避一下吧。” 王爷帮着姬姚,将六步孤鹿架去了城楼门后立着,希望能避开皇帝。 长信城的城楼,皇帝也很熟悉,躲哪儿能避得过他老人家的眼睛。门后这种不用废智商去想的地方,跟空城计一样,还有点儿欺骗效应。 六步孤鹿这会儿,已经完全昏睡了过去,站不住。姬姚只能用自己做支撑,让他靠在肩上,勉强撑着他站在门后。他心里一头小鹿,乱蹦,撞得前胸后背乱突。 他暗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不就是皮相长得好看些吗?又没别的,赏心悦目而已,花痴就花痴了呗。他也是一大男人,抱就抱了,至于慌成这样吗?” 他不慌,就是出了一身热汗。汗凉了,又冷了个透彻。这感觉,像极了发高烧。 “父皇,”王爷亲自接了皇帝圣驾。 “鹿儿呢?”皇帝陛下风尘仆仆地赶来长信城,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他一来,身后就跟来一小队人马,城楼上顿时热闹了。 “父皇,”王爷犹豫了一下,“十年前……他就不在长信城了。” “这封信你怎么解释?”皇帝从怀里摸了封书信出来,是六步孤鹿求援的书信。 王爷取出信纸,展开。 信上,不是六步孤鹿的笔迹。他疑惑地跟皇帝对了一眼。 皇帝指信上词句,标点都是急风骤雨状:“你瞧瞧这些计谋策略、语气、用词,哪样不像鹿儿?” 王爷惊愕!这封信,明显就是六步孤鹿为了避免圣上认出笔迹,故意找人代写的。这样也能被他皇帝老爹认出来,他真的无话可说。 皇帝踱步走到垛口位置,指城楼底下,怒道:“跟朕一同来的术士都验过了,横在街上的士兵、将军,全是十年几前的死人。它们身上的魔障之气,是被暗含道术的音律所破。” 他回身又指自家皇儿,“你会道术?”他又指倚在案上那琴,“还是说,你通音律?” “喆儿?!”皇帝这是要逼供的架势。 “父皇!”王爷也没让步。“父皇思念过度。” 皇帝:“……” 王爷紧逼一步,“儿臣也是收到求救书信,才赶来长信城的。琴是儿臣摆的,门神也是儿臣贴的。我关了城门,在城外守了一夜。城楼上的琴弦,无风而动弹了整整一夜。我在城楼底下望了好几回,没有见到六步孤鹿的鬼魂回来。” 六步孤鹿此时不宜露面,王爷早在城楼底下的时候,就与姬姚达成了共识。圣上面前,他自然不会提起六步孤鹿起死回生的事情,索性说他连鬼魂都没瞧见。 皇帝走到垛口处,撑在城墙边缘,望着城楼底下横了一街的十年前的死人,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朕以为,他多少对朕会有心怀怨恨之意……”皇帝又是一声重叹,闭上双目,落寞地垂埋头沉思了许久。“然而,他连怨恨都不曾有过。” 做了门神,他一心想的也有长信,只有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趁人之危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一名随行的术士登上城楼,一众繁冗礼节拜过皇帝,奏道:“启禀皇上,长信城内,臣已仔细察过一遍。城内死人,都是生前就被下过诅咒,临死之际怨怒不散入土成魔的。都是凡人,入了魔道也成不得大器。不过,十万之众聚于一城,却能搅动国之气象。” 皇帝翛然转身,眼眸里几乎要燃起火来,他压着怒气问道:“他们死于何时?何地?” 术士答道:“十二年前,乌江江左。” 皇帝眼底一团怒火掠过,收敛得很快,几乎没人察觉。 王爷年轻,没收住心性,他使劲儿眨巴一下眼睛,心里哀叹一声,很无奈。他家皇帝老爹也真是的,没事儿御驾亲征做什么?折子批完了,没事儿干吗? 门后架着六步孤鹿的姬姚,听到此处,冷汗落了半斤。 十二年前,乌江江左死的那十万死人,不正是六步孤鹿坑杀的十万大军吗?他们生前被下诅咒,入土成魔,此时又聚于长信,欲意搅动国之气象。这背后主谋的嫌疑人,岂不直指六步孤鹿? 就算诅咒不是他下的,人却是他挖坑埋的。十二年后,这些“人”还聚在长信城闹“兵变”。六步孤鹿有没有破除魔障之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他十二年前并不知道那些人被下过诅咒。否则,他不是主谋,也要算同谋。 姬姚默默瞅一眼趴在自己肩上那人,心里暗暗骂道:“你这人,是痴,还是傻啊?帝国江山,用你时你就是战神,不用你时你就是门神。你独自一人,拼尽全力守住长信城,还请皇帝援军来干什么?” 半晌,皇帝的声音又问:“城中可有百姓伤亡?” 术士回禀陛下:“城中尚无百姓伤亡。据百姓所说,长信城中的驸马门神,一夜之间全都换了模样,门神下方还有两行小字‘入夜必归,日出方作’。门神,臣全都查验过了,百姓所言属实。” 术士这话,误解很多啊。一夜之间,门神全换了模样,是门神变身镇魔,还是有人故意换掉门神布阵,要与城中魔障之气里应外合发动“兵变”。不说清楚,皇帝陛下非误解,也不能勉强。 皇帝带来那名术士,还真是“有点意思”。 皇帝半眯了一下眼眸,对门神换像那事儿,没作评价,又问:“城上一兵一卒都没有,长信太守何在?” 少顷,长信陈太守被请上了城楼。 皇帝:“昨夜,长信城为何没有设防?” “回禀皇上……”陈太守左右瞅两眼闲杂人等,没禀。 皇帝会意,屏退左右。 陈太守再瞅一眼王爷宇文喆和他身旁那名术士。 王爷扑楞两下扇子,笑道:“我就不必了吧。怎么说,我也是替父皇分忧的皇子……” 他没想到,他这一留,把身旁那名术士也留了下来。 皇帝说:“他二人不妨,有话尽管只说。” 陈太守一愣,有些无奈。他从前是公主府上的幕僚,也是驸马的心腹,改朝换代做了宇文家的朝臣。这人多耳杂的,说话怎能无妨。他很难为情地抹一把凉汗,从袖子里取了封书信递给皇帝陛下。 他诺诺地说:“臣昨日收到这封书信,断定是驸马留下差人送的……驸马向来远见卓识,行事周密。臣不敢拿长信玩笑,便依信上所言撤了防守。” 太守这话说得很巧。他猜到信是六步孤鹿差人送的,却没说哪位驸马。宇文家也有几位驸马,很受皇帝重用。即便旁人知道他说的是谁,皇帝不说是六步孤鹿,谁也不敢断言。 皇帝逐字逐句地斟酌着雁书上的言辞,越读越愁。他十年前还能笑逐颜开的眉眼,早就随着他花白的鬓发一同隐没了。 瞧着那封书信,皇帝陛下既喜又忧的神情,深深陷进了眼尾的岁月痕迹里,硬生生地陷出几条沟壑来。 皇帝眼角的沟壑抽动两下,太守已是胆战心惊。他偷偷捏袖子,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 信上没有落款,是谁写的全凭推断,万一皇上扣个“妄信谣言”的罪名下来,那可怎么得了? 王爷凑到皇帝身旁,背着太守和那名术,将声音压到几乎只有他和皇上听得见的音量,说道:“父皇,你真想现在见他?” 皇帝从信上抬起眼眸,瞧向了他家皇儿宇文喆。 王爷又说:“你想让他生死两难地跟儿臣决战一次,儿臣愿领命替父皇征战。” 皇帝身体一震,凝滞的目光落在宇文喆脸上。他心肝儿一阵抽痛,叹气的声音都抽成了颤音。半晌,他挥一挥手,背过身去,眺向朝阳笼罩的长信城。 望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皇帝叹道:“罢了!”他再冲身后挥一挥手,又道:“把死人烧干净了,洒在各地江河里头,做法度化了,别再让它们作乱。陈爱卿,你去督办。”陈太守领命下去。皇帝又深叹口气,沉声说道:“都退下吧!” 皇帝:“皇儿!” 王爷意欲逃走的脚步还没迈开,又被喊了回来。 皇帝:“陪朕逛逛城楼吧。” 宇文喆:“……” 这是,暗示得太明显,被发现了吗? “朱雀门杀气太重,我们去别处转转。”皇帝折了书信揣在怀里,负手往西去了。 朱雀门外,正是皇帝陛下与前朝驸马最后一战的战场,怎的杀气不重? 宇文喆走过姬姚和六步孤鹿躲的那扇木门,悄悄借着朝阳的光影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快走。姬姚轻轻推门,假作风过,回应了王爷。王爷这才追着他家皇帝老爹去了。 皇帝故意放水,不走白不走。 等皇帝和王爷走远,朱雀门的城楼上已然空空如也。 姬姚架着六步孤鹿站在门后,站得腰疼。皇帝一走,他赶紧将他放平了躺下来。 六步孤鹿这身行头,出门太招眼了,就这样将他背下城楼,路人都要多瞧两眼,别说守城的军士了。 把他外衣脱了,再背下城楼吧! 姬老兄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可是,这回…… 他手刚碰到六步孤鹿的腰带,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他咬了咬下唇,感觉像在非礼大姑娘似的,死活下不了手。 那张俊美的脸映在眼帘里,他更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可是时间紧迫,实在没有办法。 “对不住了,兄弟。”姬姚拳头抵在鼻尖上,轻咳了两声,“我绝不是要趁人之危,形势紧迫……我也没有办法。”他两眼一闭,动手扯开了他的腰带。 姬姚闭着眼睛,脑海里还是漫天桃杏乱飞的凌乱,和他挥之不去的绝世容颜。 他扶起六步孤鹿,帮他脱下外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箍紧了手臂,将某人拥了个满怀。 说好的“绝不是趁人之危”呢,哪里去了?喂了城楼上的小狼狗,被吃得渣都不剩,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流氓兔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流氓兔!姬姚,你这只流氓兔,放开那个美少年!” 就这一句话,在姬姚的识海里,拆了合,合了拆,颠三倒四地喧嚣起来,像一院子闹喳喳的小鸡仔,吵得他听不见那个是自己的声音,全是乱麻麻的一团。 就这时候,六步孤鹿猛地咳了一声,吐了好多血。 姬姚心头一震,猛然回过神来,生怕他咳嗽太狠会把自己震碎,赶紧将他推开少许,想仔瞧瞧他伤势如何。 粘稠的血丝牵成线,挂在六步孤鹿俊美的下巴尖上,另一头翻山越岭地挂在姬姚肩头。姬姚推开六步孤鹿稍远一些,那条线突然断了,坠着一颗小血珠,落下去,断掉,又收回来少许。 六步孤鹿脸色惨白,白成死人模样。朱红绞金丝抹额的妖娆,眉心红字的娇艳,将他从死人白的冷峻里硬拽出几分妖冶来。 他五官如刻,好看得活像一尊死神雕像。他下巴上挂着血丝,让人有种死神雕像吸了血,即刻就要复活的错觉。 六步孤鹿桃杏乱飞的暖意,全在那双小鹿样的眉眼里。他这样面无表情地闭着眼,只是尊绝世俊美的神像,肃然,而冷艳。 “你没事吧?”姬姚手比心快,捧起了六步孤鹿的脸,用拇指抹掉了他下巴上的血渍。他抹过他下巴的手指在发抖,心想:“不能再等了,得赶紧找个地方给他疗伤。” 流氓兔这么一想,心都慌了。真怕他的“获奖作品”就地散架,他还得再拼一回。于是,他手忙脚乱地脱了他的外衣,卸了他的抹额,将他头发披散下来,把他装成死人背下城楼去。 “站住!”身后有人喝住了姬姚。“干什么的?” 姬姚背对着喝他那名军士,停住了脚步。他心头骂道:“见了鬼了。老子一办正经事情,你们就上岗,还有完没完?” “你干什么的?”守城的军士从他身后上来。 长信城刚刚解决了“兵变”,还引得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进出城门都得严格盘查,别说背人出城了。 姬姚在想,该怎么搪塞那名军士。说自己奉命背死人出城的吧,好像背死人出城的没走朱雀门,没法儿蒙混过关。 皇上说了,城里的死人都运出去烧了,撒在各地江河里,还要做法度化了。万一被赶去烧死人那边,又法儿脱身,该如何是好? 想到要将某人混在死人堆里烧成灰烬,撒在各地江河里,还要度化了,姬姚心头就是一阵慌乱。 度化了,度化了岂不是回不来了?他姬姚还没那本事追他到阴曹地府,送他转世投胎。 “你又想挖坑将自己挫骨扬灰,没门儿!”姬姚仓皇无措地想,“我好容易把你拼回来的。” “你背的什么人出城?”说话的时间,军士已经走到了姬姚身旁。他很不客气地上来,撩起六步孤鹿散在脸上的长发,那是姬姚故意放下的,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身份。 “你敢轻薄驸马?”姬姚心里顿时炸了毛,为的不是被人拆穿了身份,而是有人轻薄了驸马。 还不等他炸毛全部炸开,那军士撩着六步孤鹿头发的手一顿,眼睛都直了。要不是压着怒火,姬姚肯定一脚飞毛腿出去,送他回老家。 一顿之后,那军士收手回来,退后半步。他很隐晦地向姬姚拱手,浅浅地一揖,恭敬拜道:“公子请!” 姬姚愣了一下,他准备了一个世纪的台词,就此作废。看来,那名军士是六步孤鹿的旧部,他们被认出来了。 “那边怎么回事?”那军士的长官在不远处喊道。 “乡下人。病重了,想回家看眼老娘。”军士转身冲他长官回话,手不自觉地往刀柄上按了一下。 “让他去吧。”长官那边挥手放行了。 军士扭头跟姬姚道了句“路上珍重”,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他们走了。 真的是被认出来了,还好不是别人,是六步孤鹿的旧部下。 姬姚背着六步孤鹿出了长信城。 城楼下有士兵守城,他不敢去牵王爷留下的马,只能在城外找了辆马车。 “怎么又是你?”又是昨天那个糙汉子车夫。 姬姚抬头瞧见车夫,一团鬼火烧上头顶,心里骂道:“见鬼了,怎么又是他。” 他心里还没骂完,皮实的假笑就堆了一脸,“今天还是原价,去京口,怎样?” 原价,二两文银啊!一千四百五十八年后,飞的都能打三个来回了。 姬姚的心都在滴血…… “你不是人贩子吧?”车夫也是心直口快的,一不小心就问了出来。 姬姚白眼儿,“见过拐卖大姑娘的,见过拐卖大男人的吗?我算数不好,你帮我算算,我这样拐人去卖,会不会把底裤都给亏没了?” 车夫也觉得自己过了,坑了人家二两银子,还待坑他二回。看在银子的份上,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家怎么老有人吃错药呢?” 姬姚内心咆哮:“管,你,屁事!你才吃错药呢?” 可是,城外就这一辆车,他得赶紧找地方给六步孤鹿治伤。就算心里如何如何不乐意,如何如何不爽快,他脸上笑还是贱贱的,甜甜的。 他冲车夫笑道:“你要不那么多话,待人温和一些,到京口我给你加价。” “好勒!”听说加价,车夫即刻跳下车来,给姬姚开了车门。他想扶一把六步孤鹿,姬姚没让。 “等等!”马蹄声靠近,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姬姚。 姬姚回头,见一春天绿追了上来。王爷! 他心道:“今天出门带了驸马门神,果然招好运,避晦气。一路顺风、顺水,连王爷都赶来得及时。” 马至车前,王爷跳下马来,把两根缰绳一并扔给了车夫,“京口万春府。帮我把马赶走,到地儿给你加价。” 万春府,王爷怎么给他的别院,取了个跟他一样春天的名字?姬姚想笑,撇过脸去,瞧了一眼靠在他肩上的六步孤鹿,没笑出来。 万春府,是吴王宇文喆在京口的别院,车夫这样的老江湖怎会不知道呢。他不知道王爷跟“人贩子”一路,原想拦着王爷上车,没拦住,这会儿又开口调解,“时辰还早,路上没几辆马车,你们二位商量一下,先送哪位。” “一并拉去万春府。”王爷探出身来,冲车夫笑笑。笑完,他“啪”的一声拍上了车门。 这,王爷才像人贩子,好吧? 今生有幸,能送王爷回府,还拘什么小节?车夫这样的小市民,恐怕一辈子都望不到吴王殿下的衣角。得王爷坐车,回村儿又能吹三年了,他赶紧上车赶马去了。 姬姚让六步孤鹿埋头靠在自己肩上,瀑布样的长发盖了一脸,疯子似的。马车里这里没有外人,他终于可以好好整理一下六步孤鹿的头发了,别等他醒过来看到自己恶俗的举动。 “你怎么把他弄不成了?”王爷嗤笑一声。他从来没见过六步孤鹿这番模样,衣衫不整,像疯子,又像乞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黑月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你陪皇帝陛下散步,就散了那么一会儿,我还能怎样? 姬姚捋开六步孤鹿糊在脸上的长发,指尖穿过他绞得不算柔顺的青丝,心尖上也跟着颤了一下,灵魂深处若有若无地燃起一点异样的情愫。 古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束发、结发的礼仪,“青丝”通“情思”之意。这样慢慢捋过他的长发,有种触碰到他千般情绪的滋味。 “别再弄他头发了”宇文喆被发呆的姬姚晾得有点儿干了,“小心把他弄醒了,让他瞧见自己被你弄成这副德行,能跟你拼命。” 姬姚打开包裹,把他藏好的衣服取出来给驸马穿上,赌气嗔了一句:“要不换他公主过来伺候……” 话一出口,姬姚即刻就后悔了。他心想:“我跟宇文家的王爷,提什么公主?” 哪晓得,王爷毫不在意,他眉开眼笑地一挥手,说:“十年前,他将公主送出长信城,我就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她。”他胳膊往后展开搭在靠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马车靠背,轻轻叹了口气,又说,“公主是他一手拉扯出大的,宝贝得很!他要藏起来,可没有别人找得着的份儿。” 姬姚心口,好像突然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阵钝痛之后,那东西穿心而过,在他身体看不见的地方留了个洞,漏风。 他又想起昨夜,那个打橘子的梦…… 想逃,又没地方可逃。 于是,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换成了废话。他故作镇定地问道:“听说,公主小的时候,驸马带着她来长信,一路被人追杀围堵。走到淮南,他们被人追杀进了橘子林里。驸马提剑杀开血路,还给公主打橘子解馋。那段‘佳话’是不是真的?” 他以为他看的野史,跟传奇、话本没啥区别,杜撰居多。 谁知道,宇文喆却是这么说的:“公主最爱吃淮南的橘子,多半就是小时候在驸马怀里啃橘子啃多了,所以念念不忘。” 姬姚莫名地晃了一下,三魂七魄往下一坠,整个人都空了。冷风吹进那具躯壳里,凉飕飕的。 “你们没有想过找她?”姬姚十分机械地问道。 “找,找得着吗?”王爷累了,索性躺在椅子上,看起来懒洋洋的,有些心不在焉。“整整十年,上至朝廷,下至民间修道问仙的各门各派,还有那些藩邦小国,无时无刻不在找她。” “可是,十年前驸马阵亡以后,连个衣冠冢都没留下,招魂叩问都没门路。驸马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没人知道他将公主藏在何处。小十年过去了,很多人都把公主忘了,也有很多人猜测公主死了,找她的人也渐渐少了,但是总有人是不死心的。” 姬姚在想,长信“兵变”,应该就是一个诱公主现世的局。或者兵变主谋,早就知道驸马回来了,才布了这么大盘棋。一旦驸马在“兵变”中出事,公主一定不会作壁上观。说不定皇帝身边那个术士都有问题,他说话句句针对六步孤鹿。还好皇帝不想让公主落在别人手里,故意放了水,让他们走了。 “传说,公主身负预言。这是真的吗?”姬姚问道。 “嗯。妖夜黑月……”王爷磕目养神,两条胳膊枕在脑后,悠哉悠哉的快要睡着了。 “小蓝院”的书里,关于黑月的记载只有两句:“黑月者,帝君幺女,十三月也。生于八月十五,妖夜子时。” 好巧,拓跋伽蓝是魏成帝的幺女,生于八月十五。听说她出生那年,大魏境内南方水患,北方大旱,境内境外战火频烧。所以,公主才被宇文极谏言,封在了长信城。 至于,妖夜黑月到底背负着什么预言,书上没有记载。至少,姬姚读过的书里没有记载。史书上关于妖夜黑月记载,更是只字片语不留。 古人信鬼信神,重大的鬼神事件,或国之瑞兆,或帝王现身,都会留一笔载入青史。像黑月这样能引发国际争端的预言,居然没有记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预言被当权者压制了。 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让史书都不留只字片语? 公主老爹,不可能。他若能耐,就不会将公主封出京城了。 宇文极,他也是觊觎公主的,否则不会有长信城下一战。 六步孤鹿,至今为止,他自己都是一笔神话…… 最终压下预言不入史册的究竟是谁,无从考证。 姬姚的妖夜黑月尚未想完,听见宇文喆说:“公主有幸,能得六步孤鹿这样的驸马守护。” 六步孤鹿身上淡淡的暖香,鞣着几分冷静自持的沉着,一点都不飘。能这样近距离地让他靠在肩上,很让人安心,就算外面兵荒马乱,有他守护的小世界也是温暖、安宁的模样。伽蓝公主怎的不是三生有幸? 宇文喆躺着翘个二郎腿儿,扇子打开扑在胸前,两手拎着扇角,算是“瘫了”。姬姚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一个王爷怎么能当众摆出这么散漫、无聊,又不雅的造型来。 散漫一阵,宇文喆又说,“可惜公主离开长信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他俩都没来得及生个孩子……”真是可惜。 姬姚心肺里呼的团烈火爆开,烧得他七窍冒烟。他脑海里,硕大一个感叹号:离开长信那年,公主只有八岁。你们古人真是,开荤开得够早…… 他现在特别嫌弃六步孤鹿,真想把他推出去,受不了他能对一个八岁的姑娘有非分之想。 正巧马车撵过一个小石子,颠了一下。姬姚顺势将六步孤鹿推去了王爷那边。 到底是“对八岁的姑娘有非分之想”招他了嫌弃,还是“对别人有非分之想”招了他嫌弃,恐怕连姬姚自己都搞不明白。 “喂,你做什么?”宇文喆还来不及反应,六步孤鹿就被姬姚推了过来。他翻身滚去地板上,给六步孤鹿垫背,硬是被他砸得一嗓子哀嚎出来,嗷……!” “不好意思啊,路太颠了。”姬姚蹲下身来,漫不经心地将六步孤鹿扶了起来,却再没像先前那样搂着他了。 宇文喆揉着腰从地板上爬起来,拿扇子点着姬姚脑门,骂道:“他下巴尖上血迹都还没干,你能不能省点儿心啊?” 姬姚扭头一瞧。果然,他下巴上的血迹都还没有干透。他手一抖,又搂了六步孤鹿靠在肩上。 “王爷府上,可有治得好他的大夫。”姬姚扶六步孤鹿坐好,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捋平整了说话。 宇文喆的眸光,在六步孤鹿脸上打量一阵。他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王爷这一沉默,姬姚顿时慌了,“到底有是没有?” 宇文喆郑重其事地抖开扇子,问道:“你先说,他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心跳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死人,还是活人? 姬姚自欺欺人的,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宇文喆一句话砸他心坎上了,他傻愣愣地乱晃半天,招不了魂回来。 “我……”他想说“不知道的”,终究没说。他都不知道了,要王爷怎么救他?明知道他是散在天葬台上的…… “傻不傻啊,摸一下心跳不就知道了吗?”宇文喆抬起某木鸡的爪子,往六步孤鹿胸前一按,硬是把姬姚的手心,贴在了离他的心脏最近的位置。然后,王爷他老人家就地盘腿,往后一靠,嫣然笑道:“怎么样?这心跳的节奏,还听得贯吗?他从小习武,安静的时候,心跳应该不会很快。” 姬姚:“……” 我心跳很快啊!这老痞子,故意的吧? 小鹿乱撞,心慌。乱撞小鹿的心,也很慌! 他心里住的全是吸铁石,每一次跳动都吸引着姬姚。他的手心隔着衣料,贴在他微凉的胸膛上,一次一次地触碰着他生命里的故事。上一次心跳还没结束,他就期待着下一次相遇,能上瘾,活像传说中的“瘾君子”。 那颗他亲手拼回去的心,每一次跳动都蓄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气势,磅礴,而内敛。 听着他的心跳,都能安然入睡。 他,没死,只是身体很凉,冰凉的。 姬姚的眼神,六神无主地四处瞧了好几个来回,仿佛在寻求肯定,期待有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肯定这是真的。他眼中所求虽然漫无目的,但他心底翻涌而上的狂喜,却被那个无意识的眼神泄露了机密。 “还有得救吧?”宇文喆斜倚在长凳上,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姬姚按在六步孤鹿胸前的那只手上。 宇文喆意味深长的笑,无意中落进姬姚眼里。他触电似的撤手回来,还犯了个口吃的毛病,“王爷,你……能……要怎么,救他?” 宇文喆闲散,又略带一点傲慢地回答:“活人,我能请大夫来救。死人,我救不了。” 姬姚:“……” 这不废话吗?明知道他没死,还问他活人死人。 猛然间,姬姚觉得哪里不对。他心道:“王爷的问题那么简单?明知道他没死,还问他活人死人。难道他要问的,是我拼回来的六步孤鹿,是活人,死人?或者说,他想知道,十年前他是真死,还是装死?” 王爷什么用意? 猜到王爷别有用心,姬姚后背肌肉一紧,不寒而栗。 会卖笑的,果然都是信不得的。六步孤鹿就是个例子,他闲来无事,就能一阵春风过来,挖九九八十一个坑,将人连魂带魄一并埋了。 王爷是哪路货色,说不清,但也信不得。 姬姚提防着宇文喆,又急于想要求他请大夫来救六步孤鹿。两难中权衡一番,他道:“要不,王爷您亲自试试。” 宇文喆干干一笑,很嫌弃地说:“有多少人,曾愿为他一笑倾城,肝脑涂地。我才不要试呢。” 姬姚呆愣了半晌,硬是没有扶住六步孤鹿,刚从地板上将他扶起来,差点又把他推了出去。 王爷说的“多少人”,究竟是多少人啊? 姬姚心里凉了一下,心想:“原来我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生,跟别人没什么区别。” 宇文喆偷偷笑了一下,掀起车窗,抖他的扇子,赏他的春光。兀自留着姬姚,心不甘情不愿地搂着伤员,一直搂到万春府。 说好的,到了万春府给人车夫加价。姬姚和王爷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姬姚说:“我抱着人,王爷帮我垫个车费吧。回王府拾掇整齐了,我还你。” “好!”王爷摸了一个铜板扔给车夫。 车夫将那铜板往手心里一招,抬头望着“万春府”三个大字,很是无奈。他恭恭敬敬堆着一脸苦笑,目送王爷回府。 车夫昨日停车那地儿,就在王爷常去的那家歌楼底下。他昨日收那小公子二两文银,闹出了一条街都看过来的动静,王爷多半也是瞧见了的。 谁知道他两是一路的,还是一路货色。车夫自认倒霉呗。 “怎么了,怎么了?”左安琪带着牧恋秋,老远就迎着他们跑出来了。才一天,她就混成万春府的半个主人了。多待几日,王爷别院就要装不下她了。 “怎么弄成这样了?”左安琪直奔姬姚而去。她吩咐牧恋秋:“把驸马背进屋去。小心点,他好像伤得很重。” 牧恋秋从姬姚怀里接过六步孤鹿,背进了后院。 姬姚这辆超重的老破车,终于卸了货。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神却追着牧恋秋小跑了八百步进后院。 宇文喆木了好一会儿,目光在几个人之间来回好几遍,以为自己进错门儿了。那姑娘,怎么就跟这家宅院的主人似的,招呼不打就使人背了个大男人进后院。这还他的万春府吗? 王爷性子散漫,他回府不准人参拜,没人喊一声王爷。左安琪跟他又只有一面之缘,那时他在客栈厅堂里杀得眼花缭乱的,她见了个王爷一个背影,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等等。”王爷想要喊住牧恋秋,奈何人家根本就“听不见”,“喂!兄弟,我家后院是姑娘住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说?”左安琪给牧恋秋使了个眼神,他才背了人回来。 “早,你没让我说啊……”王爷委屈。 “你家有姑娘吗?”姬姚乜一眼宇文喆,觉得他不像是有王妃的人,吊儿郎当的。 “这不有了吗?”宇文喆用下巴指了一下左安琪。 左安琪:“……” 什么情况?我咋成她家姑娘了呢? 姬姚:“……” 后院还真是有姑娘住着呢。 宇文喆:“带六步孤少爷去中院养伤吧。姬公子委屈你陪他一下,住中院好吗?” 姬姚:“委屈我不给钱的吗?明明你俩才是师兄弟。” 其实,他心里不这么想的。在六步孤鹿隔壁住了半月,还同船住了小十天。突然挪去别处,多少会有点落寞。王爷说“委屈你陪他一下”的时候,他心里那个落寞的洞,顿时填得满满的,再也不空了。 “你陪的是他,又不是我。”宇文喆用眼神指了一下牧恋秋背上的六步孤鹿,“等他醒了,你自个儿找他要银子吧。” 姬姚顺着王爷的眼神,再瞧一眼六步孤鹿。他见他下巴上的血迹都没干净,深褐色的血痕糊了半张脸,狼狈极了。头发乱糟糟的散在脸上,人不说是驸马,准以为他是丐帮长老。 在马车上,他被王爷涮成羊肉片儿,没敢多瞧他一眼。这回瞧了,又怎么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病怏怏的寄人篱下。 他想:“陪就陪吧,反正也不少二两精瘦肉。” 王爷这别院,他很少住。姬姚一行远客来了,他才着人打扫,这边安排完了,那边又请大夫去了,忙得脚板儿翻飞。 左安琪贪玩,见了古董就挪不动脚步,硬是把院子里的雕窗、镂门逐一摸了一遍,还使唤牧恋秋画了一打手绘。 没人得闲,留下姬姚独自守在偏厅里,陪着昏睡不醒的六步孤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心头血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偏厅里,只剩姬姚守着六步孤鹿,下人们全都退了。这间春日里暖烘烘厅堂,感觉像个独立的小世界,一个与世隔绝的只装得下两个人的小世界。 姬姚的眼神,一分钟都没离开过六步孤鹿的脸。竹床上的被子铺得很厚,很软。他想:他这样躺着,应该不会特别难受。 闲得无聊,他索性打了盆热水进来,给驸马擦了把脸。 不擦倒也还好,反正就是丐帮长老的模样,擦一擦顿时就是天仙儿了,再把头发捋捋顺,简直不能下凡。 他眉心那笔红字,一直都没有消退过,点缀得那张天仙脸妖精似的。 “比画像上的好看多了。”姬姚忍不住用指尖拂过他眉心那枚红字。 那字,抚在他指尖上的一瞬,姬姚触碰到了惊雷一般电流。强烈的电流,传感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随后在他脑海中炸出无数画面。 天空飘着雪,纷纷扬扬。古刹外,万树山河,尽是素裹银妆。 古刹大殿门外,跪着名男孩儿,素装墨发,额间系一条朱红绞金丝的抹额,莫约七八岁的模样。他跪了很久了,嘴唇冻得发紫,小脸儿红扑扑的被雪风吹出了皲裂的痕迹。 终于,在他冻僵之前,方丈款步走出了大殿。 方丈的脚步,停在男孩儿跟前。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男孩儿说道:“你要十三月降世,必须以万钧雷霆为封……” 男孩儿眼眸里燃着火,铸着铁。他异常坚定的眼神,早已回答了方丈:“我愿意。” 方丈没办法,他说:“你母亲不愿意。” 男孩儿跪得倔强,不愿起来。他道:“那我就跪在这里,直到她愿意为止。” 方丈拨着念珠的手指一顿,叹道:“十三月入世,必改国运。万钧雷霆封身,不过皮肉之苦。日后你若渡不过挫骨扬灰那一劫,教你母亲如何伤心?” 男孩儿跪在雪地里的身体晃了一下。良久,他颤声答道:“渡不过的劫,都是命里注定的数,何必强求?” 这一句,看破万丈红尘的老方丈都说不出口。他那颗七八岁的小心脏,到底装了多少红尘喧嚣? 方丈再语重心长地劝他一句:“既然都是命里注定的数,你又何必要改?” 男孩儿眼里揉碎了几点晶莹,他颤抖的呼吸沉重得有些失控了。他想用那沉重的呼吸,来控制压抑的情绪和身体的颤抖,然而那揉碎的几点晶莹仍然夺眶而出,沿着他稚嫩的脸庞滑落下来,强行违背了他的意志。 泪落红尘,他唇角却是一抹极具讽刺的笑。 眼泪坠到半空,就结成了冰,落在他膝上,又化成了水。 方丈终于不忍心了,也有可能是拧不过那个男孩儿。他矮身扶他起来,长叹一声,缓声道:“你想好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小金寺的天葬,我给你留着。日后如若无奈,多少算个归属。” 等等,什么寺?什么台? 姬姚脑仁里乍的一阵刺痛。 男孩儿又跪地拜谢了方丈。 小金寺的天葬台,那不正是六步孤鹿的葬身之地吗?那箱碎骨,就是他从天葬台上扒出来的。 姬姚的心海里,无端地漾起了悸动。那悸动来得酸涩,又无端地催人泪下。 原以为的相见恨晚,现在看来依然很晚。就算天佑元年建国立号的宇文极,也没有机会阻止他挫骨扬灰、葬身天葬台的天命。长信城下一战,是六步孤鹿自作主张。 他的天命,早在此处就已定了。 天葬台下,方丈郑重其事地再问一遍,“这秃鹫布的雷阵,进去了,就不能再出来,必须等待天劫渡完,封印成型。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他仿佛深思熟虑了许多年,答得异常坚定。 他才七八岁的模样,姬姚不知道他哪来的那许多年的沉思。 男孩儿拔了一根秃鹫的尾羽,就着那支尾羽往心头一插,再拔出来,一滴鲜红的心头血悬在黑羽根儿上。 他抬起手来,将黑羽根儿上那滴鲜红落在眉心。眉心血字,一笔书成,仿佛梦里写过千万遍了,就算闭着眼睛,反手也能写得十分漂亮。 那字,姬姚很眼熟。对了,在他跟岷岷亡魂将成欲成的幻灭里,他见过的。那是丰沮祭司生死相传的“眉心字”。 写着眉心字的男孩儿双眸紧瞌,嘴里喃喃地念了一个名字:“伽蓝……” “伽蓝”两字,天雷滚滚地霹在姬姚心上,震得他全身麻木,还带触电效应。痛,又让人舍不得放手。他硬是拈着酸,看完了后事如何。 男孩儿步入秃鹫阵,胸前绽开那朵殷红,在他素色的衣衫上绣出一朵绝艳,像极了彼岸杳不能及的曼珠沙华。 万钧雷霆劈天盖地地落下来,聚成一道锐剑,直劈进男孩儿眉心的血字里。 他小小年纪,哪里承受得住雷霆之刑。他刚刚仰头倒地,第二道天雷又劈进了他的眉心。 不管几道雷,他泪痕未干的眉眼里,始终都有甜杏乱飞的暖笑,似有此生足矣的余味。 姬姚神魂为之一震,却遗憾自己不能拼死上去救他。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每一道都能劈天斩地,落在他小小的身体上,比挫骨扬灰过之而不及。他的身体被炸成碎片,散在天葬台上。新落下来的天雷,又将他碎掉的尸骨炸的更碎一些。 所谓的“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就是这样的吗?为了“伽蓝”…… 天打雷劈、挫骨扬灰,他都坦然受之。 他才七八岁! 天葬台上唯一没碎的,就是他眉心那笔血字:伽蓝。 天雷散尽,乌云落幕。 地面全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秃鹫争先恐后地闹起来,抢着啄食他散在天葬台上的骨血。 乌云翻滚的天幕下,姬姚只看得见乌漆麻黑的一群秃鹫,啄他心肝儿似的,啄食着地上的骨和肉。 群魔乱舞的秃鹫堆里,升起袅袅薄雾。薄雾里出来一个身影,像姑娘的身形,只看得清轮廓。那姑娘从天葬台上升起,化作一轮黑月升上了天幕—— 妖夜黑月! 那是,日后的大魏公主拓跋伽蓝? 难怪,他宠公主如此之甚。她分明就是他以血肉之躯为献祭,换来的公主。 天葬台上的骨血,被秃鹫捡了个干净。秃鹫们聚在一处,化了个人形。还是那个,被天雷劈成碎骨的男孩儿的模样。 只是,他眉心多了一笔血字,年纪似乎长了一岁。 那雷劈的天劫,他熬了一年? 姬姚的小心肝儿,痛得一浪覆过一浪,转头又骂自己:“关我屁事!” 追完人家隐私,姬姚竟然忘了收手,他又想起史书上记载的那段佳话: 六步孤鹿治长信六年,南蛮来袭,内忧外患。驸马一连七月,两处征战。 属下来报,说伽蓝公主去了岷山小金寺。六步孤鹿私自撤兵,直奔岷山而去。大魏军队没有驸马统帅,连退百里。 他在小金寺接到公主,第一句话这么说的:“天气转凉,岷山又在雪域。你来,怎不多穿些衣裳?当心着凉,生辰都过不安宁。” 公主问他:“你准我去你军营里过生?” 六步孤鹿许诺:“我一定在你生辰之前,收兵回府。” 果然,退了百里的大魏军队,在六步孤鹿回来后,十一天收复失地,攻退南蛮。 公主生辰的前一天,六步孤鹿回了长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酸辣粉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史学界对“伽蓝公主问佛小金寺,六步孤鹿私自撤兵,而后十一日收复失地”这件事情的评论,可谓众说纷纭。 一说:当年南蛮十万大军入侵中原,魏国南境只有三万兵力。六步孤鹿故意透露公主行踪,以公主为诱饵,引南蛮分散兵力去岷山截人。 而后,他假意撤兵。等南蛮派兵去截公主,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又杀一回马枪过去,一举击退南蛮主力军队,收复了南方失地。 岷山那边见外族军队压境,以为他们无故入侵。再被六步孤鹿的来使,左右一顿调唆。岷山王热血烧脑,出兵将对地形不熟的南蛮军队困在雪山里,冻成了冰雕。 那一仗,六步孤鹿领大魏三万兵力,将南蛮十万大军杀得有去无回,从此名声大噪。 另一说法:伽蓝公主在小金寺,为驸马求了一对佛珠,借着自己生辰跟菩萨赌愿,希望保她家驸马得胜归来。 果然,驸马得了神佛庇佑,所向披靡。 可惜,公主年纪太幼,不懂报应、反噬。驸马战无不胜的结果,就是杀戮太重,神佛难容。 天道轮回,给了报应。 两年后,驸马送公主出长信。他自己也殉身长信城外,与国同眠。 另外,说“公主在岷山学得妖术归来”的荒谬之谈,更是云云尔尔。不作赘述。 史书记载只有寥寥几句,过程、细节却被后人演绎的眼花缭乱。 两种主流说法,姬姚更信第一种。 第二种说法,放在玄幻世界里,都有瞎诌的嫌疑。编凑这段言论的“史官”,可能不知道六步孤鹿七八岁的时候,就以身为殉请了十三月降世。 他自己就是一“魔头”,还需要什么神佛庇佑? 不过,那对珊瑚珠子的来历,姬姚算是猜到了。史学界说的,伽蓝公主在岷山小金寺请的那对佛珠,很有可能就是后来给六步孤鹿陪葬的那对珊瑚珠。 伉俪情深,入土不能带上公主,揣一对她翻山越岭请来的佛珠也好。 珠子上的“往生不灭经”,是公主亲手刻的吧? “你和伽蓝公主……”姬姚指尖抚过六步孤鹿眉心那笔血字,痴痴地想,“还真是,恩爱有加!” 想就想吧,他居然口随心动,心里想的全都念了出来。 “谁跟谁恩爱有加啊?” 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姬姚翛然收手回来,逃似的起身要走。 “哎哟!” 姬姚噔的一声弹起来,头顶正好磕上宇文喆的下颌。 王爷猫在姬姚身后瞅稀奇,没料到他起身起得如此突然,险些被他撞掉下巴。 “呃……”姬姚向后撤了一小步,后背斜倚在斗柜上,假装若无其事地笑道:“六步孤鹿眉心的朱砂字,是做的什么刺青?平日里都没曾见过。我刚刚摸了一下,不像是画上去的。” 是摸了一下吗?好像摸得挺久的……!王爷站他身后,都一碗茶的功夫了。 宇文喆“哦”的一声,把氛围弄得非常尴尬。他说:“中院只能收拾出一间房来,要不你跟老鹿挤挤?正好他也没醒,缺个人照顾。” “咳咳,咳咳,咳咳……咳……”姬姚吸口气,都把自己呛成了狗。 “谁说我没醒的?”六步孤鹿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连眼皮儿都不待掀起来的,鬼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姬姚:“……” 他刚从剧烈咳嗽中镇定下来,又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要是早醒了,岂不是知道自己碰过他的枚眉心字…… 宇文喆:“你醒了,还装神弄鬼的?!” 他拍了一下六步孤鹿枕头,没敢拍他本人。他不知道他伤在何处,不敢乱动。要是拍坏了,有人得找他拼命。 王爷故意不问六步孤鹿几时醒的,揶得姬姚十分尴尬,他对六步孤鹿说:“大夫来了,请进来给你瞧瞧。” 姬姚以为六步孤鹿会来一句“有什么好瞧的”,将大夫打发回去。结果,他却说了这么一句:“瞧瞧也好。来都来了,有病没病都治一治吧。” 有病没病都治一治,这叫什么话? 姬姚双手握住身后的斗柜,噌道:“你好好治,别吃错药了。” 六步孤鹿掀起眼皮,莫名其妙的眼神瞧过去,没搞明白谁又惹他炸了毛。 姬姚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能自理,不用我来照顾吧?好好养着……我去瞧瞧安琪,她也有伤。” 说完,他逃似的溜了出去。 “安琪。”姬姚在后院的书房里找到了左安琪。 “你怎么来了。”左安琪从一堆白描里抬起头来,望向姬姚。 “那边没我事儿了。”姬姚走到案前席地坐下,随手翻了一下左安琪画的一堆白描。 那堆白描里,院落布局、房屋构建、镂窗、雕门、服饰衣着、瓶瓶罐罐……什么都有。 姬姚翻着画,笑了一下,说:“你要把大周王朝画在画里搬回去不成?” 左安琪研究文物似的,把姬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来对着他。 姬姚抬头跟她瞧了个对眼儿,被她瞧得往后一撤,噌道:“左安琪,你们没见过帅哥是吧?没见过,你也不能这样盯着别人看啊!还好是你兄弟我。否则,大千世界的花花美男都得被你吓跑……” “你家那头小鹿,被你吓跑了?”左安琪这话回得正经。 姬姚差点又起身逃了。他走神愣了一下,即刻讨伐了回去,“什么我家那头小鹿?公主家的,我养不起。” 左安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哦”得姬姚心头一跳,牙酸。 左安琪瞧了一眼姬姚的牙酸样,又道:“驸马伤重,你不守着他吗?” 姬姚收敛了神情,佯装出几分若无其事的样子,玩笑道:“人生两件大事,关我屁事,关你屁事。驸马,是公主家的驸马,你我管得着吗?” “他不是你拿‘青铜鼎’的‘获奖作品’吗?” 左安琪玩笑还没说完,姬姚“啪”的一声,将他随手翻的白描拍在案上,怒道:“我不要了,送给你吧!” 左安琪:“……” 送?!我要不起,招架不住,你留着自己慢用吧…… 姬姚拍了白描在案上,起身拂袖而去。 “麻辣烫加醋是什么?”左安琪扭头去问牧恋秋。牧恋秋按她的心念引导回答:“酸辣粉。” 走到门口的姬姚,脚底一滑,趴在了门上。他扶门站稳,心道:“可不是酸辣粉吗?但是不是我的。” 房间还没收好,姬姚只能逛花园消遣。早春还早,花蝶粉香却很扰人。他逛得心烦,又去中院找自己的房间。 正巧,宇文喆送六步孤鹿回房睡下了。这会儿正好带上房门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浪迹天涯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迎面撞上宇文喆,姬姚转身想逃,竟然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借一步说话。”王爷突然冷了脸,姬姚有点不适应。他声音压得很低,可能是不想屋里的人听见。 “借两步说话我也不去。”姬姚努力想要挣脱宇文喆,还故意想让某人听见,嚷嚷得够大声。奈何王爷也是臂力惊人的那一类,姬姚的手臂被他钳得发麻,人也连拖带拽地被他拉去了花园。 姬姚刚被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熏得头晕,这才溜达出园子,准备回房午睡。现在又被王爷拉回来了,真心堵得慌! 他心道:怎么,世界兜兜转转,就这么点儿大? “等老鹿醒了,他肯定会去乌江。”宇文喆找了处花团锦簇的角落,将姬姚放开,看起来特别像打劫。“你有什么打算?” “我……”姬姚在内心世界里,码了两小时防御工事,肯定不得就此松口。他两手背到身后,眺向不远处的春色,故作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道:“浪迹天涯。” 他想的,只他独自一人浪迹天涯…… 宇文喆扑棱扇子的风,将姬姚故意留长的头发飘了起来,“浪迹天涯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儿。在我这里小住几日还行,住得长久了,恐怕会闹得众人皆知。在朝在野的诸卿们,都不好对付。住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姬姚心猿意马的,听话也只听句半句,以为王爷那话的主语是他,心里可劲儿得意了一把。心想:“关于某人,我终于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是一想到真的要跟他撇清关系,又感觉酸酸涩涩的,有点不是滋味。 “他不是早醒了吗?”姬姚口是心非地接了王爷的上一句话,问道。 “哟,少爷,你长心眼儿了啊?”宇文喆的扇子摇得嬉皮笑脸的,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点儿风去撩姬姚的头发,还说反话噎他。他话锋一转,又道:“你真以为六步孤鹿没事儿?十万死人的魔障之气聚于一城,他独自一人守城,我这不懂行的都知道辛苦。你跟我一样,瞧不见吗?你真当他在城楼上呕的那口血,是在演戏?” 这位爷,拿扇子一扑愣,泰山压顶的大事从他嘴里出来,都是吊儿郎当的味道。 “鹿鹿,他现在怎么样了?”姬姚码了两小时的防御工事,终于溃不成军了,玩笑出口都带点压制不住的颤声。 “你有腿儿,有眼睛,自己去瞧瞧不就完了?”宇文喆还笑,笑得姬姚心里发毛。 “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姬姚半正经半玩笑地甩开宇文喆,“要我自己去瞧,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转身去了中院,宇文喆也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六步孤鹿住的那间,房门虚掩着。 姬姚倒是体贴,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风声都没带起一点。 榻上,六步孤鹿双眸瞌得死死的,眉心血字还没消退。 “你没事吧?”姬姚在他塌前半跪下来,轻声问了这么一句。 六步孤鹿睫毛都没颤一下,也不知道是睡太沉了,还是怎的。 姬姚心想:“他平日里睡觉不那么死的,入定小憩片刻就好,丁点儿动静都听得见。今天这么大动静,他怎么没反应。难道前几日没睡够的,都要补回来?” 他心里想着,手还不由自主地探去了六步孤鹿脸上。 那眉眼,那鼻梁,那唇,那脸庞……眉心那枚笔朱砂字,仿佛隔着时空,在遥不可及的天边见过,忽然落到眼前,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 “你,不是,醒了吗?”姬姚舌尖上的话伴着心跳咂出来,不晓得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他眼前睡得不省人事的那位。 瞧见那张脸……他真想,就着这么凑过去吻他。 “中途醒了一会儿,你走之前。”宇文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姬姚脩然收手回来,心跳跳得更快了。他暗自庆幸王爷来的及时。不然,他若鬼使神差地犯了什么大错,怎么对得起公主? “我……”他想解释一下,似乎觉得没有必要。他深沉的灵魂故意耍无赖说:又没有什么,为什么要解释? 宇文喆手抱手地靠在门上,又说:“你走以后,大夫给他诊着脉,他就睡过去了。大夫说他血气不足,需要静养降息。” 姬姚:“……” 他不是可以顶牛狂奔的吗,怎么会血气不足? “你走之后,他就再没有醒过。”宇文喆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自己脑门上,让人感觉他十分苦恼,其实屁事儿没有,只是演戏演得很假。“跟你说话那会儿,可能是梦游。” “遗尘,”这声音暖暖的……是六步孤鹿。他醒了?他喊的,是宇文喆的小字。姬姚和宇文喆的目光,同时瞧去了榻上。他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的,单动了动嘴唇,“你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吧。” 姬姚:“你……” 宇文喆:“你没睡啊?!” 两人同时开口,也没听见六步孤鹿答谁。 “你没睡”,这话问得,敢说不是故意的……?! 六步孤鹿到底什么时候醒的,还是一直都没睡?对某人的小动作,他到底是没看见,还是视而不见?姬姚那颗拿不准基调的心,差点乱成三百六十五重奏加一男高音,波澜壮阔得很。 “什么气血不足,我还干血症呢,又不是女人……我没什么大碍,睡几天就好。”六步孤鹿说完这一句,再没声音了。【注】 “几天?”姬姚赶紧扑在他榻沿上,问了这么一句。 六步孤鹿没答,还跟先前一样,挺尸状。 见六步孤鹿挺成僵尸样,宇文喆和姬姚面面相觑了半晌,异口同声道: “哪个女人有你好看?” “哪个女人有你好看?” 那天以后,姬姚暗自下定决心:解决掉那个“十愿菩提祭”的主谋,就想办法回去,趁着现在还没犯啥大错,省得被那被那小魔头迷死人不偿命……犯了错,还对不起公主。 在万春府小住那几日,姬姚都是放飞状。什么煮奶茶,炸米花,研究怎么做沙发……都是他的日常。硬生生地把一千四百年五十八年后的生活常态,引进到了王爷的小别院。王爷还跟他一起浪。 闲来无事,他还去街边小摊上淘些修仙练道的书来学习,希望能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不过那些书几乎都是胡编乱写的,除了误人子弟,没有别的用处,比他“小蓝院”里的“闲书”差远了。 他想:晚点回去也好,免得每次想到回去以后的生活,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画不上颜色,也泛不起波澜。 白日里,他在各种“繁忙”中乐此不疲,不用想些没用的东西。晚上,回到六步孤鹿隔壁那件厢房,梗在心房里的那根鱼骨又格外明显,每一次心跳它都卡在中间,嚼不烂,还吐不出来,噎得他大气不敢喘一口。 院子里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辗转一夜。每天夜里,大半晚上他都忍不住揣度公主,猜她什么模样,什么腔调,是不是位温柔体贴的姑娘? 她,今年十八岁了…… 六步孤鹿与国同眠那年,也是十八岁。 如果公主回来,岂不正好? “唉,是啊……正好!”姬姚轻叹一声,在清冷的月色里坐起身来。 他孤灯冷被地躺了一夜,深夜里批衣下床,颇有几分落寞。 “他还没醒吗?”他在窗棂前晒着月亮,听着隔壁的动静,然而没有动静。 他终于忍不住,转身出去,推开了六步孤鹿的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封印破了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挠心挠肺地惦念着公主,还有那个“妖夜黑月”的预言,他心痒难耐地想知道她与驸马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们跟岷山小金寺的渊源。 史书上的记载太少,又有许多断片儿的地方。他夜夜辗转,总是补不全其间细节。这等遗憾,不亚于追捧了半年的突然断更,恨不得半夜拿刀逼着作者起来写文。 他惦念公主,多半是因驸马生情,恨不能爱屋及乌。可是,真的爱了,又是一道重伤。 伤口长出新肉的时候,总是伴着难耐的恶痒,使劲挠两爪子,抓破了又痛。痛感代替了恶痒的挠心挠肺,颇有“痛并快乐”的意思。所以,即便是条新伤,也能很好地诠释了“痛快”两字的含义。 他想事无巨细地了解公主的过往,无非是想给自己寻个痛快,让自己痛快地断了那些心痒难耐的念头。 不过,他脸比城墙厚,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给自己开脱。他心想:“那枚朱砂字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太诱人了!那些秘密写成故事,带回一千四百五十八年后,定会是场惊艳绝伦的考古发现。” 左大小姐的套路的确挺能安慰人的,他也不想想那些故事写出来,能否得到考古做佐证。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写的故事只能作为被发表。论文嘛,免谈! “趁着他还没醒,一定要借他的眉心字一用,将驸马身上的疑惑解答清楚。”姬姚心里嘀咕着着,推开了六步孤鹿的房门。 窗前清冷冷的月色里,六步孤鹿清冷冷一身素纱坠地。墨色长发垂在腰际,又平添几分清冷。 “你……”姬姚的脚步,在开门的一瞬间僵住了。借他眉心字一用的想法,终于落了空。“你,什么时候醒的?” 原来,隔壁有人跟他一样,站在窗前晒月亮。 “醒了好一会儿了。”六步孤鹿转身回来,没有去瞧姬姚。他在案前坐下,拨了火,煮了壶新茶。煮茶的工序一道道过完,他添了两碗茶水搁在案上,才请门外的姬姚入座:“屋外风凉,进来喝杯热茶。” 姬姚:“……” 我都站了一个世纪了,早就透心凉了,你这才喊我喝茶? 六步孤鹿什么心性,姬姚大抵还是拎得清的。别看他平时日动不动就送人春风,骨子里却拧着几分漠然与乖张。 姬姚以为,性子冷透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为人处事柔和、温婉,心却捂不热。 他大半夜的晒月亮,肯定心里有事。被姬姚撞见,又不想剖白了摆上台面,就不说不笑地拿煮茶这种动作精细又复杂的手工活儿来掩饰情绪。他知道姬姚不会拆台,所以茶煮好了,心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请他入座。 十年,也够得上沧海桑田了。这一朝回来,有多少物是人非,心有波澜自是难免。只是他的波澜翻出心海,就被冻成了冰山,浪都滚不起来。典型的面热心冷! 姬姚好几次想说,“这小子,心头唯一滴热血,都写在眉心上了吗?”但是,他也不是个说话打脸的人。这些话,心里过几遍就好,再多过几遍也就习惯了。最终,他心里想一样,嘴上却说的是另一样。 他说:“这壶茶喝完,就去乌江查案?” 六步孤鹿在茶碗边缘小嘬一口,点头“嗯”了一声。 姬姚入座,双手捧起茶碗,一口干了。放下茶碗,他噌怒道:“你从长信回来,昏睡了九天。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王爷如果没有赶去长信,你要如何是好?” 这话,他原本没想问的,一说要去乌江,他又忍不住苛责他两句。不能总是让他独自涉险,但他姬姚又不想作陪。 苛责完后,姬姚原地后悔了。 六步孤鹿跟他对了好一阵眼神,才说:“你们不来,就躺在城楼上,等皇上来将我挫骨扬灰,撒在秦淮河里。” “你……”姬姚被他气得肝儿疼。明知道他会去长信,非要说这话气他。为什么他总能把那些类似“挫骨扬灰”的字眼儿说得轻飘飘的。他心里咆哮:“鹿哥哥,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乌江那边,皇上也会去查。你要跟我去吗?”姬姚被他气得头晕的时候,六步孤鹿问了这么一句。 他刚说要等皇上来挫骨扬灰,乌江那地儿皇上也去,那还得了? 姬姚热血烧脑,想都不想就说:“去。” 去完,后悔了…… 他又被驸马挖坑埋了! 说好的,各自浪迹天涯,相忘于江湖呢?虽然他没跟王爷说“相忘于江湖”的话,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姬姚觉得,迟早有一天,在他头顶上浇浇水,他也能发芽。驸马爷的坑,灌了蜜似的,他总是跳得不亦乐乎。 稍许,他在坑里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说,“那你别喝茶了,再去睡会儿。路上车马劳顿,休息不好。” 于是乎,姬姚还没机会触碰到公主的故事,又被乖乖劝回去睡了。 次日起床,已不是说好的清晨出发的时间了,莫约是正午。 姬姚从榻上坐起身来,以为自己幻听了,隔壁叽叽喳喳的尽是宇文喆的声音。他穿衣服起床,去隔壁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儿。 六步孤鹿煮了壶茶,跟王爷对饮,修禅似的,极其耐心。 姬姚推门进去,他俩一个无动于衷,一个昏昏欲睡。壶里的茶跟姬姚一样,淡成了白开水,也没人管过。 宇文喆打个哈欠,歪在案上,要死不活地求饶,“鹿哥哥,你绕了我吧。我都喝了一夜茶了,真的很困啊?你能不能换个人陪?” 六步孤鹿冲门外笑道:“可以。” 他眉心血字还没消退,窗棂上落下来的斑驳光影,正好印了他半张脸。他挽轻袖,添新茶的瞬间,窗外微风轻拂,摇曳着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他内心那枚血字映成阴阳交界处的曼珠沙华,煞是好看。 姬姚神情晃了一下,不等吩咐就已落座案前。他略作斟酌,问道:“你眉心的朱砂字……” 他知道那枚血字的来历,见它此时还未消退,不是特别放心。 宇文喆才不管什么眉心字呢,他困得不行了,起身拍姬姚肩膀,交了重担过去,“马车、商船,都备好了。行礼、银两,也收拾妥当了。你家驸马,你自个儿领走。本王陪茶陪了一夜,困得很,睡觉去了。驸马交代的客栈纵火案,还等着我去查呢。” 说完,他脚步虚浮的就出了房门,让人感觉他昨晚喝的不是茶,是酒。 这小魔头真是无敌,他自己睡过了,还不让别人睡觉。姬姚庆幸自己有任务在身,昨晚没被六步孤鹿抓来喝茶。 六步孤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是不说。姬姚只能用眼神逼供,直直地瞅着他的眉心字。 半晌,六步孤鹿终于开了口:“不碍事,封印破了一些,补回来就好。” 