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阁》 正文 前奏 大晋哀帝在位二年,神秘暴毙,引起外戚与朝臣内斗,东北边陲,三个同姓皇族藩王,趁朝中内乱,守备空虚,发兵攻略京畿,烧杀无度,盘踞在西北草原,觊觎大晋多年的吉尔格勒部,借机引兵东进,连克晋国西北守军,直逼大晋帝都—漳凌。 霎时间,中原大地兵戈四起,哀鸿遍野。草原部落攻克帝都,洗劫皇室所在的乾安宫,刚刚即位不久的韶帝,在宫内府太监的簇拥下,携皇族家眷,趁夜仓皇出逃,刚出城几里,回望漳凌亮起冉冉红光如白昼,杀红了眼的戎人将乾安宫点燃,整个漳凌便被一片火海吞没。 吉尔格勒人的骑兵,奔着西门追出城去,如饿狼一般扑向大晋皇帝的行辕,留下来守卫的禁军少的可怜,在戎人攻城之前便已逃走了一半,面对凶狠的戎人毫无招架,禁军统领向皇帝死谏,劝他抛弃家眷,以求自保,韶帝即位时,已是壮年,但长期呆板严酷的皇家教育,却让他变得胆小赢弱,不远处,戎人野兽般的狂吼让他吓破了胆,此时已经没了一点脾气,大统领向他问话,他只是一味地点头,浑身如过电般颤抖。 禁军士兵挥刀斩断绳索,留下五六辆皇家马车,十几名后宫嫔妃,皇子,公主,落入戎人的虎口,慌乱中,溃不成军的禁军将士全然不顾皇纲王宪,开始成群结队的打劫皇室财产,在几辆马车中穿行,翻箱倒柜,洗劫大内珍宝,数名皇子,公主被掳走,禁军统领被手下人乱刀砍死,哗变的士兵带着金银财宝遁入密林。 韶帝险些被叛军砍伤,连滚带爬钻出所乘坐的马车,腋下夹着玉玺,同两名太监一起爬上马背逃走。 大晋国经此一劫,千城万镇化为残垣,昔日繁华不复,兴亡梦幻皆成悲伤感叹。吉尔格勒人血洗帝都屠戮数万,转道南下,猛攻朝廷番属大理国,沿途烧杀淫掠,千村万户皆成坦途。韶帝先逃到魏国,正逢叛乱的周国南下,带着重整的人马一路狂奔逃到东极列岛。 东海,大理两大藩国联合发兵靖难,终于顶住了吉尔格勒人狂野的势头。十五年后,吉尔格勒人退回草原,三个北方藩王归顺的归顺,自杀的自杀。蹂躏大晋百姓十余年的烽火被扑灭,几大藩王光复帝都,恭迎韶帝回銮,此时的韶帝已是人到中年,见到昔日乾安宫断壁残垣,不禁悲从中来,肝肠寸断。 两年后,历经工匠修复的乾安宫已经渐渐恢复了原有的模样,往来与京城和各藩属国的商道物流逐渐恢复,曾遭到洗劫的六部,大理寺,国子寺等中央机构也恢复运转。 历经浩劫的帝国正慢慢恢复它的元气,唯独韶帝在每每入夜后,总能梦到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妃嫔与围在他脚边的皇子,夜晚惊醒,在床榻上捶胸顿足,以头抢地,悔恨当初抛妻弃子的怯懦之举。 受韶帝指派,宫内府的告示贴满了帝国每一个角落:寻找十五年前,因战乱失踪的皇室成员。皇帝的敕书摆放在各个州县大小官员的案头,可寻找这些皇子皇孙谈何容易!在没有任何审核手段的情况下,搜寻一个小皇子,竟有五十多个适龄的乡野村夫冒出来,声称自己是曾经的流落民间的皇室贵胄。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将皇帝的敕令当成自己逆天改命的机会。各地地方官收集来的告知文书堆成了山,事关皇亲国戚,各地不敢擅自做主,便统统报请朝廷,上奏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漳凌, 心里经受打击的韶帝对如此多的瞒报,虚报竟也毫不在乎,甄别皇室血脉的工作全都落在了国子寺的头上,国子寺平日的工作是誊写诏令,管理卷宗,编修史传,汇集各地人口土地的信息,一帮年过半百的老学究,哪有眼力来去识人,要从上千人中拣选出二十六名皇子简直是天方夜谭,最后历经半年,左选右选,除去相貌形态差异太大的之外,竟还剩下三百多名。 韶帝终日吃在念佛,心肠变得十分柔软,不仅不对剔除的几百人置欺君之罪,反倒令户部发给现银作为回家的路费,余下的全部养在宫中。曾经一介草民,如今翻身为主。 起初,见到如此恢弘华丽的宫殿楼宇,这些所谓的皇室子嗣们还算心存敬畏,平日里行走在朱门甲邸,,锦绣弱冠之间也是小心谨慎,在宫内不敢多说一句,不敢走错半步,然而这些少不更事的男女,日渐熟悉了环境之后,倍受压制的心得到释放,潜藏在心底的阴暗逐渐付出水面。 一开始,户部在堂会时经常抱怨宫内府开销巨大,搞得朝廷岁银无法为继,甚至到了向商贾拆借的地步,一些皇子经常半夜留出宫去,诱拐附近村镇的民女,抢劫店铺,更有甚者一群,纵火焚烧兵部营房,将库房内存放的刀枪剑羽盗出,用来打家劫舍。由于得到圣上庇护,负责京城治安的巡防营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多问,禁军对此更是三缄其口。 唯独京兆尹府忍无可忍,出动府兵围堵这些打着皇家旗号的不法之徒,将几人关入刑部大牢,竟遭韶帝当面训斥,被革职,流放雪国。朝臣们私下里怨声载道,流传圣上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如此纵容这些非亲非故,恶贯满盈的底层流民。 韶帝的弟弟夏王高建德统领禁军西北行营,屡次在韶帝面前痛陈伪子嗣行为不端,可韶帝就是不为所动,终日幽闭在宫中修炼仙道鹤骨,不问政事,仿佛尘世一切皆与他无缘,唯有打坐修行,研读佛经才是人生之归宿。 历经战乱的大晋元气大伤,虽逐渐恢复,但国力已远不如从前,韶帝殆政,朝纲不振,周边的几大藩王同中央离心离德,蠢蠢欲动。夏王对朝局堪忧,暗地里开始积极拉拢人脉,在麾下招兵买马,防备藩王反水。 一年后,韶帝春猎来到漳凌以东的麒麟山,站在芸辉顶,面朝东方。山风削面,一轮红日徐徐而升,眼前的这幅恢弘瑰丽的景象,让他心潮暗涌,也许是偶感自己来日不多,他便手指着脚下,对着大太监说:此地便是他度过余生的住所。身边的大太监满脸堆笑,立刻奉迎:“既然陛下如此钟爱此地,何不在此建立行宫,取名芸辉殿!” 太监的建议戳中韶帝的心思,欣喜不已,当即宣布令户部造册,在此修建离宫,命名芸辉殿。 山顶造宫,谈何容易,光是前期工程,就要耗费人力万余,大晋民生刚有起色,又要承受如此重负。苦不堪言,伪子嗣们更是借着上峰要修离宫的名义,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对来往京畿的商户雁过拔毛。 前期工程刚刚开工,体弱的韶帝便在一夜睡梦中离开人世。 韶帝突然离世,居住在南宫十六院的皇子皇孙们的好日子也到了尽头,高建德得知韶帝离世,当日带两千铁甲兵,一路沿着西北行营南下,说服禁军总兵,一起将乾安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树倒猢狲散,三百个皇子皇孙们见大厦将倾,带着手下人翻墙盗洞的从南宫十六院向外逃窜,临走时还不忘拿走几样值钱的家当,可人刚刚翻出墙外,便被蹲守在外的禁军逮住。 高建德在朝臣们的山呼万岁中,登基成为大晋第七代君王一一一一一高平皇帝,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韶帝圈养的子嗣们从刑部大牢里统统拉出来公开问斩,行刑当日,漳凌城万人空巷,百姓拖家带口来到法场一睹斩首皇亲国戚的盛况,三百颗脑袋被一天砍完,就连行刑的钢刀都被劈卷了多把。京城百姓对这些冒牌者恨之入骨,刽子手手起刀落,尸首立刻瘫软滚到行刑台下,男女老少一窝蜂地涌上,对着尸骨一阵捣蒜般的踢打,尸骨顷刻间化为一摊烂泥。 高平皇帝,深知自己哥哥所犯罪孽,给大晋百姓带来的苦难,便同国子寺的阁卿们经过屡次讨论,推出一个认证皇室血脉的万全之策:在国子寺史官内专门设立大守藏史一职,负责编撰,记录新生皇家子女的体貌,生辰,与其他皇室成员的亲缘关系,将每一位新生子嗣报备成册,其中记录了新生儿最为关键的体貌特征—指纹。 在婴儿生产的一刻,除皇帝本人外,需一名二品大员在场,大守藏史从产婆手里接过婴儿,通体进行检查,由国子寺史馆主薄进行记录,如有一些便于日后识别的胎记或特殊体貌则需要重点标注,完毕后,取新生儿右手拇指指纹为证,连同朝廷二品及守藏史一同画押,大太监持天子玉玺封印并归档:命名为《皇嗣纪勘》 档案的存放是个大问题,高平皇帝在位时期,这些档案都被存放在,国子寺史馆,编入大晋年谱,高平皇帝育有四个皇子,各个精明,工于心计,在朝堂内外自立山头。而直到老皇帝临终前,太子之位依旧空缺,皇位继承成了一桩悬案,年迈的皇帝病痛缠身,终日萎靡在卧,已经无力经手家国事,四个皇子在萧蔷之内打翻了天,每每上朝必是借着某个政令争执得面红耳赤,四个人都想为自己得山头凭添些基石,万一父皇不日仙去,夺嫡之战必是血雨腥风,一年后一天深夜,数百名禁卫军闯入国子寺,将史官内记录皇室成员的文册找到,特意挑出三名皇子记录,付之一炬。当夜,同样一队禁军冲入乾安宫,大晋皇室再遭血洗。三名皇子连同家眷亲友,共两万人遭禁军屠戮。 第二年,发动政变的皇子登基,成为大晋第八代帝王——晋文帝,依靠铁血手段上位的文帝,深知《皇嗣纪勘》的重要性,一旦出现差池,很可能成为敌手篡位谋权的口实,文帝登基后第一步敕令便是订立嫡长子继承法令,以便防止当年的悬案再生,第二步,便是升大守藏史为从二品,国子寺由禁军神机营负责守卫,《皇嗣纪勘》封印后不再存放于史馆,而是单独存放,所存放地点只有大守藏史和皇帝二人知道,对外一律保密。 漳凌西郊的一片荒丘之上矗立一座孤零零的庭院,三十五年前,大晋开国皇帝靖帝将自己最疼爱的宁妃安葬于此,并在这荒丘上造阁一一一一取名鸾凤阁,流年已逝,时过境迁,后代帝王早已忘记先祖的这段痴情往事,鸾凤阁多年不得修缮,如今已破败成一片荒冢,由于地点偏僻,周围不见人烟,只是偶也几只野狼掠过,一副哀象就连这些畜生也不愿多看几眼。 然而三十五年后,这里在当朝的文帝眼中竟成了一处宝地,文帝命守藏史将宁妃尸骨从地下挖出,重新安置,对原有的墓室大改,在守藏史的亲自监督下,十来名工匠趁夜施工,原有墓室被改造成了一间地下档案库房,完工后,文帝命禁军将这些工匠全部活埋。 存放《皇嗣纪勘》的密室永远不为外人所知,而这小小的鸾凤阁却在几十年后,再次掀起了大晋历史上一阵血雨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夜杀 皇宫的墙说高也不高,说矮也不矮,长年的风吹日晒,让一部分的墙皮脱落,青砖如麻风病人脸上的斑块,一片又一片,毫无章法的挂在外墙上,傍晚,推着轮车的小贩从皇宫的高墙下经过,时而有阵阵令人作呕的尿骚窜入口鼻,看到宫墙上裸露的斑块,有的上面竟还冒出一人多高的杨树苗,这些市井小民们不住撇嘴,念叨两句:哎呦呦,这么大个皇宫,墙坏了都没钱修,可真是稀奇。 推手推车的消失在残阳里,回到家中必然会继续和家里的三姑六婆念叨几句:“你说咋的,我今天从皇城经过,这家伙可到好,那股味,没给我熏个跟头,你说这朝廷每年能捞个万八两的真金白银,也不知道修一修,真是穷酸! “万八哪止啊,这些钱,对皇帝老儿那就是塞牙缝,你是每看见上次皇上春猎去行宫,那阵势,简直了!” “呦,上次你看见了?你不是奔北头给人收皮子去了吗?那天我就在,从头跟到尾,我看那稀稀拉拉的有没几个人,而且皇上那天病重,窝在宫里没露头啊?全是宫内府伺候人的太监,和巡防营的把头和官老爷?” 被质问的人被臊的脸发红,赶紧改口 “哎呀,哎呀,我不是就说这么个意思,我也是听人说的,哎,对了老四,你家那个闺女桂香不是在宫里当差吗?” 老四平日话不多,面对发问,没太反映过来,叔侄们茶余饭后的聊闲,他也多半是一边作活,一边静静的听,大家谈话的话题关于他的更是少的可怜,即便是提及了,十有也是围绕这她那个在宫里当差的闺女。 “嗯,对”老四神情木讷地回答道 “哎呦,那你可是有福啊,养了这么个好闺女,算是见了大世面了,估计回来都不认识我们这些叔叔婶婶了” 老四成为话题的中心,感觉有些莫不开,语调囫囵地答道:“有啥见不见世面的,就那回事吧!反正平常也见不着个家”c “老四啊,你可别这么说,那见着当官的能和见着咱这些贱老百姓能一样?人家啥样子,咱啥样” 凡夫俗子,市井小民,对于皇城之内的宫女,娘娘,老爷,总有无穷无尽的遐想,总是幻想他们生活应该是这样或那样,总之要过的与他们卑贱的日常有所反差,这才能是吸引他们的谈资。 而刚刚提到的老四的闺女桂香,的确是宫内当差,只不过高墙之内,她的名字不叫桂香,而叫做:榕嫣,是乾安宫的宫内府安排在后宫菱妃身边的一名侍女。 就在几个市井小民聊闲的当晚,菱妃即将临产,从后宫辑安阁接连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手忙脚乱的产婆忘记了带剪脐带的剪刀,支使榕嫣去纺间取,榕嫣显得极不情愿,但当时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受老婆子的指使乖乖走出辑安阁,经过门口,两名身穿盔甲的守卫大汉直勾勾地瞪着他,弄的她心神不安,一只手紧紧按住一侧的衣袖,低头匆匆走出门去,在她的衣袖里藏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从宫内府的纺间出来时,一轮明月已高悬在半空,被几团乌云围在中间,眼看着就要将月牙遮蔽。榕嫣没带灯笼,借着残存的一点月影,独行于黑森森的宫墙间,此时宫里静得吓人,在平日树上熙熙攘攘的知了似乎发现了什么阴谋,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即将上演的好戏,榕嫣低着头,放快了步伐,甚至不敢去看墙根上自己落下的黑影。 冷风渐起,暴雨降至,漳凌郊外已经能够听见阵阵雷声,榕嫣握住手中的剪子,想赶快逃离这条甬道,辑安阁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菱妃娘娘撕心裂肺的喊叫仍在继续。 “拐过这个破屋子就到了”榕嫣在心里合计着,她所说的破屋子便是紧挨着辑安阁的一个废弃的阁子一一一一福绥阁,是珺妃的住地,珺妃是当朝惠帝最宠爱的妃嫔,入宫八个月便为惠帝添了一个孩子,可惜遭到沈皇后构害,孩子小皇子出生时便是死胎,珺妃悲苦难抑,产后三日便在自己的房间里悬梁自尽,随后的几个月宫内府的宫女夜晚经常会在福绥阁里,看到一名羽衣鹤耄的女子闪过,相传是珺妃冤魂不愿离世,盘踞于此。流言传到皇后沈萱的耳朵里,凤颜大怒,征十余名道士在后宫作法超度,并将福绥阁封闭,将私下传话的宫女太监,割舌,从此再也无人敢提及珺妃二字。 榕嫣走过福绥阁,特意向旁边绕了两步避开,但眼神还是忍不住朝着布满蛛网的门口瞄了一眼,就在着一刻,空中一道惊雷掠过,闪电的光,照亮整座皇城,借着惨白的电光,榕嫣隐约看到,门后一排排人形物体,如同石俑一般的士兵,幽灵般立在门后,身披黑甲,面目可憎。个个腰间都悬着一把锃亮的钢刀。 榕嫣一惊,几乎叫出声来,但双手还是紧紧捂住了嘴,手中剪刀差一点将自己割伤,她心一横,将本能的恐怖反映生生压了下去,沿着甬道继续朝辑安阁走去,尽管皇后对她的交待只有只言片语,但是,这一切都已明了,刀俎已备好,只等猎物探头,发生在珺妃身上的一切,这夜将在菱妃身上重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出逃 夜空中狂风骤起,眼看一场暴雨降至,肆虐的寒风毫无忌惮地穿过,乾安宫的阴冷正殿,无数火苗闻风躁动,在墙壁石柱上投下诡异的剪影,风沿着宫墙扶摇直上,翻过内宫,闯入二层,皇帝的寝宫—奉阳楼,冷风托起华丽的幕帘在空中毫无章法的乱抖,皇帝赤着脚,发髻凌乱,双眼如失了魂魄一般,挪步到幕帘外,手扶琼台,望着暗夜里,烛火飘渺的南宫。 此刻已是亥时,早已过了就寝的时间,前来服侍的小黄门,七手八脚给皇帝更衣漱口,潦草的完工后,几乎是将皇帝生生按在龙榻,看见皇帝睡熟,他们拍拍屁股去交差,但皇帝只是佯睡,小黄门离开后,便从床上做起,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子时已到,空中开始拉出几丝细细的夜雨,从奉阳楼向南望去,辑安阁内的烛火依旧亮着,皇帝双手伏在栏杆前,静静地听,滤掉雨声,菱妃微弱的呼喊轻轻敲击着皇帝的耳膜。 他再也安奈不住心中的不安,两手在栏杆上狠狠的一拍,转身回屋,提起卧榻旁边的宝剑,向门外冲去。 乾安宫的另一端,翠华西阁,百余盏花灯挂满了大殿,与门外的风雨交加形成巨大反差,宫闱之上暖意浓浓,皇后沈萱的幽房内,画栏曲榄,金镶玉刻,花木扶疏,惹得人意乱情迷,皇后半卧在一扇秦淮梅景的屏风前,在柔美的灯光下,纤纤细指,把玩着玉杯,神色迷离地望着对坐于面前一名身形硕长的妖媚男子,觥筹辗转,皇后朱唇微启,迟迟一笑,上身裙带微微滑落,露出洁白的粉肩,沈萱此刻已有二十五六,正值花盛之年,恰奉一个女人美貌的巅峰,她有着北人纤巧的骨架,五官秀美,却无半分柔娇,酒行至半晌,皇后桃腮凝笑,轻抬下颌,露出北人雪白的脖胫,男宠会意,将杯中酒放在条案上,单膝触地,一只手放肆地落在裸露在外的膝头,将嘴唇贴向皇后鹅蛋般清透的面庞。 忽然间,门外出来一声叫嚷,两人停止了纵情享乐。当朝皇帝晋惠帝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雄狮,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着双脚,眼底布满血丝,手持宝剑冲入翠华西阁。 惠帝身边不见一个随从,却有一帮手持利刃的军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想要用言语劝阻圣驾不要再靠前,惠帝则根本不搭理,横冲直撞来到翠华西阁正门。 “娘娘,不得了了,圣上,圣上发狂了!非要现在见您”宫内府总管,大太监裴悯通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来到行将作乐的二人面前,双方却互不避讳,宫内府对皇后的行事作风早已习惯。 “裴公公,不就是圣驾莅临,何必这样失态”男宠听了裴闵通的话,满脸骚情的望着怀中的皇后不以为然,一边说,手里一边拨弄皇后乌黑的长发。 他妖声妖气地说道“娘子,让樊蠡把他轰走,这个时候来真是碍眼!” 门外传来惠帝的气急败坏叫骂,:我要见皇后,你们这群狗!都给我滚开! 后宫护卫长官既不敢放天子进去,也不敢对圣驾动粗,沿途只能不停地叫人用肉身去堵,可皇帝不管那一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从奉阳楼到翠华西阁,一路砍伤七个内卫。眼看着就要冲进皇后的寝宫。 沈萱推开男宠,将松开的衣襟整理妥当,起身对着男宠说道 “你去后面躲一躲,我有正事要办!” 男宠并不情愿:“娘子,这是何必?我们只管自己快活就好,他这个窝囊废皇帝,搭理他这是何必那。”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拽皇后的袖襟。 皇后没了耐性,用命令的口吻对男宠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别这么多废话!” 男宠悻悻地撅起嘴,扭捏作态,起身绕到了屏风背后。 皇后正了正衣冠,坐在条案前,差人放惠帝进来,惠帝推开阻挡他的军士,冲进屋里,皇后身边的护卫樊蠡腰跨长剑,紧随其后,樊蠡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足足高出惠帝一头,皇帝如同站在他的阴影里,只见皇后端坐于条案后,远远望着自己的衣冠不整的夫君。 皇后虽简单梳妆,但依旧钗横鬓乱,让惠帝一眼看出,自己的到来耽误了他妻子的好事,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对他这么一个被架空的天子,天下所有事都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包括皇后的操守,包括自己爱妃和他后代的生死。 皇后见他并没有起身施礼,惠帝也不讲究,在皇后对面席地而坐。 “人你已经安排好了,是吧!”于皇后对视良久,惠帝开口道。 “人?什么人?陛下何出此言?”皇后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以天子之身,求你,放过他们母子!行吗!难道孩子有错吗?”惠帝心头一悸,一只手在底下紧紧撕扯衣襟,泪水在眼底打转。 皇后冷冽的眼神望着丈夫,不见一丝怜悯之意。 “陛下,,您说放过?是在讲菱妃吧?您这番话臣妾就琢磨不透了,菱妃娘娘今夜即将生产,臣妾理应恭喜陛下,能够添丁进口,可看陛下这话里话外好像在指责我会将菱妃娘娘怎样。” 惠帝一阵诡异的苦笑,一侧的脸痛苦地抽搐。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难道你一点不念旧情吗,我知道你是蛇蝎心肠,可没想到你作为一个女人,竟能如此狠毒!” “陛下,这么说臣妾,恐怕是言重了!臣妾一介女流,怎可能做出谋害当朝妃嫔的出格事来,陛下放心,菱妃娘娘不会有事,只是这十月怀胎,又逢阴雨,可不是个好兆头。菱妃娘娘能不能捱过这一关可就看天意了。 皇后神情依旧平静,拾起条案上的酒杯,假模假样地为惠帝斟酒。此刻的惠帝已经明白,自己心爱的菱妃已是在劫难逃。一旦顺利生产,一切皆会按照皇后和她娘家燕国的设计来进行,埋伏在福绥阁附近的三百骁蟒军会立刻出手,永绝后患,彻底断绝他为数不多的皇家血脉。 两人沉默许久,惠帝终于开口道 :“我如今只求你一件事,把孩子留下!”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辑安阁传来,大晋皇室一个新的生命降生于人世间,产婆手忙脚乱,赶紧用剪子剪短脐带,侍女们忙着打水端药,菱妃体格瘦弱,这么一折腾,浑身已无半点力气,她半卧在产婆的怀中,伸手想要去够她的孩子,想要亲自看一眼腹中这个娇小的生命是否康健,皇子还是公主,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恭喜娘娘,生了一个皇子!真是大喜”产婆的嘴笑开了花,用柔软的棉被将孩子包裹得严实,递到菱妃面前。 就在满屋的侍女向菱妃道喜的时候,榕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假意要去倒水,当她听到产婆说生了一个皇子,便二话不说,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推门而出,将屋外房檐上的一盏灯笼吹灭。 一阵刺耳的袍子哨,在后宫响起,在宫内个个角落埋伏的骁莾军如黄蜂般倾巢而出,身披黑盔黑甲,手持利刃,从四面八方快步奔向辑安阁,兵甲碰撞的吵杂声在雨中叮当作响。 辑安阁内此刻暖意浓浓,菱妃顶住虚弱的身子,勉强起身,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惨白的面庞露出一丝慰藉的浅笑,孩子通体肤色透白,比起那位窝囊皇帝,孩子的面貌像极了母亲,满屋子年轻的宫女们也凑到娘娘身边,逗趣地看着可爱的小皇子。 就在菱妃娘娘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愉悦中时,辑安阁的后门忽然被推开,菱妃娘娘的同胞哥哥,时任朝廷西北镇守使,凉国藩王魏恒,携风带雨的闯进来,一阵刺骨的凉气也跟着带进来,而在魏恒身后还跟着一个文官么样的人。 魏恒武人出身,年近三十,身形挺拔,年富力强,长年领兵在边境同草原民族过招,征战荒野边关。风吹日晒,抹平了他身上中原人的文弱气息,为他增添了一点西北蛮族的豪气。 菱妃娘娘见到自己的哥哥身披铠甲,预感到形势不对。 “娘娘,快!立刻跟我们走!马上!皇后要在今夜动手!” 魏恒来不及施礼,命令似的催促着菱妃! 菱妃用尽全部力气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站起,曾经预感珺妃娘娘的命运再度降临到她头上,皇后沈萱,背靠着外戚北燕的军力,在朝中只手遮天,为铲除异己,害怕未来皇位重新落入高家之手,竟然对皇帝内人和后代下杀手。 菱妃神思敏捷,通晓事理,在魏恒催促下,二话不说,立刻命下人收拾行囊。 魏恒将那名文官请上 “这位是国子寺史官大守藏史,沈孝孺大人,特来为皇子造册” 沈孝孺恭敬的拱手施礼,双膝跪地,从衣袖间取出一份空白的卷轴,就地铺开,菱妃命人备好笔墨,将襁褓中的婴儿递给沈孝孺。 翠华西阁内,惠帝于沈氏相对而坐,豆大的汗珠从惠帝蓬乱的发髻上落下,他依旧在等待着皇后的答复。 “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如今你干什么朕权当不知,可今天,朕以天子的名义求你” 对于惠帝的焦急,皇后不理会,慢条斯礼将酒杯递到唇边的轻泯了一口。 惠帝终于按耐不住,腾然起身 “难道你要让朕在你一介妇人面前跪下不成!” 皇后抬起头,瞪着惠帝冷眸中满是蔑视,逼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在她面前下跪,那一刻,他人生的全部意义似乎已经达成,这种形式所带来的满足感让她久久不能自拔,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狼狈的夫君,心想,就算贵为天子也不过尔尔,一样如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匍匐在她脚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南宫另一头,辑安阁内,菱妃和刚出生的小皇子的宿命即将来临。皇后沈氏面若冰霜,等待着皇帝给她下跪。 惠帝咬着牙,紧闭双眼,撩起衣襟,膝盖微曲,扑腾一下跪倒在皇后面前。这一跪令皇后猝不及防,他知道惠帝性情懦弱无能,但毕竟贵为一朝之君,她却远远想象不到,为了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堂堂天子竟能在她一介女流面将高家世代尊严抛到脑后, 可怜这位天子的真性情并未打动沈萱,反倒引起皇后警觉:仅仅一名出身卑贱的嫔妃,竟让惠帝如此动容,甘愿舍弃尊严,若是近日手软,留下这个祸根,来日菱妃母子必会得到皇帝的百般呵护,给皇帝留下一丝念性:那就是有望复辟高家天下,而最坏的结果便是这个孩子最终继承大统,对她沈家反攻倒算,如果他能活到成年的话。如此看来当断则断!这个皇宫这个天下都不曾善待她,她有为何顾及别人的骨肉亲情! 面对皇帝的恳请,心思缜密的皇后并未被打动,反倒在心里来回推算着可能的后果。 最后,皇后起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惠帝 “圣上,臣妾对不住了!”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惠帝一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辑安阁内,沈孝孺半蹲在地,草草的记下了孩子的体貌特征,按住孩子的拇指,在纸上留下一块朱砂指纹,菱妃也将自己的指纹印在上面,魏王过签字,最后一部便是封印,只见沈孝孺揭开行囊,一个金灿灿的雕龙画凤的皇家玉玺跃入所有人眼帘,外以玳瑁水犀为经,精巧奇妙,在烛光的照应下,温润如玉,光可鉴人。侍女们此生,头一次见到皇帝玉玺,不禁啧啧赞叹。 菱妃见到玉玺,心生疑惑 “沈大人,莫非你们二人前来,是圣上授意?” 沈孝孺什么也没说,将玺印刻在纸面上,随后用一简陋的布包包好。 “娘娘,什么都别说了,立刻跟我们走!宫里已经不安全了!” 菱妃点了点头,刚要从沈孝孺手中接过孩子。 摇曳的烛火下,一把雪亮得匕首如同游蛇一般,突然伸向了菱妃雪白的脖胫,将她顺势向后逼退。满屋子的侍女被这一幕吓呆了,尖叫着躲向角落,屋里顿时惊诧连连,乱作一团。 “榕嫣,你干什么,放下刀!”菱妃用余光瞧见了,在他身后,用匕首卡住她喉咙的正是先前一心一意,兢兢业业服侍她的宫女榕嫣。毫不顾君臣之礼,另一只手在身后牢牢得卡住菱妃得后脖颈。 “娘娘,恕榕嫣无理了,皇后娘娘凤命在身,今夜你们谁都别想走!”匕首的一部分已经嵌入了菱妃的皮肉,两道涓涓血流从刀刃冒出,浸红了菱妃丝织袖领。 魏恒推开四散躲避的宫女,和榕嫣怒目而视,抽出腰间利剑,对着她厉声呵斥道 “你这个无法无天的贱婢,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赶快给我松开!” 阴影中得榕焉狡魅一笑,匕首卡得更狠了 “魏将军,难不成要跟我一个弱女子动手?皇后早就看你们西凉有谋反之意,今天正好对你们魏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慌乱中沈孝孺机警的将孩子牢牢抱在怀中,向后退却,于榕嫣拉出一段安全的距离。 “榕嫣,你不是这样的人,快放下刀,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咱们说清楚!”菱妃哀求道。 就在榕嫣挟持菱妃的这一刻,骁莾军攻入辑安阁内院,无数支火炬将院子照的通亮,负责守卫门口的四个禁军士兵,见对手人多势众,立刻乱了方寸,竟丢下兵器缴械,以求保命,可惜,凶残的北燕士兵根本没想留活口,竟将这几名跪地求饶的士兵拖拽到院外,就地斩首。 屋外传来兵戈声,魏恒情急之下,想要从侧面进击,救下自己的妹妹,可榕嫣劫持菱妃左右当差,显然是一名近战的老手,魏恒根本没有机会可趁。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榕嫣紧紧扣住菱妃喉咙,背后腾空一脚踢开房门,对着冲入院内的士兵大喊 “逆贼魏恒在此!” 士兵们听见,破门而入,在屋内围成一个半圆,魏,沈,二人和数个宫女困在前厅,宫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这阵势吓破了胆,一群人惊叫着龟缩在角落。 “众将听令,奉皇后密旨,逆贼菱妃魏氏端行不检,于不良人,珠胎暗结,有辱天朝威仪,交由刑部羁押,不日当斩!有阻皇冈王宪者,杀无赦!”榕嫣背靠这一行士兵,大声宣读皇后口谕。 “闭嘴!你这贱夫,你算什么东西,敢诬蔑我魏家人。” “把魏恒这个乱臣贼子给我拿下!”榕嫣说罢,数名士兵挥刀朝魏恒砍去, 妹妹,你莫害怕,待我干掉这群杂碎救你出来。”魏恒暴起,冲入敌阵。 魏恒出身武学世家,精于剑法,,在数人之间来回周旋左右开弓,动作精准毫无破绽,几个打头阵的士兵不敌他凌厉的剑法,统统被他挥剑斩下,众人见了,不敢靠前,而是将他围在中间,步步紧逼, 榕嫣见手下人被魏恒打怕了,在人群背后拉高声调嚷道:“有取贼子魏恒首级者赏万金!” 被这么一激,又有数个士兵手持钢矛围攻上来,敌势汹涌,魏恒一时招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殴,一只手护着沈孝孺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后门,刀光剑影中不停的呼喊着妹妹的名字,却于菱妃的距离越拉越远。 菱妃此刻明白自己命数已尽,为了保全自己的同胞兄弟和刚出生的孩子,她眼中含泪,用尽仅有的一点力气对着魏恒高声喊道。 “你快走!照顾好我的孩子”说着双手握住刀背在自己的咽喉一抹,汩汩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榕嫣被她这一招弄得措手不及,喷的满脸是血,立刻将菱妃推向一边,可怜那菱妃,正逢二八,却香消玉损,顷刻间没了气息。 魏恒悲愤之情如泉涌,奔向菱妃而去,挥剑连砍数人,只身陷入敌阵,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劈右砍,眼见敌人的包围越来越收紧,沈孝孺鼓起勇气,探进半个身子,从背后拉住魏恒衣领。 “将军快走,莫要恋战!” 一百多个骁莾军杀向屋内,魏恒寡不敌众,忍痛从后门退出,搬起门口的一个水缸,将门堵住。从后院牵出两匹跨马,带着孩子绕出辑安阁,夺命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荒丘 魏恒与沈孝孺骑着两匹快马,奔西门逃出南宫,身后数个骁莾军铁骑紧追不舍,二人逃到油坊街巷口,突然发现对面京城巡防营长枪马队正在街口围堵,无数个火把街口照得通亮。 如今整个京城如铁箍一般,遍地都是皇后党羽,想要逃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沈孝孺心生一计,他将孩子递给魏恒,同时将写好的书卷和玉玺一同交给他 “要救这孩子怕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我们分开走,你带着孩子和这些东西,去国子寺,里面有地道直通鸾凤阁,到了那找一个叫王仁恭的史馆主薄,让他带你进去” 沈孝孺将一张龟兽青铜令牌塞进魏恒的衣兜里,把这个交给王仁恭,就说是我的命令,如果他敢抗命就砍了他。” “沈大人,那你怎么办?” “莫要管我,我是皇后外戚,就算最后落个被抓的下场,看着燕王的面子,他也不能把我怎样,你现在就走,把孩子带到你们凉国,好生养育” 魏恒刚要说话,沈孝孺一个巴掌拍在对方的马屁股上,马一惊,四蹄腾起,不等背上的魏恒开口,如离弦的箭,飞奔而去,魏恒回头喊了一句“保重”便消失在夜色。 不远处的火把已经越靠越尽,身后骁莾军油亮的黑甲,随着马蹄的步伐忽隐忽现,沈孝孺调转马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蹿进一条胡同。 魏恒一只手托起小皇子在胸前,尽量放慢速度,以免马蹄声引起周围四邻的警觉,沿着城内的小路,来到东城国子寺的门口,国子寺远不及王府,御史台这样的地方来的气派,高平皇帝,及文帝武帝历经三朝,帝国的文化登峰造极,皇帝重视文治,国子寺这样的学究气十足的衙门就沾了不少的光,屡次翻新,人丁兴旺,朝廷多位大员多是出身于此,平步青云。 惠帝末年,北燕外戚横行,给京城带来一阵盛武杀伐之气,国子寺被排挤出权力的中心,遭受冷落,许多历经科举新晋的文职官员见此情形,也纷纷抽身,去别处寻求政治前途。眼看着宫内府,御史台,兵部一个个,庭内造楼,楼上造阁,国子寺的庭院却缺乏修缮,逐渐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 魏恒怀中抱着孩子,跳下马,在瓢泼的夜雨中扣响了国子寺的大门,门开了,一名身披蓑笠的门童探出头,魏恒已经没时间作解释,一脚将他踹开,小门童身板弱,经不住魏恒这一脚,一个踉跄,率个狗啃泥。 国子寺祁斋阁内,一排一排的书桌横平竖直地摆满全屋,桌上码放着如山的文案,奏章,史册,一群年过半百的老朽正专心伏案,摆弄手中的文书,国子寺已经好几年不进新人,满屋子放眼望去,皆为银发,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武夫,闯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孩子,有些惊诧,如同一群整齐划一的枯树,慢慢抬起颈椎。 魏恒用手抹掉满脸的泥水,冲着这群糟老头喊道:“哪个是主薄王仁恭!” 布满皱纹的老脸们貌似还没反映过来,没有半点表情。 魏恒顺手提起一个紫砂茶壶,一把摔在地上,摔得稀碎。 “我说你们谁叫王仁恭!” 满堂老朽吓得一愣,全都扭头望着这个冒失闯入得陌生人,雨滴滴答滴答的从魏恒盔甲滴在地面青砖上。 沉默了好一会,坐在前排的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烟袋,朝后排一指,一名大约四十岁光景的文官,正压低着头,以一种不为人注意的步态,神色匆匆地往门口溜,魏恒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拽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提起,长期伏案工作,让他肌肉萎靡,四肢无力,突然被人抓起吓得他两脚发软,连声惊叫。 “干干干什么你!干什么!” 魏恒抽出带血的剑顶在他胸口,书生从未见过这阵势,吓得快要晕厥,裆下不禁一股暖流。 “你是王仁恭吧,你们沈大人让我来找你,事情紧急,请你立刻随本王走一趟!” 说完,顺势将他带出屋。 骁莾军的骑兵营,在城内窄巷里,一路围追堵截,死死咬住沈孝孺的坐骑,跟到了他的宅邸——一栋简朴的民家四合院,沈孝孺一跨进门,沈家仆人立刻在身后拿来方砖石块,木板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士兵们对着门板就是一顿狂凿,可门后的砖石很快就堆到一人多高,十来个家仆组成肉盾堵在门口,士兵连砸带撬,半天就是打不开,一队轻骑赶来,马背上打头的人足足有六尺身长,筋骨强劲,近看如山一样魁梧,面容凶煞,两道剑眉横立,双目外凸如金刚,让人不敢对视,颌骨粗壮,一看便是长年食肉的北人面目,士兵认出此人便是皇后身边贴身护卫——北燕第一猛将樊蠡。 深夜同惠帝的对话让沈皇后惴惴不安,更加坚定了她斩草除根的决心,于是派出樊蠡前去亲自督战,并嘱咐务必除掉菱妃母子,有敢阻拦者,斩立决! 众军士立刻为樊蠡马队让出一条路,直通沈宅门口。 樊蠡抽出巨剑,在阵阵雨幕中画出一道弧线,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对着门板猛的一个下劈,这一劈,如盘古凿隧,天崩地裂,门板像豆腐一般稀里哗啦的碎成无数木屑,几个家仆吓得连滚带爬逃向内屋,却终逃不掉被追上来的士兵刀劈斧砍的命运。 樊蠡大步迈进内屋,骁莾军士兵紧跟在他身后,绕过屏风,只见沈孝孺身着国子寺二品大员的官服,立在会客厅的中央,背靠沈家祖宗排位,面对一群手持刀刃的闯入者毫无惧色,底气十足,满身当朝大夫刚正不屈的风骨。 樊蠡手持巨剑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却被沈孝孺高声喝止。 “大胆贼人,我沈家列祖列宗在上,本官的私宅也是你这条狗说闯就闯的!” 樊蠡压住火气,恭敬地对沈施了一礼。 “沈大人息怒,逢皇后之命,追逃叛将,不想那贼竟流入了大人的府邸,我等奉命搜捕,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叛将?我今晚一直在府上,我怎么没见到!,你这狗贼休要糊弄我,待我明早将此事奏鸣圣上,把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统统押到刑部大牢!” 樊蠡仅存的一点耐性被磨没,此时,屋外一片吵杂,骁莾军已将沈家的家丁全部反手捆住,围在内院。 “姓沈的,你别装蒜,别以为你是皇后娘娘胞弟我就不敢动你,皇后有旨,搜查叛匪,凡有抵抗者,斩立决,你不要不识好歹,赶快把魏恒和那个孩子交出来”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在樊蠡耳语几句:沈府上下已经搜遍,却也不见魏恒的踪影。 樊蠡心一沉,明白了自己被耍,沈是在故意误导追兵到自己的府邸,想到此处他勃然大怒,竟挥剑斩向那名前来报告的士兵,将他脑壳劈裂。 樊蠡转过来,对着沈孝孺恶狠狠地说道 “我告诉你,姓沈的别以为你是皇后亲弟弟我就不敢动你分毫,我现在就把你绑了去见娘娘!” 沈孝儒面无惧色,伸出双手,作出一个任由他捆绑的姿势。 两名士兵上前,将他双手捆牢,压出府外,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皇亲国戚,虽说是樊蠡命令,动手的士兵没敢放肆,仅仅是简单的捆住双手,而未像其他凶犯那样五花大绑揪着头发游街。 “大人,沈府这些人怎么办?”一名副官朝樊蠡问道, 樊蠡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这些年轻的男女,骁莾军手握钢枪站在旁边,不少人受到惊吓,止不住的哭泣。 “全部处死,一个不留!”樊蠡跨上马,临走时,留下最后一道命令。 王仁恭被凉王胁迫,一路来到一个僻静处,送案牍的书童从廊下经过,见到二人鬼鬼祟祟,不禁多望两眼,魏恒大嚷着将他轰走,他一只手紧紧揪起王仁恭的衣领,从包裹里掏出金灿灿的玉玺。 “看见了吧,本王是凉国国君,逢大晋圣命,和你们沈大人的命令,今日特来找你,本王要和你一起进鸾凤阁,亲眼看见你将这东西存进《皇嗣纪勘》!” “我,我不认识你,什么沈大人,我不认识什么沈大人”王仁恭结结巴巴地回答,双眼不停向院内张望,想要找人解围。 魏恒把刀直接顶在王仁恭的喉胫上“王大人,实话告诉你,你们守藏史大人可跟我明确放话,如果你不照办,直接取你性命,本王说到做到,如今我已然成了朝廷钦犯,而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没理由不杀你”。魏恒恶狠狠的瞪着王仁恭。 他的威胁奏了效,王仁恭不再推诿,颤抖的双手将魏恒手中的剑不停向外推。 “魏,魏大人息怒,你要去鸾凤阁,我带你去便是!” 漳凌的另一侧,樊蠡命人将沈孝儒押送至后宫,将这颗烫手山芋交给皇后娘娘亲自处置,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沈孝儒的不往城外跑,明知没有退路却偏偏奔着自己的宅邸而去,究竟是何目的? 樊蠡回头望了望队伍中被上枷戴锁的沈孝儒,正被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簇拥在中间前行,像是被精心看护的宝贝一样,身为阶下囚的沈孝儒,神情竟是悠然自得。 一时间樊蠡恍然大悟! “掉头!去国子寺”他猛地勒起马缰。 “将军何事?”门童听到有人在外猛烈地撞门,一开门无数个手持火把的士兵,将国子寺外墙围个水泄不通,门童声音颤抖地问道,火光下可以看到他的左脸一处清淤,像是刚刚被人踹了一脚,樊蠡当空又是一脚,踹在门童脸上,可怜那小门童时运不济,一夜就被平白无故连踹两次。 骁莾军闯入后院,在樊蠡的命令下,将所有国子寺学士统统驱赶到后院。 国子寺专行祭洒,一名朝廷正三品大员正值壮年,早年曾为太子伴读,在朝野说话颇有底气,一副读书人的傲骨,见到北燕人对文人如此不敬重,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拦他的士兵上前和樊蠡理论 “尔乃燕人,非我朝武将,我国子寺乃前朝哀帝所立,堂下皆大晋泰斗,有辅国之栋梁,尔等有何权力如此冲撞!” 樊蠡脸上划过一丝凶险的笑容,这笑容只有长年跟在他身边北燕士兵才能读懂,此刻,他们纷纷将脸背了过去。 樊蠡反手将胯间的短刀抽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在空中一抹,一股热气腾腾的血柱从这位三品大员脖子上喷涌而出。 樊蠡收刀入鞘,祭洒大人扑腾一声倒在台阶上,身体反射性的抽搐了几下,立刻断了气息,满院的大学士,倒吸一口冷气,自本朝开国以来,光天化日下,如此屠戮朝廷大员闻所未闻。 “皇后有令,搜捕叛将凉王魏恒,此人现在就在国子寺史官中,尔等要配合我军彻查,如有不从,斩立决!” 士兵们搜遍了国子寺,完全寻不到鸾凤阁的踪迹,樊蠡将刀尖指向一名八旬高龄的老学士,问他鸾凤阁的位置在那,那名老学士耳朵有些背似乎并未听清樊蠡的问话,僵硬的脸上没有一点反应,樊蠡二话不说,刀尖直接戳入老人的胸膛,从他的脊背穿出,老人瘫倒在地。 樊蠡举起手中的巨剑,用他雄浑的嗓音嚷道 “有人告诉我鸾凤阁的位置,我便饶他不死!” 被围的人群中,另一名老者推开阻拦他的士兵,在台阶下指着樊蠡骂道 “说凉王是乱臣贼子,我看真正的乱臣贼子是你们!带兵夜闯国子寺,随意屠戮朝廷重臣,沈氏皇后秽乱春宫!外戚横行朝堂祸国殃民!总有一天,你们会遭天道报应,总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你们,这天下是高家的天下!今天你杀了我们这些老朽!明天就是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的末日!” 老者说罢用拐杖抢地,啪啪作响,国子寺的学士们群情激奋,隔着一排士兵,一起朝樊蠡大骂!一时间,似乎朝堂上所有想说的话,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群老者颤抖的双手,指着昔日高高在上的骁蟒军,辱骂皇后和外戚的话在他们心头憋了许久,今日忠于能骂得个畅快淋漓。 “皇纲在上,尔等不过沈家走徒!” “虺蜴为心,豺狼成性!” “沈家的狗,狼子野心,屠戮宗室!” 在一阵阵咒骂声中,一名副官凑到樊蠡身边耳语道 “大人,全部搜遍了,没找到你说的鸾凤阁,不如我们一个个压下堂去,挨个审” 樊蠡双手抱肩,不停地摇头 “算了吧,这些老东西不会低头的”说完转身便走 “大人,那这些怎么办?”副官指着台阶下的人群问道 樊蠡瞥了副官一眼 “怎么办,你知道!” 王仁恭颤颤巍巍地在前面领路,魏恒紧跟在后,这条地道直通城外,四壁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晦暗的灯光散射在黄泥土垒成的墙壁上,无数样貌古怪的昆虫攀附在墙壁,遇到光亮便惊慌失措的闪躲开,再次遁入黑暗中。 “魏大人,此处一直走便是存放《皇阁纪勘》的密室”王仁恭手指向一团漆黑的前方,回身对魏恒说道,一连串脚步和军士的叫嚷声从土坯的棚顶传来,骁莾军已经冲入院内,正肆无忌惮的放火烧人,王仁恭的心砰砰直跳,斜着脑袋静静听着。 “王大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咱们马上走!” 。。。。。。 魏恒从狭窄的天井向上艰难上爬,前后毫无规则凸起的石块,将他的盔甲磨出无数道划痕,天井内嵌入的木桩供人攀爬,由于年久失修,木桩上到处是凸凹不平的毛刺,一路下来,魏恒双手被扎的满是鲜血,雨水从天井的四壁流下来,到处是淤泥秽物,没上几米,魏恒浑身上下已经成了一个泥人,就这样艰难的一步一步,魏恒终于爬到了井口,推开枯枝败叶, 他探出头,鸾凤阁的正殿终于出现在他眼前,阁子地处漳凌西郊外的荒丘之上,面朝皇城历经几十年风雨早已成为废宅,鲜有人迹,唯有偶尔在此觅食的飞禽走兽经过。可不为世人所知的是,就在这地下七尺,埋藏着关系皇族身世的密文, 他将整个身体从泥泞的井口抽出,大殿的正门洞开,冷风裹挟着雨水,朝魏恒扑面而来,从门外向山下望,漳凌如一个棋盘,在四面群山的环抱下展开,此刻已是深夜,城内不见灯火,唯有靠近东城墙的一侧,一场大火熊熊而起,照亮了半个城墙,一轮冷月的照应下,黑烟直冲天际,在空中形成一个人形,如同扭曲的四肢。 那个地方正是他刚刚逃出的国子寺,此刻已被火海所吞没。 魏恒伸出沾满污泥的双手,将身上的包裹取下,抱在怀中,一张白嫩的婴儿的脸从襁褓中露出,孩子尚在熟睡,完全不知道从发生在他身边的血雨腥风。 一阵疾风,打乱了雨点原有的轨迹,将它们裹挟进屋内,落在孩子的脸庞上,孩子皱了皱眉,扭过头选择继续睡去。 魏恒望着山脚下的漳凌,长叹一声,伸出脏兮兮的手将孩子包裹好,绕到山后一条小路,奔着西北方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观蟾阁 泽来扬起肥嘟嘟的脑袋,仰望头顶一片天空,天空在它面前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广阔无垠,,他嘎嘣嘎嘣地嗑着花生,似在自家的卧榻上,随手将花生皮向下丢去。向下是万丈深渊,唯独有他的两只小脚,悬垂在空中若无其事地来回划弧,泽来屁股所坐的地方正是全洛川最高的建筑,观蟾阁的屋顶,从这里向南望去,是西凉首府——洛川,藩王魏公的官邸所在。 十五年年前,将军魏恒被当朝圣上晋惠帝册封为西凉王,镇守洛水以西,成为大晋册封的七大藩国之一,十一年前,塞北草原戎人东犯凉国,魏恒从朝廷提兵七万,孤军深入戎人生息之地。 然而时隔一年,这七万人没有同一个戎人交过手,竟如同幽灵一般,凭空消失于茫茫草原,无半点踪迹可寻,惠帝大惊,命宫内府军机营,潜百余走徒,混迹于戎人帐下打探晋军下落,宫内府本为专司皇宫内务之职,治下神机营被坊间誉为“天子耳目”,可即便如此,戎人账下依旧打探不到半点踪迹,好似这七万人从未在世间出现过。 一时京城谣言四起,有人说魏将军兵败,已降戎人,然而从戎人账下打探的消息证明,戎人从未见过这支大军,更别提与之交手,最邪门的谣传是魏恒与其兵丁中了西域妖王的毒雾,化作无形的魂魄,在草原上迷了方向,只能辗转迂回,需历万年风吹雨淋,方能重回人形。 泽来扭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被这天空所笼罩的山坳,连绵起伏如一条黑龙的脊背,翻滚起伏于云海,如果这七万大军藏进山中松涛林海间,便是神仙也难寻踪迹。 泽来摇晃着腿,眼前莽莽群山,将思绪拉扯到另一处,传说这座山里藏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蟾蜍,平日黑蟾被封于山石中,每逢上元之夜,山体开裂,月光透过石峰落在黑蟾身上,黒蟾被月光唤醒,立刻化身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脸老太,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从山里走出,此时山下的洛川城花灯盈彩,男男女女都来赶庙会,人流如织,异常热闹。黑脸老太从身上取下一个锦囊,锦囊一开,蹦出一个白皙玲珑,身娇狐媚的女子,那是老太囚养的小蟾,她将化身女子的小蟾放下山去,行走于闹市,专挑单身男子,以美艳诱之,一些男子把持不住,经不起女子百般挑逗,便随着女子来到城外山麓欲行苟且。这时,趁着月黑风高,化身黑蟾的老太便伺机而出,捉住男子啄食其心骨内脏。食毕,便将骸骨丢弃于密林之中,任由蛆蚁啃食,雨淋日晒,不日,化作一滩黑泥。 年复一年,小蟾屡屡化身各种貌美的女子,助大黑蟾下山为祸,直到一年上元,小蟾变身娇人,行走于闹市,偶然间撞见一公子,背负着行囊,女子见他深目高鼻,身形俊朗,眉宇间不落凡俗,微微起了恻隐之心。主动搭话,便知此人乃北境燕国贵胄,家道中落,数年来旅居京城,做山货生意。听闻西凉国洛川乃纵横东西的交通要冲,商贾云集,重商之风远胜于中原,经友人介绍前来打探买卖。 女子深谙来往交谈之道,与男子边走边聊,甚是投机,此时已至三更,街上人烟寥寥,女子言初来乍到,可邀公子来家借宿,公子推脱不可,孤男寡女怕是传出去有损声誉,女子劝其不要担心,谎称自己已是有夫之妇,夫已在家备好了酒菜,劝公子莫要见生。 男子只得随她,两人行至郊外密林,男子忽然见状不对,欲疾步折返,被女子拦住,推搡间,埋伏在林中的大黑蟾纵身越出,那大黑蟾足足三人多高,口中吐出长舌,直奔男子而来,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条蛇皮鞭,抽打在黑蟾的长舌中间,长舌立刻劈成两半,黑血直流,污秽满地, 原来,男子姓宋,名怀瑾,并非是来洛川做生意,而是燕国降魔国师,受雇与藩王魏公。取这恶蟾的性命。 黑蟾剧痛难忍,遁入林中,女子惊恐万状,扑通一声跪倒在男子脚下,言自己乃是受老妖胁迫,为存性命,做出不得已之事,自己终日被老妖囚禁于囊中,忍受折磨,被逼去残害纯良,如今有幸抽离,男子若肯,自己愿从此痛改心性,吃斋念佛,化业做福,在男子身边当牛做马以报泉涌,断绝恶缘。 男子听罢,饶其性命,收为手下门生,回到洛川城中,专门帮人降妖除魔,女子从良以来品行周正,作为国师门徒,并无不端之举,确是真心改过,日久天长,孤寂之中,难免对自己的师长暗生情愫。宋怀瑾却始终觉得,此女为妖身,对这种好感有所避讳,不敢越雷池半步,怕坏了国师的名分。 一日,一道士假借降妖有求于男子,登门造访,见其徒儿,突然从袖口间抽出一瓶药水,泼在女子身上,剧痛难忍的女子,不得已,伏地现得原型,附近乡绅市井破门而入,将小蟾囚于笼中,男子百般辩解,竟被人误以为是以妖术惑乱,遭官府押解。原来老黑蟾为求报复,化身商贾,四处散播,说降魔国师身边藏有一妖孽,小蟾被众人拖至闹市,浑身灌满焦油,任由其苦苦哀求,无济于事,人们纵火焚烧,将可怜的小蟾烧成一滩灰烬,飘散于空中。宋怀瑾被剥去国师名号,诬以妖术行骗,杖责二十,流放极北雪国。路途中,心生悔恨,悬梁而死。 一月之后,恶疾遍布洛川城,以致曾经的西境第一大城万人空巷,染疾之人浑身溃烂,遍身侬疮,死相恐怖。恶疾横行洛川七日便消退,全城病死六成人口。后事将其称之为七日之疾,传言是死去的小蟾阴魂再现,以报复世人。 这种神话谣言听得太多,在泽来看来已没啥稀奇之处,泽来扔掉手中剩余的一点花生皮,扭着敦实的屁股起身,沿着屋脊,如同一名杂耍的艺人在走钢丝,一步一步向穿过屋脊,若是常人在这么高的地方行走,早就吓丢了魂,可泽来却一脸不在乎,灵巧的双脚如履平地。 泽来沿着魏府后墙,躲过守门卫兵的眼线,遁入街市之中,一路跑到南城。 到了南城,仿佛找到了一片可以撒野的圣地,南城的街道两侧遍布商市,甚是繁盛,街头的货郎,艺人云集,满街都是身着奇装异服的西域各族人,牵着骆驼,马匹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泽来的两眼应接不暇,看啥都新鲜,在凉国的这些达官显贵看来,南市乃三教九流聚众之所,是非较多,从不涉足,但泽来不管那些,踮着脚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来回穿梭。 “哎呦,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又上东头玩去了”街道一角,传来熟悉的声音,音色如同夜晚的鹧鸪叫,稚嫩而艰涩。 泽来一扭头,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蹲在地上,那少年个头较泽来稍矮,瘦骨嶙嶙,远不及泽来长得结实,两眼却很有神,像是隐藏了无数想法。这名少年名叫白卫聂是来大晋国翼王赵协的外甥。 “白老二,你少装蒜,我要是不来,我看今天这收成你得全匿下” 泽来一屁股坐在白卫聂身边,拾起一块半成品的泥人继续捏,摊位上满地的泥塑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魏泽来之手,虽说堂堂魏家大公子,读书不行,弄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倒是很在行,泥塑中有人有马有猪有狗,泽来年纪小,手劲自然没那些制陶坊的师傅们精巧,但捏出来的东西确实有模有样,再加上定价低廉,两个小子在南市连练了几日的摊,口袋里的铜板立刻丰厚了起来,可泽来有个毛病,总是坐不住板凳,所以自己只管捏,看摊儿的事只能全交给白卫聂,二人三七分成,泽来拿个大头。 “喂,小子,在花釉的马多少钱卖!” 一个穿着粗布上衣的中年男子问道,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尚不会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泥塑痴痴的笑,当爹的见孩子喜欢,上前探价。 “这个嘛,你觉得多少钱划算!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卖”白卫聂装出一副年长大爷不紧不慢的神态。 “还不急着卖,太阳都打斜了,过一会收市了,你们还有这么多没卖出去,难道想捧着回家啊!”男子一脸不屑的说道,怀中的小男孩,喜欢的不行,一分钟都不能耽搁,这时刻急得哭了起来。 正在捏泥人的泽来抬头将面前的这个买家上下打量一番 “花马六文,能拿就拿!”说完继续低头作活。 此话一处,白卫聂却急得不行,不停用手戳泽来的肋下,暗地里挤眉弄眼。 “你戳我干啥,我说六文就六文!”泽来不耐烦地朝他甩出一句话 “兄弟,那可是上了釉的,你卖六文,太少了吧!”白卫聂忍不住,在泽来耳边嘀咕起来。 男子见状,怕他两人后悔,赶紧丢下六文钱,拿起花马塞到孩子手里,孩子两只葡萄一般的小眼向外放光,小手抚摸着小花马“咯咯”地笑。 白卫聂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看着男子抱着孩子快步离开。回身用手指,朝泽来脑门上弹了一下。 “兄弟!你脑子里想什么那!没上色的都卖五文前,上色的你卖六文!那点颜料钱都不够,你这买卖做的也太亏了吧!”说这对着泽来脑门又是一弹,惹得泽来对着他直瞪眼。 “你也不看看这人什么装扮,若是城西的富户也就罢了!穿成这样,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既然他孩子喜欢就成全了他呗!不就是一个上色的花马,有啥了不起。” “哎呦,你倒是仁义心肠,跟你做生意,我兜里那点铜板早晚得赔个精光!” 泽来脸一酸,把手上的活一仍。 “我说白老二,怎么着,跟我做买卖还亏着你了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鬼心眼儿,东西今天卖不了,只能拿回去,还不能放我那,我娘见了肯定打折我腿,既然不能放我家,那只能放你家,回头你私下在卖给你哪个弟兄,反过来跟我说东西已经卖了,亏本卖的,因为怕被你老爹看见!然后随便跟我说个数,钱一分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所以啊,我还是我在的时候,早点给他卖了,免得麻烦!” “老魏!你可不要诬陷我,我白卫聂什么样的人你可是知道”白卫聂拍着胸脯,义正言辞的说道。 泽来朝白一个斜眼 “你白老二什么样人,我太知道了,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泽来抬起手又朝白卫聂的脑门回弹了一下。 “以后别给我动手动脚的,没大没小,咱俩谁说的算你不知道!” “说的算又咋!叫你弹我!”白卫聂亏了钱,正在气头上,立刻还手,两个孩子互相用手弹着脑门,一边弹一边乐,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嬉打起来。 两人正兴致勃勃的互相嬉闹,忽然从人群中窜出一个人影,两手拾起地上最贵的一个三色黑蟾俑,一头扎入人群,两个孩子一愣,谁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明目张胆的行窃。 “敢偷老子的东西!好大狗胆!给老子站住”泽来火冒三丈,拔腿便追。 两人距离不过十丈,泽来平日少不了在外头撒野,虽说个头不及那人,但跑起来绝对不逊色,两人如猫追老鼠在密集的人流中横冲直撞。白卫聂看到泽来跑远,赶紧收拾起满地的泥塑,装好包,不一会便消失在闹市中。 泽来越追越近,眼看伸手就要抓住那人的衣袖,那人一个急停,晃过泽来,转身遁入一条小巷,二人在巷子里追逐。 那人终于在一处胡同里停下,左右都是围墙,四下不见一个人影, 被泽来堵在里面,泽来站定,终于看清他的面貌,那人年纪不大,从发髻的样式来看,二十出头,但身形矫健,依照泽来这么多年和家里卫戍官兵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此人很有可能出身行伍。 “喂你你这个贼,知道小爷我是谁吗!赶紧把东西交出来,爷爷今天就饶了你!” 泽来两手掐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嚷道。 只见那人阴险的一笑,随手将东西扔在地上,泽来煞费苦心几个月,捏成的黑蟾俑被摔个稀烂。 “你你!”泽来看到东西被人摔,起得直跺脚。 那人抽出腰间两把匕首,恶狠狠得说道 “魏家大公子,谁要你的破玩意,我要你的人。” 泽来顿时明白,原来自己是被诱骗到此,转身要逃,只见两名大汉出现在巷口,挡住了去路。 “你们说得啥小爷我咋听不明白,小爷可不是魏家大公子,你们几个搞错了吧!” 泽来有些害怕,他一边想办法搪塞,朝巷子里四下打量,此处距离街口太远,往来经过得没有一个人,最近的一户民宅都要隔出一道街,即便自己喊破大天怕是也没人听见。 “该死!”泽来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脱身的门路,只能干着急,心想:“难不成小爷今日要栽在这地儿!” 见到对面两个大汉朝他越挨越近。泽来干脆豁出去,拾起地上一把碎石,朝那两人冲去,一把将碎石撒在他们脸上。 两人猝不及防,抬手去挡,泽来趁势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却被一把抓住后衣领,给揪了回来。 “臭小子,往哪跑,乖乖跟我们回漳凌!”一个麻布袋直接扣在泽来的脑袋上,在脖子上一勒,泽来两眼一片漆黑,感觉被人掐住喉咙,四肢不停地扑腾,被憋在粗布袋里,只觉得天昏地暗,眼看就要断气。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乱中,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倒在地上,泽来急于想看个究竟,拼命想要把套在头上的麻袋扯下来,可是却越扯越紧,麻袋口紧紧卡着他的下巴,怎么扯都不掉,一阵喊杀声入耳,兵刃乒乓作响,泽来两手在脑袋上扑腾,突然感到一双手按在自己的脑袋上。 泽来本能的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到一边,只听到外面“哎呦”一声,这个人一把将泽来按在地上,帮他解开卡在脖子上的绳索,泽来却不领情,挥拳在空中乱砸。 “你给我住手,是我!”对方实在忍受不,粗暴地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将布袋扯下。 泽来一看,刚刚要绑他的人已没了影,在他面前的确实他魏得力干将,洛川四万禁军教头——高洪, “高大哥,怎么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上官静彤 高洪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洛川街头,一身魏府武将装扮在闹市中甚是扎眼,胸前套着一个印有凉王家族的黑蟾胸甲,只是那黑蟾上,结结实实的印上去一块脚印,路旁的百姓见了高洪这身行头,不禁交头接耳的议论,私下揣测这名武将的身份,路过的两名禁军士兵则单膝触地,施以军礼,高洪也礼貌的点头回应。 “高大哥,我跟你说,刚才是你没看见,那几个歹人说要绑我,我用石子儿,一个天女散花,给他们打得吱哇乱叫,你要是不来,我就直接一挑三了” 泽来坐在高洪前面,头一次享受到这般威风,受万人瞩目,兴奋得不行,刚刚收到的惊吓一扫而光,开始摇头晃脑地和高洪攀谈起来。 高洪曾为凉国宋子龙将军麾下的一名近卫,做事踏实肯干,颇具领兵才能,被魏恒看中,在军中一路高升,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成为禁军教头,他的生母也是泽来的乳娘,两家走动十分亲近,这让泽来在他面前随便许多。 “我的祖宗,你快坐好,你要是摔坏了,我八个脑袋也赔不起!”高洪的手按住泽来的肩膀,将他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不过,高大哥,刚才你怎么不直接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凭你的武艺放倒他们三个不成问题,咋就让他们跑了!” “小少爷,你要求也忒高了点吧,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要是这么冒失得去追,从别处再蹦出来几个,把你虏了怎么办,到那时后我是真没法子和你娘交待了!”高洪一脸苦笑。 “嗯,有道理,高大哥,那你说来抓我的是什么人,为啥子要抓我啊,” “抓你?,大概是知道你是魏家的独子,想把你绑了,然后敲魏家一笔”高洪平静地回答,语气中却有些含糊其辞,事实远没有绑票这么简单,而泽来对这样的解答还算满意,毕竟绑架富家子弟这事在洛川这样富庶之气时有发生。 “高大哥。” “干嘛!” “你说这当朝皇帝老儿也姓高,你也姓高,这不是啥巧合吧?” “呵呵,我的大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也许你和这皇帝老儿还是本家那。” “你少胡说八道!” 马行至距离魏府大门,高洪下马,将泽来抱下。 “行了,我的小祖宗,你到家了” “高大哥,你上哪去?” “我没你那福气,成天除了吃就是玩,现在战事吃紧,我得去宋将军那一趟” “战事?啥战事?要打仗了?跟谁打?啥时候?我能上不?”一听要打仗,泽来热血上脑,撸起袖子,一边说一边胡乱比划,好像敌人就在眼前,能让他一展拳脚。 高洪跨上马,俯视这满脸激动的泽来 “你快省省吧,少爷,回家洗个澡,清醒清醒头脑” 说完策马而去。 泽来被门卫放进来,本想绕过前殿偷偷溜进后房,却被大管家司徒锦逮个正着,司徒锦年过五十,在魏家做了近四十年的家奴,为人甚为忠厚,受到郡主赵文君的敬重,在府上说话办事自然底气十足,见到泽来这幅模样,提着他的耳朵就要去见他母亲。走到正阳阁的后院,听闻朝廷派来的玄隼军,正与魏夫人会面,便拉着泽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候,司徒锦年岁已高,白天需要小憩一会,泽来趁着这位老管家打瞌睡的契机,偷偷溜走,正撞到了从正阳阁出来的玄隼军一行人。 泽来没有理会,如一只黑漆漆的仓鼠,翻墙越瓦,爬上慧临阁的外墙,慧临阁为青砖碧瓦所围起的一栋小小的四合院,位于魏府西北角一僻静处,作为魏家子嗣研习之所,泽来扭动着肥嘟嘟的屁股和腰,爬上了墙顶,探出半个脑袋,见到魏家小姐上官静彤端坐在回廊的台阶上,一只手摇着羽扇,一只手拖着下巴,痴痴地望着正在庭院读诗的同伴宋景章。 上官静彤比泽来年长一岁,11年前,7万武元军出征西北,惠帝亲命时任尚书大臣上官骆怡作为阵前监军,随军前往,上官骆怡将家眷安置在洛川城内由魏家照看,自己随着魏恒远赴戎人生息之地,谁曾想有去无回,上官夫人见夫君归期已不可潘,偷偷离开洛川回到京城改嫁他人,丢下2岁的女儿静彤留在魏府,主心骨没有了,上官家也就树倒猢狲散,仆人家眷纷纷离走,一些佣人甚至将上官家的首饰钱粮,洗劫一空,要将静彤卖到外地做童养媳,危急时刻,赵氏挺身而出,保住了小静彤,追回一些金银钱票,但此时上官家已无人在洛川。 泽来小时候太过顽劣,惹是生非,不服管教,搞得赵氏对男孩有些反感,见到小静彤一天天长大成人,聪慧伶俐颇讨得赵氏欢心,赵氏便任静彤做干女儿,连同泽来一同置于膝下抚养 静彤此时已是12岁,身形容貌逐渐发生变化,已有一些美人的苗头,她坐在回廊,魏家的胖丫鬟海棠,坐在她旁边帮她将发髻高高盘起,漏出修长的后颈,肌肤皎洁如同月色,静彤则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对面宋家公子,纤细的两只指轻点面颊,颇有几分西域女子的温婉。被趴在墙顶的泽来偶然偷瞄到。 泽来远未成年,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但偶然一撇,心里荡涤不止,虽没人看见,但自己却被自己臊得脸红,只能将这份羞涩强压下去“咋回事!我咋这么没出息”泽来心里暗暗自嘲。 站在院子里读诗的宋景章,是老将宋子龙二子,与静彤,泽来年纪相仿,名副其实的少年天才,五岁便可通阅六艺,四史,十岁随父巡游大晋疆域,写出《九州录》这样的通史著作,书中涵盖了大晋七大藩国的民风地貌,如一部科普大作。 宋景章与泽来的秉性,举止大不相同,泽来喜动,宋公子喜静,气质深沉,经常把自己一整天关在书房,虽然只有12岁,但言语之间一股文人清雅之气,加上外型俊朗,北人南相,眉清目秀,是公认的西凉首位少公子,为同龄的洛川富家少女争慕的对象。 “小姐,你看看行不行,”胖丫鬟海棠将静彤得发髻扎好,拿出铜镜,让她看,静彤却半点反应也没有,神情全都集中在站在一旁的宋公子身上,目不转睛,两眼痴萌。 “小姐?”海棠无奈直降将铜镜横在静彤得面前,静彤这才回过神来。 “不错,不错,拿下去吧”,静彤催促道,两眼又回到宋公子身上,海棠无奈叹了口气,刚要起身,一抬头却发现对面墙头上趴着的泽来,黑漆漆的脸把海棠吓了一跳,以为哪里来的修罗恶鬼,刚要大叫,泽来在远处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泽来此次来是为了看一出好戏,对于受到万众少女仰慕的宋景章,泽来有些嫉恨,可惜自己没有啥子才华,也无欣赏,对于宋景章这样的翩翩公子,文弱书生看着不顺眼,就在头一天,泽来偷偷潜入慧临阁,将一坨湿粘的兔子粪便涂抹在一本《晋书藩王传》上,想看看宋公子的反应。 宋景章将刚刚读完的《诗传》放在一旁,在一旁听得出神的静彤连连拍手赞叹 “真好听!景章哥,再读一篇吧” 宋景章点点头,随手拾起桌上那本《藩王传》开读,声色郎朗悦耳。 “承天九岁,皇古薪开,盖日月分仪而地动,蚩王燧志,开化七藩率土,则分七邦哎呀我的妈呀,这什么东西!都弄我手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正阳殿 魏府大殿正阳殿内,赵氏文君端坐于金身峰峦宝座,俯视着前来觐见的大将军姚义朔。 自从魏恒及其大军在戎人境内走失,赵氏顶住朝中各种流言中伤,毅然扛起魏家这杆大旗,夫君出征时,泽来刚刚出生,魏恒军务在身,父子不得相见,便奔走他处。赵氏作为一个女人,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角色,一边整治西凉政要务,一边执掌大小家室内务,没过上一天官家内人该有的闲适日子。年纪不到四十,两鬓便生出不少华发,儿子泽来更是让人操心。 缺少父亲管教的泽来性情乖张,终日,踢天弄井,装鬼掉猴,上房揭瓦搞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无时无刻不在折腾,搞得母亲很是懊恼,单单管束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就耗尽了赵氏一半的精力,幸亏赵氏有着超出平常女子的刚强,魏恒去后,西凉上下人心浮动,本土几大豪族对着藩王之位虎视眈眈,雄踞草原的吉尔格勒人见凉国势微,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向东发难。赵氏一面仰仗曾经夫君的旧部一一凉军统领宋子龙,平复内讧,一面纠集人马,摆出一副欲与吉尔格勒人决一死战的架势,这才镇住整个西境的局面,为大晋国争取到宝贵时间。 大殿之上,赵氏华服而坐,面容上已留下岁月的痕迹,但依旧仪态威严,不怒自威,颇具一方封疆大吏的贵气。 堂下,一名手持将令的军士站立正中,高声宣读道“承当朝圣上之托,为保我大晋一方水土,末将姚义朔提兵十万又二,进抵西凉,望西境子民予以今粮草供给,以备大军征伐之用,所需食米四十万石,军马所食草料六十万石” “行了,行了,姚将军欲言之事,本宫已晓得一二”军士并未念完,赵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和朝廷打交道多年,早已厌倦那一套狗屁叨叨的官话。 大将军姚义朔起身,朝赵氏作揖,神情傲慢。 “噢,既然如此,还望魏夫人尽快给予我十二万玄隼军必要的粮草供应,,,令我大军能够”。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朝廷要动兵剿灭戎人,照理说,我西凉应倾尽锦囊,予以配合,只是将军所言四十万石食米,凭西北一隅之力,恐难凑齐,望将军另谋他处。”不等姚义朔说完,赵氏便一口回绝,言语字正腔圆,不卑不亢。 “魏夫人,这是何意,如今两军对垒,形式甚是严峻,西境国泰民安,商道通达,民生富庶,远在其他藩国之上,洛川街头巷尾一路走来,四处鸟语花香,歌舞升平,区区几万石粮,应当不成问题。” 说到这,姚的话峰一转,将先前恭敬的嘴脸撕去,恶狠狠地放言道“若你国不予我粮草,此事闹到朝廷,夫人恐难辞其咎” 姚将军的话激怒了站在一旁的老将宋子龙,宋辅佐魏家二十年,如今统领着西凉武元军共计十四万,是魏府的中流砥柱。 宋向前一步,对着姚义朔怒目而视。 “将军若要向朝廷告发我们郡主,尽可以去,粮我们是拿不出来,玄隼军若要向我西凉百姓强征,大可以放马过来,先同我的人马过过手,活动一下筋骨再战戎人” 姚义朔见赵氏对待自己这样一个大将军如此孤傲,心中本就一股火,现在赵氏手下人出言不逊,姚义朔便毫不客气的冷笑一声,右手扶着剑柄,欲拔刀相向 “宋将军,单凭你这句话我便可以治你抗拒军令,忤逆之罪” “别以为,你中央禁军就可以在别人家地盘上为所欲为!”宋子龙毫不示弱,一只长满老茧的手苍劲有力,紧紧握住一把银质雕龙鲛绡堂剑柄,那是十五年前,平定关右十六郡民变后,当朝高宗亲自赏赐的平遥龙彰宝剑。 堂下的两队人马,纷纷刀剑出鞘,两伙名身披铠甲的壮汉,磨刀霍霍,眼看有擦枪走火的危险, 赵氏虽显强势,但双方搞得剑拔弩张,毕竟不是个聪明的办法,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送将军且稍安勿躁,姚将军远道而来,肯定不是想在我这大殿上溅血!” “诺!”宋子龙干脆利落地答道,收起剑推至一旁。 “夫人恕末将无理,只是这违抗圣明拒不纳粮的事可怎么算!”姚义朔指着宋的鼻子说道。 赵氏继续不紧不慢的说 “姚将军不必性急,只是这粮草要的我心里有些许不明,想要和将军核实,前几日我听闻来报,将军的十二万玄隼军已跨过洛水,却迟迟不见其开赴我国腹地,按照将军所说,若真要来一场大战,本应率军于阵前,为何十二万大军始终龟缩于我凉军身后?” 