姬姚心肝儿一颤,天葬台上他天打雷劈、挫骨扬灰的情景,又在眼前蒙太奇似的乱晃了一遍。他不及细想,一把抓住六步孤鹿端着茶碗的手,带点命令的语气轻喝:“封印破了就破了,别再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不入红尘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六步孤鹿手上端的是碗新添的茶水,滚烫的。姬姚灵魂体爆炸,突然握住他的手,他手上茶碗一晃,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了两人手上。 姬姚是真火焚身、镇宅辟邪的烈火小骷髅,六步孤鹿是天打雷劈、挫骨扬灰浑然不惧的大门神,怎把那滚烫茶水放在眼里?那点火辣,解愁倒还不错…… 他两被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还就着这姿势说话。 “我……”不想让你再去天葬台上走一遭了。 话到嘴边,姬姚又如鲠在喉地卡壳了一下,说不出来。那句话,字字如血,每一个字说出来,蘸的都是他的心头血。 “去乌江,不过是为了调查一些过往,和曾经疏漏的细节。”六步孤鹿与姬姚同时开口,话却说得慰藉人心,他多半早猜到姬姚想要说什么了。“封印破不破、补不补,都不重要。何况那封印,只是破损了一些边角,不要紧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你是我的心,我的肝儿。伤你就是伤自己,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操心呢?我有伤,我不说。你不陪我去,我只能在乌江城里晕倒,等皇上来挫骨扬灰。” 大棒加糖,名叫“棒棒糖”,打一棍子才发糖。 驸马爷一包奶糖随手发,每颗奶糖都扔土坑里,捡糖的他都给你埋了,浇上水拿糖做养料,等你发芽、开花、结果吃瓜。当然,吃瓜的总是他,没有结瓜啥事儿。 姬姚手心里一捧奶糖了,还捡得乐此不疲。他说:“我不管,我准你再上天葬台。” 六步孤鹿顺手再发一颗毒奶糖,加的不是敌敌畏,就耗子药:“好。我不去。” 得了许诺,姬姚终于了松手,心却绑了束缚,系上了那个谁。 事后好长一段时间,姬姚才反应过来,六步孤鹿套他话呢。后来,他无意间还问过六步孤鹿一句,“长信城一战之后,你怎么又散在了天葬台上”。六步孤鹿对他问的那个“又”字并不惊讶。姬姚这才反应过来,他早在京口陪他喝茶闲聊的时候,就被六步孤鹿套了话去。他早知道,他借他眉心字,看过天葬台的献祭。 这些都是后话,驸马当下投的那枚毒,就是为了坑蒙拐骗,拽上姬姚粘着他寸步不离。姬姚最怕的,就是他的“获奖作品”又上天葬台。 他这种包产不包修的技术工人,坏个零部件都修不回来,真的特别为难。怎么还敢让他再上天葬台? 姬姚出门,走哪儿都想拖上左安琪。这“薛定谔”的古代世界,太陌生了,带个熟人总是好的。【注】 可是,左安琪说她伤还没好,要在王爷府上静养。其实,她只是贪念京口繁华,想留下来画完手绘再走。 客栈纵火案,得有人配合去查,幕后主谋可能涉及“长信兵变”一事,她留下来最好。再说,她一姑娘家,乌江这样煞气重的古战场,也不适合她去。 她要留在京口,六步孤鹿也不勉强拉她随行,嘱咐王爷代他和姬姚照顾好左大小姐,与众人就此别过。 姬姚成功地被六步孤鹿打包带去了乌江,还守他守得寸步不离,就怕他心血来潮,口头许诺的都不作数。一个不小,他又得去天葬台上找他。 乌江城外,除了滔滔江水,半寸草色都不曾瞧见,别说春花秋月了。 “这都三月了,怎么连点绿都没有?”望着光秃秃一原平川,姬姚心里有点慌。 “前些年,魔障之气太重,种子落地不能生根。现在魔障之气破了,很快就会好的。过不了几年,又是江流宛转绕芳甸的美景。”六步孤鹿见怪不怪地答了一句。 姬姚更慌了,六步孤鹿那话说得,跟从小就在这种荒凉又邪门儿的地方滚土似的。 眼睁睁瞧见一张俊美皮囊,里面裹的全是魔鬼般的过往,他还日日与他随性,怎的不慌? 再往古战场的方向过去,能瞧见一座土丘。那是六步孤鹿当年,坑杀宇文家十万大军的乱葬岗。 寸草不生的土丘上,地洞重地洞,就跟住着十万只地鼠似的,瞧得姬姚浑身鸡皮疙瘩,犯了密集恐惧症。 他笑成哭像,跟六步孤鹿玩笑,“你会打地鼠吗?” 六步孤鹿瞅他一眼,“什么叫打地鼠?” 姬姚嘴角的肌肉抽了两下,抽出了又酸又麻的味道,有种皮下十万只白蚁啃噬恶寒。他肩膀一抽,咻的一下钻到六步孤鹿身后。 他用颤抖得有点乏力的声音,解释道:“就是……有一种叫‘地鼠‘的小萌物,穴居打洞,有很多很多的家。要抓住它们很不容易,瞧见它冒出头来,就得一锤子敲下去,敲中有奖。多数时候是敲不中的,它们会躲回去,从另外一个洞口出来。然后,就得大锤准备好,随时盯着各路洞口……” 姬姚一紧张就话多。他揪着六步孤鹿的袖子还不解恨,又攀上了他的胳膊,最后索性将他两条胳膊箍紧了抱住。 六步孤鹿被他抱着,好像笑了一下。他微微侧脸,余光瞥向姬姚,问道:“你说的小萌物,有你萌吗?” 想想地洞里爬出来的全是死人,头皮都麻了,哪里还有打地鼠的快乐? 姬姚:“……” 他跟六步孤鹿瞧个对眼,一愣,赶紧将松手,往后跳开半步。心道:“鹿哥哥的典型闲得慌,没事儿就撩人。” 是吗?谁先撩谁的? “那么多死人打地洞爬出来,怎会没人察觉?”为了掩饰尴尬,姬姚慌忙扯了块遮羞布,说了句听起来还算理智的话。 “有人故意包庇。”六步孤鹿很少点破,这次例外。 姬姚心里说:“废话!那么明显,放牛娃过路都能瞧得见的事情,乌江城竟然跟没事儿一样。” 他嘴上却说:“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等你给他写信?” 这话,问得有点儿酸,不过推断合理。 六步孤鹿笑看红尘,暖声道:“就算不知道,长信那边东窗事发,他也会来查的。这件事情,倒不需要你我操心。”他顺势一脚,传球给了皇帝陛下,平底锅也顺手甩了出去。 “那,我们来乌江干嘛?”姬姚有点茫然。说好的查案子,要就地变成打地鼠吗? 六步孤鹿回身对上姬姚的眼眸,瞧得他心头一阵狂跳。屏气凝神的瞬间,他竟然忘了数自己心跳到底漏了多少拍。 满地荒凉里,他惊鸿一瞥的瞬间,已是江上皎皎孤月轮。多少春花秋月,也不及他回眸浅笑。 那浅浅一笑撞在姬姚心上,好像撞破了尘封在祭坛上的骨灰盒。一丝龟裂的细纹里,生出前世的枝芽来。再得他春阳雨露般的一个眼神,出土的枝芽,就疯了似的乱长。 他脑子里乱串的枝芽,到处开花。纷纷扬扬撒下来的花瓣,全是那小鹿眼的精灵,零零碎碎的,漫天乱飞。他伸手捞了一把,连点儿碎片都没抓住。 “我们见过?在哪里见过……?”姬姚在心里问了这么一句。 他又听见六步孤鹿说:“万丈红尘本就是泥,再参和上权势、利益的东西,更加糟心。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必搅和到那个泥潭里去。帝国江山都是皇帝陛下的,有他担着就好。再不济,还有我呢。” 姬姚听着那话,耳蜗里一股热流,迂回婉转地流进了心窝里去,窝得他背心里直冒热汗。他眼睛都瞪直了,心道:“鹿哥哥,你宠公主宠出惯性了吗?这是要护着我不入红尘的意思?我不是拓跋伽蓝……!” 六步孤鹿管他心里怎么歪歪,又道:“地鼠洞里倒是有些麻烦,我们进去瞧瞧。” 被六步孤鹿捧在手心里暖过一回的姬姚,怎么忍心让他独自涉险,脑子都不带过的,回了驸马爷的话:“我跟你去!” 回完,姬姚傻了!他心里痛骂:“六步孤鹿,你这坑神!” 怎么上天入地,都得把他坑进去? 考古挖坟他不怕,不等于去僵尸的地盘儿考古,他也不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人渣标配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给六步孤鹿挖坑,结果被六步孤鹿暗戳戳地丢颗奶糖进去,他自己跳坑里把自己埋了。 原本波涛澎湃的一肚子怨气,在他对上六步孤鹿眼眸,瞧见他一脸浅笑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别动。”六步孤鹿的手指抚过自己指尖,在指尖上划了一道口子。他出声的同时,抬起手来,在姬姚的眉心写了一笔血字。 姬姚眉心一紧,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你写的什么?” 他说:“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浅浅的笑意,春风般掠过他的眼尾,声音也是暖暖的。 姬姚心神为之一动,赶紧低头,垂眸掩盖了自己慌乱的神情。 眉心温凉如玉的触感,蘸着血液的粘稠,一笔写成眉心字。那血迹没有干涸,一点一点地渗入了肌肤,保管着他的指尖留在眉心的触感,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写的什么……? “六,部,孤,鹿……”姬姚一字一顿的,在心里将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肚子里顿时小老鼠上锅台,打翻了麻油,蘸了糖,拿错酱油,灌了醋……一时间五味杂陈,乱作一团。 他在天葬台上写下的眉心字,蘸的是他的心头血。 这随手的一点指尖血,又算什么?跟他发的奶糖一样吗? “怎么,不喜欢?” 姬姚听见六步孤鹿说话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他蹙了一下眉头。他眉间的皱纹,顺着眉心字的轨迹写了一笔。暖暖的音色里,若有似无的揉着着被刺痛的心酸。 “喜欢。”姬姚赶紧搪塞过去,堆一脸贱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心头血写的眉心字,是个永久的封印,破损了也在。”六步孤鹿极少解释,这次破例。他温润的音调中,很难得的掺杂着几分沙哑,“我不想你有这个封印。待会儿你要跟我地下查案,需要临时掩饰一下身份,指尖血就够了。” 姬姚有点儿恍惚,分析不出来,这句话是什么属性,大棒,还是糖?反正他的小心肝儿,是结结实实地被大锤砸过了,痛! 他抬起眼眸望向六步孤鹿,眼睛里淬着水光,感恩戴德的一瞥之后,弯弯眼眉里的光笑成了漫天星辰的璀璨。他还口吃了一下:“我……觉得,挺好。” “下去以后跟紧我,别走散了。”六步孤鹿转身往遍山地鼠洞的小山丘上走去,还不忘了吓唬姬姚,“这么多洞口,真的打起地鼠来,我怕我会手忙脚乱,找不到你。” 姬姚还沉浸在眉心字的设定里发呆,听说跟丢了会被找不到,咻的一声就发射出去,贴紧了六步孤鹿。他这种前胸贴人后背姿势,很别扭,尽管错开了很多,大约只贴了个肩膀上去,还是很别扭。 六步孤鹿反手握了他的手在手心,侧过脸来瞧他,“你眉心留着我的血,七天之内都不会消散。就算不小心走丢,我也能感应得到。” 感应得到,你还吓唬人家? 姬姚的手,在六步孤鹿握住他的时候,扣成了一个死结。然后,他反握了六步孤鹿的手在手心。随后,他心头一震,又抽了手回来。 “我……” “不用害怕!心怀怨毒的将军、士兵们,都去了长信城。这会儿,多半被皇上烧成灰烬了。下面就是一座寻常的鬼城,跟阳间的乌江城差不多一个模样。你还带着门神进去,不会有事的。” 此话无异于:哥哥在,不用怕! 六步孤鹿和姬姚同时开口,他却抢了姬姚的台词,还顺口给人搭个台阶下来。 姬姚弯弯眼眉里,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回了六步孤鹿。他在心里为自己开脱:“还好,他误解了我的意思,没有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以为他会见外。” 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一段时,他才发现鹿哥哥挖人心肝儿从来不给钱。不要钱的话,他总捡最贴心的讲一遍。听话的人还觉得自己收了个大礼包,心甘情愿地捧了心肝儿奉上。 姬姚那个啥令智昏,当下没有反应过来,还觉得鹿哥哥贴心贴肺是个好人,回头才骂他“人渣标配”。 “你还去吗?如果真的不敢,我去乌江城里找间客栈,你暂且住下等我。”六步孤鹿半握的拳头抵在鼻尖底下,故作几分沉思的模样。 姬姚感觉自己像个拖油瓶……可是,他明明是条血气方刚的汉子,怎么就成别人的拖油瓶了?他回想一下,觉得自己烧成烈火骷髅的时候还是挺牛逼的,就算帮不了忙,也不会帮倒忙。怎么能像姑娘一样,躲在客栈里等他回来? 他可不想倚栏杆诉衷肠,等他江湖悠悠一壶浊酒归来,赶紧的又抓了他的手在手心,说:“不。我去!好歹是条汉子。” 六步孤鹿春风浅笑过去,轻声道了个“好”字,又将姬姚打包,带去了地下的“乌江城”。 六步孤鹿当年坑杀十万大军的乱葬岗,原是江边的一川平原。因为坑的人太多了,所以江边隆起了一座小山丘。 土地饱受经年的魔障、淫邪之气,全都荒了。小山丘连带周边平原,荒了方圆十里之远。再被死人们刨土十万个土坑来,更有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荒凉。 二人携手步上乱葬岗,好似携了春风、雨露过境,让人有种地面即刻就会冒出草芽的错觉。就算春风绿不了江北岸,他二人扣手一处的画面,也够得上一抹浓艳春色了。 “你说地下有座鬼城,是什么意思?”姬姚松松地握着六步孤鹿的手,不敢像先前那样用力过猛,怕他感觉到自己压强猛增还百米冲刺的脉搏,故意找话掩饰内心的慌乱无措。“是每一座城的郊外,都有一座相似的地下城吗?” 每一座城……姬姚说完,莫名地有点怕,感觉夜夜都在与鬼同眠,他又心不由己地握紧了六步孤鹿的手。 六步孤鹿的手,也同时加了力道。姬姚慌乱的心,在他握紧的手心里得了稍许慰藉,安静了。 六步孤鹿的声音,缓缓地萦绕在他耳畔,不疾不徐的给他科普了一遍“鬼城常识”: “城郊的地下鬼城,不归冥都管辖。阴气聚时,万鬼来朝,聚而成城。春草覆土阴气散时,阴魂们也就散了,留一片清净归黄土。有些鬼城还有自己的城主,能维持长久一些。鬼城与鬼城之间会有征战,他们也会抢夺地盘。但终究敌不过万物归于自然的天道,千年之后仍有春草覆土的时候。” “冥界鼎鼎有名的妄念城、无量海、锻骨山、自在天,无一不是这样的成因。不过,它们都是上古圣灵的战场,神祇、恶魔、怨灵、凡人埋了一地,万年的业障纠结着戾气铸了城基,单单阴气就能砌座长城,所以可以维持万万年之久,不过也有消亡度化的一日。”【注】 “‘万鬼成城’与‘春草覆土’,都需要机缘巧合。故而,地下鬼城也不是轻易可以见到的。” 姬姚听鹿哥哥讲天书,心也不慌了,还被他带得思绪出轨。听说,眼前这座地下鬼城,相比上古圣灵的战场,不过云云尔尔,他就念念不忘的,就想去瞧瞧上古圣灵的战场,现在长什么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夜叉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以为,六步孤鹿会带他爬地洞进鬼城。 结果,驸马就是驸马,上天入地都走正门。 六步孤鹿牵着姬姚,在小土坡前站定,单手结印,默默念了句口诀。 驸马口诀念毕,土坡上翛然立起来一座大门。那门黑黝黝的,一丈来高,像是从地下冒起来的黑气凝成的,门框上绕着黝黑的烟。门头上,一左一右雕着两尊夜叉像。 六步孤鹿说,这是鬼门,进门就能到达冥界。门上雕的,是阴间的门神。 姬姚:“阴间也有门神?” 六步孤鹿:“鬼魂也有夙愿,有寄托。” 姬姚:“还是阳间的门神好看。” 六步孤鹿:“……”废话! 姬姚偷偷笑了一下。 六步孤鹿余光乜他一眼,又说,“地府有郁垒、神荼这样的鬼帝守门。妄念城这样的冥界圣地,都有自己的灵兽守门。地方小鬼城,养不起灵兽,通常都请夜叉做门神。” 姬姚捏了一下六步孤鹿的手,让他看自己眼睛,问道:“你在阳间的门神里,属于哪一种?” 六步孤鹿想了想,不太确定。他说:“我在天葬台上数太多年星星了,都不知道人间什么样子。看到那张你从水里捞出来的门神画像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门神。我想……应该是夜叉那一类的吧。” 姬姚忍不住抬手挡在额头上,恨不得把脸抹下来,收兜里算了。他真心不敢拿自己的审美水平去见驸马。他在丰沮乡下淘回来的那张年画,实在是……跟鬼门上雕的男夜叉有得一拼,大红大紫的,还特别喜庆。 鬼门雕的两位夜叉,一男一女。女的美若天仙,比六步孤鹿差点。男的,虽然跟六步孤鹿的年画门神比过,但是姬姚觉得,就算那门神像再画丑一点,也不能比那夜叉更丑。 那男夜叉,一个眼睛生在顶门上,一个眼睛长在下巴上,一鼻孔朝天,一鼻孔向地,头发烧着绿色火焰,活像根燃烧的蜡烛。 姬姚变身小骷髅的时候也会燃烧,但是不能烧成夜叉样,那就是根绿蜡烛…… 姬姚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也跟夜叉比了一遍,还觉得挺有趣的。 姬老兄这个人,兴致一来就要犯二。他从前只在书里看过夜叉,还听他外婆讲过。今日竟然见了实物,不逗弄一翻,对不起自己白活的二十几年。于是,他朝母夜叉使了个逗小狗、小猫的眼神,还打了个响舌,逗她玩笑:“听说你吃男鬼?” 男夜叉实在入不了法眼,所以他挑了母夜叉玩笑…… 只听见门头上“嗷呜”两声,俩夜叉四脚并用,溜下门柱,遁地跑了。 姬姚:“……” 我有那么可怕?不是……他们不只是雕像,是真的夜叉?! 有那么一瞬间,六步孤鹿面沉似水,周身气场瞬间降到冰点。可怜那两位夜叉小神,刚被姬姚那神魔胚子吓得“嗷呜”乱叫,又撞上位“魔头”,双手双脚一路狗刨都显得捉襟见肘。 姬姚被两位夜叉突如其来的嗷叫镇住了,没注意六步孤鹿神情突然爆冷。他在呆愣中,听见六步孤鹿冷冷的声音说:“进去吧,晚了!” 六步孤鹿扣住他手腕,往里一拽,进了鬼门。 姬姚心里觉得奇怪,他想:“这‘小魔头’怎么那么凶,谁招惹他了?难道,夜叉被我吓跑,是个不祥之兆?” 跨进鬼门就是冥界。突然换了个新鲜界面,姬姚两眼四下里一扫,看稀奇去了。他还没来得及问六步孤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出人意料地点火炸武库,他就已经将那件事情忘了。 不过,鹿哥哥的火药炸完就没了。后来,这事儿姬姚也没再想起来过。 这头蠢驴,记性堪比金鱼。对某人的乖张、暴戾,他永远都只记六秒。此时放纵其行,日后还必成大器。 他们进入冥界后,周边景物似乎在原地做了个镜像位移,南边的河流去了北岸,城池也从左手方向移去了右手方向。 书上说,阴阳两界的东西南北都是反向的。眼见为实,居然是真的…… 除了新奇,姬姚没有别的反应。 天幕阴沉沉的,仿佛永远都是死气沉沉的铅灰色。四下里,没有花草树木这样的活,有的只是几只稀稀落落的鬼影,像人,却没有丁点儿活气。 江面缭起淡淡的薄雾,看起来很仙…… 这死气沉沉的味道,跟姬姚梦里守的那座城池很像。 姬姚忍不住问他身边那人:“上古的时候,有没有城池像这样,天空永远灰沉沉的,连活气都瞧不见一点。” 六步孤鹿眉心一紧,垂了眼眸下去。他虹膜深处那点深邃而浑沉暗淡,被他刻意垂下来的眼睑遮掩了大半,但是姬姚还是注意到了。从他问话的时候开始,他就紧张兮兮地瞅着六步孤鹿,仿佛一点细微的表情他都不能错话。 六步孤鹿轻轻一瞌眼睑,将眼眸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暗淡,彻底沉了下去。他轻轻侧脸迎上姬姚的视线,笑了一下,说:“上古落日之战以后,坠落了九枚太阳,扶桑宫也损毁得非常严重。凡间阴阳二气不济,很多城池都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度过了数百年。” 姬姚握着六步孤鹿的手,无意中一紧,思绪跑了十万光年。 传说中的落日之战,距天佑十年,大约有五千多年了。 书上对“落日之战”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在史书里,只有“大羿射日”的神话。“小蓝院”的书里,记的也是春秋笔法:“战后,金乌坠落,或入魔道,或落凡尘。人间三月无日,阴阳二气不济。帝俊焚地火,炼化木果,修葺扶桑宫殿,召公子甲居之,复得人间日夜更替。” 书上没说,人间复得日夜更替之后,还有许多城池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度过了几百年。 他梦境里的那座城,跟六步孤鹿说的一样。书上没有记录的那一笔,难道都在他梦里?他问六步孤鹿:“那些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煎熬了几百年的城池,与人间隔着一条若水,是吗?” 六步孤鹿答道:“是。” 姬姚上前半步,扣住他的手腕,又问:“你怎么知道?” 六步孤鹿故意给姬姚使了个很轻蔑的眼神,“书里说的。” 姬姚紧逼一步,再问:“为什么隔一条若水,那边就不见天日几百年?” 六步孤鹿瞧过去的,还是那个劝诫少年多读书的眼神,“神佛的庇佑,仰仗于凡人的香火。大战之后,香火极其稀缺,神都快熬不住了,当然得先救凡人的世界。” 姬姚不甘心,再逼一步:“也是书里说的。” 六步孤鹿点头答道:“是。” 岷岷喊他“阿诺”。“阿诺”在丰沮古语里头,是太阳的意思。可是他说,他知道的都是书里看来的…… 是啊,他从小学道,又有家学渊源,佛经也懂。他读的玄学古书,肯定比他“小蓝院”的正规。他在丰沮顶着“阿诺”的称谓,可能只是个名字,或者头衔啥的。 姬姚心里默默轻叹一声:“一个在梦里,一个是现实,两者相去甚远,不能混为一谈。他是他,六步孤鹿是六步孤鹿。” 他说的“他”,是他梦里守城时等的那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虎符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一直以为,他那些零零碎碎的梦,皆因六步孤鹿缘起。然而,他的种种猜测,都在六步孤鹿家学渊博的常识面前,落了个空——他所知道的,都是他从书里看来的,跟他过往毫无瓜葛。 落寞之余,姬姚又揣了几分庆幸。 他庆幸自己,跟驸马爷没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就算莫名的一点悸动,丢进红尘喧嚣里,也不过犯了回花痴而已。 可是那点眷念,当真散在红尘深处的时候,心会不会空得寂寥呢? 姬姚悄悄抽了手回来,把驸马“还”给了公主。 进城还有好几里路,江边的雾越来越浓。姬姚怕自己走丢,又不敢像先前那样牵着六步孤鹿的手,只能拽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将要入城的时候,姬姚终于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说:“我们需要进城查些什么东西?你提前招呼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六步孤鹿的声音说:“桃木。” 雾太大了,姬姚跟在六步孤鹿身后,见他微微侧了一下脸,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正经说话的意思。 六步孤鹿的声音接着说:“入土的军士,不管有没有魔障之气,都是阴兵。他们不可能随意被调动。况且,我有虎符入阵,一半虎符埋在坑里,另一半虎符被我烧了。那虎符是桃木做的,名字也叫‘桃木’。虎符阴阳两面都刻有符咒,阳刻那块在土里,阴刻那块被我烧了。如果找不到阴刻‘桃木’,就不可能调走鬼城里的阴兵。” 阴刻“桃木”被烧了,意思是说:埋在鬼城里的阴兵,永远没有可能被调走。 姬姚脑汁绞尽了都想不出来,没有虎符,怎么调兵出营。皇帝圣旨倒是可以,可是阴兵通常只属于随葬主人,丰都大帝下旨也没法儿收缴,除非冥王亲征。 六步孤鹿亲手挖坑埋的军队,还以虎符入阵,那么入土的军队到了冥界,就成了他的私家军队。没有虎符,就算他本人亲自调兵,也只能在鬼城里玩玩,不能引渡阴兵入阳世。他当初烧了阴刻“桃木”,多半是想让这支阴兵永无见天之日。可是阴差阳错的,他却成了原罪。 原来,长信“兵变”,是当初入阵的虎符出了纰漏造成的。驸马长信城死守一夜,还伤了元神,也只是卖力地擦屁股而已。 姬姚还以为他在城楼上呕的那一口血,是心怀天下的旧伤,大大地仰慕了一回。现在看来,纯属是他“坑挖多了,反被埋”的报应。 么一想,他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反正,他已经把驸马“还”给公主了,埋不埋都是公主的事情,管他屁事…… 姚哥哥面善腹黑,肚子里还在骂他“活该”,嘴上却问:“有没有可能,虎符灰烬被人捡去,照样复刻了一只?” “没有可能。”六步孤鹿讲故事一样回答姬姚,“我用朔度山的桃木刻成虎符。朔度山桃木辟邪,鬼王都近不得其身,烧成灰烬也是如此。何况,我将那阴刻‘桃木’的灰烬撒在了妄念城的销金河内,谁有本事去那血河里捞灰,想灰飞烟灭了不是?” “灰飞烟灭”四个字,他说得颇有杀气,声音好像还飘去了别处。 六步孤鹿说话,通常都是不温不火的。突然杀机四起,是怎么回事? 姬姚心想:“雾太大了,视线糊了,听力也通感了吗?” 不对,换人了! 鹿哥哥身上若有似无的暖香,突然没了。 别看姬姚平日里嘴上喳喳的,关键时刻还是颇有定力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不着痕迹地跟前方那人叙话,“那要怎样才能得到阴刻‘桃木’?” 前方那人没答。 六步孤鹿的声音却答了,“除非那人,原本就是销金河里的‘业障’。” 六步孤鹿说着话,姬姚从脑后就传来了锐箭破空的声音。 姬姚耳测自己要跟前面那位串成串儿,迅速偏头躲开。 果然,一支火箭擦着他的耳鬓飞了过去。 火箭扎进了前面那位的后脑勺。随即,姬姚手里的袖子一空,前面的那位大兄弟,连人带衣裳凭空消散了。 浓雾里,姬姚别的看不清晰,那支燃着金色火焰的箭,他还是看得清的。那支箭,从箭簇到箭尾,只有火焰,没有别的材质,像传说中的金乌神箭。 六步孤鹿跟他搭话的声音,分明就在前方五步远的地方,箭却是从后面射过来的。放箭的是敌是友,姬姚不是很分得清楚。 只是被那“神箭”一耀,他的位置瞬间就被暴露了。 “咻,咻,咻,咻,咻,咻……” 四面八方无数羽箭破空而出,全朝姬姚这边飞了过来。他捂着耳鬓处那条极细的血痕,一秒之内,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傻了! 这是要被扎成刺猬的节奏啊…… “六步孤鹿!”慌乱中,姬姚口不择言地喊门神救命,早忘了自己刚说过“要把驸马‘还’给公主”的话。 话未喊完,要将他扎成刺猬的箭,就已离他咫尺之远了。最近的那一支,正正射向他眉心。姬姚狠狠地一闭眼,一咬牙,准备牺牲就义。 在他以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红尘万丈都已抛诸天外,空白的大脑里,却有一幅挥之不去画面:他半跪在六步孤鹿榻前,埋头噙住了他的双唇。 那是六步孤鹿昏睡时,他完成的那个吻。 他不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总之他吻了。终于,他在海阔天空的识海里,放浪形骸地给自己画了个完整的圆,没有突如其来的打扰,也没有王爷的哂笑、调侃。 他放纵自我的时间长了一点,似乎已经超过了羽箭飞过来,将他戳成刺猬所需的时长。 他猝然睁眼一瞧,羽箭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定住了,围了个圈,参差错落浮在空中“扎”成个球形。要不是这个世界玄幻,姬姚差点用磁悬浮原来解释这一现象了。 “这……”姬姚心头雪亮,心想:这是六步孤少爷的杰作吧? 还没想完,他眉心就爆开了一团滚烫的热流。那团热在他身体里次第炸开,滚过四肢百骸,随后冲出他的身体,爆出一个火球来。金色的火焰烧得耀目,在浓雾里烧出一团烈日当空光晕。 要不是在鬼城,还真有人以为那是太阳。 围着姬姚扎成的那个“刺猬球”,被太阳真火一炸,所有羽箭顿时被烧成火箭,还调转肩头,反方向射了回去。 浓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就听见咻咻羽箭乱飞,以及不远处羽箭扎入实体的钝响声。与钝响声一同爆出来的,还有让人头皮发麻又牙酸的尖叫。 “吱吱”,“唧唧”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把天与地之间那个旷阔的空间全都填满了。一时间,浓雾里仿佛有万万鬼混在哀嚎。那哀嚎再多一点,就可以冲破天地,震裂六合而去。 “啊……”姬姚忍俊不禁,咬牙发泄式的惨叫了一声,企图减轻那挠人心肺的声音对自己的影响。但是,那些尖叫铺天卷地涌过来,狂潮一般将他埋了。他甚至连自己的惨叫都没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血河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感觉自己耳膜快要被震破了,潮涌般席卷而来的尖叫像长了爪子似的,在他胸口和嗓子眼里上乱挠,挠得他全身骨髓发痒。那种恶痒难耐的感觉,堪比凌迟。 要是有块冻豆腐,姬姚肯定捡起来砸死自己。可惜没有…… 他双手捂住耳朵跪在地上,企图堵住那些声音撞击耳膜的通道。可是那些尖叫的音频实在太高了,一千四百多年后的隔音耳塞恐怕都无能为力。 那些尖叫就是冲着姬姚来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躲不过去。 进鬼门的时候,六步孤鹿突然发难,就是一个开端。他故意不说来乌江鬼城要查些什么,等姬姚进了鬼城再问他,无疑是想激怒躲在暗处那人。 难怪从他们说话的时候开始,雾就越来越浓了。最后,能见度仅限于眼前的时候,六步孤鹿终于下了战书,挑明了那人身份。 那人用幻术劫走姬姚,可能是想拿他要挟六步孤鹿。哪晓得六步孤鹿心黑,非但不受他要挟,还拿姬姚当诱饵,给敌人挖坑跳。 六步孤鹿是出了名的腹黑主,跟他交过手的敌人,多半不得轻易信他。既然是他埋人的诱饵,带不走,肯定也不能留下。所以那人才会图穷匕见,在六步孤鹿反杀之后,用魔音对付姬姚。 尚未入城,六步孤鹿就下了战书,敌方的弓箭手也设在城外。摆明了,双方都不想进城再战。姬姚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彼此的诱饵。 敌方也就算了,六步孤鹿也拿他钓鱼,姚哥哥心里拨凉拨凉的,快凉透了。他恨不得起身掉头就走,可是那些尖叫压得他跪伏其下,站不起身来。 他想,他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傻不拉几地答应六步孤鹿,跟他来乌江。现在战不成,退也不成,还得等六步孤鹿救援,简直狼狈至极…… 他心头大骂:“驸马果然就是坑神,没人性!也不晓得他那些袍泽兄弟们,怎能跟他死心塌地。” 姬姚忙于应付那些刺耳的尖叫,没有嗅到空气里的血腥。浓雾里,被火箭射杀的那些东西,化成脓血汇聚起来,流到姬姚身旁,卷成巨浪朝他当头拍下来。 “铛”的一声长剑出鞘的长鸣,在天地间携起黄钟大吕的沉浑、旷达。一众妖孽的邪音,被出鞘的剑声一扫而空,涤荡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两剑交锋的激战。听剑鸣,几乎能分辨出是敌是友。一个凄厉,又惊魂;一个清悦,缠绵,又沉浑。两剑纠缠在一处火拼,很像铿锵的入阵曲。 剑鸣的声音,时远时近,忽高忽低,时而在地面,时而在天际,时而近在咫尺,时而遥不可及。姬姚捕捉不到他们打斗的路线,小心脏跟着剑鸣声一阵一阵地乱蹦,蹦得他头晕。 耳畔魔音散尽,姬姚刚从地上爬起来,腰还没直,就被一团硕大的火球当胸撞了进来。他呼啦一声,又烧成了烧烤骷髅。 他骂声还没出口,当头一波血浪冲他头顶拍了下来。 姬姚脚下一空,被拖进了一条血河。 瞧见满眼血色,姬姚差点哭了,骂道:“六步孤鹿,苍天生你来坑我来的,是吧?” 血河里,暗流翻涌成潮,裹挟着残肢碎片和带着残肉的碎骨,朝姬姚身上猛砸过来。刺鼻的血腥杂糅着恶臭,熏得姬姚两眼发黑。他的六感七窍,被冲击得溃不成军,完全不能建立自己的感官体系。 这种场景,比无人打扫的战场,财狼、野狗横行啃食腐尸的惨烈,过之不及。 姬姚的烈火骷髅掌双双压在胸口,想吐! 还好他现在是烧烤骷髅,能靠真火勉强辟邪,血河里翻滚的残破尸体和逼近的怪鱼,都近不得身。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游得上岸。那血河完全没有浮力,沉不到底,浮不上岸,水下还火山似的翻滚着热浪。姬姚和血河里破碎的尸体搅和在一起,被冲得颠三倒四地乱滚。 血河里唯一自由的,就是长了獠牙的圆滚滚的怪鱼。姬姚坠落血河的时候,它们兴奋极了,抢盒饭似的围了上来。可是,小骷髅是个硬骨头,单单那身真火就不好对付。被火燎过几次以后,它们就不敢再碰姬姚了。 就这么算了,始终是不能甘心的,于是它们就近抢一块儿尸骨,围上去乱啃一通。转眼间,残破的尸骨就被啃成了白骨,白骨再被它们嚼一嚼,渣都不剩。 亚马逊的食人鱼游到冥界来了?太吓人了! 姬姚双目眩晕,恶心想吐。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恐怖片了,丧尸片也不要再看了。让他膈应的,还有这血河里的尸骨实在是有无穷无尽的意思,怪鱼啃食的速度无比惊人,竟然丝毫不见那些尸骨消减半分。他感觉自己被埋进了尸骨堆里一样,浑身上下都沾染了腐败的恶臭。 他看见年幼的六步孤鹿,将自己祭献在天葬台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天葬台上碎的是他的心肝儿,劈成渣儿也是坠落凡尘又碎了满地的星辉,怎么能比? 血河里的碎尸都留着临终前的记忆。他们大多都是战士,有很少一部分是被祭祀的,有些是从一座浮桥上掉下来的。 姬姚在尸骨临终前的记忆里看到的浮桥,建在一座商旅往来的繁华城池里。这里的天,是永远的铅灰色,“人”是没有活气的鬼魂。姬姚觉得那是鬼魂,有点像乌江鬼城的感觉。 浮桥彼岸,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内城。守在城门上的,是两条双眼血红的灵蛇,可能是六步孤鹿说的灵兽。 这样一座鬼城,养着灵兽守城,会不会是六步孤鹿说的冥界四大圣地?他坠落的那条血河,很有可能就是销金河。 六步孤鹿说过,捞走阴刻“桃木”灰烬的“人”,可能来自销金河。如果这条血河真是销金河,那么这座城就该是妄念城了。 姬姚向来推断准确,这次也不例外。 知道自己坠的是销金河以后,他又饶有兴致地开启了考古模式。六步孤鹿说过,冥界四大圣地都是上古圣灵的战场。 “既来之,则安之,把戏演完再走。”向来都是姬姚考古法则。言简意赅的翻译,就是“走到哪儿,考到哪儿。” 像他这样,死到临头还要考古的,倒是难得。真是为难了六步孤鹿能与他相识一场,他倒是尽兴尽致了,回头某人还得捞他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鱼雷”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在血河里随波逐流,眼前支离破碎的画面四处乱晃,零碎的一闪而过,比较完整的能放半部电影,全是那些残肢碎体临终前的记忆。 记忆的完整度和画面的清晰度,可能由它们主人临终前的怨念决定,这只是姬姚的个人猜想,不做定论。 他在血河里漂了好一阵子,看了数十万帧的“电影蒙太奇”。画面一层一层又一层,瞧得他两眼黑影乱晃,脑袋都快炸。 简单清晰的祭祀场景,他能捕捉得到。但是战争场景就太凌乱了,完全不能剪接成篇。 战火肆虐的混战里,除了撕杀,还是撕杀,姬姚压根儿搞不清楚谁在打谁。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共同所在的战场背景——上抵九天,下至黄泉的断崖底部。 远方一望无际,战火延绵,后背断崖直耸云霄云,退无可退。除了战死,将士们别无选择。 现在的妄念城,好像就建在战火熄灭后的断崖底部。 战场上,将士们的战袍都烧成了乌漆麻黑的破布,甚至分不清敌我。杀红眼的,都不知道杀的是谁。 天上地下,飞禽走兽混杂期间,动爪子挠的,用角顶的,拿嘴啃的……更是分不清阵营,搞不懂谁防,谁守,谁又临阵倒戈。 一望无际的视野里,阴火、阳火、天火、地火、三昧真火、南明离火……烧得乱七八糟。 混战中,从天而降的金色火焰呼啸而下,席卷了整个战场—— 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乃是万火本源。它肆虐又残暴地冲进混战,什么天火、地火、真火、假火全都与它汇聚成潮,一浪铺开,将战场烧火海。 不耐火的,当场化作灰烬。扛烧的,身被烈火狂奔。不着火的,见“人”就砍,恨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逃生。 与火焰一同呼啸而下的,还有一双烧着金色火焰的翅膀。长长的火焰,将那双翅膀原本就很壮观的翼展,拉长到了与天际一样的宽度。就算他遥在天边,断崖底部阵亡将士的英灵们也能瞧得见。 瞧见那双烈焰滚滚的翅膀,姬姚的心海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浪复一浪,他被自己心海的狂潮埋在了深海深处,一口气喘上不来,差点儿被自己呛死。 姬姚双手按住胸口,硬压下了心中那阵悸动的狂潮。他周身真火,却跟那天际呼啸而来的太阳火,一并燎了原,炸了! 那双翅膀,是他梦里追过那人。他在梦里追了二十几年始终没能追到他的身影,千回梦转,终于见了!他却双翼一展,在他眼前跳下了悬崖。 梦里的遗憾转眼再见,碎的竟是“自以为圆满的结局”。 战场上的滚滚烈焰,是火,是血,映着漫天血色,吞了天地,吐了云霞。 旷野里哀嚎成歌,与烈焰一同呼啸。 天地间,燃烧得只剩两字:悲壮! 姬姚周身真火,被他内心的情绪引爆了,在血河里炸成一个火球。 什么残尸碎骨,什么古怪魔鱼,什么“蒙太奇”……统统被炸去了九霄云外。 销金河的河面上,突然被炸出一个水洞来,血浪溅起百尺之高,无比壮观! 销金河一向平静,大浪毫无征兆地拍上河岸,街上鬼影咻的闪了个干净。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市,顿时空了。 妄念城,号称冥界第一鬼市,居然转瞬间万“人”空巷,可见水下那枚“鱼雷”炸得多狠…… 水下“鱼雷”炸得太过了,血浪裹挟着碎尸、怪鱼,扑进悬崖上的内城城墙,惊动了守城的官兵。 销金河不怎么起浪。上一次翻浪,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惊天动地的,差点把妄念城淹了。老城主沉了尸身入河,才将巨浪镇压下去。这会儿水下“鱼雷”炸起巨浪,城楼上的将士们也顿时炸了锅。 “弓箭手,准备!” “守城,不准后退!” “快去禀报城主!” “城,城……城主不在!” “废物!” “进宝大人,去找进宝大人!” “城主夫人可在?去请夫人出来!” 筑在悬崖上的城楼里,勒令声,慌乱的脚步声,刀剑出鞘声、搭弓拉弦的机弩声……乱响一顿,很快就排列成阵,筑起了防御工事。城楼上齐刷刷的目光,并着寒光和箭镞的锋芒,直指水下那枚“鱼雷”。 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这会儿真空状,衣服烧没了,真火也烧没了。被他炸成空洞的血水腾空以后,又迅速朝他涌了过来,腾去半空的也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什么碎尸,什么鱼,一股脑地砸在姬姚身上。他还没来得喘口气,就呛了好几口血水,差点儿被呛得窒息。 鬼城里交锋的剑鸣声,忽然在血河里闷响了几声,随后纠缠不休,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朝姬姚身旁过来。 姬姚在血色里瞧见了两条缠斗成线的光晕,一条浅白,晕着金光;一条玄黑,笼着墨雾。一转眼,那条浅白的光就闪到了姬姚身旁。 姬姚还没看清人影,就被闪到他身旁的人准确无误地从碎尸、怪鱼的漩涡里捞了出来。可能是被血水呛晕了,一件浅白鹤氅绕过后背披上肩头的同时,他看见六步孤鹿的脸也凑了过来。 姬姚眩晕了一下,在一片空白中,他的双唇覆上了两瓣柔软温凉的触感。一口真气渡入口中,他如获至宝地将它全数吞了,顺势迎着那口真气,噙住了唇上那两瓣温凉。 他豪无保留的信任,就这样托付了出去,也不想想会不会有人趁火打劫。 细思极恐,已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姬姚头晕,做不了身体的主。他见到六步孤鹿,就跟得了救命稻草似的,攀上他的肩头就不肯撒手,直到被他吞入腹中的真气再次将他烧成烧烤骷髅,他才被迫借着火焰爆开的热浪,将自己推开少许。 六步孤鹿度给他的真气,原本就是一团烈火,他被烧了也纯属正常。 “躲开!”姬姚在六步孤鹿唇边重喝一声,将他推去了一边。 血色里,一道寒光过来,直指六步孤鹿后心。姬姚瞳孔猛然一缩,从空白里惊醒过来。他慌不择路地从身旁拽了一根没被火焰冲得太远的大腿骨过来,挥手朝那剑光砸去。 那条大腿骨上,挂着残肉,钓着鱼,画面惊悚又诡异,还有点说不出的辣眼。 大腿骨被姬姚甩出去的一瞬间,烧成了烈火状。 三尺远的地方,凄厉的剑鸣在血河里闷响一声。刺向六步孤鹿后心的剑,被姬姚扔的大腿骨砸偏了剑锋。那雪亮的寒光一偏,迅速挽了个剑花,不等姬姚看清来人,它又往下一挑,直指他的咽喉。 姬姚没见过这等战事,两脚乱蹬几下,双手刨成狗刨式,企图后退。可是这该死的血河,压根儿没有所谓的“浮力”,任他刨成落水狗,也退不了半寸。 准备潇洒死一回的姬姚,很不甘心,遇上六步孤鹿,他迟早要被他坑死得特别狼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碎剑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肩头一紧,先前掉进血河里的浅白鹤氅,又披上了肩头。同时,他也被人揽住双肩,往旁侧一带,错开了刺向他喉头的剑锋。 清悦的剑鸣,撞上凄厉的金属声,在姬姚耳畔震荡开来。六步孤鹿的佩剑,架住了劈向姬姚肩窝里的那道剑光。 姬姚眼前好几次寒光闪过,都被六步孤鹿的佩剑横劈、斜挑地架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瞧见六步孤鹿出剑,也是第一次看清他佩剑的模样。 六步孤鹿的佩剑,青铜铸就,是柄古剑。剑铭曰“熻”,剑身纤长柔和,看起来很称六步孤鹿的手。剑上光泽莹润温婉,没有逼人的戾气,却杀伐果断。 它每每与敌剑交锋,剑身上都会流转一层淡淡的火焰光泽,既温柔,又热烈。 看到剑铭的时候,姬姚以为它是他梦里那火鸟的佩剑。他没见过那鸟人长什么模样,单瞧身形就觉得跟那古剑挺配。 再瞧剑铭,更配! 火,羽,合,从字面解释,就是火鸟的本命剑。 可是,再瞧六步孤鹿出剑时绵柔中暗藏锋锐的气度,又与古剑气质丝丝入扣。 姬姚又猜,“熻”是六步孤鹿的本命剑。 他问过自己无数次,那位背对着他跳下悬崖的鸟人,是不是六步孤鹿。无数次,他都亲自否认了答案。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觉得这硕大的世界,会有如此之多巧合,还偏偏全被他撞上。 那柄古剑,可能是六步孤鹿师门传承的,或者是他家祖传的。 如果是祖传,他很有可能是那鸟人的后代。 姬姚心道:“放火烧战场那鸟人,长得不错。不然,母亲再美,也生不出六步孤鹿这样的后代来。” 当真有人护着,就能闲得蛋疼。眼前寒光烁烁闪过五十回合,姬姚竟然还有心思瞎歪歪。 五十回合大战,险些打得血河分流。什么碎尸,什么怪鱼,统统被剑气劈开,近身的都被乱剑削成碎片,溅得老远。 观战类似观山,远看成岭侧成峰。 外围观战,看的都是热闹,眼看着两剑纠缠成团,打成两道光影,从天上战到地下,又从地下打到天上,却瞧不清他们战况焦灼。这会儿被人护在身前观战,姬姚才看清两剑交锋的细节。 他不但瞧清了六步孤鹿的佩剑,还瞧清了敌剑的模样。 敌剑是柄乌金黑剑,剑铭:鲸戈。剑身修长,光洁锐利,锋芒毕露。持剑的是团人形黑雾,像是剑灵。 “这……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姬姚心里又开始默默地瞎歪歪,“还没见过刀剑自己出来打架的。” 那剑,自己打架也就算了,还用剑灵化个人形的黑影持剑。它是被主人奴役惯了,觉得自己打架空荡荡的,所以化形也要搞个“主人”出来持剑吗? 真是,犯贱中的奇葩剑! 瞧见“鲸戈”两字的时候,姬姚有种冲动,他想伸手去握住它的剑柄。他的手往前探了一下,又被鲸戈剑咄咄逼人的剑气,“吓”得缩了回来。 与它疏远的瞬间,姬姚的五脏六腑像被钉了錾子,而后被大锤猛砸了几下。他的心肝肺腑,都在震痛中被凿开,四分五裂的,爬满了龟裂的痕迹。 姬姚的五脏六腑刚被“震裂”,鲸戈剑就出奇制胜。它在看似举剑招架的走向中,出奇意料地向下斜刺一剑,偷袭姬姚丹田位置,硬是以攻为守,拖着六步孤鹿调转剑锋,横剑往下一抹,将它格挡开来。 六步孤鹿抹剑格挡的一瞬间,姬姚瞧见了“熻”的另一个剑铭:伽蓝。 伽蓝…… 姬姚心肝儿一阵乱颤,手指无意中蜷紧,两手握紧成拳头。可能是他握拳握得太用力了,扯得肩头肌肉都抽动了一下,被六步孤鹿察觉了。 姬姚肩头猛然一紧,耳畔顿时响起六步孤鹿威仪赫赫的怒骂:“鲸戈,竖子!” 这,就骂完了?! 姬姚听过的,六步孤鹿骂人骂得最狠的话,也就这一句了。 真是大少爷,出口都舍不得成“章”…… 六步孤鹿喝完,长剑翛然隐没在他手心。赫然一道金光抽出拳眼,他换了柄长枪出来。 可能是被鲸戈剑惹恼了,六步孤鹿长枪当作大锤使,当头一枪拍下去,枪杆正正拍在剑身中断。 刺耳的一声剑鸣,在血河里震开。鲸戈剑从中断裂开,断成了碎片,持剑的黑影也随之消散。 姬姚神情为之一震,心肝肺腑也随那断剑一起,被震成了碎片,横尸当场。 “你干什么?”他扭头冲六步孤鹿噌怒一声,三下五除二穿好肩头那件鹤氅,推开六步孤鹿,朝断剑方向游去。 可是在这血河里,离了六步孤鹿,姬姚根本凫不了水。 六步孤鹿一松手,就瞧见一具烧成烧烤状的骷髅架,披着件略显宽大的浅白鹤氅,在血河里沉沉浮浮的随波逐流。 姬姚伸手往断剑方向捞了两把,半片乌金都没抓住。他反倒想起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六步孤鹿那破衣裳,怎么不会着火呢?他知道我每次烧完以后,都是光溜溜的一条汉子,现在才把衣服给我穿。真是个没良心的,还断我宝剑!” 等等,谁的宝剑? 他恍然回过神来,又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之前还想问问:“到底是怎样的主人,才能练出这样的奇葩剑来。” 现在,似乎不用问了…… 那剑,除了有点出人意料的奇葩,智商还不低。 它半路诱开六步孤鹿,打劫姬姚,还将他拖进血河里,故意逼他炸真火,引得城楼上的士兵刀剑相向。 城楼上军队处于备战状况,姬姚一出水面,就是死路一条;留在水下,他连凫水都凫不动,更别提打架了。那条血河对他还说,简直就是客场的客场。 这类借刀杀人,两面夹击的策略,可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 六步孤鹿在血河中护住姬姚以后,一直打得遮遮掩掩的,从来没跟姬姚亮过剑身背面,就是不想让他瞧见“熻”的另一个剑铭。 鲸戈剑临阵出奇招,冒死逼着六步孤鹿撤剑往下抹它,目的旨在误导姬姚,利用“伽蓝”二字挑拨他对六步孤鹿的信任,让他脱离某人保护。再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的剑铭,引他与之情感共鸣,逼他乖乖地到它“碗”里去。 至于人与剑的情感共鸣,它是怎么做到的,姬姚不得而知。总之,看到鲸戈剑剑碎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穿越时空到了历史尽头的另一个点,与鲸戈剑同碎了一回。 没来得及追溯的过往,转瞬即逝。姬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人与剑的情感共鸣,反正碎剑的那一刻,他挺恨六步孤鹿的。 如此巧夺天工的设计,必须是对姬姚和六步孤鹿都十分了解的“人”,才能做到。 否则,只有一种解释,那“人”深谙读心之术。它能步步为营,读懂对方心思。 可是,不管对方是老熟“人”,还是会读心术,都有一个很不合理的漏洞——鲸戈剑处处针对姬姚也就罢了,可能前世就是宿敌,但是它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打不过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一路打得衣袂飘飘,脱了外衣都能舞剑成仙儿,鲸戈剑却早已拼尽全力。不懂剑术的姬姚都看出来了,鲸戈剑却不自知? 还有,姚心里无意中问过一句“没良心的,还断我宝剑”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鲸戈”是他前世的宝剑,被他弃剑成仇,怀恨在心,这会儿找他算账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铸剑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鲸戈剑漏洞百出也就罢了,连六步孤鹿都不诚实。 瞧那鲸戈剑的打法,想必也是硬汉风格,没有让着六步孤鹿的可能。六步孤鹿分明能在五十招内将它逼退,出招却是不温不火的,既不想活捉,又没能置“人”于死地,最后忍无可忍才一招将其剑身击碎。 鲸戈剑,剑身碎了,剑灵还在,只是损毁得严重,暂时翻不起浪来。就算六步孤鹿击碎了鲸戈剑,也没能一招致命,不过教训罢了。姬姚又不瞎,这些他都看不见,岂不是傻? 可是,姬姚看得见,六步孤鹿也不会觉得他傻。 姬姚心想:“这混账小子,肯定有事瞒我。否则,长枪换大炮的愤然一击,不会如此突然。那件事,绝不只是‘熻’字背面,还有另一个剑铭那么简单。他是伽蓝公主的驸马,还怕人家瞧见剑上铭文刻着‘伽蓝’?他眉心顶的那枚血字,不也是伽蓝公主的名字吗?” 想知道那混账小子心里住的什么鬼,得把碎剑拼全了才行。 姬姚拼尽意念,让自己尽可能追着碎剑随波逐流。他伸手出去,指尖刚碰到一片碎剑,一张火线织成的网兜,就从他指尖前头兜走了铁片,还将血河里剩下的铁片一网兜走。 姬姚愤愤然瞪那网兜一眼,无话。谁让他学的道法全是野路子出家,技不如人,总是占不到先机。 六步孤鹿手指一收,将火线做的网兜收在手里。那网兜在他手里一拎,变成了一个黑布袋,里面啥也看不清。 他伸手将姬姚捞过来,搂在怀里,往下一沉,沉到了河底。再一沉,他们竟然出了血河。 六步孤鹿没带姬姚从血河水面出来,当然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姬姚炸的那枚“鱼雷”,惊动了城楼里守城的士兵,不招惹他们最好。现下局面已经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姬姚眼前视线清明的时候,他们已身处繁华闹市。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不远处,就是姬姚先前坠下去的那条血河。那座建在断崖上的内城,与他们隔河相望。 这是,妄念城! 六步孤鹿说,时辰还早,乌江那边还没开市,他要带姬姚去妄念城逛鬼市。 逛鬼市…… 姬姚肩膀一抽,全身都麻了。因为与他擦肩而过的,全是鬼。他心里骂道:“早说行吗?猝不及防的,能把人吓死。” 姬姚身上的火焰灭了,空荡荡的穿件鹤氅,还跟六步孤鹿那一身里应外合的,特别搭调——像“情侣装”。 因为情侣装的两副衣服架子都好看,路“人”回头率百之二百,搞得姬姚有点尴尬。他往后挪开一步,想离六步孤鹿远点儿,让路“人”去瞧瞧门神,因为他更招眼。可是挪不开,太挤了。 他也搞不明白,刚刚炸鱼雷的时候,街上鬼影分明一溜烟全都躲没了,这才多大点儿功夫,怎么全出来了。他还不晓得,这是午夜鬼城的常态。 鬼城的天,永远都是铅灰色的,看不出来是白天还是黑夜。姬姚觉得特别困,只能凭生物钟大概估一个时间:深夜了。 他不动声色地瞅一眼六步孤鹿拎在手里的黑布袋,心想:“今晚一定要把它偷出来研究一番,不能让六步孤鹿先审。当场不问,事后再审,可以作弊的地方太多了,不能给他机会。” 不料,六步孤鹿不等他想完,就主动给他发了个“红包”。他说:“鲸戈是柄上古灵剑,起源也很独特。它不惜以碎剑为代价,想要接近你,肯定跟你特别有缘,特别喜欢你。你陪我出来查案,又没件称手的兵器。不如我们就在妄念城里找家铁匠铺,把剑修好。日后,你也好有件防身之物。” 姬姚:“……” 特别喜欢我,是这么个喜欢法,处处至我于死地?突然说要铸剑,是知道我想审剑吧,所以故意以铸剑为由抢占先机? 六步孤鹿主动提出俢剑,姬姚不好再问。他想:“问多了露馅儿,六步孤鹿会有所防备。日后再要刺探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了。” 就跟他刺探成功过一样…… 姬姚傻愣愣地“哦”了一声,认命了,心道:“来日方长,鲸戈剑的事情以后再问,先查长信兵变的主谋吧。” 他心力交瘁,心头挂着长信兵变的主谋还没有落实,又半路杀出个“鲸戈剑”来,到底是要哪样?还有那个似完结,又没完结的“十愿菩提祭”……他从来没有应对过如此复杂局面,有点理不清头绪。 六步孤鹿在妄念城里找了一家铁匠铺,借他家炉灶,把鲸戈剑的碎片丢进熔炉,亲手锻造。 他用太阳真火炼剑,不是凡铁能够胜任。鲸戈这样的灵剑,好像也被烧得特别难受。姬姚跟那些碎铁片还有共感,剑的感知,他能身同感受。 他盘膝坐在剑炉旁,问道:“这剑有灵,你能感觉到它在想什么吗?” 六步孤鹿将烧红的铁坨坨钳出来,放在墩子上,挑了把二百斤的锻骨锤,狠狠一锤下去,将那铁坨坨砸成纸片那么薄。 二百斤的铁锤已经很重了,加上六步孤鹿那力大无穷的架势,别说铁了,金刚石都要碎。姬姚凭他的物理常识初略估算了一下,算上六步孤鹿的臂力和瞬间加速度带了的攻击力,这一锤子下去,约有千斤之重。 火花四溅的一瞬间,姬姚噔的一下蹦了起来。他全身肌肉,都跟着地面的振动波猛地抽了一下。 六步孤鹿和风熙日的笑朝向姬姚,他说:“不能。” 姬姚:“……”不能,不能你还砸得那么狠? 六步孤鹿将那薄薄的黑金,打成卷,裹成一坨,又丢进熔炉里煅烧。烧完,他又一重锤将它砸成纸片那么薄。 反复煅烧几十回,姬姚就没见六步孤鹿将那黑铁打成剑。他将黑铁溶化一次,砸一次。砸完,又丢进熔炉煅烧。 姬姚都能感觉到,鲸戈剑在咬牙硬撑。明察秋毫的六步孤鹿,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砸了几十锤,鲸戈剑好像被他砸晕了,姬姚这才跟剑断他与剑的共感。六步孤鹿还不肯罢休,硬是打了通宵的铁。 没了人剑共感,姬姚也无聊得打瞌睡。他坐在剑炉旁边鸡啄米,啄着啄着就啄睡着了。 次日清晨,姬姚从睡梦里醒来,睁眼瞧见六步孤鹿盘膝坐在地上,守着一坨被他卷成卷儿的乌金黑铁。他愣是没想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铸的剑呢?”姬姚疑惑的小眼神,望向六步孤鹿。 “我不会铸剑啊……”六步孤鹿一脸无辜。 姬姚:“……”不会铸剑,你忙活一晚上是在干嘛? “我先把生铁锻成熟铁,等铸剑大师进来铸剑……”六步孤鹿见他脸色不好,故意逗他。 姬姚动了动被绷带裹紧的中指,终于忍不住撂下脸色来。他略带几分讥讽的语调,质问六步孤鹿:“驸马爷,你能不能爽快一点?鲸戈剑到底怎么惹了你?你把它碎片兜回来,九九八十一炼将它剑灵敲晕,还拿我的血做封印。” 他竖起自己被绷带裹紧的中指,责问六步孤鹿是不是趁他睡着,偷了他的指尖血。再顺便甩他一个骂人的手势。那手势还没比划出去,他又恨铁不成钢地收了回来。 最后,他恨恨地撂下一句:“你要进城找家铁匠铺,真的是为了给我铸剑?分明就是借机教训鲸戈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傻剑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六步孤鹿等姬姚把话说完。结果,姬姚怒气冲冲,冲到一半又不说了。 稍许,六步孤鹿用眼神余光,瞄一眼地上那坨黑金,语重心长地说:“此剑与你同源,所以你能感觉到它的心声。它中途截你,是想要你的身体。” “鲸戈是上古灵剑,剑灵非常强大。想必你也看见了,它可以自己持剑而战,无需主人御剑。我不哄它,将它剑灵封印起来,即便它能做你佩剑,你也只有受他超控、摆布的份儿。 “你就那么想做一具尸走肉?” 最后那句反问,着实牵强。是他说要给姬姚的铸剑的,怎么说得跟姬姚讨要的一样?但是,鹿哥哥说话的语气,总是恰到好处。人在气头上的时候,让他这么一反问,还真是无话可说。 一切都打着“我都是为你好”的大旗,是个人都转不过弯儿来。 “他知道自己敌不过你,还要在你手上截人,是不是傻啊?”姬姚还不服气。 六步孤鹿莞尔一笑,肘着下巴斜倚在剑炉上,他道:“剑成之后,你好好将它养着,可别再把它养傻了。” 他这避重就轻的话,傻子都听得出来。 鲸戈剑搅事搅到妄念城来了,到底是有多大胆?单凭它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六步孤鹿就要将它收在身侧?能上天入地的灵器,多了去了。他那明里惩罚,暗里庇护的态度,还怕别人看不清楚? 姬姚这会儿正在气头,不想跟某人吵架,明面上让他把这事儿抹了过去,私底下怎肯就此罢休? 他心里想着,要如何去解那剑灵的封印,面上一脸嫌弃的表情,余光昵一眼地上那坨黑铁,撇脸瞧去了外间。 嫌弃完了,他还在心里揶揄六步孤鹿:“你才会把剑养傻呢。我瞧你那‘伽蓝剑’,就挺傻的!” 六步孤鹿知道他在心里骂人,半眯了眼眸瞅着他,就是不说话。他那一副“看你妖作,看你傻”的表情,瞧得姬姚心慌。 直到小童子来报,说家仙草师父回来了。六步孤鹿这才起身,画了鲸戈剑的图纸,请小童子带给仙草。 据六步孤鹿说,仙草是冥界的铸剑名师。 冥界铸剑名师,限量两位:一位是锻骨山的屋鬼大人,另一位就是仙草。 咋一听,姬姚以为仙草是指林黛玉。他心想:秀秀气气一姑娘家,风一吹就能飘成仙儿,怎么铸剑?可能只是名字比较柔弱,就像传说中的“徐夫人”,其实是一打铁的猛男。 门外,小童子报一声:“仙草师父来了。” 随后,一姑娘的莲花步迈进了铸剑阁。那姑娘,一身纤细的浅绿,点缀两片粉红,就跟池塘里的小荷尖角似的。她冲六步孤鹿和姬姚点头致意,柔声道:“二位公子久等了。” 姬姚震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了,还忘了回话。他心道:“这声音,太软了吧?她是‘仙草’大师的侍女吗?” 姬姚一度怀疑,真正的大师还没出场。 小童子指那“小荷尖角”的姑娘,给客人们引荐,道:“这位就是我家仙草师父。” 姬姚当场错乱了……! 这位仙草大师,跟传说中的欧冶子、干将、徐夫人啥的站一排,反差太大了! 更让姬姚震惊的是,仙草姑娘抡起大锤来,比六步孤鹿还狠。她将煅烧好的黑金钳到墩子上,单手抡起一把八百斤的锻骨锤,砸得那坨黑铁火花乱溅。一百零八锤,气都不带喘的,更别说歇会儿了。 抡完大锤,她将那柄锻造成型的剑,往冒着白烟的寒阴水里一淬,呈亮一柄黑金灵剑就出炉了。 剑锋上寒光盈盈,比断剑之前更加锋利。 八百斤大锤锻剑,连磨砺都省了,谁敢说她不是大师。 姬姚心里直呼:“玄幻世界里,芭比都是金刚款的吗?” 铸完宝剑,仙草随手削了块乌木给“鲸戈”做剑鞘。削完,用磨石磨平,两片合在一处,皮绳三段绑好,宝剑往里一插,完事儿。剑鞘古朴典雅,正好收敛了鲸戈剑外露的锋芒。 剑与剑鞘,合得十分完美。 仙草双手奉上灵剑,递与六步孤鹿,莞尔笑道:“公子,铸剑的价码,我家徒儿稍后给您送来。请公子务必守约。” 六步孤鹿双手接过灵剑,温和有礼地道了声,“多谢!” 仙草冲他二人颔首别过,转身出门去了。 “这就完了?”姬姚惊疑不定的小眼神,望向六步孤鹿。他两盏茶还没喝完,剑就铸好了,铸剑的大师父还没一句废话,铸剑的价码都要徒儿送来。 他心里更想问的是另外一句:“这剑,能用吗?” 六步孤鹿将重铸的鲸戈剑递给姬姚,温声道:“试试看,还称手吗?” 姬姚那双秀才手,从来没有握过真正的剑。在学校演话剧的时候,做道具用的剑,都没开过锋。 他“咻”的将那灵剑抽出来,瞧得挪不开眼。 初见“鲸戈”那时,他还觉得剑上寒光太过逼人,锐利得过了。碎剑重铸之后,剑上锐利有增无减,他竟然不觉得耀目了。 姬姚的指尖一寸寸抚过剑身,带几分狂喜,几分珍重。他指尖抚过剑铭的时候,喃喃地念了声“鲸戈”。 他念的那声“鲸戈”,好像在念某人的名字。可惜,那剑再没跟他神魂共鸣。 姬姚轻叹一声,又将灵剑翻了个面。看过一遍,反过来再瞧另一面,已经没有那么多激情了,随便瞄一眼算了。 他随便秒那一眼,竟然撞上了让他心神为之一动的点。 鲸戈剑的背面,还有一个剑铭。 那剑铭,刻的是枚上古文字,是“小蓝院”院子中央的镇院符,从前他不认识。现在,他脑海里的镇院符和剑铭叠在一处,恍然有了醍醐灌顶的功效。 那是,六步孤鹿的名字“鹿”。呵,真是个镇宅、镇院的好字……! 姬姚不确定,鲸戈剑的另一个剑铭是不是“鹿”,毕竟没人教过他上古文字。他斜昵六步孤鹿一眼,揶揄道:“你怎么那么不要脸,把自己名字刻我剑上。” 六步孤鹿玩笑回他,“你就很要脸吗?” 他承认那是他的名字。他的剑上刻着伽蓝公主的名字,他又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姬姚剑上。姬姚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咬住下唇,瞪六步孤鹿一眼,心头恼他:“真是……非常,特别,很不要脸!” 真的让他把那剑铭抹掉,他又舍不得。 姬姚气不过,恨恨地瞪一眼剑上那个“鹿”字,咬牙骂它:“傻剑!” 骂完,他噌的一声归剑入鞘,转身出门去了。 姬姚脚还没有迈出铸剑阁,听见身后六步孤鹿低声嗤笑,道:“刚说让你别把剑养傻了,你回头就喊它‘傻剑’……” 言下之意:它要再干什么傻事,一定是被你养傻的。 姬姚脚步一顿,被他气得头顶冒烟,有无言以对,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可是他心里翻过去那波热浪,又是怎么回事?六步孤鹿说的那句话听着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姬姚是那种,气傻了就懒得动脑子的人,记不起来的事情,他也懒得想。 他怒气冲冲地提着他的佩剑,拂袖而去,心里还默默算着步长。他担心六步孤鹿追不上来,步子不敢迈得太大,走得并不快。 六步孤鹿知道他不敢走远,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还跟送“价码”的小童子在门外闲聊了两句。 “铸剑价码”盛在一个锦盒里,六步孤鹿看完,指尖一点豆苗儿火将它烧了。他的小动作姬姚都看见了,他也没想故意隐瞒。 姬姚走老远了,又折回来问他:“‘铸剑价码’多少?你干嘛烧了?是不是……我们买不起这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世无双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一边感慨,“忙活一天,白忙了,还差点被淹死在血河里。”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装出几分豪迈来,将鲸戈剑一把塞进六步孤鹿怀里,道:“买不起就还回去吧。破铁一把,不要也罢。”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酸呢? 他说“破铁”的时候,脑海里意外地浮现出剑上的另一个剑铭“鹿”。愣了一下之后,他又把剑收了回去。 六步孤鹿神情不动,眼里尽是笑意,他说:“你连破铁都没一片,还是留着吧。价码是挺高的……不过,我那驸马府卖了,还是买得起的。” 姬姚:“……”你这前朝驸马,还有驸马驸府吗? “不是……卖驸马府给我铸剑?”这,太宠了吧?姬姚的心,顿时跳乱了节拍,慌得他五脊六兽的。他直愣愣地瞅着六步孤鹿,不敢动。他已经被那小魔头撩成“动哪儿,哪儿走火”的节奏了,只敢心里骂他:“你个小魔头,能不能换个人撩?” 姬姚:“我……” 六步孤鹿:“你一个生人,在冥界晃荡总是不合时宜。案子现在还没头绪,指不定得待到什么时候出去,你还是带件防身兵器比较好。” 撩完,还及时化解尴尬、帮助消化的,也只有鹿哥哥了…… 姬姚还没回过神来,他又说:“灵剑越养越有灵气,你先用着。哪天不想要了,拿去鬼市卖个高价,再来这里付它铸剑的钱。剩下的,你还有得赚。” 看来,驸马不但会撩人,会打仗,还特会赚钱养家,做的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放在一千四百多年后,他一定是在拿银行贷款狂刷自己身价,赚到盆满钵满,千万豪宅住到老,美貌娇妻抱在怀,贷款死后再还的那种。 这小魔头,长得春花秋月的,切开里面全是黑的。姬姚不敢跟他斗嘴,赶紧借他的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冲六步孤鹿笑笑,问道:“这剑,玩儿几个月,能翻倍卖不?” 六步孤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道:“你若不将他养傻,翻十倍都不止。” 姬姚:“……”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找个客栈住一晚吧,”六步孤鹿说,“你两晚都没睡好,去乌江也得找客栈住下。不如感受一下妄念城的风土人情?” 姬姚笑得眼眉弯弯,一口答应了“好”,他心下却在揣度:“他在乌江‘鬼城’城外的时候就说,阴刻‘桃木’烧成灰烬以后,撒在妄念城的销金河里。鲸戈剑又半路打劫我,将我带去销金河。这二者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联系。他想留在这里查案,为啥非要说得跟在照顾我似的?” 可是,六步孤鹿说话的方式,一开口就能将人捧上云端,就算别人知道他扣的是口黑锅,也不好意思跟他翻脸。比如,此时此刻的姬姚…… 没机会跟驸马爷翻脸的姬姚,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某人带去了客栈。 两人走到几家客栈扎堆的地方,六步孤鹿问姬姚:“住哪家?” 第一次在冥界过夜,姬姚还是有点小怕怕的,他说:“挑一家不吃人肉的就好。” 六步孤鹿昵一眼角落里那家,一看就像黑店的,“他们不吃人肉。”不等姬姚笑容绽开,他又说,“吃魂魄。” 姬姚腿肚子一软,扶墙站稳。吃魂魄比吃人肉还可怕,好吗?他说:“那……你选一家不吃魂魄的好了。” 六步孤鹿笑道:“没有。” 姬姚想望苍天无语来着,可是这里连苍天都没有。冥界的“天”,是人间厚土,连日月星辰都不存在,只是一个方位词而已。他实在想不明白,他这智商一百八的学霸,在六步孤鹿面前,怎么总是缺根儿筋呢? 明摆着这妄念城是住不得,他却留下来了…… 终于,六步孤鹿实在不忍心让他战战兢兢、彻夜不眠,挑了一家不那么“黑”的店。 那是家乐坊,歌姬、舞女都妖艳艳的,门头上挂着血字牌匾。扁上写三枚大字:销魂楼。 这乐坊的名字,真够销魂的。 “哟,好俊的两位哥哥。”迎着他们出来的,不是老鸨,是位美男子。他俊俏俏的一张脸,透亮清爽,牙关收得窄,秀气得雌雄莫辨。一双淬满水光的狐媚眼,笑一笑就眯起来。眉心点颗血红的媚子,将他称得无比妖冶。一身冰蓝长衫,硬是被他穿出了美艳的味道。 姬姚的眸光,猝不及防地跟他撞了个四目相对。他心不由己,控制不住脚步,硬生生地往后撤一步,退去了六步孤鹿身后。 六步孤鹿是美,这位哥哥是妖。他左右顾盼的余光瞧人一眼,能瞧得人骨头酥酥的。姬姚被他瞧上一眼,差点儿软在身后的桌子上,摆个防御姿势。 那位雌雄莫辨的哥哥探向姬姚的手,在他躲开的一瞬间顿住了。与他手同时顿住的,还有他脸上的笑。一顿之后,他竟然将手往旁侧一移,隔着袖子扣住了六步孤鹿的手腕。 他冲六步孤鹿妖艳艳地一笑,道:“我这楼里,难得来两位天仙儿样的公子,可得备两间上好的客房才是。” 姬姚小心肝颤了一下,想要将他扣住六步孤鹿的爪子一脚踹开。 六步孤鹿翻转手腕,反扣上哪位雌雄莫辨的哥哥手腕。那妖艳艳的小哥哥,顿时不笑了。 姬姚动了一下的嘴唇,也立刻闭上了。他实在是“无以言对”,心道:“驸马还有这等嗜好,呵……呵……” 六步孤鹿微风和煦的轻笑过去,跟妖男玩笑,“阿兰真会说笑,我哪有你好看。” 这捧杀—— 明明两人都是绝美的那一款,非要这么互捧。 姬姚双手环在胸前,站在六步孤鹿身后,心里使劲儿歪歪:“别人家的哥哥,都是公子世无双。你俩挂一条扁担,恰好一对儿。” 很显然,那雌雄莫辨的妖艳小哥哥,是六步孤少爷的“旧情人”。 须臾对峙之后,那妖艳小哥哥眼睛又笑眯了。他眸光越过六步孤鹿肩膀,朝他身后的姬姚抛了个媚眼,话却是说给六步孤鹿听的,“六步孤少爷论文、论武、论相貌,样样天下第一。我这个挖坟的,怎么比都差那么一点,拿个第二就行了。” 姬姚收到阿兰的媚眼,早就冷不丁地哆嗦了一遍,又听他两互捧,简直一身鸡皮疙瘩。阿兰说的两句话,他也就听进去三个字“挖坟的”,心里由衷地感叹:“同行啊……!” 一千四百过年前的挖坟匠,肯定不是考古的,是盗墓的,算姬姚半个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赔剑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六步孤鹿故意眯了眼眸,学阿兰假笑。他道:“你挖坟就挖坟,我剑冢作甚?” 阿兰一个很轻蔑的眼神瞥开,嗔道:“一堆破铁,宝贝得跟啥似的。” 六步孤鹿扣住阿兰手腕的手,将他往外一推,揶揄道:“你不稀罕,挖它作甚?” 阿兰斜眼儿一道余光又瞄了回来,“不是给你扔血河里去了吗?” 六步孤鹿拉长的调调,“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跟他“玩笑”,“我的剑,你给我扔了,好意思不赔吗?” 阿兰笑笑,一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说,“你不是重铸了吗。还要我赔?”说着,他肩膀一挑,往六步孤鹿怀里一蹭,戏虐道:“陪就陪呗。” 姬姚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差点儿没被阿兰的媚样麻晕过去。这伪娘…… 说他伪娘吧,他好像一点都不娘,就是媚得让人心慌。 姬姚心里一慌,忍不住脾气,想要骂人:“去你个豆芽儿菜!还好你是个老爷们儿,没那二两胸脯肉。否则,你不得拿它顶撞驸马?” 他没有机会拍扁阿兰的“二两胸脯肉”,只是迫于形势—— 六步孤鹿在阿兰蹭他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猝不及防地踩在了姬姚的脚背上,赶紧一个踉跄撤开。他也受不了阿兰卖媚。 六步孤鹿撤得仓促,踩上姬姚脚背的时候,本就重心不稳,再往旁边撤上一步,更不好掌握平衡,一个不小心就往地上栽。 姬姚来不及多想,弓步撑住,将六步孤鹿搂了个满怀。 六步孤鹿每次倒下去,都是泰山压顶的气势,姬姚那点儿秀才劲压根儿撑不住。 就这么点儿动作,换在别人身上,旁人恐怕根本察觉不到。姬姚那满怀的一搂,却引来了满座宾客的目光。谁让说话这地儿,美男扎堆呢? 销魂楼的贵客,当众摔了可不好。阿兰赶紧出手,一边一位拉住,将他们搀扶起来。 “两位哥哥要陪,阿兰去楼上陪好了。这里人多,不方便……”他还嘴贱。 六步孤鹿站稳了,还顺手托了姬姚一把,可能是怕他被泰山压过一回,会站不稳。其实,大可不必。 扶稳姬姚,他抽手回来,推开阿兰,玩笑似地喝道:“滚!” 阿兰不滚。他拂袖错开阿兰,丢下句话直奔阁楼上去,“要赔,你就去仙草那里领价码。赔得好,我可以考虑一下,不把你的九阴玉璇玑丢进血河里。” 上一刻,两人还打机锋聊得好好的,转眼撕破脸皮不认人了。 听完六步孤鹿说的最后一句话,姬姚总算明白了。六步孤鹿不是带他来住店的,是带他来讨债的。 半路打劫他,将他拖进血河里的鲸戈剑,是六步孤鹿的。它埋在剑冢里,被阿兰挖出来扔进了销金河。 他还真以为,六步孤鹿要卖了驸马府给他铸剑呢…… 真是,只作多情啊! 六步孤鹿本来就是个坑神,能怎么办呢?他要自作多情地以为驸马宠着他,只能怪他自己傻呗! 姬姚狠着劲儿跟自己过不去,脚却不听使唤,小跟班儿似的追了六步孤鹿上楼。因为这家店,也是传说中要吃魂魄的“黑店”…… 他追了,阿兰也追了,还比他抢先一步。三人一前一后地踏上楼梯,震得楼板直掉灰尘。 六步孤鹿在前头奔得三分小火撩心,阿兰扯着他的衣袖紧随其后。姬姚跟在阿兰身后,被他两带着,在迷宫似的画廊里弯弯绕,还上了好几层楼,被绕得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 姬姚生怕自己跟丢了,不敢离他们太远。上楼的时候,又不敢靠得太近,因为阿兰一直拽着六步孤鹿袖子,万一他拽得重了,一不小心把六步孤鹿从楼梯上拽了下来,他岂不是要裹着二人熊猫装滚下楼去。 楼上楼下都是满座宾客,还有姑娘们看着。真要滚下去了,怎么有脸爬起来? 姬姚追在他两身后,窘迫得要命。六步孤鹿跟在自己家似的,领着二人在画廊里乱钻。 “喂,老弟……这边没有客房了……”阿兰只差没把六步孤鹿的袖子给拽下来。 姬姚心想:他应该不敢。在楼下蹭倒驸马的时候,他都赶紧扶起来。六步孤鹿真要被他断了袖,还不得让他亲自拿针来缝。阿兰媚是媚了点,还是很男人的,针线活儿恐怕有点儿为难他。 “谁说我要住客房?”六步孤鹿可认真了,半点都不玩笑,“我住你那间。” “我那间房小,住不下你这尊大神……”阿兰奈不何六步孤鹿,只能斗嘴,扯衣袖。 说话间,一行三人,拉拉扯扯的到了一处画廊尽头。 六步孤鹿伸手推开最后一间房门。阿兰抢过去拉住把手,试图将门拉回来锁上。可惜,他所站的位置并不占先机,被六步孤鹿侧身一楔,闪进门去。 六步孤鹿顺手一锭黄金丢出来,砸在阿兰怀里。阿兰“嗷呜”一声抱住金锭子,被它砸在膻中穴上,痛得眼泪直飙。 趁着阿兰吃痛顿住的一瞬,六步孤鹿伸手拉了姬姚进门。 姬姚别的没有瞧清楚,单单看清了砸在阿兰怀里的锭金子。金锭子明晃晃地从六步孤鹿手上飞出去,落在阿兰怀里,跟掉进黑洞似的,泡泡都不起一个,就被他一牵衣襟,收进怀里去了。 姬姚那个肉痛啊…… “那可是金子呢,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坨金子!”他恨不得自己就是伽蓝公主,能就近抄个鸡毛掸子揍他驸马一顿。“这败家玩意儿……!” 还说要卖驸马府给他铸剑……像他这样挥金如土的,公主府一并卖了,也没钱给他铸剑。 心里嘀咕就嘀咕呗,姬姚竟然无意中还说出声来了。他那句“败家玩意儿”,听得各路神佛都在给他乱使眼色。 六步孤鹿回眸瞧他的眼神,既惊讶、又宠溺。他可能见惯了阳春白雪的姬公子,突然见他这么市井,眼里盯的只有钱,颇有点不习惯。 那附赠的几分宠溺,仿佛在说:“不怕,哥哥养得起你。” 阿兰挑起下巴,斜向下方昵他的眼神,则是市井、八卦、花边、看稀奇啥的混为一谈。 他就差没说,“哟,驸马爷的钱袋子有人管了?” 兰老板的眼,就是整整个逍遥楼的眼。歌姬,舞女,食客,商贾,达官贵人,街头混混……全在他眼里。姬姚被他眼风一扫,扫去了六步孤鹿身后。 原来驸马爷才是个不论钱财的主,他就瞧了一眼他的金锭子,咋搞得跟过街老鼠似的。 姬姚费尽心机地想给自己圆个场,又觉得说哪句话都很捉襟见肘。毕竟,那各路神佛的眼,也不是好对付的。真是词到用时方恨少。 最后,他对驸马说,“那锭金子……定的不只这间客房,是销魂楼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共处一室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是了。我们定的是销魂楼。”六步孤鹿倒是挺会附和的,收到姬姚“发送给他的信号”,立刻就来菜。 “我……”阿兰与他那两位贵宾相视半晌,无以言对。金锭子已经收了,谁让他阿兰见不得钱呢?! 最后,他终于掀了底牌,不再跟鹿哥哥打机锋了。一对二,他占不了什么便宜。他说:“官人啊,你找谁俢剑不好,偏要去找仙草?她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你又不是不知道。” 六步孤鹿负手立在门里,眼尾挂着几分正经玩笑的神情,略略挑起下巴,居高临下地觑着阿兰,跟他讨价:“那我把剑砸了,你再找别人铸去。” “别!”阿兰赶紧的伸手拦住六步孤鹿,堆一脸贱笑,退后半步。他说:“剑都修好了,何必呢?你砸了剑再重铸,仙草家的工钱一样少不了。就这样吧……” 六步孤鹿玩笑似的,温声苛责:“你非要赔剑,是吗?这还劝不住了……” “陪!怎么能不陪呢?”阿兰很无赖,却笑着跳坑里,把自己埋了,答应要赔六步孤鹿的铸剑款了。 “你找仙草去吧。”六步孤鹿将门一推,把阿兰和堆了一脸的贱笑,统统关在了门外。 “喂!”门上响起了阿兰拍门的声音,“二位官人,你们换间房吧。我们这样鸠占鹊巢,让我晚上去哪儿落脚啊?” 六步孤鹿冲门外喊道:“你晚上去找仙草办事,不用睡。” 说完,一道极细的火光从六步孤鹿袖中腾空跃起,在门上画了禁音符。顿时,耳畔万籁寂静,落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姬姚一想到有人跟他一样,跳坑跳得不亦乐乎,他黑暗的小心脏顿时就乐开了花。从现在的结果倒推,他发现六步孤鹿说的每句话,做每个动作都是故意的,从他选择入住销魂楼开始。 他原想,将那些“脸皮厚”、“演技好”、“心肝儿黑”之类的词汇全都倒腾一遍,用来涮一回六步孤鹿的。 可是现在,他穿着一身跟某人里外配的情侣装,还要共处一室,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涮小鹿……就别提了。他无比窘迫地将头一埋,转去了屏风后头。 良久,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这一言不发的氛围,更加尴尬了。 姬姚想了好半天,终于问了句不那么废话的废话:“阿兰,跟你很熟。” 六步孤鹿降调的“嗯”了一声,说:“他赚了我不少钱。这销魂楼,都是我府上的银子修的。” 姬姚心里哂笑,“可不是赚了你很多钱吗?你住一晚销魂楼,就丢一坨金锭子。多住几晚,够他再修一座销魂楼了。” 不晓得为啥,他心里那声笑,总有点酸辣粉的味道。 他说:“你常住这里?公主不管的吗?” 这话,比他心里哂笑的那一声,还要酸。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酸,姚哥哥不得不转移话题,“那个……我这衣不蔽体的样子,实在不雅。能否帮我个忙,找兰老板要身衣裳穿不?” 姬姚话未说完,眼前就多了套妖精紫的男装,六步孤鹿亲手递进来的。 姬姚:“……” 骚得那么明朗?能不能来个闷骚款的……? “阿兰的,穿吗?”六步孤鹿的声音,在屏风另一边响起。 “不要!不要!”姬姚冲那衣裳连连摆手。 那套妖精紫的衣裳被拎出去了。他又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说:“这是冥界,去哪里找衣裳都是死人穿的,要不就是纸糊的化来冥界的魂衣,就阿兰的还算正经。要不,凑合一下?” 六步孤鹿话音未落,又一套绛红镶边的浅粉男装,被递了进来。 姬姚硬生生地咽了一下口水,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他整了整衣领,干干一笑,道:“我,还是穿你的衣裳吧。” 他实在受不了兰老板那些花里胡哨的蝴蝶装…… 他这么一出来,更尴尬了。因为要空荡荡地挂件外衣,跟某人共处一室。这春宵,让人何等难耐…… “我……”衣料太少了,姬姚尴尬得快没词了。“那个……穿成这样,会不会……有失体统?” 六步孤鹿一挥手,将那套粉色男装挥去衣杆上了。姬姚的视线,随着阿兰衣裳飞了小半间屋子。他这才请注意到,阿兰的房间有多花哨,跟花蝴蝶洞府似的。 六步孤鹿很自觉地瞥开脸去,颇有些非礼勿视的意思。他说:“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阿兰这间房辟邪,你尽管住着。寻常小鬼,不敢在他这里闹事。即便有事,还有我在,你安心睡吧。” “你呢……?本来没什么的,六步孤鹿非礼勿视地一瞥脸,意思好像瞬间就被扭曲了。姬姚真有一种身不着寸缕的错觉。 空荡荡地挂件外衣走了一路,他都不觉羞,这会儿究竟怎么了? 可能是共处一室,空间关系太过亲密了。裸|奔那种,大家都能,天下乌鸦一般黑,就不觉得自己黑了,跟这“只给某人看”关系的不能比。 “我,在外间凑合一晚。”六步孤鹿似有意似无意的停顿和后半句仓促的语气,把氛围变得尴尬又暧昧。 姬姚又错觉了,差点以为驸马爷也动了心。他仓皇逃去里间,隔着屏风,答了六步孤鹿一个“好”字。 隔着一面,两人听着彼此的动静过夜。一个五心向天,打坐入定;一个翻身上榻,抱住被子发呆。 “冥界天凉,被子还够吗?”六步孤鹿在外间问道。 姬姚的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慌不择路地答他一个字:“够”!答完,他赶紧闭嘴。 终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姬姚心里却乱得五彩斑斓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艳丽斑斓的花团锦簇。闭眼,又有妖艳暧昧的香调入鼻入肺——不是青楼里庸脂俗粉的调调。那味道高雅、妖艳,其间还混着点暖香。 暖香,是六步孤鹿身上特有的味道。从他“出土”那天开始,那若有若无的暖香,就一直萦绕在姬姚身旁。此时,那淡淡的香调,从众香之中脱颖而出,在姬姚身旁构建了一个“真实”又“立体”形象。 姬姚恍恍惚惚地探出手去,往那暖香萦绕的“人形”手上一扣,空了。同时空了的,还有他扑簌迷离的心。 嗅到那扑朔迷离的味道,他赶紧一甩脑袋,暗自痛骂自己:“能不能换个人做春梦?他可是有公主的人呢?” 一千四百多年后,美男大把大把的有。姬姚也没发现自己对哪个男的有啥兴趣,唯独六步孤鹿。他一出现,就像填了姬姚内心深处的一道鸿沟,他的心顿时满了。 到底是那小魔头撩人,还是他姬姚今生今世就缺那一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伽蓝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为了让自己静心,姬姚故意给自己找茬,翻来覆去地想鲸戈剑和它迷一样的身世。 它是六步孤鹿的剑。六步孤鹿为何将它埋进剑冢?它又为何会被阿兰挖出来,扔进销金河里? 姬姚脑子里绕了大半夜的“鲸戈剑”,终于睡着。他梦里梦的,也是鲸戈剑。 姬姚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他感觉灵魂是他的,身体却是别人的,好像是附体,又像是他自己。那具不由他支配的身体,大约十岁左右,实在是嫩得过了些。 他在暖融融的被窝里醒来。掀起眼皮的一刹那,眼睛被光线刺得很不舒服。他使劲儿闭了眼睛,又往被窝里缩了进去。 “你醒了?”稚嫩的童音在他榻前响起,听起来暖暖的。凭声音推断,他榻前那男孩儿,比他年纪还小。但他声音很稳,一点都不飘。 梦里的姬姚心头猛然一紧,挺身坐了起来,咻的缩去了角落里。 他清楚地记得,他在雪地里被人追杀,身被数十处伤。他的贴身侍卫,已全部战死。他的老师,一人一剑护着他杀出重围。绝境处,他从断崖上纵马跃入了地火。 他被他老师护在怀里,一同坠落悬崖。坠到中途,他老师跃身踏上马鞍,用尽全力将他抛向悬崖对岸。 他在泪眼朦胧里,眼睁睁瞧着他老师一身玄色衣袍,与那匹疲惫不堪的战马,一同坠入了滚滚岩浆。 他连最后一声“太傅”都不敢喊出声,只能将它憋闷在喉咙里,任由它炸裂了,撕碎心肝肺腑。追杀他们的骑兵离得不远,有数百骑之众。被他们听见喊声,岂不枉负了师恩? 落在对岸的雪地里,他几乎被摔晕了。 神经早已早冻得麻木了,可是他没有机会晕过去,使劲儿摇了摇脑袋,才勉强清醒一点。他拼劲最后一点亡命的力气,从雪地里爬起来,捂住小腹上最重的伤,跌跌撞撞地钻进了丛林深处。 敌人太了解他老师了,知道他连人带马坠落悬崖,仍然不肯罢休。就算悬崖对面空无一人,他们绕道过去,一样要搜。 梦里的姬姚重伤在身,老师给他争取的时间,只够他找个隐蔽的地方,然后不着痕迹地躲起来。要逃下山去求援,是绝不可能的。 他躲在穿山甲的洞穴里,又饿,又冷,全身的血都快流干了,还要在惊慌无助的恐惧中屏气凝神,防备外面搜寻他的士兵。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醒来,突然听见人声,他不由得兵荒马乱的想要逃走。 “你还好吧?”那个暖融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床上的被褥,往下陷了一点,跟说话那男孩好像坐上了榻沿。梦里的姬姚刚醒,视线里还是空白的一片,没看清坐上榻沿的是谁,一只稚嫩的小手就覆上了他的手背。因为是孩子,他没那么多戒备,没有抽手回来。他听见那男孩儿的声音说:“你在雪地里呆了好久,冻坏了吧?”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以后,看清了榻沿坐的那男孩儿。他莫约七八岁的样子,长着日月星辰般耀眼的俊美模样,一双小鹿眼拂起柳暗花明的春风。 他浅浅一笑,满屋子桃杏乱飞。 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姬姚,在梦里就震惊了。坐上榻沿那男孩,不是六步孤鹿是谁?碎成骨头渣子他都认识,别说年少十岁了。 那时候的六步孤鹿还没现在正经,他两脚把靴子一踢,盘腿坐上榻去,跟姬姚面对面地坐着。梦里惊魂未定的姬姚,大概是被他吓到了,一个哆嗦,又往角落里缩了一下。 坐上床榻那男孩儿没动,冲他浅浅一笑,说:“你伤得很重,不要乱动。”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他瑟缩在角落里,连问两个问题。性命攸关,由不得他不紧张。 “嗯……”男孩儿思量片刻说,“这么说吧,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没有告诉我父母,哥哥们也不知道,所以你不用紧张。好好在这里养伤,等你伤养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他仍然笑得暖暖的。 说完,他补还了个自我介绍:“对了,我单名一个‘鹿’字,家里排行第九。你叫我‘小鹿’,或者‘小九’,随你喜欢。” “我……”梦里的姬姚犹豫了一下,没敢报自己官名。 “你乳名叫什么?我想听你乳名。”盘膝坐在榻上的小鹿,不等姬姚尴尬为难,赶紧给他扑了火,救了场。 这小鹿,天生就是个精灵样。梦里的姬姚,被他两言三语的说化了,千年冰封的防线瞬间坍塌。 “伽,蓝……”他吞吞吐吐地吐了两个字,停顿还特别长。 “伽蓝”二字出口,做着梦的姬姚心神为之一震,心道:“伽蓝是他?可是,梦里这位伽蓝,分明是个男孩子……” “你小时候一定很不好养,所以你家爹娘,才用护法小神名字给你做乳名?”小鹿故意跟他拉家常,想让他把心宽。 他眼神一闪,躲开小鹿的视线,垂下了眼眸。他压着心肝肺腑碎了一地的痛,哽咽两声,说:“‘伽蓝’,是恩师取的名字。” 小鹿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伽蓝抬眸撞上自己映在小鹿虹膜里的倒影,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似乎终于有那么一个人,眼里只有他,没有跟他掺在一起的帝国江山、万民苦难。 伽蓝很少哭,哭起来特别别扭,但是在那小鹿精灵面前,他却忍俊不禁。 “嗯……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捡到你的?”小鹿抬手抹掉伽蓝脸上泪水,他指腹软软的触感在他脸上一寸寸抚过,稚嫩,纯真,又能安抚人心。 “怎么,捡到的?”伽蓝讷讷地问。 小鹿笑了一下,说:“我同哥哥们南下巡猎。不知为何,南方气候突变,原本草木繁盛的森林,漫天飞雪,地面的雪都铺了三尺来厚。” “哥哥们说,雪太大了,南方的动物受不了,多半没什么猎物,在林子里住一宿就打道回府。我在林子里闲逛,发现个穿山甲的山洞,伸手进去一摸,就摸到你了。” “我把你拽出来的时候,你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穿山甲。两个小东西互相取暖,竟然都还喘气。我想,那么大雪都没把你冻坏,肯定是天意,所以把你和穿山甲一起捡回来了。” 伽蓝当时年纪小,人又傻。他总觉得小鹿的话里,满满的都是宠溺的味道。或许,是在混战里颠沛流离了许多年,从来没人那么宠过他,突然得句暖心话,都感动得不行。因为彼此都是孩子,他更加没有戒备。 姬姚却知道,那小鹿精灵只是说话好听。心里待他,估摸着就跟他捡回来的只穿山甲,不过是个宠物。 “穿山甲……”伽蓝想问,那只救了他性命的穿山甲可还安好。 “穿山甲被我二哥领走了。他府上有只穿山甲小公子,它俩正好能凑一对儿。”小鹿赶紧说,那穿山甲还好。 伽蓝歪歪心思一动,跟他玩笑,说:“好像……我抱的那只穿山甲,也是男的。” 小鹿:“……” 口吐莲花的小鹿精灵,终于被傻乎乎的小伽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鲸戈剑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姬姚在梦里瞧见小鹿那呆萌样,有点想笑,想伸手去捏一下他的脸蛋儿,可惜伽蓝没有动。他傻愣愣地坐在角落里,等小鹿说话。 半晌,小鹿才说:“对了。我悬崖边上捡到一柄灵剑,你瞧瞧是不是你的。” 他起身取了灵剑过来,递给伽蓝。 伽蓝接过灵剑捧在手心里,表情有点茫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柄灵剑,又莫名其妙的能听到它内心悲壮的声音。 那柄剑,正是血河里被六步孤鹿拍碎的断剑——鲸戈。 伽蓝缓缓抽出剑身,黝黑闪亮的乌金上,刻着两枚篆字:鲸戈。 瞧见“鲸戈”两字,姬姚又在伽蓝的脑海里,见到了他老师坠入地火的身影。他的玄色衣衫在半空就着了火。转眼间,他焦糊的血肉也气化成了火焰,灰烬瞬间被热浪冲散,烧成了跟姬姚一样的烈火骷髅状。烈火骷髅坠入谷底,被滚滚岩浆吞噬不见。 姬姚听见伽蓝心里喊了声“太傅”,随即“噌”的一声归剑入鞘。他把鲸戈剑紧紧搂着怀里,埋头将脸贴在剑柄上,五脏六腑碎成一片一片又一片。 此处诀别,已无再见之日。 他不愿将那震碎肺腑的痛,肆意挥霍成泪。沉痛一点点藏进心窝,埋进骨血,才是思念。 鲸戈剑,不是伽蓝的佩剑,也不是他老师的佩剑。 伽蓝见到鲸戈剑的第一眼,眼神特别陌生。看到剑铭之后,才有的满腹心痛。那是他老师以身为铁,为他铸的佩剑。 姬姚掖着满腹心碎的钝痛,翻身握住了枕边的鲸戈剑,心里默默念叨一句:“鲸戈,原来是他老师的名字。” 伽蓝喊他“太傅”。那么伽蓝是谁? 从梦里醒来后,姬姚的五脏六腑还在痛,隐隐约约的,始终过不去。 他搞不清楚谁是谁,但他认得儿时的六步孤鹿。他亲口承认的,他单名一个“鹿”字。没有额上那条朱红绞金丝的抹额,也不妨碍他认脸。 可是,那个年纪的六步孤鹿,不是碎在了天葬台吗?梦里那个小鹿,又是哪里来的? 满屋子花里胡哨的彩带、纱帐,晃得姬姚头晕。再有点绽放成仲夏繁花夜的美男香入鼻,他已经空白的大脑,哪里还捋得清梦里那些矛盾重重的故事? 姬姚翻身下榻,蹑手蹑脚地转出屏风,去瞧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六心向天坐在案前,特别安静,比他梦里见的小鹿,多了几分男人味儿。 姬姚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哪里吸引他,能让他不顾中间横着多少个“伽蓝”,神魂颠倒地就走去了他身前。 “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呢?明明怨恨你有事瞒我,就是不能像你挖坑埋我一样,下狠手来挖个坑,把你埋了。”姬姚心里嘀咕着,探手去了六步孤鹿脸庞。他真想……捧了他的脸在手心里才好。 六步孤鹿羽毛状的长睫颤了一下。姬姚心头一梗,想伸手去拉他肩上的衣服,假装他外衣滑落了肩头,又忽然想起他没穿外衣。 六步孤鹿的长睫又颤了两下,才悠悠然睁了眼睛。 姬姚慌不择路地撩起他肩头长发,往他身后一捋,冲他干干地一笑,道:“头发有点乱了……” 长眼睛的都看见了,他捋他头发之前,六步孤鹿发型不乱的,这会儿反倒乱了。 姬姚神情一晃,心道:“我一男的,大半夜的跑来捋他头发,是要干啥?”对上六步孤鹿眼眸的那一秒,他在慌乱中抓了梦境里的琐碎,来给自己解围:“那个,鲸戈剑的前任主人,是你‘旧相识’?” “故友。”六步孤鹿的眼睛,紧紧地锁着姬姚的脸。 姬姚一愣神,陷进了他的虹膜深处。那一瞬间,他好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挣扎都懒得挣扎,因为他恨不得就此陷进去。 他的眼眸里,只装着他一人。心里呢? 姬姚张了张嘴,竟然忘了词。他垂眸收敛了眼神,还不知道该说啥。 好半天,他才语序混乱地在心里诌了两句话: “难怪,你舍不得下手。碎剑都要兜回来重铸……” “你打算怎么办?明查‘兵变’主谋,保全拓跋伽蓝;还是顺藤摸瓜,去寻鲸戈剑的旧主,不管拓跋伽蓝安危如何?” 好像,哪句话都不合适当下的情形…… 姬姚空落落的声音,在六步孤鹿身前回了一个“哦”字。他一咬唇,起身仓皇逃走。 身后,六步孤鹿的声音说:“从今往后,那剑是你的。” 姬姚脚下一个踉跄,扶住屏风站稳,愣愣地没回过神来。他顶着满头凉汗,不敢回头。顿了好半晌,他才讷讷地问:“如果,旧主回来了……”我是否要把灵剑还给他,还有……你! “哪有那么多如果。”六步孤鹿的声音淡淡的,平静得像街坊邻居的叙旧。点头问好的两句话,埋的都是百年旧事,累累伤痕都是旧事里的过往,长平了,却始终留着印迹。 姬姚回味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略略侧过脸去,用余光扫一眼窗下的六步孤鹿。他见他信手拈了本闲书,埋头在书里,却看不清表情。也不晓得书里的文字,他读进去没有。 “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六步孤鹿埋头在书里,没有看他,“等阿兰处理好仙草那边的事情,我们再去乌江。” “好!”姬姚仓皇答他一句,逃去了屏风后边的木榻上。 他双手掖着被子压在心口上,数着自己的心跳,听着自己呼吸,脑子里却炸成一锅粥。屏风另一边翻书的声音,还时不时地在他耳畔敲编钟。他那边的一点点动静,都能震得他心跳加速。 他想:“还好,我没有真的摸他的脸……” 可是,他又遗憾“没有真的摸他的脸”。 后半夜,姬姚怎么辗转入眠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姬姚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天总是灰沉沉的,他的生物钟也早乱了。 等他转出屏风,案前竟然多了位红衣男子。那不是阿兰是谁? 这,…… 这位公子,你花花蝴蝶样的也就算了,还一会儿一身衣裳,到底是有多花哨啊?这才过了半夜…… “什么‘这才过了半夜’?都过晌午了,好吗?”阿兰忽然扭头过来冲姬姚说话,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姬姚瞪大眼睛瞅着阿兰,心思被人看穿,是件很尴尬的事情。 “他会读心术。”六步孤鹿微微抬起头来,望向姬姚,捎带点儿戏虐的眼神。 “啊?!嗯……哦……”姬姚差点儿没把所有的语气词都用上,却依然找不到话说。他心里那些不堪的小九九,是不是也被兰老板看穿了呢?难怪他用那种眼神看他…… “公子,您坐。”阿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一直站着,感觉我阿兰待客不周啊!” 坐?!坐哪儿啊? 六步孤鹿身旁,他是坐不下去的。阿兰又会读心术,姬姚简直不敢靠近他,瞧他那花里胡哨的模样,肯定嘴不严。不晓得他回来多久了,跟六步孤鹿说了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点火 ,最快更新鹿驸马最新章节! “铸剑款付清了,我们该去乌江办案了吧?”姬姚慌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只想遁地逃走,索性连话都胡乱诌。 “仙草家的价码哪有那么简单?”阿兰就着那假意质问的姿势,身子往前一探,顺势扣住了六步孤鹿搁在案上的手。他这到底什么风格?明明在跟姬姚说话,却扣住了六步孤鹿的手腕…… 姬姚哪里见得这么辣眼的画面,他扑到小案端头跪坐下来,抢上去抓住六步孤鹿的小臂,将他的手从阿兰手里抽了出来。 他代六步孤鹿回绝阿兰:“剑是你要赔的,他不陪。” 阿兰单手支颐斜倚在案上,稀松闲散地望着姬姚。他说:“仙草要重修落雁塔,你说他陪吗?” 姬姚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那些炸碎了又散落进黑暗里的残片,像尘封的邪恶旧事被故意装进宝箱,结了封印,上了锁,漏出点模糊的边角都能触碰警钟。他还没来得及审视那些碎片的模样,潜意识里的警觉就将它们强行摁了下去,封存起来,再结一道封印,再上一道锁,封存得更加严实了。 姬姚潜意识里觉得阿兰说的不是什么好事,赶紧望向六步孤鹿,以问代答,想代他拒绝阿兰,“你不会陪的,是吧?” “落雁塔有他想要的东西,你说他会不会陪呢?”阿兰抢先一步答了姬姚。他跟姬姚说话,眼神却在六步孤鹿那里。他那种犯贱式的表情,分明就是质问。 他想要的东西…… 姬姚心里翻涌上来的,又是梦里的情形。他想要的,是不是跟伽蓝有关的,他梦里那位雪地里捡回来的伽蓝?那位小公子,是他卡在喉咙里的鱼梗,又是他不敢触碰的禁果。酸甜苦辣的滋味搅在一起,看起来分明就是他想要的人生百态,他却不敢剖开来偿一口,生怕一口下去就会绝望。 他等着六步孤鹿的回复,像等着罪行宣判一样,一颗心揪成皱巴巴的小纸团,再揉一揉,还能揪得紧一些。 “落雁塔,可能有长信‘兵变’的线索。”六步孤鹿侧过脸来,眼眸锁定姬姚的眼睛,正经给他发了颗定心丸。 姬姚“哦”了一声,垂了眼眸下去。 阿兰昵着六步孤鹿的眼神,贼贱贼贱的,还有赤裸裸的质问。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就这些?”可惜,姬姚心神不在他那里,没看见。 话说回来,即便没有阿兰的读心术,姬姚心里也是有数的。他跟驸马相处那么些时日,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性? 他一出铁匠铺,就把仙草给的价码烧了,因为那标价确实挺高的,高得离谱,卖了驸马府都不够付。 “我觉得……我应该去逛逛鬼市,把鲸戈剑卖了……”姬姚后知后觉,这才发觉六步孤少爷的贼船上不得。 “胡说!”六步孤鹿忽然冒了这么句话出来。说完,他还补了一句:“你把我也卖了吧。” 姬姚:“……” 这是什么话?把你卖了,那是公主的活儿,管我什么事? “落雁塔上达九重天,下抵十八层地府。后来塌了,遗址却还在。”阿兰冲六步孤鹿抛了个媚眼,名里问他,暗地里却是在问姬姚。“我说鹿鹿啊,那遗址挺壮观的,你不想去看看?” 阿兰不愧是读心高手,堪堪的一句话,就挠得姬姚心里痒痒的。一说要去看遗址,什么价码不价码的都是浮云。这一点,他倒是跟左安琪有得一拼,难怪好基友一辈子。 考古研究看古迹,不是为了陪人赔剑,也不是为了鱼梗、禁果。这么一说,姬姚竟然欣然答应了落雁塔一行。 六步孤鹿听见阿兰喊他“鹿鹿”,狠狠地瞪了阿兰一眼,回敬他一句:“兰儿,你还是把我姓名喊全了好听。” 阿兰半倚在案上,故意把他的小蛮腰一扭,娇媚媚地揶揄六步孤鹿:“是哦,别人喊你‘鹿鹿’就好听。我喊你‘鹿鹿’,你就肉麻……” 姬姚:“……” 你们古人不是有字么?干嘛非得这么互相噎对方…… 六步孤鹿没有字,姬姚是早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阿兰不但没有字,连姓都没有。 “你俩别肉麻我了,要去落雁塔,还不赶紧给我弄身衣裳?”姬姚受不了这世上无双的一对儿,赶紧将话题扯开。“我这空荡荡的一身,可是出不了门的。” 阿兰:“这样不是挺好吗?跟六步孤少爷那身衣裳挺搭调的。” 六步孤鹿:“阿兰,你去找身素净点儿的衣裳来,给姬姚换上。” 两人同时开口,六步孤鹿气势压场,阿兰只能乖乖出门,给姬姚找衣裳去了。 衣裳送到门口,六步孤鹿接了衣裳进屋,“砰”的一声,又把阿兰关在了门外。 “去换衣裳吧。”六步孤鹿将从阿兰手里接过来的托盘递给姬姚,没有想要出去等他的打算。 如果没有那些非分之想,姬姚大可就地宽衣解带,换衣服出门。他一大男人,还怕被人看吗?不过此时,那些纠纠缠缠的情绪扰得他有些心烦。他接过托盘,以落荒而逃的姿势转去了屏风后面。 阿兰拿的衣裳,素净倒是素净了,就是挺复杂的。姬姚穿了脱,脱了穿,硬是没搞清楚哪片衣襟搭哪儿,哪条带子系哪儿,折腾了半个时辰出不来。 “要我帮忙吗?”六步孤鹿的声音,在屏风的另一边问道。 姬姚听见他说话,热血唰的涌上耳根,耳朵上烧红了一片。他几乎以抢答的速度回绝了六步孤鹿:“不用。” 又过了半个时辰,姬姚还没出来。 六步孤鹿掖着几分不耐烦的腔调,又问:“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姬姚仍然是抢答的速度:“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他不用还没说完,六步孤鹿就已起身绕过了屏风。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姬姚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六步孤鹿却笑了。好好的一身阿兰风,被姬姚系成了舞女装。 “我来吧。”六步孤鹿说着,就动手解开了姬姚身上系得连七八糟的带子。 姬姚:“……”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出去了…… 再次无语的姬姚,再也不想来阿兰这里投宿了。他心想:“下次再进妄念城,我宁愿睡大街。” 复杂的衣带被六步孤鹿一层一层地解开,还有里外穿错顺序的…… “这两件脱了,换个顺序。” 被六步孤鹿拎着的衣衫,从姬姚肩头滑了下去。姬姚心里乱麻麻的一团,慌得闭了眼睛,侧脸错开了六步孤鹿的视线。 那小魔头的手,在他身上系着衣带,捋衣衫,难免与他肌肤相亲,抑或是隔着衣料的触碰。 他手指温凉的触感,碰到哪里都能点火。姬姚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被他触碰的地方所激起的电流传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我娶你 阿兰那衣裳的款式,复杂到了无以伦比的地步,里里外外总共十一层蝉翼纱,有些地方六步孤鹿也搞不懂怎么系的,得翻来覆去地研究好一阵。 六步孤鹿系着姬姚身上繁复无比的带子c纽扣,还不忘了抱怨阿兰。 他说:“阿兰的衣裳挺难穿的,我从前带着伽蓝的时候,来他这里住过一阵。那时伽蓝还小,每天尿湿好几条裤子。也不晓得他去哪里给伽蓝搞来的衣裳,竟然跟他风格一样。” “记得第一次在他这里给伽蓝换尿裤的时候,伽蓝还吵得厉害。好容易将她哄好了,衣裳还没换完,她又手脚不停住到处乱抓东西,泼了自己一身热茶,还当头给我浇了下来。” “那是头一回,我手忙脚乱地搞得满头大汗,差点没出去揍阿兰一顿。” “他的衣裳,多穿几次就好了” 姬姚第一次听他主动说伽蓝公主,忍不住问他:“伽蓝还尿裤子的时候,你应该也不大吧?两小孩子,到妄念城来做什么?” 六步孤鹿半跪在地上,给姬姚捋着里外三层的裳。有一条带子,他搞不明白是该直接系在左边,还是该穿过端头那个小洞,从背后绕一圈系在右边。他双手绕到姬姚身后去捋带子,姬姚有种被他半拥半搂地抱过一回的错觉,全身上下酥酥的一阵电流过去,他差点软下去倒在六步孤鹿怀里。 姬姚神魂飘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还听见六步孤鹿一本正经地说:“早些年,觊觎伽蓝的人很多。我只身一人带着公主来长信封地,又没有什么亲信,只能寸步不离的把她带在身旁。” “我若要来鬼市里寻宝啥的,就把她寄在楼里,让阿兰替我照看一阵子。不过,那都是她五六岁以后的事情了。更小的时候,她总是黏着我,走哪儿都得带上。” “我们第一次来,其实是逃难来着。那是我与公主入主长信城,不到两月的事情。很多藩国c门派想趁着我们在长信还没站稳脚跟,过来杀个措手不及。” “那年我才十岁,确实是个羽翼未丰的毛头小子。斗不过他们,所以只能逃。” “很多门派忌讳鬼魂,又怕冲撞祖宗亡灵有损阴德,或者遭受报应之类的。除了赶尸的c盗墓的,还有阴官家族,多数修仙c修道的门派,都不接触亡魂,都有‘宁上九重天,不入九重地’的说法。所以,不会有人追我们到冥界来的。阿兰这里,就成了我们最好的避难所。” “在长信城防御部署完工之前,我带着公主,在阿兰楼里躲了三个月。每天研究阿兰的衣裳,都成习惯了。” 那段颠沛流离的过往,尘封了千余年,再说出来却像遥远的童话故事。故事里有王子,也有公主,却不是“他们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的结局。故事里的惊涛骇浪,从历经沧桑的“王子”口里说出来,总是波澜不惊的味道。 听故事的姬姚,心里却不是滋味。十岁的小男孩,大多还在父母身旁撒娇。十岁的六步孤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还得又当爹,又当妈,又当驸马的,带着公主颠沛流离。 他垂眸瞧了一眼半跪在地上,认真系着腰带的六步孤鹿。他真心觉得他有做慈父潜质,照顾人的活儿虽然做得笨手笨脚的,却有十二分的认真。公主三生有幸,得了他这么位驸马。 姬姚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浅笑,他问六步孤鹿:“如果你跟她有个女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也许是想把“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结局补全。 “胡说!”六步孤鹿系着腰带的手,使劲儿带了些劲道,姬姚险些被他手里的腰带勒得喘不过起来。“我亲手把她带大” 他翛然起身的时候,姬姚鬼迷心窍地往前凑了半寸,还略略仰起头来,让到恰到好处的位置。六步孤鹿的鼻梁,正好在他起身时,蹭在姬姚的嘴唇上。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就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彼此感受着对方轻羽般扶过朱唇的鼻息,鼻息里裹挟着的对方身体的余温。 “我” “抱歉!起身仓促了些。” 两人同时开口,六步孤鹿却主动揽了责任在自己肩上,还主动退了半步。姬姚仓惶两步退到榻前,被榻沿撞在膝盖窝里,又仰头倒在了榻上。明明是他耍流氓,占人便宜,搞得跟六步孤鹿非礼他似的。 “我长得比你那张年画门神还凶?把你吓成这样”六步孤鹿似玩笑似逼问地上前两步,随后捞了一把,没有拉住姬姚,还是让他跌在了榻上。他顺势俯身下去,凑到姬姚跟前,正经揶揄他,“亲一下怎么了?你又不是姑娘家。” 他说着,就将双眸轻轻瞌上,就着那半躺半倚的姿势,将双唇朝着姬姚唇上凑过去。 他眼眸轻瞌的样子,已经很迷人了,还是这样暧昧的姿势压过来,别提多诱人了。姬姚恨不得,从他双唇放松时微启的那丝缝隙里,吮一口甘露出来,或者直接让他把自己的灵魂吸进肺腑里,好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安营扎寨。 他系衣服带子时,有意无意的触碰只是点火。这会儿,姬姚身上尚未泯灭的火星,呼啦一声燎了原,烧得他找不着东西南北。 无数暧昧又亲昵的画面,在姬姚脑海里和浆糊,和得他瞧不清世界是什么颜色,索性黄了算了。 黄就黄了吧,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六步孤鹿的手背,手指从他的指缝中扣下去,握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手心那点得之不易的温度,烘他那颗热血沸腾的小心脏暖洋洋的,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姬姚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被热血烧糊,化作轻烟飘了。 他闭眼眸迎上六步孤鹿的时候,身体微妙的反应,却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看来,门神本尊,比画像更可怕。” 唇边的一句话,猛然将姬姚烧成轻烟的魂魄拉回来。 六步孤鹿在两人朱唇隔着一张纸的地方停住了。这距离,隔山隔水,又亲昵得无与伦比。姬姚憋再肺里的一口气,还不敢喘出来,他不敢让他再尝一次轻羽抚唇的滋味。那种心上酥了一般的痒,无药可解。他自己姑且受不了,何必让他也受煎熬? 六步孤鹿翛然翻身起来,捡起那件他没来得及替姬姚穿上的大氅递过去,玩笑似的揶揄道:“你还真像个姑娘家。怕我亲了你,你会嫁不出去?” 姬姚:“” 到底谁是“流氓兔”? 六步孤鹿:“嫁不出去,我娶你好了。” 这个只管下药,不管解毒的小魔头,姬姚恨死他了!他拽了大氅翻身起来,似噌c似怒c似撒娇c似报复地假踹六步孤鹿一脚,骂道:“滚!哥哥不做驸马小妾!” 某人肩膀一抽,圆滚滚地滚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四章 风流戏 门外,六步孤鹿的声音说:“你快点,我去楼下看戏等你。” “等等,我来了!”姬姚披上大氅,抓起鲸戈剑,跟六步孤鹿一样,滚出去了。 这楼里,弯弯绕的画廊太多了,来的时候匆忙,上了几层楼他都没有数清楚。这会儿,他要一个人下去,准得把自己卖了。 姬姚提着剑,跌跌撞撞撞出房门的时候,站在门外等他的六步孤鹿,正好转过身来。姬姚只顾着埋头追他,一不小心跟他撞了个满怀。 “小心点!”六步孤鹿双手握住姬姚肩头,稳住了他的身形。 “咳咳!” 听见两声干咳之后,姬姚在一团兵荒马乱的眩晕中,从六步孤鹿怀里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画廊尽头阿兰仰头望天慢悠悠转过去的身影。 “哟,这梁是不是该刷漆了,怎么灰扑扑的?像我这样喜新厌旧的老板,怎么能让红梁看起来泛旧呢”阿兰一边转身,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这边发生了什么?”姬姚心里嘀咕着,赶紧退后一步,想从六步孤鹿怀里撤出来。 阿兰继续望他的屋顶,戏谑道:“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好显然,他听到了姬姚心里的话。 画廊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听见兰老板说话,都驻足往这边看了过来。等他们瞧见,是两美男子在搂搂抱抱,更是不得了。 说话的功夫,端着点心凭倚栏杆的,故意跟姑娘说话不走的,靠在门上发呆的,三三两两指指点点的全都偷偷地将眸光瞄向了这边。 姬姚浑身一个哆嗦,想要退回房里去。他往后退开一步,竟然撞在了墙上。回头一瞧,他还真是靠在墙上的,他们先前住的那间房已经没了,连门框的痕迹都瞧不见 “这” 抬眸撞上六步孤鹿那似笑非笑眼神,姬姚难免觉得古怪,他差点想问,“这是黑店老板,要吃人魂魄的节奏吗?” 姬姚尚未开口,就被六步孤鹿截了话去,他说:“我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听见他说“可怕”两个字,姬姚又想起榻上差点献出去的那个吻,不由得心慌。他心里一慌,舌头就开始打结,“不是那个没有” 别家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小魔头,不但动口,还动手。他说着话,就上前一步“逼近”姬姚,动手理好他落下肩头的大氅。 姬姚出门时匆忙披上的那件大氅,早就拧去了一边,有一边已经落下了肩头。他一副俊秀模样,满眼星辰闪烁的笑,天生就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再穿上阿兰那身媚得脱俗的烟灰蓝,甭管他是男是女,路人都想调戏。就这么位翩翩公子,衣落香肩,斜倚粉墙的模样,能让人不浮想联翩? 都这样了,六步孤鹿还“欺身上前”,给他整理衣裳 那画面,不得是旖旎一室,满楼飘香? 画廊里看稀奇的,脖子都伸成了鸭样,生怕错过什么香艳细节。 姬姚已经囧得无地自容了,六步孤鹿还轻言细语地噌他,“衣衫不整的,像什么话?” 姬姚:“” 哥哥,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囧得恨不得遁地逃走的姬姚,在慌乱中胡诌了句还算合理的话。他问六步孤鹿:“你使的什么障眼法,我们住的那间房,怎么没了?” 问完,他自己都傻了,什么叫“我们住的那间房”。这话听起来,像他俩昨晚有啥似的 这,自黑的一把,还能洗得清吗? 六步孤鹿似笑非笑的眼神光,顿时换了个暧昧的态度。他两手撑在墙上,把姬姚困在自己怀里,欺身上前凑到姬姚耳畔,轻声说:“阿兰的九阴玉玄机,就是我们昨晚住的那间房。临走出门,他不放心将它留在妄念城,收起来了。” 姬姚热血冲上大脑,有点懵逼。这么句话,需要用这样“让人误会”的动作来解释吗?不是有“隔空传音”的法术吗 六步孤鹿欺身上前的时候,画廊里一众目光“唰”的亮了,聚光灯似的打在亮身上。一直背着他俩的阿兰,也扭头瞧了过来。 姬姚还在为六步孤鹿的“风流”举动抹凉汗,恨不能遁地逃走时,他身后墙体一空,他真的倒头坠了下去,“遁”了。 一只黑雾凝成的手,在晦暗不定的冷光里,伸向了姬姚的脖颈。与此同时,六步孤鹿长剑出鞘,直刺姬姚身后那只黑手。那只黑手正好在脖颈后方。六步孤鹿的剑锋,连错开分毫的想法都没有。 姬姚眼看自己就要跟身后的黑手串成糖葫芦,赶紧使尽浑身解数,侧身躲开六步孤鹿的剑锋。他可是在抛物线坠落的途中,上下左右全无屏障,连个着力点都没有。他硬是拼着一身蛮力,在半空中拧成个鲤鱼跃龙门的姿势,才堪堪地躲过六步孤鹿的剑。 即便如此,他脖颈右侧还是传来了一阵刺痛。六步孤鹿的剑擦着他的脖颈过去,刺穿了他身后的黑手,也在姬姚颈侧留下了一道划痕。 随即,姬姚被六步孤鹿捞回来,扔去了身后。 姬姚在惨叫声中腾空飞出去的时候,瞧见六步孤鹿袖中,飞出一根七寸来长的铁钉。那根钉子翛然穿过黑雾,将它钉在了粉墙上。 六步孤鹿落地同时,袖中几条火线飞了出去。那些火线飞去六步孤鹿身后,绕在姬姚身上,将他稳稳地接了下来。 “嘶”姬姚落地站稳,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颈侧的伤口,骂道:“仙人!这回对称了。” 他左边耳鬓处的那条伤痕,还没结痂呢这又来? 