赵氏的一句话,把姚义朔打了个措手不及,自从跨过洛水,玄隼军上下,眼看着吉尔格勒人大批人马在凉国边境动作频繁,跃跃欲试,本应前往关外迎敌的玄隼军却避战不出,让人匪夷所思。下级军士请战的折子堆成了山,当兵的成天提矛带盾的在他的军帐前晃悠,叫嚷这要狠狠收拾收拾这群草原野种,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干脆闭帐不出,只图耳根清净,任凭外面闹翻了天。 姚义朔这么做,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几日前,来自南宫十六院的一封密令,由皇后亲自执笔,监军蔡瑁呈上,警告玄隼军:戎人狡诈,善骑射好游走,宜以静制动,万万不可孤军悬垂于西境腹地。 姚义朔一介武夫,在宫中无门无派,心想一身居宫中不食烟火的妇人,竟在千里之外遥控指挥起他的人马来,其中的深意令他大为不解。 作为监军的蔡瑁便主动上前点拨:朝廷用意隐晦,意在告诉他姚义朔不要同吉尔格勒人硬碰,而是驻扎在洛水保存力量,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姚义朔这才茅塞顿开,十二万人马是他在朝廷说话的底牌,谁也不想因为保家卫国而拼尽自己的家底儿,打赢了,美誉傍身,加官进爵,耗尽资本,得到的无非是一介虚名。打输了,朝堂上的新仇旧恨便会趁机攻诀,轻则名声扫地,革职罢官,重则遭灭门之灾,当下的朝廷,保家卫国无论怎么做都是一门亏本买卖。最好的出路还是乖乖听命于南宫,毕竟那里坐在鸾凤宝撵上的那个女人,掌握着整个大晋国的生杀大权。 可是,如今面对面前坐着的这位郡主,姚义朔却深处窘境,百口莫辩,皇后密诏绝不能透露半个字,又不能为自己的避战作出合理解释,十二万张嘴要养活,每日粮草消耗能吃掉半个漳凌,自己还要死皮赖脸的朝东道主讹钱。 姚义朔一时语塞,双颊憋得通红,舌头在齿间直打卷,憋不出半个字来,情急之下只能咿呀的做声。 “怎么着?姚大人,你这展示的是什么功夫?”宋子龙故作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 满殿凉人乱糟糟的哄堂大笑。 姚义朔被宋子龙言语戏弄,恼羞成怒,涨红的脸结结巴巴的骂起了脏话,如同泼妇骂街,全然不顾自己大将军的身份。 “姓,姓,姓宋的,你这个鳖,鳖!!” 一直在一旁低头不语的蔡瑁快步上前,一只手紧紧抓住姚的胳膊肘,浓密的眉头一沉,递给姚一个眼神示意他保持克制。 蔡瑁的算盘打得紧,在堂堂一藩王府的大殿骂街,无异于在一个外姓藩王面前打朝廷的脸,一旦被人抓住小辫子,再提什么要求都会显得被动。 将军息怒,让我来说。在一阵乱糟糟的哄堂大笑之中,蔡瑁压低声音,对着姚轻声耳语。 蔡瑁为东海国人,体态硕长文弱,有着南方人典型的体质,眉目周正,神态温和而坚毅,在满堂的武夫中间游走的显得格外抢眼, 蔡瑁大步踏向赵氏宝撵的台阶,让人以为这名文官想冲着藩主耍什么鬼把戏,笑声被压了下来,全殿的目光都投射在蔡的身上。 “堂下这位是何人?”赵氏问道 蔡瑁恭敬地做了一揖 “卑职蔡瑁,为朝廷征西大营的监军” “蔡监军有话要说” 蔡瑁抬起头,同赵氏四目相对,南人清秀的眉眼下两道寒光,直逼赵氏。 “魏夫人所言,确有此事,但我驻守洛水西岸而不西进,着实是有难处,” “何等难处?” 蔡瑁摆开衣袖环视着满殿的凉人 “夫人细想,我们的对手是戎人,乃是顽愚未开之族,虽瘴蛮不可理喻,但狡猾过人,善骑射,游走不定,若他日,绕过洛川,直取洛水渡口,那后果不堪设想,中原大地一马平川,戎人长驱直如杀向东根本不是什么难事,那戎人茹毛饮血,食人心肺,他们的女人赤手空拳就敢袭击我们大晋全副武装的军士,那么请问夫人,洛水渡口一旦失守,究竟有几个魏恒,魏将军这样的人物,能保我大晋江山?” 蔡茂言毕,用余光偷瞄大殿上的赵氏,神情阴损。 赵氏一听到’”魏将军”三个字,心里咯噔一沉,这么多年,他们妻儿饱受他人诟病,每次被人提到自己的夫君,赵氏心头就如刀割一般难受,蔡茂此言一出,如正中赵氏柔软的肋部,使她不能自持。厅堂之上,赵氏别无选择,只能强压住自己翻滚的内心,眉目间依旧装作波澜不惊。 “蔡监军所言确有道理,照你所言,既然戎人擅长游击,那我们也难保从洛川到你的大营中间一路不会出什么差池,四十万石粮米,一旦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依我看,最保险的做法还是等什么时候玄隼军开拔到我洛川,什么时候再自取粮草吧,来人,送客!”,赵氏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姚义朔于心不干,见到赵氏如此傲慢,恨得咬牙切齿,用手指着堂上,一肚子的狠话刚要倾泻,又被蔡瑁叫住。 她缓步走下高台,老将宋子龙在一侧随行,一群侍女紧随其后,刚刚绕过屏风后面,四下没有外人,赵氏终于把持不住,立刻瘫软下去,幸亏宋子龙一把将她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快送夫人回房休息!”他对着身旁的侍女呵斥道。 姚义朔骂骂咧咧的领着大队军士迈出了正阳阁的大门。 “我看就不应当让女人坐这殿堂!一介妇人!愚钝未开,就当老老实实在家洗菜做饭,今儿这是没个男人管教她,能耐了她了!牟足了劲撒野,竟让本将军在殿下受这夫人奚落!我呸!西凉国算个什么裘东西,” 姚义朔全然不顾将帅威严,用尽恶毒的言语,扭头冲着大殿正门,歪起嘴破口大骂,周围把门的西凉军士兵,频频侧目,还是蔡瑁赶忙上前,抓住姚义朔衣袖把他往殿外拉。 “将军不必懊恼,姑且先回,待我蔡茂在洛川缓留几日,为将军疏通一下人脉”监军蔡茂紧随其后劝道,姚义朔的兴趣立刻被勾起,低眉小声问道 “监军可有办法?”姚将军问道 “若是要粮,既然人家已经封口,即便咱们拿着圣上的圣谕怕事也不能拿这女人奈何,但是!” “但是什么?监军请讲” “但我倒是可以为将军另谋一套出路” 蔡茂刚要继续往下说,只感觉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突然从他下身撞过去,将腰间的锦带刮住,猛地一拉,差一点将他拉倒,旁边的军士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东西拦住,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蓬头垢面,像刚刚从土堆里钻出。 “喂,小鬼,你是谁家的,敢冲撞我家将军!”军士呵斥道。 “呦,说话还带着京腔!谁家将军,报上名来看看!” “小鬼,胆敢这样讲话!”军士怒了,挥手就想打他,却被蔡茂拦住。 “算了,放这他走吧” “小鬼,以后说话走路要当心!”姚将军指着小男孩的鼻子说道。 小男孩甩开军士的手,朝姚将军做了个鬼脸,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 “蔡监军可知这是谁家孩子,”姚义朔问道 “那还用问,整个洛川城淘的出了名的,敢上房揭瓦的唯独魏家的独子一一一魏泽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枣糕 宋景章翻页翻到一半,被这又黑又粘的东西吓得一踉跄,差点被面前的石凳绊倒,时逢夏至,天气燥热,兔子屎恶臭难闻,百米不散,惹得宋景章咽头一紧,早上吃的稀饭一口吐在地上。哥哥宋景华在院子的一头正舞枪弄棒,见状赶紧跑过来一探究竟,抬头忽然看见泽来在墙头捂着肚子,笑得左右打滚。 “泽来,你个小崽子,又想找事儿是不是,别以为你是魏家老大我们就不敢整你,看哥哥我怎么收拾你!”景华比这几个孩子都要年长,筋骨强劲,喜好习武,在武元军营账下见习,颇具宋家将门风范,他见到惹事生非的泽来气不打一处,一掌击墙,翻身而跃,跳上墙顶。 “宋大傻子!傻大个儿,有种来逮我!”泽来拾起一块小石子,随意一扔,正好打在宋景华的眼皮底下,惹得泽来哈哈大笑,宋景华火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欺负他,抄起随身带着的竹棍,就要去追,泽来翻身下墙,两脚揩油,沿着小巷飞奔,宋景华挥舞着竹棍紧随其后。两人一溜烟没了影。 “静彤,对不住,我得去缓一缓”宋景章被呛得头痛欲裂,弓着背,如年过八十的老头儿,刚刚念诗的英武才情全然不见,他恶心的脸通红,一只手捂着嘴夺门而出。 仅剩下静彤与丫鬟海棠留在院子里,静彤跟过去,这会儿宋景章已经没了踪影。 “小姐,现在怎么办啊”海棠嘟囔着嘴,两扇红润肥大的脸蛋几乎要把嘴挤成一道竖缝。 “去,把屎弄没”静彤指着被仍在地上的《藩王传》,悻悻地说道 “啊!我弄啊?”海棠疑惑地指着自己。 “对啊,你不弄难道我弄啊”静彤说话虽柔声细语,但言辞严厉 “噢,得令”海棠无奈低着头,捂着鼻子,提起书进了水房。 “哎这个混蛋泽来!”静彤暗暗骂道,。 “姐,你骂我干啥”,静彤听墙角突然有人回话,吓得一个激灵,扭头一看,见泽来出现在身边,咧着嘴没羞没臊地嘿嘿直笑。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景华那?”静彤惊诧地问道 “我这速度谁能跑得过我?谁知道那宋景华太蠢,我一个迂回就把他甩没了,估计现在还跟个傻子似的,满院子疯跑那,哈哈真蠢!”泽来挺起腰得意地拍拍漏出的肚皮。 “你说为什么这么烦人那,你在人家书上涂的什么东西!” “哎,姐你别问了,来,我给你看个东西”泽来说着强拉静彤的手进了院子。 “唉你轻点行不行” 两人进了院子往石凳上一坐,泽来把门一关,从脏兮兮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手帕上全是黄土和细沙。 “这是什么东西” 泽来将手帕打开,露出两块油红油红的菱形枣糕。 “呀,枣糕,太好了”静彤对吃从没有任何抵抗力,文静气质一扫而光,也不管这东西脏不脏,撸起袖子伸手就去抓,那枣糕放入口中,刚开始劲脆有嚼头,不一会便柔绵香软。 “你肯定又是去南市了,要不然这么偷偷摸摸的”静彤两个通红的腮帮来回搅动。 “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母亲,要不然我又要挨板子了!” 静彤得意的一笑 “看在你孝敬姐姐的份上,姐姐就给你保密了!” “真是我的好姐姐”泽来黑乎乎的脸上漏出两排白牙,上面满是枣糕的细屑。 虽说宋景章偏偏公子,惹得上官静彤仰慕得不行,但仰慕毕竟归仰慕,在一种微妙的关系中难以牵扯进更多感情,静彤心性早熟,通晓人情世故之理,总觉得和宋公子在一起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距离感,但如今在自家弟弟魏泽来面前,这种距离感全然消失,也许是从小厮混到大,虽无血缘,但两人熟得不能再熟,泽来成天装神弄鬼,却知道如何来讨好她的这位姐姐。 静彤一边美美地嚼着,一边望着庭院外已是昏黄的天空,突然意识到什么,握着手中咬了一大半的枣糕惺惺地说道 “唉,你说我要是总这么吃,长这么多肉,将来长大了会不会太胖啊啊,” 泽来歪着头,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 “胖?恩也是哈,要打仗了,城里的粮食恐怕不够吃,要是你长成海棠那么胖那肯定嫁不出去了,谁家都不想要个能吃的媳妇” “泽来,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静彤板起脸,轻轻推搡了他一下。 “不过也不用担心” “不担心?” “因为?因为你要是真成海棠那么胖,也不愁没粮食吃,还是会有人要你” “真的吗?”静彤频频眨眼,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 “因为你成海棠那么胖以后,你就不用再吃人食,你就可以吃泔水啦!哈哈哈” “你才是猪那,泽来你咋那么恶心!”泽来前仰后合地笑着,静彤撅起嘴,气的用脚尖踢着石凳,两人忽然举得背后有人在看着他们,回头一看,竟是海棠,两人瞬间石化了,尴尬地互相望了望。 “海海棠你咋咋走路没有声音啊?” 海棠的脸如同刚烙出的铁锤,冷眼相向,泽来刚刚吃进去的枣糕卡在嗓子眼里,呆若木鸡僵坐在那里。 “大小姐,少爷,郡主命你们去正阳阁后殿”海棠的声音如捣蒜,说完背着身子,低头快步离开,静彤似乎能看到她眼角强忍的泪水。 “都怪你!嘴那么刻薄,拿人家做什么比喻”静彤朝泽来埋怨道 “怪我干啥,是你说自己胖,胖的,我要是那你跟柱子做比喻,你愿意啊?” “你个损货,不理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家训 正阳殿的后回廊里,赵文君坐在回廊的榻板上,宋将军同几名侍女站在一旁候着,刚刚心里的一击似乎已经缓解,她请揉着额头,老管家司马锦亲自为其摇扇。禁军统领高洪毕恭毕敬地站在对面向赵氏禀报。 “郡主,绑架小少爷的几个人现在就羁押在我营下”。 “那几个人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果然如郡主所料,经属下的拷问,这几个人确实是宫内府神机营的人,是裴悯通本人下的口谕,几人一直藏在玄隼军营中,随大军掩护入我凉国,而后又单独来到洛川。” “既然是靠着玄隼军掩护来的,那么姚义朔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末将不清楚,若郡主觉得有必要,末将可再行拷问” “不必了,裴悯通的口谕也就是皇后的口谕,看来十一年前的旧账她们还记得一清二楚” 赵氏长叹一口气:“乱世当道,战事紧迫,魏家担着戍卫边陲的重任,朝廷不想出兵驰援也就罢了,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竟还能对我魏家子嗣下手。 站在高洪身旁的大将军宋子龙听罢,开口说道:“郡主所言,确是那南宫毒蝎心肠,为一己私恨,竟能置家国安危于不顾,怪就怪当朝圣上昏聩,外戚专权,朝堂上一股歪风邪气,毫无是非曲直之义。 赵氏无奈摆摆手:“什么都别说了,朝堂之风非你我能够改变,但愿我大凉能够躲过这一劫,也算是对得起凉王的在天之灵。 说到这,赵氏悲伤感叹,不禁以衣袖拭面,众人沉默半晌 高洪继续呈报:“郡主,末将还有一事,前几日我们吉尔格勒盟的线人来报,称在我西北楼烦镇有戎人骑兵大队出没” “高统领,你那个是我来向郡主禀报即可,这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吧!”宋子龙将高洪打断,高洪无奈,只能听从送将军的吩咐,向赵氏恭敬的施了一礼,便从回廊撤出。向外走时却和前来拜见母亲的泽来静彤撞个正着。 高洪不好多说,和泽来擦身而过时,使了个眼色,轻轻嘀咕道“小心点,你娘在气头上”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说吧,任打,任罚?”,泽来低头不语,摆出一副羞愧的模样,却时不时用余光偷瞄。 “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堂堂魏家公子,却以这幅模样示人,脏兮兮,不人不鬼,还偷偷跑到南市去了,那个地方是你该去的吗?让你在慧临阁呆着,认真读书,你屁股还坐不住,成天去外面撒野,你看见谁家公子成天往那里钻?” “白家老二,都去南市练摊儿卖货,我为啥不能去?”泽来低头,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你现在是长出息了,还敢顶嘴?管家,掌他的嘴” “掌嘴就掌嘴,来啊,揍我啊!揍完我天天往南市跑,一天跑一个来回”泽来头一歪,伸出右脸让人打,管家司马锦从没有动手打过这位公子,不知如何是好,前后踌躇,一脸纠结。 “你你个逆子,你可气死我了你,管家,给我打!”赵氏指着泽来怒骂道,欲予惩戒却被宋子龙挡在中间,劝了下来。 “郡主息怒,今日已经过于劳累了,不要再动肝火” “今天我不教训教训这个逆子,我就是愧对大凉先主。管家!你磨蹭什么!”宋子龙一手赶紧拉住司马锦,一手挡在泽来面前,宋是行伍之人,手劲极大,捏得司马锦的胳膊直疼。 “泽来你这就太不像话了,你母亲每日为国事操劳,已经够累的了,在家还要管教你们姐弟二人,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这么任性顶撞长辈,现在赶紧给我跪下,向你母亲赔不是!快点”,说话间,宋子龙不停地朝泽来使眼色,泽来却噘着嘴,昂着头不为所动。 站在他身旁的静彤拽着泽来的衣领,示意他赶紧跪下赔罪,泽来只好极不情愿地双膝触地 “儿泽来有罪,不应顶撞母亲大人,望母亲大人息怒”,泽来潦草地磕了个头,便赶紧站了起来。 母亲赵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 “行了,泽来,下不为例,要谨遵长辈教诲,不能以身试法”宋子龙说道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跟静彤先回房休息吧,把你这身脏衣服换了,洗个澡,待会管家去查房,不准晚睡!听见没,” “知道了”泽来答道,跟着静彤离开。 赵氏远远地望着两个孩子,无奈感叹道 “身为独子,如此顽劣不好学,不受教诲,看来我魏家难有中兴之日了。” 宋子龙,听到赵氏的感叹,两手一供,回复道 “夫人不必这般懊恼,我看泽来不是一个顽劣不教之徒,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侠气,日后也许能成大才” 赵夫人自嘲的轻轻一笑 “宋统领不必宽慰我,自家的孩子只有自己才能知根知底。” “夫人,卑职不是在宽慰敷衍您,依卑职看来,贵公子的天性恐非甘做饱读诗书之辈” “统领此言何意?” “卑职明了夫人的用意,夫人是想把这孩子规矩成舞文弄墨的才子,可这孩子的天性乃是横刀立马之帅才,这一点非人力所能更改,夫人莫不如随其性,任其发端,这样便不必在育子上,如此操劳。” 赵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此意我如何不晓得?我就是不想让他再走他父亲的老路,投身行伍有什么好,最后是人去楼空,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日日哀叹。” 赵氏说着不免掉下几滴眼泪,又速速用衣袖拂去。 “郡主的苦衷,末将是看在眼里,可眼下,泽来乃魏家独自,将来继承藩王之位,非他莫属,无论他如何选择,这都是他最终的归宿,这条路他还是要走。” 赵氏听完宋子龙的话,沉思了许久,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回寝,临走时嘱咐道 “宋将军,最近戎人在我边疆动作较大,一旦发难,恐成燎原之势,如果我军的斥候发现戎人影踪一定要立刻呈报我” “夫人放心,我军已有三十名斥候在边疆游走,一旦发现定会呈上” “再派三十人,在西北各镇严密观察,不得遗漏” “得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帝都 远在千里之外,漳凌皇都,乾安宫内,华灯异彩,映照蓬荜,百里之外亦可见得,宫墙下,夜间过往的百姓神色匆匆,快步穿过街市,因为正逢与戎人交战之际,为保皇族不受异族刺探的袭扰,官家下令戌时以后,全城宵禁,城内居民不得夜间游走,违令者杖责二五,发配充军,夜晚闭市后,人们不敢含糊,纷纷奔家门而去,路过皇宫所在的竂山脚下时,抬头望着头顶遍布的灯火都要暗暗骂上几句才算痛快。 明煊殿上,当朝的惠帝,瘫软的坐于御座,如同烂泥一般,皇冠低垂,几乎要将视线全部遮蔽。惠帝年过四十,正值一个男人精力,体力的巅峰,但如今却显出一副年过半百,行将入土的模样,他手持琉璃八角杯,背靠在御座的龙脊后屏上,望着前方,眼神迷离无主。 大殿之下,百名衣着袒露的女子彩蝶齐舞,以助皇上的酒性,夜复一夜,惠帝在这酒池肉林中度过,对着声色犬马的刺激早已麻木,只能以酒为乐,在醉生梦死之中惶惶度日。 小太监上前一步,将酒斟满,按说皇室御酒用材考究,酒性醇良,清香润喉,本是应细细在口舌尖流转品鉴,可惠帝将这人间美味视作平常,抻开喉咙,一饮而尽,又催促太监斟酒 “斟满,斟满!”惠帝不耐烦地叫嚷道。 此时宫女们的舞已跳了四个时辰,一些个女子体质较虚,经受不起没完没了的舞蹈,晕厥在地,惠帝破口大骂:“尔等贱婢,休要偷懒,不想跳的,给我拉出去斩了!“ 两名禁军内卫趋步至殿前,将倒地女子架起,拖拽至殿外,任由其哭喊求饶,两个壮硕的卫兵按住女子,命她跪地,挥刀劈向她柔弱的身躯。殿前的其他舞者吓得大气不敢喘,只能视作不见,强作欢颜,继续跳舞。 惠帝一连喝了十来杯,精神恍惚,指着大殿的棚顶,大喊:仙人下凡欲接他驾鹤西归,旁人低头装作没看到,任凭他疯言疯语,小太监被他这一副乖张的丑态吓到,斟酒时一不留神,洒了满桌,他大惊失色,连忙退下,以头抢地,哀嚎道 “小的有罪,求圣上饶命!求圣上饶命” 惠帝勃然大怒,全然不顾天子仪态,从腰间抽出御带,噼里啪啦冲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就是一顿乱抽, “混账!狗奴才!要你何用”皇帝在御座旁发疯似的抽打,殿下的乐师与舞者却丝毫不敢停, 乐声混杂着太监凄惨的哭嚎,在空广的大殿回荡。 直到守门的一名内侍高呼 “皇后驾到!”歌舞方才停歇,但惠帝的抽打却没有停,如同市井粗野的武夫一边抽,嘴里一边碎言秽语地咒骂 “不知恬耻的狗东西,连你也要给朕不痛快!” 皇后沈萱踱步踏入正殿,莺莺起舞的婢女们慌忙停下,低下眉颦,为她让出一条道路,樊蠡紧跟其后,形如狮豹,身披紫金黑甲,腰挎骆铜琉璃虎贲巨剑,肩宽背阔,眉目凶煞,摄人心胆,令旁人避之不及。十来名燕国士兵紧随其后。 沈萱已过杏梅之年,没有了娇艳之气,但依旧仪容威严,不可冒犯。 “陛下为了一个奴才,为何如此震怒,堂堂天子这般莽撞,有违圣上的威仪。”沈萱走上殿前并未行君臣之礼,而是直接开口训斥夫君。 惠帝抽累了,扔下御带,将歪斜的皇冠扶正,一口浓痰吐在御座前,蛮横地回应道 “朕之家奴,任由朕杀剐,与旁人无碍!” 小太监半卧在地上疼的不能起身,一只手紧紧按着腰部,难受得直哼哼,如受了鞭刑的羔羊,口中不停地求饶“皇后殿下圣明,求放过小的一命” 皇后阴冷一笑, “即是如此,惩戒下人,何须劳烦圣上亲力亲为!樊蠡!” “得令!”身后彪形大汉大步流星跨上天子专用的御台,抽出五尺长的双刃巨剑,站到惠帝旁边,惠帝被这大汉威猛的身躯一惊,赶忙后退半步。 樊蠡突然暴起,大吼一声挥剑猛劈,小太监还没回过神来,刀已从肩头嵌入,下腰划出,将他劈成两截,脑袋一把栽到地上,血如泉涌,喷薄而出,惠帝还未回过神来,一滩殷红的鲜血喷在他脸上。盖住眼睛。吓得他六神出窍,一下子瘫在御座上,口舌僵住,两手不停抖动。满殿的宫女太监惊叫不止。 “如今西戎东进,战事紧迫,还望圣上以朝局为重,谨遵先帝嘱托,克尽厥职,万不可昏聩,每每纵欲无道,坏了龙体啊!” 皇后对着呆若木鸡的夫君嘱咐道,言语间却无比冷酷平静。 “”戌时已过,陛下该服药了,洵易!服侍陛下用药” 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洵易赶紧招呼左右小太监,将一碗备好的药汤呈上,接过碗,径直走到惠帝面前,满脸愁容地小声劝到:“圣上,服药吧”,见惠帝神情恍惚,便将碗推到他唇边,几乎是扒开嘴生生往里灌,堂堂真龙天子,在天下人面前有万般威仪,深宫之内,竟如待宰的猪狗一般,任由一群没根儿的太监左右摆弄,滚烫的汤药从惠帝喉咙里灌下,如烧红的铁锈,味道腥涩,皇帝被人按在地上,在万般痛苦之中,汤药强灌入胃里,几名小太监绷紧的神经终于解脱,皇后交待的事完成,便赶紧收手,规规矩矩的低头立在两旁,不敢再有半点造次。 惠帝胸口悸动,仰面朝天,不停地咳嗽,刚刚灌进去的药在体内膨胀一般,顺着嘴边向外涌,疼的惠帝左右打滚。 “圣上且歇息,臣妾告退”皇后望着惠帝痛苦的神态,面无表情,甩出那句冰冷的话,微微施礼,带着大队人马除了大殿。 惠帝刺耳的咳嗽声在身后逐渐化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毛骨悚然,如一阵冷风刺透脊背,皇后被惹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回头看,只见惠帝一只胳膊杵在铺满金箔的台阶上,两眼如饿狼般阴沉,直勾勾地望着沈皇后 “萱儿,你不要太张狂,你别忘了,灿儿的三路人马正奔着漳凌而来,你们沈家大限降至了!” 惠帝说着将一卷圣旨抛在地上。樊蠡将其拾起递到沈皇后手中,圣旨只是一副本,自从十一年前,樊蠡带领燕国骁莾军火烧国子寺以来,宫廷往来文书的存稿便没了存放的地儿,只能胡乱的东搁西置,而唯独这一卷,惠帝却始终带在身旁,皇后接过细细读来,圣旨宣皇长子-曾躲过皇后追杀,并在西南猇国扎根的临川王高灿为太子,入主东宫。 惠帝这步棋走得险,但走得确是足够高明:五个月前,趁着玄隼军离京,惠帝秘发圣谕,曾经维持大晋的平衡,顷刻间被打破,所有藩王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了这个蛰伏在猇国,几乎被人遗忘的皇长子身上, 猇国世代族人,历来同北燕不和,如今一道圣旨让猇国国君有了充足的理由,将临川王作为逐鹿中原的筹码,以拥戴太子回銮的名义,召集诸王发兵京畿,清君侧,诸国中响应者寥寥,唯有西南大理王同周王肯出兵靖难,其余诸王则作壁上观。虽说只得到了两路藩国的援兵,但三路人马足足二十六万,恰逢玄隼军出关讨伐戎人,京畿守备空虚,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同时向漳凌进发。 皇后心里清楚,一旦临川王攻克漳凌,对于城内的外戚一族将是灭门之灾,即便是此刻调玄隼军回京,长途奔袭,面对二十万严阵以待的叛军无异于虎口夺食。况且根据姚义朔的军报,由于凉国不予配合,玄隼军征粮进展缓慢,怕是难以维系到战时,恐生哗变。这一系列的不顺让沈皇后焦头烂额,如今她终于找到引起这场祸害的根源。 皇帝得意地大笑,他今生最恨的人便是面前这个女人,最痛快的事是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出糗,仿佛压抑在心头几十年的窝囊气,如今终于得到发泄。 皇后向这个曾经自己仰慕的夫君望去,二十年前,为了巩固北燕一族的地位,还是少女的她被父亲沈獠许配给皇帝,而沈萱也得到了令天下女人最为羡慕嫉妒的生活,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势男人的妻子,二十年前的婚典上,苍老和懦弱与面前的这个男人无关。 掀开殷红的盖帘,她所见到的是一名英武少年,刚刚继位大统,励志革除大晋弊政,整肃朝纲,禁除贪腐,与异国通达互市,垦荒屯田,削弱外藩兵权大婚之夜,两人促膝长谈整夜,这名少年皇帝在她的皇后面前指点江山,在华丽的婚房中,来回踱步,与朦胧暧昧的烛光下,畅享着他对天下的种种设想,那时的沈萱双手托着粉嫩的脸庞,凝望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心中满怀着对这个翩翩少年的敬仰与遐思。 如今少年已远去,留下的是老朽,颓废的躯壳,所有设想已成空想,天下依旧是那个乱糟糟的天下,纷争不断,兵戈四起,百姓在水火中挣扎度日,而唯一改变的便是形单影只的自己,唯一能改变的也只有自己,沈萱曾经的幻想早已破灭,少女的灵魂在宫墙间的血雨腥风中被磨灭殆尽,以此为代价,她终于爬到了帝国权力的巅峰,俯视着地上她曾经无比敬仰的男人,这个终日醉生梦死,却还不忘在最后一刻朝自己捅上一刀的男人。 夫妻间如同寻常百姓般的亲昵,早就在皇宫的漩涡中没了踪迹,只剩下冰冷的交易和你死我活的恶斗。 殿堂上,皇帝诡异的奸笑在回荡,仿佛自己在人生的一片败局之中,煞费苦心,终于走出了一步漂亮的好棋。 皇后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她看完圣旨,没说一句多余的话,铁青着脸离开了大殿,留下那位狂笑的夫君,与地上残破的尸体为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月兔 傍晚,华灯初上,洛川街头的热闹逐渐散去,忙了一天的商贾纷纷闭户歇业,城郊黑蟾山的树丛中,一双窥探的眼望着城内,伴随零星点点的篝火,仿佛黑暗中的一只野兽,在静静窥探着猎物,周围的草丛被拨动,那双眼便如幽灵般消失了。 两个孩子回到各自的房间,在泽来的宿宅内,两名男佣正准备给泽来洗澡,又是舀水搬桶,又是劈柴添薪,忙的不可开交,泽来见到热气腾腾的水,异常兴奋,脱下脏衣服往边上一甩,光着屁股一个三级跳,噗通一声跳入盛满温水的大浴盆中,溅起的水花,把两名男佣浑身弄得湿漉漉,两人当着大公子的面却又不敢抱怨,频频皱眉,任由他耍弄,泽来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挥着手冲着二人喊道 “来啊,咱们一起打水仗!” 两人赶忙跑到盥洗间去换衣服,留下泽来一个人在桶里扑通扑通地折腾,拿着玩具小木船一会模拟海战,一会表演龙舟大会,等水温渐凉,一串冷风灌进屋内,泽来打了个喷嚏。 “哎呀,我洗完了,你们赶紧给我拿新衣服!喂,你们俩人那?”泽来喊了半天,却不见两名佣人进屋,这个时候房门推开,上官静彤手里捧着一套干净新衣站在门口。 泽来瞥见一女子身影,吓得差点在滑倒在水里,赶紧用双手捂住私处。 “你你你怎么来了!他们俩那!” 静彤嘴一撅,哼了一声,故作高傲地回道 “他们啊,都被你烦跑了,你那么烦人,他们不还得离你远远的!所以才找我来帮忙啦!” “行了你你把衣服放下赶紧出去!”泽来吓得挥动右手,要把静彤往外撵。 “哎呦,真羞,哈哈哈”静彤捂着嘴笑道。 “你不许笑赶紧走!”泽来有些生气地喊道,身体在逐渐发凉的水里不停打冷颤。 “哼,走就走,难不成还住在这啊”静彤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向门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偷袭似得回头一瞄,哈哈一乐。 “我可走了啊”说着就要关门。 “姐!”泽来将她叫住 “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我要给你个东西,你把我衣服拿来呗,这水都不热了,屋里怪冷的!” 静彤两手向后一背,卖起了关子 “你不就想让我给你拿个衣服呗,求我就直说呗,还说什么送我东西,你骗谁啊!” “我真不骗你,你先把衣服拿来好不!”泽来的语气近乎哀求 静彤拿起他又脏又旧的衣服,感觉布兜里有个东西,掏出一瞧,是个泥塑,她举在面前,对着烛光左右晃了晃,那泥人捏的精细,是泽来打小到大最成功的一件作品,整整花了他一个月的时间,泥塑是月兔的形象,线条柔和丰润可玩,不见坑洼和棱角,还用彩釉上了色,好似真的月兔呈现在眼前,泽来的心思让上官静彤说中,自己其实并没有想把月兔赠与静彤的意思,只是想框她把衣服取来,至于月兔,他本想在南市卖个好价钱。 “你说的是这个吧!”静彤举起月兔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粉嫩的脸蛋露出两个酒窝。 “不,不是这个,是另一个,比这个好!” “别装了,你的手艺我又不是不知道,还有比这个好的!既然你想孝敬姐姐,姐姐就收下了” 泽来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静彤从身后,拿出一摞洗的干净的新衣,搭载凳子上。 “诺,衣服给你啦我走了哈” “姐,你先别走!” “又怎么了?”静彤问道。 “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以后离那个宋景章远点呗!”泽来的语气没了平日里那些棱角,显得有些哀怨。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离他远点,我就应当离他远点”静彤的脸色有些羞红。 “因为我看他不像个好人,像个伪君子,我讨厌这种人!我怕你被他骗了” “哎呦,全天下就你是好人,你这是嫉妒,知道吗!”静彤戏谑般地说道 “真的,姐听我一句劝” “行啦,行啦,姐得事,你就别操心啦,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明日早课,母亲说了谁要是背不下来《藩王传》庞先生就要打板子啦,你可悠着点哟。” 说完啪地将门关上 泽来独自一人望着水面上起伏的波纹,故作深沉地感叹道:“哎,女人啊,明明为她好,她还不知好歹!真是麻烦!” 说完,又是一个大喷嚏,震得脑勺生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邺贤书院 第二天一早,泽来一个喷嚏,搞得满嘴鼻涕,随手用袖子胡乱抹去,想必是作业遭那个婆娘耍戏,寒气侵身,大早上起来,竟头昏脑胀,本就讨厌学堂,可如今有不得不去,泽来独自一人幸幸地穿过闹市,奔着城外孟门山上的邺贤书院走去。 进了门,旦见姐姐静彤与宋景章已经早早坐在学堂里,两人书桌一前一后,正聊得火热,宋景章见了泽来进门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早啊,泽来兄”,泽来一个白眼,并没有搭茬,赌气一般的往墙角一坐。 这时白家的老二白卫聂晃晃荡荡地走进来,打眼往屋里一扫,突然看见泽来冲着自己怒目而视,赶紧吓得往外跑,被泽来一把揪住后襟。 “好你个白老二,王八蛋,把上次练摊的钱还给小爷!” “练啥钱啊?魏魏兄,你放了我吧,我兜里现在没币子啊!” “哎呦,那咱俩可就有得说了!”泽来说着就去捏白卫聂的鼻子,把白卫聂疼的直叫唤,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在学堂里不管不顾地厮闹起来。 “魏兄魏你先松松开我有东西给你” “啥东西说!”白卫攫不停求饶,可泽来依旧将他按在课桌上,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白卫攫把手伸进布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小书,上面写着《伏魔十字掌》五个小字。 泽来好奇地将书攥在手里,翻来翻去 “这什么破玩意?” 白卫攫揉了揉鼻子,煞有介事地说道:“破玩意?你可别小瞧这东西,这可是西域妖族的武学精华!已经失传百年了!” “哎呦呦,接着吹,看你能不能说破大天!” “你看你还不信,这可是我和我爹去年在塞北月瞳关一座千年古刹里,从一个老方丈的卧房偷出来的,这个老方丈可厉害得去了,相传在漠北深丘丛中有一巨蟒,身长可达百丈,经常诱杀来往的商旅,老方丈那是有一百零一岁,孤身行至漠北,为民除害,手刃了这个巨蟒,将他的皮剥下来,开肠破肚,在蛇肠子里面发现了白具人骨残骸,都是十来年前旅经此地的夷商,就像你在洛川看家的黄头发,蓝眼睛那种,在肠子里还发现了这本书,当时挖出来的时候所有物件都被腐蚀得没了形状,唯独这本书依旧保存完好,连个角儿都没破” 泽来甩手将书在白卫聂的头顶啪的一打。 “吃人大蛇,百岁老和尚!你拿小爷当猴耍那是吧!看我不揍你个捂眼青,” “我真没骗你,骗你我天打五雷轰,那张蛇皮现在还挂在月瞳关旁边的破庙里,看一次五文钱,一个瘸腿老和尚在门口收钱!不信你可以去月瞳关走一遭” “呸,谁能去那破地方,也就是你跟你那个缺心眼的爹!” 泽来将书随手一翻,突然发现,书中的招式套路貌似还真像那么回事,泽来打小就对这些旁门左道,仙侠怪志感兴趣,翻着翻着不自觉入了迷。 白卫聂偷瞄了一眼泽来,见他看得入迷。 “这本书就抵欠你那二两碎银子了啊,以后别管我要了”白卫聂借机脱身,赶紧坐回自己的座位。 此时教书的纪老先生已经站到门口,见到泽来手捧一本闲书,目不转睛地看得起劲,一把将书夺了过去。 “哎?”泽来冷不丁地叫了一声,立刻被纪老先生的戒尺打在脸上 “你还哎,哎什么哎,平日不用功,看起这些怪力乱神倒是起劲。”泽来被先生偷袭,羞涩地揉了揉头,白卫攫则在位子上偷笑。 “现在跟我说说,我们昨天学的什么内容” “《藩王列传》” “《藩王列传》里,说的大晋共历几代先皇,分封爵位给哪些藩王” 泽来卡巴卡巴眼睛,回身向后望了望静彤,但静彤却满不在乎地撇他一眼,望着窗外故作深沉。 “啊那个那个什么大晋历历经九代先皇初创之日分封藩王共七东有周王南宫直,西有凉王魏允,南有淮南王赵协,北有燕王沈沈什么来着” 啪的一声,纪老先生的戒尺再次落在泽来脑袋上。 “整日心猿意马,偎慵堕懒,哪里像个堂堂魏家公子,这么一点东西还记不下来,留这个脑袋作何用?景章你来回答” 宋景章大方起身,脱口而出“大晋立国百十二年,共经九代先皇分别为靖帝,炀帝,景帝,哀帝献帝韶帝高平太皇文帝武帝两朝盛世,及当朝惠帝,封七藩王,世袭罔替分别为燕王沈竂,周王南宫直,翼王赵协,凉王魏允,东南顺义王高怀德,西南大理王洪春元,以及孤悬东极列岛的淮王刘廷坚” 纪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用食指关节不停敲打着泽来的脑门:“看没看见,魏家大公子,你家手下将帅之子的品学都比你优良,你是不是该用心学一学了!”说着,用巴掌扶着泽来天灵盖往下一按,顺势将他按在座位上。 “先生,学生昨日研习,始终有一事,百思而不得解”景章回答完毕后,并未坐下,而是借机继续向先生发问。 “哦,景章倒真是用心,说来听听”纪老先生饶有兴趣地问道 宋景章撩起长袖娓娓道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天下乃是大晋天下,” 各地盐铁,漕运,官道,火耗,武备,接听命于朝廷,为何还要另立诸王来决断地方大小事务,甚至在一定程度允许让他们经营武装,如此一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想必会冒前朝强藩大镇割据之险,难倒朝廷对此事无有察觉吗?” 宋景章的问话如此有水平,坐在一旁的上官静彤和其他几名伴读的女孩子不禁频频侧目。 纪老先生捻了捻花白的山羊胡,沉默良久 “景章所言,却有其道理,但试想一下,前朝为何仅存七十年,便土崩瓦解?” “弟子不明,望先生点播一二” “前朝太宗独断专横,事事亲躬,朝堂大小事无巨细,皆欲过目。即便是无论是远在东极列岛还是西域边陲小偷小摸的案件,都要经他亲审,每日送至宫内府的案牍盈辕,天子亲理朝政,一年四季不得歇息,也只有太宗这样精力体力有如神助的人,才能承受如此繁重的压力。太宗掌政三十余载,过世后,敬宗临朝,无论精力体力都不如其父亲一般刚毅,各地豪族开始伺机而动,外有藩镇拥兵自重,内有佞臣祸乱朝纲,前朝自然不日而亡,所以今日你所见,正是吸取前朝血的教训,分天下权,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们各自为政,保疆卫国,又互相牵制,此乃统御一朝之良策也!” 宋景章听罢坐下,仔细回味着纪老先生刚刚说过的话,本来趴在桌子上五脊六兽的泽来,却突然不失时机地嘟囔一句 “你说学这些狗屁叨叨东西做个啥用?不如学学如何吃饱穿暖,学学如何打仗” “魏泽来,你现在即刻给我去门口站着!罚你站一个时辰,中午不准吃饭!”老先生震怒之下,拽着泽来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起来,满屋子的少男少女笑的乐不可支。 “不许笑!泽来你给我滚出去!” 泽来见人们笑他,却像受了褒奖的英雄一般,冲着在坐的人吐着舌头,像一只中了头彩的大公鸡一摇一晃地走出门去。 这邺贤书院是专门为洛川城王宫子嗣开设的,为了保证让这些公子小姐不受打扰,专心读书,书院被建在了僻静的孟门山的山麓,与黒蟾山仅隔了一条官道,站在书院门口向下望去,广阔的山川大河尽收眼底。 泽来被先生撵到门外,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罚站,而是东溜溜西逛逛,把书院上下摸索个遍,跑到山崖边上,两手掐腰,凭空远眺。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泽来大声地自言自语道,解开裤带对着脚底下的万丈深渊,来了一泡长尿,还如仙女散花般左右摇晃。 正当他左扭右扭之时,忽然看到山下的官道上出现许多黑影,如行进中的虫蚁,泽来收紧裤腰,趴在地上,仅仅漏出一颗脑袋悬在悬崖外面,眯起眼向官道上黑黑乎乎的阵列望去,猛然之间汗毛倒立,连滚带爬的回到学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流民 正如泽来所通报的那样,山脚下沿着官道,布满了无数的流民,足足两万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许多人肩部,腹部,头部都有伤,为剑刺刀砍所致,人们沿着管道一路扶老携幼,哭天抢地,一些人撑不下去倒在路边,吃力地倒气,最终死去。人们靠着仅有的一点干粮和水,从西边奔向洛川城,来到洛川见到的却是紧锁的城门。 宋子龙高居城头,百十来个兵丁横握着矛,挡在争强挤兑的流民和洛川城门之间,无数双黑黄干瘪的手伸向头顶上的城门楼,哀求官家给他们一点点口粮充饥。 “这么说,戎人在七天前突袭了我边陲六镇”宋子龙站在洛川城门楼上,远远望着黑压压的逃难的人群,对着身旁的副官高洪问道。 “千真万确,此次戎人十分凶恶,焚我村庄,毁我良田,还以杀人取乐,边陲多户的人丁都被他们掳走,但此次他们行踪十分怪异,并没有继续东进,而是退了回去” “是怕我武元军追击吗?” “这个属下不知,乌力可汗近日确是有大动作,但迄今为止行踪飘忽不定,很难判断他们要朝何处来。” “继续探查,一日不可松懈” “得令,但是将军,眼下这些人要如何安置” 宋长望着城下哭天抢地的流民,叹一口气,毅然决然地下令道“安置流民于城外,不许放一人进城” 高洪和在场的所有武元军将帅听得一愣,半晌没回过神 将帅们对宋子龙的命令大为不解,按照前朝惯例,灾民涌向洛川在历史上曾屡次出现,最近一次是在凉王魏恒执政期间,西境大旱,连续三月不见下雨,又逢朝廷的征粮队不受限制的在凉国各处强行征粮,搞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各地的灾民聚集在洛川城下,魏恒要求洛川各个州府衙,商户出钱出人,在城外设立施粥铺,由武援军出面维持秩序,各地的粮食统一送至洛川,总算度过难关。 而各个府衙和富户被要求分摊到的救济较少,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弹,魏恒的救灾之策,从此成为,大晋各地救灾的典范。 可如今,宋子龙竟处理的如此简单粗暴,全然不顾灾民死活,手下的统兵官们知晓这位将军的脾气,看他如此坚决,众人不敢发声。 “怎么?哪里不清楚吗?”宋子龙瞪大眼睛问道,对手下人的迟疑明显不满。 “都听见了吗!将军有令,不准放一人进城,从今儿起,各营房在城门换岗,每道门至少加派五十人!”骠骑校尉虞世基首先应承,虞世基统领武元军轻骑马队,论军职并不比在场的武元军将校们大,每当上峰发话,虞世基都是军中最坚决的执行者,凭借一副奉迎的本领,本家是做渔猎生意的虞世基在军中终于混出了个名堂,三年就爬到了骠骑校尉的位子。 “将军,这么多饥民难道不施救吗?按照魏家惯例,应将饥民安置在城东,然后开仓放粮,建立施粥所!” 高洪最终忍不住开口,他从未这样质问过顶头上司,上峰的军令如山,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上千百姓命悬一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顶撞独断专行的宋子龙。 “高大人,军令已下,你又何必执着!谁不想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难道只有你高洪一人想青史留名吗?将军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苦衷,你想想,城下好几千” “虞大人,我没和你说话!”高洪抱拳向宋子龙作揖,看都不看虞世基一眼,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虞世基不好再说什么,尴尬得双颊通红。 “救?你救得过来吗?你晓得武元军的仓房里还剩多少口粮?一旦戎军围城,你知道这些口粮还能坚持多久?你知道饥民中有没有吉尔格勒人的奸细,有没有后党的奸细!如果混进城内怎么办!” 宋子龙连珠炮式的发问让手底下的将军们难以辩驳,非常之时唯有非常之手段方能自保,保军备战,便是此刻这位领兵大将唯一能想到的。 “可这么多人命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饿死在城下?”高洪不依不挠的继续说道。 宋的面庞如铁,不见一点恻隐和波澜,城下的饥民已在城门口待了大半个上午,只为能够进城,而等来的竟是官兵驱赶,人群中有好事者开始伺机聒噪,官家的不作为让人们失望不已,不满的情绪如同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播。哀求逐渐变成咒骂,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一些人开始冲撞全副武装的武元军士兵,这引来士兵以暴制暴,将矛头对准了面前的饥民,情绪有随时失控的危险。 “就是饿死所有我大凉百姓,我大凉依旧是大凉,若是军人饿死了,大凉便是人刀俎上的肉任人宰割!”说完对着守城的将士喊道 “谁敢放进一人,斩立决!”宋子龙一回身,却见到赵氏一行人如幽灵般站在他身后,宋子龙一惊,赶忙施礼。 “宋将军,敢问你们武元军的军粮现存多少,我记得上个月的军报是七十万石,现武元军人丁十四万,战马两千匹,这七十万石已经够吃到年底,这还不算现在各镇正陆续上缴的存粮,就因为这区区几千灾民,就要饿死整个武元军,宋将军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那!”郡主赵文君一身戎装的出现在城头,令所有人惊诧,这名凉国掌门人,听闻战事逼近,连续几日视察洛川防卫,今日登上城楼,却恰好遇到高洪与宋理论。 宋子龙两手抱拳回复道:“郡主有所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城外的军囤的地连年歉收,若是再施救济,就算称过了这次,来年春耕怕是有挨饿的危险。” “是吗?”赵文君满脸狐疑的说道 “那就从现在开始,叫我府上账房的人进驻你们武元军各营,彻查存粮,现在,立刻开城门!” 赵文君下完军令,洛川的大门徐徐打开,在两侧军士的引导下,饥民们步态乏力地涌入城内。 宋子龙无奈地望着门楼下涌入的人流,对着身边的高洪恶狠狠地说道 “高副官” “末将在” “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人面前顶撞我,听明白了吗” “将军,下官,知错”高洪自感羞愧,他抬起头,望着宋将军拂袖而去。 亏得泽来今日报信儿,学堂早早收了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撒欢,泽来与静彤跑到了南郊一片林场,泽来说发现此处有无数片蜂巢,非要拉着静彤一起来看。 “泽来,我都跟你说了,要去你自己就去呗,非拉着我干嘛,我都约好要和景章,景华下棋那” “跟他们那俩傻蛋下什么棋,景章那家伙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棋下得在好又能咋?学那些个乱七八糟这个那个的有啥用,眼下这个年头,谁能打,谁才算是英雄” “那这么说,你很能打喽?” “那还用说” “那你打得过景华吗?” “先别说,请你来是让你帮我找找蜂巢在哪?我记得就在前头这几棵树冠上” “你别打岔,你说你那么能打,我问你打得过景华吗?”泽来在齐腰高的草丛中自顾自的往前走,静彤在后面刨根问底没完没了,泽来涨红着脸,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回敬道 “他不就是长得高吗,长那么高傻大个有啥用,我咔嚓一个十字拳就能给他揍趴下” 说着,学着书中的套路,煞有介事地在空中摆出一副打人的姿势。 “还给人家揍趴下,那昨天在正阳阁你怎么没把他打趴下,还让人追的满院子跑!” 泽来脸一沉,一时想不出怎么辩解,一口气上来,两腮憋得鼓鼓如蛤蟆。 “你一个女子,你懂啥!我那是给他这个傻大个留点颜面,他是宋景章他哥,我要是给他揍了,那老宋家下一辈儿不是都翻不过来身了,哈哈!”泽来说完生硬地挤出几声笑为自己圆场。 静彤眉毛一皱。 “我看你才翻不过来身,成天说大话,打不过人家,就说人家翻不过来身,我看你连个女子都打不过”说着,一个灵巧的箭步绕到泽来身后,去挠泽来的腋下,泽来最怕他姐用这一招,吓得在草地上连滚带爬地躲。一边躲,一边大喊:“君子不打下三路!” “呵!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啥也不懂的女子,看招!”静彤一个猴子偷桃,一下抓在他肋骨上,泽来两只肥胖的脚踝,前后一打结,栽倒在地上,姐弟俩嘻嘻哈哈地在草地上翻滚。 “叫你说人家翻不过来身,看看是谁翻不过来身!”静彤的两只白嫩的小手在泽来两肋窜来窜去。 “痒死我了,不行,不行,我扭着腰了,姐!你饶了我吧!”姐弟俩玩得尽兴,老远处突然有人喊 “说谁翻不过啦身那?”,两人赶紧停止打闹,趴在地上探头一看,老将宋子龙牵着一匹白马,大老远走过来,一脸和颜悦色。 “宋叔,你怎么来了”泽来从地上爬起,刚刚被静彤挠得缓不过来,不敢挺直身板,一只手扶在腰间,不停的揉 “哟,泽来,你才多大岁数,腰就不好了?”宋子龙爽朗的一笑 “宋叔,其实是这样的,刚才泽来说他如果跟景华对垒” “babababa”泽来学起牛叫,打断静彤说话。 “好了,你们瞎闹,叔就不掺和了,看看,泽来这是给你的”宋统领将手里牵着的一批小白马拉到泽来面前,这匹马尚未成年,通体纯白,不见半点杂色,四肢筋骨强劲,懂马之人一看就知道是极品。 “这种马叫做华子篱,是北燕的马种,性情温和,通晓人性,能够日行百里,体力极佳,宋叔把这个送给你,要不是你今日将流民之事,及时告知府上,这么多流民入城,官家肯定会措手不及,这匹马,就算宋叔奖励你的,玩的时候可要当心哦。”宋子龙将马头交到泽来手里,泽来望着眼前这匹白马,腰板立刻挺得溜直,两眼放光,欢喜得不行,这摸摸,那摸摸。 “宋叔,你咋会有这东西,这是哪来的”泽来饶有兴趣地抚摸这马纯白的脖子,虽然年纪太小,还无法分辨马的优劣,但同所有男孩子一样,泽来对这种动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宋叔,正好泽来的腰刚才扭坏了,我先替他试驾一下啦”,上官静彤不等泽来反应过来,飞身上马,向树林奔去, “你给我回来,那是给我的!”泽来急得直冒汗,又不敢快跑,只能按着腰一扭一拐地追过去。 宋子龙被逗乐,在背后朝他们喊道“小心别跑远了”。 望着两个孩子逐渐远去,宋子龙收起笑意,余光扫视旁侧阴冷黑暗的树丛。 “躲了半天了吧,出来吧!”宋子龙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密谋 宋子龙刚刚说完,在一片灌木丛中,站出现一个人影起身朝他走过来,那人身着一身官服,头戴的圆形官帽却非凉国所有,好似朝中来人。 “宋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那人拱手作揖。 “我就料到是你蔡茂,蔡大人,多年不见,还是那么一表人才” “子龙说笑了”,两人,甩起长袖,互相施礼, “前日殿堂之上,蔡某言语有些莽撞,还望子龙兄海涵!” “蔡兄言重了,咱们都是各为其主,殿堂上的政见之争有如仇,关怀之殷,情同手足,这才是君子处世之道。” 两人随意客套了几句,十二年前,宋子龙与蔡茂相识,那个时候的,两人都是挥斥方遒的年纪,宋子龙被宋家老爷特意送至京城,学习兵书武学,蔡茂家住东南顺义国,随后举家迁至帝都漳凌,两人同时进入国子寺修习,虽算得上是同窗,但两人秉性脾气大相径庭。宋子龙为人聪慧,但办事耿直,有着北方人的直性子,蔡茂精于算计,善奉迎,在朝廷中纵横捭阖,节节高升,最终进入宫内府神机营,执掌军机要务。 “子龙兄对魏家真是劳苦功高,不但要替魏夫人操劳政务,还要陪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玩耍,难怪几年不见兄台的两鬓多出不少白发” “兄台所言,都是我分内之事,泽来是魏家的独苗,将来定要继承藩王之位,魏夫人性虽刚毅,但毕竟是女子,男孩子身边起码应该有个叔辈父辈的人来给他点播,要不然将来免不了要多走弯路。” 两人并排站在草丛中,远远望着林中奔跑的泽来和静彤。 蔡茂开口道:“泽来这孩子说幸运也算幸运,说不幸也算不幸,出身王侯之家,乃寻常人家遥不可潘,但自出生却不见父亲,也算是人生一大缺憾,如今他这么不服管束,也不能全怪这孩子,只怪世事无常,没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愿来日,他与静彤成婚后心性能有所收敛。” 蔡茂说完不禁长叹一口气。 宋子龙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起这位同窗,蔡茂也看了看他,莞尔一笑。 “蔡大人果然厉害,不瞒你说,魏夫人不止一次跟我提起过,欲将上官静彤许配给泽来,静彤这姑娘温婉聪慧,将来必是典型的贤良之妻,以他来管教泽来,那是再好不过,只是” 蔡茂爽朗的一笑,接茬道:“只是上官静彤这姑娘,对魏泽来并不中意,对贵府二公子倒是有些爱慕,对吧。” 宋子龙感叹地低头,朝蔡茂拱手施礼, “京城传言,圣上耳目,无出其右者,当属蔡家走徒,早听闻蔡大人有千里传音的功夫,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不但知晓京城事,连各个藩国王公的家长里短都了如指掌。” “京城与洛川远隔千里,即便如此,蔡某的眼线依旧遍布西境,即便是魏府,都零星有蔡家走徒,将来宋大人若是对朝廷,对蔡某有何期许,只要在你自家院子里喊一声,我保证消息传到我这的速度,要比官道传皇室信函还要快。” “听着这话,想必蔡大人是要进入正题了吧” 蔡茂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孩子,将脸一沉,转身与宋子龙面对面说道 “既然宋大人把话点破,就请恕我直言,戎人现在已是大兵压境,洛川恐怕守不住了!” 宋子龙被蔡茂如此大胆的推断吓到:“蔡大人为何这样讲话?” “你虽是行伍之人,但不善情报,戎人在前朝曾屡屡袭扰我大晋边境,自从上次武帝御驾亲征,消灭戎蛮主力,重创其各部族,他们的部族联盟分崩离析,相互杀伐,已经没有能力再度东进,但今日事态远非从前,乌力可汗用兵之道,绝非常人,历经7年征战,一统草原,现在的戎人各部,就如一个握紧的拳头,势不可挡,咱们晋人只能依靠洛水天险才有御敌的可能!” “难倒蔡兄的意思是,放弃整个凉国?” “话虽难听,但正是此意,希望宋兄为了自己前途命运,早作打算!” 宋子龙听到此言,双拳紧握,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语气变得不那么客气 “蔡茂,你身为朝廷钦命的监军,怎可以如此讲话,大凉在,我宋某就在,大凉是我晋朝西境一藩国,大晋寸土不可丢弃!督军此言是要陷我宋子龙于不义,我断不会听信你胡言乱语。” 蔡茂对宋子龙一番忠勇之辞并不感冒,他拾起地上一绺青杆,若无其事地在手中摆弄, “子龙兄气节可嘉,鄙人佩服,只是今日我听闻一事,颇为兄的前途担忧” “你要说什么事” “我听说今日在城门楼上,你们郡主要查武元军的屯粮库,有这么一回事吧!” 蔡瑁如刀子般的双眼瞪着宋子龙,宋心里咯噔一沉,他从未想到神机营的密探竟有如此本领,同郡主的谈话这么快就传到他蔡瑁的耳朵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 蔡瑁阴损的一笑 “宋兄莫急,我知道你们郡主从来不曾妄言,凡事必是说一不二,如此刚正不阿的女子,若发现他手下的将帅私贩军粮,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对了还有那匹华子藜,那可是我找了半辈子,才找到的一匹骏马,希望将军嘱咐好两个孩子,给我好生照料” 宋子龙万万没想到,自己秘密的地下交易就这样让人轻易攥在手里,早在姚义朔前去洛川要粮之前,蔡瑁料定,赵文君对玄隼军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做法不耻,此次出师必是空手而归,便雇佣洛川当地的粮户联手,向宋子龙私下购粮 为了打通宋子龙这条线,蔡瑁不惜痛下血本,金银玉器自是不提,光是城外孟门山的临湖美宅便送了两栋,在这个精明的南人看来,没有什么样的堡垒不能攻克,只是价码有高有低,恰巧宋子龙的胃口极大,粮商头一次找到宋子龙,被宋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将行会的会长关入大牢,第二次,行会便直接拿着现银去赎人,宋子龙收了现银,却没有放人的意思,蔡瑁便将暗中购得的两栋豪宅通过行会推送给宋子龙,人虽然放了,但私卖军粮是诛九族的死罪,宋子龙不敢以身试法,直到行会第三次找上门,终于用百两黄金在他身上撕开一个缺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包括上官静彤所骑的那匹华子藜,同样是蔡瑁通过粮商,进献给宋的珍宝。 短短几天时间,三十万石军粮不翼而飞,直到赵氏下令彻查粮库,宋子龙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想要追讨已不可能,三十万石军粮早已进了玄隼军的大营,才让这十七万人马维持到现在。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兄台一声,最好在今天下午回去的时候,查一下武元军的文库,你们郡主已经命人把两年内的调粮的往来文书全部拿走了?” “你说什么?拿走?蔡兄,你可不要妄言,我军往来文书从来都要归档留底,需要将军府批文才能调动,” 当下悔之已晚,宋难以想象,当赵氏发现自己如此信任和倚重的将军,竟倒在钱财利诱之下,会做何感想,况且真正的买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洛川粮商,而是同她赵氏隔阂深重的玄隼军。 宋子龙一时间天旋地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贪恋金银,竟遭到蔡瑁的算计。 “蔡监军,你想要什么?”宋子龙紧咬牙关,闭目长叹道。 “宋兄,你我是同窗,我跟你没有恶意,你又何必逼自己,非要当个忠臣良将,你是该问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宋苦笑道“监军神机妙算,不说你也知道,我是统兵之人,明白兵戈相伐意味着什么,我想要的那便是我凉国再无兵戈之苦” 蔡瑁拍了拍宋的肩头,嘴角一边微微上翘,露出他特有圆滑世故。 “宋兄,若天下真没了兵戈之苦,你我还会如现在这般锦衣玉食吗?好好想想吧,三天之后,你想要的东西我必然会给你,希望朝廷想要的,你也能够给我!” 蔡瑁起身要走。 “哦,对了,两个孩子刚刚好像在林子里不见了,你最好快去找一下”蔡茂草草道别,起身奔向远处。 宋子龙四下张望,这才意识到,就在两人谈话期间,魏泽来与上官静彤已经脱离他的视线,跑到了密林的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斥候 泽来和静彤连打带闹,离两个大人越来越远,那匹华子篱尚属幼马,不太听静彤的摆布,只是自顾自的朝着林子深处走,泽来在后面追着追着便追不动了,蹲在地上喘着粗气,抬头一看,那匹小马载着静彤已经远远走出自己的视线,只能朦朦胧胧听到静彤的呼喊。 静彤连拉带拽,小马终于在一颗树下站定,她累的气喘吁吁,原来就像耍戏一下弟弟,谁知却跑出这么远,回头一看四下无人,周围只有一颗颗泛黑的松柏,向远处无限的延伸,树冠将阳光遮住,林子里显得昏暗无比,一只布谷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扑通扑通地飞到树腰站定,通红的双眼一只盯着她看,仿佛是一个观众,在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 静彤有些害怕,她两手紧握缰绳,要把华子篱往回赶,可这华子篱像是走累了,一步都不可动,旁边低矮的灌木忽然传来哗哗的声响,三四个如同牦牛一样黑乎乎地活物,猛然间窜了出来,静彤以为是传说中的黒蟾显身了,吓得尖叫起来,这四个黑东西四肢着地,步伐飞快,将她和华子篱围在中间,将头上戴着的兽皮帽子摘下,方才显露出人的模样。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静彤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她看清了对方的脸,典型的西戎人的脸型,头顶方阔,窄鼻小眼,颧骨突出,肤色较暗,满脸涂抹着树脂与兽血,那是戎人的图腾,口中漏出两排尖锐的獠牙。 “小妞,你迷路了吗” “马不错,衣服也不错,这女孩是有钱人家的”一个戎人女子用草原方言,对着旁边的同伙说道,或许是因为脸上布满淤泥和脏东西,女子瞪得溜圆的双眼如暗夜的燧石,一只手不停摩挲马脖子,另一只握着板斧的手拽住马缰。 “如果把他献给可汗,可汗就会赏给我们金子”女子神情兴奋,两眼放着绿光。 身旁一名披着黑熊皮,体型健硕的男子走过来,啪的一声,对着女子就是一耳光。 “滚一边去,贱奴,没事少插话!” 被打的戎人女子低着头,默默闪到一边。 “说得对,咱们现在把他卖到晋国人的妓院去,这小妮子姿色好,能换几个银子吃酒”另一人挥动一对板斧,附和着,声音好似野狗在叫。 一只脏兮兮的大手,伸过去,拉住静彤袖口。 “放手,我是大凉魏府的上官静彤,你们谁敢动我”她紧紧攥住马缰不放,用柔弱的嗓音与之抗衡,然而草原民族的字典中从不知尊贵为何物,男子愤怒地叫嚷着,想要将她从马上推下来,却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保住了大腿。 “姐,你快走,这有我对付”泽来远远看见静彤被一群人围住,知道来者不善,冲过去抓住戎人男子的大腿不放,一只手提起鹅蛋大小的一块碎石,不停地击打对方膝盖,男子腾出一只手,抓起泽来的头发就往上提。 “又有一个送上门了,还挺壮实,今晚把这小子烹了,吃肉,好几天不开荤了!” 周围人发出野兽般的狞笑,泽来两拳在空中不停挥动,试图反击,却打不到对方。 “你这个下贱的蛮夷野种,敢吃小爷的肉,小爷剁了喂猪!” “兔崽子,嘴这么硬!老子这就送你归西”男子说着,抡起斧头朝着泽来的天灵盖劈下来。 就在这档,一只长剑突然从林间凭空飞出,刺破雾霭,正中男子面门,男子血流如注,当场扑地,气断身亡。 其他几名戎人见状,立刻将泽来按在地上,手提板斧,围成一个半圈,惊恐地四下张望,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泽来被脸朝下地摁着,两只手直扑腾,口中发出啧啧咒骂,此时在几人头顶的一颗树冠上,宋子龙一跃而下,一掌击在一个戎人头顶,将他打翻,回身一脚踢开另一个,从尸体上拔出长剑,与两个戎人男子短兵相接。 宋子龙打小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功夫了得,可眼下对阵的这两名高大凶猛戎人也绝非善类,两人见到宋子龙,如同饿虎扑食,挥起板斧猛冲过去,漏出两排獠牙,满脸凶煞。常人见了这幅阵势必会吓个半死,宋子龙将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佯攻对方头顶,开合之间,对方的斧头朝宋子龙中路砍去,宋子龙且战且退,两方兵刃在空旷的林间噼啪作响,一个戎人招式过猛,让宋子龙看出破绽,在身体侧后方一个迂回,剑头在对方后脖颈砍出一个大豁口。另一名戎人如野狼般嚎叫着向宋子龙扑来。 他赶忙向相反方向冲刺,绕过一棵树,转身从正前方猛劈过去,戎人肩头重伤倒地,宋子龙刀锋一转,只见另一个戎人手持一把短刀架在泽来的脖子上,刀尖已经嵌入肉里,泽来的脖颈鲜血直流。 “把剑放下,否则我割断他喉管” 宋子龙的剑头对着挟持泽来的戎人,不敢轻易靠前。 “我说把剑放下”对方再次吼道,刀尖又向里伸进一寸,宋子龙没有办法,只能缓缓弓下双膝,将剑落在地上。 泽来看到宋子龙的长剑落地,急了,灵机一动,忍住脖子上的剧痛,握住手中的碎石,瞄准对方的膝盖猛地一击,那戎人立刻如条件反射一样,单膝跪地。抓住泽来头发的手立刻松开。宋子龙见势,抽出腰间暗藏的一把短刀,飞了过去。正中左胸口。戎人惨叫一声倒下。 上官静彤的马受到惊吓,将她掀翻在地,自己撒腿远去。泽来赶忙跑过来,将惊魂未定的静彤扶起来,并帮她掸去身上的泥土,静彤从未见过如此血肉横飞的打斗场面,柔弱的心经不起如此残暴的冲击,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搂住泽来的脖子放声大哭。泽来头一次和静彤有如此亲昵的接触,心里直痒痒,轻轻拍着她的后脊,不停地安慰。 “你的脖子流血了”静彤泪眼汪汪地望着泽来。 “没事,这点算个逑,都是皮外伤!”泽来忍住剧痛,背过脸去,故作镇定地答道,私底下却暗暗偷笑。 宋子龙赶忙跑过来,将剑入鞘,两只手抓住上官静彤和魏泽来,赶忙往树林外跑。 “宋叔!你这是干嘛?” 在泽来的印象中,宋子龙从来都是一副运筹帷幄千里的大将风范,现在却表现得如此慌张。 “吉尔格勒人的斥候!马队应该就跟在后面,我们不能耽搁得赶紧走!” 三个人跑出树林,此时华子藜受惊早就跑没了影,幸亏宋子龙来时正好赶马车过来,车又恰巧停在附近。他将两个孩子抱进纱帐,自己跑到车头刚要挥鞭,余光发现就在不远处,大概一里地,一大片绵延起伏的丘陵上似乎有东西在晃动,宋子龙抬头张望,映入眼帘得一幕让他得心里咯噔一沉! “糟了!我们得立刻回城了,你们二人坐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围城 盛夏,午时的艳阳狠毒,远远望去,一片黄土之上,滚滚热浪如蒸炉一般,让人无处遁形,百姓们放下手里的活,纷纷躲进屋里避暑,百姓尚有躲的地方,却苦了守城的士兵,职责所在,只能身穿厚重的盔甲,像石人一样杵在城门楼上,头上没有任何遮挡,任由太阳烘烤。 这样的时节里,人的脾气异常暴躁,一点零星的火花便能引起一次斗殴,中午时分,高洪同虞世基大吵一架,二人同在宋子龙手下做事,但隔阂深重,高洪本就出身官宦,性情有些清高,对虞世基这样从底层崛起的小人物做派十分看不惯,对他官场奉迎的那些手腕深恶痛绝,这让两人共事起来磕磕绊绊,二人一早在宋子龙面前,因为灾民的安置起了点小冲突,敌视一直延续到中午,高洪得知吉尔格勒人的大军十几日前就已经压在了凉国边境,作为宋的副官,他不得不被迫对洛川城防作以调整。 中午简单吃过午饭,他便找到虞世基合计将洛川距离城墙一公里的密林全部夷平,防止在围城战中,给对手提供隐蔽。虞世基确对高的想法嗤之以鼻,认为其小题大做,边境距离洛川尚有百里,认为围城战只是高洪臆想出来的。他不愿为了实现高洪的防御策略而去劳顿自己手下人,最后落得个费力不讨好的罪名。二人就此大吵,高洪一气之下,甩手离开,寂寥之余,独自一人登上城门,向西远眺,由于军报滞后,他不知在百里之外边境的百姓正遭受着怎样的屠戮,而他本人不能像那些先贤名将那样,跃马提刀,保家卫国,却只能龟缩在城墙之上空悲切。 太阳开始打斜,阳光躲过远处密林的顶盖,斜插入林间,将白天羞藏在暗处奇形怪状的植物暴露于阳光下,林间大片的尘土被卷起,在林子里连城一片,如同沙尘一般向洛川的方向奔袭过来。高洪望见林子里一处小点,夹杂在烟尘中,距离越来越近,被逐渐放大,终于看出一个马车的形状,马跑得急,华丽的顶盖上下颠簸。马车越来越近,高洪将头探出城墙,眯起眼仔细观察,烟尘好像有无数匹马,四蹄腾空,在车后紧追不舍。 “快开城门”高洪突然向城下的士兵吼道“那是宋将军的马车!” 烟尘中的形象终于显露出来,高洪见到无数吉尔格勒人的骑兵,穿着漆黑兽皮,将柳月弯刀高高举过头顶。 高洪冲到离他最近的一名守军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军号,鼓足两腮,吹出一声悠长沉闷的声响,回荡在洛川上空,喧嚣的闹市顿时安静下来,满城的百姓诧异得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倾听。 军号声穿过魏府的高墙,穿过空旷的正阳殿,一直传道赵文君的书房,她正在听取下属报告附近州县的救灾情况,一名魏府近卫慌慌张张的闯进书房,衣冠不整,头盔也丢在了半路。 “什么事慌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赵文君怒斥道 “郡主,大势不好了,吉尔格勒盟主力已经打到城下!” 炎阳照耀洛川,同样照耀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漳凌,南宫翠华西阁内,侍女们手持摇扇围在皇后沈萱的身边,帮她驱赶燥热,一盘红嫩饱满的樱桃摆在桌前,沈萱伸出纤细的两支夹起一个,放入口中,樱桃在朱唇间滑入口舌,殷红的汁水在齿间喷薄而出,沈萱顿感一股清凉之气,沁人心脾。 这盘樱桃为东南顺义国贡品,专供南宫十六院享用,说白了也就是沈萱一人,其他嫔妃绝不敢觊觎,三年前,沈萱嫌后宫太潮,竟不顾祖制,破例将住所搬到南宫,这一做法名为皇后该善居所,实则明晃晃的挑战高家权威,但朝堂上对如此大是大非问题禁若寒蝉,除了几名御史斗胆参奏,无一人发声,沈萱命自己的男宠,统领京城巡防营的萧若弼带兵血洗御史台,从此朝堂上再无异议,连同沈萱一起搬入南宫的还有数名妃嫔,这几人虽然在前先同惠帝育有子嗣,但在沈萱面前足够恭顺,并未像性情刚烈的菱妃这般造次,自己孩子的命和自己的性命便被存留了下来,只是生下的皇子公主不得不同自己的母亲骨肉分离,被宫内府统一安置在华萼楼,名为皇室见习之所,实为软禁,妃嫔们为求保命,也只能忍辱接受这样的安排。 萧若弼同沈皇后隔着一道条案而坐,柳叶深眸,细面高鼻,肤白如玉,俊美绝伦,恰是沈萱喜好的口味,而十余年间,苍天巨变,男宠换了一个又一个,皇后口味却一点没变。面前这位尤其讨得皇后欢心,竟将掌管京城九门防卫的巡防营总兵一职交由他。 男宠萧若弼身着青丝蝉翼的绣衣,领口低垂,雪白的脖根两道锁骨隆起,他从无数清洗得晶莹剔透得瓜果中,挑出一颗品相较好得凤梨,露出纤长骨感的指头,袖口抽出一把擦拭得雪亮的短刀,在梨身划过。低频顺眉,对着皇后放肆的谄笑。 翠华西阁的大殿外,一名玄隼军的军士单膝跪在的台阶上,两天前,在翼国,他从上一名军士手中接过军报,一路星夜兼程赶奔漳凌,世道不太平,通往漳凌的官路上盗匪横行,军士不得不选择旁侧的乡间小路绕行,因为怕耽搁军报送达,军士路上不敢耽搁,渴了就着喝路边的池塘和溪水,饿了便取出随身的干粮胡乱对付一口,从上一班军士接过军报,一连两日不休不眠,而交给他军报的上一名军士早在他出发不久便累死在了回程的路上。 军士总算在第三天正午到了漳凌,又被宫门的巡防营的士兵蛮横的挡在门外,被告知要呈上宫内府才能放他通行,军士在艳阳下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被放行,进了乾安宫必须下马步行,多条甬道皆有内卫把守,非二品官员不得入内,军士拖着疲惫的身躯只能在九曲回肠的甬道中左绕右绕,又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到皇后所在的翠华西阁的正门。 军士尘土沾满盔甲,上气不接下气,两颊被严重晒伤,呈现出如蛇皮一般的纹理,两腿全部都是一路上荆棘刮破的伤口,由于过度劳累,体力已被推到了极限,他跪在台阶上,双手捧着一封军报,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努力保持着皇家的规矩。 守门太监一脸嫌弃,又不得不去接那军报,便用密纹精织的袖口捂住口鼻,挡住军士身上的汗臭和泥腥。远远伸出一只手,用指尖勉强将信夹起,用手掸去灰尘,转身轻轻推门而入,立刻换成一副满面容光的笑脸,将信毕恭毕敬地递到宫内府大臣裴悯通的面前,此刻门外的军士还在坚硬的石阶上跪着,无人理睬。 裴悯通将信封翻到背面,上面清晰的刻有监军封印:圣御亲启,五百里加急。裴悯通心里的一根弦立刻被绷紧, “下去吧”他对着小太监说道。 回身绕过屏风,转向内屋,穿过一条雕龙画凤的门廊,一路上,裴心思跌宕,几乎冲动的要私拆掉这封急函,加急的密报在信封上虽未署名,但裴心里清楚得很,定是监军蔡茂的亲笔,战况推进两个月,他便发来第二封密报,虽说这几日,漳凌依旧夜夜箫歌,举目一片太平祥和,但在裴这个在宫内府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看来,太平景象不过是皇后淫威下,强加给人们的一份臆想,临川王举二十六万雄师北上,通晓各路情报的神机营内部传出消息,临川王军队已经席卷皇家的财税重地一关右十六郡,这则消息被皇后一纸密令,封锁在了城墙之外,高家同沈家之间的博弈此刻正如天平一般左右摇晃。