为了拿他当诱饵,六步孤鹿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风流戏都演上了。他也是这会儿才搞明白的,六步孤鹿在这销魂楼里的所言所行,全是在演戏。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是为这团黑雾量身定做的。 他开不了口去骂六步孤鹿,一股脑把气全撒在那团被钉子钉在墙上的黑雾身上。他眸光越过六步孤鹿的肩膀瞪过去,骂道:“你傻吗你?他还没进销魂楼就在演戏,你看不出来?” 姬姚不骂还好,一出声,周围顿时起哄,吵杂起来。 “哦”那调调,一路上扬还能抑扬顿挫。 “原来是演戏的啊?” “唧唧唧唧”小鬼的笑声。 “这两戏子真够带劲儿的,演得跟真的一样。” “我以为楼里新来的小倌,进楼头一夜,就得了个大宠,客人还是位俊悄悄大官人。险些羡煞我也,原来是演戏啊?真是没趣!” “我还想偷偷跑去对面秀楼,占个好位置,瞧他两亲热呢。哎” 周围千人万语的吵杂,听不清也就罢了。偏偏姬姚耳力又好,与那能辨八音的囚牛有得一拼。楼上楼下窃窃私语的议论,他句句都听得真切。 顿时间,姬姚囧得内火焚心,呆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五章 爹爹 周围人声一鼎沸,姬姚这才意识到,他们穿墙落下来以后,是站在街上的。劫他那团黑雾,被六步孤鹿钉在街对面的粉墙上。 对面是家酒馆,也是座无虚席的热闹。 这么大的动静闹出来,销魂楼里看戏的,对面酒馆吃饭的c喝酒的都跑出来了。街上的“人”,将他二人和那黑影,围了半条街那大个圈。 “让一下!让一下!”兰老板左右扭着肩膀,将圈外拥挤的“人群”撕开一条缝隙,挤了进来。他一步踏进圈内的空地,就指对面墙上钉着那团黑雾,以家长的口吻训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见不得漂亮哥哥亲热么?” 说着,他就上前要去拔掉钉那黑雾的钉子。 六步孤鹿扣住阿兰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你这盗墓挖宝的后爹,先靠边站。” 阿兰踉跄两步回来,扭头一个媚笑送给六步孤鹿,哂笑道:“哟,说得,跟你是他亲爹一样?” 六步孤鹿钳住阿兰手臂不放,笑道:“你们挖坟的都讲规矩。谁猎到的灵器,就归谁的。不巧,它现在是我的猎物。我暂且当回亲爹,你往后站。” 他将阿兰扔去身后,顺手一道火线跟了过去,在阿兰脚下围个圈圈。阿兰正好站在圆圈中央,看来是被困住了。 他俩亲爹c后爹的,闹得姬姚心慌。他学阿兰媚笑,在六步孤鹿身后噌道:“你一十八九岁的美少年,没事儿乱给人家当爹,羞是不羞?” “就是,要脸不要?”被困在火圈里的阿兰,很不服气。他借姬姚的话,骂了六步孤鹿一句。 “闭嘴。”姬姚回头凶了阿兰一声。他骂六步孤鹿,不等于他能容忍别人骂六步孤鹿 阿兰是个懂风情的男人,被姬姚凶得愣了一下。一愣之后,他白了姬姚一眼,两个鼻孔朝天,不说话了。 六步孤鹿没他俩的恋爱脑,压根儿不理会他们在身后干嘛,挥袖子抽一道劲风出去,将钉在墙上那团黑雾吹散开来。 那团黑雾像颗核桃似的,剥了壳壳里面还有仁儿。 黑雾里头,竟然是个软糯糯的小童子。他莫约三四岁的模样,穿一件黑底白纹的八卦肚兜。眼睛葡萄那么大,眨一眨,心都给他萌化了。黑雾散开,他就跟出壳的小鸟一样,张嘴就巴巴地喊“爹爹”。 “哟,还真是白捡了个儿子。”姬姚酸溜溜的,不晓得那小童子喊的爹爹到底是谁。 六步孤鹿没有理会姬姚,一脸慈爱的笑,全给了楔在墙上那萌娃。他的声音听起来宠溺极了,好像真的在逗自家萌娃,“你敢喊我‘爹爹’,敢不敢让我教训你啊?” “爹爹,爹爹!我不闹了,你放我下来吧。”小童子悬半空,挥着软糯糯的小胳膊小腿儿,跟六步孤鹿求饶。他心口位置露着一个钉子头,那是六步孤鹿将他楔在墙上的镇魂钉。右手手心里,还有一个血窟窿,被六步孤鹿佩剑刺的。 都这样了,还喊他“爹爹”求饶,当真不是亲儿子。 “下来可以,先封了你的神魂怎样?”六步孤鹿说要封他神魂,说得像要给他买糖c买玩具似的。 姬姚差点儿错觉了,以为那是六步孤鹿亲儿子。 “不要,不要!我以后不敢闹了。爹爹,求您了,放过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童子求饶,哭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别说,真像爷俩吵架。 “乖乖,没有下次了。”六步孤鹿嘴上哄他,跟哄亲儿子似的。 说话这档口,他反手在姬姚肩头轻轻拍了一掌。姬姚还没回过神来,肩头一麻,瞧见六步孤鹿拍他的那只手里,又多出几根镇魂钉来。 “六步孤鹿!” 伴着身后阿兰的一声怒喝,六步孤鹿手里的镇魂钉,“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小童子哭得正热闹,八根镇魂钉同时飞过去,将他大字形钉在了墙上。粉墙上,软糯糯的几声“爹爹”嘎然而止。 九根镇魂钉,不偏不倚地钉在小童子的关窍位置,封印神魂的效果好得很。哭声一停,墙上那小童子,翛然化作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盘落在地上。 姬姚认得那个白玉盘,是盗墓测风水用的玉璇玑,可能是六步孤鹿说的九阴玉璇玑。 玉璇玑落地的同一时间,六步孤鹿撤走了困住阿兰的火线圈。 “六步孤鹿,我跟你没完!”阿兰风一样掠过六步孤鹿身旁,指他鼻子痛骂一句,甩袖子大步上前,捡那墙上掉下来的玉璇玑去了。 呵,阿兰才是亲爹啊?! 阿兰躬身要去捡那玉璇玑。忽然,一只大脚上来,踩在了玉璇玑上。 阿兰猛一抬头,见一肥壮如山的大娘,穿着碎花裙,身前系一条满是血污的大围裙,两手叉腰,踩在他的玉璇玑上。 那位肥壮如山的大娘,是对门儿酒馆的老板娘。老板瑟缩在厨房里偷瞄,没敢出来。 “我家墙上落下来的东西,由得你来捡吗?”大娘叉腰的两只手,换来胸前环着,可横气了。 哟,抢宝贝来的。难怪先前打得那么热闹,他们都不出来,这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节奏吗? 阿兰站起身来,双手捧在胸前,装一副很无奈的模样撒娇:“我的奈娘娘啊,你日日惦记小生也就算了,还惦记小生的宝贝。小生我可要怎么办呢?” 奈大娘肥硕硕的大脸盘子,顿时烧成两碗红烧肉,再扭捏地一低头,笑成了含羞草的模样。她这一笑,她身后酒馆的厨房,“砰”的一声炸了。厨房顶上,与黑烟一同腾起的,是只八手八脚执铁锤c钢叉的鬼王。 奈大娘一见那八脚男鬼炸出来,“啾”的一声缩成个球,滚进酒馆去了。 “奸夫哪里走!”半空中,八脚男鬼举着钢叉c大锤,朝阿兰头顶猛砸下来。 阿兰清风扫落叶,卷了玉璇玑就跑。 “我的宝贝!”奈大娘可能是回过神来了,白胖胖的一团滚出来,追着阿兰不放。 街上,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盯着你追我敢的三“人”,生怕他们打不出鬼命来。妄念城有规定,抢宝贝被打散的魂魄,众鬼可以分而食之。 “别再这里闹事,快走!”阿兰电闪雷鸣般的速度掠过六步孤鹿身旁,还不忘了喊他快走。姬姚起先以为他是仗义,其实不然。 六步孤鹿的手,往姬姚腰上一扣,电闪雷鸣般地追了阿兰而去。 一行五人,飞檐走壁的在鬼市上空一路狂奔,底下无数鬼魂张大了嘴巴将他们望着,真希望天上掉个“馅儿饼”下来,砸在自己头上。 奈大娘家两口子,都是鬼王,有营养;阿兰这盗墓的千年老鬼,其修为几乎是鬼仙那一级的,更好吃;六步孤鹿这小魔头,他们可能吃不下;姬姚那神魔胚子,却是他们期待的饕餮盛宴。天上飞过去这五个“人”,随便打“死”一个掉下去,都能大饱口福。 这画面的惊悚程度,不亚于“亡命食人族”。姬姚被吓破了狗熊胆,他把六步孤鹿抱得死死的,一路尖叫。惹得不想看他们的老鬼,都抬头行注目礼,目送他们出城。 人都有白日做梦的时候,何况鬼魂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也不想想,真要打起来,遭殃的又是谁呢?天上那几位,随便一锤子下去,都不可能砸到自己脚上,魂飞魄散的还不是底下没啥修为的小鬼。 阿兰不愿在城里打架,多半是不想毁人修为,毁自己功德。这些,姬姚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六章 阿兰 阿兰和六步孤鹿一行三人奔出妄念城,终于甩掉了奈大娘夫妇。 落地的空档,姬姚回头望了一眼。没有瞧见“追兵”,他忍不住调侃阿兰,“兰老板,你真是口味重啊。想必对面那家酒馆的菜,特别好吃” 姬姚这二货,昨晚的涮小鹿泡了汤,今天他又惦记上了涮阿兰。 阿兰正眼都不他给一个,喝道:“闭嘴!” 姬姚:“” 兰仙子怎么了,是被踩到尾巴了吗? 随即,六步孤鹿也斜眸昵了姬姚一眼。言外之意:别胡说。 姬姚知道玩笑过了,乖乖地闭了嘴。 喝完姬姚,阿兰冷一张俊脸,凭空画个鬼画符,一点鬼火烧了符篆。 鬼符青烟缭上天。天际的乌云里,整齐齐的一阵骏马嘶鸣。随后,哒哒马蹄响起,六匹玄黑骏马拉着一架乌漆麻黑的马车,踏着风雷云电从天而降。 车上燃烧的幽蓝鬼火,在空中拉开一条长长的火焰尾巴,像落入幽冥地府的蓝色彗星。 马车在空中飞驰如电,落在黄沙上却是稳稳的。 近看才知道,拉车的骏马没有眼珠,骷髅状的眶里燃着幽蓝的火焰——是磷火。这马车,拉风又英气,还有点神秘c诡异的味道,要不是在冥界,肯定能吓死个人。 姬姚心想:这么拉风的车,不晓得伽蓝公主有没有坐过? “这是冥界的魂车,能日行万里。”阿兰开了车门,用眸光请人上车,“上去吧”。等客人上车以后,他关了车门,很自觉地到前面赶车去了。 到这会儿,姬姚总算是大彻大悟了,他猜到了六步孤鹿封印玉璇玑神魂的用意。他想逼着阿兰,乖乖跟他去修落雁塔。看得出来,阿兰很宝贝九阴玉璇玑的。现在玉璇玑神魂被封,他若不去修那落雁塔,就休想让六步孤鹿替它解开封印。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演风流戏呢?真的是阿兰说的那样,玉璇玑见不得小哥哥亲热?销魂楼里,少得了亲热的小哥哥吗? 六步孤鹿知道姬姚灭不了八卦火,不等他开口来问玉璇玑的事情,就先画一道静音符贴在车门上。他眼风扫了一下车外阿兰驾车的方向,意思是说:阿兰今天真的很生气。 果然,姬姚八卦的风向标一转,不问玉璇玑,问阿兰去了,“阿兰怎么那么生气?” 六步孤鹿在姬姚对面坐下,笑容有点艰涩,他说:“奈大娘生前,是位俊秀窈窕的姑娘,叫奈小蝶。她跟阿兰有段婚约,听说是娃娃亲。阿兰盗墓,他家卖古董,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可惜天不作美,阿兰去不周山挖灵墓,一连七月未归,原定的婚期就这样错过了。小蝶一气之下嫁了隔壁卖面的,还卖了嫁妆,开了家酒馆。阿兰九死一生,给她挖了聘礼回来,她却嫁了别人。他气不过,从此一人一剑浪迹天涯,再也没回渔阳见过小蝶。” “八年之后,他听说渔阳那边出了事情。那时,他还在漠北挖坟。听到噩耗以后,他八百里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地赶回渔阳,却什么都没救回来。 “他们住的丰渔小镇并不大,总共两条街。但他回去的时候,那两条街都空荡荡的,鬼影都没有一个。” “他寻着踪迹去找,在深山里找到一冥墓。所谓冥墓,就是阴魂修的墓穴。被征来挖墓的,正是丰渔镇的百姓,他们全被做成了‘活死人’。其实不算是活死人,只是一种将死未死的状态,他们被施了一种吊命的阴毒法术。因为真正的活人受不了冥墓里的阴气,而且没有办法与阴魂接触。死人又不能在阳间修墓,活死人也不例外。” “阿兰当时被吓到了。解不开法术,他只能跑去衙门报官,官府拿这件事情毫无办法。活人犯法,官府能管。死人犯法,要怎么管呢?难道鞭尸不成?况且,没有阳官查阴魂的先例。那事儿放在人间,那本来也是件荒唐事情。” “阿兰没有办法,他用千年古墓里的尸毒,把自己做成了活死人,潜入冥界去找墓主。可是那墓主权势滔天,他惹不起人家,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于是,他瞒天过海,偷偷带着一众乡亲来了妄念城,重建了丰渔镇的两条街,想等着机会慢慢寻仇。他的销魂楼,就建在小蝶家酒馆对面。整条街都是他们镇上的亡魂,隔壁那条街也是。” “销魂楼,想必借了销金河的词义。想销谁的魂,全镇人的亡魂都在心里立了墓碑铭记着。” 这是姬姚听六步孤鹿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整整讲了一个故事。 这样故事,谁听了不会恼呢?姬姚也不例外,他窝里烧一锅热血,把玉璇玑的事情都忘了。 他心想:“难怪阿兰忌讳我拿奈大娘跟他玩笑”。他还咬牙斥问墓主来历:“那狗屁冥墓的墓主是谁,居然可以将一个镇的人做成‘活死人’,为他修墓?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良?” 六步孤鹿唇角勾起一点轻蔑又无趣的笑,回答姬姚:“妄念城的城主夫人——郝姬。” “啊?!” 姬姚这个抑扬顿挫调调,表达了很多惊讶,很多疑惑。他没搞明白,丰渔镇的亡魂们跟他们城主夫人是死敌,为何还能住在妄念城。 六步孤鹿耸了耸肩,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他说:“亡魂到了冥界,都得遵守冥界律法。城主夫人没有权利无故驱逐商人出境,也不能无故打散他们亡魂。阳官不管阴间案,到了阴间可就不一样了。” “再说,城主夫人当年修的墓,叫‘锁郎墓’,是城主大人逃婚之后建的。单听名字,你就应该懂是什么意思?她若不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城主回来会后,她要如何交代?” 逃婚?锁郎墓?这个倒是挺有意思的! 姬姚并不关心那些权贵事,他更想知道花边八卦,臆想得浮夸。他问六步孤鹿:“那九阴玉璇玑,真是阿兰和小蝶生的儿子?” 六步孤鹿一哽,差点儿没被姬姚的话给噎断气。他愣了好半天才说,“九阴玉璇玑是上古灵器,不是凡人生的他跟小蝶没什么。怎么说呢小蝶是有夫之妇。阿兰为人,还是非常君子的。” “当初小蝶出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郝姬真正想要的修墓人是阿兰。阿兰盗的墓,全是上古灵墓。九阴玉璇玑,就是他从上古遗城的废墟里盗出来的。他研究上古的城池c墓穴,造诣之深,几乎到了无人企及的地步,即便再过千年也能一骑绝尘。 “‘锁郎墓’是上古失传的技法。郝姬出高价猎获修墓人,阿兰一夜之间成了冥界炙手可热的宝贝人物。但他人在不周山,压根儿不知道这些。” “可是小蝶知道。她跟阿兰定了娃娃亲,在生死簿上都有记录。为了混淆视听,小蝶嫁了隔壁卖面的,旨在让人认错阿兰的身份。结果,她不但让郝姬认错了阿兰的身份,还成功气走阿兰,让他远走他乡,躲过了一劫。” “我猜阿兰去不周山挖回来的嫁妆,都是小蝶钦点的,故意让他错过婚期。” “小蝶姑娘,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七章 血吻 姬姚自知玩笑过了,叹道:“唉!我真是对不起阿兰,无意中提了他的伤心往事。”略略思索一阵,他又想起了玉璇玑。他问六步孤鹿,“九阴玉璇玑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何喊你’爹爹‘?” 对玉璇玑喊的那声“爹爹”,姬姚始终耿耿于怀。 六步孤鹿半握的拳头抵在鼻尖底下,干咳两声,嗔道:“你才是他爹爹好吧?我哪有那么大的儿子?” 姬姚:“” 小魔头也有要脸的时候? 腼腆了好一阵,六步孤鹿才说:“你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座上古城池吗?就是隔着弱水,与人间隔河相望的那座城池。” 姬姚心里一恸,急切地催促六步孤鹿,“记得。你快说!” 六步孤鹿的眼神早飘去了上古,他说:“那座城,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守心’。很多上古名将,为了护送最后的神民出城,选择在临终之际做了镇城名器,九阴玉璇玑就是其中之一。” “豆芽儿菜那么大的小不点儿,守城名将?上古神民都这么逆天的吗?”姬姚穿即惊讶,又佩服。 六步孤鹿望向他的眼眸,颇有些深情的味道,他说:“他是绝讼国的太子侍读。豆芽儿菜是他涅槃以后的法相,过几天就长大了。” “绝讼国的太子侍读,他为何会在守心城。”姬姚年少时在书上读到过绝讼的历史。 书上说,绝讼是南方法兽獬豸的国度,至于后来怎么消亡的,书上并没有交代。 姬姚对上六步孤鹿的眼眸,将他深深地锁在了眼里,仿佛今天他不说个所以然,就不得放他过去似的。 六步孤鹿瞧着姬姚,眼神却飘在远处。他说,“守心,是帝俊九公子的封地。听说,落日之战以后,守城的都是绝讼国的军队。” “守城的主帅”是谁? 姬姚话没问完,马车忽然停了。他面向马车前进方向坐的,被惯性一推就扑去了对面。坐在对面的六步孤鹿,硬生生将他接了个满怀。 万里之遥的落雁塔,讲个故事的时间,说到就到。魂车之快,又何止是马踏飞燕,说它风驰电掣都不为过。这样的速度突然停下来,要不是六步孤鹿接住姬姚,他能撞破车厢飞出去好几百米。 姬姚神魂飘在梦里的若水彼岸,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扑倒六步孤鹿怀里去的。 车停得快,阿兰开门开得更快。两人还没来得及分开一点,车门就开了,狂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 “我什么都没看见。”车门外,阿兰又是那个仰头望天的姿势,慢慢地转过身去。 什么都没看见的不是阿兰,是姬姚。原野上狂风肆掠,劲风扑进车厢,卷着黄沙乱舞。姬姚眼睛c口鼻里灌满了沙子,耳朵里也只有风声。他只晓得他扑出去的时候,六步孤鹿将他搂了个满怀。 “砰!”车门关了,将肆虐的风沙和阿兰一并关在了车外。 “喂!”阿兰扭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被关上的车门。骂道:“没良心的六步孤鹿,你心肝儿都被狗吃了吗?我赶了一路的车”风沙太大了,骂也没人听得见。他只能暗暗咬牙忍了,拎起袖子挡住口鼻,暂且避一下风沙。 风沙被关在了门外,车里的漫漫黄沙也纷纷扬扬地“落定了尘埃”。 六步孤鹿握住姬姚的肩头,让他稍稍离开自己一些,问道:“怎么样,眼睛还睁得开吗?” 姬姚没说话,双手捂住眼睛,直摇头。他眼睛里涩涩的,还有些辣痛的感觉。这些上古英魂碎后积淀的鬼沙,他那凡胎肉体怎么承受得起? 透过猩红的血色,姬姚在漫天狂沙乱舞的荒原上,见了一座通天石塔。塔身上,纵向嵌着一块石匾。匾上三枚血色大字:落雁塔。落匾的笔迹苍劲,狂野,像是撕扯塔身的狂风刮出来的,戾气十足。 这样一块戾气十足的血字匾,纵向嵌在塔身上,像座墓碑。 一位玄色铠甲的将军,肩背长弓c羽箭,登上了落雁塔。 塔下,鬼魂c流民c战士挤在一处。他们全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模样,少数几位衣着整齐的,多是祭司的模样。人群里,许多士兵身带伤残,可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遗留的产物。战争到底打了多少年,姬姚无从知晓。 塔下拥挤的人群,将通天塔围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个的拼尽全力地往塔上涌动,想同那位肩背长弓c羽箭的将军一起登临绝顶。 塔上劲风肆虐,多数“人”登不上八九层就被狂风刮了下来,登上十几层的寥寥无几。那石塔九百九十九层,没有人可以同那玄色铠甲的将军一同会当凌绝顶。 底下拥挤的“人群”,都拉长了脖子仰望。他们的眼睛里仿佛燃着绿光,像看戏,比看戏更多的是泄愤的热血c杀戮的快感。他们活像名人笔下写的看客,麻木,又满怀狂喜。 同样“看戏”的姬姚,仿佛被塔下仰望的目光刺穿了一样。成千上万麻木又狂喜的目光盯着他,犹有万箭穿心的功效,瞧得他心里发慌。他双手捂住眼睛,埋头扎进六步孤鹿怀里,用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试图摆脱血色幻境给他制造的恐慌。 “姬姚!”六步孤鹿一手搂住姬姚肩头,另一只手强行将他捂住眼睛上的手拉开。 看到姬姚双眼的那一刻,六步孤鹿身体猛然一震,乱了心神。 姬姚眼角流下来的,不是眼泪,是血。迷了沙子的眼睛流的都是泪,哪有流血的? 六步孤鹿袖中火线飞出,心中默念一段咒语。火线没入两人脚底,随后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从他们脚底升起,一路爬上四壁,蔓延至车顶。车厢内的六个方位,爬满了金色火焰写的符文,看起了像个燃烧的盒子,其实个结界——一个以命为赌注的结界,结界破,元神破。 这样的结界一般不容易破的,除非对手灵力比做结界的人强大数倍,方能够趁其不备一击致命。 少有人愿意拿元神做赌注,去做个结界,六步孤鹿大概也是急了。 这些,姬姚都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血色幻境以外的事物,六步孤鹿又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作。他只是扶他坐好,嘱咐他不要乱动。 忽然,姬姚在血色幻境里的视角变了。那位玄色铠甲的将军登上塔顶,搭箭开弓。他的视角,换到了那支搭上长弓的羽箭上。 一双燃着金色火焰的翅膀落下天幕。这一次,他的身形坠落得很慢,似乎故意迎上姬姚视线的,迎上那支搭上长弓的箭。 迎上神鸟淡然的眸光,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六步孤鹿! 姬姚心底狂潮翻起,险些一浪将自己拍晕过去。 “鹿鹿快走!”姬姚早被万众贪婪的目光穿透了灵魂,分不清现实c幻境了。他紧闭着双眼,一把推开身前的六步孤鹿。 他推开了六步孤鹿,可是眼前那位顶着六步孤鹿面孔的鸟人,却动都没曾动过。 一声弦响,化身在箭上的视线,迎着那张牵动他心弦的脸,飞身而去。他一点一点靠近他。他却一点一点涣散了眼眸里的精光,那模样是心死不能复燃的意思吗? 姬姚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弓上那支羽箭。 “躲开!鹿鹿”姬姚把自己的声音都喊破了。那双烧着火焰的翅膀,却迎着风,迎着他的箭簇扑了过来。 他推开抓住他胳膊的六步孤鹿,扭转身体朝旁侧的地板上扑去,却仍然避不开血色里那双眸光涣散的小鹿眼。 他的视线,随着箭簇楔进了他的眉心,唇上却覆上了温凉柔软的触感。 旷古烁今的绝望,究竟是要了他的命,还是换了他的吻。姬姚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只是犯傻犯得格外安静。如果只是个梦,他愿此时不醒,就算撕裂心肝的痛要了他的命,他也宁愿葬在这一点,觅那万分之一的甜。 他的牙关,被他柔软有力的舌尖强行撬开,随之度过来的,是满口血腥。 “不要”姬姚闷哼了一声,没喊出来。他的话,被他吞入腹中。 六步孤鹿的手,扣在姬姚脑后,让那位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的人无处可逃。同时,他攻城掠池的舌头压住了他的舌根,逼着他将满口血腥全数咽了下去。那是六步孤鹿咬破舌尖度给他的一口血,辟邪! 铁锈味儿的甜腥入口,姬姚眼前血色散开,什么落雁塔,什么小鹿脸,什么羽箭,什么吻通通碎成了碎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八章 魂魄篆字 姬姚猛然一睁眼,眼前清清明明一张小鹿脸,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色。他惶惶然没分清幻境c现实,扑上去就捧了六步孤鹿的脸在,干涩的声嗓颤抖着问他:“你怎么了?” 六步孤鹿卡带似的呆愣了半晌,像尊雕像一样,话也说得十分刻板:“你吓到我了。” 看来,他真的是被吓到了,眼神都有点慌乱后的呆滞。 “伤到哪里了?”姬姚抬起手来,就要去摸他眉心那道微不可查的伤痕。 六步孤鹿脸色骤变,扣住姬姚探向他眉心的手,沉声呵斥,“别碰!” 姬姚被雷劈了似的,蓦地收了手回来。他心尖儿上一阵霹雳闪电炸开,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被炸成了暗夜里的漫天烟花,虚无缥缈地散在黑暗里,他只得了满眼繁花似锦的寂寥。 六步孤鹿他眼前这头小鹿精灵,他是小鹿,是小九,是他梦里那位背生羽翼,翼上燃着赤焰烈火的神鸟。 他眉心那处的伤,是伽蓝留下的? 姬姚猜测,他在梦里的视角,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那位被小鹿“捡”回家的小公子——伽蓝。 姬姚埋下头去,心里沉沉地叹息一声:原来,梦里的漫天烟火,只是别人的似锦繁华,与我毫无瓜葛。 “风沙刮进车内,伤了你的眼睛。我见你有些癫狂姿态,怕有人在风沙里做了手脚,给你度了口血,辟邪。”六步孤鹿平心静气地解释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很不像人话,像普度众生的神。 是了,他不是门神吗? 姬姚心里忽然踩空了一拍,他嘶哑的声音说:“以后不要这样了。”说完,他横袖子一抹,抹掉了唇上残留的血迹,踉跄两步爬起来,就要逃下车去。鲸戈剑都不要了 他惶惶然在心里呐喊:珍爱生命,远离驸马! 姬姚正待要开车门,被人钳住胳膊往后一拽,仰头倒了下去。他以为自己会四脚朝天仰头倒在地上,却被某人接在了臂弯里。 “别乱动!你眼伤刚好。”六步孤鹿垂眸瞧着臂弯里的姬姚,眸光淡淡的,颇有些悲悯众生的味道。 “以后别动手动脚的,有话好好说。”姬姚一把推开六步孤鹿,挪到一旁危襟正坐起来。他腰板儿挺得笔直,还故意合了一下衣襟。这动作,总让人有种错觉,他刚被某人非礼过吗? 六步孤鹿用余光昵着他,想笑,没笑出来。他说:“外面还刮的都是阴风鬼沙。你这样出去,又被风沙眯了眼睛,可要怎么办呢?” “你再给我点儿血,不就完了。”姬姚说着,就撇开脸去,不理人了。 “闭上眼睛。”六步孤鹿的声音,在他身后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一段白绫绕到姬姚面前,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眸,再在他脑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白绫系的那只蝴蝶结,很漂亮!可惜姬姚看不见。 驸马带了八年公主,给她梳了八年的公主装,系过上千只蝴蝶结,闭着眼睛随手系一个都非常精致。还好那蝴蝶结系在脑后,姬姚看不见。否则,不晓得他又要发多大一通脾气。 “好了吗?” 六步孤鹿系好蝴蝶结,还没来得及将他习惯性整理蝶翼的动作做完,姬姚就很不耐烦地问了这么一句。 六步孤鹿结好蝴蝶结的手,在姬姚脑后一顿,随即收了回来。 “好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参杂着一点失落的味道,可能是公主从来没跟他发过脾气吧。 姬姚噔的一声站起来,摸索着往车门方向过去。空间不算大,他很快就摸到了车门。不过,车门这会儿被六步孤鹿的符咒锁着,姬姚拽着门栓又抽又拧的折腾了半年,硬是没把车门打开。 六步孤鹿瞅着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单手托颐,斜倚在靠背上,看他怎么倒腾。瞅着瞅着,他眼眸里笑意渐渐淡了,浅浅的伤感浮在一池秋波之上,瞧着让人心碎。 姬姚那小子,瞎了眼都不肯求饶,将车门上上下下地摸了一遍,找不着锁门的关窍,他拧着那门闩使劲儿研究。那倔脾气,颇有伽蓝当年的风范。 小鹿家族里,有总角之年锻铸本命剑的传统。 那年,伽蓝还在小鹿家里养伤。铸剑之前,伽蓝就说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小鹿本命剑上,与他生死相随。 小鹿家几位兄弟的本命剑,都是他父亲亲手锻造的,这是传统,不能改。 伽蓝被小鹿‘金屋藏娇’,几乎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即便出门,伽蓝也是化只木果挂在小鹿腰上,再坠块玉佩掩饰。出了小鹿的院子,他们对话都全凭心念。 小鹿的家人,压根儿不知道他府上有伽蓝这么个人。 小鹿若要跟他父亲说,本命剑上要铸“伽蓝”的字样,他父亲肯定以为他疯了。非但如此,伽蓝的身世来历也会被查个底儿朝天。小鹿虽然早就知道了伽蓝的身世,但他并不想将他暴露给父亲。 小鹿本命剑第一次出鞘的时候,伽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为剑上没他的名字。 说好的生死相随,他怎么被人一脚踹了。 小鹿的总角之宴过后,伽蓝七晚没睡。他偷偷抱着小鹿的本命剑,躲在地窖里。他要在小鹿的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折腾到第七晚,他实在撑不住了,抱着剑躲在地窖里睡了一天一夜。小鹿找到他的时候,也是心服口服地叹了一回。他的本命剑,是太阳神火铸的,神刀也不能在剑上刻字。 伽蓝如不了心愿,硬拽着小鹿去家藏书阁里寻书。 小鹿本就是不温不火的性子,三两句话拧巴不过去,只能依着他,偷偷摸摸翻墙进了藏书阁。 两人在藏书阁里翻了好几日,终于找到一本《灵器锻造录》,书上有三生石篆字的记录。 书曰:三生石生于六道轮回,阴火锻铸。众生亡魂于六道中遇石,不得往生。九幽玄女舍一魂,以刻“三生石”,度众生往六道而去。后,众生往复六道,遂以亡魂刻录三生妄念,是以为来世姻缘加持。 要以魂魄篆字,这等事情非同儿戏,小鹿怎肯遂了伽蓝的心愿。 “三生石都能用亡魂篆字,为来世因缘加持,为啥你那破剑就不能?”伽蓝不依不饶地在小鹿腰带上摇晃,差点儿将他腰带拽了下来。“你是嫌我修为不高c不够义气,舍一条魂魄铸在你剑上,打起架来会拖你后腿,是吧?” 小鹿抓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腰带,睁大了眼睛瞪他,没闹明白这孩子什么思维。明明比他年纪还长一岁,为何如此幼稚?还如此的不要脸 “这事儿就过不去了,是吧?”小鹿被他气得,在藏书阁里就喊出了声来。 “什么人?” 一声雷霆怒喝之后,守书的灵兽咻咻咻地飞出来,堵住了各路窗口c门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七十九章 亲了就要成亲 小鹿家的藏书阁,不是随便能进的。即便是小鹿本人,没有师尊的许可,他也不能随意进来。这会儿偷偷翻墙进书阁,还被发现了,肯定要被罚。 姬姚:“做片书签藏起来!” 小鹿:“做片书签藏起来?” 两人的心念,说了同样的话,想的却不是同一件事情。 伽蓝知道小鹿家的家法厉害。私闯藏书阁,小鹿至少得去玄冰洞里跪上七天,还得刀刻戒碑。 那戒碑是玄冰磨出来的,随意刻上去的碑文,字迹很快就会被冰碑冻糊,必需耗费修为c灵力去刻碑,才能保存到师尊过来查验。查验不合格,或有字迹模糊的,必须重刻。 小鹿家兄弟几个统统都是火系的,跪在冰里刻字,根本没有多余的灵力去保存体温,要不了两天就能被冻僵。 伽蓝见过他二哥被罚,三天晕过去两次。第七天,师尊过来验碑,字迹糊了,他又重刻了一遍。第十四天出来的时候,人都僵了,修养了大半月才缓过来。 小鹿是他家最乖c最受宠的那个,从来没被罚过。伽蓝最怕的,就是连累他受罚。 小鹿想的则是,不能让人知道他偷偷闯进藏书阁的事情。一旦查到他在藏书阁里看过的书籍,很有可能被寻踪觅迹查到伽蓝头上。 于是,二人默契地变了张书签,藏到书堆里去了。伽蓝还刻意用自己的气息,掩盖了小鹿身上的暖香。 守书的灵兽,在他们藏身的书堆里来回嗅了好几百遍。最后,它受不了伽蓝搞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给熏回去了。 守书人在藏书阁里搜了整整三天,没找到他俩的踪迹,捡到一只装晕在墙上的仙雀,错将它当了案犯。因为那仙雀修为不高,来的时候又撞晕了,被误认为是眼瞎飞太快才撞了墙的,就这样给放了。 出了藏书阁,伽蓝还不死心。 当晚,他趴在枕头上扭着小鹿,“你让不让我刻剑铭?” “不让。”小鹿转身背了过去,懒得搭理他。“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你就是嫌弃我。你要嫌弃我,早点把伤治好了,扔出扶桑宫去。”姬姚不依不饶的,闹起脾气来。 小鹿噌的一声坐了起来,被伽蓝气得没法儿睡觉。要不是为了藏着伽蓝,没给他安排别的住处,也没打扫多余的房间出来,一开始就跟他挤在一张榻上,他真要抱了被子去别处睡觉。他最恨入睡的时候有人吵他,这小子还天天吵,还吵得没完没了。 “你别为难了,反正我也是你捡来的,没你家那些家规啥的重要。你总角之宴上,媒妁之言许那姑娘不错,你剑上刻她的名字好了。我就是你殿里捡的一物件,可有可无,那就索性没了算了。明天我就回南方” “胡闹!”小鹿被他气得两耳轰鸣,掀被子跳下床去,半嗔怒c半迁就地冲伽蓝喝道,“我的剑给你刻传c立碑,这样可以了吗?” 小鹿终于没脾气地答应了伽蓝,准他在剑上刻他名字了。 取魂魄为灵剑篆字,动静稍微大了些,他俩不敢在地窖里搞事,更不敢在房里刻。 趁着家里人都忙得时候,小鹿挂上伽蓝化的木果,背上灵剑,偷偷跑去了玄冰洞。 玄冰洞那地方偏僻,又是戒罚之地,平日里不会有人去的。 可是,他俩做梦都没想到,那天有人被罚,跪到玄冰洞里去了。 小鹿顶着风雪爬上悬崖。挂在他腰带上的伽蓝,突然“咦”了一声。随后他说,“上面有人” 小鹿攀着悬崖上被冰雪冻得刺骨的岩石,仰头朝伽蓝给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斜载在洞口的美人松上,躺着位墨蓝衣裳的男子。 美人松上躺的那人,单瞧身形就知道是谁,小鹿家师尊。见他守在洞外,小鹿不用猜都知道被罚的是谁,他家八哥哥。 老八是小鹿家几位哥哥里头,最调皮的。他经常被罚,不守着他,他能把玄冰洞玩儿翻天。 “今天怕是不能上去了,改天”小鹿想要打道回府。 “我们再等会儿吧,等他们走了,我们”再上去。伽蓝心里搁不得事情,有点儿念头,要么灭掉,要么立刻执行,否则就是牵肠挂肚的,啥也干不了。 正巧,八公子出来了,小鹿和伽蓝都以为他要越狱逃走。 “看吧,我说再等会儿的”伽蓝想怂恿小鹿往上爬。 去玄冰洞的正道,是从山顶往下走的,八公子“越狱”肯定是走正道。他俩是从悬崖底下爬上来的,不会被撞上。 万万没想到的是,小鹿那为老不尊的八哥哥,竟然没有越狱。他偷偷爬上美人松,亲了他家师父。 小鹿:“” 哥哥,你?! 他差点松手,摔下悬崖去了。 伽蓝:“” 啊还可以这样?! 伽蓝终于不敢再聒噪了。小鹿识海里,卡顿着他没说完,又突然一百八十度急转弯的半句话,“回,去,吧。” 师尊躺的位置十分刁巧,老八又怕将他弄醒了,被他发现,一路爬得小心翼翼的。 可惜微风不识趣,偏巧不巧地,在关键时候卷了一下师尊的袖子。 老八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想要撤开。 他撤得太匆忙,多半是慌不择路,一个不留神就从美人松上掉了下来。 他没敢展翅膀飞起来,生怕惊醒他家师父,硬是直直地坠落了悬崖,连尖叫都没敢有一声。亏得小鹿还在底下,一把将他拽住,他才没被摔成重伤,再被师尊罚一月禁闭。 事后,老八问他为何会在悬崖底下。小鹿只能撒谎,说他知道哥哥被罚,特地跑来乐呵乐呵。 从玄冰洞回去那晚,八公子没事,小鹿可就有事了。伽蓝一直问他,“八公子是男的,你家师尊也是男的。你父母能同意这门亲事吗?” 小鹿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羞得脸都红了,喝道:“伽蓝老兄,你能不能让我活过今晚子时?” 那时候他俩都小,搞不清楚谁先懂事。可能伽蓝属于心智晚熟的那种,硬是扭着小鹿,一个玩笑开到底。等他翻身转过来的时候,他凑过去就是一个大啵儿啵儿,印在了小鹿唇上。 小鹿:“” 你敢亲我,我要是找不到媳妇儿,一定娶你! 伽蓝笑弯了一双星星眼,他说:“那个啥授受不亲,亲了就要成亲。等我长大了,一定要” 小鹿没有出声,做了一个“滚”字的口型,一脚将伽蓝踹下榻去,卷了被子扔给他。他终于要回了他一个人独享的床榻。 那天之后,“伽蓝”的剑铭没有刻成,他俩的关系却变得格外微妙。 伽蓝身上的刀剑伤,其实早就好了,但是伤及魂魄的咒术却没散尽,加上南方局势极不稳定,小鹿不敢就此放他回去,硬是各种方法留着他,在扶桑宫养了三年的魂伤。 正是因为他魂伤未愈,小鹿才不敢让以魂魄篆字,在他剑上刻铭。 直到伽蓝离开扶桑宫的前夕,小鹿才取了自己的魂魄,护着伽蓝的魂魄在他剑上刻铭,留了“伽蓝”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章 合葬 伽蓝的拧,只是儿时那几年。他离开小鹿家的时候,已是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担起帝国江山的担子,他就再没那么多心性玩笑了。 姬姚时而沉稳,时而灵动的性子,本来就跟儿时的伽蓝有几分相似。再瞧见那张跟他出入不大的脸,很难让人不将他二人放在一处对比。尤其是他那倔强的拧巴劲,跟伽蓝真的很像! 六步孤鹿走神那点儿时间不短,但也不是特别长。在姬姚看来,他有故意看戏的嫌疑。 瞧着姬姚拽门闩那拧劲儿,六步孤鹿轻轻摇头笑了一下。他起身走到姬姚身后,按住他乱拽门闩的手,说:“我来吧。” 他从姬姚身后伸手过来的,一只手抵在门上,一只手按在姬姚手上,很容易让人错觉,以为他是从身后拢住了姬姚。 白绫蒙住双眼的姬姚也那么错觉了,他翛然抽手回来,转身推开六步孤鹿,怒道:“你来就你来,别碰我。” 六步孤鹿起身退开半步,侧身让出了姬姚。姬姚眼上覆着白绫,要不是六步孤鹿让他半步,他准能绊着六步孤鹿脚尖,摔个狗吃屎,滚去一边。, 让他半步,他滚得倒是挺麻利的,侧身一错,就让去了旁侧。 六步孤鹿身前一空,他想要去扶姬姚的动作,也凝滞了半拍。胃里乱窜的隐痛,穿肠破肚地坠了下去,他却只在嗓子眼儿上,平静地问了自己一句:“这小鬼,怎么突然这么别扭?” 他不知道,姬姚在鬼沙迷眼之后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让他碰他眉心的伤,他就可以性情大变? “不是说你来的吗,怎么还不开”姬姚心里戒备,他想尽早摆脱这个让他尴尬的“二人世界”。 可惜,姬姚再怎么话多嘴快,也快不过六步孤鹿的动作。他的“门”字还没说出口,车外的黄沙就迎面冲了进来。 六步孤鹿忽然开了车门,还没跟他说外面什么情形。他原想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开”,见他那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的样子,索性问都懒得问了,直接开了车门。 车里有个阵法,车外一样有个阵法,六步孤鹿结界成形的同时,车外的阵法也完成了布局。被暗地里“下药”的阴风鬼沙,毒杀不成,转攻为守布下风杀阵,将魂车围困在了荒原上。 车厢里感觉四平八稳的,因为有六步孤鹿的阵法护着。魂车却早已野马脱缰,车是车,马是马。车滚出去十里地,马跑撒丫子狂奔了数千寻。 他们的车,早翻了几百个跟头,被黄沙堆成的小山埋了。 这些,姬姚不知道,六步孤鹿却很清楚。 姬姚猛地一拽车门,车外的黄沙洪流般地奔涌进来,将迎着沙流站在门口的姬姚,冲得仰头倒了下去。六步孤鹿伸手扣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捞在怀里,闪去车门背后。 借着门板的阻挡,还能争取到短暂喘息的机会。可惜姬姚“眼瞎”,看不见。 门板阻挡沙流的时间很短。黄沙以眨眼的功夫计数,转瞬间就攻占了整个车厢,从四面八方涌来,朝着门后的两人奔涌而去。 就这眨眼的时间里,六步孤鹿搬过姬姚的肩膀,埋头噙住了他的双唇。在被鬼尘掩埋之前,又渡了口真气给他。 姬姚被他气得,五脏六腑都当废材烧了,这会儿再被他渡过来的真气一燎,顿时烧成了焖锅。 焖锅哪里过瘾?他气不过,索性将他满肚子的“废材”点了,烧成炭火烧烤,再鼓着腮帮子囤一口黑烟,还给六步孤鹿。 他被六步孤鹿烧过好多次,这次六步孤鹿又是有备而来,那口真气渡得并不急。他完全可以控制火候,炒份肝腰合炒慢慢消化的。 最终,他没压住肝火,炸成了爆烤火烧,还很意外地被氧气不足燃起的黑烟呛了一口。电光火石过,他灵机一动起了“歹心”,想小小地报复驸马一回,以泄心头之恨。 于是,有了满口黑烟回敬六步孤鹿的“礼尚往来”。 流沙似时光流逝,眨眼的功夫就将二人连头埋了。 “咳,咳!”六步孤鹿毫无防备,被姬姚灌了满嘴黑烟,再呛两口鬼沙,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捂住心口,强压下心肺里的刺痛,猛咳两声,两个鼻孔直冒黑烟。 驸马爷宁愿不见人,不会以鼻子里冒浓烟的姿态去见人,管他是不是黄沙底下,见不到得到人。 他很嫌弃地丢开姬姚,双手捂住口鼻,硬是用手心里的真火,将那满口浓烟散了。 耳畔“喀喀”的响声,像土拨鼠拆房子似的。那声音来得悄悄的,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完就跑。拆房子的声音还没撤走,六步孤鹿身前的沙子就像水流一样,往下陷了下去。 不好,流沙! 六步孤鹿,手脚并有往跟前去捞姬姚,除了从指间c靴面流走的沙流,什么也没捞着。他闷头往流沙那边扎了进去,沙流却停在了原地。 沙流不动,四面都是松软的沙子,没有着力点,不管他怎么用力,都不能往前推动一步。 姬姚被流沙带走,六步孤鹿却被留在了原地。 姬姚挖坑埋了驸马的同时,也埋了自己,算是“合葬”。 他是“初来”冥界,不晓得风杀阵的厉害。六步孤鹿则是,死也没想到姚哥哥可以二成这样,生死一线都挡不住倔起脾气来起内讧。 落进流沙里的姬姚,这回没将自己烧成烈火骷髅。点了一肚子“废材”之后,他就闷闷地把火存了起来,就像用身体做了一只瓦罐,存木炭一样将火气囤在了脏腑之中。他还有意无意地练了个“气沉丹田”的内功,火气流进任督二脉,存得更好了。 他正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长了技能点,不料身陷流沙,掉了自己挖的坑,他还不自知。等他双手双脚在沙里狗成狗刨式,都刨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才惊慌失措,大喊六步孤鹿。 沙下“缺氧”,姬姚又烧着内火,他嘴里的“六步孤鹿”搅和着黑烟,一并被他吐了出来。 六步孤鹿那边,撞了沙墙以后,彻底恼了。他身上真火爆开,将小山那么大的一座沙丘,炸得漫天狂沙乱飞。 “放肆!”六步孤鹿一掌拍在地上,手心里一枚繁复的图腾被印在了荒原之上。随着他手心的神火入地,那枚神圣又肃穆的法兽图腾,在荒原上以膨胀的速度扩展开来。满地火线流转的纹路,像穿越时空而来的远古战火。 图腾外围骤然爆出一圈火焰。 烈火呼啦一声烧上天幕上,吞了铅灰色天际的阴云,转瞬间又裹挟着落地尘埃卷入图腾。鬼沙c阴风c乌云统统随着火焰一起,被六步孤鹿的掌力压入了黄沙之下。霎时间,六合之内仿佛灰烬全无,清净极了。 这样以无限延展的张力被拉开,再聚集回内核真火,它所制造的能量,恐怕只有千年后才被发现的“裂变”c“聚变”,能与之堪比。 地面的飞沙顿然落定,连同被六步孤鹿炸飞的漫天狂沙都没入了尘土,平平板板地摆成了躺尸状。 一望无际,又遍布着上古英魂残骨的荒原,死寂般地躺平了,比压路机压过的还要板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一章 打情骂俏 六步孤鹿关掉车门以后,车里车外同时两个阵法成型。两个阵法相互排斥,在荒原上掀起好大的狂风。东风c西风c南北风从不同的方向过来,拽着魂车乱扯c乱掀。 车被掀翻了,马被吓跑了。 阿兰连马毛都没抓住一根,被狂风刮得满地打滚,亏大了! 他好容易掩住口鼻,念了句咒语,召了自己的琵琶出来,以铿锵胡音入阵破开风刀,才勉强在风沙里得了一席立锥之地。 他抱着琵琶,在狂风里左冲右突了好一阵,就是找不到破阵之法。 鬼沙被阴风扬得漫天都是,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阿兰以音律为箭的琵琶音,也只够破开三尺之内的风刀,丢在那席天卷地的风杀阵里,就是沧海一粟。 琵琶音入阵,立足尚且勉强,哪有余力出去探寻阵眼?一丈之外,余音都听不见。 无奈之下,阿兰只能走路破阵用脚丫,抱着琵琶上下翻飞,绕开风刀往阵法深处进去。他那身妩媚的衣衫,已经很迷人了,再抱着琵琶在风沙里飞旋,颇有敦煌壁画里“飞天”的仙姿。只是小蝶无福,见不了这一幕。 阿兰翻风山越沙岭,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睁眼。一束琵琶音,“筝筝”地楔入阵眼中,风沙顿时落定尘埃。 阿兰惊得,拨弦的手指在琵琶上一顿,还以为那阵法是纸糊的呢?热浪的冲击波在他身后一推,他猛然回头眺望,才堪堪地瞧见六步孤鹿压入荒原法兽图腾。 他横袖子一抹额头,做了个擦汗的动作,骂道:“这小子走火入魔了吧?发那么大火压阵,也不怕这‘风杀阵’里有甚古怪,遭了反噬?” 阿兰与六步孤鹿,相距莫约十里之远。 他拿琵琶当兵器,踩一道劲风御琵琶过去。等他落在六步孤鹿跟前的时候,法兽的火阵已经被压入了黄沙,地面上还漾着一圈一圈的火色余波。 单膝跪在地上的六步孤鹿,抬头望一眼阿兰。阿兰被他吓得,将怀里琵琶一紧,往后退开两步。 那张俊美的小鹿脸上,半点笑意没有,肃穆得像头上古神兽,虹膜周围燃着一圈火焰。火焰装饰的虹膜,和他眉心红得快要滴血的封印,为他神兽般的冷俊面容凭添了几分神秘。 “你没事吧?”阿兰抱着琵琶讷讷地问。 六步孤鹿刚答完一句“我没事”,阿兰就有事了。 阿兰脚底下,野兽般的一声咆哮:“六,步,孤,鹿!” 姬姚的声音,裹在滚滚浓烟里,从鬼沙的缝隙间一卷一卷地冒出来。阿兰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了。他一鬼仙,脚下还能燃火?! 六步孤鹿不愿意两个鼻孔冒着浓烟见人,这回竟然有人两个鼻孔冒着浓烟,将他名字一字一顿地咆哮出来。驸马爷那一脸嫌弃,跟捡了狗屎似的。他虹膜边上火焰色的小圈都懒得灭掉,退后一步,撇开脸去跟阿兰说话,“你站得近,你拉他出来吧。” 阿兰那么懂风情的男人,怎么肯接这种活儿。他退后一步,腾挪出地儿来给姬姚吐烟圈,笑道:“你俩床头吵架,可别拽上我。自己来!” 阿兰一扭屁股,转身要走。他在阵眼附近,发现好大一堆断砖碎瓦,散落了好几里路。风沙里瞧不清边际,这会儿正好过去瞅瞅。他才懒得理会旁人打情骂俏的戏码呢。 被埋在鬼沙里的姬姚,先在沙里空捞了两把,没有找到六步孤鹿。随后,沙流顿然停住,身周疏松的沙粒猛然朝他身上压过来,险些将他挤成书内插图,与页岩化石一起装订成册。 头顶上,六步孤鹿怒喝一声“放肆”,一股真火热浪,朝他天灵盖里直灌了下来。 用得着猜是谁干的吗?六步孤鹿! 姬姚闷葫芦式的烧了满肚子“废材”,还没来得及消化,又被六步孤鹿醍醐灌顶式的阵法压入天灵盖,震得他耳朵里一声嗡鸣,险些以为自己炸了。 他傻傻地在“页岩层”里摸了好半晌,鼻尖c指尖c脚趾间统统摸过一遍,好容易发现齐全的,这才从麻木里回过神来——炸的不是他的身体,是被六步孤鹿压入他身体里的阵法。 那个阵法在六步孤鹿手心里的时候,能以他手心为基石,压入鬼沙以后便没了阵基。这里的鬼沙与人间的厚土不同,它们都是上古战场上碎掉的英灵尸骨,每一粒沙都各自为阵,没法儿铸成阵基。 六步孤鹿临阵出奇招,用埋在沙里的姬姚做了阵基。他脑海里还无意中闪过一个念头:“反正这小子爱吐烟圈儿噎我,索性让他多吞点儿火,多吐点儿烟。” 姬姚得了六步孤鹿的血吻,多少能感知一点他的心念。他虽然没有听清楚他心里说的什么,但是大概的意思还是明了的。 这会儿阵法炸开了,该死的风杀阵也暂时被压制了下来。埋在沙里,氧气不足烧成滚滚浓烟的姬姚,开启了烟囱管骂人模式,口鼻里一边冒浓烟,一边吐声音:“六步孤鹿,你怎么可以假公徇私?我不就渡了口浓烟给你辟邪吗,你用得着这样对付我?还有没有点”兄弟情义?! 几条火线没入沙地,姬姚话还没有骂完,就被翛然入土的火焰缠住,给拽了上来。 “出土”的姬姚,是烧烤骷髅的模样,还冒着滚滚黑烟只有眼上覆的金线白绫没有被烧着。 “你哪那么多话?要我将那满口浓烟还给你吗?”六步孤鹿半眯了眼眸,说着,就往姬姚跟前凑了过去。 姬姚还存着点儿血吻留下的心念,知道他又要逢场作戏。刚“出土”还没站稳脚跟,他又往后踉跄两步退开,冲六步孤鹿连连摆手,嚷嚷道:“不了,不了!你留着慢用,免费我送你好了。” 姬姚退得急,阿兰又走得不远。他两步退过去,就踩住了阿兰坠在地上的裳。 阿兰感觉到腰上一坠,赶紧回身扶住姬姚,笑道:“哥哥,你那么心急?大庭广众的,就要阿兰宽衣解带?” 姬姚:“” 兰老板,求放过! 他从阿兰臂弯里挣扎起来,往后一退,正巧撞了六步孤鹿一个满怀。 六步孤鹿索性玩笑到底,接了他入怀,噌道:“姚儿,不待那么快,就换人投怀送抱的。” 姬姚起身站稳了,一把推开六步孤鹿,骂道:“你俩一个楼子出来的吧?不待这样大庭广众,调戏烧烤骷髅的。” 阿兰还笑,“哪有大庭广众?这里就我们三人。” 姬姚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神情一派肃然,“眸光”在两人中间来回一遍,做了个询问的姿势,“你听不见吗?沙土里好多声音”顿了顿,他又欣欣然说,“今天这里赶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二章 公主抱 赶集姚哥哥,你还能靠谱一点吗? 听见姬姚问他,今天这地方是不是赶集。阿兰一脸愕然,就差没汗下如雨了,他跟姬姚相处的时间不长,还不太习惯他的二货风格。 这地方哪是什么集市,坟场好吗? 姬姚“出土”以后,跟他一齐出来的,是万古英灵。铺满荒原的鬼沙,化作魂影一层一层地从地下冒出来。 沙化的碎骨,随着魂影“出土”,也在一层一层地往下消减,直至最后一粒鬼沙殆尽,荒原才露出了原本的样子——那是断砖碎瓦铺满荒原的一处废墟,像是什么宏伟建筑轰然倾塌后的遗址。 对了,落雁塔。满地瓦砾,或许就是落雁留下的遗迹。 鬼沙化出来的魂影,全是披甲执锐的将士。他们上下错落着,虚浮在废墟之上,身上甲胄破碎得早已分不清敌我,烁烁的眼眸里却燃着当年的战火。 所有的鬼影都面向姬姚,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央,有些鬼影甚至直接忽略掉了阿兰和六步孤鹿,站在他们中间。 阿兰转身要去寻那阵眼附近的遗迹,没走两步就停在了原地,就是因为万万千千的魂影将他们围了起来,挡住了去路。 姬姚问他“今天这里是不是赶集”的时候,他险些脱口将眼前的景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姬姚。 六步孤鹿早在他转身接住姬姚的时候,就递了眼神过去,让他别说,怕吓到姬姚。他这才掖着几分虚汗,正经跟姬姚玩笑,“哟,还真是赶集啊,热闹得很。男女老少,风情万种您老想要买些什么,尽管开口,驸马有的是银子。” 姬姚侧耳听了一下,说:“你们冥界的风俗,还真是怪得很,赶集还以酒当歌。什么恋家c念故乡的我还以为,是军队攻城前夜的悲壮呢。” “别管他们,正事儿还没办呢。”六步孤鹿扣住姬姚手腕,将他拽到跟前。一众烁烁的目光也转了个方向,追随着姬姚。 “筝”的一声,阿兰琵琶上的琴弦被他捏断了一根。眼前的情景,让他后背生凉,他握住琵琶的手都忍不住紧了三分。 据说,落雁塔是上古神魔的坟场。那些眸光烁烁的魂影,能站成队排到天地相接的地方,说不清是陪葬的,是垫背的,还是守墓的。它们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姬姚,是想吃了他当祭品,还是想听他号令,完全没个准信。 这样的情景,怎能让人不慌? 阿兰心道:“我阿兰盗的上古灵墓以千计数,还没见过这样的。” 他与六步孤鹿对望一眼,额角汗都快要掉下来了。阿兰心慌得没词儿,只能将他在妄念城的剧本原稿搬过来,冲他怀里的琵琶骂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见不得有人抢你老板的漂亮小哥哥吗?” 这招倒是管用,成功地误导了姬姚,让他以为那琵琶弦自己断的,跟玉玄机一样没事儿找事儿。 兰老板也就随口骂了句口头禅,姬姚竟然怒怼阿兰:“管好你家那堆灵器,行不?别没事儿见不得我这样,见不得我那样” 六步孤鹿紧了一下扣住姬姚手腕的手,姬姚吃痛“嘶”了一声,脸都拧变形了。他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极淡地说了一句:“你说话再把自己绕进去,成全了阿兰,我就两个一并收了。” 姬姚:“” 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阿兰:“” 切!我可入不了你的法眼。 两人一人白了六步孤鹿一眼。他索性一手一个拽上,往废墟中央走去,还不紧不慢地跟姬姚玩笑,“塔里有故人等我,你们不想见见?” 六步孤鹿拽着二人往前一走,围着他们的魂影就自动让开一条路来,还从“道路”两边依次跪了下去。那膜拜的一跪,一浪涌去了天际,黑压压的一片。 阿兰惊疑不定的小眼神望向六步孤鹿,六步孤鹿却瞅着姬姚,因为那小子又耍脾气了。他一听驸马爷说,有什么故人,还问他见是不见,就直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姬姚气不打一出来,想要甩开胳膊走人。 结果,耳畔“哗”的一声响开,甲胄跪地的浪潮涌去了天际。姬姚脚心顿时一阵麻劲,爬上后脊梁里,直窜上了头皮。 与此同时,他似乎感觉到了六步孤鹿瞪他的眼神。除了对那眼神本能的“服从”,他还有种乏力感。全身都是万蚁啃噬的麻,膝盖窝都快撑不住要往下跪了,哪里还有力气干别的? 他甩袖子走人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已无疾而终。 姬姚就着那烧烤骷髅的模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六步孤鹿拽着,踏上了一条被万众“膜拜”的“路”。 “走路就走路,不要拉拉扯扯的。”阿兰甩开六步孤鹿的手,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后头。边走边给自己的琵琶续弦,揶揄道:“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成何体统?” 六步孤鹿知道阿兰舌灿莲花,喜欢说些没规矩的玩笑,懒得理他。 姬姚却被阿兰的话噎得无地自容。他怎么听怎么觉得那话不对,像在说他是驸马府上的“宠姬”一样。他可能也是心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二人较真,也便就此算了。 身周嘈嘈杂杂的声音,姬姚听得真切。六步孤鹿哄他,又不止一回,他怎会无心留意? 姬姚:“等等” 六步孤鹿:“小心脚下!” 脚下砖瓦c碎石成堆,没铺红地毯迎宾。姬姚又被人拽着,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但是借着六步孤鹿手上的劲道,他也没有机会摔下去。六步孤鹿伸手扶住他,完全就是故意的,是想不让他胡乱开口。 姬姚心领神会,立刻闭了嘴,背心的汗毛却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血色幻境里那一双双看客的眼睛,又涌上了心头,仿佛它们盯的就是他自己。 “鹿鹿” 千头万绪空洞的痛,和着甲胄跪地的窸窣声,狂潮一样奔涌成海,仿佛他真的就是当年楔进小鹿眉心的箭。他原想拥他个满怀,他却碎了整整一片荒原。 苦海无边,他只是海里没被狂潮拍死的蚍蜉,拼尽全力也只够喊一声“鹿鹿”。 姬姚膝盖窝里的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被抽空了。他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抓着六步孤鹿的手,也顺从了他颓败的气势,从“救命稻草”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他索性以沉入深海的姿势放弃挣扎的时候,一双手臂将他拥入怀里,托了起来。六步孤鹿暖暖的声音,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没事,有我在。” 他的声音里好像灌满了魔法,姬姚在“溺水”之前,将全部信任托付在他怀里。他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将下巴搁在六步孤鹿肩窝里,放弃了挣扎。 六步孤鹿一手扶住姬姚后背,另一只手往他膝盖窝里一抄,将他打横了抱了起来。 被抱起来的那一瞬,姬姚那二货,脑海里竟然冒出来三个字:公,主,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三章 驸马本马 姬姚被脑海里的“公主抱”拉回了现实,后背肌肉一紧,僵直地挺在六步孤鹿臂弯里。 “快放我下来”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很难看的。” 六步孤鹿脚步稳健,目不斜视地眺着前方,话也说得不痛不痒:“又没人看,有什么关系。”他周身燃着火焰,衣衫c头发却一点没着,反而跟他身上的火焰燃成了一体。 他以这样的神性未泯的姿态,抱一具烧烤骷髅,很难说不辣眼。 缀在他俩身后的阿兰都撇开脸去,不想再认识他们了。果然是没人看啊 姬姚跳过无数坑,他猜驸马爷抱他,一定是别有用意。反正挂上鱼钩做诱饵的,每次都是他,他都懒得挣扎。 姬姚窝在驸马怀里,耳朵里嘈嘈杂杂的声音没了,那些无端而起的情绪没了。被折腾了几天,他也累了,正好借驸马脚力偷个懒。 这场面,只是有点尴尬,尴尬到姬姚说个话都不过脑子,一股脑往外溜:“你有没有数过,自己抱过公主多少次啊?‘公主抱’那么熟稔?!” “我没这么抱过公主。”六步孤鹿很认真地昵了姬姚一眼,他说:“她那一小坨,用得着这么抱吗?我带她出门,都是扛在肩上的。” 姬姚脑子里,咻的飚过去一个名词:马马肩。他小时候跟父亲出门,就是六步孤鹿说的那种,骑在父亲肩上的姿势。 他心里一边想着,“小鹿带公主出门的姿势,还真是父爱爆棚啊!”嘴上还一边问他,“她若现在在你跟前,你还这么带她出门?” 六步孤鹿嗤笑一声,“姑娘大了,怎好意思还让我扛着。你要愿意,我倒是可以。”他话音未落,就搂着姬姚膝盖窝往后一甩,将他甩去了肩上。胳膊往回一勾,勾了他的一条骷髅腿搭在身前。再将他身体往上推了一把,彻底将他推上了肩头。 姬姚在惨叫声中,骑了半个马马肩,另一条腿还悬在半空中。 六步孤鹿的九尺身量,加上姬姚一米八往上走的个子,这种高度叠上去,姬姚难免重心不稳。他躬身来,稳住六步孤鹿肩头,摇摇晃晃地狂飙方言:“仙人我的骷髅架,快要散了!” “你坐好,不就完了。”六步孤鹿稳住他跨在胸前的一条骷髅腿,另一只手从后背拽了他的另一条骷髅腿搭在身前。 烧烤小骷髅正经骑上了马马肩,他双手环在六步孤鹿头上,额上烈火滴落成汗。 阿兰在后头说了一句:“驸马本马。”悠悠然转过身去,退着走算了。前方春色辣眼,不能直视 姬姚进入墓地以后的幻觉,多半因为他身份c磁场不对,或者是以生人肉体入了冥界,死亡的磁场对他影响太强烈。六步孤鹿用真火隔绝磁场以后,他就再没有幻觉了。 姬姚身上的磁场,被真火隔绝以后,周边景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 顶礼膜拜c跪伏称臣的万万英魂,翛然起身,持戈相向。一个个魂影,里里外外地围成圈,将先前让出来的道路封死,退路都没留个。它们手里的盾牌c矛头,全部向着圆心,外围还有弓箭手。 生前各为其主的英魂,此时列队之整齐,像统一的军队,有人指挥一样。 六步孤鹿c阿兰和姬姚,正好在他们围的圆圈以内。要不是六步孤鹿周身真火压阵,它们可能早就扛大锤c长矛上来,将他三人戳成了肉泥。因为有真火辟邪,他们还能压着阵型,勉强往前走了十五六步。 六步孤鹿将姬姚甩上肩头,脚步一顿,手中长枪翛然抽了出来。他将朱红绞金丝的抹额递到姬姚手上,沉声嘱咐:“帮我系上,然后坐稳。” 阿兰抱着琵琶,冲着围上来的“军士”卖笑,扭着屁股,扭着腰,倒着往后退。退到六步孤鹿背后,他再不笑了。两人后背相抵的一瞬间,他俨然多罗吒的备战姿态,肃杀极了。 姬姚蒙着双眼,幻像又被隔绝了,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六步孤鹿递给他的抹额,他却很熟悉——他在长信城的城楼上,见他系过一次,也是门神画像上的标配。 他猜那抹额,是他上战场时,一定要系的那一条。至于有什么深意,此时便追究。 空气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仿佛铅灰色的天幕都压了下来。姬姚能感觉到阿兰靠过来后,两人脊背挺直的紧张感。他没问什么,手上缕平了朱红绞金丝的抹额,替六步孤鹿系上。 姬姚内心里,蜷曲在阴暗角落的自己,就是一个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小跟班儿,何况现在还是“盲战”。他笨手笨脚的,心又慌,手还抖,硬是将六步孤鹿的抹额系成了死结,正好将他手上绕着一段白绫,也给系进去了。 以少战多,硬拼?傻子才那么干! 咻咻几支羽箭破空而来,六步孤鹿凭空画了个符篆,往身后一甩,贴在了姬姚心口上。烧烤小骷髅,又成闷烧了,浓烟一卷一卷地往外滚。六步孤鹿再画一个符篆,贴在自己胸前,他自己也烧成了大烟囱。 他后背往阿兰背上一抵,阿兰很默契地往前进了数步。 羽箭没入浓烟,堪堪地落在六步孤鹿脚前。 真火烧的浓烟辟邪,还能打掩护,围在内圈的魂影被浓烟一呛,什么都瞧不见了。它们机械地收了圈子,往里一阵乱戳,反正上了“战场”,“军人”的性命都只是澎湃的热血,烧完了就是灰烬,与黄土同归。 六步孤鹿耳力很好,借着敌方长矛出击破出的风声,找到包围圈最薄弱的位置,挑开一个缺口,将围攻的阵型打乱,一路杀开。 姬姚“马马肩”坐在六步孤鹿肩头,跟骑了头野兽似的,随着他出击的步伐上下乱颠c左右乱晃,晃得他伏在六步孤鹿头上,一路尖叫连连。 围攻的阵型乱了,后方的弓箭手却没乱,咻咻咻的羽箭往黑雾里乱挣扎。尤其是姬姚的尖叫声,活生生将自己树成了一个靶子。 阿兰是个默契的好搭档,羽箭全朝着姬姚扎过来,省了他四处拦截的力气。他跟在六步孤鹿身后,铮铮地拨着琵琶弦,以玄音为盾,将扎过来的羽箭统统折射了回去。 一波羽箭过来,他一波琴音铸盾,羽箭霎时闪开。只见身周一圈持戈来战的魂影,悠然化作青烟消去,落在地面的又是一堆黄沙。 六步孤鹿的枪法,马战了得,步战更是了得。枪头一挑一串,枪尾一撞又是几个。浓烟掩着人影,只有烁烁寒光在“人群”里冲突。他枪影过处,尽是散去的青烟和落地的鬼沙。 他生前为人,就没惧怕过谁。死后重生一回,还能让你这么些小鬼占着便宜? 姬姚起先还在颠簸中咆哮。坐久了,他反而觉得坐下那头“野兽”,除了蹦跶得厉害,并没有什么危险,倒是挺能让人安心的。他竟然箍着六步孤鹿的脑袋,跟他聊起天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四章 私藏佳人 姬姚:“你出征的时候,也这么带着公主?” 六步孤鹿:“不敢。她一姑娘家,养得娇气。怎敢让她见血?” 姬姚:“你们途经淮南的时候,你不是还一边杀人,一边挥剑给她打橘子吗?” 六步孤鹿:“她那时还小,多半以为我切瓜,切菜。她路上哭闹得厉害,我也是没办法哄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淮南被人追杀,给她打橘子的事情?” 姬姚:“呃才子佳人的故事,到我们那个年代,要不传成野史,要不演成戏。你们古人不也这样?” 六步孤鹿长枪战得火热,面上依旧春风暖笑,拂开枯树桃花,跟“骑野兽”的姚哥哥谈笑风生。他也不管那千千万的鬼影,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燎得大半壁荒原滚滚浓烟的功勋,倒是挺显著的。 “鹿哥哥”浓雾里,隐隐约约有了别的声音。 六步孤鹿手中长枪一顿,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喊了声“伽蓝”。 姬姚反应很快,他使劲儿在六步孤鹿颈窝里最敏感的地方拧了一把。 六步孤鹿牙缝里“嘶”的一声,收了长枪回来。 姬姚赶紧附到他耳畔,说:“那不是伽蓝,你幻听了。” 六步孤鹿喊“伽蓝”的时候,几乎同时,阿兰念了声“鲸戈”。 其实,姬姚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小鹿儿时喊“伽蓝”的声音。那声“伽蓝”很轻,与六步孤鹿揣着几分疑惑的心惊肉跳不同。 三个声音同时叠在耳朵里,姬姚恍然间在梦境与现实间,逡巡了千百遍。他在脑海里回想了好几回,六步孤鹿将他探向眉心的手拂的记忆,硬是将自己拉回现实,清醒了片刻。 六步孤鹿就被姬姚说的“幻听”震醒了,他回手一撞,胳膊肘撞在阿兰腰窝里。阿兰猛然一震,眼角泪水都已经流了下来。他愣愣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阿兰!”六步孤鹿强行唤醒阿兰,也不晓得他听到了什么。“这是上古的迷阵,惑心。我们一开始就中招了” “怎么破?”阿兰伤悲未去,惊魂未定,心头还隐隐作痛,长矛就已经刺到了身前,他硬是拿琵琶当盾牌架开,才保得一袭性命。 “没法儿破,看你自己定律。”六步孤鹿一边接下肩上摇摇欲坠的姬姚,一边翻转枪头杀得热血沸腾。“将你摄魂铃的封印解开,借我一串。” 阿兰伸手往怀里一摸,取出两串红线串的铃铛,扔一串给六步孤鹿,他自己系了一串在脚踝上。 六步孤鹿接过摄魂铃,在扣住姬姚肩头的那只手上缠了两圈,抡枪乱杀一通,开得一条血路出来。 摄魂铃不只摄魂,还有惊魂的作用。惊魂之时,需要强行压制内心恐惧,方能不被其反噬。六步孤鹿和阿兰用了摄魂铃的“惊魂”,几乎无力顾及其他。 阿兰弦也不拨了,拿琵琶当大锤,见着魂影就砸。六步孤鹿带着姬姚,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周身真火都灭了。他身上没了火气,连带姬姚身上的碳火烧烤,也一并收敛了回去。 姬姚翻下六步孤鹿肩头的时候,覆在眼上的白绫尾巴跟他抹额绞一处,被扯了下了。摄魂铃总共两串,姬姚也不会控制“惊魂”,六步孤鹿一时顾及不了他,只能先想办法打进塔基再说。 姬姚强行把自己拉回现实,跟六步孤鹿说了句话,掀起眼皮乜两眼战场上的景致,又坠入了幻境。 六步孤鹿见他眼神涣散,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强求要将他唤醒,这会儿他没空给他血吻。这上古的“惑心”,积压了上千年的怨怒,他自己都守不住“本心”,哪里余力解姬姚的幻术。 “这他么什么鸟人的墓地,防盗技术如此之高?!”阿兰举琵琶挡长矛,骂骂咧咧没完没了。他摆不脱心头隐隐作痛的悲伤,骂出来痛快一些,勉强压得住惊魂的功效。 前后经历了“风杀阵”和“惑心”两个阵法,又被乌压压的魂影阴兵逼得步步为营,就算阿兰这样的盗墓高手也禁不住。除了骂娘,他什么心情都没有,“傻逼破鸟人埋的坟场,荒成这样了,还有那么多破不完的阵法,这还没入墓呢。里头有什么宝贝,需要守成这样?” 骂墓主骂到一半,忽然倒戈惦记人家宝贝的,只有阿兰这样的专业盗墓贼才做得到。为见宝贝一面,他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换作姬姚,肯定不是这画风,他非得把坟挖了,将墓主拆开研究一遍,再给你装回去 姬姚的衣裳又被烧没了,浓烟尚未散尽,姑且可以避避,但是挡路的魂影全在浓烟外头。 六步孤鹿带着姬姚杀出浓烟时候,一众魂影痴痴的眼神全都瞅了过来,不是因为姬姚不着寸缕好看,因为他身上的神魔气息“诱人”。他神志清醒的时候还好,一旦陷入幻境迷糊了,那种神魔气息,会在这样的上古坟地里散发得格外浓郁。 六步孤鹿横抢一挡,将蜂拥而上的魂影全都推了出去,再抡枪拍开几个,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珠子点灯。” 他倒不是因为小鬼觊觎姬姚的神魔身,大魔头手里的人,轮得到别人觊觎?他恼的,是姬姚身不着寸缕,被人看了去。 艰难杀出血路的六步孤鹿,没空脱衣赏给姬姚披上。他扯开大氅衣襟,将他往怀里一卷,私藏了! 至于他恼的点为什么这么奇葩,为什么要用这种“私藏”的方式将姬姚护在怀里,他自己也曾追究过半秒。介于“惊魂”摄魄,不得不分出来心神来压制,眼下又要杀开血路往塔基的位置过去。研究半秒之后,他果断放弃了那件无厘头的隐秘案件。 他一手扯大氅裹住姬姚,一手挺枪出去,将盯着姬姚看的那几个魂影,从眼眶处穿了一串糖葫芦。枪上青烟散去,半空黄沙坠地,这才算解了他的心头恨。 再敢瞧的,他再串一串糖葫芦。 好在这些都是魂影,碎了养几天又能还原。换作凡夫俗子,依着驸马爷这暴虐成性的脾气,不挖眼珠子,都得把眼皮给人缝起来,几年不让见人吧? 阿兰举琵琶当大锤,砸得满头大汗。他抵在六步孤鹿背后,骂道:“没完没了的,杀到什么时候?墓主怎么也不出来接驾?” “你销魂楼里的姑娘们,没伺候好墓主吗?”六步孤鹿马步挑枪,杀散个“将军”,与他战了好几个回合,还抽空压着“惊魂”,压得手心渗汗。他嘴上,不紧不慢地跟阿兰玩笑,“你来那么一阵了,墓主都不出来接驾。太不给兰老板面子了!” “他再不出来,老子问候他初夜。”阿兰话音未落,脚下砖瓦缝里,隐约腾起一点异样的气息。 他将系着摄魂铃的脚往上一踢,铃铛飞在半空里,他伸手捞回来。借着六步孤鹿枪墩为他格挡的空档,他将那十二枚摄魂铃系成的红绳,往拨弦的四根手指上一绕,就着那几枚小小的摄魂铃,再往四条弦上一轮,握琴的手指流云浮水一般往品相上一一按过去,琵琶弦上千音齐发,如箭,如刃,如万佛之咒。 听得弦上“铮”的一声,响彻云际。随后,弦音以利刃之势,楔进了他脚下砖瓦废墟的缝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五章 枕边没人 潜入地底准备偷袭阿兰的异样气息,被琵琶声扎了个对穿。阿兰从回音里判断了音律入魂的深度,它楔进去,再飙出来,还扎在了砖上,显然是穿了。 砖,等等! 他从砖上的回音里,能听到另一个魂魄的声音。 “怎么会有两位墓主?”阿兰震惊过度,话不过脑子,就溜了出来。“不对,他们都不是正主。好重的魔气鹿鹿,怎么跟你身上的气息一个味道。还有,姬”他回身说话那空档,小腿上被什么东西燎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他腿上吃痛,牙缝里“嘶”的一声,话音就此断了。 阿兰往脚下一瞧,就是六步孤鹿干的好事。他趁着地底那气息重伤,跑得不远,手心真火流向长枪,一枪下去将它钉在了原地。 地底逃窜那东西也是可怜,从它被琵琶声楔穿,到它被六步孤鹿长枪钉上,总共跑出去不到三寸远的距离。正好阿兰回头说话,迈开半步也就三寸远的距离。 砖缝里“嗞”的一声,燎绕出一缕白烟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焰烧熟了。那白烟带着魔气,灼伤了阿兰,不过擦着皮肤,伤得不深。 地底那东西被六步孤鹿长枪钉住,周围的魂影也散沙状散开,坠入了荒原。瓦砾铺地的废墟,又被上一层厚厚的鬼沙,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有六步孤鹿长枪入地的那一圈,方圆数仗内,废墟还是废墟。 同时,“惑心”的迷阵也散了。 六步孤鹿不紧不慢地接过阿兰的半句话,“是我家远方亲戚,也有可能。”他搂着姬姚转身过来,风姿卓绝地往废墟里一站,端正正的一名美少年。就是他怀里搂人那姿势,无端地有些风流。 就这么位端正又风流的少年郎,半眯了眼眸,轻轻昵着长枪底下那东西,模样刻薄到了极致。他说:“什么鸡?我家远方亲戚没有属鸡的,凤凰类的居多,可能是哪只落了毛的阿兰你看错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酸呢? 鹿驸马平日里温和有礼,口吐莲花,不怎么尖酸刻薄,不等于他不会尖酸刻薄。 地底那东西,跑路的方向显然不对劲,它冲着姬姚脚下去的,分明就是想顺手牵羊将他牵走。它只是策略没对,不该先偷袭阿拉,受了重伤还不死心,想要拖走姬姚。 痴心加妄念凑一块,显得特别不明智。 “不会是你未婚妻吧?”阿兰的眸光,在六步孤鹿和他长枪底下那东西之间,来回好几遍,一脸笃定又惊疑的表情望向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阿兰不信他没“奸情”,仔仔细细地剖析了一番:“地底这半死不活的上古阴魂,肯定是位大姑娘,还是特别痴情的那种。估摸着她在这里几千年了,还守着身,守着心,等着某人呢!否则,怎么听不得我说‘问候他初夜’?” “她再怎么愚笨,也不至于自己占着上风,无缘无故地跑来偷袭我吧?肯定是被我话给激的。男的听我玩笑,多半无感,大姑娘可不一样。” “还有,她伤成这样,自己逃了不行?还发横想要拽走你的枕边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它是醋了。” “闭嘴!”六步孤鹿脸上笑容瞬间崩了,十二分严肃地喝说:“我枕边没人。” 阿兰学着点儿某人正儿八经的语气,“哦”了一声。他冲地底长枪钉住那东西笑笑,“姑娘你有机会了,他说他枕边没人。” “枕边没人”这话倒是管用,废墟底下悠悠然一声“鹿哥哥”飘上来,喊得阿兰抱紧怀里琵琶,肩膀都缩成了一团。 那声音,有酥骨软筋的功效,听得耳朵里骨头掉渣,显然是位姑娘。 逡巡在幻境和现实之间的姬姚,都被那声音喊醒了。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吃了颗化渣儿的酥心糖,又酥又甜。 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鹿哥哥?姬姚忍不住抬起手来,掐了一下太阳穴,想把涌进脑袋里的眩晕掐下回去。 “惑心”的阵法刚散,他还不怎么分得清幻境c现实。他掐完太阳穴的手落下来,正好扣在六步孤鹿手腕上,还晕乎乎地冒了句话出来:“小九,不要去求你了!” 那句话,是他在零零碎碎的幻境里想喊的,醒过来的时候,正好脱口溜了出来。幻境里的撕心裂肺,无意间溜出口时,除了原本的干涉c沙哑,声音变得又弱,又含混不清。 酥心糖的甜,压不住撕开旧伤的痛,姬姚一声“小九”出口,眼角泪水潸然落下。幻境里,来来回回都是羽箭楔进神鸟眉心的画面,还有他想拥他入怀,他却碎了整整一个荒原的失落。 “你喊我什么?” “你是他什么人?” 六步孤鹿淡淡的疑惑,地底歇斯底里的咆哮,不约而同地指向姬姚。 姬姚还没醒透,大脑都是半开机的状态,耳朵里突然炸进来两个声音。一个咬他心肝,啃他骨头;一个扯他耳膜,轰他脑袋。他被炸得千疮百孔,赶紧抱住耳朵,想要做个下蹲的姿势蜷起来。 六步孤鹿的手扣住姬姚的后脑勺,将他脑袋摁在了自己肩窝里,没让他蹲下。他这身不着寸缕的姿势蹲下去,某人怒火不得烧上九重天? 喊声“小九”,都不得了得 地底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炸开,还撕成野兽咆哮。阿兰都被它震得,腾出手来捂住耳朵,偏了一下脑袋,想要躲开。只有六步孤鹿,耳膜铁打的一样,一点都不嫌弃。 “月儿,是你吗?”六步孤鹿暖暖的声音,软绵绵地压住了歇斯底里的质问。 他那声“月儿”不管谁听,都是五分叙旧,五分宠溺。再对上他专注又深情的眼神,能让人直接撇开他怀里私藏佳人的风流姿态,以为他专宠的只有一人。 地底那东西,忽然抽泣两声,委屈巴巴地哭了,“鹿哥哥,我等你六千年了你,怎么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和你”它哭得更委屈了,仿佛六千年的积怨,六千年的思念,一并倾斜而出,稀里哗啦地摆了一地。“我和你,有媒妁之言,你怎么忘了?” 阿兰心里念念叨:“哟,‘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弃妇,原来在这里?” 姬姚刚被他俩震醒,听说六步孤鹿跟谁有“媒妁之言”,既牙尖,又嫌弃,就着趴在六步孤鹿肩头的姿势,在他耳畔轻声问道:“她谁啊?” “初见月。”六步孤鹿轻声答了一句。他的话古水无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儿时,与她有过‘媒妁之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六章 媒妁之言 初见月! 姬姚似醒非醒的,被“初见月”这个名字彻底震醒了。 初见月,是风氏家族唯一的掌门女弟子。六千年前,混战伊始,风氏家族与帝俊联姻的计划,全权落在这位长公主身上。后来,联姻为何无疾而终,不得而知。 帝俊子女颇多,最娇宠的莫属“金乌十日”和“常羲十二月”。能与风氏联姻的,定是“金乌十日”。 姬姚心里痴痴地想:“我在梦里喊他小九,就没想过他是哪家公子?他身上的太阳真火和那双燃火的翅膀,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帝俊家的九公子:鹿。” “你既有婚有订,为何还要做伽蓝驸马?”姬姚鬼使神差地恼了六步孤鹿一句。他居然忘了,古人可以三妻四妾。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还是用古语问的,六步孤鹿心里莫名地一阵慌乱,本不该有的解释,也脱口说了出来:“我与她,只有媒妁之言,并无父母之命。” 答完,片刻寂静。 阿兰闷头一捶脑门,低声骂道:“你就认了自己是个渣男,又能怎样?” 姬姚如梦初醒地喃呢一句,“他跟我解释做什么?”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古语。 六步孤鹿面色一沉,冷声答道:“你问我的。” “你羲和一族,果然没有诚信!”半空中一声哂笑,又甜,又酥,又怨怒。 大风忽起,在那哂笑处聚起座沙山,形成一个轮廓模糊的女相。风沙里的魂影忽隐忽现,若有千千万万。魂影相互撕扯着,将那原本轻盈的女相,拉扯成了人不人c鬼不鬼的模样,让人分不清是美是丑。 六步孤鹿枪下钉的只是个分身,而且是个试探军情的小分身。起初形势并不明朗,此时女相现身,真像也随之浮出了水面。 姬姚扭头循声望去,差点以为是那什么木乃伊的片场。 六步孤鹿一招手,长枪收在手里。 他压着怒火,用那种“你到底是谁”的眼神光,觑了姬姚一眼。他这会儿两头不是人,哄好这个,那个又闹了起来。 姬姚心大,忙着瞧稀奇,直接将六步孤鹿的眼神忽略掉了。“衣服借我!”他自己动手,拔了六步孤鹿的外衣下来,往自己身上一裹,再将那条缀在六步孤鹿抹额上的白绫扯下来,系在了腰上。 系好衣衫,他双手合十,金刚菩萨状盘腿坐在地上,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姬姚经文出口,他身后一层一层的沙,徐徐升上天幕。 以他后背为界,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混沌里,火焰c金光闪烁不定,与鬼沙聚起的女相隔空相峙,又好像铺了一大张网,要将那女相一网兜了。 阿兰与六步孤鹿对望一眼,表情之惊讶。他用眼神责怪六步孤鹿,为何姚哥哥有如此强大的功能,他却不早说,害他打得如此狼狈。 六步孤鹿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点小骄傲,仿佛他就是故意的。他心里却说,“我跟他,也只相处了月余。” 女相呜呜咽咽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上演都是怨妇戏。她的控诉,没有之前质问姬姚是什么人的时候,那种凄厉与歇斯底里,而是换了个悲悲切切的叙旧的调调。 换作不知情的人听,多半要心生怜悯,想要做位才子,与她同舟填词。 她说:“我是师尊最宠爱的帝子。自幼以为自己就是公主,能得万人仰慕,有朝一日却许给了帝俊家的公子。” “自此,掌门轮不到我做,喜欢的人我不能相许。” “我足足熬了三千年,才熬干了自己奢望。心死了,就想青灯黄卷了此余生,不料又遇见了公子。” “自从你我‘媒妁之言’之日伊始,我就痴痴地等啊,等啊,等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个时日吗?十万九千五百七十九日” “那么多时日里,你可曾问过我一句。?” “墨天泽的‘一箭之恩’,让你魂飞魄散。你就留着一片翎羽,让我傻傻地守在废墟里六千年” “六千年了,你来看过我一眼没有?” 女相说她等了小鹿十万九千五百七十九日的时候,姬姚忙着念《心经》,没算清楚到底是多少年。 他想:“这女的肯定结绳计数了吧,不然怎么数得清?” 听到“一箭之恩”的时候,他念的《心经》忽然断了,升在天幕里的鬼沙猛然往下一沉,险些在地上卷起浪来。 六步孤鹿的手心摁在姬姚肩上。姬姚紧张兮兮地抬眸望他一眼。他也垂眸对上了姬姚的眼眸,声音柔和又温暖地说:“第一次吧?不要紧张!还有我呢” 他故意将长枪上折射的寒光,往姬姚眼前晃了一下,意思是说:“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杀一遍。” 六步孤鹿的语言和眼神都是利器,姬姚不是不懂。但他就是有一种,考试写错题,被最宠他的那位老师瞧了个正着的感觉。他赶紧在“老师”严肃又不失宽容的眼神监督下,将原先写的试题画一大个叉叉,重新推理论证一遍。 姬姚心念转变很快,迅速入定重新念起了《心经》。落下来的鬼沙,又升回了天幕。 六步孤鹿话锋一转,答了鬼沙女相问的那句“六千年了,你来看过我一眼没有?”。他说:“我这不来了吗?” 姬姚刚刚入定,心念不稳,堪堪的又听见那一句,心道:“终于恢复人渣装置了?!”他一走神,天幕上的鬼沙又掉下来。 阿兰盘腿坐在姬姚身旁,扶额兴叹:“能不能换一个?我觉得你的“心经”不怎么稳啊”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姬姚念着《心经》,忍不住回阿兰一句,“念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念。”翛然升上去的鬼沙,蹦极似的又下来了。 鬼沙女相趁着姬姚《心经》断茬的瞬间,大嘴张成黑洞,拥着千军万马,朝地面他三人扑将过来。 “姚哥哥救我!”阿兰狗爬式躲去姬姚身后。六步孤鹿手心真火流到枪上,枪却没动。 姬姚猛然回过神来,瞌眸入定,将最后一段心经念完。大半壁荒原的鬼沙升上了天幕,像一张网,将那鬼沙女相困在了角落里头。 女相怨怒不断,鬼沙里的魂影,终于撕扯成了咆哮式,往下猛冲而来。一时之间,嘶喊c冲杀和如怨如慕,混成一曲相互矛盾又统一的交响曲,响彻了半壁天幕,嘈嘈切切不绝于耳。 姬姚调调一转,念起了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身后沙幕里的火焰c金光齐齐一闪,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相聚在半空,冲着女相压了过去,犹如从天而降的神佛大相。 姬姚心c口两用,嘴上念着战歌,心里念着咒语。骷髅相与他心中咒语一致,口吐金言。 金言出口成符,劈头盖脸地朝着前方的女相砸去。反正瞧不清她什么模样,也不用怜香惜玉。瞧得清,姬姚也不得手下留情。 估摸着,阿兰会在心里替他念叨一句:“媒妁之言怎么了照样踹死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七章 挖媒、醉鸡 正气压邪,姬姚心念端正,骷髅头很快就压过了女相。骷髅念出口符篆,将她聚在半空的鬼沙冲得七零八落的。 女相咆哮着,怨怒着,却没法儿靠近骷髅头。骷髅头将地面三人,死死地护在身后,寸步都不曾让过。 女相中的鬼沙,被符篆冲散了又聚起来,摇摇欲坠的,像要立刻散架似的。 激战中,姬姚不敢分心,口上c心上念的战歌c咒文,字字句句纹丝不乱。 忽然,半空中一个声音喊道:“岷岷,你快走!替我救安琪回来” 唐教授的声音?他在女相那边! 姬姚的战歌和咒语,猛然间顿了半拍。半空里的骷髅相塌方似的,往下坠了好几仗。 鬼沙女相趁机撞进骷髅巨像,两座巨像彼此撕开裂缝。闪电从裂缝里窜过去,在旷野上空轰然炸起雷响,整座荒原被耀成惨目忍睹的炫白。 两座沙相里的佛光c鬼影,炸得漫天乱飞。随后,又簌簌地,流星般地坠落下来。 “阿兰,救人!”六步孤鹿大喊一声,躬身半跪在地上,将姬姚护在身前。他一手握住鯨戈剑,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捂住姬姚口鼻,顺带将他搂进怀里。 阿兰挽在袖子上的披帛,翛然拉长至天际,探进两座巨相相撞的散沙里,在雷鸣闪电间弯弯绕绕地捞人。 漫天狂沙哗然落下,姬姚终于回过点神来,赶紧在心里默念战歌,将骷髅相撑起来一点。要不是他被六步孤鹿护住,这会儿连呼吸的空间都没了。落下来的鬼沙,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头顶。 沙子的流动性很强,六步孤鹿用背脊为他撑起的一点空间,也没坚持多久。骷髅相在半空撑起来不到一分钟,又散成崩塌状,在电声雷鸣里坍塌下来。 时间刚刚好,刚好够阿兰救人。因为骷髅相撑起了半边天,空中才没那么混乱,风沙也没那么狂野。 阿兰的披帛,从半空的狂沙里卷了几个人捆成一团,另一端缠在主人手里,被他拖着就往塔基方向狂奔。 冤有头,债有主。 同是盗墓贼,初见月更恨姬姚。天塌下来,六步孤鹿都要护着他,这让她如何甘心? 收拾了那贼小子,别的都是毛毛雨。他们要是逃得出守墓的阵法,这就不叫落雁塔——这场风沙的始作俑者这么想的。 阿兰踩着初见月对付姬姚的空档,顶着风沙雷电,一路狂奔,奔进了塔基。 塔基的现实版,与它在外围呈现的幻像,其实是镜像相反的存在。 阿兰在外围看到的,高出沙面许多的废墟,其实是沉入地面的,更像一座没有盖土的墓。他扯着被披帛捆作一团的那几位,一步踏进幻境里,竟然踩空了,连人带“他”往下坠了好几仗。 一堆才子佳人c帝王将相,先在风沙里被刮得凌乱不堪,又被雷电霹得焦糊,再以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迫降在废墟里,最后滚成一团,实在是很难看。 要有下次,他们一定不得再信阿兰了。 “怎么感觉,这小子比姬老兄还不靠谱?”首先抹了一把脸,跪坐起来的,是左安琪。 “安琪,你没事吧?” “安琪,你没事吧?”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同时翻身起来,扯开左安琪身上绕得乱起八遭的带子。 短头发年长那位,头发炸成了泰迪卷。他心急如焚地问道:“有没有伤着哪里?” 春天绿的衣裳还没完全烧糊那位,头发烧成了左安琪心心念念要烫的泡面卷。他哭丧似的捧起左安琪黑黢黢的袖子抹眼泪,哭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六步孤鹿交代?!” 滚得远一点的一男一女,一位是岷岷,另一位是牧恋秋。风沙里的雷电多半都被他俩接了,糊得有点惨目忍睹。他俩起先没动,阿兰以为捞了两坨焦炭出来。 还好墓地里炸的都是阴雷,比较适合给僵尸当补品,被雷炸得最狠的半僵尸牧恋秋,这才没有真的糊掉。他还借阴雷度了个天劫,开了灵智。 牧恋秋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脑袋,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挖煤回程的路上坠机了吗?” 唐教授和宇文喆的问候戛然而止,左安琪则是多了几分欣喜若狂。 宇文喆抹一把脸上的黑炭灰,凑到左安琪跟前问她,“挖媒是什么风俗?万春府卖了,够不够我挖一回?” 阿兰一脸媚笑,过去肘了一下牧恋秋,“敢问这位哥哥,醉鸡是哪里的新菜?回头教我如何?” 牧恋秋:“” 我是穿越,又重生了吗?记忆好像空白了一段。两眼一闭一睁,画风还变得那么清奇 塔基的封印,比外围的阵法还要厉害,进来的都是陪葬,还没人从这里逃出去过。瞧那满地零碎的白骨,不就明了吗,他们哪个不是骨骼清奇c法术高强的盗墓高手? 最久远的白骨,被困在这里时间,可以追溯到六千年前。最近的几具尸骨,还是半骷髅。也就是说,大约半个月前,还有人在打落雁塔的注意? 围绕落雁塔的盗墓活动,持续了长达六千年之久,被困在塔基里亡魂,连碎片都找不到一点,全被守墓的封印吸收了。 那个封印,比六千年前更强了。 阿兰一边跟牧恋秋闲聊,掰扯醉鸡是哪里新菜,一边打量着散在废墟里的尸骨,还有那个混着神性和魔力的上古封印。他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番墓里宝贝的分量。 一帮人被困在塔基里,单跟牧恋秋瞎掰扯为什么会在这里,就花了好长时间。研究怎么破解的,就只剩下阿兰和岷岷了。 岷岷没有出过丰沮,总相信道法自然,搞了几个时辰搞,不懂这封印是个什么缺德玩意儿,也就懒得搞了。她在地上画个圈,布个巫术阵法,将几位凡胎肉体的护在里头,自己五心向天,在正中坐好入定。 她信天命,也信人性本善,不相信有人那么恶毒,会拿活人的性命来封印死人的遗物。 接着折腾的,就只剩下阿兰了 不过,阿兰的天赋,在这里似乎没有用武之地。那个上古封印,其周密程度超过了他见过的所有墓地,一点破绽都没有。能破封印的,也许只有墓主本人,或者设置封印的那位。 研究了一天一夜,没有找出破解封印的办法。阿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六步孤鹿和姬姚身上。他在琵琶声击穿初见月分身的时候,听到了地上的回音—— 六步孤鹿和姬姚,都和落雁塔最后成为墓地脱不了干系。六步孤鹿更像墓地正主的后人,他身上有羽毛的味道,墓地里也有。也许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凤凰一族的远亲。 封印解不开,被困在塔基里的众人,为了保存体力,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这头倒是安静了,姬姚和六步孤鹿那边,可就乱成了一团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八章 吻别 半空中两座沙雕相,一齐从姬姚头顶上塌下来。 六步孤鹿用背脊为他撑起的一小片天堂,很快就变成了地狱。荒原里的所有鬼沙,几乎全部堆在两人身上,变成了一大座沙山。 缺氧c压强过大,都是特别煎熬的问题。虽然这些,都只是姬姚被埋在沙山下的幻觉,却唤起了他求生的本能。 他在沙里四肢并用,一顿狗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了六步孤鹿的脖颈。趁着压强还不是特别大,他顺势将脸凑过去,噙住了六步孤鹿的唇。 狗刨的路上,他也曾想过,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要脸,毕竟驸马有媒妁之言,还有公主在等他。但是,生死大事面前,他还是得给自家老妈一个交代,不能出来一趟说没就没了,得活着 “只求你渡口真气给我,让我活着回去尽孝就好。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姬姚心里涩涩地想着,不计前嫌地“吻”住了驸马爷。 姬姚只求一口真气,对六步孤鹿来说却是索吻。熟悉的味道覆上双唇,又含混着遥不可及的陌生。 他双手穿过疏松的沙粒,压上姬姚后背,反噙了他的双唇,情不自禁地吮了一口。 上千年的情愫,上千年的思念,如同年岁悠久的陈酿,一滴就足以让人沉醉。 他浅尝一口,已经醉了。 沙里睁不开眼睛。否则,他一定要一寸一寸地,看清面前他吻过的这张脸。到底是谁?! 他与伽蓝的诀别,就是这样的一吻。 他追他追到摩天崖,在他身后喊了声:“小九,不要去!求你了” 伽蓝最后的话音,全部没在了他扑上来的那个吻里。 那时他年少,又笨拙,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做得特别复杂。那个原本轻盈又深情的吻,他没有缝上,直愣愣地傻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伽蓝。 他们双唇碰在一处,僵了良久的吻别,最终变成了不辞而别。小鹿退开半步,给伽蓝留了个决绝的背影。 那天,伽蓝穿一身浅白的纱衣,轻得像片云,也像那个吻。他撞进怀里的时候,却像撞了座火山进来,小鹿的三魂七魄都快被他冲散了,还带着滚滚热浪。 那一幕,像毒酒一样酿在他心上,不管再过几千年,他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口,哪怕酒里的毒能让他生不如死。 姬姚送过来的那个“吻”,让他尝到了熟悉的,是伽蓝的味道,还是诀别的味道,还是都有那么一点! 他想将那枚,因为自己年少稚拙,而错过的吻,缝上 他想一醉方休! 可是,那隔山隔水,隔着时空向望的陌生感,又让他身体一僵,在那浅尝的一口之后,顿住了。 姬姚以为,驸马移情别恋的速度堪比闪电战,正等着他火星撞地球,却是一个不小心撞进冰河世纪,冻住了。 他等的真气没到,猝不及防又被冰河冻住了吻,一口气没喘上来,用鼻子吸了口鬼沙。血吻的功效,早在“惑心”的迷阵里消亡殆尽,一鼻子鬼沙呛得他嗓子干痛。嘴被六步孤鹿封住了,不敢咳出来,他又吸了一鼻子鬼沙,这回用力过猛,沙子直接入肺了。 姬姚脑海里,模糊又强烈的几个大字闪过去:“我命休矣!求驸马收尸” 零零碎碎的画面,在他黑暗又空旷的小世界里翻成万花筒。各种各样的吻,凑上的都是小鹿的唇,还是偷偷摸摸的。 姬姚对自己的闷烧大脑特别无奈,为啥临死之际,还能春心荡漾地花痴驸马?能不能换一个人犯花痴中枢神经强行驳斥:抱歉,此生不能! 姬姚背心后头,“嘡”的一声脆响,惊醒了痴心如醉的六步孤鹿。身披铠甲的毒蝎偷袭姬姚后心,鲸戈剑自己出鞘替他格挡了一剑。 姬姚呛了两口鬼沙,被自己的幻觉迷得神魂颠倒,早没了意识,言行c真情也从了幻境。他在六步孤鹿唇边喃呢一声:“小九”,真的顶开他的牙关,吻了他! 六步孤鹿身体一震,将姬姚往怀里一按,抓着鲸戈剑的手竟然被剑带走了。 毒蝎一击不成,又出一击,钳子c蝎尾一并用上。姬姚一个炙热的深吻轰过来,六步孤鹿神魂并肉体一起烧在了烈火之中,耳朵里嗡嗡的响成盲音,什么都没听见。 沙山底下,眼睛不好使,耳朵还听不见,简直废了! “你到底是谁?”六步孤鹿心里闷闷地问了一句,直接用脑门撞在了姬姚额角。他经历的所有战斗,都是战况极为复杂的过往,强敌面前他需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先前智昏,他要把自己撞得清醒一点。沙山底下没什么可以撞的,姬姚脑门最硬,顺便让他也醒醒酒。 姬姚没有提防,被他撞得脑袋往后一仰,脖子都快折了。刚聚起来的沙子比较松散,没有那么强的支撑力度,能让姬姚把脖子折成九十度。 脖子折了也就算了,满脑子幻像都被他撞出去了 姬姚空白的大脑里骂了一句:“你是不是人啊?!”随后发现,真火在血脉里流变了全身,大概是驸马爷的真气到了 六步孤鹿撞醒自己以后,耳聪目明。他迅速调转鲸戈剑,往毒蝎的大钳子上挥了过去。 沙山底下,沙沙一阵金属摩擦的闷响过去。随后,鲸戈剑“嘡”的撞上了蝎子的青铜铠甲。 鲸戈剑的剑鸣本就十分魔性,再撞上邪乎其邪的蝎子铠甲,姬姚满耳朵魔音乱溅。他抱住双耳,埋头躲进了六步孤鹿怀里。 耳畔又是“嘡”的一声,鲸戈剑与蝎尾交锋了。 鲸戈魔厉的剑鸣,是点燃姬姚热血的一把烈火。他心神受剑鸣诱导,转身将手扣上了剑柄。那一扣,正好扣在六步孤鹿手上。 六步孤鹿习惯左手握剑,姬姚是右手。他两的手交叠在剑上,握成了一个极其暧昧的环抱姿势。 重铸后的鲸戈,是姬姚的佩剑。成剑首战需要出锋见血,还必须由主人亲自持剑,手刃铸剑师指定的邪物,以后才有持剑的资格。这是仙草灵剑开锋的隐形价码。 仙草给的价码,是重建落雁塔。姬姚需要亲手斩杀的邪物,一定是落雁塔里的东西。这落雁塔里,除了满地鬼沙,就是守墓的初见月。那只蝎子,只是她召来下酒的小菜,不见得是仙草要的。 不过,斩一叠小菜给灵剑开胃,也是不错的,多少能让姬姚熟悉一下握剑的手感。 话说回来,要让姬姚那双秀才手持剑斩邪物,六步孤鹿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所以不敢放手让他持剑。 所以呢他俩就将鲸戈剑握成了环抱的暧昧姿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八十九章 天亮,请睁眼 为了出击的姿势更加利索,六步孤鹿索性将空出来的一只手,环在了姬姚腰上。 沙山底下,活动不是特别方便。姬姚本该捏成剑诀的那只手,顺势而为地扣住了六步孤鹿环在他腰上那只手的手腕上,正式创立“柔情蜜意款”使剑招式。 沙里那只大蝎子,估摸着是被他俩晃瞎了眼,蝎尾一通乱扎,连姬姚汗毛都没碰到一根。两只大钳子还能有点用,蝎子拿它当刀使,跟鲸戈剑过了几招。 姬姚和六步孤鹿耳力都还不错,出剑方向基本一致。偶有姿势不当地方,六步孤鹿都会及时调转剑锋,帮他纠正过来。 拼了不过十几招,那铜盔铁甲的蝎子,居然掉头跑了。 长眼睛的都瞧出来了,他俩拿它练剑呢。傻子才不跑! 那蝎子一跑,鲸戈剑的剑气,私自来了一个“后坐的反冲力”,有点像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 姬姚和六步孤鹿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半点防备没有。剑气带着两人的手,往后一坐,剑镦正正的撞在姬姚膻中穴上。 姬姚猝不及防被鲸戈这么一撞,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儿没喘得上来。 六步孤鹿是当场愣了,险些一掌劈断鲸戈剑。要不是他的另一只手被姬姚扣着,他真的要再次断了鲸戈剑。 姬姚被剑镦撞痛的时候,还无意中攥紧了他扣在六步孤鹿手腕上的那只手。六步孤鹿这才反应过来,剑是姬姚的,他不能自作主张再次断剑。否则,鲸戈真的没法儿复原了。 鲸戈剑撞完一剑,停顿少许,再来一剑。 这一剑,撞得更狠!姬姚和六步孤鹿都没想到,它还能没完没了,压根儿就不防备。 姬姚噎在嗓子眼儿里的一口气,直接被鲸戈撞了出来——那是六步孤鹿拿脑袋撞他之前,度给他的一口真气。 姬姚就差没把郁结在心肺里的那口血气,一并吐出来。 “咳咳该死的鲸戈剑,你胳膊肘往哪儿拐?”姬姚咳着嗽,恨恨地骂着他的傻剑,心里还冤得要死。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姬姚,委屈巴巴地跟自己哭诉:“为了得到‘上神’的一口真气,老子初吻都献出去了。现在你给我撞出来” 鲸戈撞了姬姚两次,还把六步孤鹿度过去的真气给撞出去了。六步孤鹿翛然抽出手来,一掌拍在鲸戈剑的剑镦上,将它打出去几仗远。 听着鲸戈剑与鬼沙摩擦的“嚯嚯”声,飚出去好几仗远,姬姚掉转风向护起内来:“那是我的剑!”他使劲儿往后肘了一下六步孤鹿。当然,不疼,他没用劲儿。 “背叛永远只能有一次,它居然还有第二次!”六步孤鹿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没去管那鲸戈剑,剑鞘已经自己找它去了。 姬姚肘完六步孤鹿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说了那么多话,口鼻里竟然没有入沙,耳畔的声音也没了砂石传音的质感。他以为六步孤鹿给的真气有辐射,即便它被打出去了,功效也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贴在身后c拢着他的六步孤鹿,往后退开了。姬姚从身到心,同时空了。他回头去“瞧”六步孤鹿,却没敢睁开眼睛,他怕鬼沙迷眼,一不小心又要瞧见他和伽蓝的过往。 “鹿鹿”姬姚像头被人抛弃的小兽,回头去寻走得不远的主人。 转身的一瞬间,他脑门上被人敲了个菠萝蜜。他还听见六步孤鹿的声音,学着他在“狼人杀”里做法官时的语气说:“天亮,请睁眼。” 在丰沮那会儿,一群考古学者没坟挖,闲得无聊,常常凑一块儿玩“狼人杀”。 六步孤鹿觉得有意思,又不愿意跟他们一堆凑热闹。他们往树下一扎堆,他就拿本小书坐树上,一边躺树枝上看书,一边听他们玩“狼人杀”。听到精彩的地方,他总是会心一笑,却从不吱声。 天黑闭眼的时候,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听见六步孤鹿游戏口令说出口来。许多清浅的时光,又在姬姚心里沉沉浮浮地漾出了水面。 丰沮气候湿热,山林葱郁,冬日树不落叶,初春新芽又发。深深浅浅的绿,千千层层地叠在一起,仿佛置身画里一般,格外好看。 六步孤鹿一身柔和的白纱,斜倚在树上深深浅浅的绿里,冷冷淡淡的,仙儿一样。 其实,驸马安静看书c喝茶的时候,神情很淡,并不像他的春风暖笑那样夺目,也不像他横枪跨马的门神画像那么炙热。 有时候,姬姚真以为他是绿荫丛中的一池清波,清清冷冷地映着层层叠叠的绿。 是他将绿点缀成了风景,还是他就是风景,总让人傻傻的分不清。 那时的姬姚,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太多牵挂,也没有那些逡巡不去的愁。 “还回得去吗?”姬姚没有睁开眼睛,向着六步孤鹿,轻声问了这么一句。 “回去做什么?过去的好,只停在某一刻,真的寻得回来吗?就算寻得回来,也有许多苦涩相伴。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时候?”六步孤鹿的声音淡淡的,一如他在丰沮观战“狼人杀”时淡淡的神情。“回不去,又何必自寻烦恼?” 乍一听他说的那话,姬姚仿佛一片落叶漂在水上,随着清波起伏两下,还特别惬意。以至于,他将满嘴鬼沙的干涉都忘了,只记住了鬼沙底下唇齿纠缠的味道。 忽然,耳畔嘻嘻哈哈的童音荡漾开来。 “月儿,我找到你了” “” “快出来,那里很危险!”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月儿你别动,那是我二弟的穿山甲。” “啊呜呜” 叶子底下的清波一样漾,姬姚心神飘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循着那一男一女的童声望去。 院子里两名孩童,一般年纪。 姑娘七八岁的模样,是位清秀可人的美人胚子。她怀里抱一头穿山甲,半截身子爬出假山山洞,哭得呜呜咽咽的。 男孩子年纪稍微大一些,一身玄色衣衫,跟小鹿长得一个模样。听见姑娘哭声,他赶紧前去解开困住她的阵法,“这是我二弟的穿山甲,你别动。你抱走他的穿山甲,他得暴走了” 那方院子,姬姚特别熟,好像一花一草都跟他亲近过许多年似的。他想:“或许是因为伽蓝的缘故。” 虽然他还没有捋清楚,他跟伽蓝有什么渊源,还是把帽子给人扣上了。 “初见月把我们拖进了水月镜。”六步孤鹿在姬姚身后,做了个类似“游戏解说”的备注。 “‘水月镜’是幻术吧?”姬姚隐约感觉到,眼前所见并非实景。这落雁塔里,幻术太多了,这会儿多半又是故技重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章 渣渣鹿 听见六步孤鹿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又说:“不仅是幻术,还是妄念。入镜人心心念念挥之不去的记忆,都会在水月镜里呈现。破不了妄念,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姬姚心想:“原来初见月并不笨啊。知道硬拼拼不过,索性来软的,将我们困在温柔乡里,让我们醉生梦死?”他说:“抱穿山甲那姑娘,是初见月吗?” 六步孤鹿“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哦。”姬姚眉心轻蹙了一下,心想里有那么点儿不舒服。他明知道,那句“回不去?又何必自寻烦恼?”是说给初见月听的,就是不乐意见他跟初见月一处长大。这么些无聊的琐事,也不晓得管他什么屁事儿? 有时候,他特别懊恼六步孤鹿的渣渣人设。大街上不分男女老幼,都能得他一份专宠,好像他是挂在天上的太阳,随时随地都能大爱人间。 想归想,姬姚还心不在焉地把话飙了出来:“渣渣鹿。” “什么鹿?”六步孤鹿偏头过来,看了姬姚一眼,似笑非笑似玩笑地问他。 姬姚:“” 还好他听不懂几个现代词汇! 顿了一下,姬姚话锋急转,赶紧给自己救场,他说:“夸你呢!” 六步孤鹿睥睨天下的黑暗眼神,默默挑过姬姚头顶,冷冷地觑他一眼。词他听不懂,语气他还听不懂了? 姬姚被他瞧得心里毛茸茸的一团,干干地笑了一下,赶紧切入正题:“你跟初见月还真是青梅竹马啊!” 六步孤鹿不怀好意的笑,向着姬姚,看戏一般。 姬姚耸了耸肩膀,往旁侧退开一步,避开他眼中的锋芒。 六步孤鹿这才转过脸去,用眼神指了一下院子里那对孩童。他说:“跟初见月青梅竹马的不是我,她长我三千岁呢。那是我长兄,都说我跟他长得很像,我却没有见过他。他在我出生前,就已经薨了。你看到的这方院子,是我长兄留下来的,后来我被鸠占鹊巢了。我儿时,常在院子里看到一些他和月儿的往事。” “我与初见月的媒妁之言,多半是因为我与长兄八九分相似的相貌。她喊我‘鹿哥哥’,也多半遵照了对我长兄的称呼。” 话到此处,姬姚这才注意到,院子里扶起初见月的那名男童,跟小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却没有小鹿眼眸里的春风暖笑。他更像炙热翻滚后,冷却的岩浆,冰冷c坚毅c直线条。 院子里的画面来来回回地切换,不是小鹿长兄与初见月的青梅竹马,就是小鹿与伽蓝儿时的琐事。 姬姚不敢多看小鹿与伽蓝的琐琐碎碎,索性垂下眼眸,假装困顿。他问六步孤鹿:“为什么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六步孤鹿思量良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因为我有愧于风氏家族,所以月儿忘不掉的记忆,我也忘不掉。凿开羲和与风氏联姻的楔子,正是伽蓝。” 姬姚读过许多古籍,说起初见月,他肯定猜到了六步孤鹿的身世。六步孤鹿认了他和初见月有媒妁之言,帝俊九子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他也不打算瞒着姬姚。 稍许停顿,他说,“这事儿也不能埋怨伽蓝。当时的形势,我们跟决讼一族联盟更为有利,这也是我父亲默许的。否则,我根本不可能遇到伽蓝。 “他在我家养伤,与我同房住了三年,我父亲那样明察秋毫的人,怎么可能连蛛丝马迹都捕捉不到?” 姬姚有句话没问出口来,“你父亲,对你和伽蓝是默许的?以至于,你将媒妁之言的婚约毁了,他都不闻不问?” 他不愿提及小鹿和伽蓝的事情,转而正经问道:“伽蓝是决讼国的什么人物,以至于”你要毁掉婚约跟他联盟? 姬姚话音刚落,整个空间像碎片一样往下掉,取而代之的,是决讼国新王登基的大典和乌烟瘴气的朝政。 登基的新王,是姬姚梦里的伽蓝,莫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他跟姬姚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神情都无几差别。 姬姚在梦里,以伽蓝的视角经历过悲欢离合。没想到,第一次瞧清他模样的时候,他自己都震惊了。 “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吗?姬姚终于明白了,为何六步孤鹿看他的眼眸里,总能找到一点不一样的情愫了。 他心里哀婉又愤怒,默默地想:“你姥姥c老爷的,老子一直都是替补队员?从来没有正式上过场” 六步孤鹿的声音,给眼前乱哄哄的朝政,做了个旁白:“伽蓝姓墨,官名:天泽,是决讼武王的独子,也就是绝讼中兴复国的元帝。 “我与他相遇,是在决讼国宫廷政变之后。” “九州混战伊始,最初并不牵涉人族。法兽,是当时妖族供奉的神兽。法兽统治的决讼国,就成了裁决战争正义与否的准绳。几千年的妖族混战延绵不休,非正义的战争越来越多。决讼武王主张以战止战,却在即将平息战火的前夕,遭受族人背叛,生死国破。” “武王死后,国舅兼右卿士发动了宫廷政变。当时不满十岁的小太子,被叛军和各大妖族四处追杀。最后在太子太傅鲸戈的保护下,逃进了岷山。” “正巧我和哥哥们在岷山寻猎,遇上了太子。他伤得很重,还中了咒术,伤了魂魄。以至于后来落下个病根,许多事情他记得快,忘得更快。” “水月镜,就是他复国登基以后,做出来的法器。决讼国内忧外患,他那时年纪又很小,需要裁决的事情太多,细枝末节的事情他记不住,就全往水月镜里丢,用的时候再翻出来。” 听完,姬姚轻叹一声:“大战前传,听起来像春秋史书”。 六步孤鹿笑了一下,大抵是默认的意思。 幻境里,朝堂上乱哄哄的,堂下的大臣们各有主张,吵得快要打起来了。 堂上的墨天泽,坐得端庄又正经。冕旒垂下来,遮了大半张脸,不怎么瞧得清神情。他在堂上坐了大半日没吭声,等着下面的臣子们吵完了才说:“本王未婚未订,也没有宠姬c遗腹子什么的。你们把我送去见我父王也行,剩下这一摊子事情,你们再要找人收拾,可就没我墨氏家族什么事儿了。” 六步孤鹿在场外,做了个脚注:“《决讼法典》被鲸戈毁了,全装在伽蓝脑子里。他不将法典抄写出来,决讼国形同虚设,法兽也不会被供奉为神。” 原来,决讼国寻回太子,是为立命之本。姬姚心里赞道:“鲸戈还真是大手笔!都沦落到了四处逃亡的境地,还能为太子谋划后路,当真不愧是决讼国的千古帝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一章 墨天泽 风氏家族无论怎么强势,也比不过能够一锤定音的《决讼法典》,那时礼乐尚未崩坏,法度依就有章可循。 《决讼法典》更像是春秋时代的周天子,虽然鸡肋,却威仪尚在——姬姚就是这么理解的。 墨天泽的处事风格看似平静c温和,却有弹压四方的魄力。新王登基,政治手腕尚且稚嫩,却有十足的胜算,能压过风氏家族拿女子婚姻做联盟计划。 “风氏和决讼没有世仇,为什么非要二选一?”姬姚更想问的是另外一句:“你与伽蓝是真情,还是为了盟约?” “没有人刻意撕毁盟约,只是羲和与风氏家族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平淡。没有正式的联姻,彼此不敢相互为敌,也没有理由唇齿相依。不敢将后背交付对方,危难之时也不敢假以援手。几千年的混战里,妖族都是各自为阵,看谁不顺打谁。”六步孤鹿的解释平铺直叙,特别像旁白。 他说的,姬姚大抵能够理解,小蓝院的书里对战争的来龙去脉,记载得还算清楚。 不过,那些类似上古史书的记载,都是春秋笔法,细枝末节全都没有。想要知道故事背后的前因后果,完全得靠想象力。 水月镜是个好编导,六步孤鹿想什么都不需要口述,它能现场直播。 画面推进到墨天泽的后宫。 此时的墨天泽,已经出落了一副标志少年的模样。他褒衣博带,一身浅金色的常服,从太后宫里出来。 “陛下!”内侍总管在宫外迎上了墨天泽。 两人对望一眼,墨天泽警觉地眯起了眼眸。他瞳仁一缩,压低了声嗓说话:“回御书房再说。” 御书房里,墨天泽拍了个禁音符在门上。看样子,书房里的对话,只有天知c地知c他知。内侍总管要敢说出去,那就是杀无赦的结局。难怪史书上没有记载。 “陛下,桃丘和守心昨夜遭人围困,军队来路不明。”内侍总管唯唯诺诺地替人传话,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太阳真火被盗,七公子和九公子都在追那盗火贼。陛下可要救城?” 墨天泽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混战中,他是周天子一般的存在,虽然形同虚设,好歹人设还在。他在位三百年,决讼国恢复到了一个空前的盛世,妖族的战火也逐渐平息下来。 只需要休养生息,得到合适的机会,就能重建秩序。 帝俊一脉,则是真正的神,他们有人族和妖族的供奉,也要惠及万民。敢盗神火的,都是些什么流氓胚子? 法兽崛起,再要发起战争,就得找足正义的理由。哪些不要脸的流氓妖,找不到理由出战,竟然使出了“盗火”这一招。 那一愣之后,墨天泽脑子里炸出来两个字:“屠神”。 这是姬姚在内心与墨天泽共鸣的两个字,也是后来“历史”所见证过的。 所谓的“落日之战”,其实是“屠神之战”。只是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羲和一族伤亡最惨,金乌十日几乎全军覆没。后来坐镇扶桑宫的公子甲,都是帝俊在地火之中炼化的木果身。他的真身,早已陨落在战场之上。 所以屠神之战,以“落日”命名。 “同时被盗的,还有九天玄火c朱雀离火”内侍总管的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墨天泽扶额肘在案上,大拇指使劲掐着太阳穴,感觉像是偏头痛。他沉声问道:“十大神火,还有哪家的没有被盗?” “幽冥鬼火”内侍总管诺诺地答了一句。 幽冥鬼火,乃天生鬼物的本命之火。可能不是特别难得,所以不用盗,去冥界随处可以就地取材。 妖族的千年混战,终于因为盗火事件,将神族拖进了战火。神族高高端坐云上,暧昧不明的观战态度,终于明朗了。 十大妖族联手盗取神火,博取人族供奉,自封为神。两大阵营的对峙,由此拉开序幕。 先前暧昧不清的盟约,也因为盗火事件,将矛头指向了共同的敌人。 妖族需要修炼,神族需要供奉,人族则是黄土里来,黄土里去的俗物,痴嗔贪念俱全,他们用供奉祈求神灵压制邪念,维持世界的平衡。 神族也是妖,只是被人供奉着,所以是神。现在神火被盗,大妖小妖人手一打,谁都能够获得供奉,需要神来做什么? 神火被盗的时候,以神火为源的各大家族,还是各自为阵的状况。家家都被盗了圣火,都掀起了十万火急的“追火令”,都是自顾不暇的,乱成一锅粥。谁有余力救城? 如此盛大的盗火行动,如果没有上百年的伏笔,恐怕不能成功。当年被盗圣火的家族,都非常谨慎,实力也在各大妖族之上,不可能轻易被盗,而且是同时被盗。 那几年闲的,只有风氏这种没有本命圣火的家族。 “看戏”的六步孤鹿,补了句题外话:“当年风氏的掌门人,不是初见月。因为我和月儿的婚事,一直停留在‘媒妁之言’上,所以羲和一族与风氏的关系一直都很平淡。” “决讼国的武力值弱爆表了?救援都需要请别国出兵?”姬姚恨不能生在当时,杀一杀决讼元帝的威风。他心里骂道:“这等小事都摆不平,还要去求初见月?” 六步孤鹿眼神杀,将他那句大不敬的话,扼杀在了摇篮里。他说:“当时的决讼国,已是累卵之危,众多妖族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法典’,怎么能够调兵出来。妖族受人蛊惑,连神火都敢偷,谁还在乎多灭一个决讼?法兽一族若真的就此消亡,普天之下将再无公证之言。” “知道我的封地,为何取名‘守心’?” 姬姚迫于他一派肃然的淫威,傻傻地望他半天,等他赐教。其实,他对决讼国不能出兵救城的理由,早已了然于胸。 敌人将“围魏救赵”c“调虎离山”的伎俩全用上了,就看决讼国和羲和一族谁先出来救城,谁动灭谁。他心里却说:“鬼知道你为啥鬼迷心窍。” 六步孤鹿好像听见了他心里那话,轻蔑一笑,说:“法兽正直,全为‘守心’二字。