大厦将倾,这让长年靠依附皇后宠幸的他不得不去思考下一步的出路,裴悯通神色忧郁,步履匆匆,长年在宫中执勤形成的小心谨慎的习惯,即便是四下无人他也不敢随便造次,只能恭敬地将密函举国头顶,在寂静无人的门廊中匆匆穿行,仿佛暗处无数双眼正静静看着这位老太监的表演,裴悯通的脊背不禁冒出丝丝的凉意。 他来到了翠华西阁最为私密的一处内室,裴刚要推开面前艳红的垂帘,忽然听到皇后一阵清脆的浪笑,裴赶紧止步,并退得远远,不让自己的身影映在垂帘上,此刻皇后或许正同男宠玩得正酣,这个时候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裴打小没了根儿,对男欢女爱竟也颇为好奇,心里发痒,他想要轻轻拨开垂帘偷偷窥视一番,小心谨慎的性格在心里默默告诫着他,将这份好奇心压制下去,他算计着时机,笑声过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裴估摸此刻觐见是安全的,便在门口轻咳一声。 “娘娘,五百里加急!” “进来” 裴悯通弓着腰,低着头,将军报举过头顶。 皇后抡起细小的胳膊,将落在肩下的红色薄绸蝉衣提起,盖住坦露在外的粉肩,伸出两指,将军报夹起,两只沾满樱桃汁水的嫩手,轻轻撕开信头。 “娘娘,敢问,是何方来报,是西境大捷了吗!” 皇后静静读着军报,一言不发,裴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起,回应他的是皇后久久的沉默,男宠坐在对面,手中握着一把纤巧的刀,削着一颗凤梨,斜眼望了望了在一旁的裴悯通,又望了望读信的皇后,一言不发低头继续削梨。 等了许久皇后突然凤颜大怒,将信摔在地毯上。 “好个蔡茂!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从四品监军,说话竟这般没有分寸!是该让姚义朔砍了这个逆贼的头!” 男宠被皇后的震怒一惊,一不小心刀尖划过指尖,几滴血流出,他“呦”的一声,赶紧放下刀,护住娇贵的手指。 裴拾起地上的信,眯起已经昏花的双眼细细读者。 “娘娘且息怒啊,不就前线打个仗这点小事吗,何必这样生气,若是动了肝火,肤色可就不好了!”男宠跑过来,娇声娇气的劝到,放肆的将手敷在皇后胸口,平复他的怒气。 “蔡茂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父亲极力保举,他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兵部补阙,何来今日风光,现在竟然跟我来建议,让我把我的亲女儿当成卖笑女一样卖给别人!他当沈家是什么!” 皇后的怒骂没有停止,男宠继续好言相劝,裴悯通读完蔡茂的信,走到皇后跟前,双手抱拳说道。 “娘娘,老奴以为,依蔡大人所言,澈阳公主成婚一事,乃是挽救如今危局的唯一良策!” 没等皇后反应过来,萧若弼对着裴嚷道 “裴公公!您这是喝了几盅啊!娘娘都这样说了,你竟敢说澈阳公主这是一良策!敢问他姓蔡的有几个脑袋能赔得起!” 裴悯通对男宠不理睬,不依不饶的说道 “娘娘,如今临川王大军势如破竹,燕王的人马远在千里之外的雪国鏖战,无法抽身,其他诸王作壁上观,想要从中渔利,敢问此刻有谁还能,远奔千里救驾!蔡大人救大局于万一的妙计,忠言逆耳,老奴就是豁出命也要在娘娘面前,把这份道理讲明白啊!” 裴悯通一副忠臣良将的卖相,说道伤心处双膝跪地,一张老脸,硬是挤出几滴眼泪。 “哎呦!裴公公,赶快收了吧啊!您这张牌过时了!你以为大堂上放出几句豪言壮语,滴几滴英雄泪就能青史留名了,你们宫内府这点表演还是省省吧!”男宠冷言笑讽。 “若弼,你先出去!”皇后的话语异常冷静。 “娘娘” “我叫你出去,没听见吗!” 萧若弼没想到皇后是在玩认真,那张华美的脸霎时间冷若冰霜,萧若弼不敢再任性的嬉皮笑脸,规规矩矩系上衣带,悻悻离开。 行至寝宫正门,台阶下,那名送信的军士还在地上单膝跪着,来往的太监们并没有一人和他说话,无论在皇宫还是在军中,若无上峰懿旨,普通军士断然不敢起身,他便这样如石像一般候在门外,萧若弼从他身边走过并不曾看他一眼,他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哺时已过,夕阳的余晖将血红的宫墙照的昏黄,也照在他沾满尘土的盔甲上,路过的太监挨个宫门点起花灯,瞟了他一眼,便远远躲开。 军士最终支撑不住,身体一倾,倒在石砖上,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收奴 “小姐,你说这人能听懂人话吗?”丫鬟海棠对上官静彤问道。 “不知道,看她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懂!” “是啊,半天都没一句话,我怀疑吉尔格勒人本身就不会说人话,只能模仿野兽叫”泽来像一条没张骨头的八爪鱼,瘫在一把太师椅上。 “小少爷,你说这些人都吃什么东西!明明是一名女子,怎么长相怪怪的,一点都不像咱们晋人!”海棠又转向魏泽来。 “嗨,那还用说,戎人嘛,茹毛饮血,当然是吃人肉了!” “啊!那我看还是就这么捆着吧,别松了!”海棠有些害怕,向后退却 “泽来,你要是不懂就少在那胡说,” 泽来冲着静彤做了个鬼脸儿,静彤也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他。 “依我看,此人禁锢在此绝非上策”站在一旁的宋璟章双手抱着胳膊,开口说道。 “什么禁锢不禁锢上策不上策的,能大家都听得懂的话不,这时候显得读书多了!”泽来不屑地嘟囔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姐,你跟我横什么他一个外姓人,你干嘛维护他!处处向着他来说话!” “魏泽来,你是越来越没分寸了是吗!我们外姓怎么了,你们老魏家的江山还不是靠我爹,靠我们宋家维护着!”宋景华说完,上去推了赖在太师椅上的魏泽来一把,景华本来就比泽来高出一个脑袋,这么一推,差点把他坐的椅子掀翻。 “说得跟真的似得,打下的功名都是你爹的,瞧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你的一份一样,我跟你说,你爹当年打江山的时候还没有你那,你少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你爹为证,小爷刚跟戎人练过手,还会怕你?你有胆子再推我一个试试”脾气火爆的景华被泽来激怒,揪起他的衣领就要动手。泽来年纪虽小,手却黑得很,拾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就想往宋景华的脑袋上拍。 屋里其他三个人见状赶紧上去拉架,海棠本就年长几岁,身形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魁梧,她一把将泽来抱起,两脚悬空,将他弄到角落里,泽来羞愤的不行,两只手在空中不停挥拳 “宋景华,你个傻大个,小爷今天就跟你决个高下。” “行了,泽来!景华!你们别闹了行吗!要是因为个戎人惹出这么个乱子,还不如直接跟宋将军报告实情算了!海棠!去把她绳子解开,带到宋将军那去!”上官静彤命令道。 海棠犹豫不决,不敢靠前 被绑在慧临阁石柱上的这名吉尔格勒女人突然开口 “大小姐饶命,千万不要把我交给那个屠夫,大小姐饶命啊!” 打斗立刻停止,屋内所有人都惊诧的望着面前这名蓬头垢面戎人女子。 个把时辰之前,上官静彤正骑着华子藜在城外的林间驰骋,被这名戎人女子看到,随后周围的吉尔格勒斥候被引来,想要挟持静彤和泽来二人,幸亏宋子龙即使出现,同戎人斥候展开恶斗,将其全部击杀,救出了这两个孩子,宋子龙立刻带着他们转移到林子外,坐上马车离开,而唯一一名幸存的戎人女子则偷偷尾随,藏在了马车底部。 此时,吉尔格勒马军先锋,出现在城外宋子龙带着两名孩子驾车逃入洛川城,那名女子也就跟着溜了进来。敌军兵临城下,宋子龙来不及安顿两名孩子,便让泽来自己赶车带着静彤回住所,自己赶奔帅府,泽来将车赶到慧临阁突然,正在此读书的两名宋家公子发现车底异样,女子从车底溜出,想要逃走,泽来和宋景华联手将她扣住,绑在屋内石柱上,女子吓得没有半点反抗,只能任由几个孩子摆布。 “看来你是听得懂我们说话的,竟然还装了这么长时间”宋景华狠叨叨地说道,展开手里的皮鞭,往地上狠狠一抽,女子吓得赶紧缩成一团,双手包头浑身不停颤抖,口中不停喊着“饶命”。 “景华,不要这样,她就是个女子,你又何必这样吓唬她!”静彤上前劝阻。 “大小姐,你长年在府上,你可不知道这戎人有多凶残,我们多少边民死于他们的毒手,大晋和吉尔格勒人征战十余载,每次都是他们屡屡犯我边境,屠我边民,烧杀淫掠,这群人愚蛮未开,只知道杀人取乐,同禽兽无异,断然不能留,只能把他们统统斩草除根,让他们不在祸害我大晋的百姓”宋景华越说越觉得不解气,挥起鞭子想抽第二下,静彤立刻拉住他的胳膊。 “景华,你说的我们都知道,戎人固然可恨,但她毕竟还是个女子”静彤说道 “对啊,景华,跟一个女子你耍什么威风,有能耐亲自上阵抗敌啊!”魏泽来借机用尖酸刻薄的话继续刺激宋景华。 “各位公子饶命,我只是一放牧的,两年前举家从草原迁到凉国,在宋埠的靳家做工,结果乌力可汗的人打到宋埠,靳家一家都被杀了,我们这些个下人就成了奴隶,” “你的家人那?”静彤附身靠近坐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却羞怯的往后退,一言不发。院子外有人敲门,女子吓得如同失神一般,诚惶诚恐,管家司徒锦就站在门外。 “快,景华,别让管家进来,让他看到我们私藏戎人肯定会告诉我娘的”静彤一边安抚女子,一边朝宋景华说道,宋景华朝院子里奔去,双手死死扣住门把手,将司徒锦挡在门外 “管家,有什么事,请讲”静彤在屋内喊道。 司徒锦见门推不开,便不在硬推。 “大小姐,请问宋家两位公子在此吗?宋将军找两位公子过去商议战备一事。” “他们在内屋读书,听不见,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一会就过去!” “好的,老奴告退”宋景华听见司徒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把手松开。 “静彤,那你和泽来先在这,我们二人去去就来,要不要我叫上几个家丁帮你们看护一下,和一个戎人待在一起毕竟不太安全”宋景章朝上官静彤问道。魏泽来却抢先答话 “这倒不用,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有小爷在这怕个啥!你们快走吧”宋景章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 “那你们小心”景章嘱咐道。 “行了行了,快走,快走吧”泽来不耐烦地催促。 “魏泽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前线杀敌,让你看看!”宋景华用鞭子指着泽来的鼻子说道。 二人离开后,静彤对着泽来说道 “泽来,你也走!” “我也走,为啥?” “不为啥,让你走你就走!” “可我得留在这,保护你们啊!” “我求求你了,有海棠在,我不用你保护,你这个糟心鬼,还是赶快离开我们吧,行吗,算姐求你了!” 泽来嘴一瞥 “真是好心没好报,行吧,我玩去了,没我在,出了事你们可别后悔啊!”泽来拍拍屁股离开。 静彤在屋内张望看到魏泽来走出了门,便吩咐海棠给女子松绑。 “啊!小姐,我没听错吧!松绑!”海棠嘟囔道 “对啊,松绑,你看她被这么捆着多难受!” “可是小姐,就咱们两个人在这,给她松绑,这不成吧!要松绑是不是也得吧小少爷叫回来啊” “你这个丫鬟,怎么我得话也敢不听了,她逃不出这个院子,放心吧!” “小姐,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你松绑成不” 海棠无奈,只能取来一把剪子,将绳子剪开,剪子却始终攥在手里,神情紧张地盯着女子得一举一动,女子揉了揉勒得淤青得手腕,起身靠在柱子上,好奇地环视着这屋内的摆设,自己虽然给晋人帮过工,但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得宅子,慧临阁最初是赵氏为了给家里得孩子有一个读书写字的场所而建,装饰简单,绝对称不上奢华,但在这名打小就睡在兽皮帐篷里生活的女子来说,这里的装饰简直如同皇宫。静彤见她的模样,恻隐之心微动。 “海棠,院子后屋有个阁楼,你知道吧” “是的,大小姐” “这院子她不能随意乱闯,招人耳目,从今天起,就把她安置在阁楼上,供她一日三餐,过段时间,是去,是留由她自己决定!”静彤说完起身要求,却被女子一把抓住衣袖,海棠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剪子对着女子。 “你赶紧松手,否则我叫人了!”海棠喊道 女子神色哀怨,对静彤说道 “大小姐,我终日为奴,在我们本族人的帐下,过的是生不如死,刚刚您问我家人,其实我一家老小,在乌力可汗屠城时就已经被杀,仅剩我一人苟活于世,幸得大小姐相救,小女子愿意留在大小姐身边,做牛做马,请大小姐成全了我,让我在您身边做个奴婢吧!”说完,跪倒在上官静彤脚下一个劲的磕头。 静彤默默将她扶起 “你莫要这样,我也是见你可怜,但是把你留在府上这事还得看你的表现如何” “大小姐,这可不成啊!马上打仗了,要是让外人知道你在府上藏了个戎人,洛川的百姓得怎么想咱么魏府,郡主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要责罚,况且这戎人生性狡猾,诡计多端,万万使不得!”海棠始终紧紧握着剪子,不肯松手。 静彤转向海棠说道“所以我才要把她留在这里考察一段时间,海棠你别在那站着了,去打盆热水过来,她这身衣服全都是洞,也该换换了!” “啊!” “啊什么啊!快去” 静彤的心地纯正无邪,好济弱扶倾,海棠拗不过,只能撂下剪子,独自一人来到水房,拾起地上得薪柴,往窑里添火,将一盆子将一壶热水放在炉上,坐在一旁用扇子煽动火苗,四下无人,一边煽,嘴里一边发着牢骚 “一个陌生的野人!也配这种待遇,真是活见鬼了!还得让我去伺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公道,大小姐倒是菩萨心肠,但也不能这样过分吧!一个不认识得野人,说不定哪天说翻脸就翻脸,弄不好还是戎人得内奸那,放在魏府里,多危险!不行,找机会我得去和太太通报一声,不能由着小姐的性子,这么下去非出乱子。”海棠就这么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天,壶里的水已经有些微热,灶里的烟却久久不散,还不停向屋内蹿,不一会整个水房乌烟瘴气,海棠不得不把门窗都打开,却是杯水车薪,黑烟越积越多,像是失火,海棠呛得直咳嗽,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跑到屋外,抬头一看,魏泽来竟然在屋顶,不知哪里弄来的干草,不停的朝烟囱里添,把烟道赌得个严实。 “大少爷,你要,,,要是,,再,,,再作损,我,,,我就向太太告你得状!”海棠被捉弄得不行,一边咳嗽,一边朝泽来喊道。 泽来被逗得哈哈大笑,像猴子一样,跳到旁边得屋顶,逃离作案现场。 他百无聊赖得在,魏府里四处游荡,手里摆弄着刚刚完工得一个泥人,没过多久,捉弄人带来的快感便消退,府上经过得得内卫,和奴婢见了都草草打了声招呼便离开,好像各自都有事在忙,神色匆匆,没人跟他说上一句话,他想要到外面去散散心,走到魏府门口,只见武元军大队人马一路小跑从门前经过,来来回回得马车拉着无数辎重,和兵器急不可耐得穿行于其中,中间有士兵和军官叫嚷呐喊,门口街道无比吵杂。 “看来真要打仗了,”泽来兴奋得自言自语,他看到人群中,高洪骑着马在队伍来回游走,不时停下来疏导人流,一会跑到队首,一会又奔到队尾,忙的焦头烂额。 “高大哥,你们还缺人不,打仗算上我一个行不!”泽来隔着人群对高洪喊道。 “泽来,你小子别到处乱跑,我没空管你,回屋去!赶快!”高洪不耐烦地嚷道,随后奔着城门而去。魏府把门得两名内卫将魏泽来强行推进院子,将大门关闭。 “真没意思!”泽来无奈,噘着嘴离开,看着别人忙前忙后,没空搭理自己,便再次爬上观蟾阁得屋脊上,在疾风中远远朝城外望去,只见曾经寂静得黑蟾山上,无数顶灰白相间得帐篷被搭起来,吉尔格勒盟得军队在此安营扎寨,黑压压得军队朝着地平线上延伸,如同遮天蔽日得蝗虫,将渺小得洛川困在一片孤海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血战 魏泽来已经十一岁,在他的心里,他知道那个被他称为娘得人并非自己得生母,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人世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从记事得那天起,就出现在魏府,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身在何处,从前他从未劳烦去问,直到有一天,自己的玩伴,和他一起在南市练摊的白卫聂,要离开洛川,回老家猇国,泽来前去送行,他看到,在深宅大院中,白卫聂的父亲白崭指挥佣人忙前忙后,当一切收拾妥当,白崭将自己的独生子抱上马车, 城外,每天上万名吉尔格勒人轮番攻城,宅子靠近西面城墙,经常能够听见着舍人心魄的喊杀声,白卫聂还是个孩子,本就胆小,吓得用手捂起耳朵,抽泣着,父亲白崭的大手摸着儿子的头,不停安抚受到惊吓的白卫聂,从兜里掏出一个湛黄色的糖人,在儿子面前摇晃,白卫聂终于不哭了,两只手接过糖人,含在嘴里吸吮着,此刻吉尔格勒人的投石器投来一颗巨石,在人们头顶呼啸而过,砸向不远处一栋民宅,一阵土石崩溃的声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白崭赶紧捂住儿子的耳朵,将那哀嚎同他隔绝,白卫聂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吸吮着糖人。 临行时,白卫聂朝魏泽来挥了挥手。 “放心,魏兄,我回錿国,过几日就回来,到时候带我们猇国的天兵天将帮你们解围” 一大帮子人随着车马直奔东门而去,远远的将血与火裹挟的洛川甩在身后。 老白在从前一直是他所奚落的对象,老白的离去缺让他小小的心,感到些许的伤感,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惆怅,他回到了魏府,并没用像从前一样去慧临阁同上官静彤和宋景华厮闹。 戎人围城已经是第七天,高洪和宋景华全被征调到了城墙上,亲临战场,景章也被父帅安排到了武元军勤务营,负责军中的往来文案,男孩子中,唯独他一人还想从前那样闲适,想逃课便逃课,想上房玩耍便上房玩耍,只是周围的空气愈加沉重,让他有种莫名的压力。 他来到正阳殿,连续几日灯火通明,赵文君和手下将帅在此不眠不休,研究城防策略,泽来知道此刻进去并不是时机,可心中旷日持久的谜团始终未解:他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此刻身在何处,为何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不像白卫聂的父亲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在门外踌躇了许久,终于下定觉新,走进正阳殿,把门的内卫瞧了他一眼,并未拦他,赵文君一帮人正在后殿议事,泽来走到屏风后,忽然听见一阵玉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赵氏一声震怒。 “迁都!坚决不可能,我是魏府的人,洛川乃是大晋西境之魂魄!凉国国都!魏家祖灵所在,就是死也要在魏府的大殿上死,绝不可能被草原的劣等野种们像狗一样驱使!今后无须多言,谁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及迁都二字,无论是什么官职,什么辈分,一律诛九族!” 屋内一片死寂,泽来从未见自己的娘亲有这样愤怒的时刻,吓得大气不敢喘,呆呆的立在屏风后,不一会,将军们满面沮丧,鱼贯而出,宋子龙也随人流出来,与泽来四目相对,面色难看,未发一言便离开了。 泽来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回身想走,一直手搭载了他的肩膀上,将他叫住。 “你娘在找你!”司徒锦对泽来说道,泽来望着他的脸,一连几日陪着赵氏点灯熬油,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管家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折磨,司徒锦面容惨白,从前的红润不再,额上多了几根青丝,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 “哦”泽来应付了一声,挪步进了内室 他看到自己的娘亲一身戎装,双手杵在一张牛皮纸做成的城防图前,神色沮丧,形销骨立,往日的刚强不见,用温婉哀怨的眼神望着泽来 “你去哪了?”赵文君对儿子问道,语气却不见往日的刚硬。 “哦!我那个我就是去门口坐了坐,看看高大哥那有啥需要帮忙的”每次应对母亲的质问,泽来都会习惯性的气短三分。 但这一次,母亲并未生气,而是对着泽来莞尔一笑。 “呵呵,你一个小孩子,能帮上什么忙,来,坐下吧” 赵氏拉着儿子的手,来到桌旁的矮凳,母子二人面对面促膝而坐。 “饿了吗?我叫管家拿些糕点过来” “娘,我不饿,娘你有事?” 赵文君抚摸着儿子的头 “娘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哦” “泽来,其实娘想嘱咐你件事” “哦” “以后,如果娘不在了,你是家里的男人,一定要照顾好你静彤姐姐” 泽来一听,急了,腾的一下站起来 “娘!你这是何意!啥叫不在了,这就是咱们家,不在这了,你要去哪!” 赵文君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坐下 “孩子,你别急,听娘和你说,你知道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你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丁,你的事就是要在将来照顾好这个家,这是逃不掉的,这就是你的命数,就像娘的命数就是撑起咱们整个大凉国,为朝廷效力,保境安民,还要撑起魏家,照顾好你们姐弟俩,但是娘知道,娘并没有做好。” 泽来对这沉闷的气氛有些不适应,在他眼里,家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对于母亲身上的重担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能看得出,母亲更像是在和她倾诉心底忧愁,谈话如同诀别,搞得泽来坐立不安。 “娘,你不要这么讲” “你先不要说话,答应娘,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一定要担起这个责任,照顾好静彤!”赵氏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好的,娘,我答应你”泽来回答道。 赵氏将儿子抱起,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泽来有些害臊,咯咯地傻笑,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唇印。 斜阳照进屋内,地毯上投下一块金黄,城外吉尔格勒人依旧如潮水般涌向城头,母子俩忘却了流逝的时光,沉浸在短暂的天伦之乐中。 。。。。。。 由于敌人来的突然,洛川对这次围城毫无准备,城外大批屯粮来不及转移,便落入敌手,就在白崭一家逃离不久,乌力派出凶残的萨克拔部行进至东侧城门,至此,对洛川的合围全部完成,一些豪族富户想要逃走,被堵在了城内动弹不得,宋子龙所强烈坚持的迁都计划成了泡影,城内的局面越来越糟糕,打砸抢频发,本就疲于奔命的武元军不得不派出一个大队维持城内治安,围城进行到第十天,余粮出现短缺,赵氏决定暂行配给。 而对宋子龙来说,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在等待这他,对军粮贪腐的调查有了结果,此刻战事正酣,郡主不能拿出什么实际惩戒措施,但自上一次例会上,对宋的态度似乎起了些微妙变化。 先前大事小情都要听取宋的建议,而今赵氏却对迁都的提案大加斥责,立场之强硬让他没有回旋的余地,郡主的态度让老谋深算的宋有所算计:当下一劫,若能挺住,难保郡主不会秋后算账,若挺不住,洛川十几万人口,包括他自己都会是乌力可汗的刀下鬼,一切皆成乌有。 宋子龙暗暗悔恨,自己为魏家呕心沥血,竟让两栋临湖美宅给毁了晚节,他不曾对自己的忠心做任何猜测,却是蔡瑁的一番心计,让他看清了自己压抑已久的本心。人生这步棋已经走死,他只能寄希望于战后,郡主能念及他一朝老臣的身份,功过相抵,如果他们都能活过战后的话。 围城持续到第十八天,戎人昼夜不停的轮番攻城,遭到宋子龙部队的顽强抵抗,他将儿子宋景华亲自委派到洛川正门协防,武元军击溃戎人大小十余次冲击,中午时分,天上黑云压城,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乌力被迫下令停止攻城,回到营帐寻摸城防的破绽,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乌力根据线人来报,破绽终于出现:被宋子龙派遣守卫北门的虞世基竟趁大雨,擅自离岗。 虞世基本是洛水边的一渔民,早年不甘忍受渔家生活的清苦,跑到洛川投奔自己的本家姐姐虞倩,虞倩时年二十六,是宋子龙二房姨太太,借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宋子龙便在武元军里给虞世基谋了闲职,虞虽说出身贫寒人家,却十分聪慧,对官场谄媚奉迎的一套领悟颇深,靠着宋家背景,三十岁就已经成了武元军中的骠骑校尉,此次戎人来袭,宋子龙更是予以重任,让他带兵守卫北门,可惜虽身居高位,虞缺没有统御兵马的本事,时间全部用在花天酒地的享乐上,虞天生一副色相,对男女之事十分在心,自从当上镖旗校尉,便休了和他同床共枕八年的原配夫人,又接连娶了八房姨太,由于房事无度,身乏体虚,三十岁便谢了顶。 虞生活优渥,久居城楼数日,对营中生活,叫苦不迭,此时一股倾盆大雨终于给了虞开小差的机会,他趁着攻城停止的空档偷偷溜回了家,一家之主连续几日不在,家里的几个姨太太因为一点小事闹开了锅,叫嚷着要分家,虞不得不回去处理。驱车回府的路上,正好被乌力可汗在城内的线人看到,直到大雨结束都没有返岗。 草原狼嗅到了血腥的气息,乌力当机立断,命令手下猛将萨克拔,率精锐倾巢而出,猛攻北门。守将不在,守城的军士们人心浮动,大家以为虞为求自保,已经弃城而逃,戎人很可能已经进入洛川。 平日里,虞世基动不动克扣军饷挪作他用,已成常态,搞得麾下军士人心浮动,无心恋战。萨克拔单枪匹马冲在最前面,带兵顶着箭雨架起云梯,历经一个时辰的苦战,死伤无数。但戎人最终登上北门的城墙。萨克拔身形魁梧,通体银灰色甲胄,肩披九尾狐皮,年方二七,阔面箭眉,神似传说中的巨兽望天犼,腰挎西域竂铜弯刀。背靠着如狼似虎的百万雄师,两眼如熊熊燃烧的火苗,他顺着云梯,蹬上城门楼,挥动手中的巨斧,在守城军士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戎人来势凶猛,武元军将士没有主帅镇守,各自为战,很快被萨克拔打得七零八落,卸甲而逃,嗜血成性的戎人见人便砍,城门楼上冷血涂壁,断肢横飞,场面十分惨烈,士兵们被逼到角落,逃跑无望,跪地求饶,确终逃不过戎人凶残的利刃,北门城门楼下聚集了数千吉尔格勒轻骑,手握柳月钢刀,严正以待,等着萨克拔打开城门的那一刻。 眼看北门即将失守,正在城内做调度的高洪见状,于拥挤的人群中振臂一呼:戎人要破城了,大家跟我上,把他们打出去!说完,跃马横刀直奔北门而去,周围军士听罢,士气高涨,调转矛头奔向北门。 戎人杀入城内,北门洞开,无数骑兵顷刻间如滚滚铁流涌入,刚一入城就被高洪带领的长枪队堵在门口,骑兵行进飞快,直接撞向高洪布下的枪阵,顿时人仰马翻,枪阵将吉尔格勒人的骑兵严严实实的堵在门口,高洪两脚蹬鞍,在马肚上一夹,勒起缰绳,马蹄腾空跃起,骑上了城门台阶,高洪左劈右砍,斩杀戎兵无数。冲到城门楼上,已经战成血人血马,吉尔格勒人晓得晋人只会龟缩在高墙内打防御战,从未想到晋人中竟有如此猛将,武元军将士见高将军只身冲入敌群,军心大振,紧随其后杀向城门楼,同吉尔格勒人在城门楼上展开凶狠的撕咬,双方都无法将对方赶下城去。 混战之中,萨克拔和高洪正面相撞,两人刀剑相向,鏖战十来个汇合不分伯仲,萨克拔发力凶猛,体力惊人,高洪渐渐被逼入下风。 千钧一发之际,赵氏身披金盔金甲,出现在城墙下,肩头扛着一面魏字大旗,在如同松涛林海一般的铁甲阵列之中,踏波而行,抽出宝剑,直指城头,藩王府亲兵卫队得令,一拥而上,涌向城头,杀生震天,魏府卫队经过魏恒亲手调教,为武元军中之最精锐,战力非凡。 天平立刻被打破,吉尔格勒人眼看对方大队人马涌来,变得惶恐无措,锐气大减,且战且退,萨克拔恼羞成怒,挥刀砍死数名想要逃跑的手下,魏府卫队手持短矛,将吉尔格勒人逼向城墙边缘,敌军像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退去,慌乱中,数名戎人失足跌落。 北门之围被解,攻城的戎人遭到迎头痛击,武元军的将士难以抑制亢奋的心情,激动得山呼万岁,西门东门得守城士兵遥相呼应,喊叫声震动整个洛川城。传到数里外的戎人大营。 直到这时,虞世基才匆匆骑马赶来,神色慌张衣冠不整,得到手下人得报告,说郡主亲自到北门督战,这才逼得他扔下家务事,急急忙忙往回跑。 “末将救驾来迟,请郡主赎罪”虞世基歪带着帽子,跪在赵氏脚下,不敢抬头,汗流如雨。 赵氏冷冷的俯视这跪在地上的虞世基,一言未发。 两名魏府内卫上前,将虞架起,压上囚车,直奔地牢而去。 高洪身中一百多刀,盔甲被砍烂,满脸是污血淤泥,从头到脚上下找不到一块干净得地方,用矛头勉强支撑着走到赵文君面前 “禀郡主,戎人今夜欲夺我北面城门,已被我军击退。” 说完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敛秋 求援得折子在蔡瑁案头已经堆成了山,内容多为洛川城内粮草不济,兵源不足,恐来日不多,急请玄隼军出兵驰援,虽说最后每每落款都是郡主赵文君得签字,但蔡晓得,这大多出自宋子龙之手,在蔡茂看来,以赵刚烈得性情是断然不可能低三下四的向朝廷兵马求援,况且赵同皇后夙怨颇深,她也深知,朝廷出兵只不过是做出一副救国救民的模样给天下人看,皇后没明说,朝臣也不敢乱讲,姚义朔更是不得要领,其中的奥妙只有蔡一人知道,毕竟谁都不可能为了政局上的敌手拼劲老本,况且临川王的威胁日益显现,军营内粮草面前维持,恐怕只有班师回朝一条路可走,西境战事怕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鞭长莫及。 堆积如山的军报,蔡看都不看一眼,却终日将自己关在营帐里,焦急的等待着一封即将由宫内府送来的密诏。 就在北门之围的前一日,密诏终于被送来,蔡喝令左右退下,将帐门紧闭,没过多久便走出屋来,叫来信使将一蜡封的信件亲自塞进信使的牛皮筒中,那牛皮筒并非玄隼军往来文书所用,上面用紮蚕缝着一条灰纹黑蟒,乃是北燕骁莾军六品军侯以上呈寄军报专用,信使小心翼翼的将牛皮筒装好,奔着洛川而去。 就在信使策马离开的一刹那,空中黑云堆叠,弥漫在整个凉国上空,一场大雨降至,蔡茂站在门口长须一口气,回到帐中,将桌上所有求援的军报扔进柴垛的薪火之中。 上官静彤吃力地爬上梯子,木质梯子上遍布了毛刺,在静彤白嫩的手臂上划出不少口子,静彤并没在意,终于爬到了慧临阁的阁楼,阁楼里堆了不少干草,刚刚被静彤收容的戎人女子已经在这阁楼上连续住上了十个日头,正在干草堆上四仰八叉睡着午觉,静彤手中端着一碗汤面,女子被弄醒,睡眼惺忪的接过汤面,二话不说就开吃,三下五除二,一大碗面条囫囵入肚。吃完筷子一撂,把空碗往静彤面前一推,倒头就睡。 静彤见她这幅做派,气不大一出来,怕她挨饿,自己叫人坐好一碗面,身为魏府大小姐的她亲自爬上这么高的阁楼,送到她面前,竟然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喂,你知道现在能吃上一碗面条多难吗,城里粮食短缺,都是你们戎人闹得,你不觉得羞愧吗!” 女子看都不看他一言,闭目装睡。 “喂,我在跟你说话哎,主子说话,你这个当下人的也应当招呼一声啊!你们戎人都这么没礼数吗?再说,我这可是亲自给你送饭,你好歹也有个感恩的话吧!” 过了好一会,女子才用有些蹩脚的晋话回应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是个奴隶,他们打仗那是上面的老爷们之间的事,跟我可没啥关系” 说完把头埋进草垛里。 “真不知道个好歹,我看我就不应当管你,让府上的人把你抓去关进地牢,你才能懂点事理,真是朽木不可雕,我也不图你报恩了,过两天你赶快从我这离开,我这也不缺下人!” 静彤把碗一收,转身要走,却一把被女子抓住胳膊。 “喂,你干嘛!松手,你也太放肆了,敢冒犯本小姐” 女子长年干的是粗活,手劲很大,捏的静彤很疼。楼下候着的海棠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对着阁楼喊道 “大小姐,怎么了,要不要叫人!” 一听叫人,女子心里一慌,赶紧松开手,满脸堆笑 “大小姐,别生气,我就是有个事情像问大小姐,想要把我送出去,等我问完也不迟啊” 静彤眉头紧锁,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嫌弃地朝她上下打量,见她并没有要冒犯自己的意思,便对楼下的海棠喊道 “海棠,没事我跟她在这说两句话” “哎,真是麻烦,养了这么个东西在家”海棠听罢,噘着嘴自个嘟囔道。 “我很忙,你有什么事快说”静彤有手指弹去粘在衣领上的干草,不耐烦地说道 女子诡笑 “前几日,跟您在一起那个公子,您是对他有些意思,我说得对吗!” 上官静彤一愣,一阵绯红沿着纤细的脖颈向上爬,和雪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什么公子?哪个公子?” “嘿嘿,大小姐,您跟我一个下人就不必这样,我是戎人,你也知道,这些事,无所谓,想说就说” 静彤羞愤的起身,指着女子的鼻子嚷道 “你这个不懂礼数的野蛮人,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这么胡说八道的!我现在就叫人来把你抓走!” 静彤虽说气愤,但声色稍显稚嫩,话虽说得狠,却完全看不到一个主子的威严,女子见她生气却也满不在乎,手里攥着一绺枯草摆弄着。 “大小姐,别生气,其实我也就是猜测,但看您的反映,我还没说是哪位公子,您就这么性急,看来这推测是不离十” “你!你!!”情急之下,静彤已经说不出来话。指着女子干跺脚。 “好你个野女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人来” “那我劝您还是别了,现在外面打仗打得凶,当兵的都拼了命在守城,要是旁人知道,你藩王府上还藏着个戎人,那影响得多坏,” 静彤听罢一愣,冷静下来细细琢磨:其实不要说那些浴血奋战的官兵,就是自己的母亲如果发现自己在府上养了个戎人女眷,绝对不会轻饶了自己,打手板,关禁闭自然不必提,就是泽来也得受牵连,那货没羞没臊,被罚一百次都不会在乎,只是自己在王府在,母亲面前的良好的形象怕是难保全,静彤越来越憎恶眼前这个好吃懒做不知感恩的戎人女子,悔不该当初一时心软,收留这么个祸害在家,更可气的是自己对宋公子一点点的私心竟被这家伙看穿。 “大小姐,不如这样吧,你看我有手有脚的,总在你这里白吃白住也不是个办法!” “行,我现在就叫人送你走” 静彤以为她要主动提出离开,兴奋得不行,谁知这女子话锋一转,凑过来朝着楼下望了望,确认没有人,便低声对她说。 “不如,从今天开始我就在你府上打杂吧,” “今天?今天绝对不可!” “敢问大小姐,为何?” “你是存心害我吧,明知道现在府上盯得紧,我身边突然多个人,难道别人就不会犯疑吗?到时候追问起来还不是我的责任!” “其实,大小姐,我没别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要挟我?” “和要挟不要挟无关,我只想问小姐一句:小姐爱上那个公子了吗?” 静彤被如此粗暴的问题问得一愣 “你一个下人,这与你何干?” “如果小姐爱他,那他爱小姐吗?” “什么爱不爱的,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你别说!不准你说!” “小姐是我的恩人,小姐遇到的困扰,我也能明了,在你们看来,我虽是戎人,但小姐经历的,我也曾经历过。之所以这么问小姐,我是想说,在我们戎人看来,既然对一个人有意,不管这个人对你是怎么想,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到他面前,直接把你的心思说出来,然后立刻跟他,嗯用你们晋人的话,叫做圆房!” “圆房?”静彤两颗豆大的眼珠都要掉出来。 “你们戎人的做法也太生猛了吧!人非兽类,如此行为太过放荡了,是宗法所不容?”静彤将她在学堂中学到的大道理搬出来。 “不这样又能怎样,小姐身处富贵,养尊处优,饮食起居都有人服侍,不用为吃一顿饱饭,但身处草原上,有太多的东西会要了你的命,你睡觉可能会被蛇咬死,打猎可会被熊吃掉,每年冬天都有人被冻死,饿死,即便是酒后的一次小的口角都会见血,和其他部族长年累月的打仗,抢粮食,抢牛羊,抢地盘,抢女人,和你们相比,我们就是在刀尖上生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生命会在哪一刻结束,很少有人会活到终老,既然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不让你的想法,发泄出来,因为明天你也许就没有这个机会!” 静彤听完,不禁感叹:“原来你们的生活竟是这般残忍” “所以,小姐,如果你听我的,明天就去到这个宋公子面前,把你心里的话统统告诉他!不要再犹豫,直截了当!” 静彤听完她的话,心里直打鼓,再怎么说如此生猛的做法,就是乡野村夫,市井小民都会打促,更何况她这样一个文弱的女孩子,戎人的这套行事方法和她的本性相去甚远,恐难作为。 “梧桐,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小姐问你,你有心上人吗?” “当然”女子回答道,声音清凉干脆,将静彤的好奇心完全挑拨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哪?你们最后怎样了?”静彤问完便有些后悔,“最后怎样?”她也明白,故事的结局会以悲剧收场,否则这个女人便不会与她有交集,如此问话恐怕勾起她的不忍回首的伤心事,但她平静如水的神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毫不介意 “我在小姐这个年纪,曾经爱上我们部族族长的二儿子,当年我们部族里很多姑娘都喜欢他,那个小伙子很英俊,很强壮,很能打仗,我们和临近的部族争夺水源,每次他去打仗回来,马鞍上都挂满敌人的头颅” 静彤不愿再受这种血腥的刺激,赶紧将她打住“好吧,这个你不用说了,说说后来吧” “后来,因为我下手最快,所以他就归我了。”女子说道这里,得意的一笑,这是自从丛林交战以来,静彤第一次见她笑。 “那后来那” “后来我就给他生了三个男孩。” “天哪”静彤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你居然还是个当妈的!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女子耸了耸肩“也许你们晋人成家生育都要晚,可我们十二三岁就有后代了。” “既然你已经为人母了,为什么还会流落到这里?”静彤问道 女子听罢长叹一口气。 “两年前,乌力的吉尔格勒盟打到我们这里,我们族长拒绝归顺,领着全部造反,乌力把我们打败了,把全部男人都给处死,包括那些孩子,我们女人就成了他们的玩物,给他们当奴隶,白天做牛做马,晚上供他们消遣,我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被绑在剥皮桩上,一天一天折磨死的,我伺候了乌力手下一个族长足足两年,几天前,那个族长,就是被你们的统领砍死的那个,带着我们几个奴隶来洛川打探情况,我才会沦落到这里” 静彤听完久久不言语,望着女子冰冷麻木的双眸。 沉默了半晌 “以后你留在我身边吧,赐你一个我们晋人女子的名字,你就叫敛秋,明天开始干活,可不要偷懒哦”静彤说道 “谢谢你,大小姐”敛秋神色凝重的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旧城 ”太子殿下,跨过这条漳河,不出两日我们就能打进帝都了”猇国公在一旁拱手施礼,临川王灿立在悬崖最边缘的一块石阶上,迎着凛冽疾风向江对岸的漳凌眺望,烟波浩渺之中,太掖宫阁楼若隐若现。 “十五年了,这一天还是来了!”临川王背对着众将士,紧握双拳,芸辉顶的朔风将他的斗篷托起,风如刀割在他被吹的绯红的脸上乱划。从三岁起遭外戚威胁,不得不以皇子见习之名举发配猇国,自己的幼年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猇国渡过,但他依旧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栋阁楼,正是在他们狼狈逃离的那天,父皇窝在宫里不敢出来,高灿连同母亲淮阴刘氏一家被驱离到宫门外,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两旁护卫的玄隼军士兵,见这一皇亲贵胄已经失势,口哨嘘声此起彼伏,言语辱骂不绝于耳,更有甚者,一路上尾随骚扰刘家婢女,皇后沈氏立在阁楼之上,高傲俯视着阁楼下的刘氏 此后的十五年里,漂泊在外的刘氏一家居无定所,皇后不肯轻易将她放过,屡次遣人行刺他们母子二人,幸的猇国藩王出手相助,一家人在猇国落脚,为了免遭皇后毒手,一家人过着几乎被软禁的生活,年复一年,逐渐淡出了皇后和所有朝臣的视线,像是躲在一个漩涡之外,被遗忘的角落,直到那夜惠帝醉酒。 十五年后,一纸圣命让高灿昏暗无光的人生看到了转机,十七岁得他背靠二十六万外藩的兵力揭竿而起,挥师北上,或许是由于早年母亲受辱,对北燕一族有切骨之仇,黎阳一役,将投降的两万燕军活埋,远在雪国的沈獠气得大病一场,猇短短数月便直捣漳河南岸。 沈氏一族的丧钟已经敲响,麒麟山下,高灿的营盘星罗密布,拨云见日的那天即将到来,下一步要做得只有等待,眼看着燕军已是强弩之末,大理国的军队已经拔掉了燕军的漳河大营,只要两方军队一汇合,便可完成对漳凌的合围,形成钳行攻势。 高灿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对着全崖峭壁下安营扎寨的军士门大吼一声“开锅!” 用餐时间到,上千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被揭开,一时间蒸腾的雾气将漳河南岸霎时变成蓬莱仙境。隔着几十里地漳凌城头的守军看得心惊胆战,纷纷揣测;接下来这场恶战中,自己能活下来的几率有几何。 皇后沈萱此刻就站在太掖宫的阁楼上,和高灿隔空相望,她一言不发,身边的宫女私底下交头接耳的议论,估摸着叛军的人数。 “这次好像不妙,像是有十几万人在对岸” “岂止!少说有二十来万人马” “哎呀,你们到底会不会看,这么多锅一起生火做饭,恐怕五十万都不止” 宫女们交头接耳,数字被越推越高,人们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皇后不语,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山头。 裴悯通双手捧着一份急报,满头是汗,步履匆匆的爬上阁楼的台阶,宫女见到催公公,赶紧低频避退,让出一条路。 “娘娘,”裴公公大汗淋漓,将军报平举过帽檐,低头不敢言语。 “有屁快放!”沈皇后并未看他,双眸紧锁着河对岸的山头。 裴公公不敢言语 “无非是南宫直那条老狗跟着搞事情了吧” “娘娘娘圣明,长州县急报,长州城东发现大批周王的马队在活动,据推测不出今日,就可与叛军主力在九尺山汇合我骁莾军,列将军部今晨遭遇周王轻骑马队伏击,列将军受轻伤,折损人马五千,剩下的七千人,已经退入漳凌城” “列盛怀逃得倒是挺快!还有别的吗?” “没没了” 裴公公将军报合实,在皇后身边静静杵了半晌,沈皇后长叹一口气。 “看来我命不久矣!” 周围的宫女们听到此言,大气不敢深嘘。 皇后的注意力从对面的山头移过来,俯视着低频顺眉的裴公公。 “拟旨,列盛怀,督军不力,临阵畏战,负失察之责,满门抄斩,余下的话你自行斟酌,现在就去办” “遵遵旨” 裴公公哆哆嗦嗦的答道。 皇后继续凝视着对岸,忽然自己所站的位置寒气侵身,阁楼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和对岸,随时想要吃掉自己的百万叛军 敛秋上岗做事的第一天,静彤让敛秋完全听从海棠得指派,敛秋这一天,完全是在海棠的责骂中渡过的,虽说自己曾经给晋人的富户当过羊倌,但处理起内务格外的愚笨。 大到生活做饭,小到洗衣叠被,每次弄完都留下一堆罗乱,海棠跟在她屁股后面一个劲的碎碎念,从早到晚。 “敛秋,你怎么还不去挑水, “敛秋,门口的条案,倒地擦了没,怎么还这么多灰!” “敛秋,让你添个香炉怎么弄得地上全是黑炭!” “敛秋,祖宗排位上的桃子是不是被你偷吃了!怎么少一个!” 晚上烧饭,敛秋一个劲的添柴,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海棠捂着鼻子跑过来帮她熄火 “真是,真是,敛秋,你可真行,做个饭能把房子点了,真是猪脑子,幸亏我们家小姐人心宽厚,还能留你做事,换做我,就你这种愚蛮不开的戎人,我早就” 海棠以为,敛秋受了一天的辱骂早就习惯了,可不曾想,没等她骂完,敛秋的脸一横,狠狠地瞪了海棠一言,目光竟如草原饿狼一般凶狠。海棠被吓到,闭口不言。刚刚开始一位这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却愣是踩到了她的底线。 弄完炉灶,海棠从袖子里抽出两淀现银,递到敛秋手里 “小姐最近要熬夜看书,去济善堂给小姐抓两幅护肝的药!”海棠表情尴尬的说道。 敛秋一把抓过现银,扭头便走。 “这可是府上的银子,不准你乱花!” 敛秋头也不回,直不愣蹬的走出门去。 海棠面子上挂不住,咬牙切齿的暗骂 “这个野人,真是缺乏礼教,换做我早就把她交官了,那里容得她这般造次!” 敛秋早就忍够了海棠的辱骂,难得有机会出来透气,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站在晋人的市镇上看街景,自己之前见过的最华丽的房子,不过是以前东家住的小宅院,一圈砖石墙把几栋寒酸的木头宅子围在中间,周围荒蛮偏僻,远离市集。 如今站在洛川街头,光是这满城层楼杰阁就看得他几乎要昏厥,战事吃紧,洛川已经没了前日的繁华,但即便如此,眼前这幅镜像也足够她这个戎人女子惊叹半年,敛秋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正置身天宫仙境,这瞧瞧,那摸摸,在南市漫无目的的游走。 太阳渐渐打了斜,敛秋这才想起,海棠交代的任务 “干干什么来着?哦,对,对,对,抓,,,抓药” 敛秋举起手中的银子,站在街中间,两眼盯了半天,费了好多脑力,才想起她出来干什么。 刚刚想到要去抓药,突然一直打手朝她扑过来,敛秋本能的向旁侧一躲,那人揪住她手里的银子,扭头就跑。 “哎?你谁啊,你给我站住”敛秋平生第一次见到贼,脑子有些蒙,见人跑远,才回过神来,拔腿去追,一边追一边怒吼 “王八蛋!那我的银子,给我站住” 敛秋脚力了得,不输男子,和这贼的距离越跑越近,贼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朝他扑过来,立刻吓得半死,憋足了气疯跑,两人在闹事的人群中追逐,满街的行人见状频频侧目,纷纷给他二人让路,生怕冲撞到自己。 贼一个急转弯,溜进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小巷子,敛秋紧跟其后。 贼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东拐西拐,最终被堵在一个死胡同里。 敛秋气喘吁吁的站定,双手扶着肚子。 贼慌张的左顾右盼,三面的土墙有一人半高,将他死死堵在中间。 敛秋缓过气来,展现出一副吉尔格勒女子的生猛面向,她撸起袖子,露出满是肌肉的小臂。 “你小子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把银子留下再让我打一顿。二,把银子留下,给姑奶奶磕三个响头,必须见血,然后从这跪着出去。” 贼瞧了瞧,敛秋,虽说自己算个男子,但对面这东西绝不能算女子,和她交手难保有几成胜算。他扫了眼四周的高墙,无奈两膝微屈,将手伸进了装银子的口袋。 “小子,算你聪明” 敛秋伸出右手去接,谁知这贼灵巧的转身一跃,两手扒在土墙的边缘,一个猛子,半个身子搭上了墙沿儿。 敛秋没想到这贼竟拼了,赶紧上全去抓贼的腿。眼看贼的另一只脚就要勾搭到墙沿儿,敛秋一个箭步冲上前,贼人见状,使出浑身力气顺势对着敛秋的面门就是一脚。 敛秋感到被一块砖狠狠拍在了脸上,一头栽倒,摔得结结实实。回过神来一看,那贼早就溜没了影。 她感到自己一边脸上像是肿了,摸起来完全没有感觉,鼻头还带着血,只是手头没个镜子,没法看清自己伤得到底严不严重,是不是破相 “破相又能咋,反正长得也不好看,破就破呗”她掸了掸身上的土,自我安慰道,只是这药 没抓来,还弄丢了银子。 “哎,听天由命吧” 敛秋揉了揉脸,迈步往回走,忽然听见旁边的墙后,隐约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敛秋好奇的趴在墙上细细的听。 “话虽这么说,我就怕我这个姐夫到了那天下不去手,要是真逼着他临阵倒戈,那可是坏菜了!” 另一个声音冷笑道 “放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你姐夫开出这么优厚的价码。” “那静彤和泽来这两个孩子真要除掉吗?” 敛秋的心头一震,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屏息凝神的听。 “换做你,你要不要除掉” “这” “东家的指令非常明确,斩草要除根,今天你发菩萨心肠,无异于养虎为患,所以一定当断则断,那怕看在钱的份上!” 一阵银锭碰撞的声音,从声音判断,银子的数量和厚实程度,足足可以用斗来称量,紧接着是一阵谄笑。 “成,成,成,东家说啥子都对,还有啥子事情是钱办不到的,给钱就行!” “告诉你,钱拿了,当天可别给我演砸了,否则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不能,不能,您老这说得叫什么话,钱都拿了,怎么可能给您搞砸,您就站的远远儿的看大戏吧” 敛秋想立刻翻墙过去看看到底,是谁要谋害小姐,和小少爷,但墙太高,她又没有那贼人的本事。便疯了一样跑出去,冲到街上,洛川城里的小宅院栉比鳞次,巷子的分布如一团乱麻,让人摸不清头绪,她绕过一排院子,重新扎进巷子里,在心里胡乱估摸着方位,终于在一处差不多的拐角,她远远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正朝着巷子外走,转弯处,她隐约看到那人的侧脸,那是一张稍显消瘦的中年人男子的面庞。 敛秋冲上去,再次回到街上,那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难寻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火情 泽来的手不安的摩梭着下巴,另一只手举到半空,又放下,又举起来,又放下,来来回回有半晌,两根眉毛纠结在一起,几乎要连城一根线,长吁短叹。 “喂,咋么着,你这棋到底下还是不下,供你玩耍的功夫可就这么短,一会儿让你娘看见可是要收拾你了!”高洪,不耐烦的催促,但确不敢像平日一样大声说话,他的一只手护着胸口,半个身子裸露在外,肋条处和肩头被绷带包裹的瓷实,上面的血丝渗出,他坐在低矮的石凳上,一只脚平放在另外一个石凳上,同样缠满了白布条。 自从上次北门一役,高洪浑身大小伤疤七十余处,以至于说话的声音稍大一点,受到震动的肋骨就会发出钻心的疼痛。 “哎,行,行,行,你可别烦我,我不是正在这想步骤那吗!你这么烦我,我该分心了!” 泽来不耐烦的说道。 搞得高洪一脸的苦笑 “我说你这个当少爷的,我这可是豁着老命陪你在这下棋,你可晓得,王大夫发话了!本将军现在只能静养,经不起折腾,是非拉着我陪你玩的,现在你倒喘上了!我跟你讲,我要是烙下病根,可就不能再领兵打仗了!就等着提前领抚恤金回家养伤了!” “哎呀,行了,高大将军,知道你劳苦功高,我对不住你,你就容我再想想行不!” “成,成,成,我的小少爷,你想,你想!”高洪刚想笑,胸口一阵微微的疼痛又让他憋了回去,泽来的心思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棋盘,高洪从未见过这位小少爷这么专心的干一件事,能让他这么上心的怕是只有吃喝玩乐的把式。 围城进入第二个月,昼夜不休不免的猛攻让凶悍的吉尔格勒人也有些吃不消,最近几日,乌力可汗不再有任何动作,除了少许零星的突袭,围城的一方和被围的一方互相静静的对峙,观察,慢慢,寻找破绽。 习惯了安逸,武元军将士们的神经渐渐松懈,高洪重伤在身,难以亲赴前线指挥营地,郡主爱惜这元大将,怕再有任何闪失,便下令他在家养伤,高洪从此只能被困在自家的小院落里,下棋晒太阳,任凭城外杀声震天,他也只能干着急。 “啪”的一生,泽来兴奋的将一枚棋子扣在棋盘上。 “哈哈!将军!高兄,这会你玩完了!” 魏泽来料想自己已经志在必得,的用手撑开自己的眼皮,朝高洪伸舌头,做鬼脸,甩出的口水蹦了他一脸。 谁知高洪心机叵测的一笑,回手一步,吃掉对方的棋子,反过来将了泽来一军,局势逆转。 “臭小子,就等你这一步那!” 前一秒还得意的不行,顷刻间,泽来的脸唰的绿了 “魏大少爷,您可看清楚了啊!将军!” “不行,不行,这步不算,我得缓一步” 泽来的脸由绿变红,一只手遮住棋盘,另一只手去夺被吃的棋子。 高洪赶紧伸出受伤的胳膊,护住棋盘。 “哎,别介,怎么说话又不算数了!说悔就悔!不行,赶紧继续走!哪里有你这么玩棋的!” 泽来憋得通红的脸,神情尴尬,伸手去取那高洪手里攥着的棋子,高洪赶紧将手背过去。 “不行,这步不算!” “怎么?怎么就不算了,你说不算就不算了,哎你别碰我绷带啊还留血那,哎!” 高洪和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厮打在一起两人满地打滚,逗的他不亦乐乎,忘记了一身的伤。 “洪儿,你怎么!快停,快停!给小少爷伤了怎么办!快给我停下来!” 这一幕正好被高洪的母亲颜氏看到,她正端着热气腾腾饭菜赶奔高洪的卧房,刚刚迈进院子,就见到这一幕,赶紧放下饭菜,跑过来将厮打的两个人拉开。 “都带兵打仗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经样子!看你给小少爷弄得,你倒是不要紧,弄伤了人家看你怎么担待得起” 颜氏赶紧扶起泽来,一边扑打他满身的灰尘。 就在泽来出生没多久,便被魏恒日夜兼程送到自己府上,刚刚到洛川,经过一路没日没夜的颠簸,小孩子几乎到了昏死的状态,魏恒重金请了西境名医瞧病,才将这孩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妻子赵氏没有奶水,恰巧高洪的母亲颜氏刚刚生下第二个儿子,奶水充沛,便被魏恒请来照顾泽来,让他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住在魏府,颜氏成了泽来的奶娘,经过这件事,高家与魏家变得格外亲近,泽来也在奶娘的照顾下,身体一天天长起。 可惜没多久,洛川爆发“七日之疾”相传乃小蟾阴魂作祟,灾病横行,颜氏的儿子染疾而终,多年后,高洪的父亲高禹吉随魏恒,出阵边关,扫荡戎人残部,不幸战死关外。仅仅留下高洪孤儿寡母,宋子龙念及旧部之情,在高洪成人后将他收编进了近卫营,开启了他日后辉煌的军旅生涯。 颜氏伴随着泽来长大,和这孩子颇有感情,泽来也将她视作第二个生母。 “奶娘,我没事!” 泽来被扶起,扑弄身上的灰土。 “娘,你不用这样,他没事,我们经常这么闹” 颜氏气不打一处 “闹,闹,闹,回房间吃你的饭去”颜氏拾起地上的儿子平日用的拐杖,朝他怀里一扔。 “泽来,刚刚我看到静彤,她好像有在找你,还挺急,她跟我说见到你,让我和你说一声。” “哦,什么事啊?” “不知道,你去问问她吧” “行,那我走了,告辞了,高兄”泽来朝着石凳上坐着的高洪双手作揖,临行还不忘做个鬼脸。 “哎,这局可算你输了啊!”高洪抻起脖子嚷道。 “赶快回去,这么大人还这么不正经”颜氏将高洪从座位上提起 “哎,娘,你轻点!” 颜氏强行将高洪扶到屋内,饭菜被摆上了桌。颜氏望着儿子的吃相,嘴里不停叨咕着。 “幸亏我把这淘气捣蛋的小公子给支走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体,还跟她胡闹,那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真要是弄伤了咋办?我还能去魏府兴师问罪?” “娘,你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这一天跟关在囚笼里一样,全靠着在他身上寻点乐子” 高洪嘴里一边嚼着饭菜,一边说道,颜氏狠狠的用手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 “你瞧瞧你,辛辛苦苦给你做饭,你还觉得屈了” 高洪没理娘亲,自顾自的把饭菜往自己嘴里送,颜氏在一旁继续和他絮叨。 “娘不是不懂事理的妇人,你是行伍之人,走到这步不易,肩负守土之责,顾不上家,娘知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娘不求你什么,但是,娘现在要数落数落你,郡主开恩,勒令你在家养伤,不让你上前线,那是爱惜你这个将才,可你扪心自问,你爱惜你自个儿吗,好不容易回家歇息几日,瞧你这毛躁劲,你看看你浑身上下这幅皮肉筋骨,哪里还有好的地方,那日若不是我叫乔大夫给你弄回来,你是不是又奔着北门城楼去了?” “北门是虞世基的旧部,守备薄弱,戎人上次差一点就攻陷,我得时常去提点他们,要不然像上次一样怎么得了!” 颜氏一听,用手指关节去敲点高洪的头。 “整个武元军就你厉害是不,缺了你这城就守不住了是不?瞧你这样子,和你爹当年真是一个德行!” “少在我面前提我爹行不”高洪突然对着母亲翻脸,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撂下满桌精心烹饪的饭菜,拾起拐杖独子一人走出门去。 “你干什么去”高洪力气大过常人,竹制的筷子被摔成两节,吓得母亲心头一惊。 高洪没有任何回答便离开。 颜氏懊恼的将头埋进两肘,脸颊留下一行眼泪。 “喂,你怎么进来了?” “啊,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来了,你不要捣乱好吗?你出去好吗?哎,让你出去你怎么还往里进!” 泽来觉得他静彤貌似在屋里藏了什么东西,好奇的推开门闯进了静彤的闺房,静彤弄不过他,只好任由他推门进屋。 只见敛秋发髻蓬乱,新换上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全是污泥,她低着头跪在地上,海棠双手掐腰站在她身后,神情凶恶。 “呦,这又唱的是哪出戏啊?”泽来挖苦似的笑道,一边用手去抓桌上的杏花糕,往嘴里送。 敛秋抬起头,看到小少爷,忽然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她双膝触地,挪向泽来抓住他的衣角 “少爷,我跟你讲,你要相信我啊,大小姐以为我是在偷拿她的钱!但是这事关乎人命,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泽来一听,来了兴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翘起二郎腿,嘴里的杏花糕刚刚咽下一半。 “哈哈,这里面有故事啊,可算是让小爷逮着了,来吧,说说吧,小爷给你做主” 敛秋于是把当天在南市遭遇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放屁!小少爷,你可千万不要信他,我爹以前就跟我说,戎人好赌,给小姐买药的前一定是让她赌了去,结果赌输了,没钱了,现在就来扯谎,你可千万别信她糊邹,明天就把你送走,扔到城外去,让你自生自灭!”海棠指着敛秋,恶狠狠的训斥道。 “大小姐,千万别把我送到城外,我给你们晋人为奴,让族人知道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我真的没说谎,当时我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像是穿了一身官服,对了,对了,那身官服就跟你们这里当官的穿的一样,从后面看是靛蓝色的”敛秋苦苦哀求,静彤不言语,心里却暗暗揣摩敛秋说过的话。 海棠接过话来说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是黑了我们家小姐的钱,做贼心虚,然后编出这么个胡邹八扯的故事来掩饰!好为你自己开脱,小姐,既然你说对方穿的是官服,证明你看明白了人家么样,好啊,你来讲讲,那人长得什么样,是我们大凉朝堂上的哪一位?” 敛秋被说的一脸冤屈,声调立刻高了八度:“我那知道啊!我一个外人,怎么知道你们朝堂上谁是谁” 海棠冷笑一声“小姐,这事情就明了了,她黑了钱,然后编出这么个故事栽赃给我朝官员,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应该给他押送郡首大牢里,再行定罪” “大小姐,救我,我说的是事实啊!”敛秋惊慌失措的拉住静彤,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 “我觉得,这事可能是真的,敛秋没有撒谎”角落里静静坐着的泽来忽然冒出一句话。 “小少爷,你可别犯浑啊,让着个野人给骗了!” “海棠你先别插嘴,我这么说话肯定是有根据的”泽来双手抱肩,若有所思。 “什么根据,讲一讲”虽然泽来向来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印象,但此刻他一脸严肃,让静彤心里犯了嘀咕。 “围城前几日,我在南市,就遇到过这么个事情,我和白老二练摊,接过有个人突然抢了我们地东西,我就跟着追,追进个巷子,没曾想一群人上来要抓我,幸亏高大哥赶到,把他们打跑” “那高大哥有没有说他们是什么人” “他和我说得是他们只不过想绑了我,然后敲魏府一笔,但是我不信” “嗯?” “姐,你想想,在洛川这地界,有哪个悍匪胆大到要绑魏家的人?就算为了谋财,绑个富商大贾还不轻松,他们那么有钱,财气外露,按理说应该更招贼人惦记,要是这贼人到了敢绑架藩王儿子的地步,那我看他脑壳子一定是坏掉了。” “那照你这么说,究竟是谁要谋害你”静彤若有所思的问道 泽来一副故弄玄虚的神情,学着大人的么样,将手放在下巴处摩梭。 “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以前我曾经问过娘,但是她对这事情是闭口不谈,但是我猜测,要对我们下手的人一定是对我们很熟悉的,比方说哎,算了,说了你肯定不爱听。” “谁,你说!”静彤声严色厉的问道 “比方说,宋家那俩货,我早就让你离宋景章那货远点,你就是不听,不听就活该”泽来说完,像兔子一样,嬉皮笑脸的跳到距离静彤远远的地方,防范着静彤随时对她出手。 静彤一听,来了火气 “好啊你,魏泽来,跟你聊天没一句正经话!”静彤听完抄起鸡毛掸子,围着桌子追打。 两人闹着,闹着,忽然闻到一股浓烈呛鼻的烟窜入房中。 “不好了,着火了!”海棠赶紧推开门,只见魏府南苑的位置冒出一缕浓密的黑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牛皮筒 没人知道这火情究竟从何而来,围城这几日,天气湿冷,除了人为纵火案,找不到其他任何解释,火情来势凶猛,波及大半个魏府,包括郡主赵氏的寝宫,以及静彤泽来见习的慧临阁在内,百顷宅院被吞入火海,火势骤起,正在东门指挥迎敌的赵氏不得不返回魏府,带领百余名近卫灭火。 泽来曾藏在慧临阁的十来个手绘的陶俑被大火吞没,几个月的心血被付之一炬,这让他哭天抢地痛心不已,但确不敢向旁人透露,生怕母亲知道。 不止泽来的那点宝贝,南苑被毁掉财务不计其数,但在郡主赵氏看来,金银财宝不足惜,被烧毁的物件中绝大部分是刚刚从武元军的文库调来的军中文书,魏恒治军之下,武元军的文案管理极为严格,所有粮草,人员的调令都必须报备归档,这一传统延续至今,包括宋子龙军饷粮草的调令也被归档其中,一起藏于南苑,这些文档对于调查这位西凉大员贪腐案极为珍贵,如今文案被毁,对宋子龙的调查,彻底没了对证。 昏黄的余辉下,赵氏立在院子里,凝望着满院的狼藉,百感焦虑,连续几日的战事,将她的体力精力透支到了极限,整个人已经被推到了垮掉的边缘,但面对手下众将士,依旧强忍疲惫,神情刚毅,目光如炬。 “郡主,都找遍了,您先前存留的军中文档全都烧了,没有剩下的” 老管家司马锦弓着腰,站在一旁施礼,赵氏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众人,武元军大小将领,全部列队而立,赵氏凝重的神色从他们身上略过,一行人不由自主低下了头,赵氏将目光落在了老将宋子龙身上,盯了他许久。宋子龙站在前排,像所有人一样低头缄默,但他分明能够察觉到,郡主的一双厉眼镜,此刻正在毫无保留的瞪着自己,心底狠狠捏了一把汗。 “管家” “在,郡主” 责成内卫府查明火情,如有人蓄意纵火,不要管他什么官衔,什么背景,统统打入天牢再行发落。 “得令” “今晚我回府上休息,你们各自暂且返岗,今晚戎人怕是会借着火情搞出什么动作,尔等切要严防死守,不可有丝毫怠慢!” 赵氏发布完将令,在一行内卫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众将领纷纷离去,唯有宋子龙忐忑不安,在园中左右徘徊。 “宋将军,您为何还不走” 司马锦上前,恭敬的问道,宋子龙这才意识到院子里已空无一人。 “好的,我也要回府了,司马大人保重” 宋子龙草草施礼,快步离开魏府,此时太阳打斜,临街的店铺已经纷纷打烊,官家规定的战时宵禁马上就要到来,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神色匆匆的赶着回家。 宋子龙一边朝他的将军府走,一边揣摩着郡主的话 “不要管他什么官衔,什么背景”这话针对的没有第二个人,在郡主心中,只有他宋子龙敢干出这毁灭物证的勾当,也只有他宋子龙有这个能力,文案被烧,收益的只有他宋子龙。 “你们几个先回府,本将军有事情要办!” 想到这里,宋子龙支开了自己的内卫,独自一人在街头游逛,今日郡主召见的紧急,自己出门的时候穿了件便衣,显得不那么显眼,即是街上游讯的军士见了也很难认出,放在平日,在街头碰到将军,本应施以军礼,但如今好几个当兵的在他身旁走过,确没认出来。 宋子龙自觉安全,扭头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向着迷宫般的窄巷深处走去。 “宋将军,恭候您多时了。”忽然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将他堵在巷尾。 宋子龙定睛一看,正是来与他接头的神机营密探,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拳。男子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又立刻被宋子龙拽住衣领在他的面门上连击数拳,男子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只是任由宋子龙泄愤。 等宋子龙打完了,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靠着墙勉强站立,虽说挨了打,气势上确丝毫不服软。 “宋将军,您打完了吗?” 宋子龙气得几乎要将满嘴的牙咬碎。 “你们神机营好大的狗胆!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堂堂的大凉藩王府,你们也敢烧,你们怎么不去把我的将军府一块烧了,你这条当狗的,回去问问你主子,那个姓蔡的小子,若要是废了我,就明说,我现在就拿命给他,用不着耍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男子将一口血吐在地上,拿出手帕擦拭嘴角 “宋将军,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蔡大人分明是在帮你解围,文档烧了,没了物证,你这挪用军粮的罪名也就定不了,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用不着动这么大的肝火吧!” 宋听到这,揪起对方的脖领想要继续教训他 “领情?你知道现在我已经是郡主的眼中钉了,文档没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她现在已经认定了是我在毁灭证据,姓蔡的是真真在把老朽我往火坑里推!” 宋子龙抽出腰间的佩刀,抵在对方的脖劲上,恨不得马上手刃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宋将军且息怒,其实事态落到这步,蔡监军托我给将军您带个话,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莫要偏安一隅,为了几十万武元军将士着想,也为了您自己的前途命运,男儿一世,该舍弃的要果断舍弃,莫要留恋来时路而断了锦绣前程!” 宋子龙慢慢松开了手,望着对方虽遭毒打却又志在必得的神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蔡茂的设计,自己早晚都要走上这条绝路,南苑纵火加重了郡主对他的疑心,如今他已没得选择。 神机营的人用手背拂去嘴角的血迹,从腰间抽出一个牛皮筒,里面装着一份从玄隼军大营寄来的书信。 “宋大人,看看这个吧,这时蔡大人给您奉上的一份大礼,这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碰头,望你好自为之,告辞” 男子说完飞身跳上房梁离开。 宋子龙木然的站在原地,凝视着握在手中的牛皮筒,上面清晰的绣着一条灰纹黑蟒。 “孩子,孩子,醒醒吧,趴在这要着凉的,”纪柏伦纪老先生轻轻摇晃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熟睡的静彤,她迷迷糊糊的起身,看到屋子里已经点起了油灯。 “先生,真对不住,这么晚了还在打扰您,我们该回府上了。” 纪柏伦微微一笑,脸上满是长者的祥瑞 “天晚了,不用往回赶了,府上刚刚来人说了,南苑失火,郡主要暂行处理些内务,现在府上很乱,人很杂,让你们今夜先在我这里休息,明日再回便可。” 纪柏伦为魏府特聘的教书先生,转门教授洛川城内名门望族的子弟,平日起居都是在城外孟门山上的,极限书院,可惜战祸骤起,孟门山成了戎人攻城的营地,老先生便被迫转到城内的宅院里,这里虽不及也贤书院那样宽敞,勉强足够这几个孩子四处乱跑,南苑起火,赵氏害怕魏府上人员来往冗杂,索性将孩子送到老先生这里看管,也好趁着闲散之时能有人规矩。 