我与伽蓝交好” 姬姚阴阳怪气的笑,贱贱地向着六步孤鹿,将他后面的尾音都给笑没了声儿。 什么你与伽蓝交好?你明明守的,是你心尖儿上宠的那人。 六步孤鹿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正好,幻境里的墨天泽,偏头痛痛完了。他起身去屏风后头,取了只锦盒交与内侍总管,嘱咐他说:“给风氏长公主初见月送去。她会出兵的。” 内侍总管藏了锦盒在怀里,躬身退了出去。 瞧着战战兢兢的内侍总管,姬姚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墨天泽明明是温和谦恭的儒雅风格,为何他身旁的人,怕他怕成那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二章 水月镜 六步孤鹿读懂了姬姚的表情,他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同时补了段旁白:“伽蓝的温和c谦恭都只示于人前,私底下贼心贼肺的,坏得很!” 姬姚余光睨了六步孤鹿一眼。六步孤鹿的笑,却向着幻境里的墨天泽。他说伽蓝“贼心贼肺”的时候,姬姚似乎品出了赞许的味道。 坏得很又是哪种坏?怎么有种被心上人咬了一口,故意噌怒的娇宠呢? 姬姚耳根底下的血液,呼的烧了起来,因着墨天泽的那张脸,他感觉六步孤鹿在说自己。但他不是墨天泽,转瞬间又把甜蜜烧成了醋。 他真是想不明白,初见月为什么要把他们拖进水月镜里。明知道六步孤鹿不能忘却的记忆里会有伽蓝,她还自讨苦吃,把自己烧成特大瓦电灯泡? 幻境里的画面再次破碎,重新构建的场景,是风氏家族的祠堂。 初见月成功说服掌门人,准备带着自己的人马出山救城。她在祠堂里三拜九叩别过恩师,与风氏决裂。 显然,风氏不愿意卷入这场战争,初见月只能以这种方式出山救城。 “那只锦盒里装的什么?为何能说动初见月出兵?”姬姚很好奇。 从送锦盒开始,到初见月出面说服掌门人,中间省略了好长一段。既没有动之以情,又没有晓之以理,墨天泽是怎么一击致命,让初见月信服的? 六步孤鹿一个极其亲昵的神态,回眸瞧向姬姚。他柔和的声音里,可咸可甜地乱加二两酸醋,问道:“伽蓝自己都忘了,当年送的什么?” 姬姚心神一震,预感不妙。 后背一阵寒凉袭来。他默默念个咒语,将鲸戈剑召回来握在了手里。他转身,举剑朝那寒凉袭来的地方,格挡了一剑。 偷袭他的,并不是他挥剑挡开的一击。他抽剑回来,朝迷雾深处的密林里刺出一剑。 鲸戈剑的剑气,划破“风氏祠堂外的迷雾”,刺穿了一个黑影。黑影里,一名女子的声音惨叫出来。姬姚眼睛被银光一晃,一面八角银镜落从半空落了下来。 同时,幻境破碎,他们又回到了鬼沙遍布的废墟上。 银镜挣扎两下,想逃,却死活也遁不进鬼沙。 姬姚早料到那镜子要往鬼沙逃跑,出剑的时候故意划破手指,凭空画了个血符砸出去。 银镜落地,落雁塔守墓的阵法全都不攻而破,连风沙都没劲了。 “你就是墨天泽的水月镜吧?”姬姚收起鲸戈剑,蹲在水月镜跟前,不怀好意地跟它玩笑。“这么不堪一击,还经不起别人哄骗,墨天泽怎么会选中你呢?” 六步孤鹿跟在姬姚身后,神情一派肃然。他说:“月儿只是镇镜的怨念,不是水月镜。水月镜的真身不在这里。” 听见那声“月儿”,姬姚气不打一处来,拿初见月开涮:“你不知道‘你家驸马’喊我伽蓝,就是故意的吗?你确定墨天泽装锦盒那一段,不是他故意掐掉的?帝俊家的长公子” 谁家驸马?! 六步孤鹿一脸锅烟黑,一脚踹在姬姚屁股上。要不是杵在手里的鲸戈剑,用剑气托了姬姚一下,他肯定狗吃屎的姿势扑在了水月镜上。 姬姚不想激怒初见月,他还有大事没了,得好好哄着她。他稳住身形,假意换了舒坦的姿势坐在地上,牙缝里挤出半句话,“不也跟小鹿一个模样吗?” 初见月一听见帝俊家的长公子,就气息不稳,好像是被气的。 姬姚好容易踩中她尾巴,哪里肯放?他将鲸戈剑插进身前的沙土里,十指相扣抱住剑镦上,下巴往手上一搁,死不要脸地装乖c卖萌c讨要压岁钱。 他笑弯了眼眸,昵着地上的水月镜,“你以为你找到了墨天泽,终于可以手撕骗子,抱回一箭之仇?” “可惜,我才二十多岁,又没有碎在天葬台上重生的经历,压根儿不晓得,墨天泽是我哪一辈儿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 姬姚认定自己跟墨天泽没什么关系。否则,六步孤鹿对他,不可能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 他静了静心,又说:“我仅仅是遗传了他的脸而已!” 六步孤鹿喊他伽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又上了钩,做了鱼饵,很自觉地回了他一个“阴谋做大了,谦逊一点”的微笑。 那个温文尔雅的浅笑,看起来像他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似的,只是因为那丢三落四的毛病,所以忘了。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锦盒里装的什么。 他知道初见月会找他“寻仇”,提前念了口诀,将鲸戈剑召唤回来。 水月镜里,初见月颤抖的声音问道:“鲸戈是墨天泽的佩剑,你怎么会他召唤灵剑的口诀。” 姬姚也不知道,那个口诀从哪里学来的,像是从他灵魂深处冒出来的一样。没法儿解释,他索性耍无奈:“他是我祖宗,我跟他心灵相通,不行吗?” 六步孤鹿从姬姚念口诀召回鲸戈剑的时候,眉心就锁得死死的。他瞧着姬姚的眼神也是特别一样,仿佛巫山云里的雾,缱绻着无尽的愁。 姬姚说他跟祖上“心灵相通”的时候,巫山云雾的愁终于见了太阳,云开雾散。他又换回了以往的神态。 初见月被姬姚气得,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呼呼地生了好久的气都不说话。 姬姚嫌她气得不够,代她问:“想不想知道,水月镜里那幻境的破绽在哪儿?” 问完,他有代她答:“破绽就是,你一出手,幻境就会破灭。所以你想困住我们,把我们耗死在幻境里头,就不能动手杀人。可惜,你痴心太重,经不起诱惑。能怨谁呢?” 水月镜里最初的幻象,仅仅是琐琐碎碎的日常,就足够绕得入镜的两人都心绪不宁了。 佛曰:想要的,不想要的,你都会得到。 在妄想里困顿久了,什么样的人都会心神错乱。六步孤鹿逡巡不去的牵挂,让姬姚妒火中烧的狗粮,都是水月镜扰人心神的咒术。 初见月与长公子的那些琐事,除了最初抱走穿山甲的那一桩,其余全是六步孤鹿精分出来的。 随后,他故意把话说开。他说“凿开羲和与风氏联姻的楔子,正是伽蓝”,无非是想把话题引去墨天泽身上,找机会让初见月陷进自己的幻境里,再引她偷袭姬姚。 这样,幻境就会不攻自破。 驸马的坑跳得太多,姬姚已经学了会自己盖土了。六步孤鹿喊他伽蓝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拖了初见月下水。 姬姚捡起水月镜,用袖子拂开镜面上沙尘,将它举到与视线平行的高度,侧脸瞧一眼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冲着镜子做了个“俊俏无双”的鬼脸。 他说:“初见月公主,你说我家祖上,就是叫墨天泽的那位,是不是个超级坑货?他作古几千年了,坑了你,还坑我。我俩算是同仇敌忾吧?要不,你扒一扒他的糗事,我们一起快乐,快乐!” 镜子里仿佛有一双眼睛,默默地瞅了一眼姬姚身后的六步孤鹿。 姬姚眼眉一弯,笑碎了两弯星空,他说:“他不敢杀我。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死了,墨天泽可就绝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三章 不肖子孙 姬姚屁股上又被人踹了一脚。这回,他没有杵着鲸戈剑,连人带镜子c再连带戳在沙土上的鲸戈剑,一并被他扑进了黄沙里。 姬姚二哈啃屎式,啃了一口鬼沙,仿佛听见背后有人骂他“不肖子孙”。 肯定不是六步孤鹿,因为姬姚听见他说:“少贫嘴。阵法破了,肯定有人趁机溜进来。我们去塔基底下瞧瞧,那里应该是乱葬岗里的主墓。” 废墟上铺得遍地都是的鬼沙,就跟没盖土的乱葬岗一样。 姬姚听见六步孤鹿脚步声走远,从沙里爬起来,捡起水月镜,用袖子拂掉镜面上的尘土,送它一枚可怜巴巴的眼神。那眼神里,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 水月镜暴躁的气焰,顿时平息了。不但煞气没了,还有点邻家大姐姐的同情味儿。 六步孤鹿不爱在人前透露心事,也有可能是他习惯了独自前行的步伐,他一个抢在前头,走得飞快。 姬姚不习惯在沙地长途跋涉,翻越沙丘的几里路,对他来说特别遥远。他走一步,沦陷一步,闹得不好鞋子都要陷在沙里。这不,使劲儿一拔蹄子,鞋又没了。 他自己的靴子,早被真火烧没了。现在这双软底鞋,是阿兰盗墓时随身带的,不是特别合脚,还随时被陷在沙地里,掉过好几回了 姬姚趴在地上,扒沙子找鞋,远远地冲六步孤鹿孤傲的背影喊道:“你真信我是墨天泽的后人?万一我就是他呢?” 六步孤鹿翻过丘脊,刚巧听见这么一句。他脚底一滑,踩着沙流,溜下去半座沙丘。 姬姚坐在丘脊上,抖掉鞋子里的鬼沙,漫不经心地将鞋带多绕几圈系紧。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来,挡住了姬姚的视线,他面前仿佛立了一堵白墙。 他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抬起头来,瞧见六步孤鹿端端正正地立在眼前,居高临下地觑着他——他就是那堵“白墙”。 “亦或者,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姬姚诡计得逞,笑得贱兮兮的。“你老人家好好回想一下,当年是不是有什么隐秘事件,没有载入史册。比如,决讼国宫变的时候,墨天泽的孪生兄弟忠肝义胆,想要替他一死”最终没有死成啥的。 “闭嘴!”六步孤鹿忽然撂下脸色,声音也沉了下来。他以家长的口吻,厉声呵斥:“有没有点长幼秩序?” 姬姚:“” 有,你给压岁钱吗? 姬姚有种错觉,自打他认了墨天泽这位祖宗,六步孤鹿心里就憋着一股“想要掐死他这‘野种’”的冲动。他在沙地里翻山越岭,走路都带风,完全就是不理人的姿态。 驸马少有这种凶巴巴的样子。姬姚有点怕,不敢惹他,只能装乖卖萌,跟他撒娇:“我又不是骆驼,怎么可能在沙丘上跟你赛跑?你”别走那么快,好吗? 谁是骆驼?还能好好说话吗?故意的吧?! 六步孤鹿懒得理他,转身走人。姬姚翻身起来,赶紧拍拍屁股,撵上去追人。 沙地里,他走得浅一脚深一脚的,哪里赶得上六步孤鹿?他越追,落得越远 他们到塔基距离,没有几里路。荒野旷阔没啥遮挡,也不致于迷路。 姬姚知道,六步孤鹿不会真的丢下他不管。追了好一段路追不上他,他也就疲了,懒懒散散地缀在后头,爱走不走地拖低平均速度。 荒原里景色单调,举目四望全都是沙,瞅两眼也就厌倦了。姬姚闲得没事干,一路走一路将水月镜摸出来聊天解闷:“我说我俩是两同仇敌忾一家人吧,你还不信?” 初见月不理他。 姬姚又说:“姑奶奶,我道法修得不好,野路子出家,想请教你个技术性的问题?” “你看我啊明明只有二十来岁,又没有碎在天葬台上,然后重生的过往。你是怎么把我认成墨天泽的?” 初见月很不耐烦地回答:“你有法兽血统,还跟他长得一个模样,举手投足的神情都没变过。” 长公主那语气,真想让他自学成才 问题又折回来了。 对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第六感,姬姚无话可说。他需要技术分析来做理论支撑,不是天才的第六感。 姬姚想了好一阵,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引导初见月上路。最终,他将千年后的遗传基因学搬出来,提前讲演了一遍:“有没有一种可能,叫隔代遗传。虽然我和我祖宗墨天泽的代际隔得很远,但是人类染色体总共就二十三对。六千多年,碰撞出两条相似c或者相同染色体的概率虽然很小,哪怕无限趋近于零,但是不等于并不零” 初见月:“” 听不懂! “你最好别太像他。墨天泽可不是什么好人。”姬姚耳畔回荡的那个声音,是六步孤鹿说的。他用隔空传音的法术,把声音传了过来。 姬姚:“” 是吗?不是好人,你还那么护着他。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初见月借六步孤鹿的传音,愤愤不平地补上一刀:“他嗜杀残虐,颠倒纲常,为君不仁,背信弃义。你觉得他是什么好人?” 姬姚哂笑一声。他多年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史学常识,全被他俩颠覆了。 他想:“他俩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水月镜里,那位朝堂上温文尔雅,私底下隽秀灵动的墨天泽,是他们口中说的‘不是什么好人’。” 姬姚驳斥的声音不大,史书正文都被他解释成了脚注:“书上说,决讼元帝复国平疆,重建礼乐,安定诸邦,功比五帝”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里隐约有了权衡:乱世之中,能出这么一位帝王,定不是手段平平的人物。否则,如何能在六合之内,为家国人民拼出安身立命的根本? 况且,墨天泽是称过帝的。在他之前,决讼国的君主都称王。这让姬姚想起了人族历史上的另一位帝王——始皇帝。 姬姚原先还想跟墨天泽攀扯点儿亲戚关系,好跟六步孤鹿套个近乎。话到此处,他直觉得不用了,他连祖宗都不想认了。 他怕万一哪天,元帝起死回生不得将他这枚大逆不道c觊觎他家小九的不肖子孙扒皮抽筋? “好了,好了!不跟你们瞎掰扯了”姬姚自言自语地摆了摆手,给水月镜加了个封印,将它揣在空荡荡的怀里,低声嘟哝两句:“赶紧办完正事,我好回家” “回家”两个字咂在姬姚舌尖上,却没有出声,感觉涩涩的。 走得不远的六步孤鹿,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姬姚心不在焉的,走到他身后,差点撞上他后背都没察觉。 六步孤鹿反手扣住姬姚手腕。 姬姚心窝里一排针刺的痛,电流一般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下意识的想抽手回来。六步孤鹿手上稍一带劲,纂得更紧了。 姬姚心窝里的那排针,猛地往深处扎了进去。他全身一阵战栗,无处不是那针刺的痛感。心肺里一口郁结,涌到嗓子眼儿上一哽,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在沙地里走过,不习惯吧?小心一点。”六步孤鹿回眸瞧他的笑,暖暖的。 奈何有人当他刮风c放屁,理都不理。 六步孤鹿半眯起眼眸,瞧他半晌,他却只字不言,只干干地咽着口水,仰头望天忍着眼里的酸涩。 “谁惹我们家大宝贝儿生气了?”六步孤鹿转过身来,抬手想去捏一下他的脸蛋儿。 姬姚翛然将脸撇开,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还嫌我不够难堪吗?” 六步孤鹿的手,在他腮旁空空地一顿,眼神忽然空了。他原本就没有看他的眼眸,还原地瞥开。 到底是谁的失落? “真想捧起他的脸,上去吻他。”那种念头,隐约地从某人心尖儿上滑了过去。 姬姚甩开六步孤鹿,错开他的肩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鬼沙,往塔基方向去了。他的背影孤独,又倔傲。 六步孤鹿愣在原地,站了好一阵。他沿着身旁两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回眸追着姬姚的背影。 姬姚歪歪斜斜在沙丘上摇晃的背影,烙在死寂的荒原里显得格格不入,又仿佛他与生俱来的,就拥有这片废墟独特的气质,沉郁——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姬姚。 “我伤了他的心吗?”六步孤鹿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他何曾在乎过这样的问题?他若要诛人心,定有预谋计算,从来不会伤及无辜。 杀人诛心这等手段,他也用得不多。更多的时候,驸马都是卖笑,哄人,收拢人心替他卖命的主。 “他要不是伽蓝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我”六步孤鹿心里掂量着,不远不近地缀在姬姚身后,一路无话。 他要不是伽蓝留下的血脉,他要怎样? 结果,他也没有掂量出个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四章 半字密语 “哎哟,我的神,你们可算”来了。 阿兰一抬头,望见塔基外围的六步孤鹿和姬姚,想要冲上去来个熊抱。冲到塔基边缘,他才想起自己被阵法困住了,根本跨不出熊抱的那一步。 这一鼻子灰碰得不能抱也就算了,塔基外围那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还一副鼻孔朝天不爱搭理的模样。 阿兰咬碎满口银牙,把自己的肺给炸了。他被那谁“逼良为盗”跑来挖墓,差点九死一生,捞人带掉坑,倒腾了一天一夜,倒腾不清楚怎么破阵。正主带着小哥哥满世界浪荡,好容易回来了,还给他摆脸色? 阿兰气得,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开挂骂人:“你俩吃蜈蚣了吧?谁招惹你们了?” 六步孤鹿和姬姚站在塔基外围,他们看阿兰是个仰望的角度。阿兰被困在塔基里头,幻象折射出来,比六步孤鹿他们站的位置更高,也是一个仰望的角度。三人的视线,堪堪的就这样错过了。 彼此以仰望的角度错开视线,很容易给人造成误解,让人认为对方目中无人。难怪落入塔基的盗墓贼,没有等到同伴救援。至少目前为止,外围没找到任何有人试图解除阵法留下的痕迹。 守墓的阵法,是里外锁死的,单从里面解,绝对是瞎折腾。 不得不说,布阵的人深谙人性。 “你才吃蜈蚣了”姬姚被人塞了满肚子火硝,正巧有人给他点了,他不炸才怪。火药桶炸到一半,他又闷闷地给人灭了,因为他在阵法的布局上,瞥见了一个非常逆天的手法。“嘶不对!” “怎么了?”六步孤鹿终于逮着机会和解了。他把自己的声音捂得暖和一些,才肯跟姬姚说话。 姬姚半蹲在地上,轻轻刨开了地面的鬼沙。 鬼沙底下,露出一段十指宽的纯白花岗岩的弧形铺地,从形状推测像是塔基外围的装饰。两块石砖相接的缝隙处,刻着一枚纂字。 那枚纂字很奇怪,横跨两块石砖,纵向骑在砖缝上,不像是符,也不是正常的书写。 “咒术。”姬姚赶紧用手刨开临近的几块石砖,缝隙处同样刻着纂字,只是纹路不同。 姬姚刨鬼沙的动作越来越快,眉心越蹙越紧,半蹲的膝盖都落地跪了下来。他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愁,着实让六步孤鹿捏了一把冷汗。 “怎么回事?”六步孤鹿握住姬姚肩头,想让他镇定一点,却被他一把甩开。姬姚发疯似的刨着石砖上的鬼沙,读着砖缝上的文字,急得五官一通乱拧,不知道该凑个什么表情才好。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六步孤鹿握紧姬姚的肩头,强行将他身子掰过来,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石砖上的篆字缺胳膊少腿儿的,他也不认得,不晓得姬姚到底见了什么。 姬姚对上六步孤鹿的眼眸,略微镇定了一点。他嘴里的话,痴痴地拖着尾音:“长,相,忆” “什么?”六步孤鹿不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是以为姬姚说错了。 长相忆,是上古归墟国摄魂夺魄的阵法,失传几千年了。六步孤鹿上一次见它,是在丰沮江边,有人用牧恋秋的血在江水里写的。 归墟的阵法魔性得很,用得不好会把阵主拖累进去,很少有人去学。 现如今,会写“长相忆”的人早已寥寥无几。要查谁在丰沮江中布的阵法,并不难。 但是,六千年前布下“长相忆”的,就很难说了。那时候会写“长相忆”的,多是亡命之徒。战火纷飞的年代,人都活成了末日狂欢。拿命做赌注,博一时欢快的,大有人在。 石砖上刻的,若真是“长相忆”,阵主可能早就灰飞烟灭了,到哪里去查? 且不说,砖上那些缺胳膊少腿儿的篆字他看不看得懂,也不说他认不认得“长相忆”,就那阵法变咒术这事儿,本身就挺稀奇的。 所以,六步孤鹿并不相信姬姚说的是“长相忆”。 “鹿鹿,你快走吧”姬姚忽然推开六步孤鹿,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眸里一点光芒都瞧不见。 六步孤鹿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坐在地上。瞧见姬姚这般神态,他索性将袖子往膝上一拂,与姬姚促膝坐在地上,摆一副“你不说个一二三,看我走不走”的神态望着他。 姬姚自知拧不过六步孤鹿,沉沉地叹口气说,“砖上的咒术,是用半字密语写的,我读了一半。我” “半字密语?”会解半字密语的人,六步孤鹿只见过一位,墨天泽。听说鲸戈也会,但是他没见过鲸戈。他心道:“这毛头小子,怎么认得半字密语?” 不过塔基上刻的,确实就是半字密语,只是六步孤鹿不认得写的什么,也不会解。 “咒文写着:朕以魂祭所爱,入墓者皆为祭品。五千年生死一回,愿为卿颠倒天地人伦。”姬姚念着咒文,拼凑着这个世界的种种机缘巧合,吓得自己心肝儿乱颤。 什么叫“颠倒天地人伦”,是以天下苍生为祭的意思吗? 长相忆,姬姚也知道。不是他在书上读到的,更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一样。在他心里,树着同样一块墓碑,刻着塔基上一模一样的半字密语。 姬姚一行考古学者初来丰沮的时候,岷岷亡魂跟他们一起穿越了。 那个亡魂魔性得很,一边献祭,一边救人捞祭品。他所祭献的,是被丰沮奉为太阳神的阿诺·岷·鹿——也就是他眼前这位,六步孤鹿。 他亲口承认的,他是帝俊九子,也就落日之战中,坠落的金乌神鸟。 姬姚推测,他在梦里见到的神之遗民,就是追随神鸟迁徙去丰沮的流民。 巫人通神c通灵,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神之遗民,流传着神的血脉。 梦里那座几百年不见天日的废城,名叫“守心”,是帝俊九子的封地,战后由决讼国的军队镇守。那么,丰沮那些神之遗民,是不是决讼国的军队护送进山的“守心城的遗民”? 为什么丰沮祭司的眉心字,写的都是“伽蓝”? 难道是墨天泽将自己的魂魄,刻在了丰沮祭司的身体里,他要以天地为祭,唤醒帝俊九子? 丰沮江边,那个沉入地底的“公主墓”,本身就是一场祭祀?! 为了让六步孤鹿起死回生,墨天泽到底为他祭献了多少生灵? “咒文写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剩下的落款,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姬姚木木然念完,他心里已然刻好的碑文:“帝俊九子鹿,尚飨。” 六步孤鹿听到“以魂祭所爱”的时候,其实无感。世人痴心尚不能平,何况那些有通天彻地本领的鬼神。他们不为所爱之人,折腾出朵花儿来,怎能心甘? 听到“六步孤鹿”的时候,他倒是有点震惊,隐约猜到那咒术是谁刻的了。再瞧见姬姚那一脸崩溃的表情,他又茫然,不懂他伤的是哪份情。 六步孤鹿自十岁起,就带着公主颠沛流离,在夹缝中求生存,跟形形色色的阴谋家c野心家打交道,揣测人心成了必修课。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断线看不懂的,就是姬姚,就是此时此刻的姬姚 被困在塔基里的众人,看戏看得一头雾水,都想上前去嚷嚷两句,把姬姚喊醒。 “别闹!大家都别出声。他俩才是破阵的希望,你们都去圈圈里待着。”阿兰截住众人,将他们赶回岷岷画的圈圈里。 对守墓阵法一窍不通的大伙儿,面相觑地确认过眼神之后,信了他们觉得最不靠谱的阿兰。 “那个咒术无解,我不想你生死一世,就要背负天下苍生的性命”姬姚的声音干涩得,好像喉咙里卡了鬼沙。 他愿意为他颠倒天地人伦,却不想见他的生死一世,要用天下苍生的性命来换。何况,他的老师c他的至交好友,全在阵法里头。 真要拿他们的性命,去换六步孤鹿,要他日后怎敢见他? “我家祖上”怎么可以这样?姬姚对墨天泽,再没了什么温文尔雅的好印象。 他直觉得,六步孤鹿说得对,墨天泽不是什么好人。 爱了就爱了,为什么要用这样恶毒的咒术召唤六步孤鹿重生,让生死一世背负累累血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五章 黑心咒术 “伽蓝不会。他是法兽,也是一国之君。他有自己的准则,就算粉身碎骨祭了自己,也不会颠倒天地人伦,拿天下苍生玩笑。他有什么理由,亲手毁掉自己缔造的‘太平盛世’?”六步孤鹿眼眉里暖笑漾开,姬姚眼前犹然桃杏乱飞。他抬手捏了一下姬姚的脸蛋儿,轻声说:“我早已起死回生。那咒术,还有什么效用? “是吗?”那是过期作废的意思吗? 姬姚望着六步孤鹿,咫尺的距离,仿佛隔着星汉河海。如果说长相忆的咒术是个火药桶,姬姚就是一根燃烧的火柴。他的声音颤抖着,就像火柴尖儿上随风乱颤的火,生怕靠近了引线,将那桶火药给炸了:“我怕我没有元帝的神通,不能替你赎下那么多的罪业。” 有那么一片刻的时间,六步孤鹿心里飘忽不定的身影,终于有了一个定格。 定格落成的瞬间,引爆了“天劫”。狂风c海啸掀成铺天盖地的巨浪席卷而来,那身影,连摇曳的机会都没有一瞬,就狂风里碎成齑粉,沉入了心海深处。 六步孤鹿大约从来没有想过,姬姚会有替他赎罪的想法。他慌成这样,为的竟然是墨天泽为他造的杀业太重,让他无法赎罪。 “他果然拥有法兽的血统,天生就端着正义的天秤。”六步孤鹿心想。 继那齑粉沉入心海之后,狂风c海啸的遍地狼藉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六步孤鹿的五脏六腑,都享受了一遍被雷电撕裂的痛。 他恨不得那雷电,将姬姚的法兽血统一并撕了。 他一直以为墨天泽为他画地为牢,困了自己六千年,困得魂片都散成了齑粉,以至于他在人间苦苦寻觅十余年,都杳无踪迹。原来他早就思凡下界,跟别人生了孩子,还留下一位跟他一样天资聪颖的后人。 他真想丢下姬姚,让他留在这里,跟他祖宗学点儿好,他自己回去天葬台上散着,看星星算了。 可惜,法兽消失了几千年,一直靠玉门天角上供奉的《绝讼法典》,维系着世间公证,现如今连那法典都不见了。 墨天泽只留了这一条血脉,他能怎么办? 六步孤鹿难得错乱一回。这一乱,乱得他自己都找不着北了,眼眸里却是一池清波,仿佛只有微风拂过。 他假意漾起一片轻笑,静静地听姬姚把话说完,握起他的手,捂在自己温凉的手心里,再拿出点发压岁钱的长辈姿态哄他:“伽蓝是解字高手,深谙半字密语的破解之法,但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能用半字密语写咒术。” “且不说‘长相忆’是什么上古法阵,就算他把法阵改写成咒术,你也未必能解他其中深意。伽蓝从小研读半字密语,你又学了几天?” 姬姚眼眸里,一片空白的愕然。 他听见六步孤鹿又说:“《决讼法典》就是用半字密语写的,能够解读法典的人寥寥无几。伽蓝不但能读,还能将它背下来。直至称帝两百年之后,他才将法典抄写出来。再后来一百年,他遍访名山,也没能收到一位能像他那样倒背法典的学生。” “你自学几年半字密语,真能解读其中深意?” 姬姚讷讷地答道:“不能。” 他嘴上说着不能,心里却暗自计划着要回小蓝院重修“半字密语”,如果有机会,他也要将法典默写一遍。 姬姚灵魂深处,一个声音说:“家族传承,不能就这么断了。”另一个声音说:“法典是大家的法典,凭什么只有墨天泽能写?” 随后,他又腹诽,补自己一刀:“屁的家族传承,又没有做过基因鉴定,鬼知道我在路边捡的,是鹅卵石,还是老祖宗。至少得滴血验亲吧。反正我不相信第六感!” 姬姚终于安静了,六步孤鹿也不矫情,他将身世和盘托出,用以佐证自己对墨天泽的信任:“咒文若真如你所解读的那样。二十八年前,我就不会以凡人的身份出生在岷山,也不会带着封印入凡尘。” “我眉心那枚封印,是伽蓝用残魂写的。他将我前世的记忆全都封存了起来,直到八岁那年的一场意外,封印才破开一点边角。”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记忆里有‘伽蓝’这么个人。” 听说他八岁时,封印破开了一点边角,姬姚不由得心有余悸,想起触碰他眉心字时,见他以身为祭碎在天葬台上的那一幕。他心想:难道拓拔伽蓝的出世,与墨天泽有关? 他听见六步孤鹿又说:“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完全找回前世的记忆。我知道我是神魔身,所以不敢拆掉伽蓝写的封印。他若真要以天地人伦为祭,召唤我重生,又何必费尽心思写下封印,渡我转世为人?” “祭文里写的‘颠倒天地人伦’,如果真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一定会在他祭祀的地方,以帝俊九子的身份重生。但是,并没有那样” “再者,你就那么确定,享用祭祀的人是我,刻写咒文的人是伽蓝?” 姬姚:“” 我确定,但无法证明。 这一回合,凭第六感妄下定论的,是姬姚自己。 “你俩合计清楚没有,这守墓的阵法还能不能破啊?”瞧着阵法外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那一对,阿兰急得毛焦火辣。“不能破就给个准信,我好摆个舒坦点儿的姿势等死。” “稍安勿躁,我这就想办法破阵。”姬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挖个坑,填上土,将自己一地鸡毛c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埋了。 他刨开花岗石上最后的鬼沙。 果然,咒文落款如他所说,真是“帝俊九子鹿,尚飨”。刻在塔基上的咒术,不但是咒术,还是祭文。 他从来没有读过有关落雁塔的记载。来这里之前,落雁塔是个什么破遗址的说法,他也是从阿兰那里听来的。 尘封的咒文,能从灵魂深处翻涌出来,除了血脉传承,还有别的理解吗? 直觉告诉他,祭文就是墨天泽刻写的。从六步孤鹿的话里,他也能听出来。墨天泽是六千年前解读半字密语的高手,后来连个像样的学生都没培养出来,能将阵法改写成咒术的,非他莫属。 墨天泽这位祖宗,他不认也得认。 姬姚之前以墨天泽的视角,在梦里见过许多他的生前事,对血脉传承这等事情,也是深信不疑。 血脉传承,并不是空穴来风。 上古的魇族,就能凭借血脉传承记忆。他们会在子女成年以后,挑选记忆传承人,并在临终际,用魇术将生前重要的记忆传承给后人。 年深日久,许多年轻魇族,不堪记忆的累世重负,在修炼中走火入魔。 所以,九州混战平息之前,对魇族的称呼,还有“魇魔”一说。 姬姚也快走火入魔了。他真心搞不懂,自己怎么能摊上这么一位祖宗,非得把记忆传承给他,还留下这么个黑心咒术。 刻在塔基上的,不只是“长相忆”的咒术。咒术底下,压着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法阵。破阵的关键,是解开“长相忆”。 “长相忆”并不像姬姚说的那样,无解。而是能解咒术的姬姚,不敢解。 解开那个咒术,对他而言并不难,只需要他用指尖血,填补完整半字密语缺失的那一部分。 但是,“长相忆”底下层层叠叠的,全是噬魂阵。一旦失去咒术压制,众多的噬魂阵就会同时“化学反应”,将阵内c阵外不知道几万里以外的亡魂c生魂,全部祭献给六步孤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六章 我家祖上的人 “能不能解?”六步孤鹿在姬姚身后轻声问道。 “等等”姬姚一个激灵,转身瞧向六步孤鹿。他瞅瞅脚下的沙地,然后跟六步孤鹿交换了个眼神。 六步孤鹿一枚不怀好意的笑,回了姬姚。 姬姚心领神会。他拔出鲸戈剑来,手指从雪亮的剑刃上抹过去。剑锋擦着油皮,却没有割破皮肉。那架势,看起来特别秀,特别唬人。他强装出一副解咒高手的老练模样,跟六步孤鹿说话:“我解砖上的咒术,你和阿兰破阵。” 六步孤鹿笑了一下,说:“好”。 “好”完,他错身绕开姬姚,围着塔基转了一圈,将里里外外的阵法看过一遍。 姬姚在他绕过自己之后,回眸瞅他一眼,心道:“那么实际的?能不能浪漫一点?凭你这冷清c乖戾的性子,我家那位祖宗怎么跟你看对眼儿的?” 咳!驸马爷嘴甜的时候,姬姚总觉得他在挖坑。这会儿他正经地干活儿,他又嫌弃人家性子冷清c乖戾。 人说,鸟雀类的爱秀,容不得自己被人忽视。到了姬姚这里,全都反过来了。他崇拜的那只神鸟不秀,他却秀了起来。 六步孤鹿不理他,他就跟被困在阵法里的阿兰嚷嚷:“我要破阵了,你研究一下里圈的爆破点。” 阿兰:“” 我怎么就不相信,你小子能破阵呢 瞧着六步孤鹿那认真劲,阿兰勉强信了姬姚,一脸跟班儿模样询问他:“还需要我做什么?” 姬姚想了想,好像觉得自己秀得过了点儿,他说:“保护好安琪和我老师,还有王爷找到阵眼,喊我一声。” “奴家遵命!”阿兰学着舞姬福身的模样,故意拜了姬姚一拜,有意噎他。 姬姚被他噎得肉麻,牙关一紧,硬生生地将他骂人的话,咬死在牙缝里。 有求于人,姬姚不敢放肆。他嬉笑一声,“噌”的将出鞘的鯨戈剑推入剑鞘,学着阿兰福身的模样,回敬他老人家:“多谢兰大官人照拂。我等若能平安回去,必定好生答谢官人。” 六步孤鹿刨着沙子的手一顿,冷冷地抬头觑他二人,“你俩有完没完?”谁跟阿兰一起,都是喜欢这种相互噎对方的戏码,他早就习惯了。他扭头催促姬姚:“沙子都替你清理干净了,还不过来破阵?” “哦,来了!”姬姚屁颠儿屁颠儿地,小跑到驸马身旁。明知道驸马就是习惯性发糖,他还当专宠似的。等他将冤大头做成事实,又满足地想:“哎,反正都是我家祖上的人,就当他给我发的压岁钱呗要知足。” 姬姚蹲在六步孤鹿身旁,“噌”的一声,将鲸戈剑拔出一尺来长。 他指尖抹过剑刃,一滴血珠滑落下去,沿着剑锋一路没入剑鞘。 姬姚就着指尖血,一笔一划地,将石砖上缺胳膊少腿儿的篆字补全。他破解密语的手法十分娴熟,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六步孤的鹿目光,追着姬姚破解咒术的手指,看着他把半字密语一一补全。 补全的密语全是上古篆字,源自妖族,跟人族先辈们用的大篆有很大区别。 六步孤鹿心想:“姬姚是怎么认得那些文字的?总不至于有上古大妖缺心眼儿,把自己埋在人族的地盘上,等着他去挖坟考证吧?” 这个节骨眼儿上,并不是什么刨根问底的好时候。他只能在心里自问自答:“伽蓝用魇术教给他的,也有可能” 提起伽蓝,他脸上一个苦笑掠过,半握的拳头情不自禁地纂得紧了一些。 “最后一笔,快破阵。”姬姚补完密语,留着最后一笔。他抬头去瞧六步孤鹿,撞入眼帘的,正是那个苦笑。他一时间有点错乱,不晓得是他祖宗得罪了驸马爷,还是他自己又大逆不道了。顿了一下,他冲六步孤鹿喊道:“破阵了,发什么呆呢?!” 六步孤鹿冷冷的眼神,朝姬姚那个方向眺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好”字,也淡得像碗白开水。 姬姚心里一恸,仿佛有根心弦断了。心弦那头的他,竟然凭空变成了一座雕像,血肉c神魂全都凝固成了没有温度的石膏。 “我”他慌乱地埋下头去,指尖落地写成最后一笔,将剩下的话和心上空掉的那个洞,一笔填满。 上古时代打磨得并不平滑的花岗岩石砖,磨破了姬姚伤口周围的皮肉。那一笔落地,竟然写出了凄厉又绝望的空洞,还含混着焦墨过纸的粗犷与戾气。 姬姚最后一笔破出的气质,正好与咒术留下的气息相吻合,凄厉,绝望,精密无比,却又因为成阵仓促,显得粗犷又局促。尽管如此,却不妨碍它用吓唬人的戾气,撑起生人勿近的三丈气场。 因为气息的吻合,长相忆破得相当利索。 花岗岩铺地的石砖,从第一笔血字的开端,一路撕到姬姚收笔的指尖处。 裂缝里电闪雷鸣炸开,沿着笔迹的裂痕,围绕塔基转了一个圈圈。地面好像裂开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圆形伤口。 闪电煞白的光蹦出裂缝,将地面和天空耀得雪亮雪亮的。那个圈,像个黑洞,仿佛能把天和地都吞了一样。 就在地面惊雷即将炸到姬姚指尖的时候,六步孤鹿空手做了个搭弓射箭的姿势。他手上真火质地的弓箭,随着拉弓的姿势成形。 咻的一支火箭脱弦而去,端端地插在裂缝里,截住了雷电的去路。 惊雷在裂缝里一顿,原地将那火箭炸成金光闪闪的光点散开。 六步孤鹿肩甲里,翛然破出一双翅膀。借着惊雷原地炸箭的空档,他双翼一展,猛然扑向姬姚,一把将他褥在怀里,双手并着翅膀一齐裹着他,滚出去好几仗远。 姬姚压根儿不晓得这些上古阵法的威力,即便潜意识里认得破解之术,也不知道它们解完之后会是怎样的盛况。 补完长相忆,姬姚还没来得及收手回来,雷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到了跟前。要不是六步孤鹿真火羽箭挡那一下,他连被人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得跟雷电一起炸成霹雳骷髅。 其实,六步孤鹿大可不必捞他的。因为他是神魔胚子,雷电炸一炸,顶多是个焦糊的小骷髅,不会有啥生命危险。 但是那一箭,六步孤鹿射得不假思索。他甚至想都没想,就抽了肩后的羽翼出来,将自己的身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世人眼前。 那种感觉,像极了他坠落之前的那一幕。 他有意迎着大羿王的箭,却在羽箭飞至眼前的时候,瞧清了化身在箭上的那个人——墨天泽。 “伽,蓝”他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神,顿时碎了。 神箭之速,非常力能敌。他原是迎着羽箭去的,羽箭飞驰到眼前的那一刻,再要掉头退开,他连扑腾翅膀的机会都没有。 咫尺之遥,他奋力挣扎的翅膀,变得沉重又徒劳。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伽蓝?”他心里颓然地想着,任凭那支羽箭朝自己眉心飞去。 那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墨天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楔进他的眉心。 他以“破魔之法”,同他一起在遥远的天际魂飞魄散,散做漫天金光,染红天际云霞,一点一点化作烟火坠落凡尘。 魂碎了,心碎了,梦却成了。他说过,同他生死与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七章 破阵 金乌神魂散尽的那一刻,他没能拥入怀里的人,是他铭刻在残魂碎片里的遗憾。 六步孤鹿搂着姬姚躲开闪电c霹雳的时候,空了千年的胸怀,被那人填得满满的,仿佛穿越千年的遗憾都被他填满了。 他双手将姬姚护在身前还不够,连同翅膀一并用上。 阴沉沉的天幕,响应了“长相忆”破解以后,违心又逆天的号召,闪电迎着雷鸣炸成一片。 一时间,天上地下,到处雷电轰鸣。特斯拉线圈围着塔基撕开,遍布了整个空间。 荒原上,六步孤鹿那双燃着太阳真火的翅膀,成了唯一吸引雷电的目标。 嗞噼啪啪噼啪! 雷电撞上真火,在六步孤鹿鲜红的羽翼上炸开电光。 “保护好你画的圈圈。”阿兰跟雷电抢音量,嗓子都喊破了。他加上雷鼓音的法术,才把声音传到岷岷耳畔。 岷岷怕雷,早捂上了耳朵。她身旁一堆凡人,被阿兰的雷鼓音震得两耳嗡鸣,全都抱头蹲下。 岷岷从小怕雷,一打雷就躲阿婆房间里睡。后来阿婆没了,她一到雷雨季节就紧张。幸而六步孤鹿将拓拔伽蓝送去丰沮,托她照拂。她平日里颇有几分汉子气,一打雷就蜷到公主床角躲起来。 树枝状的闪电线,把塔基外的整个空间都扯碎了,炸得天上地下都分不清楚,远比她在狂沙里挨那几下恐怖多了。风沙里不怎么瞧得清闪电,雷声也被风声掩盖着,再一路被阿兰的披帛扯着狂奔,闷头挨两下雷劈,只会感觉皮肉剧痛,心理阴影并不怎么大。 这会儿他们躲在阵法里头,雷没炸到身上,外面的阵仗却着实能让人心惊肉跳。岷岷早早地就抱住耳朵,缩成了一团。还好她眼睛好使,又一直用余光扫着准备破阵的阿兰。 阿兰冲她一嚷嚷,她立刻就读了唇语,两只手抱住耳朵,在耳畔掐成手决,默念一句咒语,给她的“防护圈”加持。 防护圈上,翛然冒出植物嫩芽。嫩芽见风长,与风抢速度,编织成网爬上天际。 藤蔓编出的网上,还星星点点地开出几朵蔷薇,在满地黄沙的荒原里,像一幕奇景。 岷岷给防护圈加持,阿兰也没闲着,他“铮铮”一串琵琶声楔入阵眼,阵法从基底破开,裂出又一圈裂缝来。 裂缝里滚滚黑雾奔腾而出,那是满原鬼沙被压在阵法下的千年怨念。 五指宽的裂缝,在黑雾涌起的一瞬间,显得深邃又神秘,好像一条瞧不见底,能够通达地心的深渊。黑雾吞噬着花岗岩裂缝里雷电,从根部将它一点点扯进“深渊”。 遍布荒原的特斯拉线圈,挣扎着想要摆脱黑雾的同时,还得在跟天雷较劲,真让人有种“雷电也要精分”的错觉。 阿兰破阵的时间,与六步孤鹿射出羽箭的时间一致。 裂缝里雷电炸开的电光火石间,谁也来不及多想。阿兰破阵的手法极其犀利,六步孤鹿空手搭弓射箭的速度更快,弓箭成型和琵琶入阵,几乎都在眨眼的一瞬间。 六步孤鹿这边截住雷电,长相忆的破解被定住一拍,阿兰那边又破了内圈的阵法。两边步调一错,硬生生地把塔基的遗址,扯成了凌乱不堪的碰撞。 偏生长相忆和内圈的阵法中间,还夹着一层没有被破开的封印。东南西北乱撞的塔基,最终被撞成了上下颠簸。 阿兰一个没站稳,就不晓得被颠去了哪里。“保护圈”里的一行人,有藤蔓网兜圈着,滚成肉丸子也在圈内。 只是可怜了阿兰,他滚在一堆白骨c断砖里,跟掉进簸箕里的豆豆没什么两样,差点儿没被颠得壳儿是壳儿,仁儿是仁儿。 雷电和真火,在六步孤鹿翅膀上撞得火星乱溅。惨白的火光落在姬姚虹膜上,耀得他瞬间失明。与失明相伴而来的,是太阳穴里针刺般的剧痛,仿佛有根钢针插进了他的太阳穴,在他脑仁儿里使劲儿搅和。 姬姚在零碎的画面里,看到无数魂魄在他眼前碎成碎片,星星点点地涌进了六步孤鹿的身体。 他扣住六步孤鹿的双肩,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里,也不晓得是在忍受剧烈难耐的头痛,还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对幻境的恐惧。 他在六步孤鹿耳畔喊道:“破阵!” 六步孤鹿身体一震,终于回过神来。 走神这等事情落在驸马身上,也是天下之奇谈。他这两天破的例,比他六千年来破例的总和都还多。 六步孤鹿展开双翼,退开好几丈远,还将姬姚护在怀里。 他错开雷电,一手护着姬姚,另一只手,手指一握,手里多出七支羽箭来。 那些羽箭,全是太阳真火的质地。他一把甩手箭出去,在塔基里外钉出一个北斗的图形。再一支甩手箭出去,羽箭落在不远处,钉在北斗所指的方向。 最后一支羽箭,是紫薇映射的点。塔基南北向一撞,撞得地面都抖了起来。黑雾和雷电在震动中脱离了塔基,全朝着紫薇的映射点飞了过去。 钉在紫薇下方的羽箭,在地面点起一簇真火。雷电c怨念与那真火一撞,炸成一道银紫色的电光爆开。 随后,那团银紫的电光,骤然向内核聚拢,然后再次爆开,铺了整整一原荒野。天上地下,全是莹亮的紫色。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抱头趴下,各施神通护住自己的小命和同伴的神魂。 六步孤鹿护住姬姚往地上一滚,用翅膀将两人裹成一个茧,借着翅膀上的真火,挡住了银紫电光。 他更想借翅膀上的真火,撞碎大半法阵破解后献祭给他魂魄。至于剩下的一小半 剩下一小半被献祭的魂魄,肯定会撞穿他的身体,真真实实地成为他的祭品。 “要不,爆开心脉里的真火,再烧一半”六步孤鹿心里掂量着,“颠倒天地人伦”会有多少生灵被卷入这场献祭。他翅膀上的真火,加心脉里的那一点,够不够烧掉一半再烧一半。“剩下的一小半祭品,如果撞进来他肯定会被惊动。” 他既不能放开怀里的人,让他出去受死。等被献祭的魂魄撞进来,又不能骗过他 “他的家学渊源并不是假的,破阵的结果确实是场献祭。这样的结果,会不会伤了他的心?”六步孤鹿心里千头万绪,怀里死死护着墨天泽留下的唯一血脉——姬姚。他恨不得把命都用上,却奈何骗不过他。 他连破阵的结果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生灵被献祭给身旁护他那人,他会遭遇什么样的动静? 平日里口灿莲花的六步孤鹿,此时想了千百个解释,就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借口,应对姬姚的质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八章 心锁 六步孤鹿等了许久,只有几个孱弱c破碎的魂魄,秋风摇落的树叶一般撞在他的翅膀上。成千上万的亡魂献祭,并没有出现。 铺在荒原上的银紫光,确实是阵法破除后,摄魂夺魄的献祭。献祭的力量却没有他想想的那么强烈,也没有姬姚所说的“颠倒天地神魂”,只是平平常常的几个邪物,还被六步孤鹿翅膀上的真火撞碎了。 尽管只是一碟下酒菜,但他并没收那献祭。他脑海里回荡的,始终是姬姚那句“替你赎不了那么多罪业”。 “你有没有事?” 听到耳畔姬姚的声音问他,六步孤鹿浑身一个激灵,竟然慌了神。 “我我没事。” 正好那摄魂夺魄的银紫光过去了,被献祭的几个残魂也被撞碎了。六步孤鹿松开姬姚,从地上爬起来,滚得满身灰头灰脑的,翅膀上的羽毛里都卡着不少鬼沙。发尾系着一条丝带的长发,被风扯得张牙舞爪的到处乱飞。 六步孤鹿生来苗正条顺,平日里都是一丝不苟的完美形象。现在他外衣穿在别人身上,乱七八糟地站在姬姚面前,脸上花猫似的黑烟不晓得哪里抹的,还混着沙。 他被姬姚的眼神瞧得不自在,很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一笑,正正戳中了姬姚的泪点。 姬姚仰头瞪天,硬是把眼泪瞪了回去,才肯从沙地上爬起来。他爬起来,没拍自己身上的鬼沙,反而把自己当了个鸡毛掸子,将六步孤鹿从头到脚掸了一遍,还捏起袖子使劲擦他脸上抹的黑烟。 早已柔肠百结的姬姚,嘴上还没心没肺地瞎嚷嚷:“什么破玩意儿阵法?霹雷就霹雷吧,还放毒。瞧把我们如花似玉的门神爷,熏成什么样了?!” 六步孤鹿字正腔圆的一个“滚”字,拍开姬姚捏着袖子在他脸上乱抹的手。 姬姚滚了,他说:“去瞧瞧怎么回事?阵法献祭的法力并不完整。按理说,没有这种可能。这个阵法的布置非常精密,就算我破阵晚了一步,周围的小阵也会将献祭的法力找补回来。不可能平白无故变得这么弱的。” “还有”姬姚四处张望一眼,接着六步孤鹿的话说:“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那帮盗墓,在外围布了阵法保命?” 破阵之前,他跟六步孤鹿交换过眼神,就是为了确认趁着守墓阵法被破除以后,那帮盗贼有没有进来。六步孤鹿瞧了一眼远处,意思是说他们会在外围守株待兔,因为他们破不了封墓的阵法,也害怕被阵法反噬。 确认过眼神,姬姚才敢画血符解除“长相忆”的咒术。外面守株待兔的,是一帮凡人术士。为了保命,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布阵,阻挡破阵后的摄魂夺魄的法力,所以不用担心破阵后,献祭的法力会冲出废墟。 终于平安无事了,姬姚又没了心肝儿,眼眉弯弯地一笑:“难怪,你一个祭品都没收到。” 六步孤鹿:“” 其实,是有的 但是他没说。姬姚把生死看得很重,哪怕是几个不值当的探路的毛贼,他也不愿用自己的是非对错,去裁决他人的生死。他跟墨天泽相处几百年,还不清楚他们那一脉什么秉性? 他似乎忘了,姬姚不是墨天泽。墨天泽的是是非非,都是用权谋c刀剑去衡量的。姬姚全凭一张嘴,哄他,拿捏他。他更像是一把锁,锁着他肆意杀戮的冲动。也不晓得,他哪一天会不会冲动过头,把这心锁给砸了。 “去瞧瞧左安琪吧,她们被霹雳炸得挺惨的。”六步孤鹿收起羽翼,自己先转身走了。 “鹿鹿”姬姚追上六步孤鹿。他忽然觉得,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喊长辈,似乎不太像话。顿了一顿之后,他从善如流地改口:“鹿前辈,安琪应该没事吧?” 姬姚花猫一张脸,空荡荡一件大氅穿得歪歪扭扭的,顶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发里还掺着满头鬼沙。就这模样,他还心里瞎歪歪六步孤鹿:“我怎么觉得,他一点前辈的样子都没有,脸蛋儿花得像只小猫,真想捏一捏,把他搓圆了捏扁。” “哎就是性子乖戾了些,笑起来桃杏乱飞,谁都以为是枚暖男,却从来不擅长与人深交。稍微靠近一点,就将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摆出来。难道他平生的过客,全都是点头之交?我看他唯一一点火,都烧在翅膀了” “啊”姬姚心不在焉,走路不看路,掉坑里了。 塔基内圈,原本就是个坑,封墓的阵法破了,连镜像的幻影都没了。 走到塔基边缘,六步孤鹿一扭头就瞧见姬姚在发神,也没喊他,硬是让他直愣愣地错开自己,掉坑里去了。 这回,姬姚总不能怪驸马爷挖坑埋他了吧 “你干什么呢?小心点。”左安琪上前扶起姬姚。姬姚还在懵圈,愣是没搞明白自己怎么掉来的。 确认过众人平安之后,大家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塔基中央,浮起来的那口玉棺上。 银紫色的光电过去以后,岷岷召唤出来的藤蔓瞬间委顿下去,留了一地枯草。草魂没人看护,被献祭了。 枯草堆里,星星点点的灵光浮起来,在半空聚成一团光晕。随后,就有了半空这口巴掌大的玉棺。 玉棺线条古朴简洁,几乎没有装饰,质地却是莹润透亮的那种。玉棺柔润的乳白里,透着一点火红,像枚火种。 六步孤鹿站在塔基外围的花岗岩铺地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脚下那口玉棺,眉宇间错综复杂的表情差点打了个死结。 “开棺不需要破阵吧?”姬姚从坑里爬出来,站在六步孤鹿身旁,同他一道眺向玉棺那边。 “你猜里面是什么?”阿兰也上来了,故意挑肩膀撞了一下姬姚。 姬姚回眸对上阿兰的眼眸,脸上神情顿时变了调调。阿兰对墓地里埋的东西,直觉非常敏锐,他已经从阿兰的戏谑里,嗅出了点儿别的味道。 六步孤鹿露在袖子外头的手轻轻一摆,一道劲风掀开了玉棺的棺盖。 玉棺里一团葳蕤柔和的光,轻轻地托出一团小小的豆苗儿火。那团豆苗儿火,是从一片火红的翎羽上发出来的。 那片火红的翎羽,近乎红色,却不是真正的红色,微微带点金,偏橘。它跟六步孤鹿翅膀上的翎羽一个色调。 “伽,蓝”六步孤鹿的眼眸里,揉碎了几点萤光,尘封千年的痛,仿佛就要决堤泛滥。 他勾了一下手指,那片翎羽和玉棺,一同朝他手心飘了过去。 翎羽浮到他手心上方,忽然有只手从他眼前掠过,连羽毛带火焰一并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九章 金乌翎羽 六步孤鹿眸光一凝,余光追了捞走翎羽的那只手过去。他眼眸里的寒光,碰到姬姚笑成一朵太阳花儿的侧颜时,杀气顿然烟消云散。 “我说呢为啥你连‘长信兵变’的案子,都束之高阁不闻不问,非得听仙草的,来落雁塔赎什么铸剑的价码。原来这里的东西,真的很重要啊”姬姚两根指头捏着那片燃火的金乌翎羽,欣赏艺术品似的,将它捏,在眼前翻转两遍,瞅了正面,又瞅背面。 他后面的话,更是加盐加醋的:“这片翎羽,还真是重于泰山呢。我家祖上给他做的衣冠冢不,羽毛冢,当真仪式隆重!” “做棺材,凿一方万万年难得的玄冰玉。埋了还设那么多守墓c封坟的阵法,让前赴后继寻宝c盗墓的贼,自己入墓献祭,真是好手法!” 阿兰听书c看戏的眼神光,在六步孤鹿和姬姚之间来回一遍,冷冷的戏虐地一声:“呵”。然后,没有然后了。 岷岷一行人,从“坑里”爬上来,瞧瞧六步孤鹿,再瞧瞧姬姚,全都傻愣愣的。他们顶多再用面面相觑眼神,互问一句“发生了什么”? 他俩,一个淡然,故作一副“看你妖作”的神情;一个花式鉴定出土文物,秀成孔雀样。不懂前因后果,又嗅不出墓里气息的凡人们,真不知道那羽毛跟他俩有啥关系。 六步孤鹿后背双翼抽出来的时候,凡人们都躲在坑里画圈圈自顾不暇,当然没人瞧见他化身神鸟。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即便瞧见了,他们也不认得那是什么鸟人,岷岷除外 岷岷瞅一眼姬姚手里的翎羽,在六步孤鹿身后唤了声:“阿诺”。 她还没来得及说点儿什么,话音就被同伴的七嘴八舌淹没了。岷岷不喜欢多嘴,也不怎么跟别人较真,插不上嘴,也懒得插嘴。 “搞那么大阵仗,就埋一片能燃火的羽毛。谁那么缺心眼?”左安琪撂了一把被炸成泡面卷的长发,凑到姬姚跟前去瞅那翎羽。 “是挺缺心眼儿的。”宇文喆也跟着附和。 “入墓还能燃烧的,是金乌翎羽。应该是原始部落搞出来的太阳崇拜。”唐震岳顶一头泰迪卷,负手站在众人身后,老教授姿态点评出土文物。 姬姚:“” 教授,你认识金乌翎羽? “三年前,我在‘百家戏说考古事’的专栏上,发表过一篇《论原始部落崇拜的太阳神鸟》,你们都没读过吧?” 姬姚:“” 左安琪:“”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哑然。唐教授一年发表十好几篇论文,篇篇都是大作,哪里读得过来? 不过,姬姚倒是挺惊奇的,唐教授居然一直都在研究太阳神鸟。 牧恋秋:“我读过。《论原始部落崇拜的太阳神鸟》讲的是吧啦吧啦” 姬姚和左安琪听得直冒凉汗,这是“作业没做完”,外加“考试不及格”的节奏啊!教授论文都没读过,毕业论文还能不能好好过? 几位“古人”融不进他们的论文圈子,听不懂他们讲的哪国鸟语。 论完教授大作,牧恋秋又说:“教授还有好几篇关于神鸟的论文,最早的一篇是二十八年前发表的。对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点,好像有点儿混乱,该怎么算呢?” “等等”姬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二十八年前,不正是姬姚出生的那一年吗?他今年刚好二十八岁,冬月就过生日 “教授是那一年开始研究神鸟的?那么巧”这句话,姬姚没来得及问出口。 “行了,行了!”唐震岳挥一挥手,打断了牧恋秋。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安慰他那两位“不学无术”的得意门生。“我那些荒谬言论,你们横竖是不爱看的。既然你们挖到了神鸟的‘羽毛冢’,就把文物收好,带回去自己研究吧。” 姬姚正好没有理由没收那片翎羽,教授喊他把翎羽带回去研究,他索性连玉棺一并抢过来,将翎羽往里一扣,连玉棺带羽毛一起塞进空荡荡的怀里。 大家都惊叹于姬姚私藏“文物”的不要脸,唐震岳后面一段自言自语,已经没人理会了:“上古先民们用的什么技术,能让羽毛浴火不焚,鲜红的色调千年不败?火焰还能保存好几千年嗯据现场遗迹推测,此处建筑大致毁于六千年前” 听到六千年前,姬姚怀里的另一样法器——水月镜里,一声冷笑传了出来。 姬姚从怀里摸出镜子来,举到面前往里瞅瞅,问她:“姑奶奶,你又怎么不高兴了。” “哼,你拿走我的东西,还能让我高兴?”水月镜被姬姚加了两道封印,初见月从镜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又细又沙哑。 姬姚冲镜子里嘻嘻一笑,揶揄道:“你怨恨他那么多年,就不想解脱一下?正好墓地的封印没了,你也自由了。” “她还被封在水月镜里呢。”六步孤鹿终于撇过脸来,昵了姬姚一眼。先前,他眼神一直飘忽在远处,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怎么自由?” “那怎么办?”姬姚也不愿意委屈初见月。 “你得问她水月镜的真身何在。”六步孤鹿质问初见月的话,传球踢给了姬姚,大约是为了避嫌,毕竟二人有过“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卡在姬姚心坎儿上,本就像根鱼刺。他恨不得将初见月那只风筝放去天边,然后把风筝线给她剪了。六步孤鹿让他问,他便就毫不客气地问了:“敢问月姑娘,水月镜的真身何在?” 岷岷候了好半天,也没听到六步孤鹿吩咐她一句,闲得甚是无聊。她自作主张说:“追我们进来的术士有好几波呢。他们在外围布了法阵,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瞧瞧。” 岷岷的官话,听起来还是那么别扭。大家的理解,仅限于听一半猜一半,联系上下文做个完形填空,大致能够勾勒个轮廓。 “等等,我也去”阿兰追上岷岷,一起走了。墓挖完了,“宝贝”还不归他,总不能再掺和别人家事吧?——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就这么想的。 “我也去!恋秋能帮上忙的。”左安琪拽上牧恋秋,追了岷岷出去。 唐震岳和宇文喆也追了上去。左安琪这丫头,一放手就是匹脱缰的野马,不怎么让人省心,老能闯出祸来。 众人都走远了,初见月还是不肯说话。 姬姚冲镜子里说:“你不就是想要一片翎羽吗?回头,我让鹿前辈送你一片。” 初见月:“” 六步孤鹿脸都黑了,姬姚还笑:“神鸟又不是铁公鸡,拔片羽毛还是可以的” 六步孤鹿:“” 姬姚屁股上暗搓搓地挨了一脚,骨碌碌又滚坑里去了。 墓地上空,一串爽朗的笑声,又轻,又沙哑。初见月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章 天塔倾颓 瞧见金乌翎羽,姬姚卡在心房里的那根刺,已然穿肠破肚地坠了下去。