纪伯伦指了指卧榻上的泽来,他正理所当然的躺在炕上,昏天暗地的做着梦,嘴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呼噜。 静彤满脸鄙夷的瞧了瞧泽来这幅睡相 “先生,这么晚还在叨扰您,弟子实在有愧”静彤恭敬的施礼,纪老先生颤颤巍巍的两手将她扶起。 “静彤啊,你娘亲有你这么个懂事的闺女真算得上是修来的福分,我这里地方虽简陋一点,不如府上,但足够你住,快去休息吧,你那两个丫鬟已经把房间打理好了。” “多谢先生”静彤再次施礼,泽来的呼噜打得更响了,搞得气氛些许尴尬。 静彤瞪了他一言,便和老先生告辞。 来到院子中,虽说这四四方方的庭院不大,看上去每一处都特舒服,纪老先生清心寡欲,对外物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只是喜欢摆弄些松柏盆栽之类的,怡情养性,院子里的摆设极简,恰似一个读书人傲然淡雅的风骨。 “哎,小姐,你可算出来了,晚间冷,别着凉”海棠从一间厢房里跑出来,赶紧将一间绒袍披在静彤的肩头。 “海棠,你说这月亮怎么看着和前几日不一样” “不一样?” “是啊,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姐,您是这几日读书太劳神了,我扶您进房歇息吧” “哎,我总感觉明日可能要出点事情” “事情?您是说府上?” “是啊,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海棠叹气道:“小姐,别疑神疑鬼了,快去睡觉吧,别冻着” 静彤拗不过海棠,便进了屋。 这夜,洛川全城分外寂静,攻城的,守城的都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静静的观察着对方,洛川的城门楼上静悄悄,没了往日的车马喧嚣,从这里能看到城门外无数戎人的篝火,但在城门楼上却了无一人,本应在这里驻守的武元军已经在夜幕来临之时悄悄撤出了城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地牢暗影 深夜时分,郡守大牢里来了一批不速之客,领头的足足有六七名军士,他们堂堂正正的通过正门,沿着院子里的走廊进入到地牢入口,沿途执勤的狱卒从没见过这阵势,交头接耳的讨论,揣测究竟是军中哪位大元到访,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一行人畅通无阻,一路来到直到地牢的铁门入口。 “站住,何人前来探监?出示手谕”门口的狱卒见状,赶紧围了上来,地牢里羁押着大批凉国要犯,守门的狱卒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半点闪失。 “把门打开!一名军士命令道” “没有手谕谁也不能开门!”几名狱卒的手伏在刀把上,毫不退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从军士中间走出一人,身披灰色粗布斗篷,他推开身旁的军士,掀起遮在头上的披风。 “我探监还需要手谕吗?”对方的声调厚重阴沉,狱卒见了,立刻变得诚惶诚恐。 “宋宋将军!小人多有冒犯,望送将军见谅!” 一行人手持火把,进入地牢, 牢房的通道狭窄腥臭,臭虫老鼠横行,火光将栅栏后的囚徒们照醒,囚犯们见有人来了,眯起眼睛来回打量,发现来着还是个官儿,躁动起来,黑漆漆的手伸向宋子龙和他的随从们,如同无数恶鬼在向他们讨魂,牢房里的生活如同地狱,被囚禁在这里,十人有九人都会精神错乱,囚徒们的口齿模糊不清,听不懂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的伸手去抓。 宋子龙来到最里侧的一间牢房,他接过火把,向里望去,只见杂乱的干草中,蜷缩着一个人影,形如豚彘。 火光将躺在地上的人晃醒,他拨开蓬乱如杂草般的头发,睁大了眼睛,惶恐的张望,月光映射下,虞世基看到的只是一排黑漆漆瘆人的剪影,吓得他一头钻进干草堆里,不敢露面 “郡主饶命,郡主绕我不死!郡主饶命” “虞大人,宋大人来看你了,”一名军士冷冷的开口道 一听是姐夫,虞连滚带爬奔向栅栏口,双手抓住栅栏屏气凝神,那张受尽了牢狱之苦的脸,神情恍惚,消瘦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宋子龙从斗篷里拿出一个物件,上面用油毡纸包裹,用手托着举到虞世基的面前。 虞闻出那是烧鹅的味道,像饿狼一样,脏兮兮的手快速扒开油毡纸,揪下一只鸭腿,刚要往嘴里送,却怔住了,他压制住进食的,把鸭腿递到了宋子龙面前。 宋没说什么,接过来,在上面咬了一口,又递回给虞世基,虞这才放心的大口朵颐。 “谢谢姐夫的照顾,这里的牢饭盐太少,没法下咽,姐夫,我姐最近还好吧。” “还好,就是每天念叨着你,眼睛都哭肿了” “我就知道我姐向着我,她就我这么一个弟弟。”虞一边把鸭腿往嘴里塞。 “放心,姐夫,你那些倒卖军粮的事,我是不会给你说出去的,这件事你绝对信得过我,他们就算用刑也奈何不了我” 宋子龙冷笑一声 “世基啊,我这次来找你,是让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姐夫你尽管开口,只要你天天叫人来牢里给我送烧鹅,别说是一件,就是百件我也帮你” “行了,别说什么大话了,待在这地方,你能办成个啥” 狼吞虎咽的虞世基听到这里,立刻将烧鹅放下。 “姐夫,你是要带我走吗?那姓赵的那个臭婆娘,哦,不对,是郡主,郡主那里怎么交待?” “这些你不用管,吃完了吗?吃完了赶紧收拾东西,我这就带你走” 宋子龙使了个眼色,手下军士立刻会意,在斗篷下悄悄得抽出利刃,奔着地牢门口的几名狱卒而去。 。。。。。。 五更降至,启明星已在天边微微显现,泽来一夜未眠,在凌晨的阵阵寒意中,一个喷嚏给自己打醒,迷迷瞪瞪的起身,看天色尚早,旁屋的灯还是灭的。纪老先生年岁大,起的晚,泽来觉得没睡够,一头栽下,用被子蒙住脑袋想要接着睡,,也许是屋里寒气过重,冻得他浑身打颤,泽来眼皮虽是耷拉着,可怎么也睡不着,屋外一只布谷鸟,疯了一样的用喙敲打房顶的青石砖,啪嗒啪嗒的声音惹得泽来恼火,他一脸丧气的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暗骂 “这是什么破地方,可不能呆了,今晚就回家去睡” 布谷鸟继续不厌其烦的敲打,若是放在平日,这咚咚咚的声音也还能认,可现在四下寂静无声,连鸡都没叫,这声音听上去就格外突兀,像是存心和他过不去,泽来忍不了了,披上一件外衣,他看见屋里纪老先生墙上挂着的烟枪,便摘下来,当作打鸟的家务什,自己这间卧房和纪老先生的卧房相通,中间一道门,他蹑手蹑脚趴在门口停了停,老爷子还在呼呼大睡,呼吸沉稳。 泽来的胆子大了些,他放开脚步,推门走进院子,看到了那只站在房梁上的黑色布谷鸟,他一颗石子打去,却屡试不中,布谷鸟根本不去理会他,旁若无人继续敲击脚下的瓦块。 “好你个王八蛋,看小爷收拾你”则来不敢大声骂,怕吵醒先生又要被罚,他轻手轻脚的爬到墙根下,顺着凸凹的表面向房顶上爬,费了好大力气爬上了房顶。 泽来的半个脑袋探出房檐,布谷鸟好像并没看见他,泽来憋住气,缓缓的从房檐下面抬起那只握着烟枪的手,可刚刚抬到一半,布谷鸟“腾”的一下升空了。扑打起一阵尘土,泽来被呛到,又是一个喷嚏,脚底一滑,突然间踩了空,身子狠狠坠下去,他本能的抓住房顶,整个身子悬在半空,泽来吓得赶紧抚了抚胸口,抬脚踩住墙上凸出的一块青砖,爬上房顶。 本意上来轰走这恼人的鸟,刚上来,鸟飞了,自己差点摔下去,泽来有些懊恼,索性独子一人揪起一根嫩绿的蒲公英苗,在房顶静静坐着,从这里向东,天光泛白,魏府的观蟾阁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格外的惹眼。南苑一片焦黑,看不出个轮廓,个别地方还冒着零星的青烟。 四周静的安逸,连黑蟾山上的戎人营帐里也没有一点动静,让人感觉似乎置身于太平年代。 他忽然感到外衣里有什么东西隔到他,伸进兜里去拿,掏出一本书,那是从白老二那里讨来的《伏魔十字掌》。 戎人围城的几日,泽来不能出魏府去玩,全靠着这本《伏魔十字掌》打发时间, 几日前,自己说大话被静彤识破,说他打不过宋景华,虽是句玩笑,但泽来心中始终有个梗。 依照他的算计,既然这几日不能出门,莫不如就着这个时间练练功夫,来日也能在静彤面前挑战一下宋景华,来挽回点面子,若是戎人杀入城中,自己这幅拳脚功夫也好派上用场。 但至于书中这套拳法是不是真的管用,泽来从未考虑过。 略微翻过几页,便开始比划起来,假装敌人就在面前,两只手凭空表演着招式。 挥了几下拳,感觉这坡面屋顶实在不够他伸展,便翻身蹦下屋顶,跳到院子外面,纪家宅院后的甬道是一条小路,虽通向城西,但道路狭小,两排马车都难以通过,往来的客商,官家,军队,都爱从东门正路通行,许多买卖人家也将门店开在了正路上,这条小路也就少有人问津,正好够泽来施展拳脚。 他舞舞扎扎一通,舞扎完了捡起书再看两页,口中叨叨咕咕默念几句,然后接着舞扎。 忽然,远处有渐隐渐显的车轮声,只见一辆白棚的两轮马车从过道的一端飞奔过来,泽来眼尖,扔下书,定晴一望,宋景华坐在车头赶马,紧绷着脸,两手频频抽动缰声,像是有什么急事,拉车的两匹马,被他催促直喘粗气,却一刻不敢松懈,发疯一样狂奔 “说曹操曹操到,喂,宋景华,大清早干啥去啊,打仗啊?”泽来老远喊道,车上的景华并未理会,而是一个劲地抽动缰绳。 “喂,跟你说话那宋家大少爷,你要是没啥子事情,陪小爷连连拳脚,上次你不是说要收拾我吗,现在我给你机会” 泽来说着撸起袖子,挡在路中间,可宋景华完全没有停的意思,驾着马直奔泽路中间冲过来。 眼看就要被撞上,泽来眼疾手快,赶紧退闪到一旁。 “滚一边玩去,让开!”宋景华大吼,随即驱车远去,扬起一阵浓烈的尘土。 泽来被呛得直咳嗦,生气地指着车马,大声骂道。 “疯了吧!发的什么癫!” 宋景华完全没有理会他,架着车直奔西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军变 辰时,阳光照进魏府正阳殿,照在郡主赵氏的脸上,她已是年近四十岁的女人,不休不眠,整整熬了一夜,魏府失火,曾经珍藏的许多家书古董被付之一炬,受损的物件需要清点,灾后破损的危房需要拆除,战事正紧,赵氏只能利用夜晚这点零星的时间来处理内务,仅仅是财务的损失尚不足为惜,但被焚毁的大量武元军文书调令引起的赵氏的疑心,在赵氏身边聚齐一群文人武将,人们将纵火案的矛头指向了那个执掌凉国生死的统兵大员——宋子龙。 就在纵火案前夕,赵氏就已经怀疑粮库亏空案的背后就是这位他们魏家曾经依仗的爱将,军中宋子龙的敌对派趁机向赵氏献言,指控宋贪赃枉法,但毕竟进言者大部分出于私心,赵氏没有在意,再怎么说,宋子龙是早年曾跟着魏恒出生入死的人物,而粮库亏空则给了赵氏当头一棒,她也愈发疏远宋,南苑纵火,使得她彻底站在了宋的对立面,这恰恰证明了宋子龙是在蓄意销毁罪证。 赵氏揉了揉眼,起身走到殿外。佣人们在这个时候都纷纷起床,来来回回,打水,倒粪,清理院落,下人们见了面,互相嘘寒问暖,打情骂俏,人气蒸腾,闹哄哄如南市。 赵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昨晚写好的手谕,手谕上写着提审罪臣虞世基。 既然物证已不在,只能靠人证来判案,在武元军众多将领中,虞世基嫌疑最大,他和宋子龙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是军中除高洪以外,晋升最快的一名将领,同时也是公认的能力最差的一个,平日里领兵打仗不行,歪门邪道投机倒把倒是行家,引起不少公愤。 宋子龙贪腐,需要一个实际操作者和执行者,虞世基无疑是最佳人选,若能从虞这里撕开一个口子,定能将宋这颗大树瞬间扳倒。 调令是昨夜写好的,疲劳过度的赵氏还没来得及命下人发出去,便伏在案上睡着了。若是当夜调令被人送至地牢,也许整个凉国将是另一番命运。 管家司马锦,看到郡主醒了,赶紧拿起一件貂皮搭载她肩上。 赵文君将手谕交给一个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岁光景的小内卫,交待清楚后,小内卫快步走出魏府,就在他开门的一霎那,一只凌厉的箭羽,从门外飞来,正中他的脖子,鲜血如同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旁边打扫的几个丫鬟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快关门!快”几个内卫迅速跑过来,摆出盾牌阵,护送郡主回到内屋,一边对着门卫大喊。 泽来打拳打累了,翻墙回到院子里,纪老先生已经醒了,从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泽来赶紧回到自己房间,关好门,一头钻进被窝里装睡,也许是方才弄得有些累,装着装着竟真睡着了,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只听见门外一阵交谈声。 “这位军士,那几个孩子在睡觉,我这就去把他们叫醒” “不用了,郡主急着让孩子们回去,我们自行进去便可。” 门外零零散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泽来心想 “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跳下床,推门出屋,和上官静彤幢在了一起。 “喂喂,走路不长眼!” 静彤没心思搭理他,只是一个劲的催促海棠和敛秋收好随身的东西,海棠手忙脚乱的打理着衣服,敛秋却呆立不动,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三个当兵的。 “敛秋,你干嘛?快收拾啊”海棠见敛秋不动弹,便催促道,可敛秋不为所动,目光落在三个人当中的一个领头的,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材中等偏瘦,脸颊蜡黄微微向里凹,在魏府千金面前,虽然神色谦逊,但目光透着股邪性,上身穿着狗皮软甲,看不出军阶,但可以判定是个混迹军营多年的老油条。 “敛秋,你要是不想被人看出身份就快收拾,出了事我可帮不了你”静彤低声提醒道。 敛秋这才不情愿的朝着一堆行李挪步。 “大小姐,小少爷,奉郡主之名,现接你们二人回府,车马已在门外备好,请二位随我来吧!” 领头的上前施礼,客气的说道。 “有劳了” “我们去外面候着”他的带着人朝门外走。敛秋暴起,窜到领头的前面挡住他去路。 “银子你拿了多少?” 敛秋低着头,翻眼盯着他,满脸凶神恶煞的问道 领头的说话有些打颤 “什?什么银子?我不懂你说什么?” “拿了多少!快说!”敛秋怒吼道,一股草原人特有的狠劲让对方有些害怕。 “敛秋!你干什么!”静彤喊道。 “你这个丫鬟,凶什么凶!别以为你是小姐身边的人就这么放肆”旁边两名当兵的看不惯,去推敛秋。 敛秋突然上前一步,手伸到一名军士的腰间拔出利刃,抡起胳膊,一刀隔断军士的喉管,鲜血蹦出。 周围人,包括魏则来在内,都吓得呆住了,他头一次见到一个戎人,毫无征兆的杀人,干净利落如同切菜, 旁边的一名军士魂儿都丢了,伸手去拔剑,可情急之下,剑卡在鞘中,怎么都拔不出来。 敛秋一刀捅进对方的心脏,对方倒地抽搐了两下,便归西了。 则来抄起墙角的一根扫把,这是他唯一能用的武器,他挡在静彤和海棠前面,举起扫把对着敛秋,声音颤抖的说道 “我,我告诉你,你别过来,我,我可是是,会拳法的!你,你站远点!” 敛秋将沾满血迹的剑头顶在领头的胸口,吓得他当场跪地求饶。 “女侠,女侠饶命!”。 海棠脸色惨白,躲在静彤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小姐,我就说这戎人不可信,你还留她,现在他们族人打过来了,她要挟持咱们,这怎么办!怎么办啊!” 静彤竭尽全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大胆的走到泽来前面对着敛秋义正言辞的训斥道 “敛秋,当初你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是我同意收留你,让你有饭吃有衣穿!若不是我,今日你早被抓去处死。而今,我们置身魏府之外,你却要趁机挟持我们,我只想问你一句,难道你们戎人都这么没有良心,忘恩负义吗?” “姐,你和她说那些没有!这人一定是乌力可汗的卧底!故意博得我们同情的!” 泽来嚷道,伸出一只胳膊护住静彤。 敛秋没和他们搭话,将剑头对准了领头的咽喉部位,领头的闭着眼,几乎要哭出来,裆下一股暖流。 “那天在巷子里,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要魏家子嗣的命!” “女侠我和你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放了我吧!你说得啥,我不明白啊!” 敛秋将剑向前推,剑头刺入他喉咙处的表皮,一小股鲜血淌下,领头的跪在地上,摊开双手不敢动弹。 “东家的指令非常明确,斩草要除根,今天你发菩萨心肠,无异于养虎为患,所以一定当断则断,哪怕看在钱的份上,其他的话要我给你都学一遍吗?”敛秋压低喉咙,模仿对方的声线。 领头的难以辩驳,彻底瘫软了。 “我我” 敛秋趁其不备,挥剑砍向他的左耳,眨眼间,他左半边脸变得血肉模糊。 领头的杀猪一般的嚎叫着,一只手护着被砍伤的耳朵。 “敛秋,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姐息怒,那日我在巷子里,偶然撞见的就是他!” “什么?” “当时小姐不信,虽说我看见的是个侧脸,但我有十足的把握,当日在墙后,说要谋害你的就是这怂。” 纪老爷子上了年纪,刚刚被敛秋惊人举动吓得坐在地上,五脏感到一股钻心的痛,半天没敢发声,他拾起拐杖,勉强起身,走向敛秋 “纪先生,别靠近!”静彤喊道。 纪老爷子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说吧,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挟持魏家的孩子,说出来,保你不死。” “小,小人,姓窦名乾,是宋将军府的内卫教头。” “宋将军?” “今日是逢宋将军和玄隼军监军蔡瑁之命,将两位小主挟持出城” “挟持出城之后那,你们想怎么样”纪老先生追问道,对方不语,只是故作疼痛,一个劲的呲牙。 纪老先生将拐棍狠狠的往地上一敲, “快说!” “是,是,蔡监军要将两个孩子处死” “处死!” 纪老先生突然感到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两个孩子完全不敢相信,平日里亲切和蔼的宋将军竟是要谋害他们的幕后凶手。 “放屁!”泽来一下跳到他面前, “你纯粹是为了保命,胡邹出来糊弄我们” “小的不敢,不敢,不信小少爷现在回魏府看一下就知道了” 泽来听罢,走到房子一角,翻身上墙,小心翼翼的爬上房顶。 只见远处魏府周围布满了武元军的士兵,无数锦旗在风中翻滚,上面已经不再有“凉”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宋”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逆将 中箭的少年被人拖入室内,由于是正中要害,魏府的大夫还没等到,便断了气。内卫赶紧封住正门, 此时魏府四面已被宋子龙的部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周边街市戒严,百姓们早上一出门便看到大批本应派驻守城的军队却向魏府开拔,士兵们列队严整,全副武装,像是要迎接一场恶仗,不禁让人匪夷所思。 魏府正门,上百重装骑兵一字排开,背后是西凉精锐长枪阵和弓弩步兵,这只由魏恒亲自调教出的虎狼之师本应在前线奋勇杀敌,现如今却掉转矛头指向了自己的主子。 虞世基骑着高头大马坐镇阵前,身着一件雪亮de雕蝰暗甲,一扫前日阶下囚的邋遢相,昂首阔肩,盛气凌人。 “虞大人,弩队已就位!” 虞世基歪着头望着门梁上高悬的《魏府》牌匾,轻蔑的一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昨夜我还是你魏家的阶下囚,今日你魏家老小却要葬身在我的刀下!” 虞正准备发令,队伍末尾有人有人高喊一声停手,高洪裸露着缠满绷带的上身,快马直奔虞世基而来。 “虞世基我晓得你是个狗苟蝇营之徒,没想到你好大的狗胆,敢私自调人围攻魏府!你这是明晃晃的带兵谋逆!立刻把人给我撤了!”高洪忍住伤痛,在马背上怒斥道。 “高大人,你是要出头管这件事吗?”虞世基问道。 “我不知道你这么干究竟是何意,奉了谁的军令,回头是岸,你现在撤兵,我尚可以在郡主面前替你说情,免得你虞家九族尽诛。” 虞冷笑一声,对着身后全军将士呵斥道 “奉天承运,我虞某乃是奉当朝惠帝密诏,魏府一家身为强藩大镇,有守土之责,本应恪尽职守,为朝廷供卫西境,然其狼子野心,与乌力可汗暗通款曲,导致我军节节失利,戎人入凉,如入无人之境,致使洛川横遭劫难。特令武元军铲除逆贼,以保大晋西境安危,救黎民苍生于万一” 高洪听完,忍不住放生大笑 “虞大人!若要编造罪名起码也要不离十,你这东拉西扯,搞出这么个帽子扣在郡主头上,手段也太低劣了吧!若是奉了圣上密诏,不如拿出来让我们瞧瞧,若是拿不出来,那便是伪造圣旨!” 虞没等高洪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纸官文 “宋子龙将军有令,高洪擅离职守,即日起革去镖骑校尉一职,押解至骧岭城” “你说什么?” 虞话音刚落,两名铁甲军士上千,一把将高洪从马上拽到地上。 “姓虞的,你这个逆臣贼子,你” 话没说完,一名军士对着高洪的伤口处就是一拳,将他拉到下面。 虞轻轻一挥手,无数支利箭放出,如同漫天大雪一般越过魏府高墙。 “海棠,你胖,你先钻!你要是进去了,我们就都没问题”泽来说道, “小少爷!这”海棠望着墙根的一处狗洞,表情尴尬。 “哎呀,这什么这,赶快把!”泽来催促道 海棠扭不过,只能掀起裙子附身向里面钻。 一行四人从纪老先生的宅邸出来,沿途看到不少全副武装的武元军士兵,在街道两侧分列戒严,静彤和泽来不敢轻易亮明身份,只能避开闹市,穿过迷宫一样的小巷子,取道回到魏府北墙,泽来平日里很少走正门,总是挖门盗洞的胡搞一些名堂。对魏府的方位地貌最熟悉,其他三个虽说不情愿,但为了安全,只能听从他的引导,来到北墙的一处狗洞。可怜静彤贵为小姐,一身华贵锦服,弄得满身污泥。 钻进魏府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人惊呆。 魏府的精锐内卫横七竖八的倒在砖石路上,浑身遭刀劈斧砍,死伤无数,污血横流,几乎找不到一处下脚的地方。院子里杀声喊声乱作一团,几个丫鬟惊慌失措的跑出来,被几名凶恶的追兵追上,对方毫不犹豫的挥刀便砍,丫鬟们血肉横飞,香消玉损。两名魏府内卫冲上前去,与叛军短兵相接,终因寡不敌众,被对方砍倒。 这血腥的一幕正好被静彤看到,她喊出声来,但立刻被敛秋捂住嘴,另一只手扯紧泽来,退到角落,避开追兵。 “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厄运来的如此突然,惊魂未定的静彤双手抱头,嘴里失神的念叨着,敛秋用手死死捂住大小姐的耳朵,将她同周围恐怖的喊杀声隔绝。 此时大晋西境统治的最中心,魏府已变成一片阿修罗场。 叛军攻入正阳殿,遭到魏府内卫的迎头痛击,不得不退到殿外,杀红了眼的叛军在院子里肆无忌惮的横行,见人就砍,手无寸铁的丫鬟,家丁惨遭横祸。人们拼了命的奔向正阳殿寻求避难。 眼看叛军攻入,内卫队长心一横,下令封锁大殿所有入口,可怜无数门外的男女,拼命哭喊着凿门,却无济于事,不一会便在惨死于刀剑之下 黑压压的叛军,将正阳殿四周团团围起,无数矛头指向圆圈中心的这座大殿,虞世基骑马走到列队的前面,正阳殿正门前高喊 “郡主!都过去了!再行抵抗也是徒劳,不如乖乖上囚车跟我们走吧!” 门后没有人回应 “郡主,听我一句劝,为了你的孩子想想,想想泽来,和静彤,放弃吧!” 虞的话音刚落,门上纸窗的缝隙处飞出一支箭,正冲虞而来,虞躲闪不及,尖头从他脸庞划过,在他左脸嘴角处到脖根,划出一块又深又宽的豁口。鲜血迸溅染红了半边脸。 虞一生惨叫,跌落下马,两只手死死捂住受伤的半边脸,旁边的军士跑过来搀扶,疼的虞哭成了个泪人。 “姓赵的,你个下贱的奴婢养的,我要杀了你全家,掘了你魏家祖坟,把你全家从史册里抹去!”虞一边哭一边咒骂道 “你们!给我杀进去,快去!” 叛军涌上台阶,用力想要推开大门,门后内卫们将大殿内的香炉,桌椅,条案啊,大小摆设全部堆在了门口,任凭外面众人怎么拱也拱不开。 叛军随即调来攻城木桩,由十来个士兵抬着,一遍一遍的撞向正门。 大殿内,四周是守卫的军士,大殿中央挤满了避难的侍从,人们抱团,惊恐的颤栗着,门外每撞一次,人们心头便是一惊,如同山崩地裂,感觉整个建筑都在震颤,顶棚沉积的灰土不断洒落。 赵氏一动不动的立在殿前,深深叹气,望着头顶威震关山的牌匾 内卫头领跪倒在赵氏身后抽泣着 “郡主,罪将护卫不力,罪该万死!” 赵氏不动声色,喏大的牌匾终于在持续的震动下跌落,门被撞开,叛军大举杀入殿内,一场血战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离歌 内卫队长的剑抵在地上,上身残破的盔甲,扎满了箭羽,如同一只刺猬,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愈发惨白,一只胳膊被被砍伤,筋骨俱损,完全没了知觉,如同钟摆一样耷拉着。两腿愈发瘫软,只能靠着剑勉强支撑,他凶狠的瞪着面前手持长矛的一排叛军,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郡主就站在他身后,脚下便是无数魏府内卫的尸骨。 “走开,闪一边去”虞世基左手用手帕紧紧捂住伤口,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右手握着一柄短刀,走上前。 “怎么着,想当个忠诚良将是吗?”虞说道,由于左脸颊被箭刺伤,虞每说一句话都疼的呲牙,血洇透了手帕,旁边的副官赶紧地上另一块手帕让他换上。 “本王今日就成全你”说完,虞世基猛的挥刀砍去,若是平日,以这位内卫队长可以将十个虞打得屁滚尿流,而如今只能虎落平阳,任由欺辱。队长用剑去挡,身体一下失去平衡栽倒。 虞正在气头上,终于有了泄愤的机会,他挥刀对着躺在地上毫无招架的队长一顿胡乱猛砍,直到对方脑浆横飞,被砍成烂泥才罢休。 想想几日前的牢狱之灾,强烈的报复燃遍虞世基干瘦形秽的躯体,这一刻主仆易位的快感让他无法自拔,平日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杀伐由他,虞世基第一次面对赵氏昂起他的头,挥动着利刃一步一步走向她。 赵氏没有退缩半步,她立在一堆尸骨中,平视着向她一步步靠近的虞世基。 “上峰有令,诛杀朝廷逆贼,郡主,跟我们走吧!囚车已经备好” “虞大人,你在军中几年了?” “七年,郡主这时何意” 赵氏冷笑 “从底层军士,爬到校尉,看来我小看了虞大人钻营的功力” “郡主,此言差矣,能爬到这个位置,还要多亏魏大人,多亏郡主的提拔,若不然,我恐怕难以有今日” “是啊,现世悲凉,说实话,我很钦佩虞大人” “钦佩我?” “没错,知道为什么,我脚下的人会死” “郡主您这么说” “他们死,是因为他们没有你虞大人聪明,没学会虞大人的一套现世哲理,而是为了保护自认为重要的东西而甘愿草草结束一生,他们已经没有来路,不像你,还有一段锦绣前程在等着你” “郡主,罢了,我不想再和您磨嘴皮,不如您现在就上车” 虞没了耐心,他瞪着赵氏。 “只可惜,天不保我大凉,可怜了这些忠烈,而让你这等狗苟蝇营的杂碎爬到高位。” “郡主!我这是随后一次叫你郡主,”虞忍住怒气,呲起泛黄的门牙, “现在就跟我们走,否则就让你像他们一样,到地府里去做孤魂野鬼” 虞放肆的挑起刀尖,对着赵氏,赵氏的脸上却如往日一般平静,不见波澜 “回去告诉宋子龙,就算我魏家遭灭门,我泱泱大凉的黎民百姓,会永远记住这个背恩忘义,卖主求荣的狗贼,恶有恶报,你灭了我们一个魏家,却动不了我大凉的根基,大凉百姓千千万,来日,总会有人向他索命,连同你这条丧家犬” 虞的忍耐到了极限,猛地暴起,将短刀狠狠刺入赵氏胸口,一股鲜血喷溅到虞的脸上,不一会双脚变得软弱乏力,扑到在地上,双眼却依旧恶狠狠的瞪着虞世基,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刻,依然是一副平静如往常的神态。 郡主刚烈震惊全场,人们眼看这这位昔日凉国的国母的脸一点点变得惨败,最终僵死在冰冷的石阶上。 “臭娘们,还想耍郡主的威风,老子砍死你!” 虞唾了一口,想要对着尸体横砍几刀。 一阵沉闷的牛角号的声音传入了大殿。 所有人都侧耳倾听,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远在千里之遥。 虞的副官惊恐的穿过人群,将正要鞭尸的虞世基拉住。 “大人,快走,戎人进城了!”大殿里立刻骚动起来,那号角声是吉尔格勒人冲锋的信号。 一听戎人要来,虞世基吓得一哆嗦,赶紧撇下手中的剑,什么都顾不得,惊慌失措的往外跑, 临行前只撇下一句话:全军断后!自己一个人翻身上马,带上几名内卫,朝着城东奔去。 叛军士兵见主帅临阵逃遁,也无心恋战,纷纷扔掉手中兵戈,做鸟兽散,乱哄哄的往门外挤。 没过一会,叛军全部撤出魏府,院子里变得空空如也,只有空中逐渐聚集的群鸦和地上无数尸骨相伴。 围城之战持续了多日,泽来见过许许多多生离死别,他看到守城将士同戎人血淋林的肉搏,看到南市百姓怀中抱着咽气的儿女哭天抢地,他看到了他小小年纪难以承受的画面,但泽来毕竟还是孩子,难以理解死亡该是一个什么摸样,身为魏家公子,任凭他怎么折腾,总有一群人在他周围宠着他,护着他,陪他哭,陪她笑,将他和外面沧桑艰难的世事隔绝开来。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天经地义。自己大可以放心的在观蟾阁陡峭的房檐上爬上爬下,永远不会掉下来,就算掉下来,那个人肯定不是他,谁让他是魏家公子。 可是这一刻,魏泽来感到自己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摔到了腥红的血泊中,地上躺着的人有好多还陪泽来玩耍过,好多年轻的内卫将他抱在怀中,送他吃得,逗他乐,还多人他还能叫上来名字,可如今他们和他已是阴阳两隔。 泽来俯下身子,蹲在母亲旁边,由于失血过多,母亲的皮肤已变得干瘪像是身体的养分被抽走,整个人瘦了许多,贴近地面的一侧脸塌陷下来,暗灰色的瞳孔死死朝着一个方向盯着,那是虞世基曾站着的位置。 泽来感觉不到自己的悲伤,他的心如同一个空洞,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折,只是呆呆的蹲在那里望着母亲,他用尽一切努力,想弄明白,为什么母亲就这么躺在这里,躺在着冰冷的地面上,而不是站起来和他讲话,那怕是训斥,打骂也好。 静彤被敛秋死死的按在屏风后,海棠用肥胖的身躯挡住她,不让她的双眼看到殿前的一幕。静彤的眼圈殷红,他想要挣脱,但没有敛秋的力气大。 正阳殿里很安静,偶而吹入殿内的寒风在空中打转,又折返回去,像是走错了门。 老管家司马锦从门外一瘸一拐走进来,他的肩头有一道很深的刀伤,一只延伸到胸口。老管家的神情惊恐,脸色惨白,他走过来,说了一句:“快跟我走” 随机抓起两个孩子的手把他们往门外拉,泽来却怎么都不肯动,老管家两手颤抖,用尽全力把这个孩子拽起来,在被老管家握住手的那一刻,泽来似乎第一次感觉到温度,将他的灵魂拉回来,虽然对母亲的死难以寄情,但恍然间,感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他挣脱司徒锦长满老茧的手,将母亲身边的一柄短剑拾起,插在腰间。 就在老司徒带着他们离开的时候,吉尔格勒的铁骑如滚滚洪流一般涌入洛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向东 熊熊烈火燃起的烟雾,将周遭全部遮蔽,人们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能拖着残破的躯体,在茫茫浓雾中,一步一步踉跄前行,身边的事物仿佛全部被血海浸泡过,散发着腥臭,只要脚去碰,用手去摸,便会被沾到。 浓雾中浮现出一个三四岁的男童,他光着圆鼓鼓的身子,腋下夹着一个小小稻草人,那是他最心爱的玩具,幼童的鼻梁只剩下半截,一小块白花花的鼻骨裸露在空气中。 他紧紧抱着稻草人,使劲按在前胸,在浓烟中抽泣着,用稚嫩的嗓音呼喊父亲,母亲的名字,然而在呛人的浓烟中,回答他的只有远处朦朦胧胧的一声声惨叫。 男童睁着大大的眼睛,回望身后熊熊的烈火,火焰映照在他的瞳孔上,忽然一声刺耳的长鸣,一只高大凶烈的黑马从火苗中窜出,萨克拔坐在马背上,如同从洪荒时代杀出人形恐兽。 黑马如同踩踏一穗稻草一样,从男童的身上生生碾压而过,马蹄踏在他的胸口,柔软的身体血肉四溅。 萨克拔并没有理会,挥起弯刀,顺手又将路边一名男子的脑袋削去一半。 洛川在烈火中痛苦呻吟,戎人将他们体内,动物一样的捕猎本能发泄在这个西境古城的身上,到处尸体与火焰,戎人将西凉男子的头颅挂在马颈上,将女子浑身上下扒光,用草绳困成一队,押往城外的营帐。 无论是昔日的寻常草民,还是王谢之家,没有了凉军保护,只能任由夷人宰割。 洛川城东的麓渊阁,曾经是西境最大的官方藏书库,被详细分类编藏的典籍浩若烟海,从农科医杂到齐家治国,以及西域各国野史民俗,都有涉猎。 戎军进城一路烧杀抢掠,将这座洛川曾引以为傲的建筑付之一炬,浓烟遮天蔽日,全城遁入黑暗。 老司马驾着一辆白棚两轮马车,看上去如寻常人家的家当,飞奔在巷道里,突然前方横向冲出一群吉尔格勒盟的马队,老司马一个猛子勒住缰绳,马的口鼻像要被扯裂一般,整个身子导向另一条巷子。司马锦就东拐西拐,一路避开吉尔格勒人的骑兵。奔向东门。 就在叛军攻入魏府之前,赵文君叫来管家,命他速速去府外寻找两个孩子 “拜托了”这是郡主留给管家的最后一句话,老司徒年过五旬,面对郡主托付没有半分的迟疑,立刻叫家丁备马,可还没出院,叛军就攻入府内,见人就杀,老司徒手握一把钢刀,拼劲全力同叛军周旋,一名叛军挥刀朝他砍去,他招架不住,用胳膊去挡住,筋骨断裂,被击倒在地,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尸骨中,叛军已经离开,他赶紧奔向正阳殿,看到的两个孩子还有地上赵文君冰冷的尸体。 万念俱灰,老司马唯一的选择就是保住魏家最后一丝希望,于是他拉住两个孩子绕到院后,牵出一架仅存的马车,带着他们离开,此刻整个洛川已不设防,萨克拔的先头部队已经攻入城内,沿途未遭任何抵抗,入城的吉尔格勒人惊讶的发现所有守城的军队已经不见踪影,难以抑制的兽性爆发,开始大肆劫掠这座城市。 则来拉起幕帘,看到街边的一切,药铺,酒肆,戏院,钱庄,所有他熟悉的东西都在熊熊烈火中呻吟。吉尔格勒人挨家挨户的搜刮,他们将他们看见的所有男人的头砍下,用草绳便成串,挂在马脖子上炫耀,将所有的女人掳走,无论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还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将她们的双手捆住排成一排,绳子一头绑在马鞍上,由一名骑兵牵引,有人哭天抢地硬是不从,被当场枭首。 他们闯进制陶坊,将眼前所有的陶器砸个稀烂,一名年轻的伙计想要护住自己辛苦造出的陶俑,被戎人砍掉双手,拖到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开肠破肚。 远处高耸入云的观蟾阁开始冒出滚滚的黑烟。 “坏了!”泽来大叫一声 “要拿的东西还在府上” “什么东西?”静彤问道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你干什么去,喂!你别走!” 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泽来抓起他捡来的那把短刀,头也不回掀起幕帘跳出车外。一头扎进弥漫的硝烟中,等老司马把车停下的时候,他已经踪迹难寻。 萨克拔领着一拨人,跨进魏府的大门,魏府恢弘壮阔看的这群茹毛饮血的蛮人两腿发软。 他们一路好奇的张望,来到正阳殿,打开大门却看到满地尸骨。魏府精锐全部战死,从伤口判断,死因是凉国的内讧,吉尔格勒人不可能有造出这么锐利的刀剑。大殿正中,刻有“威震关山”的牌匾掉在地上,上面爬满了无数裂缝。 凉国郡主赵文君的就躺在距离牌匾不远处。僵死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却依旧保持着一国之主的威严,让走进他的戎人不敢造次。 萨克拔推开人群,蹲下身子,细细的观察。这时门外熙熙攘攘,吉尔格勒蒙盟主,草原王 乌力可汗带着百名近卫威风凛凛的骑马踏上了正阳阁的台阶,马蹄在青灰白鼬陶砖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身后跟随着百余名身披鬃红皮甲的近卫,乌力的马踏入正殿,并未下马,以胜利者的姿态环视着大殿上,被凉国的能工巧匠,精心凿绘出的雕梁画栋。萨克拔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草原礼。 乌力虽为吉尔格勒人的王,但身形样貌却和一个晋人无异,五官端正,透着贵气,完全不像草原人那样粗犷。 “人是你杀的?”乌力两眼同倒在地上的郡主四目相会,神情似冰冷无波澜的湖面,萨克拔在他面前收起了那股傲蛮之气,言辞语态都谦卑了许多。 “可汗,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像是他们晋人内斗,不像是我们的人干的” “这么说人不是你杀的了”乌力没有看他,目光阴沉。萨克拔站在大汗马头的位置,马呼吸的气息连同鼻涕秽物,一起喷到他头发上,他不敢抬头,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大汗战前曾明令,破城之后,保证凉国女主的安全,不得有任何不恭之举,把她活着带到自己的面前。 可汗有令萨克拔和他旗下的部族自然不敢胡作非为。 “把这里清理干净,厚葬凉国女主” “您说什么?”萨克拔惊诧的抬起头。 乌力可汗缓缓移向萨克拔,目光凌厉,迫使萨克拔又一次低下头。 “厚葬女主,包括所有魏家内卫,今日晌午前收兵,全部撤至城西山头” “可是,我尊贵的可汗,破城之后,我们族人可以随意抢掠,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弟兄们都盼着那,况且洛川这么多珍奇异宝,兄弟们这么多天,抛家舍命,刀尖上舔血,要是不让兄弟们抢个痛快,怕是要让人心寒,况且这以后” 萨克拔没说完,乌力挥动马鞭“啪”的一声重重抽在他的头上,萨克拔捂住额头,血从额角上流下,在萨克拔古铜色的脸上留下无数条红色的溪流。 可汗震怒,在场的吉尔格勒人鸦雀无声。 “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我顶嘴!” “请原谅我,尊贵的可汗”萨克拔低头狠狠咬着牙,从牙缝中蹦出这几句话。 乌力甩过马缰,调转马头,朝向门外,周围人立刻稀稀拉拉的让出一条路,乌力想要打道回府,可耳边忽然感到有奇怪的声响飘过。 “谁在那?” 他挥动马鞭朝着大殿西南角一指,在那个晦暗不明的角落,摆着一个一人高的青铜香炉,香炉顶部还冒着昨夜生火时的余烟雾。 香炉底部四个脚将主体部分托起,乌力看到在底下藏了一个人的双脚。 萨克拔跑过去,却从后面揪出一个小孩。 “谁让你在这儿的!”萨克拔用蹩脚的晋国官话说道 “我,我!” “可汗,捉住一个小男孩” 萨克拔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到半空又摔在乌力的马下。 这男孩虽说衣冠不整,满脸灰土,但细看这身穿着打扮,不像是个趁乱偷东西的平民百姓。 “这是什么物件?”萨克拔把他背着的行囊扯下,却发现里面包裹着一把短剑,和一个类似官方文书似的文本。 萨克拔将文本递到乌力手中,这个在场所有人中唯一能够读懂晋字的人。 乌力扫了扫,转向小男孩 “你是魏家公子,魏泽来?”他表情有些惊讶的问道,操着一口流利的西凉方言。 泽来不回应,双眼凶恶的看着别处,眼圈发红,眼底布满血丝,看上去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你怎么没跑” “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哪里” 泽来依旧不言语。 乌力又翻了翻文本,叹了口气。 “把他压送回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余念 沈萱的水晶玻璃一般的眼底空洞无物,他的素手轻轻掠过白嫩骨感的下颌,锋利的轮廓几乎能将她的手划破,在满殿昏昏靡靡的歌舞中,身旁的男宠衣襟半露,袒出雪白如玉的胸膛,脸上挂着妖媚的笑意,贴近皇后为她斟酒,她却突然感到自己此刻正身处万里冰封的北境,那个被她称为家乡的地方,封存了她少女的记忆,冰盈清澈如初冬山涧的流水,这股流水终究汇成巨浪,将她卷入污垢横流的漳凌。 宫内府出巨资从西境请来弹奏胡琴的乐师,在宫中圈养起来,名为请,倒不如说是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押送到了漳凌,为皇后夜夜弹琴,西境横遭兵祸,乐师们身在帝都缺夜夜望着西边心急如焚,她们担心自己的妻儿是否安好,戎人是不是已经踏入自己的家乡。 但这幅柔弱的身骨已经容不得他们有任何奢求,只能日日强作欢颜,取悦上峰来讨得自己剩下的日子,乐师们压抑了自己焦灼和苦闷,敲奏出欢快愉人的节拍,百名宫女们踏着这节拍起舞。 暖意洋洋的烛火中,沈皇后吸吮着美酒,整个灵魂却如同在嚼蜡,她能想象得到,楼台外城内无数低矮破陋的屋舍,庙宇正在用一双不安分的双眼窥视着自己和这座皇宫。 临川王手下向她讨命的数万大军几乎完成了对漳凌的合围,她命宫内府草拟的救驾诏书已经分发到其他各个藩国,却通通石沉大海。诸藩王皆作壁上观,盘算着自己如何从这场叛乱中捞取些实惠,朝廷威严荡然,政令不通,从燕国家乡传来信息,深陷雪国战场的父亲沈獠命她立刻迁都,父亲送来的书信,措辞强硬,不容任何商量的余地,与她商量某事从来不是父亲的行事风格。 沈皇后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明目张胆的背叛她,然而她感受不到愤慨,冷若冰霜的脸上早已没了半点温存。 围城导致外部的粮草物资难以进入城内,今晨军报,本应送抵玄隼军大营的十万石军粮,刚刚走到城厢,押粮官见已经没有进城的可能,便立刻临阵倒戈,主动将军粮送到了猇大营。 漳凌和外界的互通中断,城内断粮的威胁日渐凸显,玄隼军骁莾军的仓房内已经没有多少村米,青菜肉蛋更是少得可怜,平民百姓更是置身于水火,可即便如此,本应节约用度的太掖宫的花销这几日节节攀升,沈皇后和她身边的弄臣们,不顾粮库拮据,日日歌舞酒菜,陪着皇后一起醉生梦死,大限将至,这一切成了沈萱麻痹自己灵魂的唯一出口。 为了维护浩大的宫廷开销,对城内缺衣少粮的百姓的苛捐杂税变本加厉,城内掀起一拨又一拨民变,负责维护城内安防的巡防营显得捉襟见肘。 贱民们成群撮合在一起,互相发泄着满腹牢骚,不一会就可以在街头掀起一场小规模的聚众叛乱,领头的站在高处,面对聚集过来的无数看客,用恶毒下流的言语咒骂着高居在太掖宫里的皇后,在沾满黄色唾液的唇齿间,用最淫秽想象力,绘声绘色的描述皇后与男宠的床第之欢,描绘他脑中从未见过的香艳南宫。前来猎奇的看客们越听越兴奋,拍手叫好,兽性的兴奋如同电流一般在人群中流窜。 不一会,巡防营的官军杀到,看客们又像耗子一样蹿进巷子里,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人瞬间没了掩护,被官兵逮到,他极力求饶,官兵将他按在地上的污泥里,当着街头所有百姓的面,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扔在远处,成了一群野狗争抢的佳肴。随后他的头被砍下,官兵将他的头在空中举了半天,确认周围的百姓都已经看到,便提着头回巡防营领赏。将他的身子丢弃在一旁。 短短三日,被砍掉的脑袋在城门楼上挂了一排,血顺着脑后淌下来,染红了整面墙。 朝堂上更是一片乱象,朝臣明面上在皇后面前频频宣誓,宁为玉碎,也要同临川王这个乱臣贼子死战到底。背地里争先恐后的将家小,钱粮全部安置在了临近的周国,租用马车的价格飞涨。宫里传言裴公公手下有人想要扣押后党为质,以便临川王破城之时,能够给自己留条后路,仅仅是扑风捉影的谣传,让裴公公不寒而栗,没等皇后发话,便立刻对手下宫内府人员进行大清洗,一夜之间,处决了两千名太监,和六百巡防营官兵。 临川王高灿高坐于麒麟山,芸辉顶,把酒临风,黑色的斗篷如冽风中的鸢尾,上下摇摆,石桌上摆着酒席,猇国公同周王南宫直分列两侧,几人正在为击败燕军列盛怀部而庆贺。高灿对觥筹之间欢喜并不感冒,他握着盛满美酒的酒杯,站在山头最高处的石头上。 “山顶风大,殿下当心,”猇国公望着站在悬崖边缘的高灿,忧心忡忡的嘱咐道。 高灿出神的望着河对岸的太掖宫,心头突然有一种莫名不可理喻期许,他似乎并不急于攻入漳凌,而是想让这围城的过程再长一些,知道对岸那个狗夫人断了一切生念,在濒死的状态中受尽折磨,来偿还他们母子颠沛流离之苦,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整个漳凌在他的铁蹄下痛苦呻吟,仿佛高灿就是掌管天地生灵的远古上神。 “周王,你昨天不是有军报向殿下呈上吗?” “哦,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 太子这种状态令猇国公不安,他想要改变话题,把太子的游移不定的思绪拉回来。南宫浊轻泯一口酒,将口里的糕点噎下,抿了抿嘴。 “殿下,大理军来报,昨夜遭遇一支往城外逃的燕军先遣,只是同我军简单交手便投降,现在洪大人的帐下,等待收编” “看来狗皇后手下人已经毫无抵抗意志,纷纷外逃了”猇国公笑着言道。 “谁让他收编了?”高灿冷冷的说道,猇国公赶紧收起笑容。 “这个,应该是洪大人自己的意思,我军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来自大理,这些器械搬运要大批人手,我想洪大人不过是想要这些人做一些搬搬抬抬的杂役,以便加快我军攻城的进度”南宫浊辩解道。 高灿沉思半晌 “他收编了多少燕军” “这个大概三千来人吧,估计九天之内所有攻城器械就会到位,有了这些人手,能够比原定快出三天时间” “六天?” “是的” “告诉大理王,他只有四天时间来挪动这些器械,仅仅四天” “四天这恐怕!”猇国公语气迟疑,却又不敢异议。 “只有四天!我们必须断了狗皇后的最后余念,怕是这天要变!” 临川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废城 上官静彤迷蒙的双眼,在铅灰色的天际遇到一片湖水,水面没有波纹,远处遍布城池山林,一个妇人站在湖面,如同踩着一面硕大的铜镜那样牢固,她对着她招手,满满的暖意在她的眼角和唇边,静彤看到了,那是她的母亲赵文君,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君临一国的郡主,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没有多少修饰的布衣,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在招呼自己的孩子,饭已烹好,只等她玩耍尽兴后回家吃饭,母亲脚下的湖水映出魏府的轮廓,静彤悦然走向母亲,一边走一边摆手回应着,她的双脚踏过湖面,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在水下,她不敢继续向前走,怕这样走下去自己会被淹死,但母亲依旧在那里招手,充满暖意,让她不愿意停下脚步。 齐腰深的水面忽然皱起波纹,像被揉碎的纸,波纹越来越剧烈的运动,静彤猛然看到水面上倒影出的府邸起了大火,墙壁砖瓦被火烧的通红,远处的城池也跟着着起了大火,漫山遍野天空被染得昏黄,树木发出啪啪被烧裂的声音。母亲没有察觉,还是像着刚刚那样同样的姿势,脸上挂着同样的神情,在招呼她。 “娘,起火了!快走!快走!” 母亲还在招呼,火苗从湖水中跃起,爬上了她的裙角,裂纹自下而上,爬满了她的脸,她像一个被烧裂的陶器,突然崩裂开,变成一堆碎渣,落入湖中。 静彤睁开双眼,看到头上简陋的屋顶,月光爬过窗口,落在她惨白的脸上,她的脊背被汗浸湿,好像自己的魂魄从万米高空结结实实的坠落在地上,她从梦境中惊醒,她知道母亲已经不在,连同她所有的记忆一起烧成了烟,泪水如泉涌般突然迸发,这是她亲眼看到母亲冰冷的尸体后第一次痛苦,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在此刻喷涌,王府千金的那些俗规她已全然不顾,痛哭的如同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 躺在旁侧炕上的司马锦被小姐的哭声吵醒,他艰难的喘着粗气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向她的方向指。 “谁家女子在哭”楼下街道上,有一队兵丁打着灯笼走过,他们正在宵禁时巡街。 静彤痛彻心扉的哭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明显。睡在一旁的敛秋翻身,死死捂住静彤的嘴。 “你小子听错了吧,还女子,我看你是想娘们儿想疯了” “滚蛋,少扯” “行,兄弟,爷明儿就带你逛窑子去,咱爷们顺便解解乏。” “少吹牛了,兵荒马乱的,戎人都快打过来了,窑子里的娘们儿早就往内地跑了,谁还留在这儿!我估摸着咱们也就这两天调令就能下来” “下来?调哪去?” “还不是去跨国洛水跟着朝廷那些兵一起去内地打仗” “这戎人在西边,咱们赶奔东边打个什么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是听宋大帅身边的内卫打听到的,扫除了魏府乱党,下一步宋大帅就要谋划内地了。” “谋划内地?难不成,整个凉国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搞不懂,朝廷的事谁也说不准。” 兵丁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敛秋松开手,推开窗户,紧张的四处张望,静彤已经从嚎啕大哭变为低声抽泣,娇弱的蜷缩在床边一角,海棠拿出手帕一边给小姐擦泪,一边安抚。 一行四人离开洛川已是第十五天,身负重伤的司马锦带着三个姑娘向东逃走,沿途一路看尽凄惨景象,失去洛川屏障,整个凉国成了吉尔格勒人栈板上的肥肉,没了军队的保护,百姓只能任由外族鱼肉。唯独只有洛水天险能够挡住吉尔格勒人进攻的步伐。那也是司马锦想要带他们去的地方。 一行人在距离洛水以东十五里骧岭城落脚,司马锦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在马车上几度昏厥,敛秋成了顶梁柱,他们将司马锦送至药铺,大夫见了啧啧摇头,伤势太重,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出现大面积溃烂。 “能活不能活,全看天意了”大夫将一包药膏放到了敛秋手里,将他们送走, 骧岭城满街都是从洛川撤下来的武元军,大部分为宋子龙的嫡系,司马锦害怕他们行踪暴露,落入对方手里,便随意在街边寻摸一家客栈住下,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除了官兵,骧岭城内挤满了逃难的凉国百姓,很多人衣衫褴褛,拖家带口,跑到城内沿街乞讨,难民数量的激增,导致城内卫生状况急剧恶化,到了夜晚难民们没有地方借宿,便成群的睡在大街上,人流聚集处,疟疾,鼠疫横行。大战将至,骧岭城府尹,放任城中乱象不管,只是一味的去讨好巴结驻扎此地的武元军,想要随军一起入主中原,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 难民们想要继续向东走,从骧岭城往东三十里地便是凉国同翼国边界,是百姓们逃命得唯一通道,洛水边传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愕然:传言朝廷派了兵,封锁了着洛水边上所有渡口,西边来的凉国人全被堵在凉国境内,当兵的将矛头对准逃难的百姓,将他们往回驱赶,有人尝试偷偷过境,被当场杖毙。缺衣少粮的百姓们滞留在河岸,四周是茫茫荒漠,人们不得不折返回骧岭城再谋出路。 静彤一行人不敢出门,不敢抛头露面,她害怕一旦被认出是魏府千金,会被军队抓去,她呆坐在屋里,水米不打牙,有时被海棠强迫着勉强吃几口,其他时间都是在静静的思索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日还是堂堂魏府千金,后一日,一切灰飞烟灭,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离她远去,逃亡之路漫漫无期,有好几次她都有着悬梁而死去找母亲的冲动,幸亏终日有海棠,敛秋在一旁守着。 静彤明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宋子龙这个叛将,她的所作所为让静彤第一次认识到人心是多么的险恶,在他们两个孩子的眼中,那个受他们爱戴的宋将军,竟有着如此卑劣的人性。 两个孩子如今已经走了一个,他不知道泽来现在怎样,是生是死。她的身边亲人都已离她而去。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瘦小伶仃的背景,和漫漫长夜。 “碰”的一声,海棠推门进来,将她的思绪打乱 “小姐,有办法了,有办法了”海棠兴奋的说道。 “我刚刚打听到月潼关外有一队异国商队在城内落脚,要奔着漳凌去” “那又怎样”敛秋在一旁满脸漠然的拨弄着脏兮兮的发髻。 海棠瞪了他一眼,坐到小姐边上说道:“那又怎样?你一个戎人懂什么?商队手里握着朝廷给的通关文碟,他们已经放出风来了,只要四十两现银,就可以乔装成商队的人,混过哨卡。” 静彤没有任何反映,神情空洞的抱膝坐在床上,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 “小姐,不如我们准备动身吧,我下午就去和他们商队领头的说一说,反正咱们身上的盘缠够,” 静彤不语,半昏半醒的司马锦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敛秋上前去扶,老爷子倔强的将他推开,靠着自己的力量挺起身板坐在床沿。这是到了这个客栈后,第一次见到重伤的司马锦自己起身,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忽闪忽闪的倒着粗气。 “小姐,海棠这孩子我了解,她从小就在府里当差,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办事稳妥,若她看来言之凿凿的东西,不会有差错” “就是啊小姐,你现在是魏府的独苗了,千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咱们先到漳凌落脚,也可以之后再去猇国。” 海棠受到长辈的赞誉,心里有些自喜,说话的声调也提高了。 “管家,我不走”静彤低声的回答。 “这孩子,这么不听劝!你就是考虑到你魏家子嗣的身份也要保全自己啊” “我不是魏家子嗣,我爹尚书上官骆怡” “你你” 司马锦气的直哆嗦,咳出一口老血,海棠赶紧过去帮他擦拭,静彤扭过头,不去看他,屋里的气氛变得僵硬。 “你是在等他吧”自顾自摆弄辫子的敛秋冷冷的开口。 “敛秋,你说大小姐在等谁?”海棠不解的问道 “你脑子怎么长的,还能有谁”敛秋对着海棠一脸不屑。 “我们大小姐要等的那位除了小少爷,没有第二个人。” “你,你说小少爷泽来?”司马锦问道 敛秋懒洋洋的站起身,走到静彤旁边坐下。 “大小姐,这么多天不想和你讲这番话,实在是怕你受不了这凄苦,没错,洛川的百姓都在往骧岭城逃难,就算小少爷九死一生,能够活着出来,你看看这沿途百姓的悲苦,路途遥远,身后有追兵,沿途有盗匪,你觉得就凭小少爷的身手能捱过这一切吗?” “敛秋!不要再说了”司马锦对着她怒目而视, 敛秋毫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既然这话你们都不点破,只有我来说,我话到此!”敛秋回到自己的凳子上,继续摆弄头发。 刚刚发力过猛,老司马感到肋骨想要被撕裂,他大气不敢喘一口,在海棠的搀扶下勉强躺下。 静彤将脸背向他们所有人,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泽来,你怎么这么傻,要是你不跳车该多好。” 她在角落里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 司马锦感到无奈,他深深叹了口气 “海棠,你去药铺抓药!” “哎”海棠想像往常一样,安抚一下大小姐的情绪,无奈老司马指示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离开。 司马锦侧过身,偷偷掀开勒在肩部和胸口的白布,他身上的伤口处已经溃烂,青一块紫一块,坏死的地方开始慢慢向外蔓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破局 西南大理王洪元春,神情泰然自若,肥胖的身躯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珠兰花茶,满身的赘肉将椅子填的满满,找不出一块多余的空间。刮了几日的烈风,今日阳光格外和煦,洪元春命人将一把六方椅摆在他将军行辕的门口,从这个角度看,山下大理军的营帐尽收眼底。洪元春气定神闲的望着自己这些家底儿,洋洋自得。 山丘之下,八万大理在此安营扎寨,连同无数奇形怪状的攻城器械,这些器械被码放在营盘正中,受到妥善。 保护大理国是个群山环抱的鱼米之乡,膏腴之地,那里人丁兴旺,物阜民丰,良工巧匠乃天下一大奇,此次临川王能够顺利的攻城略地,全要靠着大理国这些奇技淫巧,洪元春在讨逆军中说话很有分量。这让他有些居功自傲,根本不把周王和猇国公放在眼里,对待高灿的态度也稍显轻贱。 洪元春手里握着临川王写给他的军报,草草扫了几眼,便轻蔑地仍在地上。 “四天就让我到城下,简直是笑话,从这到漳凌城厢少说也要七天,况且我还有这么多军械要搬,余富出两天供军队休整,满打满算也要九天。” 旁边的副官拾起临川王的信,语气谦和的和洪元春说道 “大人,临川王可能有些急,但是,说实话,若是小人勤督促着点,四天到漳凌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可少放屁了!”洪元春挥了挥他肥厚的如熊掌般的大手。 “弟兄们千里迢迢跟着他来卖命,如今打了胜仗怎么说也得在这地方歇歇脚,赏赏景,在这周遭抢点东西,回家带给老婆孩子,哪里有这么催命的!去,给我把这茶换了,都凉透了还喝个屁!” “是,是,藩主,小人这就去!”副官不敢逆言,只能一个劲的附和。 山丘下,靠着攻城器械一侧的兵营内,住着不久前投诚的骁蟒军,大理人缴了他们的械,洪元春对他们怀有戒心,只让他们干一些搬搬抬抬,打水扫地的杂役,燕人生在苦寒之地,身形硕大,洪元春将搬弄器械的重活全部甩给了他们。并把他们的营帐安排在这些器械旁边,一来方便调动,二来方便看守。 临近正午,燕人像周围大理国人一样,成群的起灶。 一个燕人在一口大锅前坐下,贼眉鼠眼的向四周瞧了瞧,向周围几个燕人使了使眼色,便大言不惭的碗,伸出筷子,将锅里仅有的一块猪肋骨肉夹到了自己碗里,开始大口朵颐。 “喂!干什么那!”旁边一名燕人粗鲁的叫嚷道,将碗摔在地上,走上前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巴掌。两个人立刻扭打起来,锅被打翻,满满一锅肉汤洒在地上。 周围的燕人立刻躁动起来,给打架的两个人腾出一块空地,两人如同没有驯化野兽,拳脚相加,下手极黑,周边看守燕人的大理官兵,纷纷跑过来凑热闹,想看看这些北方蛮斗殴是怎么一副场景。官兵们,越看越兴奋,拍手叫好。 两个人互相揪着对方的衣服,脖子,一头栽向边上点燃的火堆,被点燃的木柴散落一地,火星散落在旁边的冲车和三弓床弩上,干燥的红衫木被燃起,发出啪啪的声响,火趁着风,越烧越旺。在一旁叫好看热闹的大理人这才注意到器械起火。一时半会竟找不到水源,诺大的营盘内乱作一团,当兵的一窝蜂的涌向事发地,见到熊熊燃烧的器械竟不知该怎么办,如同一群没头苍蝇,到处找水,兵甲互相乱撞。 燕国人则成群,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热闹,大理军一名把总见了生气的用鞭子去抽打一名燕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救火” 燕人不为所动,斜眼望着把总,凶气外露。 “反了你们这些北方蛮!”把总抡起胳膊,向对方的脑袋抽过去,燕人一把上前绕道他背后,卡住他的脖,侧身一拧,只听见“嘎巴”一声,把总的脖子被拧断。 燕人将他撩在地上,扯起嗓子,起身振臂一呼 “皇后娘娘千岁!” 这是给传递给同伴的兵变信号,燕人迅速聚拢到一处,冲向大理军的兵械库,将兵械库洗劫一空,在一片混乱中,见人就杀。 洪元春看到山下乱象,他战战兢兢的用手指向熊熊燃烧的攻城器,嗓子里一股急火,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快,快!快去!快去,救,救!” 没等他说完下半句,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洪元春愣了一下,山下,自己的人马还在和燕军肉搏,他眯起眼,透过茫茫雾霭,看到对面光秃秃见不到一抹绿的山头,竟有无数黑色旌旗在翻滚。 他两手一颤,茶杯从手中跌落,摔了个稀碎。 “南宫兄,南宫兄,你快看,对面的城门是不是开了?”漳河另一头,猇国君赵冕站在麒麟山营帐的门口,望着河对岸的漳凌。 “开了?开什么开!怎么可能”周王南宫直笑意融融的坐在帐下,将一壶温热的暖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依照临川王命令,将军营帐被安插在芸辉顶,这里地势高耸,视野上佳,周边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只是山头终日寒风凛冽,让体质虚寒的南宫直叫苦不已,只能接着烧酒暖身。 “来,赵兄,别疑神疑鬼的了,现在万事俱备,等洪兄的人马一到,咱们就等着进城捞功名了” 猇国公赵冕不为所动,依旧盯着对面看。 “赵兄,别看了,赶紧把幕帘放下把,帐子里这点热气全让你放跑了!”南宫直将酒靠近唇边抿了抿,觉得太烫便又放下。 “这都正午了,洪元春今日的例报怎么还送来?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赵冕继续盯着对岸看,神色不安的问道。 南宫直伸了伸懒腰,不紧不慢的回答道:“我估摸着应该快了,洪元春这个老滑头,做事拖拖拉拉,也许他把今日的例报都给忘了。” “忘了?不可能,就是接他个脑袋他也不敢,不行,我得向殿下禀报一声”赵冕说完,命仆从给他拿外衣。却被南宫直拉住。 “别,别,赵兄,那老东西的秉性你也知道,他那个大夫人是顺义国长公主,他惹不起,老婆子平日里看得紧,这好不容易来趟中原,你也得容他散淡散淡不是,备不住他正领着人在临近的镇上快活着那”南宫直一边说,一边猥笑着。 “兵者死生之大,这个时候散淡个裘!那么多攻城器万一出个闪失怎么办,我告诉你,咱们现在就是在悬崖边上,此役一旦败落,你我可就完全没有退路了!”赵冕甩开他,疾言厉色的说道。 南宫直,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想要安抚一下他激动的情绪。 “赵兄,赵兄,你放心,漳凌已是我们囊中之物,况且顺义王高怀德昨夜的密函你也见了,不光是他,诸王现在都在向我们靠拢,眼看他沈氏父女就要成孤家寡人!你又何必急了这两天,他洪元春好耍,就随他去吧!”南宫直,说完飘然洒脱的拾起桌上一颗红枣,扔进嘴里。 “你,你们?”赵冕急的不知该说什么 “行,我同你讲,我去找殿下”赵冕说着就要往外走。正巧临川王迈步进帐,同他走了个对面。 南宫直没想到临川王回来,赶紧从地上坐起,收起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毕恭毕敬的施礼,嘴里还含着枣核。 “都正午了,洪元春的例报为什么还没到!”高灿说道,言语中有些责备的意思。 “太子殿下,小王正要向殿下禀报此事”赵冕的话没说完,门外气喘吁吁的闯进来一名传令官,差一点从背后冲撞到高灿。 “殿下,大势不好!大势不好。” 高灿回手对着传令官一耳光 “有事说事!瞎叫嚷什么” “敌敌军骑兵来袭!” “来个骑兵就给你吓成这个德行!咱们的骑兵和长枪队不是在山下候着那吗?”南宫直对着传令官训斥道。 “不是,不是周王殿下”传令官跑的岔气,扶着肚子艰难的说道。 “不是,那是什么?来了几百人?叫咱们的人在外堵着不久结了!” “骑兵共有十五万!” “你说什么!”高灿揪起传令官的衣领,表情惊愕的问道,门口的丝绸幕帘被狂风托起,帐下一股寒气袭来。 “二十万骑兵,正在直逼我军大营!” 人们慌忙走出营外,三面的山谷里,眼前,铺天盖地的骑兵竟如蝗虫一般,三路骑兵,黑色的骁莾军,红色的玄隼军,和另一支身着暗蓝色盔甲的军队,三队人马在山谷出口拧成一股铁流,直扑临川王的营盘,数万只铁蹄几乎要将麒麟山震碎。 守营的长枪军士兵,在督军官的皮鞭下仓促应战,人们手持长枪,衣冠不整,在营地边缘草草摆出防守的阵型,将枪头对准来犯者。 骑兵铺密密麻麻满了地平线,打头阵的先锋,距离他们仅百米之遥,猇国士兵惊诧的发现,敌方头阵既不是燕人也不是朝中将领,竟是凉国武元军将领,宋子龙。 猇国是赵文君的娘家,两国经常相互走动,不少猇国老兵认得宋子龙,却怎么也想不出为何会武元军会出现在此地,为何要同这位老熟人兵戎相见, 宋子龙一马当先,泛白的发鬓在空中飘起,马背上的他举起一只手,望着正对着他的猇国人马,犹豫了半晌,最终大臂一挥,身后武元军骑兵,齐刷刷的挥动矛头,对准前方,伴着喊杀冲向营盘 武元军冲入猇阵营的一刻,许多猇国老兵竟还没反应过来该不该和凉国人打,身体就被对方的矛头刺穿。 从山顶望去,骑兵如一只楔子,以雷霆之势,嵌入猇国人的营盘。猇国人的匆忙组织起的防线瞬间崩溃,人们无心恋战,扔掉手中的兵刃四散逃命,骁莾军,玄隼军在另一侧围追堵截。 “殿下,我们三面被围,不如速速渡河抽身!”面对奔涌来袭的恐怖大军,南宫直畏敌如虎,他双手作揖用哀求的语气对高灿说道。 “渡河,怕是不行了”赵冕在一旁伸手指向,上下的河流,河上无数小船,浩浩荡荡朝着对岸开拔。船上扬起,每艘船都挂着黑色蟒旗,黑压压一片,得知大军赶到,沈萱命守城的骁莾军出城迎敌,配合主力将临川王的人马死死困在麒麟山下。 南宫直感到天旋地转,瘫坐在地,紧咬牙,发癫似得用手捶头。 “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寒雨 乾安宫奉阳楼内,惠帝双手扶着汉白玉的栏杆,孤零零望着河对岸的漫天烽火。他眼看着骑兵如洪水一般,将高灿的人马包围,并一点一点收缩,收缩,他想提刀,去救自己的儿子,那怕自己战死在半路,也比这样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落败要好受的多,惠帝就着么目不转睛的看了三个时辰,直到宋子龙领兵攻上九尺山,立在九尺山头那面雪亮的“高”字大旗被砍倒。 惠帝感到头顶上的一片天塌了,连同他所有的希望都被压在瓦砾中,他按住胸口,悲愤似惊涛骇浪,在他心头涌动。汩汩热泪忠于夺眶而出,惠帝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他感到上千把刀正在割断他的心肠,远处的骚动渐歇,他能想象的到后党的人马正踏着灿儿的尸骨,振臂高呼,遥祝皇后千岁。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惠帝灵魂深处,最后一丁点生的希望被无情的吹灭。模糊的泪眼中,忽然出现太医洵易的身影,他端着一碗药,像冰冷的石人出现在晦暗空荡的大殿上。 “圣上,皇后娘娘嘱咐圣上,该服药了”洵易说道,话音如一潭死水上泛起的涟漪 “不成,不成,我们商队里没空子给这糟老头子,你们还是找别人吧。”大胡子西域商人站在门口一个劲的摇头,他的晋语十分糟糕,听上去像嘴里在囫囵着个枣核,但光看他的表情,满屋人就知道:没戏了。商人推门就要离开。海棠赶忙将他拉住。 “您看,我们多给您加些银子还不成吗!你看我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跟你走了!” 大胡子将海棠的手甩开。 “这不是钱的事!你一开始也没说还有个伤病的老头,要是你们三个女子跟着倒是能混过去,要是他跟着,不但我们过不去,我们送的这批货肯定会被当兵的扣下!闹不好我们还要进大牢,你知不知道现在你们晋人朝廷查验的有多严!除非你们把这老头扔下,否则说什么都不行!”大胡子言辞凿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任由海棠怎么低三下四的央求他,他还是一个劲摇头。 “不带就算了!我们也不是非要跟着你的商队走!海棠送客!”静彤冷冷的抛出一句话,海棠的脸通红,不住的向大小姐施眼色。 “海棠,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吗,送客!” 大胡子耸耸肩,迈开大步要往外走 “等一下,这位客商请留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卧榻上的司马锦,他坐起身,拄着一根拐杖,艰难站起来,敛秋想要扶他,却被他推开。 “这位客商,我想请问,如果没有我这一介老朽,只是她们三人,你能否保证将她们安全送过洛水” “这是当然,她们三个人只需要装作我们商队的雇从,我保证送她们过去,这种事情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作了,钱给到,我保你人没事”对方一副老练的样子,拍着胸脯,指天誓日的坦言道。 “管家,你这是干什么?你想让我们撇下你,自己离开?” “大小姐,听我慢慢给你讲,你娘在世的时候” “你不用讲了,我不会听”静彤伸手将他打住,历经几日,阅尽生死,静彤似乎老成了许多,举手投足间渐渐显露出成年人一般的杀伐果断。 “海棠,我叫你送客,你没听到吗?还愣在那干嘛”海棠羞愧得无地自容,尴尬的抬手,请他出去。 “我这是好心好意帮你们,你们走不成可不要后悔,真是浪费时间!” 西域商人愤愤不平的摔门而去。 “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戎人很快打过来,难道你要想让九泉之下郡主不得安生吗?你为什么不为魏家着想,不为大凉着想,如果是因为老夫,老夫宁愿现在去死!” 司马锦激动得用竹棍敲击地面,肝火上涌,声色沙哑。 上官静彤脸上却冷若冰霜。 “管家,我娘不在九泉之下,而是暴尸于大殿,我爹是上官骆怡,京兆尚书,我在魏府长大,你也知道我的秉性,我不可能做出背弃仁义的事,想走,只有我们四个一起走,所以这件事麻烦你不要再提!” 静彤的一席话让满屋人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平时文弱乖巧的女孩子竟能如此出言不逊。 司马锦撂下拐杖,一巴掌扇在静彤的脸上 “你讲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恶毒的说你娘,就算她不是你生母,你也不能说出此等背弃人伦的话!” 屋外一声惊雷,滂沱大雨应声而至,湿冷的引起掀起窗子,一如静彤的双眸。 “管家,你要知道,从这一刻我不再是魏府的人了,” “你这个孩子,你!你!”喊着喊着,司马锦不禁涕泗滂沱,两行冰冷的泪划过他皱皱巴巴的双颊。 静彤走进内屋,将自己关在里面。 海棠想跟着进去,却被她关在门外,她见劝解不成,便去扶老泪纵横的司马锦坐下。 “怎么这样!好端端的一个魏家,怎么一夜之间落得如此田地!” “管家,你身上有伤,你也别太难过了,小姐这一路上还需要你来指点” 海棠劝慰道。 司马锦不回应,独子低声细语的说到“我怕是捱不过这一路了” 窗外雷雨交加,满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扯起脖子嚷嚷着,将手里能够挡雨的家伙举过头顶,一路小跑踏过泥泞的土道,街上被踏出不少泥坑。 敛秋走进小姐的房子,静彤蜷缩在床边,双臂紧紧抱着腿,旁边的一扇窗户被吹开,静彤不想去关,任由冷气灌满屋子,她双眼呆呆望着地上一小块青砖。 敛秋将窗子关上,坐在床头,什么话没说,就这样静静看着静彤半晌。 “小姐,想哭就哭出来吧” 敛秋的一席话,似乎撬动了静彤冰封一样的内心,她的鼻子一酸,开始止不住的抽泣,一下扑在敛秋怀里,放声痛哭 “娘,我想你了”她呜咽的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囚徒 泽来第一次到黒蟾山的时候,年仅8岁,那时他与白家老二白卫聂上山偷猎,用笊篱捕来十来只竹鼠,挑到南市去贱卖。 城内许多无房无地的穷苦人每日靠着高粱稀饭填饱肚子,泽来二人捕杀来的竹鼠甚得穷人们的胃口,让他们花上几文钱便可以开荤。不一会,一箩筐的竹鼠见底。 泽来与白卫聂用换来的钱跑到戏园子里听戏,两个小孩子,专门挑了楼上一间雅座,瓜果茶水点了满桌,甚是扎眼。转眼间便将挣来的钱花光。 魏家虽不缺钱,但对子女管教十分严格,赵文君对泽来的平日零散花销,极为苛刻。 手头吃紧,又需要钱玩耍,泽来对练摊这个行当乐此不疲,时不时偷偷与白家老二上山捕杀竹鼠来换钱,再去南市将挣来的钱败害个精光。 泽来的不端行径最终被赵氏知晓,被罚在屋内禁闭三日,不准踏入黒蟾山半步,泽来从此便有所收敛。 老管家司马锦,也时不时在他耳边吹风,将一些道听途说的民间传言告知他:相传黒蟾山是各种离奇古怪的鬼魂聚居之所。乡间野史中,关于深山的传闻不胜枚举,历经千年积累到一起,使得人们对其充满敬畏,不敢轻易靠前,黒蟾山就像一个有着灵性的活物,静静守在在洛川一一一一这座古城身旁。 如今,笼罩在这座山上的神秘面纱,被戎人撕开,夜半十分,黒蟾山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篝火。 连续烧杀三日,洛川城已无人烟,城中屋舍九成本焚毁,街角巷尾,堆积如山的骸古,烈日下,的恶臭味席卷全城。 洛川已经无法居住,萨克拔领兵奔赴襄岭,乌力被迫命令留守的八万人搬到黒蟾山上休整。 漆黑的山林,修养千年的静谧,连同那些乡野间,对深山寄托的奇思异想,一同被打破。 戎人们为庆祝胜利,无休无止地彻夜狂欢庆祝,女人们在篝火旁赤着脚,近乎癫狂地舞蹈,像是在向远古部落的神灵献祭。 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扯着嗓门把酒言欢,对着他们缴获的物件和女人品头论足,口中尽是下流粗鄙的言辞。 泽来连同几名被抓到的奴隶,跪在篝火前,两只稚嫩的手臂被捆在一个架起的木桩上,木桩布满了毛刺,在泽来的皮肤上挂出无数道细小的裂口。 他和其他人一起,跪在泥土里,面朝狂欢的戎人,就以这样的姿势被捆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到了第三天夜里,泽来实在扛不住,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睡去,然而口舌干燥所引起的撕裂感,又将他唤醒,他就这样来来回回,在半睡半醒间煎熬。 此刻他多么希望司马锦所说的那些个住在山上的妖魔鬼怪能出来,将面前的戎人全部斩杀干净。 然而那些妖魔神灵,似乎也被戎人的苍劲粗矿吓怕了,扭捏的躲在暗处始终不敢现形。 泽来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早已归西,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脑中幻化出的景象,惶惶间,眼神迷离。 他看见,曾经宋子龙送他的那匹小华子篱,被十来个戎人生拉硬拽到火堆旁。 一名男子用舌头在唇边来回摩挲,污秽粘稠的口水流满了下巴,他手中的尖刀狠狠插入华子篱的心脏,血液喷了满地,可怜的小家伙抽搐着双膝跪倒,雪白的脖颈栽在地上。 戎人们一哄而上,取出华子篱的心肝脾胃,高高举过头顶,朝天祭拜,又将内脏囫囵塞入口中,大口朵颐。 心爱的华子篱被杀,泽来的双眼空洞麻木地望发生的一切,肉身上的折磨将他所有的感情抽离。 火光中,泽来看到一个人形轮廓朝他走来,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他的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马血,蹲在泽来面前,将碗举到泽来唇边。 “想喝吗?”小男孩问道,那马血腥臭燥热,满是蝇蛆在蠕动,可对于严重脱水的泽来来说,即便面前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 泽来张着口,想要贴近碗的边缘,男孩忽然将碗口一斜,将整碗马血倒在泽来膝下的地上。 “你以为自己是谁?只有我们吉尔格勒人才能享用马血,这是树神给我们的赏赐,你们晋人命贱,还得不到这样的赏赐,别做梦了”。 男孩高傲地指着泽来,像是在随意玩弄一个牲畜,泽来眼中已经毫无反抗意志,看着倒在地上的血水,发出混胡不清的叫声。 男孩一蹦一跳的离开,走出众人的视线,走进林中一大片营帐中。 “父汗”男孩对着营帐中,坐在主坐上的男人称呼道,那名男人将心爱的儿子招呼过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来,塔尔古,喝酒”男人端起鹿角做成的酒杯,推到儿子面前。 “遵命”男孩毫不迟疑,麻利地双手接过酒杯,咕咚咕咚的灌了进去。 旁边的几名部族头领竖起大拇指赞叹“果然是大汗的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喝酒都这么痛快” 塔尔古,拼了命地将酒灌进肠胃,脖颈到脸颊一阵翻红,酒精刺激着咽喉,他不停地咳嗦起来。 乌力爽朗一笑,“我乌力家的后代,没有一个是孬种!儿子,再来一杯!” 塔尔古见势不妙,照这个架势,恐怕自己连命都得搭进去,自己年纪虽小,但族人什么脾气他自然知根知底,那股子蛮劲一旦上头,就是让自己的儿子送命,他也会毫不吝惜。 他借机赶紧打岔:“父汗,儿子有事不明白,想问问你!” “什么事,说” “外面那个主儿,已经被你收拾了好些天了,既然父亲要拿他做家奴,为啥还要多此一举,平日有不规矩的地方,狠狠的整他不就行了,况且,一个贱奴,大不了就杀了他!” 乌力的眼神变得沉稳,他放下角杯,两只大手将儿子抱起。 “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塔尔古摇摇头。 “他可不是普通的奴隶,他是凉国藩主留下来唯一的一个后代,年纪跟你差不多,叫魏泽来,我们虽然灭了他的家,占了他的国,但是你想要凉国人都臣服于你,光靠我们的刀剑是不行的?要让凉国人彻底拜服,我们还要靠他们从前的旧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旧主成为彻头彻尾的吉尔格勒人” “父亲,你说的都是啥?我不明白”塔尔古卡巴卡巴眼睛。 乌力可汗乐了,周围几个部族头领也跟着乐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晋人所说的“权术”,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海棠提着满篮子沉甸甸的药罐,摇摇晃晃来到客栈二楼,她们几人的居所 “好沉,好沉” 她一边摇摆前行,嘴里一边嘟囔着,穿过二楼长长的回廊,终于来到门口。她将篮子落在地上,立刻瘫软的倚在门廊的一处柱子旁,用手绢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但愿管家这伤能赶快好,好了就再也不用跑药铺了” 海棠将气息调匀,用粗壮圆润的胳膊挑起篮子,腾出一支手,将房门吃力推开。 “管家,我回来了,该给你换药了” 进门的一刻,她看到一个人影,被对着她,高悬在半空,一块三尺白绫穿过房梁,系在他的脖子上,旁边一个板凳被踢翻,人影如深秋的一片枯叶,吊在树梢上来回摇曳。海棠的目光落在他龟裂的手背上,她认出了他,房梁上掉着的人正是管家司马锦。 篮子落在地上,药罐被摔得稀碎。 海棠大叫一生,冲上前抱住司马锦冰冷的躯体,用力向上。 “来人啊,来人啊”她惶恐的大叫,急的流了泪。 回头一看,竟是小姐上官静彤站在门口,她看到海棠正托着已经死去许久的司马锦,只感到头皮一阵麻木,眼前一黑,霎时间晕厥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临别 “搜仔细,一个活口都不要放过!” 九尺山头,骁蟒军的士兵们凶着脸,用矛头挨个儿戳着地上个一个个僵死的肉身,一个半死的猇国士兵从尸堆里面艰难爬出,他肤色白嫩稚气未脱,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血印在他的袖口衣领处干涸成一道道红印,少年的面容焦脆不看,看不到一点生气,精神和的折磨让他整个人变得僵硬。 一名燕国士兵发现了少年,他像发现了个宝贝一样提着刀兴奋的奔来。 “哥儿几个,我这找到一活的” 燕国士兵朝着同伴唤道,一只脚踏在少年腥红的后脖颈上。 “饶命,饶命”少年虚弱无力的叫喊,在风中被吹散,燕人干净利落的上前一刀,将他脑壳劈成两半,两支在空中来回挥舞的手马上瘫下来。 燕人将少年的尸首翻过来,开始在他身上来回摸索,寻找值钱的物件。 “你怎么就这么把他宰了?爷我还要耍戏耍戏他那!”同伴露出一排沾满污黄唾液的牙。 燕军一行接着一行的进行地摊式搜查,想从中找到临川王高灿的尸骨。 皇后的男宠,京畿巡防营总兵萧若弼骑着一匹秀白的骏马,一如他玲珑剔透的肤色。 他立在不远处,望着在死人堆中拨弄的士兵。双眸冷冽,如同超然凡俗之外。 “果真是关右十六郡出来的第一美男,身段样貌不落凡俗,这皇后的胃口真是刁钻”虞世基避讳掉旁人,凑到宋子龙耳旁轻声说道。宋子龙浑身多处挂彩,这是他近年来,头一次奋不顾身的冲到最前列应敌,在宋看来,这毕竟是在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拼一点命,让别人看到一种姿态也是应该。 宋的双眼盯着不远处一个囚车,周王南宫直的脑袋卡在木栏上,神情狼狈不堪。 “小兄弟,小兄弟你等一下,我是圣上册封的藩王,我跟你们列将军,还有巡防营很熟的,我表弟还在你们巡防营做过管带,哎!小兄弟,别走,你帮我带个话,哎!你听我说完啊!”南宫直瞪大了双眼,不住的哀求,语速极快,不想放过任何一次能保命的机会,一名巡防营士兵透过栅栏,用矛尾在他肚子上狠狠戳了一下,才让他住嘴。” “走吧,我们去和这小白脸打个招呼,将来还要一起在朝事。” 宋子龙迈步朝萧若弼走去,虞世基赶忙小跑跟上。 “萧大人,久仰大名,此役友军能出兵助剿,我宋某真是感激不尽。”宋子龙面带善意,伸出沾满血污的两手,抱拳施礼。 萧若弼既没有下马的意思,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场面立刻冷了下来。 过了半晌,萧才微微转过头,俯视站在地上的宋虞二人。 他伸出细嫩的手指,指着着旁侧囚车上的南宫直,神色飘然,仿佛面前的宋子龙不过一缕轻烟。 “这个人我带走” “这,萧大人,不妥吧,毕竟逆贼南宫直是我武元军俘”虞世基有些气短的说道。 没等虞说完,萧若弼挑过马头,马鼻子差点扫到宋子龙的脸。他朝身边的随从打了一个手势。 巡防营的人上前,将押送南宫直的武元军士兵支到一旁,没有半句闲话,理所当然的拉走了囚车,搞不懂状况的武元军士兵们面面相觑。 萧若弼用余光扫了一眼宋虞二人,一言不发,驱马离开,狠得虞世基咬牙切齿。 “妈的,不就是一个供人把玩的男妓,竟敢在我们面前显贵,有朝一日,老子一定手刃了这孙子”虞世基骂道,不忘环视四下是否有人偷听 “拉走南宫直,这不就是明摆着在和咱们抢军功吗,他巡防营仗都快打完了才到,都是咱们武元军在扛,姐夫,这口气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样,难不成跟他巡防营再打一仗?” “可是,灭了洪春元的是咱们,击溃临川王的也是咱们,最后竟让他这小倌去皇后面前邀功?姐夫,这口气你能出?” 宋子龙将手搭载腰间的剑柄上,斜着眼对虞世基说道 “谁让咱们武元军以后是朝廷的人了,身在朝中自然有朝中的打法,跟萧若弼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自然要维系,日后我们和他,加上燕国外戚,一定会联手制衡朝野。” 宋子龙拿出一副手绢,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命武元军全营打理完毕后,速速渡河,我们要进帝都了” “得令”虞世基回答。 押解周王的囚车行驶在下山的路上,随着起伏不定的碎石一路颠簸,持续不断的伤痛和不适让南宫直精神萎靡,他的脖子和手腕被钳制着,整个身体随着囚车上下起伏。 行经一处老杨树,他的目光忽然被草丛里的东西吸引住,定睛望着摇曳荡漾动的草尖,他直勾勾的看了半天,又看了看旁边押解的士兵,唇角微颤,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却忍住了,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从杨树旁掠过,奔着山下去。 杨树下,临川王高灿隐没在草丛,钗横鬓乱,满面乌青,猇国公赵冕伏在他旁边,二人静静望着囚车上的周王,待燕人走远,便顺着山涧小路,逃往山下。 静彤在坟边拾起一缕青杆,夏末已至,北地寒来早,青杆的末梢已开始微微泛黄。 放鸢行歌的日子不再,她熟悉的那片故土依旧于血与火之中呻吟,西北干裂的土壤,腥味从地缝中窜出,弥漫在天空,将残存的绿迹摧枯。 静彤披着一身白衣,手捧一柸黄土,盖在坟头,海棠将火盆置于她的膝前,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攥在手中,信乃是司马锦绝笔, “大小姐,读此信时,尔与我已生死两隔,老奴侍奉魏家五十余栽,皓首已逝,对月成空,恨不能竭丝余之力,担护小姐东渡,老奴刀伤入骨,无回天之力,不想大小姐受老奴之累,唯就此诀别再无他法,今将大小姐托属海棠敛秋二婢,望大小姐比尽郡主遗念,赴国寻得一处容身,再图精进,复魏家遗志,老奴可宴然于九泉之下而无憾,纸短情长,望大小姐勿念老奴,安心上路,大晋永光八年于凉国襄岭” 静彤读完司马锦的绝笔,海棠用手绢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痕,她连同厚厚的一沓纸钱一起放进火盆中。 “大小姐,走吧,胡商已经在那等咱们了”海棠说,指向北边的官道,官道上全是逃难的凉国百姓,一支西域驼队停在路边,押车的西域人远远超着她们三人这一侧望,百姓经过,想要伸手讨要些干粮,被胡人毫不客气的赶走,百姓无奈,只能继续向前。 上次来客栈的大胡子,沿小路走来,远远的开始催促 “走吧,再不走,太阳落山了” 大胡子一边催促,一边擅自将她们几人的行李拿了去,静彤回望着司马锦的坟头,依依惜别。 几人坐上了西域人的马车,赶奔洛水渡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巴图胡格 炎炎烈日下,被捆在树桩上的泽来,保持这一个姿势已有四日,历经风吹日晒,蚊虫蜇咬,浑身上下肿起无数脓包,奇痒难耐,又不能伸手去挠,每当泽来昏昏欲睡之时,身上的脓包都会迸发出钻心的疼痛,将他从睡梦的边缘拉了回来。 数日的折磨让泽来产生了幻觉,一只麻雀从上空飞过,坠落下来的鸟粪真正好好落在泽来头顶,泽来恍恍惚惚之间以为要下雨,在烈日下抬起头,眯起眼,伸出舌头,想要接雨。 但接了半天,舌头还是干干的,泽来遁入了绝望:难倒这就是大人们所说的折磨致死吗? 泽来体验着超乎他年龄极限的痛苦,原本的勇气连同求生的已经被彻底磨灭。 迷离之中,他的舌头忽然间感到一个清泉流过,那是水,是他渴求多日的水,他如同一个孩童吮吸着母乳一样,咕咚咕咚地猛抽起来。 一个羊皮水袋,顶在他的唇边,举着水袋的是一个戎人少女,大概十五六岁,恰似宋景华的年纪,眉目周正,脸上看不到戎人粗犷肆意的线条,但两颦之间透着一股子野气。 “我说你慢点,别呛死!”少女对着泽来劝导,嗓音粗辣。 “把这个小胖孩带到可汗账下,其余的人扔到狗圈喂狗” 少女对着身旁的几名壮汉命令道 泽来终于被松绑,双手背解开的一瞬间,他的四肢已没了任何感觉,脸朝下,在重力的牵引下,一头栽在地上,被两名戎人扶着胳膊,将他架起,双脚拖地,一路来到乌力可汗的营帐。 两人像抛扔一件物品一样,将他面朝下抛在地上。 泽来用胳膊艰难的支撑起上半身,双眼直冒金花,扫视周围,如同不同颜色混杂的马赛克,朦朦胧胧交融在一起,一股浓浓的西域风情。 “抬起头来” 泽来听见有人和他说话,缓缓挺起脖子,看见营帐正位上,一个男子身穿白色鎏金羊袄,盘腿而坐。男子右手边一张矮桌上盛满了果盘,切好芒果木瓜,葡萄,各式各样西域水果,晶莹剔透,形色诱人。果盘中间立着两条胡桃木棍,中间架起一只烤熟的羊腿,还冒着热气,那羊腿外焦里嫩,酥脆香软,鲜嫩多汁,上面浇满了绿油油的韭花酱。 直觉告诉他,他面前的这名男子正是传说中的吉尔格勒盟大汗乌力,曾听洛川城里的老人讲述:乌力身高八尺,孔武有力,仪容凶煞,不怒自威,双目能喷出一股琉璃火,凡人不可直视,然而面前的这个人确同老人们口中的形象相差甚远,他的身形骨胳照其他吉尔格勒人相比,略显单薄,举止谈吐没有草原人骨子里那股粗矿,眉宇间透着晋国文人的精明气。 泽来不晓得自己的揣测是真是假,饥饿让他的心思难以运转,香气不停刺激泽来沾满泥土的鼻腔,将他体内最后一点精气神全部激发出来。 “饿了吧?”男子一边说,一边刀从羊腿上削掉一块肉,送进嘴里,油脂沾满了他的胡茬。 泽来直咽口水,双眼紧盯着羊腿,微微点了点头。 男子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个行囊摆在桌上,将他打开,展现在泽来面前,那正是泽来历经万难跑回魏府想要去取的东西,里面放着一卷文书,和一把带血的短刀。 “这东西是你的吧!”乌力拾起热气腾腾的羊腿,咬下一块肉。 “告诉我,这东西是不是你的!” 泽来依旧不肯言语,乌力空出一只手,吮了吮指头上的汁水,他翻开卷轴,扫了几眼又合上。 “按照我们部族的传统,若有生人路过,想要进帐与主人分享食物,必须要直视主人,报上他的名字,部族,不能扯谎。” 泽来跪坐起来,双眼却一刻不离开桌上的食物,连续三日食米不打牙,肚脐已经能贴到脊梁骨,胃酸在他的肚子里翻滚,他此时,只感到比死还难受,恨不得如狼一样扑向满桌食物。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从哪里来” “我叫魏泽来,我父亲是魏恒是大晋国朝廷册封 “我叫魏泽来,我父亲是魏恒是大晋国朝廷册封的七大藩王之一,母亲赵文君,大凉监国藩主。”泽来挺起脊梁骨,直视着乌力可汗说道, 乌力抬眼一瞧,泽来感到他目光如火红的烙炭,让人不敢直视,立刻避开。 “这是晋人的名字,不是我们吉尔格勒人的名字”乌力拾起手中的拆骨刀,将刀尖对着泽来的脸。 “从此以后,你不叫魏泽来,你的名字我已经想好,就叫巴图胡格,晋人的名字就不要用了” 乌力态度蛮横,没有一丝妥协的余地。的七大藩王之一,母亲赵文君,大凉监国藩主。”泽来依旧以同样的话回答乌力,但语气却比刚刚还要虚弱。 面对一个小男孩的顶撞,乌力并未动怒,而是语气轻柔地回敬道 “你若是,说出我们吉尔格勒人的名字,主人便会让客人与他一同享用自家食物。” 早在洛川围城的那几日,无所事事的泽来便在脑中做出种种假设,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那么他会如何应变,他预想,一旦被俘,他一定会像古代所有凉国豪杰那样,不畏惧敌人的屠刀,挺起腰杆英勇赴难,临死前,他还要编出无数个咒骂的话,将戎人八辈祖宗骂个遍,羞辱他们,激怒他们,让行刑的人尊严扫地,然后在对方的刀下玉碎,青史留名。为此,泽来还特地打出了个草稿,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指爹骂娘的话全部预备出来。 如今,敌人想用美食逼她就范,让他数典忘祖,改名换姓,正是他展示气节的大好机会,在曾经准备好的那么多骂人话中,他却一句也想不出来,饥饿感统治了这个十一岁男孩的大脑,此刻除了能吃上一口东西,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叫巴图巴图格格”泽来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回答 “巴图胡格,是巴图胡格,这可是本汗想了好些日子的,不准念错了!” “恩,是巴巴图胡格” 乌力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笑意,他摊手,做出一个礼宾的动作,将泽来请到桌前” 泽来两手扶地,连滚带爬地来到桌前,双手抓起羊腿,本能性地撕咬开来,如野兽进食。滚烫的羊肉把他的口舌烫得红肿,但他已全然不顾这些。 乌力笑着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家的宠物进食。 “巴图胡格,记住!你以后就是我胡格家的奴隶,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让你去拾粪你就去拾粪,让你去生火,你就去生火,让你去赶羊,你就去赶羊,若是羊丢了,你就要挨打,若是你偷懒开小差也要挨打,没让你吃饭的时候你不能吃饭,没让你睡觉你不能睡觉,没让你方便你就得憋着,要是你不停命令,只要发现一次,我们就把你的皮剥下来!听明白了吗!” 泽来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送食物,食欲的刺激下,他的听觉变得迟钝,只知道旁边坐着的人一个劲的和自己讲话,嘴唇在厚重的胡须后面上下拨动。 刚刚命人松绑的那个戎人女孩,踮着脚走入账内,两手背向身后,瞥见泽来像饿狼一样啃着羊腿,两人四目相对。 乌力在餐桌上来回拨弄,在成堆的鲜果中挑出一个品相最好凤梨,扔向女孩,女孩眼疾手快,“腾”的一下接过,得意的咬上一口。 “如果没有她,你的命就没了,你就会像其他被逮到的晋人一样,被剁碎了扔到狗圈去,她叫图雅我的女儿,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现在是她的了,懂吗!” 乌力说着,伸出手将泽来从座位上一把提起来,如同是在抓一只小猫,将他扔到地当中,羊腿还在泽来的嘴上叼着, “去,他交给你了”乌力说道。 “遵命,父汗”图雅点了点头,拎起泽来的衣领往帐外拖。 到了帐外,图雅从兜里掏出一个漆黑的铜环,套在泽来脖子上 “以后,你就在我手下为奴了!” 泽来不吭声,瘫软的四肢趴在地上,用浑浊的双眼望着女孩的脸。 “行了,别像个王八似得,看到对面的狗圈?去把狗圈里的屎拾到拾到,现在去,快点!” 图雅用主人的口吻命令道,看到泽来依旧趴在地上不动,抽出腰间的短鞭,二话不说,冲着泽来的脊梁骨就是一鞭。 鞭子是用蛇皮做成,上面横七竖八突出几块鳞片,抽在身上如同碳烤一样火辣。 泽来本能性的一个抽搐,向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 “去!”图雅指着狗圈,命令道。 泽来只能乖乖地低着头,朝狗圈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渡口 商队沿着通向洛水的官道走了三天,官道难行,道两侧挤满了逃难的百姓,把头的胡人残忍的挥鞭驱赶。 静彤坐在马车上,掀起幕帘,望着大凉的莽莽原野,那个被她称为故土的地方即将离她远去,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她身心俱疲,屋里的靠在窗前,昏昏然刚想睡去,忽然感到衣兜里有什么东西各了她一下,掏出来一看方才想起,兜里揣着是她把玩了一路的月兔,那只月兔温润可人,样子十分乖巧,想不到平日里做什么事都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的泽来,会在这上面花上这么多心血,想想若是泽来还在眼前,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定会去敲敲她的脑壳,拿着这东西和他逗趣,静彤想着想着,嘴角竟微微一笑。 “大小姐,有啥可乐的,和我们说说”坐在她对面的海棠睡醒了,揉了揉松弛的眼睑。 海棠的一句话将静彤从回忆中拉回来,她此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泽来已经不可能再和自己逗趣,此刻他也许就躺在魏府的一处尸堆里,等着被火葬,或者他能躲过一劫,逃到城外,可就算保下这条命,逃到荒郊野外,一个半大的孩子,难免不受冻饿之苦。如此,不知日姐弟二人才能相见,亦或是今生诀别。 静彤有些狠海棠,她狠她不知趣的将自己的思绪打乱,将她回到眼前的凄凉。 马车徐徐而行,海棠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坐在海棠旁边的敛秋却还醒着,她警觉的看着车外,这群所谓胡商的一举一动,就在她们几人刚刚启程不就,海棠一不留神将包裹掉落,满满的银锭洒落一地,引得这些胡商纷纷围观,自那以后,机警的敛秋总能见到周围一群人聚拢在一块,朝着她们几个女子品头论足,不时的猥笑。 一日夜里,商队在城外安营,她们几名女子单独被安排在一个小营帐内,一名胡人小工见上官静彤大家闺秀,姿色可人,起了歹心,趁夜溜进帐中,幸亏当日敛秋一夜未眠,用随身带着的一只剪子将这小工吓退。自此以后,敛秋不敢有半点松懈,时刻堤防着周遭。 在这一行人的队尾,拉着一辆马车,体积硕长,由四匹马拉着,马车没有窗户,通体用麻布包裹的严实,由四名壮汉持械护送,海棠觉得好奇,想要搭茬问个究竟,却被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问这干啥,与你何干!”,后来听一名驮队中的晋人长工告诉海棠:这车里装的是进献给帝都太尉府的关外珍宝,至于究竟是何宝物,长工却三缄其口。 三日后,驼队终于来到洛水渡口,静彤将头探出车子,向着江面望去,只见浩淼烟波之上,布满了朝廷的水军,玄隼军在河对岸架起攻势,将凉国同广袤中原隔绝。 姚义朔在蔡茂的劝诫下,将玄隼军全部撤出凉国,撤到江岸,构筑寨垒,并下令沿河方圆百里戒严,逃命的百姓千里迢迢来到河岸,竟看不到一艘船,只有挂着彩旗的官船漂浮在河面,想要过江必须出示尚书省通关文碟,并租用官船过江,军队借机敛财,租船的价格奇高,能拿到通关文碟的人凤毛麟角,非富即贵,百姓想要过江,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名胡人走到上官静彤的车前,一脚跨上车头,挥鞭指着茫茫人海前的一处渡口,用炫耀似的口吻说道 “看到了没,除了我们,没人能渡得了这个江,碰上我们算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完,神情得意的跳下车。 静彤不去理他,只望着周围的人海,好多百姓看渡江无望,沮丧的折返过来 “老乡,咋了,中原没活路了,咋往回走?” 被问到的人瘦骨嶙峋,低着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同旁人擦肩而过。 驼队行至渡口,几个当兵的围过来,把头跳下车和对方领头的肆无顾忌的说笑厮闹,像是遇见熟人。 “这次又带的什么货” “嗨,还能是啥,送太尉府的,还是那东西” 把头从怀中掏出文碟,对方敷衍潦草的一看,便还给他,仿佛双方都心领神会。 “你个老小子,好处又不少吧,这来来回回,月瞳关的买卖全让你给赚了” 把头眯起眼,嘿嘿一乐,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 当兵的接过钱袋在手里一甸,会意的一笑,塞进衣袖,朝着江对岸打了个手势,对岸的寨垒大门洞开,一艘硕大的驳船驶出。 “怎么样,看兄弟我够意思不,专门给你们用个大的” “不错,不错,兄台真是够义气” 把头说着又掏出小一些的钱袋赛到他手里。 海棠还在睡觉,静彤和敛秋探出头,远远的看着他们二人,之间把头在当兵的身旁耳语了几句,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静彤这边看,交头接耳,品头论足,静彤心里发毛,将头缩回到车内。 “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总之我们得事事小心”敛秋回答道。 驼队轻松渡过洛水,静彤回身望了望渐行渐远的故土,高大的防御工事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不容她在做任何留恋,前方是一马平川的中原大地,向东是翼国,取道翼国向南便是她母亲的娘家猇国,跨过翼国继续向东便是直隶,大晋的皇都漳凌之所在。 空中飞鸟遨游,草木戚戚,血与火的味道不再,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战祸流离,仿佛另一番自由天地,静彤的心绪好了许多,她闭上眼,贪婪的呼吸着略带馨香的空气。 “大小姐,你有没有感觉情况不对?”敛秋用胳膊肘朝她杵了杵。 “哪里不对?” “从过了渡口到现在,好像这伙子人看咱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什么?” “刚刚把头和那个当兵的朝咱们这边交头接耳,现在那几个配刀的好像走到咱们车头去了?” 敛秋掀起帘子让静彤看,果不其然,原本护卫后面马车的几个带刀的胡人忽然骑马行至他们三人所在的马车这一侧。 “敛秋,是不是你多想了?” “大小姐,你太年轻,不知道人性之恶,依我看,咱们还是做好打算自己去猇国,” “你的意思是甩开他们,自己走?” “没错”敛秋坚定的回答到,敛秋所言,静彤也有所察觉,从过渡口后,队伍里每个人似乎都再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她们三个人,她沉思了一会, “这荒郊野岭地,我们连匹马也没有,现在离开也不是办法,况且太过惹眼,这里距离下一个村子,还有二十里路,不如我们捱过今晚,明晚到了镇上再和他们分开” 敛秋搔了搔头思索了一会 “行,就按大小姐你说得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夜劫 暴雨初歇,空气中凭添了不少寒意,庄稼地里的秧苗被冻得有些萎靡,无精打采,道路两侧的水塘里不少褶皱的光影,照应着空中的灿灿斜阳,这样的景色在苍茫的凉国不曾见过,静彤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江南的乡间,静静聆听着稻田里,此起彼伏的蛙鸣。 一场暴雨,给驼队添了不少麻烦,官道年久失修,满是泥浆,车轮不能前行,人和畜生在稀泥里艰难跋涉。 “姑娘,下车吧,今天走不了了,就在这附近安营了”把头走到车旁边,对着车上的三人说道。 历经连续几日的颠簸,终于有机会一展筋骨,海棠第一个跳下车,狠狠的抻了抻懒腰,回头看到后面的马车也跟着停下来,马车被人牵离官道,来到一处僻静的树下。 敛秋腋下紧紧夹着行囊,三个人被一名胡人带着,来到村口搭好的一处帐篷里。 “你们今晚睡这里”胡人撂下一句话,便离开。 夜里,胡人们在帐篷外搭起篝火,围坐在四外圈,拿出捕来的野兔,剥去皮毛,放在篝火上烤,和旁边村里的百姓换来些酒菜,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挤在一起。 几盅黄酒下肚,胡人不羁的天性被激发出来,他们围着火堆,唱着歌,奏着曲,马头琴一响,人们兴奋的聚拢在火堆旁,跳起胡舞。敛秋凑过去,想用碎银换些酒菜,被他们强拉着跳舞,盛情之下,让人碍于面子,难以推辞,一些胡人借着酒劲,开始对她动手动脚,身为戎人的敛秋偏偏不吃这套,对着那人的肚子就是一拳,抓起一串肉干抬腿就走,被打的人捂住肚子,难受的蹲在地上,旁人纷纷指着他,乐不可支。对他大肆嘲弄。 敛秋成功脱身,一头钻进帐子里 “这帮家伙,喝了点酒真是什么都敢干,竟还欺负到老娘头上” 敛秋说着,将肉干掰成小块,递给静彤和海棠,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奶酪。 “这什么物件?”海棠好奇的问,敛秋没有搭茬。 “敛秋,这东西也是你用银子换的?” “换?占了老娘便宜,老娘不得顺他点东西出来”敛秋狡黠的一笑 “哈哈”海棠嘴里正嚼着肉干,敛秋的生萌憨趣,让她差点呛到。 “果然是巾帼一枚”静彤不禁夸赞道 “巾帼?啥是巾帼?你们晋人说话真是麻烦”敛秋不解的问道。 海棠乐得合不上嘴,外面的胡人热火朝天的舞着跳着,帐子里笑声朗朗,这是逃亡路上,静彤第一次会心的笑。 夜已深,帐外的胡人们喝的酩酊大醉,趴在存有零星余热的篝火旁熟睡,横七竖八凌乱的躺了满地,旁边村子里,最后一盏油灯熄灭,整个山谷遁入黑暗,残月如流水,将周遭照得惨白。 帐子里,静彤已熟睡,本想守夜的敛秋再也撑不住,也跟着倒头睡下,只有海棠,白天睡眠太多,到了夜晚反到变得精神,敛秋雷鸣般的呼噜弄得她心猿意马,她索性坐起身,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敛秋,她伸出脚轻轻去踹她,敛秋却自顾自的做着美梦,翻过身倒向一侧,继续睡着。 海棠烦躁的不行,就这么硬邦邦的杵在这,百无聊赖的东瞅瞅西望望,没过一会,她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坠痛,咕咕直叫,好像肠子里有东西在汹涌的翻滚。 “一定是敛秋拿回来那个该死的什么奶酪!这胡人的玩意晋人就是吃不得”她实在憋不住了,捂着肚子轻轻咒骂,却不敢吵醒静彤,便独自一人跑出去解手。 一出帐子,便看见满地躺着的胡人,她竭力憋住,揪起裙带,小心翼翼的从他们之间的空档踏过,终于寻觅到远处一颗四面都有遮挡的树下。 匆匆解完手,海棠长吁一口气,浑身顿时轻松了许多,正要迈步回走,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阵呼喊,那呼喊声十分微弱,微弱到可以被微风掩盖过去,海棠双耳敏锐,她循着声源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迈步,害怕脚步声太大会让她难以辨别。 她沿着田垄的边缘,绕过驼队的驻地,一只骆驼还没有休息,四只脚跪在地上,抬起毛柔柔的脑袋,双眼木讷的盯着她看,大口喘气,海棠怕被它黏糊糊地口水喷到,捂住口鼻,远远绕过它,一脸嫌弃,那只骆驼的头划出一条弧线,一刻不停的盯着她看,面若木鱼。 海棠终于找到声源的所在,之前被她问道的那辆巨型马车,被拉到远离人群的僻静处,这令海棠颇为不解,她蹑手蹑脚的靠近,呼喊声似乎越来越大,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着,四匹驮马拉着一个形如棺材的东西,表面全部封闭,找不到进出口,用手贴在光滑的朱漆木纹上摸索,从车头走到车尾,忽然被吓了一跳,车尾处,一个守卫瘫靠在轮毂上,海棠一惊,踉跄倒地,刚想叫,却发现那人还在熟睡,左手边放着羊皮袋子,浑身浓浓的酒糟味道。 海棠小心的爬起,不去惊动那个熟睡的人,她轻声走到另一侧,将耳朵贴在车上仔细听。 “里面有人!”海棠听到女子的声音,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念头闪过:难怪这群人有意搪塞她,若里面囚着人,那她辛苦找来的这群胡商究竟是什么身份?海棠不敢往下像,她此刻只想看一看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木板后,藏着什么秘密。 借着月光,她沿着漆面摸索着,忽然发现下方一处方形开口,开口很小,仅容孩童进出,且已被上锁,她想用木棍敲开,却害怕惊动守卫。于是她再次来到守卫身旁,轻轻掀起对方的衣角,一串钥匙挂在腰间。 海棠伸手去摘,熟睡中的守卫下意识的感到旁边有东西,猛地一抬手,吓得海棠赶紧爬下,往车底下钻,守卫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拍死一只正在他脸上吸血的蚊子,扭捏的将身体转向一侧又睡了过去。 海棠虚惊一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待守卫的鼾声再起,她才从车底爬出,抬起他的衣角,取出一串钥匙。 钥匙插入锁扣,木板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听见嘎嘣一声,锁被打开,她轻轻推开门板, 里面没有一丝光亮,看到的只是黑漆漆一片, “有人吗”她试探的将半个脑袋探进里面,轻声问道,里面确没人回答 “莫非自己幻听?”海棠犹疑了半天,想到这几日路途艰辛,可能自己的感官出现错觉,误将夜里的虫鸣当成人声。 海棠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她叹了口气,刚想离开,忽见一支黑漆漆的手从里面伸出来,一下抓住海棠领口的衣襟。 海棠寒毛倒立,她惊叫着往后退,将抓着她的那只手生生掰开。 转身要跑,一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那是刚刚还在熟睡的守卫。 “看见什么了?”守卫亮出弯刀,将刀尖顶在海棠的肚子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不不不知道那个那个是是” 海棠浑身颤抖,语无伦次的跪在地上,双手合实,不停求饶,泪水夺眶而出,月光落在守卫狰狞的脸和刀刃上。 守卫叹了口气 “哎,算你倒霉了” 说着,刀尖如银蛇一般,捅进海棠柔软的胸口,海棠想叫,却感觉自己的气息被卡住,头栽向一侧,身体本能的震颤,血从七窍外渗,瞳孔逐渐扩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角斗 泽来的双脚在泔水石灰和淤泥里连续浸泡了三日,他遁入冰封的思绪被冻得麻木,已经难以对时间计数,像冬眠的蟾蜍,将自己的精神封冻起来和他身边一起干活的奴隶一样,算得上是明知的选择,谁也不知道地狱一般的生活何日才是尽头,突如其来的死亡,对正在忍受折磨的人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泽来的双脚起泡,感染,刚开始感觉钻心的痛,时间一长,感觉变得迟钝,他手里提着一篮子干粮,在猪圈里艰难穿梭。篮子大的和他的身材不成比例,连续多日的饥饿和营养不良,让他似乎长小了两岁。 喂完了猪,按照东家布置的任务,泽来要去劈柴,以备午间烧饭,烈日之下,他的体力已被严重透支,但泽来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前几日东家的皮鞭让他记忆犹新,他害怕再承受一次毒打。只能强撑着拾起板斧,背上箩筐朝林子里去。 一只木棍横在他面前,胸口的位置,泽来感到旁边站了个人,他低着头,箩筐将他单薄的脊梁压弯,他没有去看挡他路的人究竟是谁,绕开木棍,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那人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又将棍子横过来。 泽来微微抬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天用华子藜的血羞辱他的男孩,从身高来看他虚长泽来几岁,比宋景华要小,皮肤粗糙,筋骨结实。 “我想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叫塔尔古吉尔格勒盟乌力的儿子” 泽来不理会他,低头朝前走,男孩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用木棍一头朝他的脑门戳了一下。 “听说你是你们凉国的王子,今天我想和你比试比试,看看咱们两个谁厉害” 泽来没有精力体力和他纠缠,转身回走。 塔尔古,朝他后退上狠狠敲了一下,正好敲在泽来溃烂的脓疮上,泽来摔在地上。 “怎么着?怕了?”塔尔古噗嗤一笑 “你们的国被我们吉尔格勒人灭了,你们的家族爹娘也被我们灭了,我们杀你们的男人,强暴你们的女人,而你作为堂堂王子,为了吃上一口肉,竟然还改了我们吉尔格勒人的名字,哈哈,说来真是可笑,你们晋人祖祖辈辈就是一群没有脊梁骨的孬种,任人宰割的羔羊,只配让我们草原人踩在脚下!” 塔尔古一连串的辱骂,在泽来在早已麻木的心头并未掀起多少波澜,多少个日日夜夜,当牛做马所受到的羞辱已成家常便饭,但当塔尔古提到自己母亲的那一刻,泽来那颗仇恨的神经瞬间被挑动起来,他甩掉背上的箩筐,挺直了腰杆,站在塔尔古面前,头顶却紧紧够到塔尔古的鼻尖,两道剑眉直立,眼底烧起一股熊熊怒火。 塔尔古拿出另一根木棍扔给他。 “好,是男人就跟我比个高下” 泽来弯腰去捡,塔尔古却趁他不备,突然暴起,一棍子敲在他的柔软的腰部,泽来摔在地上,五脏六腑疼的像要拧了劲。 “我来教教你,我们的人是怎么打架的!”塔尔古乘势冲着他的头又是一棍,泽来头皮被敲破,鲜血染红了半边脸,他见势不妙,不顾塔尔古在自己身上疯狂抽打,连滚带爬去抓地上的木棍。 回手用尽全身力气敲在塔尔古的小腿上,塔尔古被打疼向后退了一步,两人拉开一段距离,泽来站起身。他闭着眼,对着展开自杀式冲锋,噼里啪啦一顿乱抽,却都被塔尔古轻松抵挡,如同一个成年人在和一个孩子打架。 塔尔古先朝他肚子猛踹一脚,又挥棍朝泽来脸上劈过来,泽来的脸立刻出现一道青红色的伤痕,鼻头的软骨被打断。他剧痛难忍,踉跄退后,捂住鼻子,一股子腥酸的热流涌上鼻腔,疼得他眼角直流泪。 塔尔古便宜占尽,反过来朝泽来的小腿猛敲,力道比泽来不知道大过多少倍,泽来膝头着地, 被打得那只腿先是一阵剧烈肿痛,之后就像被打折了一样,完全没了感觉, “小子,想打我,看我怎么给你还回去!” 这是泽来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欺负,平日在城内撒野,从来都是他和白老二一起欺负邻家的小孩,就算起冲突,多办也是孩子间的推搡打闹,没多久就握手言和,就算有打得野的,也没人敢跟魏家小少爷下死手。 而今,塔尔古这个戎人小孩下手却是极黑,招招致命,凶残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胸中的愤恨让泽来忘记了疼痛,就在塔尔古得意的空挡,他忽然想到白老二送他的那本《服魔十字掌》 于是他双手撑着地面,艰难起身,将棍子往旁边一扔,摆出一副拳师的架势。 “呦,没想到啊,武学奇才啊!”塔尔古轻蔑的一笑,也将手中的扔掉棍子,打出手势让他放马过来。 泽来脑子里不停的搜索着曾经练过的套路,拳脚齐上阵,但长期半饥饿的状态,让泽来的拳头没有一点力气,塔尔古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沙袋一样任由泽来来打,拳头落在塔尔古身上不疼不痒。 塔尔古对着泽来的下巴一记重击,泽来感到脑壳嗡的一声巨响,两颗门牙被震碎,感到魂魄几乎被打出七窍,他如同一颗滚轮,在地上滚出好远,撞到帐子前插着的一排长枪方才停下。 “嘿嘿,大凉王子,瞧瞧你这幅怂蛋的样子,你们晋人被当成猪一样屠宰,也算得上天意,是天意就该老老实实任命!” 塔尔古打了胜仗,双手叉腰,得意长笑。 他走向泽来,粗大的手伸向他的肩膀将他的脸翻过来,抽出腰间的短刀,吉尔格勒全族男人都有佩刀的习惯,自孩童直到老年,都是刀不立身。 塔尔古骑在泽来肚子上,一只手揪住泽来的一支耳朵,将刀对准他的耳垂部位。 “打败了,就要服输,今天我就来你我们族人的规矩,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收拾失败者的!” 接下来塔尔古所做得事,让泽来永生难忘,以至十年后,每每想起,都如同利剑刺入他的心头:刀刃开始像拉锯一样,将他半个右耳生生割下。 他像杀猪一般嘶吼着,血从指尖流出,泽来的全部意识被疼痛所淹没,泪如泉涌,如洪水般的痛觉超过了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极限。 塔尔古将泽来血淋林的半只耳朵握在手心把玩 “这是今年收获的第二个了!” 说着,站起身,将泽来的耳朵揣进衣兜。 泽来在心里苦苦哀求,他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人们口中的地狱,希望这种痛感快点结束。 相对于,的疼痛,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被人贬损嘲弄的自尊。 泽来,双眼直冒金星,泪眼中,他模模糊糊看到眼前的一排兵刃中,一把雪亮的拆骨刀,夹在中间。 塔尔古在不远处嘲笑着他,泽来一只手死死捂住还在流血的右耳,将另一只手移向那堆凌乱摆放的兵刃,将刀缓缓抽出,躲开其他兵器,以免发出碰撞声。 “来个鱼死网破吧,杀了戎人王子,我也算赚上了!”他鲊红着眼,在牙缝中默默念道。 泽来握着刀柄,背对着塔尔古,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他一眼,刚要起身,忽然感到脑壳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倒地昏死过去,刀从手中滑落。 图雅站在泽来旁边,手里提着一个破碎的瓦罐,锯齿状的缺口处滴着血, “我的奴隶,只有我才能动,只有我!”她回身对着她哥哥塔尔古以警告的口吻,冷冷的甩出一句话。 “你的奴隶又怎样,还不是一条没用的狗!” “没用的狗那也是我的狗!要杀要剐由我决定,轮不到你插手!” 塔尔古,他嘴一撇,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两手抱着肩。 “行,你的狗,我管不着,不过你最好把他拴住,再让我看到他,我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图雅叫来可汗的一名守卫,将泽来背起,放到狗圈的草垛里,守卫极不情愿,对将死的泽来毫无怜悯,一把将他摔在草垛上。 遍体鳞伤的泽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几乎到了濒死的边缘。 图雅叫守卫拿来一壶跌打酒,她半蹲在泽来身旁,撸起他的裤脚,被打伤的那只腿肿成一个小山包,图雅将酒洒在他的腿上,让它满满渗入他红肿的表皮,在酒精的刺激下,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起。 “公主殿下,他一个晋人,你还要顾及他的死活,这是何必?”这名吉尔格勒守卫吊儿郎当的立在一旁,嘟囔着说 图雅愤怒的将剩下的酒一把洒在他的脸上 “要你个狗屁来管,把嘴闭上,做你的事情去!” 公主突如其来的暴怒令守卫猝不及防,他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低下头不敢说话,酒顺着下巴,脖颈流了一身,衣服湿透。 “站在那干嘛,滚过去打水!” 图雅从自己的衣角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将他受伤的耳朵包裹好,血暂时被止住,图雅用水撩去他脸上的泥污和血,含了一口水,噗嗤一声喷在泽来脸上。 “看,你主子我又救了你这贱命一条”泽来被打得乌青的两眼微微睁开,他看到面前的图雅对着他傻笑,他不想在此刻看到这个婆娘,想要起身离开,浑身的筋骨过像过电一样,剧痛难忍。他拼尽全力蜷缩起身子,同日她拉开一段距离,愁眉锁眼,惙怛伤悴。 “怎么,打不过他,生气了?”图雅望着泽来想要和他对视,泽来却将头埋进草垛,沉默不语。 “我跟你讲,你一个奴隶,打不过他再平常不过,就他那个样子,全部落的孩子都没几个敢动的了他的,想揍他,等你再长高一些吧” 图雅凑过来,伸出一只手强行把泽来的脸掰向她。 “跟你说个事情,将来长大我一定得杀了我哥哥!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泽来将她的手掰开,扭过头不去看她。 图雅也学着泽来的样子,往草垛上侧身一躺,俏皮的和他四目相对,泽来的凄惨像,在她心中勾不起半点怜悯。 “我想让你帮我把你们王府的宝贝都找出来,毕竟来日,我们二人必有一争斗,到时候免不了要拉拢那些部族长老,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 “他是你亲哥哥,你为什么要杀他”泽来仰卧,避开她的眼神。 “为什么?杀他需要为什么吗,我们都是父汗的孩子,继承汗位的只有一个,难道等着他拿到汗位,然后把我宰掉?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 “你们真是一群野兽,你还是离我远点” 图雅探过身子,对着泽来“啪”的就是一个耳光。 “巴图,别以为老娘对你好一点,你就什么话都敢说!给我分清主仆的身份!”图雅将酒瓶扔在地上,酒顺着瓶口汩汩的涌出,渗入脚下一片黄土,她愤愤的离开。 泽来挨了一耳光,却着实没感到疼痛,折磨和毒打让他对疼痛变得完全麻木。 “这样也好,也好这样就不疼了”他挪了挪身子,将干草盖在身上,铅灰色的天上,飘起朵朵雪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囚车 卯时已过,初升的日头眺望着莽莽山岗,在山脊与天空交界处边缘,留下一道金丝,在胡人的渐渐被晨光所眷顾,太阳照射下,一个个看似悄无声息的帐篷里,胡乱睡去的人们竟整齐划一的被叫醒,如同遵循着某种契约,在这一刻纷纷爬起来整理行囊,相互间少言寡语。 敛秋偷偷抬起帐门一角,警惕的看着四周,胡人们的表现和昨夜反差很大,失去了酒力的他们似乎完全变成另一种人格,做起事来循规蹈矩,默默遵从着主尊仆卑的规则,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不敢怠慢,敛秋有的时候十分佩服胡商们这种收放自如的状态,不像吉尔格勒的男人,只要沾酒,必须酩酊大醉,每次酒局不误伤两条人命不算痛快,男人们喝完,就开始在光天化日下,拿他们身边任何一个女子发泄兽欲,然后沉沉的睡去,第二天像死狗一样赖床不起。管他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都不如舒舒服服眯上一觉来的痛快。这也就是为什么,每逢战前,乌力都会严令军中禁酒,违者被处以极刑。 “敛秋,我叫你出去找海棠,你找了么?”上官静彤坐在卧席上正清点着剩下的盘缠,忽然见到敛秋无所事事的坐在门口。 “早上刚刚出去了一遍,四周没见她人” “那就再出去找,我们一会就要和这群人分开,务必把她找到” 按照原定计划,姐妹三人应在辰时开拔,离开商队自行择路,可就是迟迟不见海棠人影。 “估计是晚上如厕迷路了” “就算是真的迷路了,你也得出去寻寻看,干坐在这里像什么话”静彤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急躁。敛秋却沉默不语,只是呆呆的向帐外看去,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大小姐的训话 “喂,敛秋,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小姐,拿好银子快走” “你说什么?” “我叫你,快走,没时间了” 敛秋看见帐外,一名提刀的压货护卫,从人群中晃过,一只手扶着刀把,另一只手叉在腰间,走到另一个户外旁边两人嘀咕了些什么,两人便一同朝着静彤的帐子望去,敛秋眼尖,她看到护卫的手腕上带着个金灿灿的手镯,那手镯像是一件女子用的饰品,戴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敛秋身为戎人,对这类珠光宝气的东西十分在意,两个人渐行渐近,敛秋发现,那件手镯正是前几日,海棠曾小心翼翼存留在身边的那个。 她警觉的神经再度被挑动起来,来不及揣测在海棠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一只手拉着静彤,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匕首,在帐篷后方划出一条三尺长的口子。 “快出去!”敛秋对着静彤催促道 久居在一起,静彤对敛秋的脾气秉性已有所了解,二人已有了些默契,看到敛秋神色紧张,静彤立刻明白:有事发生,她抓起满满的一包现银,抱在胸口,低头钻出帐子。 二人刚出帐子,把头却迎面将她们堵住。 “上官小姐,这就要走吗,不辞而别可不够礼貌,不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哟。”把头的语气轻亵,言辞中没了往日的恭敬。两名随从侧翼围上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敛秋见气氛不对,紧咬双唇,来回打量着面前这几个人,将匕首藏在袖口。静彤努力保持着镇定,用恭敬的言语说到 “这几日,多谢把头的照顾,让我们能顺利进入中原,若是继续劳烦把头,静彤有愧于心,故就此暂别,愿不日再能相会。” 静彤克制住不安的心绪,两手微微作揖,抬腿要走,但把头却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让你们这么走”把头阴诡的一笑,三四名胡兵从帐子两侧将她们团团围住,面容甚是凶煞。 静彤有些害怕,将包裹捂在胸口,向后退却,敛秋挡在大小姐前面,袖口处的匕首若隐若现。 “上官大小姐,这个时候拿着这个就没意思了吧”把头说着,手指向敛秋藏在袖口的匕首,她环顾四周,胡人的雪亮的弯刀已缓缓出鞘。 “大小姐,这边走”把头维持着表面的谦和,抬手指引她们,两边的人给两位姑娘让出一条路。 两人被带到那辆漆木车前,车门一侧,一处狭小的出口被打开。 “二位,请把”所有人都狞笑着望着她们两个姑娘家,仿佛狼入虎口,棺材一样的车箱内,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敛秋感到不对头,转身挥刀割伤了一个胡人守卫,拉起静彤的手要往外围跑,一名守卫要去拦她,敛秋眼疾手快,干净利落的一刀捅向对方下肋。对方应声倒地,另一名胡人用木棍朝着敛秋的下腹一记重击,敛秋感觉整个身体向后一抻,脏器揪心一般的疼痛,脚底一滑仰面栽倒。 被捅伤守卫想要将她一刀毙命,却被把头拦住 “混账东西,买家又不是收尸的!杀了她,怎么卖钱,”对着守卫就是一个耳光,静彤想要将敛秋扶起,却被架到一边。 “松手,你们是谁,敢对本小姐造次” 静彤大声呵斥,敛秋倒在地上,痛苦的打着滚,把头拾起木棍,得意的笑着。 “我管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在这个地界上,甭管你是龙是虎,都得给我卧着趴着!” 说完,朝着敛秋的太阳穴猛的一击。 敛秋两眼一抹黑,不省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面圣 泛黄的秋叶随风飘落在麒麟山的芸辉顶上,一小块凝固的血块之上,赤脚的挑夫在它旁边掠过,卷起一阵旋风,树叶飘飘然乘风而起,被山顶的乱流拨弄得东倒西歪,漫无目的似的悬浮与萧萧秋风中。 山头的上千名挑夫昼夜不眠,调动上百辆马车,将满山的尸首一个一个拉下山去,并用木刷将山上所有血迹抹去。 宫内府发布圣谕,于芸辉顶,那个高灿曾踌躇满志站过的地方,举行规模空前的庆功大典, 赞颂沈皇后功垂千古,武定乾坤,成功平定叛军。 圣谕一下,内务府,巡防营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朝堂上臣工们满面愁容,纷纷向皇后力谏:刚刚经受战火蹂躏的京畿周边,万物凋敝,急需休养生息,望皇后以天下苍生为重,一切从简。 皇后于垂帘后轻佻的一笑,不置可否,第二日,城内玄隼军便开始缉拿所有发表过意见的大臣。革职抄家,私产充公,以备庆典所用,朝堂上一时间人人自危,不敢言语。 宫内府于周边征调千名适龄男子,连夜将麒麟山上的战场遗骸清理干净。 就在漳凌城内忙着给皇后庆功之时,驻扎在城外的武元军却炸开了锅,从西部边陲一路赶本帝都平叛助剿,武元军居功至伟,然而就在全军等着朝廷庆功大典的请帖时,接到的竟是一封冷冰冰的调令:朝廷令武元军稍作休整,即刻赶奔猇周二国清剿叛军余孽。如此也罢,漳凌距离猇国千里之遥,所需补给甚重,宫内府太监往来多日,除了说了些虚情假意的好话,压根没提朝廷拨粮的事,大军驻防城外,每日人吃马喂,消耗巨大,朝廷既不给粮也不发饷,半个月过去,武元军几近断粮的边缘,如今还颐指气使的提出这种过分要求。 魏恒主政凉国时,同猇国交往甚密,不少武元军底层士兵的老家都在猇国,此令一出,武元军高层当即翻脸,扣押了宫内府传令的太监,聚众于一处,叫骂朝廷无德,背信弃义。此事在军中不断发酵,西凉子弟们枕戈待旦,宣称不惜与朝廷一战。虞世基每天都要带着自己的内卫在营地内来回奔走,平息哗变。 面对军内的压力,宋子龙在一群将军簇拥下,要求入宫面圣,却被巡防营挡在城外。 在裴悯通的劝解下,沈皇后终于同意宋子龙入宫。 宋独自一人来到翠华西阁,单膝跪倒在沈皇后面前,施以军礼,称千岁。 端坐于垂帘之后的皇后不做回应,任宋子龙半跪在地,沉默了半晌,尴尬之余,裴悯通的额角直冒汗,抬首瞄了皇后娘娘一眼,华贵的凤颜上不见半点喜怒,裴不敢言语,只能在一旁缄默。 “宋将军威名,本宫已有耳闻”时过半晌,皇后终于开口 “裴公公,去把东西拿过来” “得令” 裴悯通快步行至内屋,拿出一个鎏金的彩釉木盒,端到宋的面前。 裴公公轻轻挑开盒盖子,盒内一道金黄霞光,一条温润的龙形碧玺现于眼前,宋子龙顿时眉目舒展。 “这物件乃是东海国献于娘娘的传世珍宝,大理工匠雕刻,混熔了龙骨粉,用蜜蜡封釉而成” 裴悯通微视着宋子龙那双发光的眼,娓娓道来。 “娘娘,这”面对如此珍贵的见面礼,宋竟一时语塞。 “此稀世珍宝,我宋某德不配位,恐难笑纳” 裴悯通见他不敢接,回首望了娘娘一眼,轻轻点头,立在宋面前始终不肯走,皇后对于宋子龙的客套话也不予回应。 宋见实在推脱不了,便将双手举过头顶,恭敬的接过来,裴公公这才离开。 “宋某无才,如此受恩于娘娘,登高履危,日后定当报以犬马!” “宋将军言重,我一介妇人,怎敢劳烦宋将军这等边关大吏”皇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宋察觉言语间有些许不谐,不知如何以对,娘娘如此厚礼让他自乱阵脚。 “前几日,宫内府来报,说裴公公手下的人被你的军士扣押了,有这等事吧” 宋的神色微微惶恐 “娘娘,末将有罪,治军不严,待末将回营,定当严加管束,裴公公的人我会亲自送至府上” “呵呵,那倒是不用,本公公不敢劳烦宋大人亲自来送,但是这严加管束到时必要的。”裴悯通尖声尖语的说道。 皇后命人将锦帘撑起,与宋子龙远远的对望,宋平生第一次一睹皇后芳颜,不禁瞠目嗟叹,远居于西北边陲,终日与戎匪风沙为伴的他实在想不到天下竟还有如此精美华贵的面庞,似神女坠落凡尘,艳决三界。 “宋大人?宋大人?”裴公公凑到神色痴木的宋子龙身旁问道。 “公公”宋回过神来。 “近日借着将军入宫之机,本宫正好和你谈一谈澈阳公主一事。” “你是说本家小犬与公主的” “没错,本宫心中对此事尚有疑虑” 谈到这里,宋不禁捏了把汗,毕竟宋家于朝中的前途命运皆系于此。 “娘娘请讲” “贵公子虽品行优良,博闻强识,本宫也是略问一二” “娘娘过奖,小犬不才,愧对娘娘赏识” “我不是赏识他,我只是担心他年纪上小,虽受你这位大将军荫庇,但于我朝中并无根基,日后成婿,恐难当大任” 宋心头一惊,皇后的话大有反悔之意。 “本宫有一计不知宋将军能否答应” “娘娘请讲” “不如我命贵公子于兵部挂职,封武威将军令其统领武元军平定西南猇国叛党,将这一世功名留予他,日后班师回朝,烁烁威名傍身,婚事自是水到渠成,将军看如何?” “这!这!”皇后的龙门阵让宋难以招架,他第一次领教别人口中所说的帝都之凶险,顿时感到脊背朔朔凉意。 催公公手捧一缕书卷上前 “宋将军,册封的圣谕宫内府已草拟好,接旨吧” 宋子龙吓得当即匍匐在地 “娘娘赎罪,如今武元军军心不定,内奸横乱,且猇周二国距离帝都千里之遥,此行讨逆,凶多吉少,以犬子之能恐难担负平剿大任,望娘娘再行斟酌?” 宋子龙明白,后党的盘算已久,武元军毕竟是蔡茂找来给皇后解围的,仅仅是个来客,并非像玄隼军和巡防营那样,是后党嫡系,不可将其久留于城下,以帝都现今的窘境,难以供养如此庞大的外藩军队,不如早日让其开赴西南,一来剿灭叛党,二来在沙场消耗武元军实力,可谓一箭双雕。 皇后听罢,凤颜大怒 “敢问你武元军不是朝廷的军队吗?为何我说东你偏偏向西。” “属下不敢,只是我军” “若是将军不愿劳烦贵公子,那澈阳公主择婿便是免谈了!” “娘娘!” 皇后说完,转身离去,将宋晾在一边。 “将军好自为之吧!”裴悯通唏嘘一声,随着娘娘回了内庭。 厅内只剩下宋子龙一人,他拾起脚下放着的那颗龙形碧玺,狠狠的往地上一摔,气愤的离去。 敛秋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见大小姐正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敛秋,你醒了”静彤用手帕帮她擦拭额头的伤口。 敛秋一个猛子做起来,透过昏暗的油灯,她看到对面竟坐着个胡人少女,年龄和大小姐相仿,环顾四周,车厢内竟全是深目高鼻的胡女。各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的望着她们二人。 “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姑娘走到敛秋跟前,将一碗水递到她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截囚 上官静彤和敛秋天被憋在狭窄的车厢里,车厢被厚重的木板封得严实,外面的光线不能进来,仅有一处换气的小孔在车地盘,这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人唯一能看到外界的通道,根据路面的光线可判断此时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车内空气稀薄,每吸一口气,都要费不少力气,人们尽量保持不动,以便尽量少的去消耗氧气。 静彤在胡人持刀胁迫下,将半昏半醒的敛秋扶上车,在车门被关上的一霎那,她才最终认清这群所谓的胡商的来路,漆黑的车厢内,竟关着十来个胡人少女,年龄和大小姐相仿,环顾四周,车厢内竟全是深目高鼻的胡女。各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的望着她们二人。 经她们一路诉苦,方才得知,京畿巡防营总兵萧若弼,自得到皇后宠幸,全家得势,父亲萧愧靠着大儿子的荫馈上任殿前太尉,萧愧这人在治国理政方面一无是处,但缺有一怪癖:喜好年幼的胡人女子,千方百计的将关山以西的胡女掳掠到帝都,一满足自己变态兽欲,而这群胡商正是太尉的跑腿,在自己家乡四处诱拐女孩,再拿着太尉府特批的通关文牒,将她们运往帝都。 被关在车里,每人每日的配给只有一小块干硬发霉的馒头,静彤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首饰,连同随身的大把现银都被抢走,她人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敛秋每天都会把自己的口粮掰成两块,分给静彤,但即便如此,王府中生养的静彤依旧忍受不了肌体的折磨,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索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只能随着颠簸起伏的车轮,随波逐流。 历经一个月的艰难行程,那扇紧闭的车门终于被打开,突如其来的阳光让人难以忍受,女孩子们纷纷用手遮住双眼,一个胡人抡起鞭子朝地上一抽,女孩们蜷缩成一团,粗暴的将静彤敛秋二人拽下车,就在双脚触地的那一刻,静彤自己两条腿已经融化,完全不能支撑柱自己瘦弱的身体,敛秋抓住纤弱的臂膀,让她不至于摔倒。 呈现在她们眼前的是帝都繁华的闹市,后党大捷,临川王被击溃,笼罩在帝都的兵祸之灾散去,街上张灯结彩,前几日还满面愁容的百姓如今眉欢眼笑。 她们二人来不及多瞧瞧上一眼,看守几名胡人用鞭子推搡,将她们赶向对面一栋华美的二层小楼。 静彤定睛望去,木然望见“定芳阁”三字牌匾,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瘫软的双脚不停向后躲,却被旁边的两个人架住胳膊。 “你们要干什么!放我走!” “太尉府你是去不成了,你们不是萧大人的菜,没那个享清福的命,把你们两个卖到窑子里,也不枉费我们一路辛苦” 说着两人连拉带扯,几乎是将静彤抬起,静彤吓得哭了起来,街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人们指指点点,却无人出头阻止他们的恶性,只是抻起脖子看热闹。 敛秋上前,冲着胡人长满黑毛的胳膊就是一口,胡人“哎呀”一声,胳膊立刻见红,鞭子抽在敛秋的后背,几名壮汉将她手臂反扣在背后,按在地上。 被咬伤的人恶狠狠的指着敛秋骂道 “死婆娘,敢咬老子!”他捂住被咬伤的胳膊,接过鞭子。 “老子现在让你明事理” 抬手刚要抽下去,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碗大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他满是肥油的脸上。 “好大够胆!我”胡人刚要开骂,一把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大气不敢喘一下。 数名兵丁,一拥而上,将这队胡人围了起来。 把头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不耐烦的等着他们换银子回来,却发现被一队官兵,仿佛从地下冒出来,刚刚以为是巡防营人马,后来却发现这队人穿着扮相和朝中人马皆有不同。 急急忙忙拨弄开人群,想要上去说和,走到前面发现,静彤和敛秋被士兵扶到一边,中间尽是蹲着的胡人。 “这位老总,我们是太尉府的人!我们有通关文碟的,是给萧太尉押运货物的”他看到人群中一名军士穿着打扮想是个领头的,遍满脸堆笑,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从怀中拿出来。 “押运货物,我看你是在略卖良人!按我大晋刑律,当以磔刑!” 一名身着修长襕衫的弱冠少年端坐于马背,身后簇拥着数名身着甲胄的骑兵,如金刚护法,冷眸以对。 一听到磔刑二字,把头有些慌神,他回望身后的驼队,所有人都被士兵按在墙角,刀剑抵在喉咙上,被拐的胡女面带惊恐,一个接一个从囚车走下来。 他扭过头,定了定神,脸一冷,中气十足的对着马背上的少年叫嚷道 “你小子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沙依提,赛而坦!月瞳关以北遍布我的田产,这次来漳凌,是给太尉大人进贡,这城门我进进出出五六年了!还没有哪个当官的敢拦我!”他撸起衣袖,用马鞭对着少年指点道,气焰跋扈。 “你就是拿这些胡女进贡的?”少年指向一侧,被救的女子被士兵簇拥着带到少年面前。在场围观的百姓无不用惊奇的目光打量这些相貌迥异的外族女人。 “平日见这个殿前太尉挺有官威,没想到好这一口!” “是啊是啊,你看那孩子才多大,就要伺候他一个糟老头,真是个衣冠禽兽!呸!” “想不到咱们朝廷数一数二的大官,竟是这样不堪!哎,我看咱们大晋命不久矣” “这谁不知道,还不是仗着他那个卖色的儿子,他老子才做到这个位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男盗女娼!” 周围百姓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骂道,逐渐聚拢到一块,骂声越来越大,街头顿时变得人声鼎沸。把头沙依提却腰板挺得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来人,将这个杂碎拿下!”三四名士兵不由分说,将他的硬生生按下,双臂反捆在后,沙依提想要反抗,双手却吃不上劲,只能任士兵在他身上来回鼓动,嘴里不停叫骂 “好你个小崽子,敢绑你爷爷!看你爷爷回头怎么收拾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少年冷冷一笑,对这手下人命令道 “全部绑缚刑部大牢羁押!” 所有的胡人被五花大绑连成串,两旁由手持短矛的士兵把守,开始向着刑部的方向游街,场面甚是壮观,百姓们看得解气不禁拍手叫好。 待人群渐渐散去,少年下马来到静彤和敛秋旁边。 由于刚刚受到惊吓,静彤两眼哭得红肿,心里已经做好了咬舌自尽的准备,她坐在定芳阁的台阶上,抽泣着,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敛秋则在一旁不停安抚。 “静彤,让你受苦了!”少年伸出手 静彤抬头一看,紧咬下唇 “景章!是你吗?”她微弱的问道,将脸朝向少年,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温人的光晕,将他的五官映衬的很黑,难以辨认,但是静彤记得,若不从轮廓来看,紧紧从气息上判断她就知道,面前的那个人就是宋景章。 他将静彤扶起 “对,是我,静彤,没事了” 上官静彤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她一把扑到宋景章的怀中,将脸埋入他雪白的衣襟中,她嚎啕大哭,泪水将他的衣襟沾湿。 “静彤,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宋景章哽咽着,一只手抚在静彤脏乱如蓬草的头发上。 两人就这么紧紧的抱了许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行刑 被囚禁多日,南宫直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瞎了还是眼前这番景象本就漆黑不见光亮,牢狱的折磨让他的眼疾复发,只能靠着声音辨识周遭,地牢里的日子难捱,曾经在一方水土耀武扬威的堂堂藩王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能落得这幅凄惨,地牢里的南宫直最盼望的自然是赶快了却残生,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数日间,只见地牢里人来人往,狱卒进进出出,却迟迟等不来自己被提审的那天,直到有一日,牢里来了个穿官服的大员,前呼后拥走到南宫直的牢门前,南宫直从地上匍匐而起,火光下看到一顶镶嵌九块玉石的鹅绒翅尾乌纱。顿感此人来头不小。 “南宫大人,好久不见”乌纱帽下的那个人开口,南宫直却看不清他的脸,他揉了揉双眼,走到木栅栏前 “你你”他颤颤巍巍抬起手,乌黑的脸扭曲变形。 “没错,是我,南宫大人” “好啊,你小子也算是朝廷的人了” “托南宫大人的福,我一个来自瘴蛮之地的小小编修才能走到今天” “想当年,你爹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介衙役,从顺义国投奔我而来,是我南宫家出钱,让你小子去国子寺进修”南宫直他乡遇故知,陈年旧事在心底不断翻涌,语气不再低三下四,说话越来越随便。 对方微微一笑 “是啊,南宫大人的恩情,本官永世难忘,只可惜,你我竟在这里相见” 乌纱帽假惺惺感叹一声。 南宫直将手探出牢房,想去握一握这位故人的手,仰头看了看对方的官帽,心里抑制住这份想要亲近的冲动。 用谦卑的语气恳求道 “兄台,你现在官至御史,看在咱们这情分上,帮我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说情,我这两天一直写信给朝廷,那些个狗腿子狱卒收了我的银子,却不帮我传信,还全给我撕了,我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求你帮我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就说我是被高灿那个狗贼威逼,才跟着他造反,求求你帮帮我” 南宫直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乌纱帽摇了摇头 “怕是下官有心而无力啊! “你们几个,把门打开”他对着周围的侍从命令道。 