无处诉说的痛,浓得化不开,仿佛非得说笑两句,才能破除点隐痛。 落雁塔是什么地方,那片翎羽怎么来的,姬姚好不清楚。那是墨天泽化身羽箭,以血肉之躯散尽金乌魂魄,留下的最后一片翎羽。 墨天泽为它画地为牢,筑坟献祭。初见月为它守墓整整六千年,哪怕只是怨念。他姬姚,仗着自己在路边捡了位祖宗,就想将它占位己有,他在心里默默自问:我有什么资格? 初见月在镜子里的声音,越笑越痴狂。姬姚对着镜子,越笑越想哭。终于,他鼻尖一酸,两滴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 “哈哈哈哈!月姑娘,你笑死我了!”明明自己人设崩了,姬姚嘴上还不肯认输。 “是啊,是啊!好好笑啊”初见月也不肯示弱。 两人互怼两句没用的台词,只想把五脏六腑都笑出来,这样感觉没那么痛。 也不晓得六步孤鹿,什么时候蹲到姬姚身旁的。他捡起漠然横在地上的鯨戈剑,单手捧起姬姚的脸,拇指从他眼角抹过,抹掉了他眼尾凉透的泪痕。他说:“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姬姚确定,驸马爷的眼神有毒,声音也被施了魔法,样样都能戳中他的泪点。他笑容一顿,差一点嚎啕大哭,恍然间有点大喜大悲后,遁入虚空的无力感。 回头,六步孤鹿又向着水月镜里,柔声说:“月儿你也是,不要那么委屈自己。” 初见月笑茬气的尾声抽了两下,她狠戾戾地咬了咬牙,哂笑一声,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们,水月镜的真身在哪里?” “你不是说,我是法兽皇族的遗孤吗?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开封印,让你重获自由呢。”姬姚这死不要脸的家伙,又拿祖宗撑台面。他在小蓝院里学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多数他自己都没弄清楚,还想解开墨天泽的封印,真是大言不惭。 长相忆的咒术,是他破除的,没错!就是差点儿没要了大家的命 不过,他也没说,要给初见月什么承诺。 镜子里一声嗤笑,初见月的声音说:“墨天泽亲手撕毁盟约,我凭什么成全你,让你找到水月镜?” “水月镜”其实是件魇术法器,你和姬姚都驾驭不了。 六步孤鹿还想晓之以理,姬姚却抢了话去。 姬姚就着那颓然的坐姿,往塔基的石壁上一靠,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镜子,坐在瓦砾白骨交叠的废墟上,懒得起来。他冲镜子里说:“你跟墨天泽,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闹到这个地步” 初见月不理他,他又说:“都那么几千年过去了,我总不至于还要替我祖宗寻仇吧。我跟我元帝到底有多亲,我不知道,反正没什么感情。我也不想因为六千年前的恩恩怨怨,搭上自家性命。” “现在天下太平了,你若想出来过几天清平日子,我可以看在我家鹿前辈的份儿上帮你。毕竟我俩同仇敌忾两个月了,还算有些交情,虽然比不得他六千年前那些袍泽兄弟” 六步孤鹿瞧着姬姚的眼眸里,有点出乎意料的惊讶。他心道:“这小子嘴上抹蜜,背地里拔剑,哄人的功力不比伽蓝逊色,还算是有些城府的。” “你想跟我一笑泯恩仇?”初见月不屑。“我偏不!” 姬姚:“” 六步孤鹿:“月儿,我家长兄回了扶桑宫,就在战后不久。” 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像极了邻家小哥哥千依百顺的娇宠。 姬姚似乎听到镜子里,无声的委屈宣泄而出,初见月莫约是哭了。 那无声的委屈,没怎么见过世面,撑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主人冰冷的哂笑盖土埋了:“哼那又怎样?他不早为他的大业赴死去了吗?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苦苦等了六千年的人,是他吗?爱也好,恨也罢,跟他有几个铜板的关系?!” 六步孤鹿被含沙射影地编排成主角,眼眸里的波光乍地沉作一潭死水。他眼睑轻轻一眨,变戏法儿似的流转眼波,眼角又是桃杏飞开。 他眼波瞥向镜子里头,好像默认了初见月的编排。回头背着初见月,他又暗地里给姬姚递了个眼神。 姬姚余光乜见六步孤鹿,十二分默契地向着水月镜里,眼眉弯弯地一笑,说:“你还是恨他?你要那翎羽做什么,让自己恨得刻骨铭心,才算完吗?” 在旁人看来,姬姚和六步孤鹿挖坑埋人的人渣样,就是照着长的。 可惜,初见月的执拗劲儿正在兴头上,执拗了几千年没个宣泄的出口,被姬姚开闸放水,哪里还有点理智。管他爱谁,恨谁,她都黄河决堤式的,一股脑将心头怨怒倾诉成黄河之水,从天而降。 水月镜里,漫天火簇散开,落花般坠落下凡尘。天幕里,那个渐渐散去的神鸟身影落,正是落雁塔坠落的金乌神鸟——帝俊九子。 “你知道墨天泽,他是怎样撕毁盟约的吗?几千年的妖族混战,终究因为神火将人族牵扯了进来,最终却谁也没有占着便宜”初见月幽怨的声音,诉说着古老的恩怨。 漫天坠落的火簇,在天幕里散去的时间极短,烟火一般,落在姬姚的虹膜上,却像灼烧的火焰一般滚烫的,仿佛是他灵魂里烙下千年印。他眼角唯一一点滋养虹膜的泪,全被镜子里的真火熬干了。 “落雁塔是墨天泽选的落日之地,你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初见月或许是嫌怨怒不够,语调极其讽刺。 楔进帝俊九子眉心的那支羽箭,与落花状坠落的火簇一同在天际散尽,将灰白相济的云染成深深浅浅的血色。 箭尾雪白的翎羽,染得比云霞更红,“呼啦”一声烧成一团太阳。 “墨天泽”落雁塔上,迎风搭箭的大羿王英姿勃发。他意识到神箭被墨天泽调包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将神弓往下压,却已经来不及了。 神箭之速,非常力能敌。箭脱弦,他连神箭的走向都没能调转分寸。 真火和金光一并散尽,天际留下一卷血色的云霞,被染成太阳一般的热烈。 血色翎羽烧尽周身的太阳真火,剩一点豆苗火,歪歪斜斜往下坠落。 “撤!撤!撤!快撤!”大羿王攥紧长弓,一口气奔下九层天塔。 他得撤走塔下围观的人群和等待庆功的袍泽兄弟——妖族破魔联军的指挥权,在最后一战的前夜,交到了大羿王手里。 彼此搏杀了上千年的妖族将士们,终于拧在了一起。他们来维持落雁塔的秩序,免得一群凡人爬上天塔,抢占了观看落日景象的最好位置。他们等待着胜利的狂欢,等待着名留青史。 然而,落雁塔通天达地,上达九重天外,下抵十八层厚土。任他大羿王如何神速,也敌不过落雁塔的倾颓之势。 塔下的人群早就沸腾了,大羿王九天之外喊破声嗓喝令,在沸腾的人潮里,被淹没得杳无声息。 落雁塔轰然从天际坍塌下来。 大羿王从第九层天塔里飞身脱险,在卷成蘑菇云的烟尘里,望见满地断砖碎瓦。 他奋力捞了一把眼前的豆苗火,不晓得寓意何为。那片翎羽,却被卷起的瓦砾尘屑裹挟而去,埋在废墟的瓦砾堆中,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 大羿王连扯一片云霞当坐骑的空档都没有,他直端端地冲下云霄,狼狈不堪地跪在烟尘尚未散尽的废墟上,狂乱地扒着地上断砖碎瓦,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方圆几十里的废墟上,他身旁连个襄助的副将都没有,全埋在了废墟底下。 “咳咳咳咳”还有人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一章 残魂散尽 落雁塔倾塌的废墟里,有人掀开砖瓦c石木爬了起来。 “你有没有事?”大羿王冲过去,抓住那人肩膀问他。 没见过“凤毛”c“麟角”的凡夫俗子,忽然被神力加身的大羿王问候,比天上馅儿饼砸头上还荣幸,慌得话都抖不出来。大羿王若能再问他一回,他宁愿再被落雁塔埋一次,可以光宗耀祖三辈子啊! 陆陆续续又有人掀开砖瓦,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救人!快救人!” 被大羿王亲自问候的凡夫俗子,还没来得及感恩戴德,就被陆陆续续爬起来人潮,推攘着扒砖去了。 灾难现场伤亡惨重,具体有多惨重,无从统计。塔太高,人太多,只能用不计其数去数。 被救出废墟的全是凡人,妖族c人族的军士一个也没捞出来。 这是绝讼帝王最后的裁决,终结战争的大羿王也无话可说。可惜了那支破魔联军,捧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埋在了废墟之下,做了陪葬。 他们私下里几千年敌c友c联盟,相互倒换纠缠不清,彼此厮杀成宿敌。这里是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且不做评论,卷进那样一场战争里,谁也白不到哪里去,人人手上都有血债。 埋在废墟里的军士们,千百年后尸骨风化成沙,残魂成了这片废墟镇墓的阴兵,同时他也葬身于此。 初见月的声音,在镜子里说:“守墓c封墓的阵法,包括长相忆的咒术,全写在那片翎羽上的。塔基底下埋着火种,翎羽一旦得到太阳真火,就能将符篆咒文复刻在塔基之上,它也会成为众多阵法守护的对象。” “墨天泽天资聪颖c惊才绝艳,任何决策都不在人们意料之中。呵他最后暗渡陈仓c偷天换日的招数,谁也没能猜到。与他青梅竹马的九公子都不知道,何况外人!” “他明里默许大羿王的落日之征,暗地里却掉包换掉神箭,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散尽金乌魂魄” “妖族和大羿王,被他挖坑埋了也就算了。我风氏一族,与他出生入死几百年,竟然没有留下一脉后裔。” 姬姚以为六步孤鹿会说,月儿稍安勿躁,其间定有误会。 然而,他没说! 连他这位盟友兼当事人都没否认,墨天泽还真是,坐实了黑心坑神的第一把交椅呢。 镜子里的画面切换,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落雁塔了。 废墟上,瓦砾c白骨交叠在一起,夹在瓦砾缝隙里的都是妖骨。 那时,白骨还没有风化成沙粒,荒原笼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荒芜,又凄厉。 跌跌撞撞的一位姑娘闯进了废墟,初见月。那时候,还没有风沙布的阵法,她鲜活的身影,在旷阔的荒野上显得格外纤细。 “陛下,救救风氏家族吧。”初见月连跪带爬地跌撞塔基边缘,九九八十一个响头,叩在雪色的花岗岩石砖上。 她额心渗出粘稠的血,顺着鼻尖c下巴往下滴。刻在石砖上的半字蜜语,一笔一画地染上了血色。 “陛下!”初见月碎了心肝儿的哭泣,回荡在废墟上空。她满脸糊的是血,是泪,早已分不清了。 荒芜仍是荒芜,死寂仍是死寂。一砖一瓦骨一沙都不说话,连点回音都没有。 “墨天泽!”她绝望的抽泣声里,大不敬地直呼元帝姓名,却是百无一用。“我带族人追随陛下三百年,风氏无辜却被牵扯进落日之战。你真要躺在这里,守着一片翎羽,对世事凡尘不闻不问?” “掌门师兄没了祠堂没了师尊他老人家的骨灰,也被人洒了救救风氏吧,陛下!求您了!” 初见月跪伏在瓦砾堆上,哭到神颠婚倒,话句错乱。 半字密语里的血色越来越浓,初见月的身形越来越淡,直到她与荒原融为彼此难舍的虚无。 “墨,天,泽”她的委屈,终于喊成了荒原上凄唳的风。 从此,荒原上凄唳的风声里,总是呜咽着怨怒:“九公子,你当真是生在云端的天神,没食过人间烟火死了都要占着绝讼权柄,也不给我们这些凡尘里生的家族留条活路” “这,怎么还怨上九公子了?”姬姚对女人的怨怒,向来束手无策。初见月的心情他能理解,可是故事里的两人早就魂飞魄散了,她来这里能求个什么呢? 凄唳的风声,幻影般掠过耳畔。 镜子里的声音说:“元帝残魂,就葬在落雁塔里,跟最后一片金乌翎羽葬在一处。玄冰棺就是他尚未碎完的心。” 六步孤鹿身体一震,微不可查地原地晃了一下。 初见月的声音又说:“那片翎羽,他一直藏在心脉里。沾染了他的气息,他破魔散尽魂魄的时候,金乌翎羽本能地护住了他的心,留下最后一点元神葬在这里。” 姬姚干咳一声,摸了一下怀里的玉棺——据说,那是他祖宗的心。“要不”我把它还给你?他手指在玉棺上摩挲了一下,又舍不得拿出来。 咳,不是说要还给那个谁的吗? “你留着吧。”姬姚的小动作,六步孤鹿秒懂。他说:“你是法兽遗孤。伽蓝的遗物,理应由你供奉。” 姬姚:“” 驸马爷那么大方的?这又是什么坑? 六步孤鹿确实给了姬姚一个大方又宽容的笑容。 初见月没管他俩的题外话,接着埋怨:“那时他残魂尚未散尽,稍稍动用一点权谋之术,使魇术托位信得过的故人去办,就能救下风氏。可是他连一点回应都给我” “等等。”姬姚打断了初见月,“你说元帝残魂尚未散尽。那为什么墓里没有他的残魂,只留一口玉棺?不,是心。” 六步孤鹿质问的眼神光一凝,与姬姚一同瞧向了水月镜里。 “散了吧”初见月无所谓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六步孤鹿一句质问,像极了长弓上弦,搭支羽箭上去,就能弄出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不知道。”初见月被他问得茫然,愣了一下,说:“你自己问他去啊!” 姬姚:“” 开什么玩笑?! 六步孤鹿:“我”也想。 他声音很轻,很淡,淡得像伤透的无奈。 “你被‘长相忆’困在这里守墓,墓主残魂什么时候烟消云散的,你都不知道?”姬姚恼了,不晓得是因为他家祖上没了,还是因为小鹿的心伤了。 “我那时神智不怎么清明,不知道。”初见月没那心气儿给他解释,话也说得凉薄。 六步孤鹿愣在那里,笑了一下,笑容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他桃杏乱飞的眼眸空了,不晓得安放在哪里的眼神,索性随便找个地方搁着,暖暖的声音也灌了凉风。 知道是知道,埋在心里就好。听人说出来,故事都是真实的,故事里的人却不在。一句真话,把心都掏得空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二章 驸马不用做了 姬姚嬉皮笑脸的,又十分强势地打断了初见月:“好了,好了,不聊了!你又不说水月镜的真身在哪里,抱怨那么多干什么? “我又不是元帝陛下,就算时光倒流,我也救不了风氏家族,顶多帮你恨他五秒钟。你要不想出来,就在镜子里安度晚年好了。” 他一道屏音符砸在镜子上,将镜子里外的声音一起屏蔽了。 “照她那说法,她能将与风氏有关的所有人,全都恨一遍。爱谁,恨谁,自己没个准主意,跟怨妇有什么区别。怨妇还知道自己最恨的是哪一个呢”姬姚半呵斥半打趣地骂完初见月,伸手去扶六步孤鹿。“别听他胡说。” 六步孤鹿既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强留,秤砣似的半跪在地上,任姬姚摆布。 “鹿鹿” 六步孤鹿勉强被姬姚扶起来,脚步都是虚的。姬姚架不住他,一颗心揪得交瘁。 六步孤鹿虚浮的脚步晃了两下,卡着铁锈的声音说:“不是还有你吗?” 随后,姬姚发顶被某人揉了一下。 他抬眸撞见一枚宠溺的笑,虚无缥缈地浮在小鹿脸上。他想回他的那个笑,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笑出来。 “卿卿我我的,浪够没有?”阿兰回来了。他挥袖子扇着汗,跑了十万八千里似的。其实根本没汗,只是个习惯性的动作而已。“墓主还真是心黑,里里外外挖的全是坑。快跟我过去瞧瞧!” “嗯那个哈哈”姬姚这个c那个的卡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他接着阿兰的话,生硬地跟六步孤鹿玩笑:“我家那位祖宗,还真是位如假包换的黑心坑神啊。您老挖坑的技术,跟他学的吧?” 六步孤鹿本就站得不稳的身形,猛然一晃,鯨戈剑都没握住。姬姚反应极快,扶他的同时,握住了鯨戈剑,这才在阿兰面前将前尘抹了过去。 六步孤鹿推开姬姚,兀自往前走了几步,背着他二人站得远一些。 沉默少许,他疲惫的声音,勉强回应了姬姚的玩笑:“伽蓝在扶桑宫住了三年,先生讲学我都带他。我跟他,算是师出同门。他比我更懂权谋之术,或许因为他年幼之时,师承鯨戈的缘故吧。” 姬姚吸了一下鼻子,没话。望着六步孤鹿的背影,慌乱,又无趣。 他勾起唇角,努力地笑了一下,攥紧手里的鯨戈剑,百无聊奈地跟剑腹语:“对不起啊,鯨戈老师!这口平底锅,可不是我甩给你的,是九公子给你扣上的。” 腹语的效果,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人剑共感被六步孤鹿封了,姬姚单方面腹语,等同于自言自语。 与子同仇的默契,在六步孤鹿淡漠的背影里消失殆尽。 姬姚先前没闹完的情绪,又重新起了个头。他悻悻然爬出塔基,甩袖子朝阿兰来的方向过去,心里嗔怒道:“前辈就是前辈,心窝捂不热,成天想回天葬台上去躺着。我这个做晚辈的,操得了这份儿心吗?” “初见月说得对,他就是生在云端的天神,没尝过人间烟火,不懂凡人疾苦。我这样的凡人泥胚子,舔着脸往天神跟前凑什么?脸还要不要了?” “哟,我一来就开战?”阿兰这边伸长脖子,望向拂袖而去姬姚;那边使劲儿挽上六步孤鹿胳膊,让他快追。“看来,我不适合做吉祥物呢” 六步孤鹿那头倔驴,怎么拽都不来气。 “伽蓝那边出事了,你要不要管?”阿兰拽人拽得辛苦,又不晓得他俩为啥闹成这样,索性将重磅消息丢出来,将他炸醒算了。 “公主”六步孤鹿恍然一惊,重生归来的表情望向阿兰。“出了什么事情?” 阿兰松开六步孤鹿,整了整衣裳,正经答道:“孤竹皇子劫走了拓跋伽蓝,岷岷说的。” “你说什么?伽蓝公主怎么了?”姬姚又折回来了。他承认,他很没志气! “我说,孤竹皇子劫走了拓跋伽蓝。”阿兰一本正经地向着姬姚,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 “还不快追?”姬姚面无表情地扣上六步孤鹿手腕,强行将人拽走。“再不追,驸马都快做不成了。” 六步孤鹿沉水如冰的眼眸一眯,成年寒冰蓦然碎开,眼尾勾起一抹笑意。 阿兰缀在二人身后,“噗嗤”一声笑了。 守墓的阵法以后,荒原边际多出一道美景来。围着荒原一圈,天上c地下翻飞着无数夜叉小神,各种各样的神态向着荒原里的各位。 夜叉之众,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不晓得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土里冒出来的 那画面,既古艳,又肃杀。 各式各样的美人,婀娜多姿地飞在半空里,喜欢哪一款都有。不过别当那是福利,母夜叉吃男鬼,被她捉住的,还想往生?其间,绿蜡烛c红蜡烛状的各式男夜叉,肃杀得唬人。他们男鬼女鬼,通杀! 姬姚脑子里,闪过几幅能与此景媲美敦煌壁画:飞天。 岷岷一行人,勉强擦干净了脸c捋顺了头发,杵在夜叉壁前,不晓得怎么破阵。 且不说屠神埋下的业债,要几世修行才能度化。斩杀那么多的夜叉小神,肯定会搞得冥界恶鬼横行,要找他们算账的可不止阎君。 破阵,就是把自己树成靶子,搞成冥界的众矢之的。不破阵,多等一天,公主多一分危险。 姬姚远远站定,望着漫天乱飞的夜叉小神苦笑:“那么多门神?!” “哼哼是不是很坑?”阿兰这样见过大千世界的都摇头。“姚哥哥,这个阵怎么破?” “这不是阵。破阵后献祭的动静太大,把附近的夜叉都给招来了。”六步孤鹿神情淡淡的,死水一潭。“等安静些时日,他们自己就会散去。” “围魏救赵”姬姚苦笑两声,就地盘膝坐下,“等这群夜叉散去,都猴年马月了?等公主家的小皇子生出来,鹿前辈这驸马就不用做了。” 鹿前辈?什么时候变成鹿前辈了? 左安琪眉峰挑了一下,侧耳倾向姬姚,抹了锅烟灰的花猫脸煞是好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喊“鹿前辈”可能不是姬姚,可是也没有别人啊 姬姚在沙地上画了几个符篆,再画个八卦围起来,震卦上加一笔,“引火阵”完毕。 平日里考古挖坟,多是荒山野岭的地方。他常拿这些阵法哄安琪,给大伙儿解闷。 号称冥界乱葬岗的落雁塔,又阴又冷,点个火暖暖身子,正好! “等等” 六步孤鹿话还没有说完,卦上“啪”的炸开一串雷火,将八卦中央的符篆点燃了。 燃是燃了,只是点的是堆幽蓝的鬼火,更冷了。 “鬼沙作柴,你拿阴雷引火”六步孤鹿在姬姚对面蹲下来,伸出手指想要替他修改阵法。 姬姚翛然起身,背着六步孤鹿在不远处蹲下,重新画了个引火阵。这回,他震卦c离卦各加一笔,天雷撞地火,差点儿没把火阵炸翻。 火阵中央,灶坑那么的沙坑里,鬼火c离火c天火c地火c雷火烧得乱七八糟的。姬姚还将怀里玉棺摸出来,拿金乌翎羽过去扇一扇,加点太阳真火凑热闹,顺便加点料。 “六步孤家的少爷做不做驸马,关你什么事?你发那么大火”左安琪蹭到姬姚身旁,拿胳膊肘他。 姬姚愣愣地瞪着他的小火坑,嗔道:“因为点了火,也没有马可以清蒸c红烧。” 左安琪:“” 姬老兄,众目睽睽之下,可以不那么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三章 凡尘 姬姚画个圈圈,将外面的声音全都屏蔽掉,顺手把自己“锁”起来。 左安琪被他气走了,他一个人画圈圈画得无聊,再往引火阵的八卦上胡乱加几笔,手里捏着金乌翎羽,往火坑里一通乱舞。 小小的沙坑,被他烧成九州混战,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火,在坑里时而拼得离死我活,时而携手共舞,比混沌初开还混乱。 步六孤鹿欲意替他修改阵法的手,空空地顿在半空,没动。 隔着幽蓝的明灭不定的火影,姬姚原本炙热明艳的背影,变得阴冷又沉郁。 步六孤鹿呆了好一阵,才咬着下唇默默低下头去,修改了他留下的引火阵。原先烧得阴冷冷的鬼火,在阵法上加几笔,烧成了凡间的炉灶火。 这个姗姗来迟的修改,给姬姚的背影添了一抹凡尘俗世的暖色。 他想:“那抹凡尘里的温暖,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他和伽蓝” 墨天泽说过的,他要在凡尘俗世里挑一个好地方,或是桃源春外,或是深巷码头,盖一所房子,不用法术的那种,一砖一瓦亲手搭建。 等房子盖好,他要隔三差五去扶桑宫请九公子来做客,带他去村头听桑女清歌,带他尝遍人间烟火,带他阅尽红尘故事。 往事依稀,奈何心却明了。 墨天泽回决讼国没几年,太阳神火被盗。 九公子暗访神火,追至北原。盗贼逃去孤竹国,九公子心急,贸然追贼追进孤竹国。 他对地形不熟,在雪山上又遇盗匪围追,足足在雪地里困了一百天。 九公子没被罚过玄冰洞,在冰天雪里待久了,压根儿就熬不住。盗匪打不过他,又想要他的神鸟之身,在雪山脚下布了许多陷阱c迷阵。他破一个阵出来,转眼又掉一个陷阱。 被困在雪山里九十多天,还得破阵突围,周身真火终于被他烧了个干净。 七公子的救兵迟迟不到,雪山上连片草叶都没有,除了雪就是冰,与其说是雪山,不如说是冰山。 那地方,雪风撒野不要钱,还没地方躲。他从山阴绕到山阳,风还是风,只是肆虐的方向不同。为了护住心脉里最后一点真火,他在山脚下离陷阱最近的地方席地坐下,五心向天迅速入定。 他知道在山脚下入定非常危险,很容易被盗匪发现,但是没有办法。山上偶有冰桥c冰洞,可以躲躲雪风,被冻成冰雕的速度也更快。空地里坐着,这么大风,什么时候被刮跑了都不知道。 没有援兵,他唯一可以求救的人,只有墨天泽。墨天泽魂魄篆字,在他剑上刻了剑铭,他俩的心念从未断过。不过,他若刻意隐瞒,墨天泽也不会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 神火被盗之前,各大妖族都想拉人族入伙,决讼也不例外。墨天泽被臣子们铺天盖地的上书,搞得一个头两个大。臣子们的上书里头,十之七八都是“请陛下定夺与人族联姻事宜”的。 决讼皇族,就墨天泽一根独苗,他又没有子嗣,拿什么去联姻?摆明了逼他立人族公主为后。 墨天泽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每天几十本这样的折子递上来,他读完,顶多一句朱批:“山河未定,朕无暇顾及私情。” 太后的逆耳忠言,都快把他耳朵磨出茧了,也没点儿屁用。 太后派人盗他玉佩,送去人族公主哪里。他竟然搞个仿品挂在腰上,指鹿为马说人族公主收的“定情信物”是假的,气得公主半年不见决讼使臣。 盗火案第七日,九公子在追查神火的路上,听说墨天泽要亲自去给人皇家的公主送聘礼。 自那日起,九公子再没动心念,主动跟墨天泽说活。必要的时候,刻着“伽蓝”剑铭的青铜古剑,他都不用。也是那时候开始,他习惯了使枪的。 他的第一支长枪,还是追神火到人间,找个铁匠铺随便打的。 雪地里,足足一百天。他的头发c衣衫被雪风扯得乱糟糟的,还结了冰渣儿,定了型。他嘴里c心里,硬是没念过一句“伽蓝”。 直到他从冰冷的麻木里醒过来,舌头才自作主张地咂了声“伽蓝”。 “我告诉你,鹿鹿!为了你,我连宠后都没了,你得赔我。” 昏暗摇曳的油灯,揉着暖暖的橘调,摇曳着纱帐的影和墨天泽轮廓优美的重影,还有米粥c油灯燃烧的烟和干草混在一起的味道。 他第一次尝到凡俗的滋味,温暖,踏实,又让人眷念。 那是人间很寻常的一家客栈,墨天泽为了避人耳目刻意找的。 灯火晃得眼珠子生疼,他又微微瞌眸,侧脸朝向了里间。 “你没宠后,管我什么事?”听见墨天泽在耳边喳喳的,他就头疼。扶桑宫三年,他简直受够他了,随时都想把他从腰带上拽下来,点把火烧了。可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跟别人喳喳去了,他又牙疼。 疼着,疼着,就发酸。 终于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头又说:“你不是给人皇家的公主送聘礼去了吗?怎么又跑来找我?” 热乎乎的手巾,冷不丁地被摁在九公子脸上,他被冻得麻木的神经翛然归位,终于回家了。 墨天泽气不打一处来,噌道:“你还说,身为帝俊家的公子,能不能稳重一些?孤竹什么地方,你羲和一族从未去过北原,你敢追穷寇入境?” “神火被盗”九公子拈开被风吹凉的手巾,很是无奈。 “神火被盗你就心急,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心急?”墨天泽连珠炮,哪里肯饶他。“你追去孤竹,也不支吾一声,仗着孤竹和你老爹有盟约在手是吧?” “这年头,盟约管个屁用!我再查不到你去向,他们不得将你冻脆了生吃?那帮假扮的盗匪,是孤竹王室的禁军,将你清蒸c红烧的手段多了去了。” 九公子将半干的手巾塞回墨天泽怀里,揶揄道:“金乌滋阴养颜,加法兽一锅炖了,还能丰胸c翘臀。所以你送上门去,好让他们将我俩一并抓起来炖汤?” “我呸!”墨天泽吊儿郎当地呸了一声,没个帝王样。他将手巾重新放进木盆里泡了泡热水,拧起来给九公子擦脸。“我有你那么傻?知道穷寇莫追,偏要去追” “不要胡扯。”九公子截住了墨天泽后面的话,“你不是送聘礼去了吗?怎么分身出来找我的?” 墨天泽给他掖好被子,端起案上滚烫的米粥吹了吹,送到唇边试了一下温度,还是很烫。 于是,他一边用勺子搅着粥,一边跟九公子掰扯他是怎么去北原的:“是啊,我送聘礼去了。可是六合之内没有配得上公主的聘礼,我只能去最遥远的国度挖宝贝送她。有什么办法呢?” “公主借了我十只穿山甲,我就去北极孤竹国挖宝贝去了。” 九公子脸上一把锅烟黑,沉声问道:“你挖的宝贝呢?” 墨天泽嬉皮笑脸地吹着粥:“你啊!你看,我要不要做只锦盒把你装起来,送给公主作聘礼” 原来,他借着送聘礼的由头“思凡下界”,骗公主送他穿山甲,去孤竹挖山洞,把九公子救了出来。 每次都祸害穿山甲 九公子将他额上敷的手巾揪下来,甩手砸在墨天泽怀里:“滚!决讼国和人族的联姻,又被你毁了!” 说得,跟九公子你没干过这事儿似的。 九公子在人间养伤,小住了几日。 临别之时,他还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墨天泽哄他说,要在尘世挑处好地方盖房子云云。 后来 墨天泽的房子没盖,他俩一个落下凡尘,一个烟消云散。落下凡尘的,听倦了桑女清歌,食尽五谷不懂人间滋味,听遍红尘戏皆觉是虚妄 他呢是否听得倦红尘喧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四章 认错 两个人的身影,遥遥隔着六千年,却在火光里叠成同一个背影,忽明忽暗的落在步六孤鹿的虹膜上。 “老鹿,你说有没有可能” 阿兰一语惊醒梦中人。步六孤鹿想都不想,开口就掐断了阿兰的话:“没有可能。” “姚儿跟你心里念的那人”阿兰还不死心,蹭到步六孤鹿身旁蹲下,还拿胳膊肘他。 “公主那边怎么样了?”步六孤鹿强行转移话题。 阿兰:“” 能不能别那么不解风情? 阿兰的读心术,能读人心事不假。不过,不管他怎么善解人意,也奈何不了步六孤鹿的刻意掩饰。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算当年与他连着心念的墨天泽,也拿他没有办法。 “现在才问公主,你到底是哪家驸马?”宇文喆挑了个好位置,在步六孤鹿斜对面坐下,能彼此看清眼神,又不会被火光晃到眼睛,正是先前姬姚席地坐过的地方。“岷岷说丰沮有变,公主带了一队族人出山,路上被孤竹皇子截了。父皇密令,使臣c军队全都派过去了。我请了几家玄门高手跟过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不过不管伽蓝被谁救回来,都只有入宫封妃这一条路可以走。除非你亲自出马,带她远走他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走去哪里?”步六孤鹿抬眸望向宇文喆,忽然沉下去的眼神光,带着对方的思绪跌进了寒冰密布的深井。“十年前就无路可走了。十年后能去的地方,无非是秦淮岸。” 驸马言下之意:你将我挫骨扬灰,再往秦淮河里撒一回算了。 宇文喆干笑两声,不想跟他说话。他拉起身旁的左安琪,挪到姬姚那边去了,还从包袱里摸了几个馍馍出来烤。 步六孤少爷,多数时候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殃及起池鱼来,再深的水他也给你烧了。 宇文喆想不明白,玩弄权术的是他老爹,又不是他。他到底怎么得罪了步六孤家的少爷,就被他一把火燎了胡子c眉毛? 牧恋秋和唐教授自然是跟姬姚亲的,去他那堆篝火旁围着,烤饼去了。 岷岷不怎么熟悉山外的世界,有步六孤鹿的地方,她都默默跟在他身旁。没人跟她搭话,她也不跟别人说话,存在感极低。 阿兰实在受不了这群凡人,来冥界乱葬岗挖墓还带馍馍,腌好的羊排都给摸出来了 当真以为自己活着,能吃一口算一口?也不怕被哪个胆大妄为的野鬼掉包,啃了僵尸骨头? “喂!你们要不要来点儿酒啊,我楼里带来的‘梦醉三生’,冥界顶好的‘女儿红’。”阿兰隔着篝火,朝姬姚那边扎堆儿的人群里吆喝。他凭空画个符篆,一溜鬼火将符篆烧得卷起来,落地便是一坛好酒。 半晌,姬姚那边一点回应都没有。 步六孤鹿微微侧脸,冲他笑了一下,说:“你没见他画了个圈圈在地上?” 阿兰望着姬姚画在沙地上的圈圈,不怀好意地一笑:“哟,还会画地为牢?!这小辈儿的,我得好好调教。” 他说着,提起酒坛子,起身就往姬姚那边过去。 “吃肉怎么可以不喝酒呢?来,来,来,尝尝这个。”阿兰跟谁都自来熟,递了酒坛子给左安琪,挨着转了一圈。 羊排还没烤好,馍馍都啃上了,喝两口润润嗓子也好,也没人在乎阿兰的深意。 没一会儿,喝了酒的嘴里都冒烟儿。 “唔这是什么鬼?”左安琪捂住口鼻,指缝里直冒青烟,傻了。 “姬姚,你烧的火有毒吧?”宇文喆就着那吐烟圈儿的嘴嚷嚷,一点儿不注意形象。 “对啊,哪有你这样烧火的,五颜六色的”唐震岳跟着附和。 “哈哈他向来是个坑货,你信他?!”没吐烟的牧恋秋煽风点火,笑得最欢。 姬姚捂住口鼻,凭空画个火符扔进沙坑里,“噗嗤”一声把羊排炸得外焦里嫩。他指牧恋秋骂道:“放屁,老子还不是吃了。” “不,不,不!我没说你是有意的”牧恋秋撒丫子跑去隔壁篝火那边,躲在步六孤鹿身后。他知道他俩赌气,姬姚不会追去步六孤鹿那里。 撞上步六孤鹿的眼眸,姬姚立马就转过身去了。就算蒙受不白之冤,认了自己不会烧火,他也不想见到那张脸。 “对啊,我不会烧火,有本事你们自己来。”他一屁股坐地上,管你那羊排怎么烤。 步六孤鹿回眸冲牧恋秋笑笑,学阿兰凭空画枚鬼画符,召了几个瓶瓶罐罐出来。他召的不是酒,是茶。 步六孤鹿这边烧好茶,岷岷那儿也不用吩咐,她一人一盏送了过去。 茶送过来,姬姚不接,捏着金乌翎羽一个劲儿往沙坑里添火。 “喂,喂,喂!老兄,羊排糊了!”要不是牧恋秋跑回来抢救得及时,羊排真得糊了。 众人都喝了茶,灭了烟,就姬姚不喝。岷岷冷一张俊脸,端起茶碗搁他脚边,你爱喝不喝。 姬姚:“” 怎么跟你供奉那鸟人一个鸟样?! 别人鼻孔里冒的烟都是曲线上升,姬姚鼻孔里的烟,直线往下走,给气的。 “这茶不错,要我喂你吗?”阿兰端起姬姚脚边的茶碗,就要往唇边送去。他想怎么喂,不言而喻 “不敢劳驾兰老板。”姬姚捉住阿兰手腕,掰回来一点,就着他的手,凑过去一口将茶水干了。 “这样才乖嘛!”阿兰宠溺地抬起手来,想要揉一下姬姚的发顶,被步六孤鹿拽开了。 “变了戏法,解了闷,可以了。”他夺过阿兰手里的茶碗,拎起茶壶满上,仰头干了。 姬姚:“” 不要那个我的茶碗 阿兰:“” 咳咳! 宇文喆:“” 这小子,平日里自己喝的茶碗,从花园挪进厅堂,都得换一盏 左安琪和牧恋秋牙尖,心里嘀咕着一句共同的台词:“交杯茶这么喝的吗?” 唐震岳一脸板正的肃然。岷岷眉峰一挑,脸上微微掠过一个惊讶的表情,没说话。 观众轮番上演内心戏,主角自己却没把拿错茶碗没当回事。他拔出匕首,将烤好的馍馍切成两半,切下一根羊排,剔掉骨头夹在两半馍馍中间,合好了馍馍递给姬姚:“伽蓝教我的,挺好吃。” 刚坐下的姬姚,听到“伽蓝”两个字,翛然站起身来。还不待他转身要走,手就被人扣住了。身后那个暖暖的声音轻声呵斥:“你家祖上怎么惹你了?我还说不得他了?” 伽蓝,姬姚祖上?! 众人都知道,步六孤鹿是拓拔伽蓝的驸马,都以为他说的是拓跋伽蓝。 阿兰挑一下肩膀,偏头去问步六孤鹿:“哟,你跟伽蓝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记得公主离开长信那年,才八岁呢。” 岷岷扯姬姚大氅,仰望的角度望向他:“老姚,你什么时候有这么高大上的身份的?” 牧恋秋更来劲,一边啃羊排,一边调侃姬姚:“老姚,我觉得你家的族谱,可以送去博物馆了。” 姬姚背着步六孤鹿,任他扣着手腕不放,默默咬牙腹诽:“杀人诛心,原来是这么玩儿的?驸马爷,请你说清楚:这到底是你认错,还是你让我认错?” 自那以后,姬姚再不敢认墨天泽这位祖宗了,也不喊步六孤鹿“鹿前辈”了。因为,他无缘无故的,被人认成了是步六孤鹿和拓拔伽蓝的第十八代子孙。 姬姚内心深处,狂风呼啸而过:不待这么矮人辈分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五章 不准胡说 在废墟里困了三天,某人心气儿都被困没了,没事儿就痴痴傻傻地坐在火堆旁,偷偷瞄驸马爷发呆。 长信兵变的案子,宇文喆那里收到消息说,涉嫌肇事的几名官员已被下狱,南蛮王妃还牵涉其中,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步六孤鹿这边,到乌江去查兵变,还没进鬼城就被鲸戈拖进了销金河。 鲸戈碎剑几千年了,有点清明的神智,大约也只够辨认姬姚身上法兽血脉。 古战场底下的鬼城,与妄念城相距十万八千里,鲸戈是怎么找过去的?操纵鲸戈是不可能的。碎剑重铸之后,拥有法兽血脉的姬姚都没能操纵他,何况别人。 那么,一定是有人趁他神志不清,故意误导。 阿兰正与姬姚把酒言欢,一抬头就撞见步六孤鹿审视的眼神。他顺手将满满一杯“醉梦三生”掷过去。 步六孤鹿两仗外接住阿兰掷过来的酒杯,杯子在他指尖一站,立得稳稳的,杯中陈酿丁点儿涟漪都没起。 好容易清净片刻,发发呆,捋捋思绪。一不留神,就阿兰读了心去。 听见酒杯飞来的方向,阿兰的声音骂道:“你说谁误导鲸戈?他自己不要剑命,非往销金河里跳,管我什么事?你们打架那事儿,也不赖鲸戈。我早跟你说过,你身旁带那小郎君,跟他学生”一个模样。 步六孤鹿咂一口小酒,正好拿他嬉笑怒骂当碟下酒菜,垂眸赏着杯子里的酒色,心道:“哦,你跟鲸戈都那么熟的?” 阿兰顿时哑然,他好像说漏嘴了 读心是单向的,不像墨天泽与九公子的心念那样可以互通。阿兰收到步六孤鹿的腹诽,却不能无声地怼回去,一咬牙,懒得理他。 姬姚心里憋得慌,咬牙问一句:“小郎君说谁呢?”就跟阿兰掰扯了半日。 步六孤鹿正好得闲,接着捋他的案子。 误导鲸戈的,阿兰最有嫌疑。但是最有嫌疑的,往往不是主谋,留观后效。有人不想让他去查乌江古战场底下那座鬼城,是谁? 鲸戈早在九公子捡到墨天泽的之前,就殉身铸剑了。步六孤鹿找到碎剑之后,也没见过它的剑灵,直到乌江城外。 接踵而来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拖得步六孤鹿没有心思去想,何时能回天葬去躺着。 这头没了,那头又是一桩悬疑。三个凡人,一个僵尸,是怎么跟他祭司跑来落雁塔的? 宇文喆说,他和左安琪,是追着客栈纵火案的马贼头子进来的。 岷岷说,她是听说伽蓝公主出了事情,才出山来找步六孤鹿的。唐震岳不放心他几位学生在外头,所以跟着岷岷出了丰沮。 宇文喆和岷岷,是从不同方向来的。宇文喆早在遇到岷岷之前,就知道伽蓝公主出了事情,还请了玄门高手出去营救公主。不用说,皇上那边肯定也是他给的消息。 可是,公主的行踪,从来都只有岷岷知道。 “宇文喆,你是怎么知道伽蓝去向的?”步六孤鹿半眯了眼眸瞧向宇文喆。 “父皇一直都在追查伽蓝的下落。”宇文喆挺直了腰板,证明自己行端影正。“我知道她的去向,好不正常?” 步六孤鹿升调地“哦”了一声,哦得宇文喆心里发慌,挺值的腰板儿都塌了。他说:“是皇上在追查伽蓝去向,还是皇上派你追查伽蓝去向?” 宇文喆眼看没法儿抵赖,笑出一脸傻劲儿求饶:“嘿嘿皇命难违,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要不是我最近查到伽蓝的行踪,等你过去救人,她小皇子都出世了。” 岷岷眼眸一转,寒光烁烁的眼刀子,咻咻地扎在宇文喆跟前。王爷肩膀一抽,身子往后一仰,躲开一些。他心里哆嗦一句:“这姑娘眼神彪悍,不说话都能杀人。以后少惹她!” 步六孤鹿冷冷的眼神瞧去宇文喆那边:我怎么就不信你呢?你都跑京口做王爷去了,皇命不是能躲一个算一个吗?怎么,追查伽蓝行踪的事情,你就躲不过去? “那个你姐弟二人别只顾着看我啊。到底去不去救公主?”宇文喆说不过他,懒得说,破罐子破摔,直接耍无奈。“你不去,让她进宫做皇妃好了。” 步六孤鹿满不在乎地轻声一笑:“你敢让她做你父皇妃子,我就敢把你丢秦淮河里喂鱼。” 拓跋伽蓝做不做皇妃,岂是他一个王爷能决定的? 宇文喆牙关都咬紧了,不说话。这是敢怒不敢言的意思吗? 他跟步六孤鹿,算是总角之交,彼此什么秉性都清楚得很。同步六孤少爷玩笑尚不打紧,就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玩笑做成事实送你。 他是在秦淮河里撒过一回的人,心情好拉个人陪葬,也不是不可能。 他宇文喆金戈铁马的时候,也有气吞万里江山如虎的气势,马革裹尸又有如何?只是不甘愿一个玩笑,就去陪了前朝驸马。这都什么事儿呢? “夜叉小神都散了,快走吧!”瞧见最后几个夜叉小神散去,姬姚迫不及待地起身要走。 “姚儿,等等”阿兰起身追了上去。“你走那么快做什么?难道你能这样走回去?” 姬姚被阿兰一声“姚儿”喊得,全身一个哆嗦,肉麻死了。随后,又被他两个反问问住,脚步一顿,彻底无语了。 “那麻烦兰老板送我一程如何?”姬姚回眸一笑,半玩笑半正经地瞧向阿兰。 他一回头,没瞧见阿兰,眸光所及撞上的却是步六孤鹿。 姬姚屏住呼吸,还没来得及转身,听见步六孤鹿的声音说:“姚儿,送我一程,陪我去趟孤竹。” 姬姚听见他喊“姚儿”的时候,心里先酥了一下。又听见他说“送我一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天葬台上的一幕幕,潮水般奔涌而来。 他在狂潮里呛了一口记忆的碎片,一口浊气憋在胸口,险些没法儿呼吸。 “不要胡说!”他几乎以扑上去的姿态,转身捂住了步六孤鹿的嘴。“我陪你!去哪儿都行!不准胡说!” 步六孤鹿的虹膜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姬姚纤长的睫毛上,颤巍巍的挂着两颗晶莹。 他宠溺的笑,姬姚手心里一顿,显得有些无措。 “我” “不准胡说!不准去天葬台!秦淮河不可以!落雁塔也不准!”姬姚第一次以命令式的口吻,跟步六孤鹿说话。想了想,他觉得砝码不够,又说:“你敢去,我就敢把墨天泽给你留的玉棺毁掉” 步六孤鹿苦笑一声,好像心尖儿上抽了一下。他沙哑的声音,在姬姚手心里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六章 踏云追风 回销魂楼休整两天,姬姚终于换了身周正的衣裳,人模狗样的准备跟步六孤鹿去孤竹。 其余人等离了冥界,各有安排。 阿兰小哥哥,当然是追随驸马爷的,他的宝贝玉璇玑,还被他封着呢。 “一百只穿山甲,够不够?” 步六孤鹿和姬姚背了灵剑下楼,阿兰正好拉了一车穿山甲停在销魂楼门前。 姬姚:“” 穿山甲族长怎么说? 步六孤鹿:“如果孤竹的冰山塌了,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阿兰打开车门,将穿山甲全都放出来,挑了两只最彪悍的抱在怀里,笑得阳光明媚:“这不有货让你们挑吗?北原天寒地冷的,我怕它们爬不动,所以多弄几只回来,这样才有得挑。” 姬姚很无奈地耸了耸肩:“当年人族公主借给元帝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穿山甲。否则,他一绝讼帝王,弄几万只穿山甲来,将孤竹雪山夷为平地又有不可?非得挖两个月山洞进去救人?他带去孤竹的穿山甲,肯定都是修为不凡的” “你怎么知道,他带穿山甲去孤竹的事情。”步六孤鹿望向姬姚的眼神,即震惊,又愕然。 “我早说过”阿兰一脸媚笑,蹭到步六孤鹿身旁,抱着怀里的穿山甲撞他。满地乱爬的“甲”,他也不管管。 “书上写的。”姬姚再不想说,是他梦里见的了。他真不想再认墨天泽这祖宗了,实在是个坑货。 全九州都不知道,当年九公子是怎么飞出北原的,就他姬姚看的史书有写。 姬姚说完,矮身去捡脚边爬得满地都是的穿山甲,一只只装进笼子里,嘱咐阿兰楼里管事儿的送走,留下步六孤鹿傻傻地立在街边,剪影似的。 “姚儿挺好的,你干嘛那么恋旧?”阿兰还拿穿山甲去撞步六孤鹿。 步六孤鹿冷冷的眼刀子飞过来,阿兰一转身闪进楼里,只在原地留下半句嬉笑:“穿山甲好可爱,我养两只镇楼” 恋旧?! 过往的人和事,都在时间的长河里降了一个维度,刻成丰碑,印成画。唯他一人绝世而立,站在纸片堆上,举目四望都是空荡荡的,能有什么可以恋的? 收拾完满地乱爬的穿山甲,姬姚两弯秋水望向步六孤鹿:“确定要带鯨戈剑去孤竹?铸剑的价码还没付清呢?” 步六孤鹿跟他对了个眼神,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姬姚就像跟他连着心念似的,即刻懂了他的意思:仙草铸剑的价码,是落雁塔的墓主,步六孤鹿或者墨天泽? 姬姚哑然半晌,想把鯨戈剑给砸了。 步六孤鹿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剑砸了也没用啊,铸剑的工钱一样得付,不是吗?” 姬姚气得,两鼻孔冒烟。他拍开步六孤鹿揉他发过不准的!你早猜到她家的价码,所以就借她的刀用?” “嘘”步六孤鹿竖起手指,轻轻压在姬姚唇上,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当街嚷嚷。“你家祖上走得早,他还没见你成家立业,我得替他看着你。你不为墨家留条血脉,我怎么放心?” 姬姚快被他家祖上这位“竹马”气疯了。 他将阿兰召唤魂车的鬼符学过来,当街画鬼符召车。街边鬼火呼啦一声,烧了两层楼那么高。 鬼火退去,高大上的魂车没来,空地上空留了一架木制的摇摇马。 姬姚:“” 为什么召个车都要欺负我? 步六孤鹿的手指,在广袖里微微蜷了一下,好像碰了滚烫的火焰。 墨天泽年少时有门自创的法术,叫“踏云追风”,就是效仿魂车召唤坐骑的。 那年九婴犯境,九公子奉命驱逐妖兽。 出征那日,九公子整装待发,身后还尾随着几名家将护驾。 忽然,半空中一枚鬼符闪出来,地面一卷鬼火烧撩起。鬼火灭处,多出一架摇摇马来。 那时候,众家将多数是懵了圈儿的,不晓得小公子欲意何为。 墨天泽化身木果,挂在九公子腰带上,几乎没人知道他在扶桑宫。他这时候,不声不响地搞个幼儿玩具出来,九公子差点儿没恼羞成怒。 扶桑宫没人知道墨天泽的存在,他的锅都得九公子替他背。 少年郎也是有尊严的,平白无故的智商被他拉下海平面,不恼才怪。 九公子俊美无双的脸一冷,手动抹上一把锅烟黑。 他听见家将们问道:“敢问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九公子脸黑归脸黑,却始终都是冷静自持的模样。静默少许,他沉吩咐诸位家将:“木马我自有安排。区区九婴小兽而已,诸位将军不必跟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兀自跨上木马。木马底下劲风卷着鬼火,“咻”的一声发射出去了。 原地留下扶桑宫一众目瞪口呆的家将,还有九公子没有出声的惊呼。 众家将面面相觑一阵,赶紧回宫去禀天帝。 那木马,他们追不上,也不敢追,九公子说不让他们去的。 可是,他们也不敢就这样不去。万一出了事情,那可怎么办呢?天帝说要历练九公子,可是人交在他们手里,真出了什么好歹,他们不得拿命抵吗? 九婴可是上古十大凶兽之一 九公子一脸锅烟黑,瞪着木马想骂人,这一幕众人都看得清楚。最后,他为何骂到嘴边的话没有出口,态度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独自骑了木马走人? 九公子是想骂人,只是与他连着心念的墨天泽,趁他还没开口,就抢占了先机:“驱逐九婴小兽而已,带那么多人做什么?他们去了,我两比得出高下?“ “我用‘踏云追风’为你召唤的坐骑,冥界魂车改造的,比你那双翅膀快多了。骑它走!你再不去,被九婴殃及的海域,都要烧成大锅鱼汤了。” 是了,墨天泽教他的枪法,他还没有用过。今日正好拿那九婴祭枪,跟他比试比试。 两熊孩子骑着摇摇马,风驰电掣地去了被九婴霸占的海域,在海峡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落脚。 海峡外,漫天乌云一卷一卷地压在海面上,海水都沸腾了,海浪上翻着半熟的死鱼。那头穷凶极恶的怪兽,很享受地蹲在海里叼鱼,个头占据了半壁海域。它九个蛇头,龙身,蛇尾,兽翼,正是传说中的九婴。 峡谷外的海域妖风大作,渔船早没了。峡谷里云烟萦绕,几艘幸存的渔船,躲在水边的山洞里瑟瑟发抖。 十几艘船那么大的海鱼,妖兽一口吞了。它又吞水,又吐火的在海里翻腾,搅得天翻地覆。 九公子坐在摇摇马上,咽一下口水,动心念骂道:“伽蓝,我们要是打不过,我一定把你扔下去做诱饵,然后自己逃了。” 第一次挑战那么大个头的,他还是有点怕的。他心想:“早知道不该听伽蓝的,这个坑货!现在好了,一个帮手都没有。” “你先找个地方,跟长枪磨合磨合。”一杆长枪扔到九公子跟前。他腰间的木果,化出一位墨色衣衫的少年郎,提着长枪朝海上那妖兽去了——墨天泽。“我先去探探那小兽耐力如何” 九公子:“” 不待这么矮人志气的。 墨天泽都开战了,九公子哪里坐得住?他弃了摇摇马,与他并肩厮杀那妖兽去了。 鏖战三日,妖兽霸占的那片海域,被染成了血海。两位半大的少年郎,拖着九个妖兽头颅,骑木马,往扶桑宫而去。 妖兽脑袋太沉了,压得摇摇马飞不起来。九公子想喊墨天泽,另召几架摇摇马来驼妖兽头颅的。正待回头喊他,瞥见墨天泽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这才想起来,墨天泽魂伤未愈,尚需修养,并不适合这样的鏖战。 于是,九公子驾着飞不起来的摇摇马,载着缺心眼儿的墨天泽,拖着沉甸甸的战利品,磨磨蹭蹭地回了扶桑宫。 快到扶桑宫的时候,墨天泽忽然醒了。他说要庆祝九公子首战告捷,噼里啪啦一堆花里胡哨的烟火,炸在扶桑宫上空。 家将门很快就跑出宫来,迎上了他们家的九公子。墨天泽很自觉地藏了起来。 炸烟花的平底锅,又扣在了九公子头上。 从此以后,九公子那里,总有堆成山的摇摇马和炸不完的烟火。 九公子无数次想把墨天泽和他的烟火c摇摇马一并炸了。 有一天,烟火c木马和墨天泽一起没了。他想再求那样一架摇摇马,却求之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七章 坑神祖宗 “哟,这厚礼,比穿山甲还可爱。老鹿,我先替你收着?”没瞧见阿兰人在何处,声音却传出来了。 一卷阴风落地,卷了姬姚召唤的摇摇马,收去了阿兰袖中。他早瞧见姬姚召“踏云追风”点的鬼火了,没吭声。这会儿收完摇摇马,他也不吭声,估摸着在给穿山甲喂食c洗澡啥的。 “踏云追风”姬姚身后,步六孤鹿的声音不怎么对劲,揉深沉的眷念,也揉着肃然。“谁教你的?” 姬姚背着步六孤鹿,他身形一震,心里已经有数了。 驸马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自持,死神都撼不动,何况蚍蜉。姬姚坚信自己是只蚍蜉,撼不动鹿驸马这颗大树,唯一能让他神色大变的,只有他家那位坑神祖宗。 姬姚心里憋着气,故意回头怼他:“我家祖上教的,不服气?” 其实,姬姚压根儿就不晓得,他是怎么将那摇摇马召唤出来的。起初,他以为是符篆抄错了。现在,细细揣摩,又觉得是基因遗传,也有可能是记忆遗传。 鬼知道他家祖上,到底是个什么品种,遗传给他的记忆全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也不学学人家魇族,选捡平身精髓传与后人,多少算份功德。 照他这样的遗传方式,再多有几代人,不得只会玩儿摇摇马c拨浪鼓吗? 姬姚想想就觉得胃疼,心道:“结婚生子的事情,到我这儿就打住吧。不然,子子孙孙都得被祖宗爷给坑傻” 见过坑爹c坑儿子的,还没见过坑十八代长房长孙的。 姬姚一句“祖上教的”,炸得步六孤鹿原地呆了,木雕似的晃了一下。他那锥心挫骨的痛,不宣于口,也已跃然眼眉之间。天佑皇帝长枪刺在他心尖儿上时,也未见他这般神情。 “不是我”姬姚忙不迭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拉步六孤鹿。 不晓得为什么,眼前那血肉丰满的人,像是隔着时空与他遥遥相望的幻影,让他不敢触及分毫,他怕那绚丽的幻影一碰就碎。与其碎了幻想,连梦都荡然无存,不如留着念想,稍有慰藉,多少可以自欺欺人。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姬姚连步六孤鹿衣袖都没碰到的手指,空空地缱绻在自己手心里,然后收了回来。他垂下眼眸,没敢看他。 片刻静默后,姬姚的发:“又不是垂髫小儿,当街召唤一架木马出来,多难看啊。那符篆以后别用了。” 姬姚:“” 又欺负我辈分小?! 他眼眸深处,那种“幸而还有你在”的庆幸和遗憾,揪得姬姚心痛。他最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执着地将他的碎骨拼凑回来,却给不了他一个痛快。 他两当街这么一站,一眼万年,过路的众“人”都忍不住瞧了过来。 哟,这么俊俏的两位哥哥 路人差点儿没以为,他两私奔未遂,正筹谋着怎么跟楼里老板求情呢。 “走了!走了!” 要不是阿兰出来得及时,招了魂车将他两人拽上车去,他两对望的眼神,能在十里长街上树坐丰碑,供万人瞻仰。 好容易将步六孤鹿和姬姚这对“祖孙”,各自安顿在一边,阿兰车也不驾,让马儿自个儿跑去。他蜷进车里,点蜡烛,当灯泡,发光发热,闲聊八卦:“不带穿山甲去北原,我们要怎么偷袭?有计划吗?” 姬姚和步六孤鹿对望一眼,笑了。 阿兰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空手套白狼,开口要人去吗?” 姬姚的眼神光点了点步六孤鹿:“他是公主家正牌儿的驸马,为什么不可以开口要人?” 阿兰:“” 你俩只有一起涮盟友的时候,才这么默契的吗?! 问题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孤竹要人,不等同于昭告天下,大魏驸马步六孤鹿回来了?朝廷的兵不追他到“海角”,百姓的香蜡都能熏他去“天涯”。 瞧步六孤鹿那大义凛然的模样,应该是不在乎了。他不在乎,阿兰也懒得多问,白眼儿翻过去。 魂车风驰电掣的速度,很快就到了孤竹——那是终日不见阳光的冰原。 “这就是传说中的北极?”姬姚裹紧狐裘大衣,跳下车来。他惊叹于眼前美景同时,却想缩进狐裘大衣里蜷着冬眠。 真心冷! 因为姬姚的凡人体质,阿兰破例给他备了件能将他整个人都裹进去的狐裘。他和步六孤鹿还是纱衣广袖,在雪原上都能飘成仙儿。 “这防御工事” 望着前方快要抵达北极星的城墙,姬姚心生肃然,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六千年前,九州大陆的战火,烧得如火如荼,北原却是一片宁静。 孤竹每天与太阳擦肩而过,一线阳光都见不到,他们只需要满天星光和一灶炉火,就能求得生存。神火去向如何,对他们影响不大。 当年,孤竹妄想得到九公子的神鸟之身,却被墨天泽搅黄了。他还瞒天过海,瞒了六千多年。时至今日,孤竹人也未必知道穿山甲的事情。步六孤鹿不想带穿山甲来,估摸着是不想揭自己老底。 神火案次年盛夏,绝讼铸青铜编钟十二枚,并一百车鲛纱送至孤竹。 绝讼来使没说缘由,只留下一句:“礼尚往来”。 那时,孤竹有两位公主,一位白发,人如冰雪;一位墨发,美若星夜,都是绝美的世外尤物。 两位公主待字闺中,未婚未订。 年前,绝讼元帝和人族公主的婚事告吹。绝讼国与人族的盟约,系于一纸清书。 如今元帝大礼送到,孤竹王心中已然有了成算。如此大好的时机,不趁此时与绝讼联姻,更待何时? 元帝月初送礼,月末宴请,孤竹王不想歪都不行。他欣然赴宴,还捎上了两位公主。 宴后,元帝亲自送孤竹王离境。 孤竹王离开绝讼不到五百里地,偷袭绝讼边境的军队,就将他们卷入了混战。 孤竹王护着两位公主撤退,不幸中箭身亡。 那支军队哪里来的,史书没写。也许,孤竹人早已淡忘了遥远的历史, 只是可惜了两位公主的绝世容颜,老爹在绝讼国吃喝玩乐近十日,只字未提姑娘们的婚事。 倒不是孤竹王傻缺,单吃喝玩乐就能让他乐不思蜀,忘了正事。只是元帝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他摸不着底儿,所以不敢妄下决断。他以为,设法让元帝对公主动心,再徐徐图之,才是上上之策。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某些英雄的人设比较“渣”。 用元帝的话说:“将谋略系于真情,本就很蠢。”何况是帝王家的真情? 孤竹王身死异乡。元帝回手挖坑,扶持两位公主上位,宫变囚禁孤竹王独子。 两位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国难当头时,尚可同舟共济,一得喘息之机,就能同室操戈,硬是将好生生的孤竹国,祸害得满目苍夷。 太阳神火,也是孤竹内乱期间,被九公子追回去的。 神火追回以后,在绝讼国做质子的孤竹王子,才被遣送回国。他耗尽半生心血平息内乱,收拾完残局,再不问战事,一心躲在北原休养生息。 北原本就偏远,诸国权当它是条鸡肋,懒得出兵去战。新任的孤竹王,又推行止战政策,彻底将孤竹养成了战火中的孤岛。它也就此成为了各族流民的避难所。 那座手可摘星辰的高墙,就始建于落日之战。起先墙体没有那么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民间兴起一个习俗,每有难民入境,都会往城墙上加一方冰砖。经年日久,城墙就加到了可于北极比肩的高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八章 画地盖楼 那座可与北极比肩的城墙,是冰砖砌的。星幕下,城墙守护的长街里,点着万家灯火。灯火们暖融融地汇成长河,蜿蜒着流向远方,在城墙上透出个轮廓模糊的袅娜身影。 “真美!”姬姚唇角会心的一笑,仿佛沉淀着千年追寻了的满足。 这里唯美的夜色,并不拜他所赐,他却了了心愿似的,笑得如愿以偿。 笑完,姬姚的俊脸立刻黑了,暗地里腹诽:“这坑孙子的遗传,又是什么鬼?” 他敢肯定,那如愿以偿的滋味,又是他那坑货祖宗遗传给他的。 听得身旁一声嗤笑,阿兰跳下车来。姬姚心里的怨怒,被他接了个正着。他噌道:“你个死鬼!” 姬姚愣了一下,有点囧。他见这方原野,天地旷阔,早将自己置身于凡尘之外,竟然忘了身旁还有个精通读心术的阿兰。 步六孤鹿俊美的侧颜上,漾起一弯红叶落秋水般的涟漪浅笑。他侧脸起伏的轮廓,仿佛星夜里俊挺秀美的山川,为那一弯秋水勾勒了家国。 难得步六孤鹿会心一笑。姬姚余光瞥见他的笑颜,也不吝惜跟某人玩笑。他学阿兰堆一脸媚笑,笑得不伦不类的,原话回敬阿兰:“这方山水天地辽阔。死鬼,你要进城盖栋歌楼,请我哥俩听戏吗?” 步六孤鹿心海里一浪悸动翻过,出了一下神。随即,他弯起眉眼又是一笑,代阿兰打趣姬姚:“你要喜欢,我盖一栋送你。” “你说真的?”姬姚捡了宝贝似的。“我们拉钩!”他还真要拉钩,天寒地冻的,还把小拇指探出狐裘来。“我要你一砖一瓦亲手盖的,不要法术变的那种。我不要多的,就一座能与前方那城墙比肩的楼。‘摘星’也好,‘揽月’也罢,名字随便你取。” 步六孤鹿:“” 玩笑话,能当真吗? 那句话问在心上,好像扎了根钉子进去,让他不敢再往下想。 “这是要画地盖楼的意思吗?前方那座城墙,六千年才建成这样。老鹿,我掐指一算,未来一万年,你都得在这儿盖楼。”阿兰装模作样地掐指算卦,望着北极星下的城墙,也望着遥遥不可期的一万年。