南宫直顿时慌了神,火光照亮着他惶恐的脸 “本官奉娘娘之名,特来送你上路!” “这!这?” 没等他南宫直开口,当兵的上前,将他按在墙上,捏住鼻子,逼着他张开嘴喘着粗气。 人群中走出身穿黑色革甲的人,手中拿着烧红的铁钳和刀。 乌纱帽冲着他训斥道:“弄得干净些,上次户部那个钦犯就是舌头没拔干净,去法场时骂了一路,周围百姓听得一清二楚。直到砍头了还在骂!” 黑革甲马上弯下腰,低眉顺眼的笑道 “大人放心,这次一定弄干净,让他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南宫直见烙红的铁钳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绝望的嘶叫着。 乌纱帽,走到他面前,火把照亮他的左脸,而另一侧脸则完全被黑暗笼罩,笑意焉焉,却又令人胆寒。 “我蔡茂,不再是给你南宫家当狗的那个蔡茂了,我是朝廷正二品的中书令,本官让你临死前看个明白!” 话音一落,铁钳探进南宫直的喉咙,刑部地牢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 “牵着啊!瞧什么那!”当着惶惶众朝臣的面,皇后沈萱伸出娇嫩的手,悬在半空,等待着男宠萧若弼去牵,然而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面对无数人文武官员的锐利的目光,这位美男子却踌躇不前,毕竟他一介男宠,如此堂而皇之的和皇后有肌肤之亲,实在有些难为情。 此刻,皇后正站在胜利的巅峰,自然有着充分的理由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挑战整个男权社会的底线和伦理纲常,去刺痛朝堂上所有男人的神经,而他萧若弼远没有皇后这般气魄。 裴公公寡廉鲜耻的在萧的身边轻声催促 “萧大人,去啊,快去”裴公公掩面猥笑,眉梢眼角尽是秽糜之意。 萧若弼鼓足了气,低头抬起胳膊,让皇后的手,飘落在他的手背上。 朝臣中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臣脸气胀的通红,气归气,大殿上竟无人有胆量站出来指责皇后的不贞之举。 站在前排的几名御史更是气得几乎要将牙咬碎,皇后轻挑眉宇,朝身后一扫,百官立刻低头缄默。 “看见他们了吗?一个个都想要将我碎尸万段,却不能奈我何” 皇后将萧若弼拉到她的唇边,耳语道。 “娘娘放心,他们谁敢动娘娘分毫,我必让他骨肉为泥”男宠恶狠狠坦言。 皇后看着他一脸敛容屏气的神情,竟笑出声来。 大门徐徐开启,男宠趾高气昂的托起皇后的纤纤玉手,站到奉阳楼的门廊之外,高耸如云的阁楼之下,上万漳凌百姓聚集于此,皇后站在一个月前惠帝曾经站过的地方,将自己的手从萧若弼的手上拿开,握住汉白玉的栏杆,眺望的楼下攒动的人头。 百姓中有人望见皇后出现在高楼之上,翘首欢腾,山呼千岁,周围人见状赶紧抬头望去,历朝历代,帝王将相幽居深宫,坊间对其音容相貌的描述多流于以讹传讹的描述,在这些描述中,掺杂了不少夸大其词的神话传说,其真容鲜为人知。 如今,一国之母,就这样落落现于眼前,不为平头百姓平生头一次一睹凤颜,兴奋的举手呐喊。 奉阳楼下一片欢腾。皇后陶醉在这盛景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远处的门楼被打开,一架囚车在玄隼军押解下缓缓驶入人群。 周王南宫直被绑在立柱上,耷拉着脑袋,颚下衣襟被然后一大块,鲜血已结咖。 南宫直的舌头被砍去,这让他无法在行刑前当着众人的面做最后的泄愤。 一名宫内府太监走在最前面敲着锣,口中向众人数落周王罪状。 石头子儿和烂菜叶不停飞向囚车,南宫直低着头,默默忍受。 裴公公凑到皇后耳边嘀咕了几句,皇后回身一瞧,正是宋子龙半跪在面前。 “末将宋子龙,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唤我,有何吩咐。” 皇后冷笑一声 “谁敢对你宋大将军有吩咐!先是你武元军拒不南进,你儿子宋景章当街污蔑朝廷大元,平定叛匪,你宋将军居功至伟,我一介女流,怎敢左右你?” 萧若弼用柳叶般的眼角斜视了身后,跪在地上的宋子龙一眼, “娘娘,卑职教子无方,辜负了娘娘,卑职有罪!” “你辜负的不是我,你儿子当街污蔑的是萧大人的老父亲,若是要请罪,你理当向他请罪”皇后目不转睛的望着楼下,南宫直被两名士兵架起,按在断头台上。 宋子龙额角冒出汗珠,手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要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一个男宠请罪,对他这名功勋卓著的老将来说,无异于让他颜面扫地。 刽子手亮出巨刃,围观的人群一阵尖叫。 “宋大人,表忠心的时刻到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莫非你和楼下那位一样,对本宫也有二心” “末将不敢,周王忤逆有悖天理人伦!为万世所不容!” “若无二心,那就立刻向萧大人道歉,你若道歉,武元军便可驻守京畿,无需南征。你儿子也能娶澈阳公主为亲。”皇后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子龙,言语咄咄逼人。 楼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周王的脑袋如皮球,咕咚咕咚滚下台阶,落入人群中, 人们兽性顿发,无数双脚向周王的脑袋踏去。 男宠斜着眼冷笑道“娘娘,算了,宋将军志向高洁,乃刚烈之躯,咱们宫中的人,在他眼中形如蝼蚁,既然人家不愿意,您还是别难为他了”说完,嘴角微微一撇。 皇后看完了砍头,转身由萧若弼搀扶着准备回翠华西阁。 “娘娘请留步”宋子龙起身,朝向萧若弼,脸色铁青,面容冷冽,扑通一声,屈下膝头,跪在萧的面前。 “末将教子无方,冲撞了萧大人令尊太尉大人,末将替犬子向大人请罪。” 宋子龙将双唇咬破,每吐一字,如刀刃刺向心头。 皇后看了看卑躬屈膝的宋子龙,又看了看萧若弼,咯咯笑出声,仿佛这一切在她看来如儿戏。 宋子龙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他那种颜面丧尽的脸。 “宋大人,平身吧,让贵公子备好物件,三天之内开赴猇国,想要娶到本家公主,也得拿出点功名才行,让他去前线历练历练吧” 说完,两人大言不惭的携手走出了众位朝臣的视野。 宋子龙感到两人已经走远,这才微微抬起头,和对面站在堂下的无数臣工四目相对。 不少年过半百的老臣们,望着跪在地上的宋子龙,不禁老泪纵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背弃 敛秋狼吞虎咽的将她目光所及的所有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双手没有一刻闲着,不一会,五六个馒头,一大碗羊汤下肚,面对满座珍馐,将筷子撂在一边,直接上手去抓,这顿饭算得上敛秋平生品尝过的最好的菜肴,不一会,盘子见底,敛秋不停的催促丫鬟们上菜。 上官静彤却没这么好的胃口,她端起一碗药膳汤品了几口,便又放下,神情忧郁。 “怎么,静彤,不合口味吗?”宋景章从狼餐虎噬的敛秋那里救下一盘杏仁鸡丝,推到静彤面前,郁郁寡欢的静彤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你这几日累坏了,若是没胃口,就先去内屋休息一下,这里是我在帝都租住的私宅,我爹和景华谁都不知道,你大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景章吩咐手下人再做些合口的汤品给静彤,起身便要离开,被静彤一把拉住衣袖。 “敛秋,你先回避一下”她态度坚决的对敛秋命令道,话里话外有些愠气。 “可是,大小姐,我我还没吃饱那”敛秋两腮鼓起,嘴里被食物填满,说话囫囵让人难以辨识。 “我让你回避一下,哪里有那么多话!”静彤略带火气的说道。 敛秋无奈,只能离席,临走时拾起桌上十来个包子塞到衣服里。 静彤转过身,和景章四目相对,历经两个月的苦难,静彤的音容相貌像是变了一个人,少女纯真无邪的气息逐渐淡去,浑身透着一股锐利和老成,这让宋景章感到不安,不敢去直视她的双眸。 “景章,我现在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娘到底是不是让你爹害死的?” 宋景章被问的哑口无言,平日坐而论道的时候伶牙俐齿,口若悬河,而今竟然语塞。 “这个,静彤,你也知道,我爹统兵数万,他也有他的难处,至于” “你只需告诉我,是还是不是”静彤瞪着他,目光中没有半点迟疑,宋景章神色慌乱,闪烁其辞。 “静彤,那天事出突然,我前一夜得到消息,我爹受小人蛊惑,我本想去劝诫他,但是却被我爹软禁在书房” “软禁?” “没错,当晚,守城的武元军全部撤出,我本不想走,是景华谨遵家父命令,将我打昏,放到车里,我们才一路来到漳凌” 宋景章说完,扭过头,掀起发髻,露出后脖颈一处淤青,为钝器所伤。 静彤的内心拧成了结,家母为逆贼所害,而今身在他乡,逆贼的儿子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怎么也恨不起来,景章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彼此不分你我,无论他的父亲的行径何等卑劣,静彤相信景章绝无害人之心,也绝不会认同父亲的所作所为。 静彤不言语,而是呆呆坐在餐桌旁,连续几日的折磨让她身心俱疲。 “静彤,你先歇息吧。”宋景章起身想要离开,敛秋突然从外面闯进来,差点将他撞倒。 “你干什么!”景章对着她训斥道 “大小姐,快走,宋子龙带人进来了!” 静彤自洛川逃走的那一刻就一直在躲避宋子龙的人马,听到敛秋的话,她猛然间惊醒,自己竟阴差阳错,毫无防备的来到了他儿子的住处。 她刚忙起身要走,却被宋景章牢牢握住双手 “静彤,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家父更是对不起你,但请你相信我这一次” “你父亲知道我在这里,现在来捉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放手!”静彤气愤的想要将他甩开,却被宋死死握住。 “我求求你相信我这一回,我爹做事严苛,想要抓人必会封锁宅院外围,你们这么逃是逃不出去的!”景章说完,向着餐桌下的一处七尺见方的地砖指了指,屋内铺设的地砖之间皆有黏土围合,唯有那砖四周是指头大的缝隙,宋景章俯身,将地砖撬开,露出地窖入口。 “你们两个,快躲进去!”宋景章伸手去牵静彤,就在静彤犹豫不决之时,宋子龙的人马已叫嚷着进入内院。 静彤别无选择,只得将身家性命托付到宋景章手里 屋门被撞开,十来个佩刀的青衣内卫闯了进来,屋内唯有宋景章一人站在桌前,宋子龙从人群中走出,迈步进屋,身后跟着哥哥宋景华,父子二人面目阴沉,开始朝屋内四下打量。 “她们两个在哪?” 宋子龙言辞冷冽的质问儿子,景章却一言不发,矗立在父亲面前,傲骨凛然。宋子龙一声令下,内卫开始在屋内粗暴的翻箱倒柜的搜索。床上,屋檐上,衣柜里。衣物,书籍被一股脑扔在地上,屋内一片狼藉。 内卫找了半天竟一无所获,宋子龙同儿子面对面站着,高大壮硕的身材让宋景章略显单薄。 宋子龙与儿子四目相对,似乎想用父亲的威严逼他就范,宋景章没有丝毫的退让,始终保持缄默。 哥哥宋景华则毫不客气的开口诘问“景章!你把那两个姑娘藏在哪了?” 宋景章不回应。 “父帅现在管你要人,难道你想忤逆父帅吗!你这成何体统!” “我不知父帅此次造访是何用意,你们看也看了,找也找了,我这里没有父帅想要的人!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宋子龙暴怒,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这一掌孔武有力,景章右脸立刻泛起一道绯红。 静彤在地窖,将耳朵贴近石板,石板厚重,屋内传递过来的声音十分微弱,但她却清晰的听到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地窖举架很矮,让人直不起腰,敛秋则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四处摸索,忽然发现西北角的墙根处,有几道微弱的光射入地窖,便顺着光线传来的方向,走去,垒砌的石墙后,能够隐约听见院外市集的叫卖声, 敛秋推测这里应该是屋子基底,四周由巨大的石块垒成,她将手指插入缝隙处的黏土里,一大块土渣剥落,形成拇指大的一处缝隙,从里面能够窥见对面的街道,敛秋撸起袖子,开始用手指一点一点将石头缝中的黏土扣出,墙体逐渐松动。 屋内,宋府内卫将二公子的住所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父帅,若是为了你的功名利禄,锦绣前程,我可以理解,但你又何必将事情做得这么绝,非要以魏府和大凉为代价!” “景章,你怎么可以这样跟父帅说话!”宋景华在一旁训斥道。宋子龙挥手让他不要再讲,自己拾起一把矮凳,坐在宋景章面前。 “你以为我是在以牺牲大凉为代价吗?你知道我们如果死守洛川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吗?” “父帅,你莫要找托词!” “这不是托词,如果没有朝廷出手相助,洛川就是一局死棋,无人能够盘活,那乌力何等人也?你以为凭着武元军一点点的人马能够抵挡得了吉尔格勒人的百万大军吗?郡主下了铁令,死守洛川,我又何尝不想,守住洛川,可你用常理想一想,守得住吗?” “为何守不住?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吉尔格勒人远不及我军的十倍,若是我军硬撑,自然能够熬过!” 宋子龙苦笑着说道:“兵法?看来我育子失算之处,就是让你阅尽诗书而不晓实战,我只想问你,你从记事起,跟着我守过城池吗?你见过被围的一方,守到最后人肉相食的惨相吗?我见过!无论我是去是留,大凉注定难逃厄运!难道我非要逼着武元军将士流尽最后一滴血,与这座死城共存亡吗!” “于是你就杀尽郡主一家!引兵中原,投奔北燕后党?” 宋子龙腾地一声起身,气的七窍生烟,额面涨红,攥紧拳头隐忍不发。 “若是在我手下,能够留存西凉,哪怕一点血脉,我们就还有出头之日,日后必当重夺故土,若是按照赵文君那个疯婆子的指示,我们西凉还能省下什么?” “那虞世基杀泽来和静彤这笔账怎么算?” “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魏家不除,待魏泽来成年必会为祸害我们宋家,你父帅这也是无奈之举!” 宋子龙从腰间掏出牛皮筒,将里面黄色绸缎的卷轴抽出。 “这是什么?”宋景章惊讶的问道。 皇后娘娘亲笔,你自己看吧! 宋景章将卷轴在桌上摊开,细细读来,读完后不禁双唇悸动。 “这!这!这是皇后的意思?” “没错!澈阳公主为皇后独女,你们的婚事是我引兵中原的条件。” 宋子龙将双手放在儿子肩头,语气缓和的劝诫道 “景章,父帅晓得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有飞鸿之志,胸中有万里河山,此生你会遇到很多人,何必偏安于一隅,讲自己埋没,你明白日后身为朝中驸马,意味着执掌天下苍生的大权!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何必为别人瞻前顾后,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宋景章心头摇曳,他望着皇后御笔,竟不知如何抉择,心底潜藏的雄心报复不断翻涌,几乎要将他在洛川所有美好记忆淹没,痛苦的抉择将他推到崩溃的边缘。 “景章,放下这一切吧,别让我为你做的一切,付之东流!”宋子龙的语气变得温和,仿佛是在安抚自己茫然无措的儿子。 构筑在宋景章内心的壁垒轰然崩塌,他的眼底变得湿润,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餐桌下那块七尺见方的青石板。 静彤将他们二人的对话从头听到尾,她听到宋景章最终沉默下来,自己在焦灼中等待着他的回答,等来的确实头上的桌子被掀翻的声音,心里的一块石头“碰”的一声落地。 房角逐渐松动,敛秋鼓足气,一脚将垒砌的砖石踢开,形成一个两尺宽的洞通向外界。 屋里,当兵的讲石板掀开,手持钢刀,跳进地窖的坑洞,里面却空无一人,墙角一侧洞开。 敛秋拉着静彤在人群中疯跑,被冲撞的男男女女对着她们扭头咒骂,静彤脚力远不及敛秋,被她拉着得频频摔倒,敛秋麻利的上前将她扶起,继续拉着她的手向前奔去,两个人穿过烟柳巷,来到城内一处马场,卖马的伙计以为客人来,赶忙出来招呼。 敛秋一拳正中伙计的鼻梁,将他掀翻在地,从圈中牵出一匹白马,纵深跃起骑上马背,附身去抓静彤的胳膊,不远处马蹄声临近,人声吵杂,宋子龙的内卫在后面紧追不舍。 “小姐,抓住我!”待静彤跨上马背,敛秋两脚踏着马镫,朝肚子上狠狠一夹,那匹马跃身而起,弹射出去,静彤从未骑过快马,她紧紧抱住敛秋的腰,一刻不敢松懈,追兵离她们越来越近,敛秋不熟悉漳凌的道路,只能凭感觉胡乱猜测路线,在街上横冲直撞,经过一处十字路口,敛秋朝向一侧猛的一拉马缰,来了一个急转弯,那匹马差一点滑倒,两人闯入另一条街,却发现迎面竟来了一队奔丧的仪仗,走在队前的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一边走一边号啕痛哭,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身后跟着敲锣的,吹鼓的,抬棺的,浩浩荡荡占满了整条街,敛秋没见过晋人出殡的阵势,不知道对方是在办白事,见到左右没有孔隙可过,索性驾马直冲着送葬队伍而去。 打头阵的孙男弟女们看见一疯女子骑马冲向他们,吓得赶忙闪到一旁,送葬队伍立刻乱成一锅稀粥,披麻戴孝的人们像木偶一样互相推搡,东倒西歪。 这给后面的追兵造成不小的麻烦,马队慌不择路,在拥挤的人潮中蠕行,可怜那棺木被撞翻,一具逝者的遗体滚落出来,送葬的人们愤怒的讲士兵从马背上拽下,拳打脚踢。 穿过闹事,漳凌的东大门迎晖门突然出现在眼前,城门楼下一脸惰相的士兵正懒散的对进城的人一个一个盘查。 敛秋身子一斜,从路边摊上顺来一顶草帽,戴在头上。 “小姐,把头低下,别出声,” 敛秋不想引起守城士兵的注意,她嘞住马缰,将帽檐压低,徐步走向迎晖门。 眼看就要蒙混过关,不知是谁在身后大吼一声“快关城门,抓乱党!” 一定“乱党”二字,守城的不敢怠慢,本能性的绷紧神经,七手八脚的去推门板。图着朱漆的城门开始缓缓闭合。 “小姐,抓稳了!”敛秋对着身后抱着她的静彤说到,对着马肚子狠狠一脚,如离弦的箭直冲着即将闭合的门缝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涧桥 上官静彤似听到花鼓在奏响,在耳畔如水浪,翻滚前行,恍惚的两眼感觉有东西在她面前跳动,在刺目的阳光中,她微微睁眼,感觉身体被人拖动着,在齐腰的水中前行,抬头一看,敛秋的双脚踩在泥泞的河底,浑身已经湿透,水珠从她的颌下,滴落在她脸上。 “小姐,快,城里来人了,像是官家,我得马上躲起来,”敛秋语气急促,涉水前行,讲静彤向着一处石桥下托去。 静彤被封冻的思维逐渐开始运转,她记得,她们的马在山路旁被石头绊倒,两人沿着山坡跌入滚滚漳河,在这之前她还记得,两人骑马在街上发疯似的奔跑,躲避身后的追兵,再之前,他在地窖里清清楚楚听到了,宋子龙对宋景章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景章,放下这一切吧” 随后她们便开始了逃亡 敛秋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拖着静彤来到桥下的一处滩头,她的气息逐渐均匀,敛秋挪动她的身子,让她躺在一处干燥的砂石上。 鼓乐声越来越近,敛秋躲在石墩下,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张脸,她看到大队人马朝着桥头走来,那是皇后的先锋仪仗,四马齐驱,大小轿撵无数,文臣武将皆锦衣华服,远远望去冠盖如云,由乐师开道,花鼓,饶鼓,羽葆鼓分列阵前,紧跟着的是两行十余人的禁军马队,手持长戈,正容亢色,后面是皇后凤撵,皇后沈萱端坐于撵中,四周由锦帘遮盖,不见阵容。宫内府神机营堪立左右,策马徐行,由骁莾军精锐殿后,大小文官则在最后步行。浩浩荡荡朝着九尺山走去,皇后宣诏,要在逆贼临川王曾经站过的地方举办庆功大殿。 敛秋见这阵势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是逐渐迫近的官兵让她不敢再贸然露头,她钻到桥下,双手抱住静彤冰冷的身体,为她取暖,两人哆哆嗦嗦蜷缩在一起,静静的在桥下,在喧闹的鼓乐声中,等待皇后的仪仗离开。 声音渐渐淡出,敛秋绷紧的神经逐渐松懈,她将自己的外衣脱掉,拧干,披在静彤身上,两条湿漉漉的胳膊在风中打颤 “下一步,该往哪走?”敛秋冥冥中不禁在心底自问道,两人一路逃出漳凌,坠入漳河,照理说此刻已魂归西天,漳河汹涌如猛虎下山,两人在河水中上下翻滚,时升时降下,在水面上挣扎,幸亏敛秋死死扣住静彤的肩膀,两人才不至于分开,漂浮到河道下游,流速忽然放缓,敛秋找准时机,抓住一根枯枝,讲两人导向一条支流,这才算捡回一条命,也许这便是树神对她们的赏赐。 敛秋闭上双眼,两手合实,心中默拜树身。待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她面前,她吓得一怔。本能性的抓起旁边一处石头。但却被静彤拦下,静彤此刻已经苏醒,她半躺在地,虚弱的伸出手去阻止敛秋,从么样来看,女孩大概比静彤小两岁,穿着考究,非一般的大户人家,像是宫中贵胄的孩子,面庞白嫩,头顶支出两个精巧的麻花辫,她手里握着一根糖人,好奇的盯着她们两个。 桥上还在过兵,静彤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生,小姑娘没有任何反映,两眼呆呆落在静彤身上,像是在从她身上找出些故事。静彤虽不言语,敛秋却有些慌神,她害怕一旦女孩出声,便会暴露她们的位置,手里紧攥着石块不放。 “欣儿,你在哪?快过来”桥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女孩转身跑了出去。 “你看看,不让你乱跑,你母后知道了又该责罚你了!” 队伍终于走远,敛秋的精神松懈下来。 “大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彤在敛秋的搀扶下起身,走出桥洞。远远望着对岸渐行渐远的队伍,最终在视线中变成一个点,四面是绿油油的草甸,空旷无垠。好像她洛川城外,她经常和泽来玩耍打闹的那片草场。 她感到如今的自己就如同这边草,在无穷日暮中,漫无目的,随风飘舞。 “大晋永光八年,临川王潜包祸谋,举逆兵二十六万,旌旗寰甲,枭祸南国,屠虐生灵,以致士林愤痛,民怨弥重,后承上命,发天兵助师镇剿,举州同声,溃匪于九尺山,贼首遁于猇国,无得出,上甚悦,擢宫内府神机营都统蔡茂为正一品,任殿前太尉,原太尉萧愧,位尊以极,擅断万机,不思规锢山泽,堪溺邪僻,囚淫胡女,罢去太尉一职,令其闭门思过,不复朝政,武元军镇西将军宋子龙,救驾有功,奉洛平王” 王仁恭的眼睛眯成一道逢,借着微弱的烛光,终于艰难的将这一段读完,门外的脚步声愈加频繁,卯时已至,国子寺的早钟作响,人们纷纷进入寺内,守着如山的案牍开始一天刻板烦闷的工作。 王仁恭深深叹了一口气 “永光之乱,也就如此了,可以盖棺定论了”他轻轻合上文书,规规矩矩的放回到它原本摆放的地方,像是从未被人动过。一脸心酸的走出了馆藏室,用一把沉重的铁锁,将馆藏的史料全部封存在门后。 这一封便是七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父汗 巴图胡格坐在黑蟾山的峭壁上,俊朗的面容,朝着洛川的方向望去,在重峦群山的一个角落,那座城似一片巨大的坟场,如果它还可以被称为一座城的话:人迹罕至,草木丛生,偶尔有野兽出没,七年,它就卧在那里,一动不动,丝毫不去粉饰它的破败,巴图已经找不出昔日的观蟾阁的位置,那曾经是洛川这座城的最高峰,所有初到此地的人都会嗟叹称奇,凉国先主建造观蟾阁仿佛就是为了博得异域人的一声惊叹,用晋人恢弘绮丽的亭台楼阁来展示国威,将他们来犯的野心扼杀在萌芽里。 洛川成了一片瓦砾,它用七年时间让人们笃信,它真的死了,没有一点点气息,随着它去的还有整个凉国的家国旧梦。 巴图胡格懒得再动脑子去回忆他的前世今生,在他看来,那个苦涩的过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坐山头陡峭的石壁上,闲散的回望着眼前的山川河流,几阵疾风袭来,巴图抻了抻腰,将一张虎皮披风裹在肩头,那是两年前,大汗前往南部狩猎,在林中同一猛虎周旋,被虎爪抓伤胸口,险些丧命,但最终将猛虎降伏,把它的皮剥下,制成披风,赐给了巴图。从那次狩猎以后,大汗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一阵寒风顺着衣襟的缝隙穿入胸口,他下意识的拉了拉虎皮披风,让它更贴近自己,跨上马背,走向幽长的山路。 回到营中,时值正午,族人们家家都开始起灶做饭,妇女们在灶前拉动鼓风,这是从晋人那里学来的新鲜玩意儿,通过前后拉动风囊,将更多的空气抽入釜底,让火能烧得更旺些。 自七年前征服凉国,吉尔格勒人一直同残存的晋人杂居,移风易俗,饮食起居上越来越向着中原人靠拢,这股风潮由最初乌力可汗领头,在本族人中间普及晋国官话,聘用前凉国工匠教本族人制作农具铁器。 仅仅一年,晋国人的所有风俗便在部落间流行开来,男人们开始蓄发,将发髻盘在脑后,女人们每次出门都要在脸上涂抹些脂粉。人们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考究。渐渐厌恶兽皮,开始穿着棉麻的衣服。 乌力所推行的种种变革,引起的其他部族的警觉,其中就包括自己曾经的部下萨克拔。 巴图骑马在闹哄哄的帐子间穿行,妇女们忙着操持家务,男人们围着篝火饮酒作乐,孩子们则满地疯跑打闹,所有人见到巴图回来都热情的招手,巴图已不是曾经那个圆滚滚的小男孩,肥嫩的双颊逐渐消去,代之以棱角分明的下巴,剑眉入鬓目如朗星,眉骨间充满阳刚之气。虽是典型的晋人面相,气质中却带着戎人浓浓的粗狂,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残缺的半个右耳。 “巴图,回来了,我们家弄了些牛肉羹吃不了,待会你过来拿些回去” “巴图,打猎打的怎么样?” “巴图今天怎么穿这身衣服?” “你上次带的药膏不错,我家老头子骨病又犯了,巴图,能不能再弄些过来?” 无数的人和他打招呼,让巴图应接不暇,他努力保持的礼貌的笑容,向每一个人挥手,认真回答人们问他的每一句话。孩子们像成群的蝇蚊,前呼后拥的跟在他鞍前马后,逼着他将上次没讲完的故事讲完,轰都轰不走。 部落里的妙龄少女,远远看到巴图的马过来,神色慌张的放在手里的活,躲到帐子后远远窥视,无意间和他四目相对,脸上一阵绯红,羞愧的将脸遮住。 仅仅一里的路程,愣是让他走了一个时辰。 直到回到可汗的帐篷里,巴图总算解脱,感觉像卸下了几吨重的重担。帐子里,一片漆黑,他将披风扔在地摊上,将四面的幕帘撑开,阳光照进屋内,晦暗的光线中扬起不少灰尘。 “你开它干什么?放下来?”乌力可汗坐在帐子最里侧的座位上,伴随着几声咳嗦,抱怨道。 阳光照射下,巴图看到写满了字的白纸乱七八糟铺了一地,乌力趴在一张秘密麻麻写满晋文的纸前,眼睛眯成一道缝。 “眼疾还想不想好了!不是不让你看这些东西吗!”巴图以责备的口吻说道,一边跪在地上,帮他拾起满地的纸张,发现其中一张上赫然写着《藩王列传》四个字。 “呦,这个可是够稀奇的!” 乌力一把将纸夺过来 “你小子,不要动我的东西,这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口述的” “口述?这书我可是在学堂学过的,并不难找,你怎么还找人口述” 乌力低下头,自顾自的整理文稿,他已不复壮,不再是当年统兵千万的大汗,如今皓首苍颜,形如枯槁,两年前那被那只大虫击伤,胸口几乎被撕裂,在床上一卧就是半年,当他能够重新起身时,时光仿佛已在这个男人身上汹涌的流逝。 “还不是萨克拔做的孽,当年就不该放任他的部族进城!”乌力的声音变得低沉,略带愧疚。 “哎!可惜我当年在学堂也没认真读书,要不然也能帮一帮你这个老家伙” “你小子,少说风凉话了!”乌力将纸规整的摞在八角桌上,耸了耸僵硬的两肩,闭目凝神。 巴图坐在他身后,帮他揉捏后背 “往左点!往左点!臭小子你是没吃饭还是怎的!怎么手劲这么差!” “我要是发力,就你这身子能受得了?” “你也太小瞧本汗了,尽管来!” 巴图在他脊柱上掐手一捏,疼的乌力直冒汗 “停!停!”他赶紧喊道。 “看来还是老了”他去拾桌上的酒壶,却被巴图拦下,将一碗清茶推到他面前。 “还敢喝酒?大夫说了,眼疾万不能饮酒的!” “真是比我亲儿子管束的还严!” 乌力啧啧摇头,只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的将茶碗端到唇边。 “跟你小子说个事情,过几天长老会,你代替我去出席!”乌力语气平缓,一边咀嚼着茶梗,一边说道。 巴图却对乌力的决定有些吃惊。 “我去,这不成吧!” “怎么不成?”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乌力坐下 “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塔尔古如果不合适,巴亚尔可以去,巴亚尔如果不行,还有图雅,我如果出席长老会,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乌力将茶梗唾在脚下精美的羊毛毯上 “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自己知道,巴亚尔看着好像很勇猛,实则外强中干,优柔寡断,说白了,就是脑子不够用”乌力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若是让图雅去,本来长老会,议事的内容就很敏感,这姑娘要是去了,不给你掀桌子就算万幸了,至于古尔塔,这个孽障的死活与我无关,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乌力的喉咙被水呛到,刚刚说完便一个劲的咳嗦。 巴图满脸迟疑,乌力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咣的一声将茶杯撂在桌子上 “亏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办事还是这么畏首畏尾,给个痛快话!到底能不能去!不能去我找别人!” 巴图胡格,起身,单膝跪在大汗面前,用手放在左胸前,目光坚定,用标准的草原礼,向乌力施礼。 “遵命,父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稻浪 帐门外,初冬的雪已至,巴图将披风裹得紧,走出乌力可汗的大帐,阴凉的秋雨,已凝结成无数飘舞的雪花,悄无声息的散落在他的肩头,此时的雪片尚显无力,一落地便融化得无影无踪。 巴图心里正合计这可汗所交代的长老会的事,吉尔格勒盟是十二个部落组成的联盟,二十多年前,草原上下一盘散沙,部落间相互攻讦,杀伐不断。乌力凭借过人的领兵天赋,带领本族希布察克部,用两年的时间,各个击破,以武力统一草原各部,将吉尔格勒人锻造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铁拳。如今腥风血雨的年代不再,吉尔格勒人灭掉凉国在晋人世代生息的土地上安居,这里水草丰沛,沃野千顷,同风餐露宿,号寒啼饥的草原生活像比,算得上是天堂一般,常年不动兵戈,吉尔格勒人生猛的本性似有退化,乌力在本族人中大力提倡晋人风俗,亲自教自己的子女说晋话,写晋字,这一趋势却招来到一部分顽固派的愤恨与抵制。其中以萨克拔为首的额德格讷部抵制作为凶狠,长老会为每月例会,十二个部族首领齐聚,商讨整个联盟的重大决议,近年来,在对待晋人遗风的问题上,各派分歧愈加严重,长老会经常在吵闹中不欢而散,十二个部落虽说表面上臣服于乌力,实则各怀鬼胎,当吉尔格勒人不再通过团结一致,攻城略地来获取额外的利益时,维系各部族间关系的纽带便已不复存在。 乌力将这部残局交到巴图手上,无疑是将一个烫手山芋送到自己手上,巴图明白:各部长老位高权重,谁都不好得罪,之间的关系非常不好处理,一旦哪句话说的没轻没重,以本族人火爆的脾气很可能就会重燃内战的烽火。 巴图站在大帐前,望着身边来往的族人们,不禁为这事感到头疼,正在这时,他感到后脑有一丝寒气迫近,一个把弯刀突然架在巴图的后脖颈上,他不敢轻举妄动,用余光扫视着身后。 “许久未见,你还是老样子”身后的人用流利的晋语说道 巴图晓得来者何人,他嘴角一笑,乘其不备,突然一个闪身,身法凌厉的将夺下对方的刀,将刀尖对准来着,那人身长五尺,身形如铜浇铁铸,魁梧奇伟,巴图在他的面前显得瘦小许多。 “不错嘛,多日不见,功力见长” 巴图看到对方被阳光晒得漆黑的脸,会心一笑,扔掉刀,两人立刻朝着对方嘻哈哈,相互拥抱。 “巴亚尔,你这家伙可算回来了!几日不见,你小子又晒黑了不少” “好久不见可真想你们,父汗怎么样?” “老样子,脾气还那么犟,找大夫给他看眼疾他百般不愿意,整天就摆弄那点破书。” 巴图将拳头在他兄弟厚重的胸口捶了捶。 乌力可汗膝下育有两个儿子:塔尔古和巴亚尔,塔尔古为长子,原本被乌力定位为汗位继承人,由于妻子早逝,乌力便又娶了奇里克部女子为妻,为他生下巴亚尔,自从小儿子出生后,乌力对塔尔古的宠爱逐渐淡去,他越来越觉得塔尔古杀伐气太重,不适合做全吉尔格勒人的领袖,反过来对小儿子偏爱有佳,父亲的偏心让塔尔古怨气糜重,逆反心愈加强烈,小小年纪在部落里横行霸道,仗着自己是大汗的儿子四处伤人,给乌力捅出不少篓子,弄得乌力越来越疏远塔尔古。 巴图胡格自从被女儿图雅收为家奴,大汗对这个前凉国王子,也愈加喜欢,在吉尔格勒人的帐下为奴多年,聪明的巴图渐渐学会了他们说话,穿衣戴帽,饮食起居也逐渐变得同戎人无异,这让乌力很是欣慰,干脆废除了他的奴隶之身,放到身边认作干儿子。 “这次秋猎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 巴图的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每次秋猎,塔尔古从不会落单,而他屁股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最是让巴图头疼,他悔恨自己竟这么笨,哪壶不开提哪壶。 “巴图,你问的图雅吧?喏,后面跟着那”塔尔古侧身向后一指,图雅肩头挑着从山上打来的野兔,昂首拓步,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走来,图雅此时已经十九岁,身形修长,骨架纤巧,学着晋人女孩的样子,将脑后的发髻高高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这幅景象时而让巴图心思激荡,感觉似曾相识。 巴图的目光落在她两只脚上,发现她竟光着脚,突然有些慌神,赶紧抓住塔尔古的肩膀,将自己遮蔽起来, “哎,哎,别别,兄弟,你可千万别让这婆娘看到我,我一天麻烦够多了!”巴图低声求饶,只可惜图雅已经发现了躲在自己哥哥身后的巴图,凶着脸,快步朝他走来。 “图雅,你回来了”巴图自知躲不过,僵硬着脸主动朝她打了声招呼。低头看到图雅脏兮兮的脚趾踩在泥地里。 图雅气势汹汹的瞪了巴图一眼,朝着他脚上那双狗皮靴子望去,巴图心里一沉,心想:大势不好。 “巴图胡格,姑奶奶上山打猎,鞋子跑丢了,把你的脱下来给我!”图雅将挂在身上的兔子扔在地上,理直气壮的伸出手朝巴图要,嗔目横眉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哦,这” “这什么这,拿来啊!”图雅的声调突然高了八度,吓得两个男孩一惊。 “父汗找我有事,你们先聊”巴图说完,转身迈开绷紧的两腿,快步离开。 “喂!谁让你走的,给我回来!”图雅紧跟在后,塔尔古幸灾乐祸的站在一旁坏笑。 巴图刚刚还有所收敛,步子迈的不大,见图雅这悍妇追上来,像耗子遇见了猫,撒腿就跑, 图雅在后紧追不舍,围着营地乱串,横冲直撞,一路上鸡飞狗跳,六畜不宁,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换乱中,巴图像是屁股点了火,直冲寨门,寨门外山路的两侧,不少凉国遗民在吉尔格勒人营地的周围摆摊做起了买卖,兜售些鸡鸭猪鱼,战祸让洛水以西万业萧条,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选择将自家的饲养的牲畜和五谷卖给昔日的宿敌以讨得一些生计。 巴图冲撞到一个路边摊,瓜果撒了一地,他来不及道歉,飞奔下山。 “那小子怎么那么眼熟”摊主拉着旁边的人议论道。 “是啊,是有一些眼熟?不会是以前?” 摊主立刻捂住对方的嘴,并四下打量。 “小点声,不要命了!这话说出去是要挨马鞭的!” 巴图如离弦的箭逃出山谷,自以为脚力了得,以为图雅不会追出这么远,便逐渐放慢脚步,得意的回头望去,谁知这悍妇竟然穷追不舍,赤脚在布满砂石的路面上飞奔。 两人一路追到一处河堤,河堤东面是一大片泛黄的麦地。巴图一头扎进朗朗的稻浪里。图雅紧跟着也钻进来,两人继续在齐腰的田地里追逐。 “巴图,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看我捉到你不弄死你!” “那你也得捉到我再说!” “好小子,你给我等着”图雅的体力不支,上气不接下气的朝前面喊道,跑了整整二里地,巴图倒是显得很轻松,打手势让图雅过来,以示挑衅。 麦田中的两人距离越拉越大,巴图感到图雅的脚步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便停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哎呀!”他听到一声惊叫,抬起头向回望去,茫茫麦浪却不见图雅的影子,巴图感觉不对头,收起玩闹的心,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距离百步远的地方发现了图雅,她半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一言不发。 “图雅,你这是怎么了,巴图俯下身,拨开草丛,发现图雅右腿的一处,一根足足半尺长的拇指粗的竹签破皮而入,尖锐的一端刺入图雅的小腿,鲜血汩汩。图雅一只手紧紧抓住巴图的胳膊,她死死咬着嘴唇,剧烈的痛感让她的指甲几乎嵌入巴图的肉里。 “别乱动!”巴图半跪在地,将身上的佩刀摘下,仔细观察图雅的伤口。 “我没事,一点小伤”尽管图雅嘴上这么说,手却越抓越狠,而巴图却并未在意,任由图雅在自己胳膊上抓出两道绯红。 巴图判断伤口应该很深,也许已经伤及骨头,他果断扯下一块衣袖,勒在伤口上端止血。 “我现在要拔了,你忍着点”巴图目光坚定的望着图雅,语气沉着。 “拔吧,反正我经得起折腾!”图雅深吁一口气,将受伤的腿放平,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切肤之痛。 巴图点了点头,随手将一根树枝抵在图雅口中,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慢慢移向竹签。 空旷的田野传出一阵撕裂般的叫声,几只卧在树冠的麻雀,乌泱一下,腾空而起。 巴图将血止住,用随身带着的药膏敷在伤口处,扯下另一只衣袖仔细包扎,半晌功夫,伤口处理完毕。 “你这给我敷的什么东西?臭烘烘的?”图雅用手扶着胸口,努力让自己从刚刚的剧痛中镇定下来,她用带责怪的语气问道, “还能是什么孙叔公调制的生肌散”他一边说,一边擦拭图雅腿上的血迹。 “又是晋人的东西,孙叔公那家伙,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心术不正,有女子去看病,这老淫棍都要多瞄两眼,早晚我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挖了他的眼,还得问父汗答不答应,这方圆百里就剩下这么一个郎中了,他的眼睛没了,怕是没人能治你这伤势了,再说了,就你那个凶悍样子,谁敢多看你一眼。” 图雅抬手就在巴图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 “你干嘛!好心好意给你疗伤,怎么反过来还打我!”巴图捂着脑袋埋怨道。 “全族人属你话最多照我看什么郎中不郎中的,这些个晋人,就应该” “嘘!别说话”巴图抬手打住了她们二人的攀谈,他的耳朵捕捉到附近的草丛中似乎有动静。 他一脸认真,让尚在闲话的图雅也警觉起来,巴图半跪地上,周围的稻谷高过他的头顶,虽然看不到周遭的状况,但巴图明显感到空气中有着丝丝不安。 “我来扶你!我们得马上走!”他对着图雅催促道,就在此刻,一支离弦的箭穿过密密麻麻的草丛,朝着他们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浪子 巴图眼疾手快,一把按下图雅的头,箭穿过麦浪呼啸而来,从她脑后飞过,巴图躲在麦穗以下,迅速抽刀,屏气凝神,做好应敌的准备。 周围突然变得寂静,唯有草木被风吹拂发出沙沙声。 “我们走”巴图说到,抓起图雅的手腕,向外走,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巴图附身站定,讲刀横在面前,紧张的观察着周围。 “巴图,小心背后!”突然一个手持长矛披头散发的吉尔格勒人伴着冲锋时的怒吼,从他背后窜出,巴图侧身,用刀灵巧的将他的攻势拆借,那人回身一枪,想去捅他,巴图抬脚踹在对方的肩胛骨上,用刀背在他额头上狠狠一敲,突袭者失去平衡倒地,图雅趁机抽出匕首卡在对方的勃颈上。 “你是谁,为什么”图雅的话没问完,左右又冲出两人,如饿狼般挥动板斧扑向巴图,对方的攻势让他一时难以招架,向后退却了两步,将对方巨大的冲力化解,随后便发起反攻 ,由于乌力的亲手调教,年仅十八岁的巴图刀法过人,加上晋人特有的机谨性情,三下五除二就将其中一名来犯者砍成重伤,另一人绕道他背后想要偷袭,坐在地上的图雅拾起刚刚那位攻击者的长矛刺穿对方的小腿,对方哀嚎一声倒地,巴图的脚踏在他的胸口上,刀尖对准他的鼻头,气喘吁吁的质问道 “你是谁的人,谁让你来的!不说我就把你的鼻子削掉!” “巴图!”图雅表情惊恐的望着他,一支上了弦的弩箭在距离他仅有几寸远的距离,指着他的脸,周围足足有十来个持刀的吉尔格勒武士围上来。 “巴图胡格,这么好听的名字竟然被可汗赐给你这么一个晋人杂碎!” 萨克拔从人群中走出,神情得意的朝着他上下打量,攻入洛川城时,萨克拔正值壮年,如今七年的时间流逝,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曾经的一员猛将如今却耽沉享乐,终日丝竹酒色,面容已显老态,但阴损狡邪的气质不改,他披着一张花豹披风,貂绒套袖,屩纹皮甲,浑身不菲之物,一看便是平日里富贵奢靡之人,但背已略驼,不见当年雄伟,却多了几分老奸巨猾的气质。 “萨克拔,你这身行头是要去唱戏吗,平日里你们额德格讷剔除晋人风俗剔除的最坚决,怎么他们族长竟是这幅扮相,说来真是讽刺。” 一名武士听罢,上前欲张嘴巴图,刚要伸手,却被他轻而易举掀翻在地,一只脚踏在那名武士的脸上。周围额德格讷人见状,纷纷手持利刃逼向巴图。 “我是乌力大汗的儿子,敢动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巴图镇定的说道,周围人一定是乌力家的人,便踌躇不前,不敢再妄自造次。 萨克把阴险的一笑,说道:“呵呵,你一个晋人,也敢称自己是乌力的儿子,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个王子”说着,闪到一边,露出身后站着的一个头戴灰色披风的人,半张脸被披风所遮蔽。 巴图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杀气迫近 “塔尔古?”图雅杵着矛,艰难起身。 “塔尔古是你吗?” 那人将盖在头上的披风掀开,塔尔古露出那张孤傲,冷峻,棱角分明的脸。 “塔尔古,好久不见,父汗很惦记你,希望你尽快回家!”巴图对着他冷冷的说道,虽说他们二人以兄弟相称,但塔尔古对巴图这个异族人并不买账,两人从小到大心怀芥蒂,巴图人聪明,性情温和,在部落里人气颇旺,而塔尔古从小性品性刻薄,安忍无亲,招致乌力和同族人的反感,两人在磕磕绊绊中长大,父亲的冷落让塔尔古凶残无道品行得到放大,在塔尔古心中始终觉得是巴图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恩宠。 一次因琐事同族人争斗,塔尔古出手毫无分寸,直接废掉了对方的一支眼睛,乌力震怒,给了他十五鞭的鞭刑。此事发生后不久,他便只身一人离开了自己的希布察克族人,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直到两年以后,他再度站在巴图和图雅的面前。 “塔尔古,原来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和额德格讷的人厮混在一起”图雅用手指着塔尔古的脸,愤愤的说道。 “公主殿下,这么说就不对了,塔尔古殿下是我的座上宾,他来我们额德格讷做客我岂敢怠慢,殿下自然是想呆多久呆多久,去留由他,至于公主所说的厮混,我实在不懂是什么意思。”萨克拔谄笑着,揉搓着双手,表情乖张。 “萨克拔,你明白我说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我们希布察克和你们额德格讷在猎场的划定上有纠纷,你不过是想讨好乌力的长子来获取一些筹码,你们额德格讷人狼子野性,嗜杀成性,不服管教,我父汗早晚要将你们部收拾干净!” “你!你这个!”萨克拔被一个小姑娘辱骂,恨得直咬牙,当着吉尔格勒公主的面却不敢说出半句,咒骂的话,塔尔古在一旁一言不发,双眼如直勾勾的盯着巴图,让巴图有些不安,他走到巴图身边,绕到他的耳边,望着他残缺的右耳。 “魏泽来,我一直在等机会,把你的另一只耳朵也砍掉!”低沉似洪钟的声音从他粗矿的喉结中发出,寥寥几个字却摄人心魄。 巴图,回望着他,想起自己曾经被他割掉的半只耳朵,当年还是孩童的塔尔古割自己耳朵时,那张恶魔般的脸让他至今还心有余悸,他满腔愤恨的盯着塔尔古,攥紧双拳,感到自己的拳头随时可能打在塔尔古的脸上,对视了许久,巴图最终败下阵来。 “公主殿下,我们刚刚看到有人越界,所以前来抓捕,不想却看到你们两个,看来是误会了” “越界?你们额德格讷的地界应该在周公山对面的山头,我们怎么就越界了”图雅愤愤不平的说 塔尔古抬手,示意萨克拔不要在和她纠缠。萨克拔,朝他施了一礼,转身带人离开。 “塔尔古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就不应该拦你,让你直接用刀了结了他好了!” “得了,都过去了,若是我当年了结了他,如今也就没有我今天了!”巴图拾起地上的刀鞘,跨在身上,转身去扶图雅,而图雅却并不买账,两只手向后一背。 “怎么着,我腿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让我两脚着地回去?” “那你想咋?这里离黑蟾山足足二里路那,你莫不是要” 没等巴图说完,图雅一个纵深跳到巴图的背上,他的身体失去平衡,被猝不及防的一扑,差点崴了脚。图雅的两个胳膊死死抱住巴图的脖子。 “嘿嘿,背本公主回去!”图雅脸上泛起笑意,巴图的脸却臊得通红。 “行吧,行吧!你可坐稳了,二里路折腾回去,估计又要要休息两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遗物 最后一抹阳光隐没在山涧中,夜幕降至,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黑蟾山上,篝火连片,远远望去像一块刚刚被烧过的焦炭,零星散步着火星,月圆之夜,十二个部族德高望重者齐聚黑蟾山,举行一月一度的长老会,对于随行的参会者,与其说是来决定整个吉尔格勒盟前途命运,不如说是在借此机会,搞一场盛大的联欢。 山路上熙熙攘攘,比肩接踵,比晋人的庙会还热闹百倍,各部的长老都带着自己的辎重,仆役,奴隶,护卫,周围十里八乡看热闹的吉尔格勒人也纷至沓来,晋人百姓中不乏头脑灵活者,将每月的长老会视作赚钱的机会,挑着扁担,赶着马车,前去戎人的帐门口兜售一些小件,平日里都是卖给戎人一些盐米粮油,但到了“长老会”上,各家都拿出自己的稀罕物,来取悦买家,帐门口卖糖人的,唱戏的,弄皮影的,卖艺的,由于商家太多,山路阻塞,吉尔格勒人不得不粗暴的将一部分买卖人清理出去。 巴图站在帐门口,渐渐耽迷与这声瑟鼓乐之中,忘掉了部落生活的乏味和凄苦,这一刻,吉尔格勒男人敞开胸襟,把酒言欢,将胸腔中的种种激愤毫无顾及的释放出来。他从一个捏泥人的商贩身边走过,注意力立刻被地上摆着这些泥塑所吸引,泥塑中有人有畜,飞禽走兽俱全。全都涂上彩釉,手法奇巧,他蹲下身,拾起地上一只月兔,拇指在它光滑的表面摩梭,思绪逐渐从当下热闹的场景中剥离。 巫师站在人群的最中心,黝黑的身上脸上,满是瘆人的刺青,头上顶着一个由孔雀羽毛编织成的凤冠,在一颗大槐树前舞蹈,他伴着鼓点,扭动着腰肢,躯体作出怪异形状,用旁人难以解读的肢体语言向他们的祖先树神致敬。周围的男女也跟着他的节奏,低声吼叫,如一群正在交谈的野狗,一名眼盲的老巫师坐于树下,掐指算计着时辰。 乌力安坐于自己的帐内,他轰走了侍寝的奴隶,只留下女儿图雅,为他揉背,长年伏案让他背痛加剧,每天都要有人为他揉上一两个时辰,让疼痛感缓解方能入睡。 “还是生养个女儿好,真到需要的时候,那几个臭小子没一个能靠得上的”帐内昏黄的火把照亮了乌力的脸,他闭目养神,将门外的喧闹声与自己隔绝, “父汗,图雅之前不懂事,不晓得父汗终日辛苦操劳,日后,图雅若是得闲,每天都来给父汗揉背。” 乌力闭着眼,干裂的嘴角微微一笑。 “每天都来给我揉背?你父汗可不敢奢求这个,那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大事” 乌力话音刚落,突然感到背后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哎呦!停”乌力一开始以为女儿手劲的力道没掌握好,一时失手捏疼了自己,扭头一看,图雅稚嫩的脸上竟满脸愠色。 “父汗,你要是这么讲话,我不给你揉背部了,还是找你手下的家奴去吧!”图雅气冲冲的迈步要往外走。 乌力满脸堆笑,赶忙拉住女儿赔不是,统领十二个部落的大汗,在宝贝女儿面前却如同一个小孩子。 “父汗掌嘴,父汗不该这么说话,父汗向你道歉。” 图雅被父亲拉扯着坐到一旁,噘着嘴一言不发。 “乖女儿,瞧你这脾气,这么多年还改不了,说来就来”乌力柔声细语的劝道 “父汗明知我这个脾气,还要这么讲话,天天催着我嫁人!” 乌力将女儿的手放在自己长满老茧的手心里。 “父汗知道,你不想这么急着嫁人,想多些自由自在的日子,但说实话,你年纪也不小,和你玩到大的那些个女娃娃到现在都嫁了,你想找个人玩都找不到。” “我可是你堂堂父汗的女儿,就算要嫁也要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不是我不找,父汗想想,这几个部族里有几个能配得上父汗的威名,又有几个后代能有资格娶我进门?” 图雅半跪在乌力面前,拍着胸脯高声说道。 “哎!我的宝贝女儿,这个话你可不要乱讲,你的那点心思父汗可是都知道,你心里面装着谁,父汗也是一清二楚。” “父汗,你说什么,图雅听不懂”图雅故作镇定,心底却被乌力的话弄得一团乱麻,方寸大乱。 乌力将女儿半搂在怀中,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 “哈哈,这个事后了,还跟你父汗装,也不想想,你父汗统领全族百万来口人,难不成这点眼力都没有?” 图雅憋得说不出话,撒娇的将父亲推开,难为情的捂着两颊,想要遮住通红的皮肤。 乌力将手搭在女儿的肩头,嬉笑着说道。 “告诉你,你父汗连日子都订好了!” 图雅听罢,扭过头脸色变得严肃 “父汗,你真的想把我下嫁给一个异族的王子?” 乌力将手收回,望着桌上跳动的火苗,沉思半晌。 “图雅,你知道吗?自从来到凉国我就没打算回草原去” “没打算回去?” “没错”乌力将毛毯披在肩头,将火盆拉近自己。 “草原是贫瘠之地,我千辛万苦带领族人来到这,并不是图晋人的声色犬马,只是想让我们不用再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但是,你知道,要想在晋人的地盘扎根儿,同他们杂居,光靠刀剑是不行的。” “父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不懂”图雅卡巴卡巴眼睛,乌力的手在女儿红嫩的脸蛋儿上轻轻一抹,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幅的大晋经略图前,病弱的身体在写有凉国二字的地方映出一篇黑影。 “道理很简单,晋人将天意,四海万民都应顺应天命,身为一国之主也是如此,所谓安邦御民无非是借这四个字。” 图雅此时才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的张大嘴巴。 “父汗所言,巴图是凉国藩王遗孤,如果我们成亲就会!” “没错”乌力坐会到图雅身边,将手搭在女儿的肩膀。 “只有成了这门亲,我们吉尔格勒人才能真真正正的入主凉国,这便是父汗的全部用意。” “可是?”图雅的语气显得急迫,神情游移,一个令她感到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心头:父汗最为疼爱这名义子,难道仅只是他再有谋划的一枚棋子吗?对于巴图,她的确能感受到父汗的态度有如慈父般真挚,所给予巴图的这份真情实感甚至超过了自己,而这一切,难道只是一个帝王的心机吗? “不用说了,这就是父汗能为族人,能为你们做的全部,只是” 乌力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亏钱巴图太多了!” 图雅刚想发问,巴图忽然从帐门外走了进来,裹挟着一阵冷风 “父汗,您叫我?”巴图问道,乌力刚刚言语过多,此刻不住的咳嗦,一边招呼巴图坐下 “图雅,你是怎么回事?火盆都灭了也不知道填”他一边埋怨着图雅,一边蹲在火盆旁边,拾起铁钩掀起残留的木炭。 若是往日,图雅早就发起飙来,可今日她的反应却是木然,像是什么事压在心头。 “喂,怎么了你?”巴图说道。 “女儿啊,你先退下吧,我有事和巴图谈。” 图雅起身向乌力施以草原礼,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一路回避着巴图的目光。 “图雅”巴图见她举止似有些怪异,好像在有意回避自己,巴图随手去抓她的胳膊,想要问个清楚,却被她挣脱开,两眼始终不去看他,快步走到大帐外 “父汗,她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巴图不解的问道。 乌力板着脸,不说话,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麻布包裹的行囊。郑重其事的摆在巴图面前。 “您这是何意?”父女二人的举动令巴图摸不到头绪。 “打开它”乌力命令道,巴图却犹豫不决,两眼盯着乌力阴沉的脸,一边有手慢吞吞的解开行囊。只见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和一份貌似晋国文书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在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随身携带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才这么矮,还没那个烛台高你就躲在正阳殿,一处香炉的后面当时还是”乌力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 “够了!”巴图两手攥拳,额头青筋暴起,短刀,正阳殿,香炉,一切都将他带回到了那一天,他一生中最无助,最绝望的那一天,也是他在日后的七年所努力回避的,如今这一切的记忆又被乌力可汗搅动起来。 “父汗今日和我说这些是何用意?”巴图低着头,低沉的声音如同野兽一样呜咽着。 “我只是想让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面对巴图的质问乌力的神情颇为泰然,轻抿了一口茶。 “父汗!难道你是想为七年前的事情开脱吗?”巴图正色道,双眸如恶狠狠的草原豺狼,盯着乌力说道。 乌力听罢突然怒火中烧,震怒之余,甩起袖子,手一把拍在桌子上,将杯中的茶水冲着巴图的脸洒去。 “大汗,有事情吗?”门外的守卫听到帐子内的动静,却不敢冒失的闯入,站在门口向里问道。 “没事!滚蛋!”乌力怒骂,巴图被淋的湿漉漉的脸背向着他,心中愤恨的咬着嘴唇,乌力恻隐之心微动,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颤颤巍巍的探出身子想要去擦掉他脸上的水珠。却被巴图避开。 “泽来”乌力声色颤抖,道出了他的真名。 “为父有罪,为父为洛川横遭涂炭而负责,但你要想清楚,你府上的家人并不是我所杀,我甚至无意去伤害他们,大军进城劫掠三日这是我们吉尔格勒人的惯例,要不然你以为他们难带会为了我给他们的那一点点的粮饷而来卖命吗!当年洛川抵抗坚决,我部折损大半,愤恨难平,那日清晨,萨克拔见到城内防军一夜间撤走,便违背我的命令,私自带额德格讷部先行入城” “够了!”巴图怒吼道, “我不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同那个国,那个家早已决裂,我明白父汗的用意,父汗跟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继业大统,重回凉国藩主之名,我现在就可以告诉父汗,绝不可能,请父汗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魏则来三个字,这个人早就死了!” “啪”的一声,乌力一个耳光打过去,他一个猛子从地上站起,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过了半晌才站稳,巴图的侧脸绯红,却依旧目光如炬,没有半点迟疑。 “你小子,我告诉你!你对我如同亲生骨肉,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如此放肆,你若还想让部落未来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安稳的扎根,这件事你就必须作,明日我就安排人,加冕大典下月举办!”乌力说话有些急,气息不匀,话音刚落,他便扶着胸口,来回倒气。 “大汗,巴图殿下,时间已经到了,各部族长都在等着那”守卫试探性的将半个脑袋伸进帐内,胆怯的望着他们二人。 乌力挥了挥手,示意巴图出去,临走时撂下一句话。 “巴图,父汗有愧于你,这是父汗所能做的对你最好的补偿了。”虚弱的身体逼着他重新坐了回去,乌力王子即将离开的儿子,目光中充满了哀怨与不舍,气冲冲的巴图头也不会便走出了营帐。 帐子外的一双眼睛正跟随着巴图的足迹,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塔尔古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走出,走向父汗的大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烛光斧影 外面热闹的气息逐渐消散,皓月当空,巫师摆出惊悚愕然的表情,在大槐树边的一处大帐外,人们停止了舞蹈,簇拥在一起,恭敬的为前来参会的族长们让出一条直通帐门的宽阔大路。 巴图胡格盘腿坐在吉尔格勒盟主的位置,也是乌力多年来一直做的位子,其他十一个部落的族长们围坐在四周,皱巴巴的老脸不苟言笑,两名年轻的姑娘为每个桌上奉上传统的酥油茶。奉茶完毕后便低颦颔首,摆出恭顺的身姿,按照礼节退到掌门外,合上幕帘。 一名老者按照规矩,身体前后摇晃,念叨着树神的咒语,作为开场白。 随后便是议事的环节,讨论的无非是些和晋胡交易互市,经管牛羊牲畜,统购盐铁,加派徭役之类的日常政事。在论及各部土地冲突时,额德格讷部,族长萨克拔向巴图发难。 “今日,贵部与我多有抵牾,这次长老会,我本意同大汗商定一下,关于我们额德格讷同希布察克部之间的边境划分的事宜,只可惜大汗尚未出席,此事只能暂时搁置了” 萨克拔昂起头,讲一大碗酥油茶灌进肚,又用袖口华贵的貂毛抿了抿嘴,望着巴图一脸不屑。 “乌力大汗今日体疾,不宜参会特命我为希布察克部全权代表,同诸位尊者议政,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我讲,等同与你在和大汗讲话。”巴图针锋相对的说道。 萨克拔嗤笑一声,斜着眼望着座上的巴图。 “同你讲?你只是一个晋人,我同你又有什么可讲的?大汗的营帐就在前面,他不会是连这么几步路都走不了吧!” 萨克拔阴晦的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同额德格讷部站在一队的其他几个部族也笑着附和。 “萨克拔将军,你是父汗身边的老将,懂规矩,当年就是父汗提拔你为他身边的副将,你才有机会履历战功,一路走到今天,我是不是晋人这件事可以搁置,但今天我是大汗钦命的代表,将军质疑我的身份,莫非是在质疑大汗的成命吗?”巴图声言厉色的回应道, “成,既然大汗放话,我等自当听命。” 萨克拔算得上是戎人中的老油条,城府颇深,阴谋算计,让人难以琢磨,他神态从容,并未同巴图硬碰,而是转而将话题引向别处 “只是这周公山原为我额德格讷的地盘为何你希布察克人越界成家常便饭!” 萨克拔所提刀的便是上次巴图和图雅在周公山以西同他们交手的事。 “我族入主晋地,周公山在最初被划分给了额德格讷作为猎场,以奖赏我额德格讷人在战场上的功绩!但是你们却竟出尔反尔,将之并入希布察克辖地,请问你这位大汗的代表,这又作何解释?” 萨克拔说完,长老们都将目光聚焦到年轻的巴图身上,巴图看见,在这些人的眼中鲜有善意,一些族长一脸蔑视的表情,显然是在等着他出丑。 “将军,我部收回周公山是为何,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当年周公山下的奉元镇乃是洛川城外第一大镇,九衢三市,人稠物穰,乃是中原的丝绸瓷器,运抵关外的中转,你们额德格讷部收管之后,视百姓为畜马,放任本部人随意屠戮百姓,抢夺财物,杀人取乐,这么一个泱泱大镇,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流离,我大汗心怀仁义,怕百姓再遭你们部族的毒手,所以才将该地重新划归到希布察克。所有百姓受我部庇护。” 巴图越说越来劲,其实如虎,当着众长老的面指着萨克拔的鼻子责问道 “还有,周公山本就归属于我部,你竟然还名人在山下旧界的地方插满竹签防人越界,希布察克的男女老幼没少被你的竹签所害,上次图雅公主还被刺伤,你这么公然违抗可汗命令,倒地是何用意,难不成你们额德格讷要造反吗!” 不远处,可汗的大帐里,和巴图大吵一架后的乌力急忙找出两颗护心丸含在嘴里,闭目静养。 “父汗” 乌力听到有人在唤他,那声音清冽低沉,不用想便知是谁。 “你还有脸回来?”乌力的双眼依旧闭着,不去看他对面的那个人。 “父汗,儿子回来向您赔罪” 乌力听罢,睁开双眼看到立在他面前塔尔古,白色貂裘大衣下,他虽身形消瘦,却显得极为结实,两道剑眉横在棱角分明的脸上,真个人显得冷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两年没见到自己的亲骨肉,乌力只是草草朝他上下打量一份,他看到儿子的左手上纹了一头暗紫色的公羊,那是额德格讷部落的图腾,塔尔古意识到父亲瞟见了自己手上的纹身,便急忙将两只手握在一起,将纹身遮挡。 乌力不经意的一瞥,并未在儿子身上作过多停留,便开始着手收拾起桌上曾留给巴图的文书和短剑,把它们重新用麻布包裹好,放到自己的脚下。 “看来你在外面混的不错吗”乌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目光却全然不在他身上。 “父汗,是儿子不对,儿子不服管教处处给您惹祸,希望父汗能够原谅儿子的不孝” 塔尔古说完,假情假意的低下头,两眼却向上瞟,试探这父亲的反映。 “你说什么?我岁数大了,听不见,你大点声再说一遍?” 乌力一边说,一边将《藩王列传》从身后的书堆里抽出,继续誊写,仿佛完全没有将他二人的对话放在心上。 “父汗,儿子知道您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儿子少不更事,给您惹了不少的” “行了我原谅你了,现在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不等塔尔古说完,乌力便抢过话来,头不抬,眼不见,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一团空气。 父亲的态度让隐忍不发的塔尔古怨气上头,他紧咬着牙,双眼死死瞪着伏案的父汗。 “父汗想让我去哪里?”这几个字从塔尔古上下打颤的牙缝中冒出来,他努力保持着克制,不让父亲从声音中,察觉到他的喜怒。 “哪里都行,你不是在萨克拔那里过得挺舒服吗,他把你当成贵客,好吃好喝的招待,天天陪着你游山玩水,你不如还回到他那儿,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 乌力用手中的墨笔指了指帐门,示意他出去。 父亲的冷漠如深冬的湖面,万里冰封难以消融。刚刚开始,塔尔古以为父亲只不过在与他斗气,但此刻他意识到这种冷漠来自父亲对自己深深的绝望,那份原本已经脆弱至极的血亲纽带被他毫不犹豫的割断,拒他于千里之外。 “父汗!”塔尔古扑通一声跪地,尝试着去打动乌力的心,他眼眸闪烁着泪光,如一个孩童在乞求原谅。乌力微微抬起头,过了许久终于正儿八经的看了这个久别的孩子一眼,父子二人对视着,乌力如鹰隼般的眼神,洞彻塔尔古的心底,知子莫如父,他似乎已经将儿子泪眼之下,心底所期许,阴谋,留恋看穿,如同一名圣者在高处俯视人间。 父亲的直视让塔尔古不安,他终于败下阵来,不在去看父亲的双眸,而是以哀求和示弱的方式来博得一丝丝的怜悯。 “记得你小时候,就在这个位置,当时各族的族长都在,我还抱着你,给你灌酒”乌力的目光飘香远处,一抹微笑掠过嘴角。 塔尔古看到父亲坚如冰山的心有解冻的迹象,柔软的那面似乎已经开始显露,他满怀希望的爬到父汗的桌前,将自己的脸贴近父亲,期望他能像所有慈父那样,在这一刻,托起自己的脸好好端详,看看两年的时光在自己这个亲骨肉山上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塔尔古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他正在校对的那本《藩王列传》上。 乌力收回目光,用手将掉落在纸上的泪痕抹去。 “你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办”乌力冷冷的命令道,神情中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如一个残忍冷酷的帝王。 塔尔古最后一次,将头扣在地上许久,发出哽咽的声音。 “父汗真的要不认我了吗,难道作为你的亲生骨肉,我就如此不堪吗,如此不值得你的怜爱吗!”他声音哽咽的说道。 乌力心猿意马,注意力难以集中在纸上,他笔扣在桌上,面带愠色,好像面前这个儿子打扰了他办正事。 “认你?”乌力的语气中带着冷冷的嘲讽 “你不用在这哭哭啼啼的,你自己干了什么事情,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今天我就给你交代个实底儿,从小到大我一直视你为储君,望你有朝一日能统御族人,若来日不能征伐四方,建功立业,起码也能保证族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可是你那!不知精进,不习诗书,品行乖张,成天给我惹事,人家巴图比你恭谦,比你上进,你还瞧不上人家,处处给人难堪,你明知道额德格讷人是我们的死敌,你竟然还和他们混在一起,你说说,你这个德行,那里像我的儿子!” 乌力勃然变色,一掌拍在桌上,茶碗被震翻,里面的茶水淌了满桌。 “父汗,我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巴图那个小杂碎,横亘在你我父子二人之间,晋人生性狡猾,自幼如此,是他有意生疏了我们父子二人,你竟然还向着他一个晋人说话!你还配” 塔尔古起身抗辩道,话讲到最后,他却不敢再多言,怕刺激到乌力敏感的神经,大汗偏信于晋人,早就在吉尔格勒各部引起了不小的非议,私下里都言传大汗胳膊肘向外拐。 没等塔尔古说完,乌力的双眼蹬得如庙里的金刚一般溜圆。一巴掌抽在塔尔古脸上 “长老会”上吵开了花,萨克拔踢翻桌椅,公然指着巴图辱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江山是用我们吉尔格勒人的血打下来的,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大汗对你们晋人怀柔都是受你这个小杂碎的鼓动!今天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奠先祖!” 萨克拔说完就要拔刀,被边上的长者赶忙拦下 “这个时候不能见血的,否则树神会动怒!” 巴图不甘示弱,站起来张开双臂,迎向萨克拔 “来吧,砍我!看似我这个晋人杂碎,我看你们额德格讷部还能存在多久!来,现在就来砍我!” 巴图将拦架的长老拉开,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面无惧色的立在萨克拔面前,此时萨克拔却不敢靠前,手握着剑柄迟迟不拔剑。 “行,小杂碎,算你狠!”说完,裹紧裘衣,走出大帐。 各部长老们面面相觑,巴图失望的环视着他们,就在刚刚,讨论大汗对晋人的怀柔政策时,巴图和萨克拔越吵越凶,所有的长老们竟无一人向着巴图说话,这让他感到有些寒心。 他遣人将巫师叫了进来,巫师在帐篷里又唱又跳,寓意已将树神送走,便草草宣布“长老会”到此结束,神情沮丧的走出帐子。 萨克拔离开后,子夜已过去,门外依旧人山人海,他粗暴挡在前面的人群拨弄开,周围掀起一阵咒骂。 萨克拔转到人群中一路僻静角落,他警觉的扫了一眼周围稀稀拉拉过往的人,拿出剑,在地上的石头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之间对面树丛中,枝干乱糟糟的摇动,两三名身着黑衣的额德格讷鬼鬼祟祟的从树丛中走出。 “将军,人已到齐什么时候动手!”一名额德格讷士兵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咱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共六千人隐伏在山下,随时可以出击” “莫要轻举妄动,殿下还在可汗大帐里,以火光为令。” 萨克拔脱掉身上的貂绒披风,露出漆黑锃亮的铠甲。 可汗大帐里,乌力和亲生儿子的对话陷入了僵局,塔尔古想要撬动父亲的心,起码能够认真的看他这个儿子一眼,然而内心的这种要求被父汗坚硬的回绝了。 “你已经成人了,而我行将入土,你是指望重新拿回你储君的位置,我说的没错吧”乌力的话语不见起伏,像是在同一个陌生人谈话一样淡然。 身在帝王家,塔尔古自然明白,一切儿女情长在他这位父汗看来,都可以简化成冰冷的权力角逐,自己的儿子在他面前不过是权力的一枚弃子,努力在他父亲面前以证明自己初心的方式来翻盘。 一切都已被这位大汗所洞彻,塔尔古的心中此刻已无挂念,他将对父亲那一点点思念封存,撕掉了面具,不再在父亲面前表演。 “父汗”他用手帕抹了抹哭得通红的鼻子,脸上露出久违的凶恶相 “您老是铁了心的要把巴图送上汗位是吗?难道你不怕他上位后,对我们的族人反攻倒算吗?” 乌力终于了他所预想中的真面目, “不怕,因为他是我儿子。” 乌力的回答斩钉截铁,面容不见半点波澜,如花岗岩的石像一般,让他人不敢造次。 塔尔古点了点头,仰天长叹了一声。 “父汗,我想知道我的答案了” 塔尔古流露出万念俱灰的神态,乌力抬手示意他离开,他向自己的父亲行了君臣之礼,将右手放在左胸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一姿势保持了许久。 乌力的心中突然闪出一股冲动,想要去摸一摸儿子的头,但他最终忍住了,盘腿坐下,脸上依旧是人们所熟悉的威严。 “父汗,儿子告退”塔尔古缓慢的退到帐外。 四下无人,乌力难以抑制的泪花夺眶而出,他赶紧用手帕在那张皱巴的脸上擦拭,弓着腰,驼着背,此刻的权倾西域的乌力可汗,脆弱的像乡野间的一介老农夫,他拼尽全力,抑制住涌动的心绪,讲泪痕狠狠的擦干。 “各有天命吧!”乌力叹了口气,一天之中情绪剧烈的起伏,让他有些吃不消,他感到有些倦怠,起身拾起书堆旁的一件虎皮披风。 “但愿今晚能睡个好觉” 他半倚在帐篷的一处原木的柱子上,抽出几本书垫在脑后,正准备小憩一会,睁眼一看,塔尔古竟然还没走,而是单膝触地跪在他面前,用饿狼般的神情盯着自己的父亲。 “你你小子干什么!”乌力用浑厚的嗓音怒吼道,感到肚皮出一阵冰凉,低头一看,一把细长的弯刀,半截插入自己的腹中。 恐惧袭满全身,额角青筋暴起,他发疯似得去撕扯塔尔古,欲将他推开,虽说乌力一生征伐四方,但年长的人终究拗不过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弯刀一寸一寸的刺入他的腹部,塔尔古腾出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父亲的嘴,乌力的声音变得呜咽,渐渐的开始虚软无力 就在这位草原雄鹰,天赐大汗的弥留之际,瞳孔中所看到的是自己亲生儿子冷峻的面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虎落平阳 黑蟾山营盘入口,几名眼尖的晋国商人瞥见人群中不少部族长老在向外走,吉尔格勒人不善表面文章,出行不似晋国达官显贵那样讲排场,八抬大轿,前呼后拥,仅用三两名护卫作陪,混迹在人群中,并不惹眼。 “看到没,这几个部落的长老都拉着脸,估计这次情况不太好。”一名卖干货生意人拉着旁边的伙计嘀咕着。 “东家,那会不会对咱们不利啊,最近我看戎人对咱们大凉的遗老遗少怨气好像挺大”一听说情况不好,这名伙计顿时紧张起来。 卖干货的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哥们儿,跟你讲多少次了,大凉这两个字不能说,说了要挨马鞭的,你忘了你妹夫在街上随口乱讲被打个半死的事了” 伙计的嘴被捂着,慌忙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卖干货的这才松开。 “我估摸着,这回就算他们自己人之间有过节,也不会殃及咱们,毕竟有乌力大汗在那里镇着,其他几个部落的人就算想对咱们做什么,有大汗替挡着,他们绝不敢像从前那样凶暴。” 说话人抱着两肩,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故作老练的一边说一边摇头。 “话说回来,谁让咱们是亡国之奴,丧家之犬,生死命数全攥在他人手里。” “可你说这大汗也有归天之日,要是他走了,新上位的汗王可就”年轻的伙计在一旁不安的搔首。 “能苟活到哪天算哪天吧,管不了那么多了,诶,把这堆蜜饯都收了吧,会结束了,人都已经向外走了。” “成,东家,这就弄” 伙计麻利的将卖省下的货一筐一筐的向麻袋里收,旁边的商家见长老会结束,也纷纷开始收拾摊位。 伙计正撅着屁股干活,突然赶到有人从后面撞了他一下,头差一点扎进干果堆里。 “我干!”年轻人火气盛,转过头刚要开骂,却见撞他的人半边脸全是血,从衣领一直滴到裤脚,那副样子在火光中甚是吓人。 “不好了,杀人了!快逃命”他抓住伙计的两只胳膊,瞪大眼镜,失心一般叫嚷着。 围观的人完全搞不清状况,纷纷投来怪异的眼光,只见他冲撞开围观的人群,一个劲的向山上讨命。 卖干货的觉得状况不对,寻摸到树下一处半人多高的山石,站在石头上向山下望去,所看见的景象差一点让他从石头上摔下来,他赶忙跑回来,对着伙计,声音颤抖的说道 “六子,货咱不要了,快逃命!” 巴图从乌烟瘴气的长老会上抽身出来,月影下,独自一人向回走,巫师已将祭坛扯去,周围的喧闹声不再,人们热闹了一晚上,打着哈欠,准备回到各家帐子中休息,营盘内较前半夜清静了不少,同部落人向巴图客气的打招呼,巴图却没心情回应,自顾自的走向林间的僻静处。 萨克拔在会上的举动气得他直到现在手还在抖,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待额德格讷部的态度太过软弱,才会让诡计多端的萨克拔敢对自己如此蔑视,额德格讷乃草原第二大部,征战时凶猛无比,屡立军功,就连乌力都不敢过分刺他们,虽说对待额德格讷部的基调是大汗所定,但巴图对今天的事越想越窝火,在他看来,是抚是剿,唯有大汗能够定夺,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大汗说明状况。 巴图朝着乌力的大帐子快步走去,不远处祭坛的篝火依旧亮着,但人已寥寥,只有不知疲倦的孩子还没有玩够,到处疯跑。月光从树冠的缝隙穿过,淡蓝色的树影零零散散的落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这是白天不曾见过的奇异景象。 巴图来到大汗营帐的营帐前,却看不见一个守卫,附近的兵丁,除了零星几个夜间执勤,其余皆已收操。路过巡逻的几名士兵,向他草草行礼,都以诡异的目光斜视着他,巴图察觉气氛有些许异常,却并未放在心上,他用手轻轻拨开幕帘,环视帐内,不见大汗身影。 “莫非又去巡视各营了”巴图在心里念叨着,乌力早年曾有夜查的习惯,会在半夜带人突击巡查各营房守备,吉尔格勒人在战场上能够降龙伏虎,莫过于乌力的严酷调教,只是近年来大汗的体力精力已不及往日,夜间巡查的次数越来越少。 巴图心里一边盘算着此刻父汗会在哪,一边迈步向外走,偶感到手上似乎沾了黏糊糊的东西,借着火光一看,刚刚摸过幕帘的手心上竟满是血迹,那血迹已微微凝固,像是已在空气中暴露了许久。 巴图顿感轻视不妙,他拔出佩刀,挑起幕帘,环视帐内,依旧是空无一人,父汗所在的位置上,茶碗里依旧冒着热气。 “父汗?” 巴图轻轻喊了一声,没人应答,他踏着鹅绒地毯,谨慎的迈步进屋,发现角落的柱子旁边竟躺着一个人,由于视线受到遮挡刚刚进屋时并没有被发现。 巴图疾步跑来,那人半倚在柱子旁,脸被凌乱的长发遮挡,一种不详的预感向他的心头袭来,巴图跪倒在地,将刀落在桌上,轻轻拨开他的头发,露出父汗乌力狰狞的脸, 他的面色铁青,血色全无,眼窝塌陷,两颊下沉,两眼却死死瞪着前方,死前挣着的神情永远刻在了这位大汗的脸上,仿佛他的魂魄致死都难以安宁。 “父父汗” 巴图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切只是一场恶作剧,以为父汗只是像小时候那样在哄骗他,他轻轻摇了摇乌力僵沉的身体,对方没有知觉,巴图心底无可救药的陷入了可怕的猜测,他永远不会相信雄霸草原,威名赫赫的大汗会这么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死亡。直到他看到刚刚碰过他身体的手竟满是厚重殷红的血,他才恍然看清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 巴图的双唇颤抖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抽搐,他尝试着继续晃动乌力的身体将他唤醒,空中念叨着“父汗,父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知所措。 帐子外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无数火把照应着雪白的牛皮帐篷,就在巴图一心想要唤醒父汗的时候,萨克拔掀起幕帘走了进来。 “巴图,你干什么!”进屋后,萨克拔便大步流星的直奔正位而来,后面紧跟着的是三个部族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无数仆从,内卫,奴隶。一群人拥挤在可汗的大帐中,而在场的所有人所看到的景象是:乌力大汗躺在地上,义子巴图胡格跪伏在他身旁,一把弯刀摆在他身旁的矮桌上,巴图的手上满是鲜血。这样的场景似乎不言自明,胜过任何雄辩。 三位长老看傻了,愣是说不出话来,众目睽睽之下,萨克拔首先开口:“好你个,晋国杂碎,我大汗待你如亲生儿子,你竟狗胆包天,竟弑君谋位。 父汗的暴毙的场景凶猛的刺激着巴图的神经,面对萨克拔咄咄逼人的问责,他竟一时语塞,茫然的面对满屋子的人。萨克拔抽出佩刀,指着跪在地上的巴图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将这个谋害大汗的逆贼拿下!”他对着身旁的侍卫们怒吼道,吓得身后的老者心房震颤。巴图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想要辩解却已来不及,侍卫们立刻朝他扑来,他本能提刀去挡,巴图的刀法自幼经乌力精心调教,在整个希布察克武士中都跻身前列。而此刻他却无心应战,刚刚交手便处于下风,三名侍卫将他逼至角落,巴图的弯刀横在前面挡拆,神情焦灼,似乎还抱有一丝希望,想要和眼前的几位长老解释,但萨克拔的人恒更在中间,巴图几度想要开口,侍卫持续不断的猛攻却让他疲于招架,没有半点停歇。 “今天谁能拿下这个逆贼,本将军赏黄金千两!”萨克拔面对众人高呼道。其他部族的侍卫一听,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巴图左躲右挡,终敌不过众人围殴,一名侍卫闪到他左后方,用刀砍向他的右臂,巴图躲闪不及,从肩头被人砍出一块五寸长的豁口,伤口虽不致命,但却极深,皮肉睁开,一小处吐出的白骨袒露在空气中,整条胳膊被鲜血殷红。 巴图遭遇重击,身体栽向一侧,被迫换成左手持刀,额德格讷的侍卫们见到血,最原始的搏斗本能被激发,对着身处劣势的巴图发疯似的乱砍。慌乱中,一把弯刀捅进他的下腹,刀尖刺透了后背,巴图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似被绞索成糜。 剧痛唤醒了他的求生,他一脚将那人踹开,刀顺势从他身体里抽出,鲜血淋漓。 巴图转向身后用刀在帐篷上割出一道半人高的口子,在一片乱刀之中拼命向外逃,整个身子刚刚探出帐外,却被拌倒,脚踝处挨了一刀。他便忍着剧痛一瘸一拐的一路拼杀。 侍卫们围攻上来,完全不给他喘息之机,此刻,早已埋伏在山下的额德格讷士兵以火光为号,开始向山上行进,对着前来买卖互市的晋人大举烧杀劫掠,一时间希布察克的营盘附近哀鸿遍野,火光中天。 “来人啊,来人!”巴图绝望的呼喊道,褐色的皮甲被血浸染,他左手持刀在空中胡乱的比划,想要挡住来犯者的进攻,但却无济于事,前来围攻的侍卫聚集在他身边,左劈右砍,巴图的意识开始模糊,已经记不起自己挨了多少刀,他逐渐感到两脚无力,再也不能够支撑他继续走下去。如同一头奄奄一息的狮子,正在被一群饿狼围攻,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头狮子咽气的那一刻。 额德格讷人在希布察克人的地盘行凶,希布察克的男人们刚要入睡,却见外面喊杀声震天,人们纷纷提刀奔向大汗营帐,却被全副武装的额德格讷武士挡在外围,不能靠前,圈子内巴图的呼喊声越来越弱,愤怒的希布察克人想要硬闯,在双方接触的地带已经开始兵戎相见。 “将军,我们不如即刻停手!再打下去,希布察克的男女老幼怕是要和我们翻脸了!” 额德格讷一名副将对着萨克拔说道,话音刚落,却被萨克拔狠狠扇了一耳光。 “饭桶!老子让你带来六千人干什么来了!希布察克部族上下,有敢包庇凶犯者,当场给我砍了!” “将军,那,那么多人,都要砍?”副官揉着脸,声音胆怯的指向圈子外。 “要灭希布察克,错过今日再无机会了!”萨克拔狞笑说道,他抽出刀,站在一颗巨石之上,对着人群大喊“草原雄鹰,乌力胡格大汗已归天,现捉拿元凶巴图胡格,有敢阻拦着,杀无赦!” “萨克拔,你放屁!”圈子外人群中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额德格讷武士得到了头人的口谕,刚刚屠戮完晋人,又开始对吉尔格勒的同胞们大开杀戒。 巴图战成血人,他虚弱的跪在地上,眼前一片鲜红,恍惚之间,自己的元神早已归西,一名武士得意的站在他面前,凶恶的咧着嘴,举起刀,准备结束他的生命,弥留之际,精神恍惚的巴图已经没了任何反抗意志,他再也听不到耳畔的吵杂声,于朦胧中,巴图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那女人仪态端庄,眉目温婉,来到他的面前,双手托起自己的脸庞,笑意如四月的春风略过青芽,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情。 “娘,儿子魏泽来,来陪你了!” 在凡尘弥留的最后一刻,泪花在眼眶微微打转,周遭的火光,在他眼中化作点点微凉的繁星。 他抬起占满血污的手牵住母亲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唇边,他闭上眼,嘴角微微翘起,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武士的刀锋疾驰,划过暗夜的浮尘,劈向巴图 萨克拔站得远远,得意的看着,表情却从得意瞬间转为惊诧,挥刀的那名武士握着自己的小臂,恐惧的尖叫着,那只握着弯刀的手突然从胳膊上被削下,血如瀑布一样从鲜红的手腕处喷涌。 图雅骑着一匹白色骏马跃入人群,就在那名武士想要击杀巴图的一刻,挥刀将他的手削去,图雅手持一把短矛,来回牵动缰绳,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额德格讷武士不敢靠前,纷纷躲闪,在巴图周围让出一块空地。图雅抓住巴图的衣领,拼劲全力将他半个身子提上马背。 一名额德格讷人上前去阻挡,图雅猛地一勒缰绳,那匹马前蹄朝天,对着他的天灵盖就是一击,上前挡拆的额德格讷人倒地不省人事。 图雅将矛头冲前,两只脚镫在马肚子上狠狠一夹,马从额德格讷人的身上上踏过,他被开肠破肚,体液蹦出一地。图雅带着昏迷的巴图,从人群中突围,朝着后山的密林狂奔。 “看什么那!你们还不快追!”萨克拔恼羞成怒,对着手下人大吼。 额德格讷的骑兵仓促上马,奔树林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江山易主 巴亚尔独自一人骑马在山路上徐徐而行,当他逐渐靠近自家营盘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他不寒而栗,他发现山路两侧的草丛中,平添出不少晋人的尸骨,横七竖八的倒在路旁,从这些人的死相上看多办是被人刀劈斧砍致死,巴亚尔平日喜欢玩耍,“长老会”上,身为乌力的次子,但父汗平日对他管束的较为松散,并未派给他什么具体的任务,百无聊赖的巴亚尔便跑到临近台吉孛尔部去吃酒。 早在巴亚尔年幼的时候,乌力便同台吉孛尔部德高望重的长老孟赫,定下一门娃娃亲:待巴亚尔成年,将台吉孛尔部长公主嫁给巴亚尔为妻。 乌力可汗的安排在当年看来不可谓不妥当,巴压尔虽不是汗王继承人,但是父亲包办的这门婚事却是为巴亚尔铺好了后路:一来接着台吉孛尔部的实力保住他皇子的尊荣,二来,台吉孛尔部长老孟赫膝下无男丁,娶了公主便意味着自己将来便是这草原第二大部族的合法继承人。 谁曾想,过了一夜,当他拖着醉醺醺的身子返回黑蟾山的事后,竟看到的是如此血腥的一幕。 巴亚尔顿时慌了神,抽动马鞭赶奔山头。到了营盘的门口,巴亚尔所见到的是更多晋人的尸骨,和大批持械戒严的额德格讷男子,乱哄哄的人群中见不到一个希布察克人。 巴亚尔想要进去,却被额德格讷人挡在门外,当他对着前来阻挡的士兵破口大骂的时候,萨克拔赶忙跑出来迎接他,脸上竟挂着一丝忧虑和伤感。 “二殿下,你可回来了!大势不好了,巴图胡格造反了!” “将军,你说什么?”巴亚尔一愣,以为萨克拔是在耍戏他,从马背上跳下来,面带疑虑的走到萨克拔面前。 “巴图胡格勾结凉国遗民,谋害大汗,现已逃遁,我们正全力追捕。” 巴亚尔听罢,竟莞尔一笑,眉目舒展的说道 “呵呵,将军,玩笑开大了,您这黑眼圈,看来是昨晚没睡好吧!” “千真万确!不信你自己去看!”萨克拔故作诚恳,语气急切的说到,表现的像是竭力在同巴亚尔吐露实情。 巴亚尔还是没有在意,厚重有力的大手在萨克拔的肩膀上拍了拍。 “将军,你可别耍弄我了,我知道你和巴图有过节,但是谋害大汗,就是打死我都不信!还是赶紧让你的人让开,我要回去休息。” 巴亚尔脸上虽挂着笑意,但言语中处处透露着对萨克拔的不屑,他一边用手,朝眼前的额德格讷士兵指指点点,一边说道。 “若是我告诉你大汗被害,你该信了吧!”巴亚尔的身后传来老练沉稳的声音。他回头一看竟是孟赫长老站在他后面,惨灰的脸上布满皱纹和老斑,似厚重的阴云,不怒自威。 “岳父大人”巴亚尔回身一看,赶紧恭敬的施礼。 “岳父大人,你怎么在这?” “我来帮忙料理后事”孟赫虽无责备之意,但言语间却是似在居高临下,审视晚辈,让人不禁在心底自查:究竟犯过什么样的过错。 “料理后事?那这”巴亚尔恍然明白,原来萨克拔并不是在说笑,同所有人的反应一样,他顿时变得钳口挢舌。 “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孟赫长老并没有给他任何空间让他认清亲生父亲已死的事实,而是带着他,在萨克拔阴险的注视下走向可汗大帐。 一路上,巴亚尔看到:曾经的希布察克营地遍布着手持刀刃的额德格讷人,一行人频频招来额德格讷人凶恶的目光。仿佛随时都会有人冲上来,将巴亚尔剁碎,他忐忑不安的跟在孟赫长老的后面,随后所见到的一幕令他难以自持:一块空旷地,额德格讷人用竹竿临时搭建一座简易的监狱,希布察克的不少男女老幼在刀剑胁迫下通通被驱赶进去。凶悍的额德格讷士兵对着手无寸铁的人们拳脚相加。人群中又不少巴亚尔所熟悉的兄弟,朋友,亲属。当他们从旁边经过,人们似看到救星一样,纷纷呼喊着这名二公子的名字。巴亚尔见状,火冒三丈,他紧握双拳,毅然不顾长老的劝阻,朝向施暴的额德格讷士兵走去。 孟赫长老将拐杖横在巴亚尔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紧接着就是一巴掌。 “如果你想救这群人,现在就跟着我走!”长老避开额德格讷的士兵,低声对着他说到,圣赫对他来就如半个父亲,他的话巴亚尔不敢不听,只能暂时将自己的愤慨隐忍起来。 来到大汗营帐,巴亚尔所见到的再度刷新了他想像的底线,正座上,坐着一个人,身穿白色鎏金羊袄,头戴赤羽皇冕,完全是一副吉尔格勒盟大汗的装扮,但是那张脸却完全是另一个人。那人的两旁六七命手持钢矛的额德格讷士兵,面目威严的排列在两侧。四下坐着两名其他部族的长老及随从。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坐在父汗坐的位置!”巴亚尔茫然的环顾四周,如晴天霹雳一般,一时间搞不懂,他大哥塔尔古是在搞什么名堂。站在大帐中央用手指着座位上的那个人,仅仅是过了一夜,对他来说却恍如隔世。 孟赫长老毕恭毕敬的站到巴亚尔的身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用拐杖猛戳他的膝盖窝,巴亚尔没有丝毫准备,两腿冷不丁被外物敲打,刚刚还硬朗地站着,瞬间身体失去平衡,扑腾一声单膝跪地。 “伟大的塔尔古胡格可汗,草原的雄鹰,吉尔格勒人的神圣领袖,我将您的亲兄弟我未来的女婿巴亚尔胡格带到您面前,让他来向您宣誓,永远终于伟大的汗王,终此一生,绝无二心!” 孟赫以礼节性的口吻向在场的所有人高声宣布道。 这诡异的气氛令巴亚尔有些忙让不知所措:塔尔古是他的大哥,平日里在部落内部仗着自己大汗长子的身份专横跋扈,欺男霸女。不仅仅是父汗对这个儿子心生厌恶,巴亚尔对他大哥不端的品行也颇有微词,虽然相对于巴图,巴亚尔同塔尔古的关系要生份许多,但和巴图不同,他与塔尔古没有任何过节,两兄弟见面也是相安无事。 孟赫讲完话,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巴亚尔,人们一言不发,静静的等着他答话,皇冕之下,巴亚尔看到的是饥鹰一般凶厉的目光在瞪着他看,那目光没有一点兄弟般的温情,仿佛是在用刀架在巴亚尔的脖子上,逼迫他马上给出答案,即便是心底私藏的一丁点隐晦,都会被他看破。 “巴亚尔胡格,你的兄弟伟大的塔尔古可汗在等待你的回答!”孟赫见塔尔古没有任何反映,当着众人的面,再次用文书般的语言,高声提醒他。 巴亚尔朝向在场的另外两名长老望去,那两位老者都是巴亚尔的叔辈人,在巴亚尔还是个光屁股娃娃的时候就抱着他,给他喂食,哄他开心,将自己的孩子抱过来陪他玩耍,如同亲人一般。就在昨晚,两位老者同孟赫一起,被萨克拔连哄带骗的拉进大汗的营帐,却见到了所谓的“巴图行凶”的一幕,权力在一夜之间更迭,此刻,他们看到跪在地上的巴亚尔,面色铁青,似乎是在看一个和他们没有半点瓜葛的陌生人,那股拒人千里之外冷冷寒意不禁让巴亚尔感到无助。 “巴亚尔!”孟赫提醒道,这一次他将声音放低,两眼却盯着站在塔尔古身旁,手握钢矛的额德格讷侍卫。 “我,我!”巴亚尔结结巴巴的不知所云 “快宣誓!”孟赫在身后以命令的口吻催促道。 巴亚尔终于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宣誓永远效忠塔尔古胡格可汗,终此一生,绝无二心”。他的声音不大,勉强能够让坐在他正对面的塔尔古听到,话语中带着犹豫。 屋内没有一丁点动静,足足半个时辰,仿佛空气已凝固。 巴亚尔此刻看不到他哥哥的脸,半个时辰仿佛成了他此生经历过的最难熬的时刻。 塔尔古始终不言语,他微微扎眼,右手轻轻抬起,示意巴亚尔起身,在圣赫长老的提醒下,巴亚尔弓着背,缓缓走出大帐。 长老走在前面,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朝营盘外走,额德格讷的一队骑兵趾高气昂的从他们身旁跑过,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占满了巴亚尔的衣襟。他越想越气不过,心头压抑许久的愤满爆发,他转过身朝着可汗大帐子走去。 “你干什么去!”圣赫赶紧拽住他粗壮的胳膊诘问道。 “我得去找我大哥理论去!父汗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巴图也绝不会是弑父的凶手,肯定是萨克拔和额德格讷搞得鬼!起码我得跟其他两个部族长老讲明白这一点!” 圣赫长老用拐杖朝着巴亚尔的头敲了几下 “真是个鱼木脑子!我女儿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头笨驴!你以为老夫刚刚在干什么,向你那个蛇蝎心肠的兄弟献殷勤吗!老夫刚刚救了你的命!”圣赫的两眼眯成一道逢,神情中却是一股悲凉和无奈。 “可是父汗!” “乌力胡格已经死了!听懂了吗!难道你硬要逼着我再给你一耳光吗!”圣赫用拐杖一头在他的嘴上狠狠戳了以下。 又一队额德格讷骑兵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轻勒马缰,放慢了脚步,警觉的盯着着两人个人许久。 “现在开始不准乱说话,你也看到了,在场的那两个长老什么都没有说!你以为他们没你聪明分不清是非吗?我告诉你,这就是草原!” 巴亚尔没有回话,紧咬着牙,似乎要将心底得愤慨咬碎,眼底泪花渐显。 “要哭,回被窝里哭去吧!现在跟我回台吉孛尔部” 圣赫拉着他的手朝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亡命东途 九月,西北苍茫大地迎来寒露,少的可怜的一点点水汽凝结成冰,天渐凉,露渐重,漫天朔风席卷,图雅骑马,载着不省人事的巴图,奔走了一夜,穿过丛林,溪流,山谷,马蹄踏着满地枯黄的秋叶,在身后卷起一小股旋风。 为了躲避萨克拔的耳目,一路绕过了所有吉尔格勒人的聚居区和猎场,逃离风暴的最中心,向东奔去。 “巴图,巴图你醒醒”图雅发现马背上的巴图脸色愈加惨白,四肢冰凉如同一个行将入土的人最后的弥留时刻。图雅有些慌神,她赶紧停下马,将巴图放在山壁旁的岩石上,将所有能盖的东西全都盖在巴图身上。 图雅对医术一无所知,见此情景,心里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她环顾四周,所处的位置位于山涧之中,举目皆是光秃秃的峭壁,头顶上的天空被两坐山挤压仅留出一条缝隙,两只秃鹫在这缝隙中来回盘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饕餮盛宴。 图雅将他抱在怀里,在耳边呼唤着他的名字,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巴图冰冷的身体,然而巴图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巴图,求求你,哪怕动一动手指也行啊!”图雅的声音颤抖,眼底微微泛红。 “树神,你哪怕夺取我的性命也成啊,求求你救活巴图吧!”她哭诉一般的祈祷,然而巴图依旧闭着眼,纹丝不动,鼻息越来越微弱。 图雅无助的抽泣起来,视线渐渐被泪水所模糊,眼前的一片朦胧中,她恍惚的看见前面山涧的出口处,竟然立着一颗大槐树。 图雅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她抹去泪水,将巴图轻轻放平。非一般的朝着槐树跑过去。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树神,我是图雅胡格,吉尔格勒盟的公主乌力可汗唯一的女儿,在此,我乞求你,求求我的兄弟巴图,他命途坎坷,年幼时是凉国魏家公子,不幸遇到叛将,全家遇害,仅留他这么一棵独苗在世,沦落为奴,小小年纪,受尽人间凄苦,如今被他认作义父的大汉也遭人构害,我们兄妹二人如今无处投奔只能乞求树身一点点的怜悯,让他能够挽回一条性命,我一个女儿家,没什么东西能够献祭,仅以我血来祭奠你。” 图雅说着,拿起刀在左手手心处猛的一割,这一刀割的很深,汩汩的鲜血从她稚嫩的手掌留出。她走上前,将血涂在粗糙的树皮上。回身对着大槐树,一遍遍的口头。 那颗槐树自然没有半点回应。 过了许久,图雅绝望起身,脸颊上留下两道干涸的泪痕,回头望着远处静静躺着的巴图。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图雅对着自己说道。 一阵疾风略过,大槐树的树冠也随之晃动,仅存的几颗黄叶,脱离了憔悴干瘪的枝头,随风起舞,在山谷中盘旋,飘落到山下,图雅随着落叶的方向,向着下方的山谷望去,顺着陡峭的岩石坡面,下方是一片广阔的坦途和金黄的麦田。在她眼力的极限处,麦浪中星星点点竟有几处炊烟徐徐而生,图雅站起身,站在山崖旁边,她清楚的看到炊烟升起的地方竟是一处市镇 没错!那里不是吉尔格勒人的聚落,那是晋人住的地方,自从族人攻陷凉国,已经很少再有如此规模的晋人市镇。 图雅激动的再次向槐树叩首,飞奔回去,将巴图放在马背上,跃马扬鞭奔向山下。 镇子的规模并不算大,街上人口不多,多半为周边乡村的农家来到这里出卖自己产的菜米粮油,一条街道,加上两边零零点点一些低矮的平房,便是这个镇子的全貌。自从戎人入主凉国后,乌力为稳定那些个不安分的部族,不得不所占领的土地划分成不同的区块赏赐给各部,在各自的区块内,对晋人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吉尔格勒贵族手中,一些长老对辖地内的晋人较为宽宥,只是要求他们定期向部落缴纳一部分钱粮作为赎金,任由他们生养生息,而对于像额德格讷这种嗜血成性的部族,晋人便没那么幸运,短短一个月,额德格讷辖区内的晋人几乎被斩杀殆尽。 在图雅的印象中一个镇子,必然会有一处医馆,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图雅不敢走主道,只能牵着马在旁边的巷子里东绕西绕,终于看到一处寒酸的砖瓦房,大门洞开,门楣处写着“青囊堂”三个字。 图雅二话不说,将巴图扶下马,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艰难的拖动他的身体进屋。只见这屋子里绳床瓦灶,破败不堪,几个简单桌椅摆设,上面的浮尘有铜钱一般厚,给人瞧病的条案上摆了两三道隔夜菜,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唯独一樽青花瓷的酒壶擦得雪亮,墙角遍布蛛网,这里压根就不像个医馆。 “外病七文,内病二两,钱放在镜台的碗里”一个瘦骨伶仃的郎中侧卧在草席上,背对着来客说道,将一杯酒靠着嘴边轻轻吸吮着。 图雅一股脑的将条案上的酒盘扫翻在地,将巴图抬上条案平躺,淅淅索索珠残璧碎的声音将这位心不在焉的郎中从席上惊起,一看来客一副戎人打扮,似梦初觉。 “你们这是?” “给我救过来,否则要你的命!”被图雅抓起他的衣领,将刀横在他的脖子上,郎中面露菜色,脚底发软。 “这位女侠,我这小馆,怕是,救不了您这位的命,你也看到我这儿好几天不开张了,俺们这镇上穷,老百姓瞧不起病,况且兄台这刀伤,怕是鄙人的手法也难以应付啊。” 郎中一边胆怯的说,两眼始终不敢离开图雅手上的刀。 “他死或是你死!就这么简单。”图雅按住郎中的脖子,将他的脸贴近巴图的伤口。 “成,成,成!我这就治!” 图雅松开手,郎中不敢太慢,赶紧从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中一阵翻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茶楼风息 巴图身披宽大的棉衣,双手握着一杯温热的清茶在胸口,于深秋的斜阳里,倚靠着窗楞,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他的伤口基本痊愈,除了肋下和肩部还隐隐作痛。 街头已临近收市,摊贩们抓住着剩下的一点点的时间卖力的吆喝着。神色匆匆的行人们被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所吸引,驻足,挑货,讲价钱。 斜阳淡出,街道退缩进了阴影中,官家的衙役们提着棍子开始清场,一些商贩剩的货太多,不想走,扭扭捏捏的假装在收拾东西,衙役们不客气一通责备,有时用棍子在人们身上戳上两下,商贩们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垂头丧气的收拾起摊位,心里盘算着这一天又少赚了多少钱。 此情此景,这派人间烟火,像极了他童年时的南市,自从巴图重伤昏迷这一个月来,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同他隔绝,他记不清自己在那一夜究竟是如何逃出额德格讷人的围殴,又是如何翻山越岭来到这个他连听都没听过的镇子,只记得离开时,秋江清爽,红满枝头,而当他醒来时已是霜叶尽残,风寒料峭。浑浑噩噩的几日中,魂魄似在鬼门关飘忽游弋,儿时记忆儿时的记忆似沸水翻滚气泡,在他脑中汹涌的浮现,渐渐将他拉回到现世,直到他的手感觉到了温度,感觉到了他被图雅的双手紧紧握着。 “客官,小店打烊了!”店小二走到巴图跟前,客气的说道。 看得入神的巴图这才意识到手中的茶杯已经凉透,他礼貌的朝着小二微微一笑,将茶杯交还给他。这座茶楼的装潢朴实无华,但在镇上也算得上是栋豪宅,除了当地县衙,这座茶楼便是这里唯一的二层建筑。每次只要图雅看得不严,他总要偷偷留到茶楼里去吃茶,顺便在二层散淡散淡,看看俗世的风景。 巴图将将那件大的不成比例的棉衣裹紧,准备离开,转身却看到图雅面带愠色的立在门口。巴图的表情立刻木然,斜着眼瞧了瞧店小二,眼神中似有责备之意:她来了为何不提醒我一下。 小二只是无奈的耸了耸肩,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我跟你将多少遍了!没事别出来瞎晃悠,万一被人发现可怎么办!”图雅走到跟前,帮他将衣服向上提了提,悄悄的说道。 “没事,这地方是晋人的聚落,他们轻易不会涉足。” “这可就说不准了!”图雅谈了口气,“这段时间风声紧,塔尔古放话悬赏缉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伤养好之前,你可千万不能再乱跑了。”图雅将他身上最后一枚扣子系紧,拍打了一下他衣服上的浮灰。巴图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她,表情却正好被图雅看到,于是像从前一眼拎着他的耳朵向上提,巴图的身高不似童年,如今的他已经高出图雅一头,图雅不得不踮起脚尖去拧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知道错了!”他赶紧呲牙咧嘴的示弱告饶。 “看你还敢不耐烦!” 两人出了茶馆,街上行人已是寥寥,临街的商家纷纷闭店休市,两人绕道房后,一前一后,步伐不急不缓,图雅将蒙着头巾,以不惹人注意的方式穿过肮脏狭窄的小巷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在一处丁字口,刚想转弯,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乞丐,身上穿着青麻的单衣,蓬头垢面,黑乎乎的手伸到图雅面前,满是污泥的指甲几乎要碰到图雅。 “客官,行行好,家里遭了旱灾,我已经两天米水不打牙了。” 图雅被惊到,不客气的将他的推开。 “走开!我们没钱给你” 谁知乞丐经不依不饶,一个箭步窜到他前面 “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太饿了,那怕给个俩铜板也成” “你这个人,不给你还硬要啊!” “姑娘,我看你心肠好,来日定会大富大贵,行行好吧,给多给少都成” 图雅啧啧摇头,想用两个铜板将他打发走,手刚要往衣兜里面伸,缺被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巴图一把抓住。 他俯视着乞丐,对方却低下头不敢正视他。 “我问你,你家是哪里人!” “我,我,老家在怀远镇赵家庄” “怀远镇”巴图沉思了半晌,在脑中寻摸着这个名字。 “怀远镇乃是台吉孛尔部的辖地,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台吉孛尔部风调雨顺,向盟里报的是个丰年,缴纳的贡粮远超其他各部,可你今天确跟我说怀远镇遭了旱灾?你想我会相信吗?” “这个,这!” 乞丐被巴图质问的哑口无言,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我见你年纪也不大,有手有脚,身体并无残缺,在这镇上怎么也能讨得一份生计,确偏偏来干这个,你这么低三下四的去向别人讨饭,对得起你的爹娘吗?” 巴图的话让图雅一愣 “好你个臭要饭的,撒谎骗老娘,想博取同情是吗?” 图雅说完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吓得乞丐本就气短,被她一吓,浑身哆嗦,赶紧闪到一旁。 巴图拉住图雅的手,把她往回拽“好了,别跟她计较,你平日还让我克制低调,如今你比我还莽撞!” “有多远,滚多远,不准跟着我们!”图雅指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忿忿的说到。 巴图为防止有人尾随,领着图雅遍故意多绕了几个巷口,在确认安全后,便沿着大路回到了医馆。 医馆正门朝向主道,平日病人进出都是从此门入,而如今大门紧锁,门口的立柱上“闭馆”的招牌已经挂了有一个月之久。 这里是镇上唯一的医馆,百姓们来瞧病,敲了半天的门确没人应答,只能转向别的镇子去寻医问药。 巴图和图雅二人来到医馆,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道后院,趁着四下无人,从一处狭窄的栅栏门进入到屋内。 “快吃吧,饭菜已经烧好了”图雅拉着巴图的手来到条案前,巴图望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想到一个月前,这张条案还布满了积灰。这郎中打了四十多年的光棍,生性邋遢,镇上人丁较少,瞧病的收入仅能让他勉强过活,郎中索性就将日子过得破败,得过且过,懒得打理,整天喝花酒逛窑子,好端端一所百年老宅硬让他弄成猪圈一般糟烂。 如今,郎中所呆过的那件屋子已是脱胎换骨,巴图重伤在床,所有的家务都落到了图雅一个人身上,而令他所佩服的是,图雅虽贵为公主,做起内务竟也毫不含糊,仅仅用了一日,这栋老宅就被手脚麻利的图雅收拾得窗明几净。 可是唯独一件事,让巴图十分懊恼,图雅在戎人的毡帐下长大,饮食皆是下人伺候,自己则从未下过厨,对于晋人的饮食,烹饪手法更是闻所未闻。初到镇上,自己又不敢贸然上街采买食材,只能就这穷郎中家里这点存粮将就度日,来这里的头一夜,图雅遍尝试着熬了一碗米汤,坐在床头一口一口的喂巴图,巴图的意识混糊不清,对这米汤的口味不置可否,加上自己许久未进食,不一会就将整碗的米汤喝光。 图雅误以为自己的手艺还不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变着花样巴图烧菜,重伤痊愈的巴图不得不再次忍受饮食上的折磨,每天像咽药一样品尝各种菜肴,还不敢说一个“不”字,生怕惹恼了图雅那公主脾气。 “好吃,就多吃一点,哈”图雅学会用筷子没多久,一个劲的夹菜往巴图塞。 “嗯,不错”巴图两腮鼓鼓,委屈的说道。 图雅甜甜一笑,如一个受到长辈褒奖的孩子,双手拖着下颚,看着巴图卡巴卡巴眼镜。 “孙郎中还每吃东西那吧,把这些东西给他拨点过去吧,别饿着他”巴图嘴里嚼着菜,含糊不清的说到。 “那可不行!这是我给你做得,谁都不能吃”图雅目光坚定,左右晃了晃脑袋。 “别这样,咱们出门在外要宽厚待人,人家还给咱们瞧病,就别难为他了,你把这些菜,分一半给他吃吧”巴图满嘴的饭粒向外喷,没等图雅同意,便站起身将菜拨弄进一个碗里。 “哎,你快放下,你伤还没好,别抻着自己”图雅赶紧将碗筷抢过去,自己将剩下的菜拨弄到一块,端着碗走出屋子。 就在他出屋的那一刻,巴图一溜烟跑去茅房,将嘴里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图雅来到后厨,孙郎中坐在灶台后面,正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团的油毡纸。图雅蹲到她面前,将碗筷放在地上,用力将油毡纸从他嘴里拔出来,郎中左右扭动着僵硬的下颚。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图雅和巴图的存在,见到她进屋没有像从前那样,表现出半点惊慌,神情中似乎期盼了许久。 “今天我们离开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过”图雅问道 “每人来,就是午间有个货郎敲门,像是要卖货,看没人就走了” “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成”图雅对郎中的回答还算满意,她蹲在地上端起碗开始给郎中喂食。 “怎么样,好吃不好吃!我的手艺是不是又有长进了”刚刚喂了第一口,图雅便急切的问道 孙郎中嘴里塞满了食物,确不敢下咽,他停顿了一会,一脸无辜的望着图雅 “好吃”终于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图雅的脸上笑意浓浓。 “好吃就多吃点”说着便将一整只鸡腿半生不熟的鸡腿强塞进郎中嘴里。 夜色已沉,茶馆里,店小二正忙着将擦拭好的椅凳归位。 “买卖真是越来越难做了”掌柜的借着烛光,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清点一天的营收。 门外一阵寒风将门吹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迈步进了店。 “这位客官,我们打烊了,您明个儿再来吧!”店小二拾起一颗拉住,走到门口将那人拦住。 微弱的烛光中只见那人身着蓝色粗布麻衣,看上去衣衫褴褛的乞丐半箱。店小二瞧见他这幅乞丐的扮相,说话也不像刚刚那样客气。 “喂,我们打烊了,你听不懂话吗,上别处要饭去”小二想将他推出去,但一瞧他这脏兮兮的扮相,碰他又怕脏了手,便抡起胳膊一个劲的朝外面比划。 “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吗” “你说什么?” 掌柜的在屋里坐着,一听到来者说话,打着算盘的手立刻停了下来,对方口齿含糊,店小二完全没听懂他的话,掌柜的由于生意原因需要经常跑外,见多识广,他真切的听到对方所说的不是谁晋语,而是标准的吉尔格勒语,这让他顿时神经紧绷,在戎人的辖地内,身为亡国奴的晋人算是二等居民,身份仅比牛马略高,戎人偶尔横行乡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却无人赶招惹他们,掌柜的明白这些戎人被激怒后是什么后果,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有半点怠慢 掌柜的一路小跑过来迎客,用吞吞吐吐的吉尔格勒语回应道“这位客官,您想来点什么”掌柜的弓着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一只手在身后不停的和小二打手势,让他退下。 来客抬头打量着店内的装饰,将头顶盖着的浓密的假发套摘下,露出一对戎人特有的狡黠的小眼。 “这倒不用,就是跟你打听个人”来客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硕大的银锭,落在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喋血医馆 “现在看,外伤已经痊愈,但内里的脏器尚虚,这几日多多静养为宜” 郎中抬起巴图的胳膊,将金疮膏轻轻涂抹在他的泪下,巴图体质较好,恢复的也比较快,之前危及性命的刀伤仅再剑突部分烙下豌豆大小疤痕。 郎中涂抹完毕,用棉衣盖住巴图的上身,又将一碗熬制好的汤药端到他面前。 “这个就不必了吧!我喝这玩意都喝一个月了!”巴图的嘴皱成一个核桃,舌尖一阵苦涩。 “年轻人,这可是我家世代祖传的方子,专门调理内伤,你现在能恢复的这么块,全靠这幅汤药撑着。”郎中将碗端到巴图面前,语气中有些自鸣得意。药的味道让巴图愁眉锁眼。 “叫你喝,你就喝,哪来这么多废话!”,看到巴图这幅样子,不耐烦的训斥道。 巴图斜瞟了眼双手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口图雅,无奈的摇了摇头,用手捏住鼻子,一鼓作气将满满一碗汤药灌进嗓子眼。 “这就对了,一个大男人喝个药唧唧歪歪”图雅掏出手帕,在他嘴抹了抹。 端着空碗叫上郎中,两人一起去了灶房。 “公子命大,这刀伤若是再向右两寸便会伤及内脏,到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这几日金疮膏要按时敷,不能遗漏,睡觉左侧卧,尽量不要压迫右侧筋骨,不要着凉,不要奔跑跳跃,我估计不出十天就能痊愈” 图雅手里拿着绳索,一言不发的听着郎中在他面前唠叨,等着郎中唠叨完毕,他拿着绳索晃了晃,郎中会意,自觉的坐在灶台旁,将屁股低下垫着的棉垫正了正,将双手并在一起伸向图亚。 “午间如厕了?” “嗯”郎中点了点头,眼眸中尽是恭顺。 “我可警告你,别再像上次那样,否则我可不给你收拾!” “不会了” 郎中说完,图雅麻利的将他的收脚绑束好,郎中没有半点抵触,仿佛两人早已约定俗成的默契。图雅绑完,郎中便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将身体紧紧靠向灶台,让热气暖遍全身,闭目养神。 图雅回到卧房,巴图见她回来,慌慌张张的将羊皮袋一样的东西藏到了厚重的棉衣下面 “拿出来!” “拿什么?”巴图的眼神左右漂移,故作镇定,似在看着别处。 “我数三声!”图雅正色说道。巴图自认倒霉的叹了口气,只得将怀中藏着的羊皮袋交到她手上。 “还在那演,这么大的酒糟味,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酒糟味?有吗?巴图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郎中说过多少次了,不让你饮酒!告诉你,若是你再饮酒让我抓到,我就让你再伤一次!”图雅举起酒袋在他面前晃了晃,用手指着巴图的鼻子恶狠狠的说道。巴图自觉理亏,将脖子缩进厚厚地棉衣里,如缩进壳里的王八,将脸背向图雅,图雅用力揪住他的耳朵,硬把他的脸掰了过来。 “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巴图疼的呲牙咧嘴,赶忙求饶,自打巴图受伤这几日,图雅不敢轻易发力去惩戒他,而拎耳朵这一招却是屡试不爽。 图雅瞪了他一眼,回身提着酒袋走出卧房 “真是个母老虎!这辈子怎么能碰到着么一个女人!”巴图揉着耳朵,自言自语道,话音刚落灶房里传来图雅的声音:“我可都听到了,看我待会收拾你!” 吓得巴图一激灵 “耳朵还这么灵!真是没活路了!”巴图向身后的床上一倒,用棉衣将脸蒙住。 图雅穿过灶房,来到院子口,将满满一袋酒倒在院内的沙土地上。在十月的寒风中,酒倒在地上蒸腾出汩汩的热气。 “叫你还喝”图雅默默咒骂着,将袋子里的酒倒个干净,连最后一滴都不放过。 时至正午,图雅这才想起来午饭还没有做,她将酒袋系在腰间,回到灶房,提起菜篮,准备去集市上采购些食材,一切准备妥当,正当她要出门时,无意间却发现坐在灶旁的郎中,怔怔的看着她,紧咬双唇,似乎有话要讲却又不敢启齿,整个脸急得通红。 “别告诉我你现在要解手!”图雅一脸不耐烦的问道,郎中不做声,紧咬着双唇。 “真是麻烦!”图雅一脸的烦躁,她放下菜篮子,撸起袖子准备给郎中松绑,突然一只手从她背后绕过来,死死扣住图雅的嘴,图雅刚刚以为是巴图搞的恶作剧,但转瞬间发觉情况不对,那只手皮肤黝黑,掌心粗糙,力道巨大,封住她的口鼻,几乎弄得她窒息。 图雅挣扎着想要反抗,确被一把匕首抵着脖颈。 “想活命,别出声!”身后的大汉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吉尔格勒语说到,紧接着,院子里另外两个身穿紫的吉尔格勒武士从灶房的窗户跳进屋里。弯刀顶在郎中的胸口,郎中半辈子蜗居在小镇里,平生没见过啥世面,眼前这阵势被吓得三魂出窍,裆下一股暖流。 大汉朝着另外两个提刀人施了个眼色,两人便轻手轻脚的来到卧房的门口。 “图雅你要是出门买菜记得把郎中的嘴堵上!我有点喝多,先睡一会了!”躺在床上的巴图懒洋洋的喊道,此刻卧房的门紧闭,图雅怕巴图着凉,旧疾复发,每每出屋都会将门带上。。 “喂,听见没有!说话啊!” 图雅的嘴被人捂着,不停的呜咽着,想要挣脱,大汉匕首的几乎嵌入她的脖子里,以示警告,可她却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双手双脚一个劲的扑腾。大汉退到灶台处,朝着地上的郎中踢了一脚。 郎中此刻已经吓傻,挨了这一脚差点哭出来,大汉朝他一抿嘴,示意他答话,不知所错的郎中哆哆嗦嗦的抱着头,大汉又朝他踢了一脚,他方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公,公,公,公子,女侠,已,已经上街去了!”郎中声音颤抖的回答道,回头胆怯的仰视着身边魁梧,面目凶煞的吉尔格勒大汉。 “哎,出门了也不说一声,你老实待着,我睡一会。”巴图回答道,卧室里传来一阵搬弄被褥的声音,不一会便传来巴图的沉重的鼾声,图雅继续扑腾着,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掰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单那张大手却如岩石般坚硬,仿佛随时都能将她的脖子拧断,图雅绝望的看着卧房的门,两个吉尔格勒人手持弯刀埋伏在两侧,准备趁着巴图酣睡之际,摸进屋。 突如其来的死亡,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如家常便饭,但图雅不敢相信这将是她二人的弥留时刻,无论任何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静静看着巴图即将被刺死。 两名武士中的一人,将门轻轻推出一道缝,半只脚踏进屋里,屋内的摆设简陋,正对着门口便是一土炕,上面的被褥鼓起,似一个人的形状。 武士双手握刀,蹑手蹑脚的进了屋,逐渐靠向炕沿,举刀朝着床上的人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短刀从右后方刺入他的脖子,刀尖刺穿喉咙,又迅速抽出,转眼间这名闯入者瞬息毙命 卧房的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关上,门外静候的二人发觉情况不对,另一名持刀的吉尔格勒人刚要强攻,卧房的门梁崩塌,木门被撞开,将他砸在底下。巴图虽卧床近一月,动作稍有迟缓,但同人缠斗的功力不减当年,一阵凶狠的暴打流星,对方在他的疾拳下很快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巴图胡格!”大汉的刀刃又朝着图雅的脖子里进了一寸,另一只手从后面掐住图雅柔软的后颈。 “萨克拔将军有请,如果你在乎公主的命,就乖乖就范!”大汉朝巴图喊道。将图雅挡在自己身前。 巴图见图雅被劫持,眉眼见红,怒火攻心,手上弯刀紧握,恨不得当即将他撕碎。但此刻却又不敢妄动。巴图试探这向前挪了一步,却令对方更加警觉,匕首卡在图雅柔嫩的咽喉处,零星的鲜血如涓涓细流,开始从伤口处淌出。 “巴图,你等什么!杀了他!快点!”图雅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她声音哽咽的朝着巴图喊道。然而巴图却踌躇不敢向前,心里焦灼的左右寻找破绽。 “巴图胡格,我告诉你,塔尔古大汗有令,只取你一人性命!公主若欲力保,我等可见机行事!你若是个男人就乖乖把刀放下,不要为了你自己而害了图雅公主!这镇上现在遍布我族人,你已是插翅难逃!莫要负隅顽抗,乖乖放下武” “巴图胡格,他在骗你,你不要听,塔尔古心狠手辣,做事从不留余地,他绝不可能放过我!你若不动手,我现在就结果了我自己!” 不等大汉说完,图雅声泪俱下朝着巴图吼道,身体迎着匕首的利刃向前顷。 “小妮子,你活够了,大爷现在就送你上西天”大汉被图雅所激怒,他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图雅的发髻,摆出一个即将行刑的姿势。 “住手!”巴图喊道,随后俯下身,将弯刀轻轻落地,随后起身摊开双手,示意对方自己手中已无兵刃。 “巴图!你!”图雅满眼泪花,失声喊道。 大汉得意的笑道:“塔尔古可汗说得没错,果然是晋人孽种,为了一个女人这般牵肠挂肚!” 巴图将手高举过头顶,低着头,不愿自己狼狈而羞愧的神情被人看到,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 只听“啪”的一声,大汉感到自己的脑壳子被从后方狠狠的砸了一下,一时间头眼昏花,天旋地转。拿着匕首的那只手顿时疲软无力,巴图见机从腰间抽出短刀,抬手一招凤回鸾,短刀正中眉心。九尺壮汉顷刻间神魂俱散,惯性的向后倾倒,露出身后哆哆嗦嗦的孙郎中,手里握着一个盛水的陶缶,陶缶已经破碎成一半,近盛一个把儿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巴图飞奔上前,拦住图雅的腰部,半蹲下身用手指压着脖子上的伤口。 “没事,刀口不深,不碍事。”图雅抱着巴图的肩,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如孩子一般抽泣起来。从小玩到大,图雅在族群里一向自恣,这是巴图第一次看到图雅如此脆弱的一面。 “好了,没事了”巴图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过她乌黑的辫发。图雅贴的更紧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口。 “兵,兵”孙郎中指着窗外,焦急的直蹦跶。 医馆周围遍布马蹄与脚步声,震得脚下直颤,大汉所言并非在吓唬巴图,大街上聚集了足足而百名头顶金钹笠,腰跨三宝刀的额德格讷亲兵卫队,萨克拔听闻巴图隐藏的市镇,便调集额德格讷精锐前往捉拿。就在孙郎中蹦高的指着窗外的时候,兵丁已将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巴图胡格,图雅胡格,你二人犯谋逆弑君之罪,速速缴械,我大汗天仪威震四海,柔远八荒,若敢负隅顽抗,必将尔等剥皮分尸,挫骨扬灰,遗臭万年!”卫队长官稳坐马背,对着屋内喊话,弓箭手的箭已上弦,只等发令。 危急时刻,巴图抓住郎中衣领,一直手指向门外 “我等是吉尔格勒盟缉拿的重犯,凡有包庇者一并处死,你的死罪现在是躲不了了!这里是你的房子,周围的路径你最熟悉,现在马上带我们离开,只要你跟我们便能保命!”巴图以威胁的口吻说道。 郎中吓得早已软成了烂柿子,哆哆嗦嗦的只顾求饶“公子绕我一条贱命吧,我在这镇上苟活三十来年了,平日就是喝点小酒,偶尔狭妓,从为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门外不时传来号令,刀斧手聚集在医馆正门,仅与他们一门之隔。 情急之下,巴图忍住尚未痊愈的伤痛,一只手将郎中硬生生的从地上提气来,腾出另一只手上去就是一巴掌。 “少放屁,快说这里哪里能出去!”他粗壮的手将郎中在空中像一个无骨的人一样,前摇后晃,孙郎中被这一耳光打醒,指向灶房。 啪嚓一声响,脆弱的门板被巨斧劈得七零八落,盾牌手被安置在前,刀斧手在后,一群人嘿嘿呀呀的喊叫着冲入 狭小破乱的房子内。原以为会遭遇巴图的顽强抵抗,可是当兵丁冲入屋内,里面却空无一人,在一道道日光的照应下,弯刀斑驳的光点映在脏兮兮的墙面。士兵们将前后内屋外屋,前后院落搜了个遍,除了找到三具自己人的尸体外,巴图和图雅就如人间蒸发一样,在这屋内无影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情债 “人没了?放他娘的屁!”卫队长飞起一脚踹在传令官的脸上,可怜那传令官从脑门到下巴正好一块皮靴底的印记。 “再给我搜,我就不信了小小医馆还藏得住两个逆贼,今天若抓不到巴图胡格,你们几个就提头去见可汗!” 他甩动皮鞭,朝着四周的士兵胡乱抽起。 士兵们把屋子里面翻腾个底朝天,除了寻到些带血的绷带,药膏,劣质老酒之外,再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郎中家里穷的不行,余富出一点点银子都被用来吃酒逛窑子,一些士兵想顺带着搞点银元,折腾两个时辰却连半个子儿都没有。 正在此刻镇子的另一头,上百名额德格讷马队在主街上疾驰而过,赶奔城东医馆,马队从行人密集的街面上狂奔,百姓见状赶忙躲闪到两侧,生怕招惹到他们,临街的住户们也纷纷,从门缝窗缝中伸出头一探究竟,住在一栋四合院内崔寡妇听到门外的喧闹声,想要跟着瞧个热闹,走到门口却又犹豫不决,晋人的礼数繁多,嫠人在街上抛头露面要犯大忌,况且周围邻里多是老熟人,如此堂而皇之的出门,难免乱了纲常。可镇上的生活实在平淡无聊,崔寡妇难抑自己强烈的好奇心,便将门开个缝。 此时马队却已走远,满街扬起的尘土呛的崔寡妇一个劲的干咳。她扫兴的将门合实,来到一处竹架旁,拾起笊篱,准备收起已经晒好的萝卜干。却听见边上的一口废井里,传来叮咚的声响。 她探头朝着井下望去,黑漆漆的井底突然冒出一个一张干瘦的老脸。 崔寡妇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笊篱里萝卜干撒了一地,孙郎中畏手畏脚的从井口冒出来,一副狼狈相。 “死鬼,吓死我了!还没到时候,怎么这就来了!”崔寡妇坐在地上手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娇声娇气的埋怨道。 郎中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只见他的身后,又有一男一女从井口钻出。浑身上下戎人穿着。崔寡妇又是一惊,指着那两个人惊慌失措的喊道。 “他们,他们是干嘛的!”崔寡妇说话本就声色尖厉,受了惊声音不自觉高了八度,郎中赶紧用手捂住捂住她的嘴。 “嘘!别出声,我们就是介个道儿,马上就走。” 图雅走到崔寡妇面前,俯视着她,崔氏虽徐娘半老,二十多岁便没了丈夫,独自一人囚居于这四合院内,但就相貌来说,却是柳叶杏眉,丰腴妍美,不减年轻时的风韵和身段。 图雅对这位妇人一番上下打量,立刻对刚刚郎中刚才的话心领神会,青囊堂的灶房底下曾是郎中挖出的一处地道,同镇子的地下暗河相互通联,只是此时暗河已经枯竭,镇子上的人用水不得不从邻近的山上引入。而原有的地下河道却为这二人行了方便,图雅心想:怪不得刚刚问及他家里为什么会有暗道的时候,孙郎中吞吞吐吐不愿言语,想来这厮沉溺酒色,有些风流韵事也算情理之中,倒是让这样貌猥琐的郎中捡了个便宜。 图雅朝巴图瞟了一眼,巴图秒懂,面带讥讽的点了点头。 “事出紧急,我就不和你细说了,家里有现成的干粮和马没有!”孙郎中对着惊魂未定的崔寡妇问道。 “有,有,都在后屋,你们这是要!难不成外面戎人是来” “行了,你别瞎猜了!我这两天要出趟远门,从你这拿些盘缠,等我回来就还给你!” “拿多少?” “大概二十两” “那么多!”一提到钱,崔氏的心陡然间猛跳,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孙郎中赶紧再度提醒她小声说话。 “你个狗日的,天天就知道喝酒耍钱,这些年你给我拿过一文钱吗,弄了个破医馆连个看病的都没有,去年还给医死一个,你算算你这些年,找窑姐得多少钱,一个老汉还要我这女子养活你,你还要个脸不!”她越骂越气,站起来双手叉腰,指着孙郎中的鼻子,唾沫喷了他一脸。孙郎中眉头紧皱,赶紧抓住她的双手,捂住她的口。 “姑奶奶!你可小点声,你不嫌丢人吗!” “小点声?你这时候和我讲起廉耻纲常来了!还管我要马,我后院就四匹马,那是我家那个短命鬼给我留下来的家当,怎么着,你还想敲骨吸髓不成!”崔氏一把将瘦弱的孙郎中推倒,嘴里继续滔滔不绝的骂着。 “四匹马足矣”巴图失去了耐心,将弯刀抽出半截,寡妇一看立刻闭了嘴,将说道一半的话老老实实咽进肚子里。 “大婶,今日情急,迫不得已,我们不伤你性命,只是向你借些东西,多有得罪,来日必会加倍奉还,望大婶见谅”巴图说完迈步进了后院了马圈。 崔氏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巴图和图雅二人在她屋内一通搜刮,孙郎中则贴在崔氏身旁,心怀内疚,不停的安慰她。 不出半个时辰,二人将搜刮到的干粮银子和衣物打包完毕。 巴图用披风遮住半张脸,在马上向崔氏拱手作揖。三人骑马出了四合院,额德格讷卫队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一行三人会从镇子另一侧的地道逃遁,故而为将全镇封锁。 深谙镇子布局的孙郎中带领着他们二人,小心翼翼的避开额德格讷的卫兵,朝着镇子外的山路跑去。 巴图勒住马立在半山腰,望着山下雾霭重重的小镇。此刻日头高照,风清气爽,巴图今日险些落入敌方的魔爪,此刻成功摆脱了追兵,紧绷的心终于能够松懈下来。 “就这么走了?欠人家的情债不准备还了?”巴图看到图雅的马已经远远跑到他二人前面, 便想对孙郎中说些男人间的私话。 郎中一撇嘴,却显得满不在乎,自打从镇上逃出,经过这一路策马,孙郎中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清爽洒脱,不再是那个蜗居在六尺宅院里的那个猥琐中年人。仿佛六脉已通,腰腿得以伸展。 “大丈夫苟活一世,怎能寄深情于一隅?”郎中干脆利落的回答道。这让巴图颇为吃惊。 “想不到,你竟看的挺开。” “看得不开又能怎样,其实巴图郡王您和公主殿下,来我这里第一日我就知道你们是何人” 巴图听罢差点从马上跌下, “公子不必害怕,若是我有意向吉尔格勒长官揭发,尔等绝对活不到今天。”孙郎中脸上轻轻浮出一丝微笑,一改巴图心中那副唯唯诺诺的窝囊形象 “我和你们二位一起到今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离开这糟烂地界,体验一把你们这群贵人放逐四海的逍遥日子。” 巴图不曾想到一个小小郎中,竟然有如此深邃的心机,先前图雅对他的防备完全没有了任何意义。巴图不禁从心底佩服这位郎中。 “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向东走?”郎中问道,朗朗晴空下,他的脸上拂过一丝兴奋。 “若是我们一直向东,你准备一直跟着我们吗?” “郡王殿下一路奔波,有个头疼脑热,有我一个郎中在旁边岂不是方便许多” 巴图未置可否,两人骑着马缓慢的并列而行。 “若是你跟着我们这么走下去,向你女人借出来的银子和马怎么办,你就不打算回来还给她了吗?” “女人的东西!拿了也就拿了!有何在意的”孙郎中一撇嘴,满不在乎的回答道,说完两腿在马肚子上一夹,疾驰向前,在广阔的高地上,纵马长歌。 巴图远远望着,心底默默念叨:“该还的总要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舵主 “大晋北境捷报:燕王沈獠亲率骁蟒军,于雪国境内征伐四十里,退狄九万,斩杀无数。” 帝都漳凌的主街上,一名宫内府的衙役骑着一匹瘦的像狗的骡子,用尖涩的嗓音嚷嚷着,手里提着个铜锣,一路敲打。走街串巷,生怕漏掉一只耳朵。衙役黝黑干瘦,一处讨人烦的面向,喉咙处像是有根鱼刺卡着,说话的声音像是被阉割的公猫。 七月的天气燥热,这铜锣敲得人心七上八下,临街摆摊的生意人,纷纷捂住耳朵,不去听这恼人的吆喝声,可衙役却全然不顾人们的反映,锣敲得反而更凶,向帝都百姓宣告捷报乃是宫内府裴公公亲自授意,上指下派。常理来讲,北境大捷不足挂齿,雪国长年同燕国缠斗,算是一对老冤家。 六年前,当朝皇后的父亲燕王沈獠一怒之下亲率二十四万骁莾军深入北方的茫茫荒原,妄图一举消灭雪国,谁知燕王的人马从此被困在冰山松海间,被足智多谋的部族首领莫拉乎尔死死咬住,难以脱身。以至临川王举兵造反,沈獠竟无法调动骁莾军主力至漳凌迎敌,幸亏皇后沈萱及时策反凉国武元军至中原内地,才保住了在帝都的外戚一族 有了大太监授意,衙役的锣敲得更是理直气壮,百姓们终日为求果腹而忙碌,没人会去关心这些个官老爷们这样那样的功名。当衙役从他们门口经过,惹来的只是身后阵阵不绝的唾骂。 “瞧那怂蛋样子,前两天刚穿上这身皮,现在就喘上了,眼镜长脑壳上了,走路都不瞧瞧人!” “可别再说风凉话了,谁让人家能穿上这身皮,你要是行,你也穿个试试。” “呸,我才不穿那身狗皮,给她个狗皇后当把式,给我十两银子我也不会干!” “喂,兄弟,说话可得注意,别让后面这伙子人听见!” 说话的人向后一指,周围的百姓立刻噤若寒蝉,比起刚刚那个传话的衙役,紧接着这一队巡防营兵勇才是真正让沿街商家为之胆寒的。 巡防营本职是维持帝都治安,缉拿疑犯,打击私盐,自打皇后男宠萧若弼接管巡防营后,硬是多加了一项职能,向城内所有商户征收所谓“厩税”,各家商贾本来就被户部所摊派的商税弄得捉襟见肘,巡防营这不明不白的收税方式令各商家敢怒却不敢言,收税的方式更是奇异,几个闲散的兵勇在街上闲逛,挨家挨户的索要“厩税”,收税的数额张口就来。收多收少全凭心情,有时候一拨人打法走了,紧接着就是另一拨。一家店面一天之内往往要忍受多轮敲诈,巡防营的兵痞们态度蛮横,等同于明抢,有敢反抗的,轻则当街毒打,重则关入大狱,家产遭变卖,搞得家业凋敝,妻离子散。 巡防营自持有皇后庇佑,帝都的商贾们敢怒不敢言。 六七个兵勇在街上闲逛,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一看就是刚刚吃过酒,人们见了刚忙溜回各自的铺子,暗地里求天告地,不要让自己再被他们勒索。 然而这次,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兵勇却略过常去的几家铺子,径直奔街口新开的一家“蔚诚钱柜”。 刚一进门,一个岁的小孩迎上来招呼,当兵的扫视屋内,堂堂一家钱柜装饰也是极其简朴,竟没个值钱的摆设可以让他们顺走,不免有些丧气。 “你们大家大业的,屋里就这幅德行!”一名兵勇醉醺醺的嚷嚷着,低头轻蔑的看着面前这个小胖孩。 “兵爷,我们这还没开张,东西没弄齐全,各位多多担待。” 这孩子足足矮了他两头,肤白体胖,面色温润,两腮圆滚滚,如行走于成年人中的一个小肉丸。谈吐却扎露出远超他年龄的睿智与成熟,说话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几个兵痞东倒见一个小孩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东倒西歪的一顿讥笑。 “有意思,这么大个钱庄子让你个小孩来看墩儿。大爷这是头回见。” 男孩面对众人的讥笑,男孩并无羞愧羞愧之意,面不改色的立在一群人中间,一声不吭的等着他们笑完。 “小孩,去把你们家掌柜的叫出来,我跟他说点事!”领头的一名军官么样的人说到。 “有什么事,说吧!” “跟你个小屁孩说什么,我要找你们家掌柜,赶紧给我叫出来,别耽误大爷们的时间!”军官有些不耐烦的嚷嚷道。一只手将男孩推到一边。 “我就是掌柜的,兵爷需要什么,跟我讲就成。” “你小孩子给我一边玩去,小心我揍你屁股,叫你们家掌柜出来!” “我再说一边,我就是掌柜,有什么事情跟我讲” “什么?” 没人会相信这个这个身高仅四尺的小胖孩竟是一家钱庄的掌柜,但是看这孩子的一举一动,竟也有些掌柜的架势,兵痞们用逗孩子的方式一遍一遍盘问,得到的回答却是一样的。 “我就是掌柜,有事和我讲”在场人不禁瞠目结舌。 领头的两手掐腰,说到:“喝,今儿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是掌柜我就姑且相信,哥儿几个今天来是来,收厩税,既然你说你是掌柜的,规矩不会不懂吧” “规矩我们都懂,这位兵爷,如果方便,请随我来后房,小店初开,有些闲散的银票需要找一找。” 转身进了后房,并吩咐伙计那里两把条凳,给外屋的士兵,并给每个人奉茶。至此人们才惊讶的确认,这小男孩是这家店的掌柜。 “哥儿几个先安心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军官面带狐疑,对着下属们吩咐道,随后跟着小男孩进了后屋。 屋子内仅有他们两人。 军官进了门,回头向外面望了望,确认没人跟上来,便一改之前蛮横跋扈的表情, “怎么样,廖老弟,我演的不错吧”他面带兴奋的朝男孩问道。男孩会意一笑,不置可否,招呼他在一张方桌前坐下 “荀邵兄,这么急着过来,宫内又有什么重大的消息?”男孩在确认安全后便直呼其名。 荀邵警惕的朝周围望了望,屋外的堂下闹闹哄哄,兵痞们借着酒劲正冲着店里的伙计撒泼。荀邵将身子凑过来,他低声说到:“时间紧迫我快些和你说,昨天我从巡防营总兵府打探到,燕王大败雪国立奇功为皇后有意散布的假消息” “假消息?”男孩面带惊诧的质问道 “没错”荀邵回头望了望门口,继续低声说到 “所谓北境大捷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沈獠人马一个月前,在六横山遇伏击,折损大半,败兵残将已经退守燕地,受到莫拉乎尔实力的牵制,疲于构筑防御工事,估计日后难以再入主中原了。” 荀邵从袖间逃出一份书信,递给男孩,闹哄哄的大堂外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男孩没敢多看,马上将信藏进自己的衣袖里。 “这是大守藏史的亲笔信,我暗地里找的刑部的兄弟给带出来的。务必交给总舵主” “这个放心,我定会安安全全交到他的手里。” “那是自然,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 男孩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木盒外表简陋,没有上漆,表面的木纹坑坑洼洼并无稀奇,看得出制作这木盒的工匠并没有在上面花多少心思。男孩将木盒放在在桌上打开,露出满满一盒银锭,荀邵挪动身子,好奇的张望,马上又想到这么做有些不妥,便规规矩矩的坐了回去。 屋外闹腾的动静越来越大,心浮气躁的兵痞们来回推搡着店伙计,伙计不敢惹他们,只能低三下四的好言相劝。 “外面那些人,给他们多少合适”男孩用眼睛向屋外一撇,问道。荀邵在心里默默算计了一下,说到“他们这些人都是当差的,胃口不大,给他每人一两现银,足矣,给多了容易贪心不足,三天两头找你麻烦。” 男孩听罢,从盒子里捡出几块银锭放到桌上,将其中一块最大的银锭推到荀邵面前 “廖兄,这是什么意思” “总舵主知道荀兄办事不易,家里还有老母亲要侍奉,命我好好犒劳荀兄” 荀邵听罢,赶紧将银锭退回给男孩 “这可万万使不得!舵主对我的恩情,鄙人永世难报,如今出了点绵薄之力,怎敢向舵主索要报偿,此事坚决不行。”他的脸一冷,态度坚决的说到。 男孩再次将沉甸甸的银锭推到荀邵面前,轻声细语的劝慰道:“荀兄莫要多想,我们舵主宅心仁厚,知道你老母亲重病在床,日子过得不易,这些银子算是舵主孝敬老人家的,你拿着这个钱,去给她老人家多抓些好药,我们舵主打小没了爹娘,这点银子也算圆他一份孝心。” 荀的眼底泪花渐显,他强忍泪水,起身抱拳向男孩道谢 “大恩不言谢,廖舵主的恩泽我荀某人必铭记永生!” 男孩回礼,将沉甸甸的银锭放进了荀的衣兜 “荀兄,请回吧,神机营的耳目多,在我这不要驻停太久。” 荀邵擦干脸上的泪痕,回身出了内屋。 待荀邵走后,男孩讲信从袖子里拿出,装进竹筒用蜡封好,叫来伙计叮嘱道 “务必送到舵主手中,不得有误!”。 十天后,青州卧龙府外的悠悠深潭,四周群山环抱,一名头顶披风的尊长在奔流不息的瀑布前静静打坐,佣人轻手轻脚的走来,生怕讨饶到对方,他将蜡封的竹筒递到尊长面前,便步履匆匆的离开,尊长抽出信,凝视半晌,起身面对深潭中升腾的蔼蔼雾气,长叹一句 “是时候出山了!” 说着将披风拉下,露出残破的右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紫宸阁 “圣上,皇后娘娘嘱咐,该服药了” 乾安宫奉阳楼内,惠帝站在汉白玉的栏杆前,两眼无神的凝望着面前拉过的雨丝,铅灰色的阴霾笼罩着脚下这座帝都,他不知为何起念,微微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空中的雨点。却被这毫无预兆的声音打断。 惠帝被吓得一惊,本能的缩起脖子,太医洵易就站在十年前曾经站过的地方,分毫不差,话音依旧如死水,只是说话的气息较十年前微弱了许多。 惠帝回头望去,恍惚间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老头竟是十年如一日侍奉他服药的那个人,他仿佛一夜间变成了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头,佝偻着腰,两鬓的青丝在冷风中被微微托起,惠帝神色不安的看着眼前人,似在看另一个自己,同样苍老的容貌也投射在他的心底,三年前,吉尔格勒新任大汗塔尔古以不可一世的姿态立在乾安宫的正殿上,手下的戎人护卫面带鄙夷的观赏满朝文武对他这个身颓形秽的皇帝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那一年,塔尔古亲手弑杀了自己的父亲,用残忍无道的草原法则为自己的汗位正名,那年他仅二十岁比龙椅上的皇帝小了三十五岁,他站在皇宫正殿上,气焰冲天,提出要同澈阳公主结为连理,也许是看尽这个傀儡皇帝软弱无能的疲态,塔尔古全然不顾两国礼节,言语间尽是对大晋朝廷裸的蔑视,明晃晃的威胁惠帝:如若不答应这桩婚事,便会重起边衅。 