说得,跟步六孤鹿即刻就要去盖楼似的。 步六孤鹿不咸不淡地回姬姚一句:“你还是自个儿盖吧。我要得空,给你送水c送粮。” 说完,他回手丢一枚符篆,遣回阿兰的魂车,负手前行,往城墙上那方透着橘色灯火的城门里去了。 “鹿哥哥,你怎么这样呢?挖坑埋墙基,砌砖盖房子,不都是你的拿手戏吗”姬姚心里赌着气,还强颜欢笑的追上步六孤鹿,心道:这人强行把天聊死的本事,也是天下无双。 此刻,姬姚心里,即便是如此扫兴的玩笑,能博他会心一笑,也是好的。他若再这么笑一回,恐怕有人要上城楼,点烽火,戏诸侯了 孤竹的街市,跟古书上写的不大一样,是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冰砖c冰瓦盖的房子,都是半透明的,借着灯火的跃动,隐约能够瞧见里面的景象。街边的笼屉里冒着热气,店小二和凡人一样吆喝,客人们住店c吃酒c嗑瓜子听戏,时不时有几枚举着糖葫芦撒丫子乱滚的糯米团子过去 “书上说,北地狼骑三万”姬姚想象不出来,狼骑三万的铁血硬汉风,怎么在这暖融融的温柔乡里生根落地。 “狼骑三万,是元帝之前的事情。”步六孤鹿纠正了一下。 “哦”姬姚心不在焉地应道。他终于,由衷地赞叹了一回自家那位坑神祖宗:元帝回手挖坑的技术不错,竟然挖出了一片欣欣向荣的世外桃源。 阿兰从旁昵他一眼,言外之意: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贴完自个儿,还不忘了给自家祖上也粘一片。厚颜无耻! 步六孤鹿信步走在街上,融在擦肩而过的来往人群里,几乎瞧不出他是外地来的。他略微侧脸向着姬姚,问他:“喜欢吃什么?” “呃”姬姚东张西望的,瞧得正热闹,忽然听见步六孤鹿问他,措手不及地原地刹了个车,险些撞上围在他脚边乱滚的一群糯米团子。他恍然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车马劳顿赶了一天,你也累了,歇会儿再走。”步六孤鹿挂在眉梢的浅笑,甜甜的。“你喜欢吃什么?” 姬姚被他笑醉了,开口就捧了心肝儿给他:“蒸蛋卷。” 他平日里麻辣香酥的菜品吃得多,在京口吃的醋鱼c苦瓜烘蛋,都是掌柜的强烈推荐的。这会儿,他怎么捧了软糯糯的“蒸蛋卷”出来?! 无解! 小甜心奉上,某人心里云里雾里地自问,还胡乱揣度:“我怎么又犯傻了?他的大白兔,铁定扔坑里的。” 阿兰假装没听见他俩说啥,抬头瞅着红红黄黄的酒招,笑得意味深长。 “客官们这边瞧瞧,尝尝我家的招牌菜呢!别急,别急,一人一碟那几位客官,过来尝尝吧!” “啊呀,好周正的几位官人。我家酒窖里的几坛好酒,怕是专程为今日窖的。官人们走累了,进来坐坐?” “这边,这边!新出笼的蒸蛋卷儿呢!” 街边的叫卖,跟笼屉里蒸出来的热气一起,升腾到屋檐底下,拢在街市上空,卷着浓浓的凡尘味儿。有几家清高雅致的店,门上挂张牌匾,蹲俩狮子迎客,客人们进去里间才有人招呼。 卖蒸蛋卷的,步六孤鹿没理,径直挑了家冰雕狮子迎客的。 姬姚跟在步六孤鹿身后,跨过门槛。他心想:“我的蒸蛋卷,怕是没了” 穿过门厅,里面是一方小院。院子布置得清雅古朴,全是冰雕的坐具c装饰。 入院的门厅外,候着位冰蓝衣衫的小哥哥。见有客人进来,他便迎上去,欠身打个招呼,转身又引客人们上楼,也不多话。 靠窗的隔间没人打扰,吃饭c喝茶都特别清净。街面鼎沸的人声蒸腾上来,又显得不那么清高,像极了大隐于市的清修之地。 “我要两份蒸蛋卷。”步六孤鹿广袖拂在冰雕的窗棂上,指街边刚出笼屉的蒸蛋卷点菜。 冰蓝衣衫的小哥哥,笑着点了下头,应了。 步六孤鹿又点了几样小菜,全是姬姚爱吃的。 阿兰自己就是位厨神。出门在外,他不点菜,也不点评菜,好吃的多吃两口,不好吃的尝一筷子,就不再吃了。反正他这种千年老鬼,也不食人间烟火。 “小哥哥,等等”姬姚想加两样小菜。 冰蓝衣衫的小哥哥转身回来,站定了,冲他略略欠了个身。 姬姚一愣,将脑子里的菜单搜了个遍。他方才发现,自己压根儿不晓得步六孤鹿喜欢吃啥。他深深地懊恼了一回,心道:“同吃同喝那么些日子,我都在干啥?!” 人都喊回来了,不说点什么吗? 姬姚干干地一笑,莫名其妙地问那小哥哥:“你们这里有规定,不能跟客人多话吗?哈哈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你一路都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这莫名其妙的话,专程喊住人家再问,问完还得找补回来,真是为难了姚哥哥。 “”冰蓝衣衫的小哥哥,被挂了个相框方在原地。“呃不是的” “听人说话不给银子?”还是步六孤鹿出面圆场,这事儿才算过去。“你若真的想听,点他弹唱一曲也罢。” 姬姚脑海里,缀着感叹号的“晚辈不敢”,排成纵队狂奔过去。他打哈哈笑道:“啊哈不了!上壶热茶,要你们这里顶好的热茶。” 他不记得步六孤鹿喜欢吃什么,没事儿就能瞧见他喝茶,这倒是真的。 姬姚又不懂茶,只能逮着最好的点。 这,算是将功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九章 迷魂汤 孤竹是冰雪国,也是长夜国,国都却是不夜城。 从妄念城到北原,路途遥远,不知几千万里。魂车风驰电掣的速度,也赶了好些时候。姬姚在路上睡了两觉,落地就分不清就分不清白天晚上。 那顿蒸蛋卷,也不知道吃的是早饭c晚饭c晌午,还是夜宵。 望着慢慢长夜里的人声鼎沸,像绵长柔软的梦,不夜,不休。时间与长街同流,蜿蜒远行,仿佛再往前走六千年,也是这样繁花似锦。 姬姚沉浸在半梦半醒的错觉里,似乎真想在这里砌冰砖盖栋楼,拽着步六孤鹿一起住下来 “不知白天黑夜的醉生梦死。” 阿兰声音很轻,话却字字如洪钟,震得姬姚脑袋里嗡的一声,美梦碎了一地。 “嘶”姬姚肘在桌上,摁着太阳穴,偏头痛。梦碎得太急了,溅了满脑子碎渣,刺得他脑仁儿生痛。“我说,你那销魂楼”不就是“不知白天黑夜的醉生梦死”之典范吗? 他忽然一顿,说不下去了。销魂楼是个醉生梦死的地方,醉生梦死里每天上演的都是弱肉强食的戏码。在妄念城,鬼吃鬼源于献祭,也是他们的生存法则。阿兰那里更不得管,管谁看戏秀宝贝被偷了三魂七魄,谁又坑蒙拐骗吃了别的鬼,只要付够房费c茶钱,别动老板的人,大可明目张胆的开门出店。 醉生梦死里的生死大战,阿兰最清楚不过。 孤竹是妖国,即便锅里沸腾得像座山外秦淮,也仰仗釜底的“妖孽”柴火。真将釜底的柴火抽了,还叫妖国? 步六孤鹿点头笑了一下,赞成阿兰的说法。 姬姚吃的暖融融的胃,翛地又凉了,一阵阴沉沉的冷气沉入丹田,沿着经络血脉游走进四肢百骸。他忍不住一个寒噤,颤栗起来,身上裹的狐裘也不暖和了。原来,驸马爷暖暖的宠溺,并不是宠着他吃蒸蛋卷的,是要当场撕破面具,让他醒瞌睡的。 这小子,果然发糖就没好事。 “时辰不早了,见见孤竹王去。”阿兰取一小锭金子压在桌上,先起身走了。 姬姚瞪着那枚金锭子,眼睛都直了。心道:“你们都这么有钱的吗?样小菜,随手发一枚金锭子的小费,在这里住一宿,不得把我卖了?” 阿兰压在桌上那枚金锭子,蚕豆那么大,比起驸马爷砸他怀里那一锭,就是个掰下来的一个缺角。买两份蒸蛋卷,再点样小菜,那金子黄橙橙的分量,却是也是天价。 姬姚心尖儿上抽两下,肉疼。他忍不住从怀里摸了个银的,想把那金的换回来。 说实话,那个时代,吃个饭c喝个茶,给二千银锭子都是高价,金子这样的稀罕货,寻常百姓见都少见。路途遥远,鬼知道会不会走路回家用脚丫,管他谁的金子,都得省着用。 “这败家小哥哥,没过过穷苦日子,有钱随便糟蹋”姬姚嚷嚷着,银锭子放下去,金锭子还没捞着,就步六孤鹿托住胳膊,轻飘飘的将他整个人都托了起来。他迎面挂着甜笑:“钱财落地沾灰,不要了。” 姬姚:“” 你说的是糍粑吗? 步六孤鹿扣住姬姚手腕,将他拖走。 姚金子没捞回来,又陪了银子,肉痛痛到肌无力,跟在步六孤鹿身后,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像个残废。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被拽下楼去,一路嚷嚷:“步六孤鹿,你把我当在这里吧,我觉得这里银子c金子都挺好赚的” 终于离了那家高大上的餐馆,阿兰还取笑他:“你这样的小宝贝,这里稀罕你的人多得很,只怕你留下来,也是‘有命挣钱,没命花钱’的果。” 姬姚:“” 这家伙在说什么? 步六孤鹿怕他想多,勉强解释一下:“这地界,规矩不一样。你若喜欢,回去我补你个大的。” 都这样说了,姬姚还能怎样,只能假装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物。 孤竹国都的街正是蜿蜒漫长,仿佛能走到天边。走了好久才走到尽头,大街两侧剩了几座稀稀落落的商铺。再走一走,那些铺子好像散开了,一点一点拢着橘色灯火的冰屋子,散布在星夜底下,冰雕玉琢的,温暖又唯美。 到了这里,冰砖铺地的长街没了。地上绵了一层松软的雪,不深,莫约三寸来厚,深处的雪都冻硬了。 “哎哟!”一个不留神,姬姚在松软的雪地上,踩到几颗石子,有一颗还张角似的形状不规则。他抬起脚,埋头一瞅,仿佛是几粒菩提子,还有颗金的貔貅。 “咦,阿兰”你腕上的珠子断线儿了。姬姚矮身想要捡起来,腰还没弯下去,就被步六孤鹿扶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买路钱,别管。” 姬姚木木然回望步六孤鹿一眼,心都要滴血了。他心道:“妖魔鬼怪的世界,真是牛逼!还要买路钱” 这天下一双的一对儿小哥哥,一个比一个有钱。没事儿就丢金锭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教他这穷酸“秀才”,以后怎么跟二人混得下去。 “唉,总之是萍水相逢,日后还要散的。管他呢!”姬姚心里念念碎,跟在步六孤鹿身旁,努力让自己把金子的事情忘了。可是他越想忘,越忘不掉。金子的坐标,在他脑子里生了根发了芽。他还想回程的时候把金子捞走,还给阿兰也比丢在这里见鬼好。 繁星一点点在天幕里隐匿而去,天空飘起了雪。沿途的拢着橘色灯火的冰屋,也日渐稀疏起来,偶尔瞧见可怜巴巴的一两间,似乎也在风雪里摇摇欲坠。 北风刺骨,雪也飘成了鹅毛状。冰屋没了,周边几乎没有光源,借着冰雪的反射的一点天幕的颜色,勉强能在风雪里瞧见近处轮廓。 除了步六孤鹿一行三人,冰原上似乎空无一物。这才像三万狼骑,生根落地的荒原。 “嘶”姬姚裹紧了狐裘,还是冷。他想起怀里的金乌翎羽,正待摸出来取暖照明,又被步六孤鹿塞了回去。 “把手给我。”步六孤鹿的声音,在风雪里显得很轻。 姬姚怀疑步六孤鹿给他灌了迷魂汤,他话音未落,乖乖的就将手递去了他手心里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章 天阙 步六孤鹿攥紧了姬姚的手,另一只手打个响指,点了一簇豆苗火捧在手心里。 烈风凛冽的冰原上,任风刀雪剑相逼,他手心里的火苗自巍然不倒,任性地按着自己的节拍跃动。 姬姚暗自赞叹:神火威武! 神火代油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碎骨拼凑成型之初,他们一起跳下崖墓,他就是这点豆苗火,引着他和左安琪c唐教授进入“公主墓”的。 那时候,姬姚还不知道,他手心里托的是簇神火,也不觉得他暴殄天物,拿神火当油灯。 步六孤鹿微凉的手心里,拢着一簇暖意,渗透肌肤融进姬姚的血脉里,暖暖的。 姬姚这边想着当初,那边反手牵着当下,“心猿”骑着“意马”,跑了不知几万里路。 阿兰酸不溜秋地噌了一句:“你还真是百无禁忌。” 豆苗火跃动的火光,映在步六孤鹿脸上,将他十里春风的暖笑摇曳得明灭不定,说不清他眼眸深处跃动的是火,还是冰 抑或,冰与火都没落下。 他说:“他知道我会来的,我来了还怕他知道?” 姬姚后背肌肉一紧,从他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深意。仿佛这场会面预谋已久,不单是因为劫走伽蓝公主的挑衅。 他感觉自己后背,除了绷紧的肌肉,还有被炙热目光灼烧的难耐。那些目光阴冷冷的,似乎长着獠牙它们不出声,也能听到狼嚎。 “嘶”姬姚禁不住一个寒战,他想起了“三万狼骑”的传说。 步六孤鹿紧了一下攥着姬姚的手:“六千年前,我一杆凡铁长枪,就能送它们下地狱。六千年后,它们还想仗着我年纪大了,欺负我?” “啊,哈哈!”姬姚那笑,假的很。“也是。”他的心跳,一半在风雪里冻得僵硬,一半步六孤鹿手心里捂得滚烫,人也惶恐不安的往他身旁蹭了过去。“你说的是孤竹狼骑?” 步六孤鹿没有吭声。阿兰鼻子里阴阳怪气的调调,“嗯”了一声,代他答了。“你要是喜欢,他可以牵一匹狼骑,让你坐上去。” 姬姚背心里一凉,险些把鯨戈剑召唤了出来。 “那不是要双宿双飞的意思吗?公主还在孤竹呢,你不要乱说话。公主没坐成狼骑,我怎么敢坐?”姬姚一紧张就废话多,脸上嘻嘻哈哈的,手却反握住步六孤鹿的手,攥得手心里渗汗。“鯨戈剑重铸那么久了,还没开过锋呢。让他尝尝血的味道,如何?” “啊哈哈!开玩笑的” 噌! 姬姚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句咒语,鯨戈剑真的被他拔出来三寸。 剑上锐利又古老的煞气,在雪风中一闪,寒光如雪如霜。寒光过处,仿佛就是当年热血四溅的战场。 追在身后的眼神光,蓦地顿住了,却没有散去,也没有再上前。 让灵剑尝尝血的味道,姬姚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见血,还不知道见谁的血呢。他使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是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还是步六孤鹿手把手教的。 这会儿拔剑壮胆,还仰仗着上古灵剑的戾气和杀气呢。 换作别的剑,敢在这里挑衅闹事,早歇菜了。 “诶,哥哥,你悠着点儿!”阿兰错开他两,走在前边一点的。他被鯨戈出鞘的杀气晃了一下眼睛,即刻折回来,绕到姬姚身后,将出鞘的灵剑收了回去。“别把狐裘给削秃了,难得续毛。他那臭脾气,你不晓得,一出鞘就得削点儿东西” 步六孤鹿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他故意将语速放慢半拍,吐字也异常清晰,雪风呼啸声中,也能听得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鯨戈剑在你手里的时候,出过鞘吗?” 步六孤鹿找鯨戈的时候,它就是柄碎剑,还残剑不全。他花了整整十年,才凑齐它的残片。阿兰拿到鯨戈剑的时候,其实也是碎剑。 一堆铁片,怎么出鞘? 阿兰愣了一下,将姬姚后背的狐裘捋捋顺,把鯨戈剑掖进了狐裘里。他“我”好半天,才说:“我只是推测,一柄上古魔剑,脾气能好到哪里去?” 姬姚:“” 我怎么觉得,鯨戈剑是他的?! 谈笑间,风雪数里已在身后。 前方的光影,突兀地勾勒出一座宫殿的轮廓。它虽不及来时见的那城墙一半之高,却也是座巍峨雄伟的宫殿。其海拔,几乎或能与华山论高下。 “到了。”步六孤鹿紧了一下握着姬姚的手。 到了吗? 姬姚有点疑惑。那硕大的一座宫殿里,连盏宫灯都没点上,巍峨得像座坟墓。风雪里,它巍峨的轮廓,边缘是模糊的,大抵也是冰砖c冰瓦砌的一座宫殿。 靠近宫殿,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戾气几乎能压得人直不起腰来。 姬姚想问,是不是走错地儿了,一只脚就已经迈上了殿前的台阶。还是别问了!他又是那句“既来之,则安之”的话,安慰自己。 烈风在耳畔呼啸成狼嚎,他居然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与步六孤鹿手心叠在一处的手,快到燃点了 给紧张的!他没进过皇宫,尤其是这样坟墓一样的皇宫。 从迈上台阶的第一步开始,姬姚就走一步,数一步。统共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九步 “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决讼法典》的条例,统共也是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九项”姬姚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烈风从他身侧咆哮而过,猛虎撞墙式撞在殿门上,完全不顾大殿牌匾上唬人的字样:天阙。 殿门猛然一下被劲风撞开,殿内鸡零狗碎的物件,跟进殿的旋风一道,乱摇一通。 随后,殿内声响嘎然而止,像被人施法摁住了一样。殿内的声音和劲风,都被摁得死死的,鸦雀无声,静得肃然。 姬姚:“呃” 不该是“嘎吱”一声,门开的吗?能不能温柔一点? 阿兰:“孤竹皇帝也是位彪悍的主。” 步六孤鹿:“阿兰,这里你算小辈。不得无礼!” 阿兰很识趣,步六孤鹿提醒一句,他便双手供在身前,朝殿内长揖,拜了一拜。 姬姚也是小辈,他正想跟阿兰一起,拜上一拜,求个平安,却被步六孤鹿不动声色地制止了。 殿内没有点蜡,暗得异常深邃,步六孤鹿手心里的豆苗儿火,勉强能在殿前撑开一团光晕,再往深处什么也瞧不见。 殿内戾气足够逼人,却在阿兰一拜之后,柔和了下来。 大殿深处,悠悠然飘出个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与这大殿的威仪赫赫格格不入:“陛下,暌违日久,可否与臣手谈一局,指点一二?” 姬姚:“” 殿内何人说话?陛下喊谁陛下呢? “王上,别来无恙!”步六孤鹿掌心托着豆苗儿火,牵着稀里糊涂的姬姚,进了坟墓一样的大殿。阿兰跟在他身侧,没有出声。 “殿下,久违了!”殿内那声音又说。 众人循着那声音进去。左右两侧,一人来高台阶依次退后。台阶上,高耸的座椅,既威严,又肃穆。 每张座椅上都坐着“人”。火光中,隐约能够瞧见他们衣衫的轮廓,却瞧不清座上人物的相貌,因为步六孤鹿的掌心焰,撑不起那么大的光晕。 座上人物,衣着简约,轮廓分明,以黑灰调为主,与中原服饰温润的风格不同,倒挺符合三万狼骑的铁血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质子 大殿尽头,步六孤鹿掌心焰撑起的光晕,到不了台阶顶端。以姬姚估算的台阶高度衡量,站在殿下仰望王座,帽子都得栽跟头。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暗里,步六孤鹿还牵着姬姚往上走,姬姚心跳都快骤停了。他拽着步六孤鹿顿了一下,笑道:“你们陛下c王上c殿下的,好像没我什么事儿呢。我跟阿兰去殿外候着,怎样?” 步六孤鹿紧了紧姬姚的手,回眸一笑:“你放心把独自我留在这里?” 阿兰在他身旁,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姬姚傻了一秒,心里瞎歪歪:“你又撩我,信不信我告诉我家祖上去”嘴上却反撩回去:“我把心留在这里,跟你一块。” 说要出去那人,说归说,手却不愿抽回来。 “学生治国无方,偏居一隅,治一小国,仍不得陛下心法,终究是堕了陛下威名。”王座上,那柔和的声音悠悠地说,“陛下不愿再见学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话里的惭愧,与那些平日里就不争气,长大了也没甚出息的学生,二十年后与老师说话的调调,如出一辙。 “啊?”姬姚这才反应过来,殿上那人喊的“陛下”是谁——元帝。 他错将姬姚认成了元帝。 姬姚在脑海里,将史书翻了个遍,想翻翻这位在元帝跟前称臣的学生,是哪一代孤竹君王。翻了大半年,无果。 “我”不是元帝。 姬姚话没说完,就被步六孤鹿截了尾音:“去见见他吧。了他个心愿,也不枉你我一路辛苦。” 姬姚:“” 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想来救公主呢?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到处乱锤。 他搞不懂步六孤鹿的鱼钩要往哪儿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应该是有成算的。他姬姚今日,就凑合着演一回祖宗好了。 步上台阶,借着步六孤鹿的掌心焰,座上君王冻成冰雕的灵体,还如生前一般,坐在他们眼前。 他玄黑冕加身,冕服外面披着件杏黄龙袍。龙袍与冕服隔着冰层,像是后来披上去的。前后十二旒已经冻成了冰柱。 那位君王容颜清秀,面试蒙着薄薄的一层冰霜,不威不怒,不像传说的帝王将相。冰下那双眼眸,微微低垂,噙着几分悲天悯人的神情。唯一力压群雄的一点威严,源自他灰色虹膜里,渗出来的银蓝色的调调,那是狼族嗜杀的血统。 姬姚的记忆里,忽然闪过一些碎片。座上这位孤竹君王,正是当年在决讼做质子的孤竹王子——墨怀古。 “怀古”这个名字,还是元帝给他取的。 孤竹内乱时,小王子还不满三月,是孤竹王的遗腹子。 父亲遭横祸薨了,还没来得及给他取个名字,他就被挑起内乱的姐姐们,送去决讼国做了质子。 也许是同出于墨姓的缘故,元帝待这小王子格外亲切。 “路途如此遥远,怎么连位奶娘都不带上?出了差池,你们孤竹国谁人担待?”记忆的碎片里,元帝呵斥一声,遣退了使臣。 他怀里的小家伙,睡得死沉沉的,没有要醒的意思。因为脱水,他的小嘴儿上,起了一层不均匀的硬壳。脸颊上的两坨红晕,被风沙吹得龟裂了。 那小家伙,看起来像从路边捡的,没点儿王子样。要不是后来,他睁开了那双渗透着银蓝色调的眼眸,元帝都不敢认他是孤竹王的遗腹子。 “快请大夫!再寻两名靠得住的奶娘进宫,务必确保孤竹王子安全。”姬姚能感觉到元帝的心痛,他很喜欢这孩子。 也许是,他平身都没抱过这样柔软又顺从的小生命,新鲜。 大夫看过了,说没事,喂点米水就好。 奶娘还没着落,元帝就将小王子亲自带在身旁。起初几天,他还算新鲜,亲自哄,亲自喂。 可是,小王子吵得太频繁了。一个时辰不到,他就哭着要吃,要喝,要屎,要尿。还没过到十天,元帝就被他折磨得灵魂出窍,整个人都飘了。 后来几天,小王子一哭,他就偏头痛,索性吩咐侍卫抱出去算了。 熬到奶娘进宫,他终于解脱了。每天得空,就往小王子殿里溜一趟。他高兴了,就将人抱起来捏一捏。不高兴,理都不理人家。 也不晓得,他养的是宠物,还是娃 元帝带娃带成宠物版,但他对小王子的喜爱之情,却是溢于言表的,不然不会每日忙到深夜,都要抽空去他殿里逛逛。 等小王子再大一些,读书c写字c剑术c权谋全是他亲手教的。 墨怀古回孤竹之前,决讼国朝野上下一度揣测,他会成为元帝的继承人。 一本本折子往上递,逼得元帝没有办法,只能将质子安排在都城郊外的别院里教养。 难怪这位孤竹君王,在姬姚面前自称“学生”。照着元帝对他的照拂,即便称他一声“父皇”,也不打紧。 只是这辈份,姬姚有点招架不住。 “淳儿”淳儿是墨怀古的乳名,也是元帝取的。“不,陛下呃王上那个”这称谓,混乱得,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淳儿不是说,想跟陛下手谈一局吗?”步六孤鹿手指轻轻一弹,他指尖上的火星,随即飞入了王座左右的宫灯。 宫灯在殿上撑开一团温暖的橘色。它所照亮的,仅限于方圆不过五六米的地方。 在宫灯的烘托下,殿内的阴影显得越发深邃了。 步六孤鹿广袖轻拂,地上多出来一张棋案。他牵着姬姚过去,自己先从旁先坐了。 姬姚望着墨怀古,干干地笑了一下,实在是很尴尬。他家十七代祖宗,他喊“淳儿” “陛下坐吧。你站着,淳儿都不敢落子。”步六孤鹿拉了一下姬姚,让他坐下。姬姚被他扯得一偏,牵线木偶似的。 “坐吧。”步六孤鹿又扯了他一下。 姬姚顶着一脸乱七八糟的表情,坐了。 “喝两杯,解解闷吧。”阿兰倒是个不拘礼的。他在姬姚和步六孤鹿中间的斜角位置坐下,又召了他的“醉梦三生”出来,一人一杯满上,没有孤竹皇帝的。他都冻成冰雕了,未必要喝。 姬姚执白棋,先在角落里落了一子,是个非常规的路数。 墨怀古以风执棋,在另一个角落里,落下一子。 “淳儿身为孤竹皇帝,为何不立碑陵,要以大殿为墓?”姬姚捧起阿兰递过来的酒杯,斗胆问了这么一句,再闷闷地喝口酒壮胆。 别人都是先喝酒壮胆,才肯莽撞。他倒过来,唐突过了,才喝酒压惊,给慌的。毕竟坐上那位,是他十七代祖宗呢 好在姬姚脸皮厚,演技好,内心戏乱出马赛克,演出来也淡定自若。步六孤鹿再给他递几个眼色,他就演得更带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快救淳儿 “什么孤竹皇帝。这身龙袍c冠冕,都是我那不肖子孙强加我身上的。” 玉子在木质的棋盘上,轻轻撞了一下。 墨怀古的声音,萦绕在他应该落座的位置上。他以风执棋的姿势,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捏着棋子一样。棋子在“他”心口位置一顿,执棋人似乎沉思了片刻,才将落子到棋盘的。 他没能显形的音容笑貌,全在声音c动作的细节里,被勾勒了出来。 姬姚心里涩涩的,他拈着棋子的手顿在半空,垂下眼眸问他:“淳儿大喜的日子,是在哪天?王后是哪家千金?你们生养几个王儿”我能否见见? 他抬起眼眸,望向棋盘对面空空的执棋人。一时间,竟不晓得那几句话,是他自己问的,还是代他祖上问的。 错过墨怀古大喜的日子,似乎在他心里,留了一道深深的遗憾。 “诶,学生没那福分,尚未立后。两位犬子,都是皇姐膝下的。”墨怀古风轻云淡的,落子极其沉稳。 姬姚的记忆里,闪过一位姑娘的面孔。 她跟墨怀古差不多的年纪,皮肤黝黑黝黑的,五官精致,俊秀,又不失俏皮。那是墨怀古奶娘家的姑娘。 墨怀古因为质子的身份,在决讼那段时间,不怎么跟官家小姐来往。 元帝身边没有别的孩子,对着位“质子”也算是宠爱有加,从来没有限制过他。只是这孩子太自觉了,故意避嫌。 他童年的伙伴,仅限于奶娘家那几位孩子,闲来没事儿就读书。 那位姑娘,叫“竹桃”还是什么的,记不清了。姬姚印象有点模糊,毕竟那是他祖上的记忆,或许太久远了。总之,她是墨怀古身旁,最亲近的一位玩伴。 元帝曾经还想:“淳儿回国执政,怎么也是君王的身份。纵使他不介怀云泥之别,也奈何不得底下那帮臣子施压。他若当真喜欢竹桃,我得像个法子,将收她作公主,再嫁过去才好。” 可惜,元帝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还没活到淳儿大婚,就驾崩了。再后来,淳儿也没婚 “为你黄袍加身,他自己却不登基,这又是怎么回事?”姬姚言归正传。“现在又劫走伽蓝公主,卖的又是什么药?” 后世子孙没有墨怀古的威信,不敢擅自称帝,为皇叔黄袍加身,这事儿倒也说得过去。劫走伽蓝公主,却不是正道。 六千年前,孤竹王窝藏神火盗匪,欲意借用九公子的金乌之身得到神权,就遭了天谴。从此之后,历代孤竹王都没再奢望过神权,哪怕是当年挑起内乱的两位公主。 因为神火案之后,孤竹例律就源自《决讼法典》,对神权的界定非常严格。 《决讼法典》,是用半字密语写成的,例律既是咒语。信奉者违禁,必遭天谴。 神火案之前,孤竹国是信奉法典的,只是后来废除了。怀古王回国后,才重新抄写了法典复本。 十三月虽是不曾降世的邪神,孤竹皇子却也不能打她的注意。按照孤竹律法,劫走十三月的罪名一经核实,皇子必遭万人诅咒,永世不得超生。 绕道随缘,却是良策。没有足够的理由,即便为了帝国江山,皇子也不可能轻易去打十三月注意。 十三月是世人的妄念,孤竹是个特例。然而劫走十三月的,正是这个特例。 “唉,学生在此镇殿千余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墨怀古拈着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案边缘,等姬姚落子。他说:“九殿下和陛下既然来了,不如替学生管管家事如何?” 棋案上落成的局,尚未分出胜负,也分不出胜负——因为,姬姚在棋案上摆了只鸟,还拼了个爱心框起来。 墨怀古就着棋盘大小,替他的小白鸟和爱心造了个笼子。 姬姚的神鸟摆在角落里,墨怀古的笼子虽然很大,势必缺角。不管从棋局看,还是从图形看,都分不出胜负。 步六孤鹿的眼神,一直没离过棋盘。他亲眼目睹了这诡异的棋局,是怎么摆出来的。 中途,姬姚和墨怀古,还相互围了几子。最后,棋局为何会摆成这样步六孤鹿这样的天纵奇才,都没想明白。 阿兰瞧得,也是目瞪口呆的,杯子送到唇边,酒都忘了喝了。 墨怀古将落未落的棋子,忽然一扬,“脱手”撞进了黑暗深处。 “阿兰,快救淳儿” “阿兰,快救淳儿!” 姬姚和步六孤鹿同时开口,手上同时丢出两枚符篆,砸向王座上墨怀古。 棋案底下,“噼啪”几声冰层碎裂的声响,地板往下塌陷出一个黑窟窿来。 方圆三尺的棋座,连人带棋案一起,掉进了冰砖塌陷后形成的黑窟窿里。 半空中,阿兰媚骨的一声惨叫。咬着杯子看鸟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失重掉了坑,又被姬姚和步六孤鹿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扔了上来。 “哎哟!”阿兰抛物线自由落体式,砸在冰砖铺就的地板上。他正好屁股落地,一口气落下去就上不来,差点当场去逝。还好他命不该绝,没死第二回。 他这样的千年老鬼,不要肉身也能虚虚实实随心转换。忽然落下去,又被人扔上来,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哪里来得急虚化?猝不及防落在地上,被砸得挺结实的。 阿兰眼前黑晕还没散开,“嗖,嗖——”几片风刀朝他飞旋而来。他屁股都没来得及揉一下,只得挥开袖子招架两下。 “嗞嗞”几声裂帛的脆响,伴着风声掠过。阿兰仙飘飘的广袖,变成了乞丐装。 更大的风刀,从四面八方过来。 阿兰被风刀逼得无路可走,往台阶下一滚,躲开少许。风刀堪堪地将他滚过的台阶砍掉十七八个缺角,碎冰渣撒了他一身脸。 “有完,没完?!”阿兰翛然招了琵琶抱在怀里,铮铮几声弦响挡开风刀,这才腾挪出点空隙,翻身起来。 等他抱着琵琶,飞身离地少许的时候,才瞧见棋座陷落的那个黑洞,又恢复了原样。姬姚和步六孤鹿,应该是跟棋盘一起掉下去,中途将他抛出来的。 他俩说什么来着? 快救淳儿?! 阿兰没想明白,挖陷阱诓他二人的,分明就是他俩喊“淳儿”那人,救他作甚? 他翻身起来,就是鲤鱼打挺的一瞬间,见那冰窟窿封起来也就两秒。又是十好几片风刀,朝他飞旋过来。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他又拨了琴弦,以音律为剑,击散了冲他削过来的风刀。 救什么淳儿,这哪有闲暇救人呢?! 身后,“砰”的一声重响,殿门重重地砸了回去,关得严丝合缝的。 殿门飞旋带起的劲风,在殿内四面的壁柱上一撞,撞成了旋涡状。 旋涡状的劲风,在殿内四处胡乱狂奔,撞倒了好些物件。 阿兰留意着空中乱飞的风刀,没什么闲暇。再来两团劲风,也就侧身错过算了,没放在眼里。 他想:顶多宫灯吹灭了,就盲战呗。 哪晓得,宫灯是太阳真火点的,被劲风一带,烧得更猛了。 既然不用盲战,那便不必慌张。他信手拨着琵琶,绕开旋窝风,在半空中飞出几分仙姿。 使几片风刀而已,连元神都聚不起来的亡魂,阿兰怎能放在眼里?挖坟挖了几千年,他也没能棋逢对手。 太阳真火不容易灭掉,可是很容易推到啊! 阿兰一个不留神,卷成漩涡状的劲风,就撞向了王座旁侧的宫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狼骑 “见鬼!”阿兰被风刀逼去大殿中央,此时再想抽身回来救火,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宫灯就要倒向王座。他赶紧将披帛抛出去,想要拖住宫灯。披帛飘到中途,就被风刀割成了三段。他转手又将琵琶扔过去,想要撞开宫灯救火。 轰的一声巨响,如大浪般从天而降。风声c琵琶声被“大浪”淹没得影儿都没了。 劈头盖脸的碎冰砸下来,阿兰和他的琵琶,一并埋在了碎冰之下。 大殿冰柱碎裂,那座能与华山论高下的冰殿,从墙根处开始坍塌,整栋坐了下来。 地面轰然扬起的碎冰屑,在半空里聚成烟云,将凛冽的雪风冲得四处乱窜。雪花和冰屑撞成“世仇”,混乱了好一阵,才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宇文喆那边,得不到伽蓝公主的音讯,又搬了救兵过来。 凡人修士御剑,不及魂车跑得快,他们落地还不到半个时辰。 左安琪要吃酸角糕,又磨磨蹭蹭地挨了一会儿。正事儿还没开办,屁股底下就地动山摇地摇晃起来。 “地震了?!” 左安琪就是被地震震来这里的,她算是怕了,一震她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果然没好事! 远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巨响传来的地方,腾起一朵蘑菇云,直达天际。蘑菇云散去,烟尘再四下里弥漫开来,将北斗星都卷了进去,漫天星辰霎时暗淡无光。 这景象,再熟悉不过了。当初丰沮考古现场的地震,差不多也是这个阵仗。 “天阙殿塌了” “快逃啊!” “狼来啦!” “狼骑出来了。快逃啊” 左安琪吵着要吃酸角糕的地儿,就是个路边摊。左安琪c牧恋秋和宇文喆,一人一小马扎坐在路边,一人手里举一酸角糕。摊主一看有事儿,早撂摊子跑了。 街上有人傻愣着瞧稀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人早撒丫子跑了。 左安琪眼睛一眨,被撞飞的酸角糕吓了一跳。 眨眼的功夫,人声鼎沸的长街上,就乱成了一锅粥,人踩人,人撞人,全往城外狂奔。 所幸大家都不是凡人,踩平了,扯一扯还能是个立体的。偶有几个凡人,只能蜷在墙根处,任“野马”奔腾,等厄运降临。 “主公小心!”几位随行的修士扑过来,将街边坐着啃酸角糕那三位,扑去了墙角里蜷着。 “什么情况?”左安琪抱头蹲在墙角,扯着嗓门儿,在沸腾的“粥”里大喊。 “不知道。你别乱动,我想办法过去救你。”隔着一根柱子的距离,宇文喆也扯开了嗓门儿,冲左安琪那边喊话。 “我在这边。”牧恋秋的声音。 知道牧恋秋在左安琪身旁,宇文喆没慌着过去救她,暗中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形势。 哪有什么狼? 哪有什么狼人? 哪有什么狼骑? 街上那些“人”,惊弓之鸟似的,自个儿跑得欢 “去查一下,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宇文喆将身旁的修士吩咐走了,自个儿沿着墙根,摸去了左安琪那边。 “突然乱成这样,孤竹皇子可能会趁乱将公主带出城去。”宇文喆凑到左安琪身旁,跟随行的几名修士说话。“城里,我父皇的人会管。我们出城去找公主。” 守在左安琪身旁的几名修士,彼此对望一眼,用眼神推了个代表出来。 那代表一脸混乱的苦笑,回王爷话:“孤竹国都,总共有八座城门。每座城门,都通往不同的世界。我们我们人手不够。” 宇文喆:“” 妖国的水,果然够深,趟不平。 “加皇上派出来的几家名门修士,也许能行。”这个时候,修士们不说良心话都不行。“我们凡人在妖国,占不了多大便宜。” 宇文喆寻思片刻,问身旁修士:“你们是若带着公主,藏在城里安全,还是出城安全?” 修士们一片哑然,哪里还敢说话?抢公主的,是皇帝和他儿子。他们只是拿钱干活儿的伙计,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一旦给了定论,谁没抢着公主,都有可能拿他们人头试问。 最后,还是左安琪替他们开了口:“城里c城外,各有好处。” “劫走公主的,是孤竹皇子,城里肯定有他自己的势力。我们找到他,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把他怎样。否则,驸马爷早把公主要回来了。” “在追公主的人,不只一波两波。城里乱成这样,大家肯定都跟我们一样,猜测他会带着公主出城。城内反而是灯下黑,很容易躲过去。” “但是,反过来想,十三月现世,众多门派都在追查她的下落。这些门派,哪一家不是实力非凡的。带着公主被困在国都,一旦被人发现,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怀璧其罪,夺宝的人,有几个能放过宝贝主人的?” “孤竹国都再大,也有方圆尺寸。就算皇子拥有盖世神兵,也敌不住各路人马的围追堵截。十年八年,他迟早会被逼进死角。被困在这里,早晚是个死字,还不如趁早带着公主浪迹天涯。” “至于皇位的继承权,他既然敢来劫走公主,应该就没有想过,要再继承皇位。除非他在趟平内乱的同时,对外还能只手遮天。依我看,那位皇子没这么强势。不然,他早关掉城门搞宫变,独占了伽蓝公主,何必冒险大开城门,等各门各派进城来搅浑水。” “出城的方向总共八个,他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可能。他最有可能去的方向,皇上那边的人,肯定已经追了。我们追几个他不大可能去的地方,或许还有希望。” “只要公主落在自己人手里,都还能想办法。落在别国手里,就是动用举国之力,掀起几场血雨腥风,也未必夺得回来。如今大周社稷初定,尚需休养生息,为公主举兵也不合适。” 说完,她还补一句:“个人见解,仅供参考。” 宇文喆欣然一笑,赞道:“英雄所见略同。” 谈笑间,孤竹国都已成万人空巷。 长街上,锅碗瓢盆c蔬果香瓜的废墟里,时不时爬起来几个妖物,跌跌撞撞地追着逃亡的大部队,出城去了。他们都是混乱里,被撞到了又踩平的,这会儿爬起来,歪歪扭扭地扯出个立体形状来,人形都懒得化了。 他们大多是混血,有几个还是人模人样的。 落下的几个妖物逃走,原先人声鼎沸的长街,剩下一地狼藉。 “人”跑了,狼却没有来。 宇文喆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喊‘狼来了’,什么意思?” 知情的修士们解释说:上古时代,孤竹有三万狼骑,英勇神武。盗火案后,狼骑围困太阳神鸟,遭了天谴。万人咒杀的反噬,将他们埋在冰原深处最黑暗的地方。 狼骑们,百年来阴魂不散,四处驱逐入境的难民。入境的外族,一旦被他们逮住,都是被生吞活剥的结局。 直到怀古王回国,将天阙殿建在狼骑墓地,才将它们镇压下去。也是从那时起,孤竹开始成为万国避难所的,随处可见的都是混血小妖。 前方坍塌的那座大殿,就是天阙殿。 按理说,镇国神殿榻了,狼骑会被放出来的 宇文喆瞧着远处,没见狼骑,问道:“没被放出来,是什么原因?” 那名修士被他问得,瞪直了两个眼睛,空长着一张嘴,却不晓得说啥。他真没那么神通,不知道为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去找法典 阿兰挖坟连绝技都使上了,才把自己从大殿废墟里挖出来。 “什么破玩意大殿,风吹一吹就塌了?!”他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钻出来,使劲儿扯了一下霓裳下摆。“嗞啦”一声破响,被碎砖压住的衣裳,缺了好大个角。 “还能让人好好挖坟吗?”阿兰见不得有人衣衫不整,他自己也不行。 衣裳破了,荒天野地的,他顶着猎猎雪风,也要召件新衣裳出来换掉。 反正没人瞧见,就地宽衣解带,换吧。 他习惯了凡俗生活,大小琐事都不大爱用鬼术处理,衣裳也爱一件件的亲手换。 他以为天幕之下,背后无眼,帷幔都不拉一张。腰带系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殿下” “谁?”阿兰后背肌肉一紧,翛然转身,却没见有人。 “小殿下,孤竹国有部复刻的《绝讼法典》。孤当年藏在闹市之中,你找到它,回来见孤。”那声音,从废墟底下传出来的,是姬姚和步六孤鹿喊淳儿那位君王。 看来,孤竹皇帝跟他一样,被埋在废墟底下了。 读心术读人心事,只能读个大概。阿兰并未从姬姚的心思里,读到这位陛下的名字。他四下里眺望一眼,不见来人,问道:“您喊谁小殿下呢?” 那声音回答:“你。” 阿兰再四下里张望一眼,除了撩起他长发c衣衫的风雪,此处没有别人。孤竹皇帝的“小殿下”,喊的就是他。 这些人,成天没事儿“陛下”c“王上”c“殿下”的,听他们多喊几回,感觉普天之下都是王公贵族。什么样的称谓灌进阿兰耳朵里,他也不往心里去,早听麻木了。他以为,他们喊谁都这样。 阿兰当下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步六孤鹿和姬姚被困在大殿底下,不晓得有没有事?好在大殿的基座没塌,应该不会被压得很惨。 对了,步六孤鹿和姬姚,喊他救人来着。 不对,跟他说话的,到底是谁?他使阴招,将步六孤鹿和姬姚困在大殿底下。他二人,还将他扔上来,让他救人 阿兰迅速系好腰带,披上外衣,这才转身问他:“你是什么人?坑我两位哥哥,我凭什么信你?” 那位陛下的声音,在废墟下说:“墨怀古,就是元帝陛下喊的淳儿。与元帝下棋那位,我不知道是谁。他凭着与我同宗同脉的联系,一直占着我的灵体,享着万民祭祀。” “他算准了你们会进殿下棋,会将棋盘置于王座跟前,一早布了阵法,想将你们困在殿内。阴谋被元帝识破,又仓促修改阵法,想拖着你们下地,去旧城。” “他在旧城与九殿下斗法,还想借用玄风咒,毁掉我的灵体哼,不自量力!” “幸而我早在王座左右布下阵法,借着你们打斗的动静,将天阙殿推到,灭掉了九殿下的太阳真火。” 推到一座能与华山论高下的大殿灭火,这是什么神操作?与步六孤鹿拿神火当油灯,有什么区别? “哈哈,你早说嘛”阿兰提着霓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大殿的废墟,走到王座被埋的地方,蹲在下身来开始扒砖。 墨怀古在废墟底下说:“小殿下别浪费时间,快去寻法典复本来。这座大殿建在旧城之上,原是旧城的封印。如今大殿塌了,只能靠大殿的基座和孤与十二相士的灵体维系封印。你快去快回,务必在封印破除之前,找到法典。” 阿兰咬了一下唇,问道:“我家那两位小哥哥,还被困在旧城里头” 墨怀古好像嗤笑了一声,顿了一下,说:“你家那两位小哥哥,能上天,能入地,好得很!你快去找法典,晚了就来不及了。” 阿兰还问:“伽蓝公主” 说好的来救公主,怎么变成找法典了? 也是墨怀古脾气好,还跟他聊:“伽蓝公主有人管,你先去找法典。别等狼骑破印出来,逼到元帝魂分魄散了,再来哭丧。他是神魔身,你是知道的” “我这就去!”阿兰一骨碌爬起来,烧一点鬼火飞去天外,寻法典去了。 虽然姬姚那小菜鸟,左一声右一声的被他们喊成元帝,有点好笑。但是他是神魔身的事实,却不那么好笑。他的元神一旦散掉,必有天雷阵为封,连修复的机会都没有。 千年大妖碎掉元神,没有千万年也很难修得回来,还得看机缘。神魔身碎掉元神 “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姚儿既是神魔身,哪有那么容易碎掉元神?”阿兰广袖两侧一飘,脚尖点地,落在他们吃蒸蛋卷那家酒楼门外。 “就是骗我来找法典的,对吧?”这句话,他还没有嘀咕出来,就被眼前的一片狼藉镇住了。“怎么乱成这样?人呢?” 桌椅c板凳c蒸笼c炉灶c酒招c牌匾横了一街,被踩得黑乎乎黏在地上的,不晓得是包子还是蒸蛋卷。先前还热闹非凡的世外秦淮,此刻已杳无人迹。 “嚓嚓”墙根处的牌匾底下,忽然有了动静。 扣在牌匾上的箩筐往上一顶,箩筐底下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个小妖,混血版的。他可能修为不高,被掉下来的牌匾砸晕了,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连人形都难以为继。 阿兰箭步上前,扶住那名小妖,将他顶在头上箩筐掀掉,再揉揉那小妖的脸蛋儿,安抚一下他惊恐过度的灵魂,柔声跟他说话:“你别怕,我问你个事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一夜之间,人都跑光了?” 阿兰不问还好。一问,那小妖更加惶恐不安,他一甩脑袋,喊道:“狼来啦!狼来啦!狼骑来啦!跑啊跑啊快跑啊!” 小妖撒蹄子要跑,被阿兰一把摁住:“喂!喂老兄,你醒醒!哪里有狼骑?” “天阙殿塌了”小妖被阿兰摁在地上,四只蹄子挣扎成划水状。“天阙殿塌了,狼骑就要出来了。快跑!快跑” 阿兰手底下一滑,被那小妖挣脱溜掉了。 小妖四只蹄子在废墟里乱蹬一阵,火箭炮似的,曲线状发射出去。 原来天阙殿镇压狼骑的传说,是真的。 阿兰心想:“那还是乖乖去找法典吧,万一怀古王说的也是真的呢。出了事情,步六孤鹿还不得再身死魂碎一回?姬姚的出现,好歹为他添了一线生机。从小看他‘长大’,我怎么忍心?” “况且,鲸戈的剑身已经重铸回来了。执剑人若有什么意外,鲸戈他” 墨怀古说,封印撑不了多久,阿兰不敢多想,火速请了九阴玉璇玑出来,希望它能有用。九阴玉璇玑虽然被步六孤鹿封着,基本功能还是有的。比如鲸戈剑,被封了人剑共感,它仍然是柄难得的上古灵剑,斩妖除魔切瓜似的。 可惜这地方磁场不对,阿兰念咒语催动,玉璇玑要不磁勺疯转,要不动都不都。 “这地方什么破风水,修祖墓不看龙脉的吗?”阿兰收起玉璇玑,踹开挡道的锅碗瓢盆,烦躁了一通,想不到该从哪里下手,去找法典复本。 号称“有坟必挖,有宝必盗”的冥界第一盗墓高手,竟然栽在《决讼法典》的复本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二狼骑 姬姚掉坑的第一时间,是将阿兰甩上去,让他去救那位作古的冰雕,而不是缀他屁股后头,大喊“阿兰哥哥救命!” 这反应,连他自己都觉得挺稀奇的。 棋案下方冰砖裂开的一瞬间,姬姚就隐约感觉到了,天阙殿底下压的是什么东西。 “当啷”一堆脆响,在他背脊后头炸开,又是“哗”的一声,姬姚整个人都陷进了一堆坚硬又凌乱的“废弃物”里头。噬骨的阴寒之气席卷而来,同那堆凌乱的“废弃物”一起,将他一口吞了。 白骨! 姬姚第一反应就是白骨。冰砖裂缝里透出来的气息,怨怒,又毫无生气,连腐败的味道没了——森森的白骨气,死气! 他这自由落体的姿势,至少落了半座山的高度,掉进白骨堆里,没有接触到地面,被埋了还能往下陷 这,不能不用“尸骨成山”,来形容大殿底下的盛大场面。 “鹿鹿!”姬姚慌成狗刨式,在白骨堆里一通乱刨,从后脊梁到小心脏,凉了个透彻。 他双手双脚一并用上刨骨头,可是没有用。那些白骨松松地垒在一起,他越挣扎陷得越深。 姬姚真心想不明白,自己哪根儿神经短了路,竟然顺手把阿兰给扔了出去。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多好,至少还有人捞他一捞。 步六孤鹿一点回音都没有,到底谁来救他?! “唉,别提那小魔头了”姬姚心里念念碎还没念完,忽然一只手从他身后拢了上来。 “鹿鹿”他微微扭头过去,想要瞧清身后那人。 从身后笼着姬姚那位,似乎迎上了姬姚的侧脸。黑暗里什么都瞧不见,但是姬姚隐约能够感觉到他的“鼻息”,阴冷,沉郁 不是步六孤鹿! 姬姚还没出声,耳朵里就若有似无地灌进来一个声音:“带你去见见故人”。环在他腰上的手,捎带一点力道,他整个人都跟着那力道飘了。 他这一飘,仿佛被带出了大殿底下,白骨森森的“乱葬岗”。他以为阿兰没出去,回来救他了,一睁眼,竟是另一方天地。 这里也是北原,但不知道是不是孤竹。 北风卷着雪,在冰原上小跑奔腾,横平竖直的,刮得端端正正,不像天阙殿外的雪风,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肆虐得无法无天。 一望无际的冰原上,没有蜿蜒又绵长的街,没有鼎沸的人声。屋子是冰砖冰瓦砌的,比孤竹温暖的街市古朴多了,而且很少。屋子周围,围着几圈帐篷,篝火都没有。 帐篷外,有东西在移动,像是什么动物。姬姚起先以为是狼狗,几双绿森森的眼睛,悠悠然透过夜色瞧了过来,他才浑身一个哆嗦,想起了狼骑。 这是六千年前的孤竹旧城。 姬姚视野很高,几乎以鸟瞰的角度,将整片冰原收入了眼底。 “你是谁?”姬姚厉声质问。 他离开白骨堆的那一刻,他身后那人就松开了他,此时仿佛就站在他身后。 姬姚扭头朝身后望去。 眼前已不是黑暗里的混沌c朦胧。灯火摇曳里站着那人,也不是步六孤鹿。他身披金色长袍,峨冠博带,是一帝王装扮。论衣袍,他几乎威严得不可一世。论相貌,他却清秀得文雅柔弱,虹膜里渗透着银蓝色的调调——狼族血统。 望着这张脸,姬姚心头微微一怔,想起了元帝身旁那位质子,墨怀古。这人与墨怀古,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场戏里,姬姚的称谓一直都很混乱,不晓得该称他“王上”,还是什么的,只能将“阁下”这个称谓搬出来。 不等姬姚问他身世,那位帝王装束的男人,就反问了姬姚:“公子认识下面那些人吗?” 姬姚朝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眺望出去。远方,是漫漫无际的冰原。城楼底下聚集的,是他睁眼就瞧见的狼骑营。 他也是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站的是个什么地方——孤竹都城的城墙上。 他零碎的记忆里,元帝也曾站在这座城墙上“俯览群雄”。 旧时的孤竹国都,遍布整个冰原的,都是帐篷和临时搭建的冰屋。风雪走势一变,孤竹人就得赶着狼群迁徙,唯一永固的就是王宫。王宫的城墙,就是都城的城墙。 狼骑在冰原里生,逐风雪而长,战斗实力异常彪悍。 元帝复国之初,尚未称帝,决讼国也是四分五裂的状况。在他治下的地盘,只剩下国都和京兹郊野。 绝讼宫变以后,政局三月一变,内忧外患,战火延绵。大人物们的阴谋c阳谋,谋得绝讼国将不国,这才想起他们流落在外的小太子。 也不晓得是哪位阴谋家,将太后请回绝讼,连哄带骗地推着墨天泽坐上王位。 然而那王位,并不是白送的。 等着十四岁少年君王收拾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他三年流亡在外,借住在扶桑宫里养伤,都没敢当众露过面,只有九公子这么一个亲近的人。回国奔赴大命,也是光杆一支。 乱臣贼子也好,忠诚栋梁也罢,他都笑脸一张,甜言蜜语地哄着。终于稳定了政局,又被邻国围困。 走投无路的少年君王,背着一柄鯨戈剑,只身奔赴北原。 孤竹三万狼骑,他能求得十之一二,都能期年之内收复失地。 他在孤竹,同姬姚眼前这位君王,打机锋式的磨了整整十二天。最后,孤竹王借了他十二狼骑,还是墨天泽拿应允孤竹王室遵奉《绝讼法典》的条件换的。 十二狼骑就十二狼骑吧,聊胜于无。 墨天泽领着十二狼骑回绝讼,途中放出北原借兵失败的消息,引得邻国戍边将士们,吃肉c喝酒c笑谈小儿无用。途径北境邻国,他与十二狼骑乘夜偷袭,一夜之间破人国都,收得七万精兵。 准备举兵出征绝讼,鲸吞法兽最后一块肥肉的妖国霸主们,屯着数十万军队在边境,却不敢发兵。谁曾想过,绝讼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阴谋c阳谋一样不少。他竟然一夜之间灭了北境邻国,鬼知道下一家是谁。 十二狼骑,开启了绝讼元帝的征战之路。短短九年时间,他不但统一了绝讼,领土还翻了好几倍,成就了绝讼在妖界的一方霸业。 仗着诸国遵奉的《绝讼法典》,法兽的地位,曾一度与日月星辰媲美。好些时候,帝俊这位做长辈的尊神,也让着墨天泽几分。 那段日子,他常借着羲和一族的各种祭祀c庆典,以及帝君家清谈c宴会,给九公子带礼物。 天南海北,不管是他铁蹄所至收缴的法器,还是属国上供的珍品,他都一股脑塞给九公子。要是得了稀罕的食材,他非得亲手点堆篝火,烤了请他喝酒,才肯罢休。 他总觉得,九公子清心寡欲的养在神宫里,没点儿凡俗气,吃吃喝喝一脸醉相,才算有个人样。也不问问人家,那些被他烤得焦糊的稀罕食材,到底好不好吃,合不合他胃口。 零碎的一些题外话,从姬姚脑海里掠过,他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弯浅笑。冰原上,狼眼森绿的冷光掠过眼前,他唇角的浅笑,又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元帝的复国之路,兴于狼骑。然而,三万狼骑和他们的故乡,一同深埋在了北原的冰层之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一笔让人难以释怀的遗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梁园虽好 城墙上的灯火明明灭灭,光和影在身前摇曳成舞。城楼里宫灯通明的暖,仿佛来自异国他乡,城楼下游走的一双双森绿色眼,才是上古北原铁骨c热血。姬姚眼前这位自封“北魁王”君主的穿戴,也是中原皇帝的服饰,与北原尚黑的传统大相径庭。 六千年后,城里城外,全都南辕跑了北辙,打了个对调。 “六千年前,离开孤竹的十二狼骑并没有回来。敢问陛下,我要见的故人是谁?”姬姚传承了他家祖上的记忆,也传承了他家祖上的气度。 除了十二狼骑,墨天泽在北原的故人还能有谁?墨怀古镇在天阙殿内。两位公主,一位自散魂魄于宗庙前,一位为国殉身尸骨不见。 他原本不想承认自己是墨天泽的,忽然搜到元帝的记忆,又不甘心为九公子烤肉斟酒的只是他家祖上。于是,一双俾睨天下的眼眸瞥去了北魁王脸上。 北魁王姿态虽高,却也不恼:他负手身后,眺向远处,说:“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家。就算你用王公之墓将他们葬在决讼京郊,也敌不过我儿怀古一曲‘故乡远’,惹人眷恋。怀古,早将他们牌位供奉在了北原故土。” “不信,你念一句‘招魂’试试?” 北魁王,是墨怀古的父亲。父子二人神情举动颇为相似,性情却决然不同,也许是怀古王在决讼长大的缘故,耳濡目染的都是墨天泽言行。 十二狼骑生于北原,墨怀古将他们牌位供奉在孤竹,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牌位是牌位,亡魂是亡魂,墨怀古都没招他们魂魄归故土,凭什么让他来念“招魂”? 再说,十二狼骑是北魁王时代借出去的。论理,北魁王更有资格念“招魂”。他不念,让姬姚来念,不是他傻,就是他觉得姬姚傻。 姬姚弯弯一笑,仿佛前尘旧事都被他笑散了。他说:“梁园也好,故乡也好,他们都已入土为安了。如今天下太平,何必扰他们清净,惹他们出来呕心沥血?” 念不念“招魂”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这一路见不着步六孤鹿,姬姚有点心慌。眼眉里虚浮的浅笑盖过去,三魂七魄却是飘的。 “是吗?天下太平?”北魁王不以为然,眸光里燃着轻蔑。“法兽销声匿迹几千年了,单凭一部供奉在玉门天角的《决讼法典》,就想端平世间公证?那部法典,一受战乱波及就要碎裂一回,受百年供奉不能修成全本。如今,大周社稷初定,妖月又现于世,法典的残本能保得住几页?” 姬姚灵光乍现了一秒,恍然大悟。难怪丰沮人说,玉门天角上供奉着一位名叫“伽蓝”的山神,原来是《决讼法典》。 北魁王破有深意地向着姬姚一笑:“你不想再收复了旧山河,陪你心上人千年万载?” 姬姚眼眉弯弯的笑容一敛,魂魄归为,眼眸里一簇战火燎原,烧过四海八荒九州大陆。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隐约滑过去一句质问:“原本就是我的,为什么不呢?” “孤再借你十二狼骑,你复了山河,回头谢我可好。”北魁王广袖一挥,城楼从底端开始消散,纷纷扬扬碎成雪片撒在冰原之上,好像一座沉入海底的石灰砌城堡,入水就化了。 “少来!”姬姚嘴上怒骂一句,心里默然念了咒语。剑鞘里“嘡”的一声,绕着魔气的鲸戈剑,握在了姬姚手里。他举剑就朝北魁王刺去,骂道:“要不是你来搅局,哥哥我早跟心上人共度良宵了。你假惺惺的提醒我山河已碎c佳人无国,到底几个意思?” 不是姬姚剑术了得,敢拼一双秀才手纵剑天涯,确实只是他艺高人胆大,被眼前这位不要脸的孤竹君王给气到了。 当初借他祖上的十二狼骑,最军衔就是一名校尉,他只有心卖他个人情,并没想过借兵。还让墨天泽应允孤竹尊奉法典。法典译本的条例,他恐怕连看都没有看过,又一心觊觎神权。盗火案后,他在禁卫军里挑选了一百名狼骑,围困九公子,彻底引火烧身埋葬了北原的三万狼骑。反手毁掉全过尊奉的法典,又想与孤竹联姻。 就他这样,元帝反手挖坑埋他,实属正常。没将孤竹一并埋了,算元帝仁义。 不用搭上人品,就他纵狼骑围追九公子那事儿,姬姚都能跟他没完,还想让他召回十二狼骑,与他同流合污? 想什么呢?! 姬姚心气儿很高,步六孤鹿在落雁塔鬼沙底下带过他两招,剑术勉强过关。他一剑过去,正中北魁王咽喉,却不见鬼火不见血。 北魁王冲着姬姚笑了一下,抬起袖子揉了揉他的发:“六千年都过完了,天泽还是没有长大。少年人血气方刚,正好借你狼骑复国。” 姬姚猛然一震,惊觉不对。眼前跟他谈笑风生的北魁王,只是幻影。他双手握住剑柄,整个人的重量都拽在剑上,想抽剑回来,奈何鲸戈剑早被幻影锁死了。 那几千岁的糟老头子,还揉他发顶 他想狠狠一脚踹过去,忽然想起了“公主墓”。他在“公主墓”里踹岷岷幻影的时候,险些被她吞噬了。提起的飞毛腿,立刻收回来,姬姚硬是忍下了这口窝囊气,一脸嬉笑怒骂怼过去:“糟老头子,别揉我头发!昨天刚洗的” 就过了一招,城墙飘散的幻影已经慢慢沉到了地平线。城墙没了,摇曳的灯火没了,狼群却没散。 姬姚和幻影落地的一瞬间,一双双森绿的眼睛,就围了上来。没有灯火的夜色里,那一簇簇的森绿,像孤傲c冰冷的火,瞧得人寒彻骨髓。 某人肚子里蜷了团刺猬似的,毛骨悚然,他再不觉得那一双双森绿的眼睛,是北原的铁骨c热血了。 一群长着獠牙微笑的野兽。 姬姚剑拔不出来,狼群已经围到了屁股后头。 “你选狼,还是狼骑?”那张伪善的脸,笑得特别从容。 姬姚凉汗c热汗一起飚,用尽全身力气拽着鲸戈剑乱晃,奈何鲸戈剑胳膊肘往外拐,被幻影里的魔气诱导,越陷越深。他一脸拧得变形贱笑,回了北魁王:“我选你妹!看我太阳真火来了,不烧死你。” 北魁王发压岁钱似的长辈笑:“哈哈!小家伙,你的太真火来不了了。我劝你,好好挑几头狼骑复国吧。那才是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