幸亏太尉蔡茂在皇后授意下斡旋,软硬皆施,最终用银四十万两c绢六十万匹的重金将塔尔古打发走,花掉国库的五分之一的岁入,消灾免祸。 退朝后,惠帝孤零零的坐在那把冰冷的龙椅上,光滑的鎏金漆柱上照应出惠帝老态龙钟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乡野老翁,而不是贵为一朝之君的真龙天子。 太医洵易吓到了皇帝,皇帝想要责骂,却懒得再费力气。他拾起茶碗将满口苦涩一饮而尽。洵易确认皇帝已将药服下,慢腾腾的退出奉阳楼,去向沈皇后交差。 皇帝接着在栏杆处驻足了一会,待洵易脚步渐远,他便一个人回到卧房,脱下龙袍换上一身太监的便装,给侍寝的小太监叫到了身边。 “小顺子,跟我去一趟紫宸阁” “紫宸阁?圣上您真要去那儿” “别废话,快带我过去”皇帝自己一个人动作麻利的换上了太监所穿的棕红色大褂。小顺子此刻明白,皇帝并不是在说笑,虽说他来到宫内府的时间不长,但宫中重重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也已是略知一二,惠帝寝宫遍布后党羽翼,裴悯通对惠帝平日的动向了如指掌,并不时汇报给沈皇后,诺大的皇宫虽说人人表面上都遵其为天子,却没有一人听惠帝摆布,唯独这小顺子,先前曾是御前当差的马夫,偏生老实,被惠帝擢升为寝官,负责祭扫看守,并无实职,十年前,临川王围城的那几日,帝都城内霍乱横生,小顺子的老父亲差一点被霍乱夺去性命,惠帝无意间问及小顺子的家境,他顿时泣不成声,道出了家父身染重疾即将离世,惠帝见他父子情深,念及自己的几个皇子,不禁哀伤感叹,动用手中仅有的一点权力,下旨命太医院出专人为他父亲瞧病,算是捡回一条命,小顺子做梦也想不到,身为一朝天子竟对他一个下人如此体恤,感激涕零,从此便成了惠帝身边唯一的心腹,终日形影不离。 紫宸阁为皇储见习之所,自菱妃惨遭毒手后,为严控所有其他嫔妃膝下的皇子,皇后命人将这些孩子全部迁往紫宸阁名为见习,实为软禁,饮食起居,读书写字都在此处,小小年纪不得不忍受同母亲骨肉分离之痛,怎奈沈皇后,若是众嫔妃稍有不从,便会面临菱妃一样的下场,终日离不开这巴掌大的院子,时过境迁,皇子们到了躁动不安的年纪,相互间的欺辱霸凌比比皆是,执掌紫宸阁的太监对于皇子们的处境放任不管,任由紫宸阁变成少年们的修罗场。 皇宫的甬道上,小顺子走在前面引路,惠帝低着头不去瞧周围路过的太监宫女,这是他第七次来到紫宸阁,惠帝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穿过幽深小径,终于来到了紫宸阁的门口。 守门的太监将二人拦下,小顺子没说什么,识趣的从袖子中掏出两块现银,塞到门卫手中,门卫将银块在手中掂量掂量,装模作样的盘问了几句便放二人进去。 高家皇子,除去被害的珺妃菱妃的孩子外,现存于世的共七人,无时不刻不在宫内府的监管之下,当皇帝乔庄流入紫宸阁里的时候,皇子们正在同一张餐桌上用早膳,按规矩,堂堂皇子,御膳房本应锦食玉浆的伺候着,可眼前餐桌上的食物却粗劣不堪,当差的太监明白这紫宸阁不受皇后待见,便借机盘削皇子们的日常开销。皇子们年岁稍长的十八十九左右,最小的岁到十一二岁不等,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这点少的可怜的餐食根本吃不饱,相互间往往为了一碗粥一块肉而倾轧不止,霸凌频发,惠帝见了心里一阵酸楚,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的遭遇竟到连市井小民还不如,连自由都没有。 惠帝迈步进屋,皇子中年龄稍长的二皇子高锦第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父皇,兴奋之余撂下碗筷,拍着手。其他皇子见了,也都好奇的望着门口。小顺子赶忙从身后关上门,惠帝半蹲在地上,一大帮男孩子们围在父亲中间,呼唤着“父皇”。 “父皇,儿臣好想你” “父皇,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父皇,你好像老了不少” “父皇,你什么时候带我们离开这儿” 皇子们簇拥着惠帝,用稚嫩的声音七嘴八舌的问道,惠帝触景伤情,不禁老泪纵横。 年长一些的高锦赶紧将自己的手帕双手奉上。 “老四去哪?”父皇点了点人头,见四皇子高衍不在,便朝高锦问道。 高锦在所有人中个头最高,楚楚而立,颇有惠帝年轻时的风姿,除了长子高灿外,算得上是惠帝最为偏爱的皇子,即便是这父子团圆这一刻,他也是不露溺态,双手垂拱对惠帝施以君臣之礼。 “启禀父皇,衍儿正在如厕” 惠帝啧啧摇头,高衍排行第四,相貌平平,显得十分愚笨,寡言少语,相比于同龄人学东西总是慢半拍,出生不久,太医院甚至一度怀疑这孩子脑部患有重疾,同二皇子的灵巧聪慧相比简直如不啻天渊,不受父皇偏爱,但毕竟他千辛万苦来一次,七个孩子少了一个,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锦儿,听说你最近在研读《晋元条法事类》,读的怎么样,可否为你父皇咏诵一段” “父皇言重了,儿臣才疏学浅,此书乃是我大晋列陈法理之精粹,此等大作乃是国子寺卿这等学问大家所能研读,岂是儿臣粗慧所能及。” 高锦微微低下头,目光谦逊,答话滴水不漏。惠帝摆摆手 “不要紧,你年纪虽不大,但父皇看好你,将来的才学一定不比国子寺那群腐朽老生差,今日不如吟诵一段”惠帝见到儿子,心情特别明快,连说话的声调也照往日爽朗了许多。 高锦不再推辞,摊起手,引经据典,众人侃侃而谈,说道精彩处,惠帝不禁拍手叫好。其他皇子围在惠帝周围,对自己亲哥哥所说的东西却显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高锦的演说完毕,将他拉倒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眼中饱含寄托的说道 “锦儿,好好读书,若有来日,大晋江山必会托付给到你们这群皇子肩上。”惠帝的双手伏在高锦的肩头,虽说是和众皇子讲话,但更像是在说给高锦听。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负父皇重托”高锦再次恭敬的施以君臣之礼。 父子团聚的时间仅维持了一刻钟,屋外传来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小顺子扒开门缝瞧了瞧,赶紧拉住惠帝说道 “圣上,该走了,宫内府派人来巡查了”惠帝不舍,牵着众皇子的手始终不愿放开。 “圣上,来日方长,日后小奴一定找机会让圣上多来紫宸阁,可眼下我们必须走,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您来过,怕是皇子们凶多吉少啊!”小顺子苦口婆心的劝慰道,惠帝终于放开双手,孩子们多半已经懂事,对父皇说道“父皇,以后你要常来看我们”惠帝抚摸着他们柔润脸蛋儿,心底一阵凄凄凉,忍痛离开,除了正门便和宫内府的太监打了个照面, 领头的太监见两个生人进入紫宸阁,立刻警觉起来,惠帝低着头跟在后面,小顺子头脑灵光,称二皇子近日身体不适,委托他去太医院寻些百香果熬制的糖水送过去,心底盘算着凭借二皇子的聪明机智,如若被问起定会如法搪塞,领头的对小顺子的说法勉强买账,两人这才脱身。 回望紫宸阁的屋檐,惠帝再度热泪盈眶,细细的雨丝终于变成滂沱大雨,两人一前一后低垂着头,艰难的行进在幽深的甬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漳凌之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生为一介草民,安身立命之地自然没得挑选,只能任由上天安排,劳苦一世,若是财力充沛的贵胄们则更沉迷于烟雨画桥的江南美景,对朔风凛凛的北方苦寒之地厌恶至极,关右十六郡,地处江东,西至凌霄关隘,东达东海,地跨顺义国和直隶两地,气候温舒,四季如春,是块难得的宝地,此处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民商通达,乃是大晋的财税的源头,自古琅嬛富地,皆是人才辈出,关右宜人的气候造就了温婉而精明的性情,纵观天下富商巨贾,十有皆出于关右,每年的金科进士不少是十六郡书生,其文笔华彩镌丽为同期考生质量最高,六部文官中,有近一半的关右人士,就连当朝太尉蔡茂也是生于该地,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人骚客们对此地更是趋之若鹜,每到北方天寒地冻的季节,漳凌城内不少高门富家便会举家迁往关右住上一段时日,待来年立春再回到帝都,自大晋开国以来,中原各地征伐不息,百业凋敝,唯独关右偏安一隅,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富足日子,这令中原百姓不禁羡慕那里安逸生活,自高平太皇元年,关右的人口开始逐渐激增,到了永光年间,燕国党徒把持朝政,大批人口开始迁离中原,跨过凌霄关隘,将关右视为维持生计的最后避难所,用脚投票,来疏解心中对外戚党徒的愤恨。历经十余年, 十六个郡几乎无一人迁出。然而人潮茫茫,总有会有过江鲤鱼,溯流而上,远离南方飘然若仙,骨软筋酥的日子,千里迢迢北上漳凌。 廖焕卿手中的请愿折握了一路,自车马跨过凌霄关,这封折子就一直在他手中握着,甚至被他弄得有些皱巴,廖焕卿知道自己把持不住,难免会拿出这折子再看上几眼,可这毕竟是要郑重递交给当朝圣上,不可怠慢,便将折子用规规整整的放入檀木盒子里,交由官家保管,闷在车厢里无所事事的他拉开帘席,辽阔的地平线上,他已能远远望到乾安宫奉阳楼的尖顶,而正是手中的这份奏折,将他从关右送到遥远的漳凌,历时两个月的路程。 奏折上所陈列的是东南商会递交给当朝惠帝的一份情愿折子,中原的衰败殃及关右,后党一族如豺狼虎豹,直隶的百姓横遭盘削,加之历年农田歉收,本就入不敷出的农民还要忍受更加严苛的赋税,不少人被朝廷酷吏搞得家散人亡,中原大地疮痍满目,然而皇后沈萱却全然不顾百姓生计,纵情于钟鸣鼎食,酒池肉林之中,翠华西阁夜夜华灯溢彩,歌舞升平,开销浩繁,一些官吏投其所好,极尽奉迎谄媚之功,不惜搜掠民财来满足皇后挥霍无度的生活,户部账面每年都赤字不断,为了填补皇宫这个大窟窿,朝廷不得不将手伸向关右的膏腴之地,这自然引起关右士绅们的反弹。情愿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入漳凌,却通通被压在太尉府的案牍上,不能上达天听。无奈之中,关右最大的商界组织东南商会只得推举其总舵主廖焕卿亲自代表商界士绅前往漳凌,代表十六郡百姓恳请朝廷减免赋税。 从看到尖顶到城门楼下,廖焕卿的马队足足行进了三个时辰,到了城门楼,已是晌午,南门下,一名体态肥胖的年轻人从往来的人群中挤过,这年轻人肤色白皙,一看便是平日不务农事的官宦人家,身穿质细的长衫,虽说穿戴算得上讲究,但离近了看长衫的衣角出打了不少补丁,能估摸出这家虽说拿着朝廷俸禄,但绝对算不上宽裕,甚至还有些拮据,只是尽力在维持着体面。 “廖兄,廖兄”胖男子老远见到廖焕卿,兴奋的抬手招呼着,气喘吁吁的朝他们跑来,廖焕卿跳下车,以同样的手势朝他招呼着。 “廖兄,多日不见,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一个上午”男子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两手双手抱拳施礼,虽说同廖已是老熟人,相互间说话十分随便,但同为读书人,相见总要恪守写礼节。 “王兄,有劳你了,近日相见又胖了不少,看来王兄的日子过的还算滋润”廖用拳头向他肩头轻轻一锤。 “哪里话,哪里话”胖子略显羞涩的说到, “多日不见,令尊大人可还好” “还好,还好,还是老样子”提到家父,胖子的神情不免有些拘谨,似是心头有什么事压着。廖见了,便不再提及这一茬。 “我这次来给兄弟你和令尊带来些薄礼,兄台可千万不要像上次一样跟我见外!”廖指向身后马背上大包小裹的几个行囊。 “廖兄,你这是何必,大老远过来” “哎,兄弟,打住,明知道我大老远过来,你总不能让我再背回去吧,就当是我孝敬令尊大人的还不行吗”廖焕卿神情故作凝重地说到,胖男子不好意思的挠头。 “行,那我就依了你”两人莞尔一笑。 “王兄,我初到漳凌,你不如先带着我逛一逛,我也好看看见识见识帝都的人情风貌” “廖兄,这么远的路,你不如先去我家休整休整”胖男子从他的手中,接过马缰。 “不了,待我看完帝都的风貌,该日再去拜访令尊大人,王兄,请吧” 一行马队浩浩汤汤的进入漳凌,胖男子名叫王禄之,供职于工部,官至司务,七品小京城官,帝都中,官宦云集,工部本就备受冷落,在朝堂上没什么分量,身为七品自然是受尽挤压的角色,虽然挂职为司务,手下却无人可用,所有跑腿打杂,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全都落在他的头上,王禄之性情温顺,不予人争,平日里交际较少,朝堂上的那些个兄弟也都是官位卑微的小角色,便落了个人善被人欺的下场。看着同期当差的幕僚们一个个走上高位,混的如鱼得水,王禄之年近而立,却还是在给人打杂,同商会舵主廖焕之的交际仅是阴差阳错,一日工部下敕书派人前去关右修缮道桥,事是工部干的,修缮的钱却要当地的士绅来拿,廖出面同工部交涉,见一群趾高气昂的官老爷中间唯有王这个打下手的人显得憨厚质朴,易于交谈,话虽不多,但在道桥设计方面却是有一手,和其他那些就知道吃拿卡要的官役完全不是一路人。廖同他三言两语,便成了挚交,一年多的时间里,二人多有书信往来。王禄之这个人不起眼,没家境,没背景,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愿正眼看他,廖焕卿所提及的家父,便是二十多年前,凉王魏允夜闯国子寺时,被凉王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个主薄一一一一王仁恭。 漳凌的街景不免让人有些失望,远在文武二帝时期,漳凌一直是大晋国的金脉,京畿一带的财税收入力压各藩国及关右,然而自外戚专权以来,朝廷高层视万民为刍狗,穷奢极欲,于城内大起甲第,栋宇如云,赏赐给外戚权贵和趋炎附势的宠臣们,城内虽千门万户,但布局如同被无数私家宅院所切割,宅院外是稀稀拉拉的没落街市,宅院内则是珠牖琼户的独立王国。表面上看满城建筑恢宏绮丽,好似一派盛世繁华,如果细致观察,街上百姓各个面露菜色,日子过得窘困难捱。商铺零散稀疏,门可罗雀,繁华程度甚至不及关右诸城四分,即便是这般萧条,各家商户依旧要忍受来自朝廷各方的盘削。 进城后,廖焕卿碍于自己身份敏感,不便为路人所见,便决定改乘轿游逛街里,同行的马队跟在后面,廖平生第一次来到帝都,对眼前的新鲜场景不免好奇,弹出半个脑袋于轿外,细细观察着街上的行人,建筑,商铺。王禄之却对这一切司空见惯,慵懒的坐着,不去看街景,轿子行过广聚轩,王却忽然拉起幕帘向着楼上张望,这一反常举动恰好被廖看到。 “王兄,此处是何地?” “哦,这个,就是家酒楼,没什么稀奇。”王的言语间显得有些急促,看上去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廖焕卿便没再多问。 轿子继续向前徐行了一段,突然一个骤停,轿子中的两个人身体猛的前倾,王禄之体胖,惯性较大,差一点从座位上跌落下来。 廖焕卿以为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故,刚要掀起幕帘看个究竟,却被王拦住 “廖兄莫慌,我知道怎么回事,待我出去看看” 廖游移不绝,但看到王一脸的笃定,相比拦轿子这等是他也是遇到过,应付得来,便朝他点了点头,安坐于轿内,将半个头探出窗口一探究竟。 只见前方站着六七个兵丁,仪态不端,军容不整,形貌如同市井泼皮一般,腰间的剑鞘松松垮垮的吊着,几个人成群的围在一起,打量着眼前的轿子,和后面庞大的马队,就这身打扮,廖推测这几个兵丁多半是皇后男宠萧若弼手下巡防营的人。 “各位兵爷,执勤辛苦了,我们家有贵客远道而来,劳驾各位兵爷行个方便,规矩我们都懂”王禄之说着,将兜里的一些个碎银掏出,递到当兵的手中。 廖见此刻的王禄之像是完全变了一种性格,刚刚和他见面时候的开朗豁达不再,在这几个小小的兵痞面前反倒变得卑躬屈膝,低眉顺目。 当兵的接碎银的手五指张开,故意让银子从他手指尖滑落到地上,抬起头,一副顽劣乖张的表情。 “兵爷,您这是?”王禄之心想自己并未少给,不知是哪里得罪到了他,对方的两眼始终瞪着自己看,弄的王有些不知所错。 “平常意思意思就行,但是今儿个,我们萧家令尊七十大寿,我们哥儿几个得用钱孝敬他老人家,所有过路的都得摊些银子给他老人家祝寿,每人二两”当兵的脖子一歪,吊儿郎当的说到。 “二两?”王禄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兵爷,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哪里拿得出二两现银!” “那没办法,拿不出钱你就走别处”当兵的蛮横的说到,一边用刀背将王推倒一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轿子上坐着的廖焕卿,难掩焦急,他凑到当兵的身旁。 “兵爷,你看,咱们都是给朝廷当差的,都吃的这份俸禄,您老人家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我这手头紧没那么多现银,下次路过,我一定给各位兵爷补上,您看成吗” 王禄之以谦卑至极的语气说到,竭尽全力不去冒犯到对方,手伸向腰间,掏出一块工部当值的腰牌,给当兵的看。谁曾想对方斜着眼睛瞧了一眼,朝着他的脸,上去就是一巴掌,王禄之被打得直懵,脸上火辣辣,不知是哪里冒犯到了对方,身体向后踉跄。 “你个鳖熊,拿个鸡毛当令剑,想压大爷不成?告诉你,别说你工部,就是尚书令来了也得乖乖给大爷掏钱!一个小小的工部司务还敢在爷面前亮牌子!爷爷今天非抽你不可!” 当兵的一脚踹向王禄之的胸口,踹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四五个兵痞立马围了上来,撸起袖子就要群殴,周围过路人抻起脖子看过来,啧啧摇头,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拉架。玄隼军的马队从旁边路过,更是视而不见掉头离开。 “各位兵爷且慢,不过是图个财,何必搞成这样” 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要被兵痞们围殴,廖焕卿赶紧过来解围,兵痞们纷纷扭头朝他看过来上下打量,只见眼前这位仪表堂堂,眉目温雅,虽无潘安之貌,但器宇周正,一身弱冠华服,浑身透这不容轻慢的贵气,唯一的缺憾便是右耳处缺失了半截。 廖焕卿朝着兵痞双手作揖,算是给足了颜面,气质却显得不卑不亢。 “你是谁?干什么的?” 兵痞们朝他打量一番,叫嚷着问道 “在下,廖焕卿,关右十六郡蔚诚商会总舵主。” 提及蔚诚商会,不免让人浮想联翩,这家名震南北民间社团乃是关右一群富商大贾所创建,富可敌国,其财力令人惊愕。在关右本地,即便是当地大元,王公显贵也断然不敢轻视。就在一个月前,其名下钱庄刚刚在漳凌城内设立分号。 然而在兵痞们眼里似又多了条生财的路。 “呦,兄弟,有两下子,堂堂蔚诚商会总舵主你都能巴结上” 一个兵丁抬起刀,抗在肩上,朝着廖焕清走来,廖的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同兵丁四目相对,那人中等身材穿着打扮一副武人扮相,筋骨强劲,面容棱角分明,双眼迸发出退敌千里的寒气,一只手落在腰间泰阿短刀上,兵丁被他冷冽的气势所震慑迟疑了一下,不再靠前,嘴上却不服软 “既然是舵主出马,不如你来把这银子交了,我便放你们过去” “孙郎中”廖扭头朝着跟在娇子后的马队喊了一声,一个干瘦的老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将二两现银递到廖的手里 “兵爷,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兄弟虽是工部一个七品,但” 廖义正言辞的和这群兵痞交涉,王禄之却赶紧从地上爬起,上前拉住他的手,让他莫要多言。兵痞们慢慢吞吞的让出一条路。 王禄之拉着廖焕卿回到轿中。 “廖兄,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为我出头,但你可不知道,这群巡防营的厉害” 王禄之的脸颊上一片殷红,兵痞的下手凶狠,王被打的那一侧不一会便微微肿起,他一边揉着脸,一边忍者疼痛对廖劝诫道。 廖焕卿见了,心头不免一阵窝火:“这群兵痞简直目无王法,连当朝的臣工也敢打!难道就没有人制衡他们?御史台,大理寺卿都是干什么的!为何如此多的兵丁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打家劫舍,这漳凌还有没有一点法度?没有人来制衡他们吗”廖的拳头紧握,气愤的说道。 王摇了摇头,似有一肚子的苦水,却又一言难尽 “廖兄,你不晓得漳凌情况,若说制衡当然有,巡防营,玄隼军,分别背靠着男宠萧若弼和太尉府蔡茂两大势力,互相倾轧,但是二人又都是北燕外戚的人,如今后宫执掌全局,争来争去都是为皇后跑腿,若论欺压百姓,玄隼军不比巡防营好多少,朝堂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服服帖帖,皇后以国养军,再大的官到了巡防营那里都是狗屁,受了欺负只能忍着” 廖焕卿啧啧摇头:“漳凌的情况我先前略知一二,今日一见,果真是暗无天日之地。” “哎,我等官微言轻,怕是此生看不到我大晋重回盛世的那一刻了!”王禄之嗟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九尺白绫 宫闱之内,皇子们见习之所紫宸阁算得上是最安静的一处居所,鲜有人造访,虽然皇后并未明令断绝其于外界的联系,但是,没有任何一位朝臣或是皇亲国戚胆敢踏入此地半步,深谙宫规的人们明白,皇后虽嘴上不说,可一旦涉足此地,不光是官阶爵位,怕是九族都难保太平。 惠帝此次暗访对二皇子高锦甚是偏爱,这种喜爱溢于言表,高锦年纪最长,在其他皇子面前自视高人一等,待父皇走后,更是趾高气昂,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吆五喝六。 父皇前脚刚走,他便昂首阔胸,大步流星的迈步进了紫宸阁的内庭,庭院中,四皇子高衍独子一人爬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啃着已经凉透了的红薯,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 “喂,刚刚父皇来了,你怎么不去见!”高锦用脚朝着弟弟的腿上随意一踢,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鄙夷,高衍素来不争不亢,被人踢了一脚也是像没事一样,目光呆滞,毫无反映。 “喂,喂,我给你说话那”高锦抬手对着高衍的脑袋拨弄了一下,高衍的头像橡皮泥一样栽向一次,斜着脸,直勾勾的看着高锦,如石人像,看得他直发毛。 “说你傻,你还真傻,真是无药可医!”高锦抬脚,朝着高衍的腰踹了过去,高衍身单体薄,从石凳上滑落,“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若是常人,挨了这一脚足够疼得他哭爹叫娘,可高衍的脸上却依旧呆若木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慢慢爬回到凳子上,接着嚼桌上的红薯。 “你看看你这幅怂样子,我怎么可能跟你是兄弟,你哪里像我们高家子嗣,都怪你那个卑贱的娘,一个庶出竟进了我们高家,害得我们高家出了你这么个孬种,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高锦撸起袖子,一副要狠狠修理高衍的架势,旁边的年长一些的三皇子高峒赶紧过来拉架 “皇兄,算了,算了,你也知道他脑子不太好,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高锦甩开三皇子高峒,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闪开,你算个裘东西!你娘亲也不过是个京科后生家的女子,有点舞文弄墨的功夫就能惑主,都是一群卑贱货,要是你再干碰我,小心我跟你不客气!” 高峒被高锦的话深深刺痛,心底像是被捅出个窟窿,但高锦比他年长,身强体壮,母亲又是东海国的长公主,出身名门,贤身贵体,被困在这宫闱中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要让他三分,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的,小小年纪所受的屈辱都要打碎了往肚子里咽,高峒紧咬着嘴唇,稚嫩的眼眸中微微闪着类,情绪仿佛被逼到了极限,却又不敢说半个不字。 高锦见高衍在一旁若无其事的啃红薯,愈发的变本加厉,将咬紧他嘴里一半的红薯夺下来,在地上狠狠踩了三下,红薯质地软,几乎被踩成了泥,他两只手从地上将这块占满尘土的泥块拾起,抓住高衍的头发,将泥块烀在他的嘴上。 “你不是想吃吗,今天让你吃个够”他看着高衍的眉眼,痛苦的拧结在一起,似乎很享受此刻予夺生杀的感觉,一边往高衍嘴里按,一边狞笑着。 屋内的其他几个小皇子,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众目睽睽之下,高锦一边把红薯往高衍嘴里硬塞,一边对着众人叫嚷着,语调似哭非笑 “我才是大晋嫡长子,你们这些人只配给我提鞋鞍马!只有我才是真正的高家皇储!” 对高衍的羞辱持续着,众皇子面对如此暴行,无一人敢靠前,知道高衍将整颗红薯全部塞进嘴里。高锦站着,居高临下,死死捂住高衍的口鼻。 “你不是爱吃吗,不准吐,全给我吃进去,要是敢吐出来,爷爷就罚你在茅坑的粪水里跪一宿!” 高衍的嘴和鼻子被死死憋住,不一会就满脸通红,一般人在本能的驱使下都会去拼尽全力挣脱,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高衍眼看就要憋死,竟连手指都不动一下,浑身软塌塌,任由高锦摆弄。 几个年纪尚小的皇子,吓得不忍直视,纷纷遮住双眼。 眼看高衍有咽气的危险,本就黯淡的双眼变得愈发没有了光泽,瞳孔微阔,脸色紫青,似将死之前兆。 高锦此刻见这个傻皇子如一个无骨人一样瘫软,全无反抗意志,施虐的也逐渐淡去,没了玩耍的兴致,将高衍推倒到了一边,他的头重重砸在了石凳上,零散的发髻下,一条殷红的细流沿着鬓角滴落在地上。 “裴公公驾到!”院子正门处传来一阵吆喝,众皇子听到太监传报,纷纷回到屋内。 “姑且先饶了你,咱们晚上再说”高锦拍了拍华贵衣袖上的尘土,留下高衍一个人,卧倒在尘土中,不知死生。 裴悯通作为宫内府总管,所有的尊荣来自于皇后的恩宠,素来也是围着娘娘这位主子转,对紫宸阁鲜有涉足,此次到访不禁引人猜疑。裴在一群太监前呼后拥下迈步进了紫宸阁的正门,紫宸阁的装潢内饰远不及翠华西阁,如同一介佃农和士绅家的差别,因为横遭冷落,宫内府久久不曾派人清扫,难免到处灰尘蛛网,裴公公素来锦衣玉食,一见这幅衰颓景象,连屋都不想进,干脆着急众皇子于前院,裴公公位极人臣,皇子们自然不敢怠慢,在太监们的看护下,列队成排的站在裴公公面前。 令皇子们意想不到的是两个时辰前,刚刚陪皇上前来微服探访的太监小顺子,竟然赫然站在公公的身后,谦卑的低头弓身。 “裴公公,请问光顾寒舍有何执教?”身为皇长子的高锦首先出头,双手抱拳施礼,言语 不矜不伐。 “没你说话的份!”裴悯通对皇长子毫无留情的训斥道! 高锦晓得尊卑有序,一个太监,竟将他这个堂堂皇子不放在眼里,可裴的权势在这深闱中炙手可热,执掌生杀大全,即便是这般造次,高锦也不再敢多言。 “小顺子,说,刚刚皇上竟是对哪位皇子中意?”裴悯通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到。 小顺子低着头,踌躇不敢前,抬起一只手,指向皇长子高锦,两名太监上前将高锦架起来,刚刚还在其他兄弟面前趾高气昂的高锦吓得惊慌失措。 “裴公公,你这是何意?这是何意?”高锦感到状况不对,他想要挣脱,两支胳膊却被太监们反扣在背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反了你们这群死太监,我是堂堂大晋的皇长子!你们难道想要谋反不成!” “我们干什么,待会你就知道了,给我拖进屋去!” 四个太监如押送一名犯人一样,按着高锦的头将他拉近内房,其他几名皇子被这阵势吓得一动不敢动。 裴悯通进了屋,一名太监守在门口,将两扇门关紧。 “你们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母妃是谁吗!东海国长公主!”高锦被推进屋内,此刻屋内只有他和裴悯通,外加五六名随行的小太监。高锦环视人群,见每一个太监看他的眼神都杀气腾腾,语气顿时软了许多。 裴公公坐在正座上,将手中的麈尾拂子甩向一侧,形似判官“我们奉娘娘旨意办事,你还有什么想说” 高锦看到裴公公的身后,一名太监从腰间扯出一段白绫攥在手中,高锦脸色煞白,两膝顿时瘫软,嘴唇紫青,额角的汗珠渗出,他想要说什么,舌头却打了结,支支吾吾。 “来吧,给他套上” 两名太监扯起白绫,面对着高锦走上来,高锦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垂死前的惊恐所笼罩,徒劳的用双手去挡,四下寻找能够遮蔽的地方,将头塞进凳子下面,像雏兽一样嘶叫着。 两名太监拽着他的脚踝,将他从凳子低下硬生生拖出来,一人上前按住皇长子的脑袋,编的规整的发髻胡乱散落在肩头。 “裴公公,裴公公,刚才我冒犯您了,我对不起您!求您放过我,放过我!”高锦变得语无伦次,脑袋被人死死扣着,白绫绕在他的脖子上。 “裴公公,我求求您!让我见见我母妃,我让她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眼泪滴答滴答落在面前的青石砖上,高锦呜咽道,由于语速太快,听上去囫囵不清。 两名太监一人拉扯着一头,准备妥当,只等裴悯通下令。 裴端坐着,悠悠然谱弄着落在锦袍上细小的灰尘 “这个你放心,皇后娘娘的御酒已经送过去了,你很快就会在黄泉路上见到你母妃。”说罢,两名太监突然发力,向相反扯住白绫,高锦的喉咙瞬间被卡住,他扑通着双手想要挣脱,白绫却约拉约紧,嵌入他白嫩的脖颈,他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干吼声,不一会血丝遍布眼底,双手垂落,头栽向一侧。 众皇子依旧站在屋外,汗流如雨,虽未亲见这一幕,但屋内传来的声音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喘一声。没过过久,屋门被打开,两名太监抬着一具尸体出来,上面盖着一层白布。可怜堂堂皇子,竟如此殒命,尸骨最终用草席裹挟,抛于城外的九尺山。 裴悯通办完了差,起身离开,一行人赶奔翠花西阁而去,刚刚躲在屏风后的四皇子高衍此刻终于走了出来,站定在刚刚高锦所跪着的那块青石砖上,凝望了许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斗螳螂 太尉府的甬道修筑得十分宽大,足够四马并驰,两旁点缀着不少花木,院内的剑阁层楼也建的气派,算是对得起堂堂太尉这个称谓,但若是放在举目皆是豪宅的漳凌城内,这一点用度便算不上什么。或许是蔡茂足够聪明,不去用恢弘的私宅来彰显他位极人臣,尊宠傍身的官衔,相比之下,帝都内,外戚同男宠一族的宅院一个比一个夸张。 寅时未过,天光昏暗,蔡茂卧房内的烛火便已燃起,府上信差们手中捧着各地汇集的奏章候在太尉的卧房外,等内侍传话方可进入,蔡茂已过不惑之年,平日里,只能睡上四个时辰, 身为太尉,每日的公务繁重至极,文书往来不断,虽说皇权旁落,后党权倾朝野,但沈皇后却对处理政务从不在心,日日想的是同男宠及时行乐,作为皇后心腹,朝堂内外大小事物全部都要靠蔡茂一个人来支撑。只要她治下这个庞大帝国不出乱子,她便可以一直放任逍遥下去不知不觉中,蔡茂执掌这个帝国已经十个春秋,微微烛光下,两鬓生出不少华发。 由于刚刚睡醒,他一边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一边端正衣冠,盘腿坐在在一张花腿矮桌前,一名小信差将一卷案牍落在桌上,蔡茂眯起眼看着案牍上细小的排字,刚刚还睡意朦朦,此刻陡然一惊,整个人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 “这份旨意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他声严色厉的朝着旁边站着的小信差问道,信差被他突然高了八度的声音吓了一跳,刚忙低下头答话 “昨,昨晚亥时,宫内府的刘公公送来的” “哪个刘公公?” “就是,就是刘温正,刘公公” “你看清了是刘温正?” “这个”小信差微微迟疑了一下,脑中不停的搜索。 “到底是不是刘温正!快说!”蔡茂突然扯起嗓门大喊。 小信差跟在太尉身旁已有三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动肝火,吓得双膝跪地。 “应应该是刘刘公公,本人”小信差哆哆嗦嗦的答道。 蔡茂心头一阵悸动,一屁股坐在地上,蔡府的老管家听到主子在屋里大嚷,赶紧推门进屋。 “药,快拿药”蔡茂坐着,一只胳膊支撑着地面,满脸煞白,一只手捂着胸口,旁边的小信差想要上前去扶,又怕再次冒犯到太尉,平白无故的怒火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游移不绝的跪在一旁。官家赶紧拾起桌上熬制好的汤药端到蔡茂的嘴边,看着他咕咚咕咚的将药喝下,额角渗出不少汗珠。 “大人,您不要再这么熬了,您看您这些年,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再这么下去怕是身子骨要垮啊!” 老管家拍打着蔡茂劳损的脊背一边劝道,一碗安神的汤药下去,蔡茂的心绪平静了些,他扶了扶胸口,指着桌上的文书嗟叹道 “沈萱这女人是想把我大晋的国库彻底掏空啊!” 官家瞟了一眼罗列在案牍上的文书,蔡素来事事亲躬,尤其在朝政上从来不容身旁人有半点染指,官家身在蔡府多年,说话办事,自然懂得规矩,不敢在本家老爷面前大张旗鼓的去翻看朝廷文书,但仅仅是一瞟,便发现了惹得蔡茂心悸的哪一行文字:拨现银四百万两,建鸾凤阁之用 “天朝不幸,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奢靡无度的夫人当道!这么多银子足够养活一支玄隼军了!” 蔡茂平日里谨言慎行,如今竟冒出这么多对皇后的不恭之词,身为官家不免有些紧张,他刚忙将小信差撵走,轻声对着蔡茂安抚 “老爷,您还是少说两句吧!隔墙有耳啊” 蔡茂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不安的说 “瞧着吧,从这件事起,以后朝廷上必是另一阵血雨腥风!” 王禄之穿行于熙熙攘攘的闹事,不少街坊熟人同他招呼,他也是潦草的同对方挥了挥手,继续赶路,午间已过,浓浓暖阳照耀着漳凌城,照的人慵懒,路口卖茶水的小贩眯着眼,靠在墙角舒舒服服的享受阳光,恍惚间看见王禄神色匆匆的从街对面走过,便抬起干瘦如柴的手臂朝他招手 “王秀才,家里有余粮,又来送钱了?”卖茶水的小贩用一股阴阳怪气的戏谑口吻说道,王禄之斜眼瞧见他,马上背过脸去,像是在有意躲避,像是做贼一样,扭头钻进广聚轩饭庄的大门。 广聚轩算得上是漳凌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饭庄,内部装潢之华贵自是不用说,饭庄平日的来客也都是帝都的达官显贵,楼内共分三层,一楼大堂是供给商贾小吏设宴招待之用,大堂内遍布酒红色的檀木方桌,前堂设有戏台,来此吃饭的食客可以一边想用美酒佳肴,一边欣赏表演,为了迎合贵客们的口味,饭庄砸下重金请来南国名媛亲自登台,戏从午时三刻开始,一直延续到子夜,同天登台的戏子换了一拨又一拨,为吃酒的客人们助兴,闹闹哄哄。 二楼设有雅间,专供三省六部大员所用,相比大堂此处要僻静的多,没那么些猜酒划拳的娱乐,官员间会客谈事大多喜欢在闲适安僻之处,想要听戏,拉开幕帘,手扶栏杆,可以看到楼下戏台,视野极佳,想要谈事便拉上幕帘,低声私语,每个雅间门口都会挂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个避字,饭庄的老板懂得规矩,贵客只要拉上幕帘并将“避”字朝外,传菜的婢女侍从便不会再往里进,而是躲得远远,直到幕帘被拉开。 朝堂之上无数笔交易:军机要务,人员任免,都是在这些幕帘后完成的。 虽说饭庄的获利多来自于一楼大堂和二楼雅间,但饭庄之所以屹立漳凌百年而不倒,这其中的门道儿全在三楼。 饭庄西北角设有一扇低矮的后门,正对着一处巷子拐角,巷子一头通向闹市,里面狭窄不堪,仅供两人并行,后门门口设有宫内府守卫一名,巷口设有暗岗,一老翁终日泡在对街的茶摊上,一边和卖茶水的小贩家长里短的攀谈,两眼却时常盯着巷口。 从后门进入的宾客可以顺着特设的楼梯直达三层而无须穿过大堂和雅间,不为外人所见,二楼到三楼的通道由宫内府四名亲兵卫队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贸然硬闯。 三楼设有一个主堂四个厢房,所有婢女都需要经过严格盘查方可进屋服侍贵客。每逢来人,饭庄老板都要为三楼单独设灶,不同一二楼混用,平日里,前来光顾三楼的宾客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王禄之步履匆匆的进入大堂,小二见到有人进屋,本能的低头弓腰,上前恭迎,却见来客是他,刚刚略带紧张的仪态立马松弛下来,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楼上”小二将抹布往肩头一搭,斜眼瞟了王禄之一眼,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王穿过乱糟糟的大堂,戏台上正上演一出大戏正逢,邻座的食客们看到这里,纷纷惊呼而起,拍手叫好,口水四溅,果皮横飞,王的裤子上蹭满了花生皮,他满脸焦虑的穿过人群,眼前的热闹与他毫不相关。 行至三楼的楼口,一名虎背熊腰的宫内府卫队士兵将他拦住,他赶忙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榆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装了一只通体油绿的螳螂,那螳螂一见光,立马抻开布满锯齿的双臂,两把利刃遍布勾刺,气势汹汹,摆出应战的姿势。 卫队士兵明白了他的来意,不再阻拦,伸手朝着正堂方向一指。 王禄之小心翼翼的合上盖子,低着头,轻轻推门进了屋,环视屋内,满屋子的家具摆设称不上华贵,酱色的漆釉,但是,能看得出来,用料极为考究,摸着看着似有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屋内一侧的摆放着两把梳背椅,三四个婢女正在奉茶,两个留着长须,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舒舒服服的半倚在椅背上,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两人虽未穿官服,但从他们的仪态相貌来开,王禄之恍惚觉得二人面熟,虽说自己身为七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在工部的府邸内,王禄之总还能叫上一两个侍郎尚书的名字,但眼下就是对不上号。 与其对不上号,干脆装作不认识,免得再去和他低三下四的施礼,王禄之低着头径直朝着主堂中间的圆桌走去。 “又过来了” 桌子旁的一个背影缓缓的抬起头,那声音不大,却像午夜的猫叫一样瘆人,宫内府总管裴公公微微侧过脸,露出如同无数沟渠一样乱布的鱼尾纹,尖利的眼角瞥见身后的王禄之臃肿笨拙的身形。 “见过裴公公”王禄之的语气谦卑至极,声音微弱的难以被捕捉,将他手中百般呵护的榆木匣子从衣袖中掏出。 裴悯通拾起桌上一碗君山黄茶,放到唇边润了润,此刻,他已是另一副面貌,不再是沈皇后面前那个卑躬屈膝的奴才,举手投足暗藏些许的妖媚,势位至尊令旁人无不畏戒。 “赌这个玩意真是沾不得,好好儿的一个人就这么越陷越深,你说是不是,黄大人”裴悯通将茶轻轻碗落在桌上,慢声细语的说到。 梳背椅的人刚忙将身体前倾,从椅子中探出,不再是一副舒服闲散的体态。 “是,是,是,裴公公洞察世间万象,一语中的,真真是金玉良言。” 屋内的人纷纷附和,满脸的皱纹堆积在一起。 站在一旁服侍的太监也掏出一个匣子落在桌上,匣子由檀木修刻而成,造型华贵奇丽,算得上奇巧之物,王禄之的榆木匣子和它放在一起,要寒酸不少。 “我的乖乖,爹带你透透风” 裴悯通阴阳怪气的笑道,双眼眯成一道逢,盖子被小心翼翼的掀开,王禄之好奇的眺过裴的肩膀,朝匣子里望去,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绿。王禄之玩螳螂这么多年,所见之物令他嗔目结舌。裴将匣子完全打开,一支体长足足有四寸半的巨型魔花螳螂跃入眼帘,这东西乃是南疆丛林中的稀有之物,历朝有案牍记载的,仅有不到五个人见过它,这东西嗜血成性,残暴之极,和其他种类的螳螂相比,战力极强,周身遍布黄绿相间的斑纹,如同无数只令人胆寒的腹眼,两个粗壮的前肢几乎能将人的手指折断。上半身像是穿了一件菱形铠甲,上面遍布尖刺,指向任何敢于靠近的物体,让人难以近身。 裴悯通拾起桌上一根竹筷,对着它轻轻拨弄了两下,这只魔花螳螂受到挑衅,立刻将两个镰刀一样的前肢高举过头顶,后腹翘起,摆出战斗姿态。 王这下傻了眼,只需看一眼对手,高下立见,他手里这只螳螂完全就是人家的甜点。 “裴公公,下官家中遇急,这场赌局咱们改日再续”王禄之见识不妙,转生想要离开,却见到刚刚在守着三楼楼梯口的护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将门口堵个严严实实,凶神恶煞的看着王禄之。 “王大人,既然来了又何必走,今天的事咱们今天就办,何必又要改日,洒家正在兴致,你难道就不想陪洒家玩上一两局” “就是嘛,王大人,裴公公大驾,你怎能说走就走!”梳背椅上那个大肚便便的官吏附和道。 王禄之见难以脱身,只能硬着头皮坐向桌子对面。 两支螳螂被放入一个一眼见底的宽口陶皿里。中间立着一块木板将两者隔开。 “王大人,都是老熟人了,洒家好不容易来那么一趟,这回不如干脆来个大的” “裴公公要玩多大!”王禄之一听要玩大的,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声音近乎颤抖。 “一百八十五两银子如何” “一百八十五?”王禄之猛的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守卫一把按回到椅子上,令王禄之镇静的不仅仅是高额的赌注,而是裴悯通口中所谓的一百八十五两正好是他王家后宅的那份祖产的价值。父亲王仁恭九十年了,一直稳坐国子寺主薄这个位子,没有任何晋升的机会,国子寺一个清水衙门,不管钱粮,仅靠着朝廷一点微博的俸禄维持省级,幸好自家后院一块祖产,十几年前,外戚一族在帝都大起甲地,王家后院那三件大瓦房的租金也跟着飞涨,不少来帝都做生意的买卖人都相中那块地界,挣着抢着想要拿到手,王仁恭虽然仕途上一团乱麻,但人还算得上精明,即便是最困难的那段时日,好几家买主争抢着登门,他也是只租不卖,牢牢的将这个下金蛋的母鸡捧在手里,然而好景不长,皇宫内两股实力互相倾扎,一面是执掌巡防营的男宠和宫内府的人,一面是挂帅三十万外省军队的殿前太尉蔡茂,双方都看好了王禄之家里的这块私产,今日这个赌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裴悯通下的套。 “王大人,若无异议咱俩的赌注就这么定了!”裴公公妖里妖气的说到。 王禄之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又不敢,生性木讷的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回绝,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半句话。 管事的手快,没等王禄之表态,唰一下将隔在两支螳螂中间的隔板撤去,用一根小竹棍轻轻一挑动,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家伙立刻厮咬起来。 两者差距太过悬殊,结局不出意料,还没等王禄之说出个不字,自己的螳螂就被裴悯通的魔花大螳螂一口咬下脑袋,在口中嚼个稀烂。 “哈哈哈,乖乖,我就知道你会赢了” 裴悯通脸上乐开了花,两眼眯成一道缝,将魔花螳螂托在手心里,用手肚轻轻抚摸它的背,像是在呵护自己儿子。 王禄之瘫坐在桌前,彻底傻了眼,家父辛辛苦苦用命守护的家产,竟然在短短的十秒钟被输的精光。王禄之感觉,像是一顶洪钟在耳边被敲响,鼓膜被巨大的声浪冲击后留下的一片空白,裴悯通被拉扯的扭曲的脸出现在他的瞳孔中,如同洪荒时代的食人恐兽。 “王大人,叫您破费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禄之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 “三天后,我的人上门收账”这是他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后意识便遁入黑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夜闯华府 斜阳穿过两片高大的楼宇间,似在两边挤压中挣扎着仓皇逃出,躲避黑夜的追剿,一点点残阳正好照在王禄之眼睑上,他在恍惚间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横躺在饭庄的门口,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狗正紧鼻瞪眼,对着他僵硬的身体从头嗅到脚,貌似是要进食前,确认这个人是否已死。 他用腹部的力量,缓缓抬起上半身,剧痛如猛虎下山,从左侧的腰间盘袭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再次躺地,大口倒气,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像被打折了一样。他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试着再次起身,残阳隐没在帝都高耸的楼宇间,经过此地的路人,在黑影中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瞟了几眼,发现这个横在地上的胖子并没有什么值得猎奇的地方,便自顾自的继续赶路,唯独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脏兮兮的流海儿下,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球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如一只饿的干瘪的狐狸在盯着一头昏睡的野牛,想趁其不备在他身上偷偷顺走些值钱的物件,可没等他出手,对方就已从昏死的状态中清新过来,乞丐见抓不到什么便宜,便幸幸作罢。 王此刻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快要敲裂的木鱼,这股阵痛令人作呕,他揉揉眼,环顾周遭,努力回忆着自己究竟是何时躺在这个地方,几个时辰前的记忆像溶解到一半的冰棱,一个一个画面逐渐浮出,他看到那块雕龙画凤的天花板,被几个大汉拽起四肢,将他抬到饭庄的大门外,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往来的人们好奇的盯着他看,相互间小声嘀咕,猜测他的死活,但却无人上前给他那怕一丝一毫的帮助,几个孩子拿着树枝去戳他,被站在远处的父母呵斥。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已近黄昏,身下的土地预热散尽,只感到阵阵刺骨的微凉。他漫无目的四处张望,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干什么,去向何方,心境遁入一团虚无,直到天色渐暗。寒意袭身。 “三天后,我的人上门收账。” 裴公公的话,浮上心头,他麻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撕扯了一下,如同一个讨债的鬼头用木勺不停的敲击他的脑壳,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前路已一片荒芜。 王禄之此刻说不上悲或喜,就这样呆呆在月影下做了许久。 华灯初上,各家的豪门大户将灯笼挂了满院,红色的油毡包裹着神经质般抖动的烛火,明里暗里较着劲,院宅的大门敞开,老爷们像无骨的八爪鱼一样瘫坐在轿子中,萎靡的双眼贪婪的凝视着满街的五彩繁花。夜晚,青楼便是帝都最热闹的场所。无数八抬大轿如同是在泛舟于溪流之中,流向附近的风月之所。 王禄之感觉自己再赖在原地,显然已不合时宜,他支撑起僵硬的身体,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一只手从他肩膀后面伸出,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王兄,回家吗?” 王禄之朦胧的瞳孔中,看到的是廖焕卿面带笑意的脸,身后站着的便是那日在街头,险些同巡防营兵痞动手的随行武夫,王禄之的意识渐渐浮出水面,上腹突然一阵绞痛,他扭过头,呕吐不止,胃里像是一只老鼠在上下翻滚。 廖走上前,轻拍他的后背,想要缓解呕吐带来的不适感。 “舒翰,拿手帕过来!” 廖对着随行的武夫招呼者,武夫的年纪不大,二十岁不到,算是刚刚成年不久,形貌上看有几分草原人血统。虽说浑身不乏勇猛刚烈的气质,但脸上却还是稚气未脱,皮肤白皙的像个女人。 “啊!”舒翰两道眉毛像是打了结,捂着鼻子一脸痛苦表情。 “快点!”廖狠狠施了个眼色,少年只能强忍着恶臭,将腰间的手帕抽出,递给廖。 王禄之接过手帕,擦了擦满是污物品的口鼻。 紧紧抓住廖的双手,嚎啕大哭 “廖兄,你救救我吧,我没法活下去了!我把我老爹的棺材钱都输光了!” 王禄之两膝一软,几乎要在廖焕卿的面前跪下,眼圈红肿,鼻涕一把泪一把。 “大不了是个死呗,至于这个德行吗!”舒翰双手保肩,斜着眼,面带鄙夷的朝着王上下打量。 “说得轻巧,你敢死一个我看看!”廖朝舒翰白了白眼,却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大动肝火。 “王兄,你不用说了,你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廖焕卿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已经知道?”听到这里,王禄之的悲痛之情不免夹杂些许羞愧。 “王兄,你的为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赌徒,但这件事上,你欠我一个解释” 子夜,太尉府的正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声如擂鼓,敲门的人显然完全不顾及太尉大人的尊位,像是在衙门的衙役在毫不客气的造访农户家。 自蔡茂蔡大人入主太尉府以来,还不见有人敢如此放肆,伙计被敲门声吵醒,不得不从暖呼呼的被窝里爬起来,披上件单衣,一边揉着半睁半闭眼,一边气急败坏朝着大门走去。 “大半夜的敲什么敲!寻死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看我不抽死你!” 伙计嘴里骂骂咧咧一路,撸起袖子,将灯笼放在袖子,撸起袖子一副准备打仗的架势,门一开,一把刀尖正对着伙计的鼻尖,刚刚准备好的一肚子骂人话,瞬间憋了回去。 四五十个巡防营内卫军手持利剑,丛太尉府正门蜂拥而入,伙计被着阵势吓的脸色惨白,刚刚的睡意全无,嘴里狠狠咽了一口吐嚰。 一个如巨人一般的黑影出现在门口,北燕第一猛将樊蠡站在队伍前开路,身后跟着一大堆宫内府大小侍丛,个个都身披黑色披风。 巡防营的官兵快速穿过太尉府的前厅,在房角无数石兽的默默注视下,沿着府内中心线,鱼贯而行,夜间巡逻的府兵,一见大队人马涌来,人数又数倍于己,一撞面便立刻被缴了械。 军队沿途未遇任何抵抗,便直捣蔡茂书房。 此刻蔡茂正闭门夜见本朝兵部侍郎柳承元,商讨如何北上增兵,以解除北燕骁莾军在雪国的窘境, 两人正凑在一起窃窃低语,士兵们的突然闯入令他大吃一惊。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来客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但并未有什么过激举动,很快书房的前庭后院围满了巡防营的人。 蔡茂在朝为官多年,从未见人敢这般造次,带兵直闯自己的私宅。 他想要大声抗诉,却见门口站出一武士,须眉横立,苍髯如戟,从他身后闪出一名,身披貂裘披风,半张脸隐匿于披风之下,翩若惊鸿,腰如约素,肤白如雪。 蔡茂一连串咒骂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诚惶诚恐的上前施礼 “微臣不知皇后娘娘深夜造访,言语不恭之处,望娘娘赎罪”他双膝触地,在满屋兵丁的注视下蜷缩在皇后脚下,恭敬至极,柳承元见状也匍匐在蔡茂身后。 皇后并未多言,她脱去连帽,信步来到二人身后,落坐于蔡茂平日批改奏章的主位上。 蔡茂没敢抬头,脑中疯狂搜索着皇后到访的缘由,却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皇后的命令他不敢起身,像一头笨拙的豚彘,在地上挪动腰身,将头朝向皇后一侧。周围巡防营的士兵见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太尉这幅么样,不由得相互挤眉弄眼,暗暗窃喜。 皇后不做声,随手翻看起桌上的案牍,燕地用兵,南疆内涝,东南学子集体罢考,西北群匪劫掠官驿,西南大理国再起边衅皇后虽大全独揽,但总理天下内务的苦差事却是完全甩手给他这个太尉,双手不沾外物,偶尔翻看奏章,难以料想着一日之中,天下确是这般纷纷攘攘。 屋内无人说话,唯独皇后一人翻看案牍的声音,时过三更,一股清茶的味道,偶然间飘入皇后的口鼻,他这才发现桌角摆放的是一杯蔡茂喝剩的残茶。 “蔡大人好品位,这六横的茗眉茶可是稀有之物,看来你们广兴镖局的生意还不错” 蔡茂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皇后所提及的广兴镖局原本为顺义国的姚姓富商所建,设于漳凌城内,历经文武两朝盛世,凭借姚家仁的勤恳忠义,广兴镖局渐渐成为中原第一镖局,承接大宗南北散物,钱粮货运,北至雪国,东抵东极列岛,西到月瞳关,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但是好景不长,自燕国人独揽朝纲后,广兴镖局便成了官家眼中的一块肥肉,外戚一族巧取豪夺,不断蚕食,侵吞姚家人的资财,燕王沈獠为保证中原向燕地远远不断的输血,为北伐提供稳定的补给,供养庞大的骁莾军。干脆妄加罪名,将姚氏父子打入天牢,广兴镖局收归官管,日后朝廷一切盐铁交易,包括地方上缴的赋税银粮,奇货供奉,都交由广兴镖局来走镖,罢黜所有民间镖局,从此,广兴镖局成了帝国陆路物资交换的血管,由当朝殿前太尉,兼任镖局总管,下辖镖局在各个藩国,共二十四个分号。 官家走镖的买卖油水丰厚,外戚一族人人皆想染指,但令人愤愤不平的是此等肥差却被一家之主沈獠,交由一个外姓人打理。蔡茂位极人臣,独断乾纲,地方大员朝中官员间想要走动,礼尚往来,总要有些打点,眼下时局纷扰,兵荒马乱,盗匪四出,让手下人送货免不了遇上什么不测,但只要打着官办镖局的旗号一路上便无人敢惹。思来想去,又找不到民间镖局敢接镖,唯独去找广兴,费用高出市价两倍不说,这么一个动作必会被太尉府所知晓,朝局不定,身为局中之人,行事稍有偏差便会万劫不复。如此一来,太尉府便轻而易举的理顺了朝廷内外的派系纠葛。 然而蔡茂这个镖局总管的位置做得并不舒坦,漳凌城内沈家的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丁两眼紧盯着总管的位子,平日就喜欢在皇后面前煽风点火,扑风捉影指控蔡茂行为不检,私吞地方上缴的赋税,挪作他用,不停的催皇后去查太尉府的账,然而镖局的大门由玄隼,武元两军把持,戒备森严,达到了国库级别。两军皆听命于蔡茂,而蔡茂又是背靠沈獠这颗大树,太尉府在漳凌根基极深,旁人难以撼动。虽说皇命难违,但是每次皇后说要清查账目,到最后却都不了了之,广兴镖局就如同一个无缝的蛋,任何一只苍蝇都难寻破绽。 蔡茂精于算计,帝都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敏锐的嗅觉,皇后的一句话让他的神经紧绷,多年来,敌手一直在惦记自己碗中的这块肥肉,莫非皇后此次拜访,是为了再度向他发难? 但是很快这种念头即被打消,沈萱执掌一朝命脉,说话办事不须遮掩,对于镖局的事,这个女人不过随口一提,即便是想抢来这块肥肉,师出无名自然会遭到蔡茂的反弹,引发京畿动荡,况且她深知父亲对蔡茂此人颇为倚重,明晃晃的违背父意,实在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沈獠才是执掌家国命脉的人,大晋真正的地下皇帝,只是她不知道:这个皇帝已深陷雪国泥潭,元气大损。 沈萱的纤纤玉指潦草拨弄着面前的书简,看着看着却突然震怒,将满桌的书简摔在地上。 “好你个蔡茂,哀家不过要建个芸辉殿,区区四百万两白银的调令下到户部被你拦下,你和哀家说没钱!现在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外表看上去如此纤弱的一个女子,发起怒来却如狂风怒号,令在场的人无不胆寒。 蔡茂战战兢兢的拾起一份书文,上面写着:“户部调现银七百万两,接济北境战事”落笔处还有他的签字。 “娘娘,照理说,娘娘要建殿,微臣身居太尉之职位,当效犬马,只是兵部近日报,北境战事吃紧,燕王正同贼首莫拉乎尔缠斗于莽莽冰原,若是此刻不将贼一举歼灭,恐来日贼患再起,危及我朝之根本!” “笑话!你真当我是一介目不识丁的妇人了吗!”沈萱怒将桌上的茶碗摔在地上,旁边的侍从吓得浑身一抖。 见到皇后如此震怒,蔡茂赶紧叩首谢罪 “微臣万万不敢,只是今日同柳大人议事,属下觉得事出紧急,只能驳回宫内府的调款令,暂且移作他用,微臣也是为社稷考虑啊!” 匍匐在他旁边的兵部侍郎柳承元听到这里,浑身像被上万只蚂蚁撕咬一样难受,他咬牙切齿的暗暗骂道“蔡茂啊,蔡茂,果然不失老狐狸的本色,好事全往自己身上揽,一到开罪的时候就把旁人推出去。”一颗心一下子沉到底。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皇后指着跪在旁边的柳承元,声严色厉的问道,皇后久居翠华西阁,多年不问朝堂之事,对于新晋的人事任免一概不知。 “启启禀娘娘微臣兵部侍郎柳承元” 皇后扭头对宫内府的侍从说到 “即刻拟旨,革去柳承元,兵部侍郎一职位,贬为惠州漕司,降职六品,明日赴任,不得有误!” “娘!娘娘!这!”柳承元像是一下子吃了十来斤的苦胆,皇后如此贸然的决定弄的他无以辩驳,除了被一撸到底,还要被发配到惠州,这个南疆瘴蛮之地去任职,自己连能否活着走到惠州都是个问题,身为堂堂中枢大员,养尊处优,那受得了这等颠簸之苦。 柳承元想要开口抗辩,却被樊蠡一把揪住领口,像拖死狗一样向门外拖去。 皇后锐利的目光朝着蔡茂上下打量,他微微抬首偷瞄了一眼,却同皇后锐利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赶忙低下了头。 “蔡大人,现在兵部无人,你是不是也该收回成命了!” “这个这”蔡茂环视左右,周围全是巡防营的人马,家丁们早已被士兵们羁押在院子里,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面对皇后裸的胁迫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依微臣之见,不如明日早朝,我亲自面见户部黎大人,向他道明缘由,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调配些银两出来”蔡茂擦拭额角的汗,一面违心的说到。 皇后最终得到的并不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答案,但身为皇后,兵谏一品大员,在本朝历代闻所未闻,沈萱算是破天荒开了个头,既然太尉蔡茂已经妥协,在她看来便没必要苦苦相逼 “菜大人,七日之内,我要看见户部现银调拨到宫内府的账面上!如若不成,咱们只能来帮你清一清广兴镖局的账了” 皇后说完,盈盈起身,带着大队人马从大殿正门离开,先前接到来报,说巡防营夜闯太尉府,玄隼军九尺山大营倾巢而动,三千铁甲军涌入府内,直奔蔡茂的书房,同巡防营的人撞个正着,领队的统兵官分察觉到来客的身份,不敢贸然动武,只能分兵布守在外围,同巡防营形成对峙。书房的大门开启,沈萱携大批随从,侍卫出现在门口,前来为蔡茂解围的玄隼军士兵赶忙下拜 “恭送皇后娘娘!” 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引得太尉府外的路人纷纷侧目。 蔡茂脑门贴地,始终不敢起身。 “大人,皇后走了!”官家跑过来将他扶起,他这才敢方胆张望。 “快,快拿纸墨,叫信差过来,” “大人,门外的玄隼军,是不是叫他们离开” “没时间顾得了他们了,马上叫信差过来” “大人要送信给哪里?” “雪国,燕王沈獠的帅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救局 王禄之坐在桌前,不安的揉搓着双手,如今虽落得这般窘境,但偏生软弱的他却难以向自己的挚友开口,旁人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介赌徒,落到这般田地纯属咎由自取,不值得外人同情,他本身也深怀羞愧之感,对于一夜之间,输掉祖产这件事,王不敢向父亲提及,他不知道一生谦恭谨慎的王仁恭能否承受住如此重创。在廖焕卿面前同样羞于启齿,但好在这位挚友仁义,言语中并没有半点责难的意思,他将王禄之请到蔚城商会在漳凌的茶庄,亲自为她斟上一壶清茶醒脑。 二人你言我语中,王将自己为何卷入这赌局的原由娓娓道来 :二十年多年前,国子寺事件,数名翰林元老被樊蠡所杀,王仁恭被凉王胁迫,有幸躲过一劫难,燕人尚武,本就在朝中无足轻重的国子寺愈加势微,王仁恭身为主薄,人微言轻,十几年不得提拔,王仁恭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王禄衡和二儿子王禄之,小女儿王禄环,王仁恭早年丧偶,独子一人将三个孩子辛苦拉扯大,长大后的两个儿子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性格,大儿子性情粗矿,好舞枪弄棒,平日喜欢仗义执言,打抱不平,生得一身侠气,二儿子却像是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浑身的匠气,心灵手巧,唯独一点小癖好就是摆弄些古灵精怪的小玩意,闲来无事,总喜欢独自一人窝在房间里,用手头的木料拼接出一些牛马羊之类的动物,王禄之二十啷当岁,诗文才学方面,造诣平平,被父亲送进工部见习,那时候,帝都的皇亲贵胄都削尖了脑袋往吏部,户部,兵部这样管人管钱管粮的要害奔走,王仁恭一介小吏,家底又薄,囊中羞涩的他只能去低三下四的求人,将自家二公子安插在工部这样不受待见的衙门,王禄之心地单纯,不善言辞,对加官进爵那一套甚是厌恶,对外交际较少,朋友不多,每每回到家中,只是沉迷于自己的小天地。 一次王父推门进他的卧房,只见一个微缩版的太掖宫,恢弘壮丽不亚于实景,局部细微处被处理的惟妙惟肖,东西已经用木料完全架构完毕,只差最后一步上色,儿子禄之蹲在角落,正专心致志的将市集上买来的染料倒在磨盘里调配。 父亲见了,大发雷霆,一脚将面前的太掖宫模型踹个稀烂,拎起皮鞭就是一顿暴打。王仁恭从小对这个小儿子生的几分厌恶,这种厌恶多半源于自身,王仁恭本人性格内向,胆小怕事, 仕途上难成气候,偏偏王家祖辈门庭显赫,自高平太皇时期便身居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到了父辈时,家道中落,王仁恭的父亲一直想要重振王家,无奈二儿子太过窝囊,终日拘泥于绳墨,难成大器,这种失落感一代接着一代的,王仁恭将希望寄托在大儿子王禄衡身上,盼望着他能有所作为不要再走自己的老路,窝窝囊囊的混沌一辈子,只可惜大儿子科举高中,眼看要入选翰林,却在一时脑热,南下投奔临川王起事,一心想要匡扶高家天下,临川王兵败南逃,大儿子王禄衡却随军战死疆场,尸骨难寻。 老来丧子,王仁恭感觉自己的天塌下来,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自家小女前去为父抓药,赶上皇家一年一度祭祖大典,身为宫内府总管的裴敏通携大队人马随圣驾游巡,路过一巷口,偏偏那么一瞬,隔着层层人海,同王仁恭之女王禄寰四目相对,这一见便是王禄环噩梦的开始。 裴眉目一挑,略施眼色,手下人即刻会意,待圣驾行过,皇宫太监叫骂着冲入人群,光天化日生拉硬拽,众目睽睽之下,十几个阉人将王禄寰一柔弱女子强按入轿子,围观的百姓纷纷被他们的用皮鞭驱赶,任凭这弱女子撕心裂肺的呼喊,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当夜,这可怜的姑娘即被送入裴公公的寝宫,这太监在入宫前已遭净身,身体虽残缺,难行男女之事,他却能够对少女的连啃带咬,变着花样对她进行身体上的璀璨,来发泄心中难以被满足得兽欲。 一夜过后,这名小姑娘已被折磨的遍体鳞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父亲重病,妹妹又不见了踪影,王禄之无奈之下,只身一人走街串巷,在漳凌城内四处打听妹妹的下落,到了晚间,宫内府一名太监登门造访,面对病榻上的王仁恭,趾高气昂的向他们父子二人宣布:王禄寰有幸,已被裴公公纳为妾,不日将会过门,太监们草草宣告完毕,丢下两挂铜钱,四斤黄金作为聘礼便匆匆离开。留下门后的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文宗年间,斗螳螂这种游戏由南洋传入,很快风靡大江南北,王禄之早年同玩伴们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娱乐,王的秉性向来善于钻研,对这种稀奇灵物兴趣极浓,对螳螂的种类,品相,秉性,战力研究颇深。 妹妹禄环被扣为奴后,他动用自己一点微薄的关系,四处求人,想尽各种办法想要救妹妹出来,无奈自己只是一介小吏,卑不足道,位同草民。想要救出妹妹,步履维艰。 在吃了多次闭门羹后,王打探到裴悯通嗜赌,平日有一癖好,便是斗螳螂,每次的赌资巨大,王禄之便萌生了用斗螳螂的方式同裴悯通对赌,以换回妹妹,历经数次小胜后,裴悯通知道了他的身份和来意,便顺水推舟作了一个局,不但妹妹没救出,王家的家产却赔了出去。 王禄之自述到此,不禁黯然落泪。廖焕卿未发一言,起身移步到窗口,屋外已是二更,猨祯山头,恢宏壮丽的太掖宫遍布烛火,山下连片的矮房一片漆黑,太掖宫宛若漂浮于半空的天宫一般。 “禄之兄,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帮定了”王禄之听罢,猛然间抬头望着挚友,廖焕卿没有回身看他,只是独自一人望着窗外远处的皇宫。 “廖兄,你说的是真的?”王禄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不做任何奢望的他对廖焕卿的话将信将疑。 “你不必和令尊大人提及此事,三天后我自会出面帮你解决”但廖焕卿笃定的语气最终让他相信:他的这位朋友是认真的。 王禄之顿感眼前一亮,笼罩在心头的层层阴霾霎时间烟消云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刚想抱拳跪谢,却被身后的舒翰双手擎住两肘,从地上拉扯起,舒翰身为吉尔格勒武师,外表看虽算不上魁梧,甚至有些精瘦,但力道却是大的惊人,王禄之想要跪谢,生生被他拉起。 “禄之兄弟不必如此!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办一件事” “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我粉身碎骨也给你办了!”王禄之脸上挂着泪痕,伸出手对天起誓。 廖焕卿面容和煦,紧紧握住他那只启誓的手 “你我兄弟二人何必这样拘礼,我只是像让禄之兄弟再请那老太监赌上一把” “再赌?” “没错,若是这几日有人上门追债,你就告诉他,你要约他再赌一次,这次赌个大的!” “可是,廖兄”王禄之疑惑不解 “兄不必多想,你只需要带上我一起去广聚轩即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临王陨身 高灿闭上双眼,听着院内来来往往吵杂零碎的脚步声,屋内屋外,下人们正忙着收拾行囊,高灿平日起居,容不得半点杂音,十年来他一直被一股焦躁的情绪所驱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暴躁易怒,手下的仆从成了他的出气筒,高灿所居住的宅子里经常会出现仆人的遭受鞭打而发出的哀嚎。 这位临川王十年前在漳凌功亏一篑,同猇国公赵冕一起狼狈逃回西南,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手下已无一兵一卒,,曾经匡扶宗室,继承大统的黄粱旧梦,如今已付之东流,为了免遭太尉府刺客的毒手,只能隐姓埋名,委身于猇国山城,苟且度日。 一年前,一名神秘门客来到猇国公的府邸,此人二十二岁,再其通报给猇国公的函件中自称自己姓宋,名景章,为朝廷辅国大将军,武元军总兵宋子龙次子,赵冕同被害的凉国郡主赵文君是表亲。两国百年修好,互为挚交,然而十年前猇国公随临川王围攻漳凌,万万没想到曾经同猇国休戚与共的武元军会将兵锋对准他的人马,致使千秋大业毁于一旦。 赵文君被害,赵冕更是呕心抽肠,悲痛难挡,对宋子龙之流有切齿之恨,而今他的子嗣却主动送上门来。 宋景章被一群猇国兵团团围住,双臂被反困,刀架在勃颈上,羁押至朝堂之上,赵冕端坐于堂上,同他当面对质,他想听听这位敌将的儿子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是何用意,对其父背信弃义的行为作何辩解。 宋景章当着猇国众臣子的面,向赵冕叩首请罪,自言背恩弃主之举皆为其父所为,控诉自己的生父宋子龙不但害死了郡主还害死了他的青梅竹马上官静彤,而自己也因为截救胡女,开罪于前太尉萧愧,萧愧之子萧若弼得宠于皇后,统领京畿巡防营,权大势大,宋子龙奈何不过,只得将儿子解除军职,并要求其登门跪求萧愧宽恕,宋景章乃饱读圣贤书的将门之后,心性高洁,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一气之下,写下一封书信告知父亲,自己已同宋家决裂,随后逃离家门,千里迢迢来到猇国,想要栖身临川王门下,助他重整大业,并称如今武元军已成了皇后下辖的私家军队,被指派去镇压各国此起彼伏的民变,武元军上下,对宋子龙背叛凉国的行径颇为不满,无奈受令于宋家,只能背井离乡,来到人地两生的中原,俯首做小,充任后党的打手。 宋景章向赵冕允诺,武元军内人心浮动,不少将帅都是他的发小,在军内根基深厚,若是得到猇国驰援,有朝一日他定会引兵策反,将十七万人全部投引到临川王麾下。 宋景章在大堂之上滔滔不绝讲了两个时辰,面对他的说辞,一些人当庭劝诫赵冕暂且将宋景章收留在猇国充任军职,也有一些人认为他巧言令色,是后党派驻的奸细,应当当即收押,打入大牢。 猇国上下分成了两派,赵冕看着堂下群臣的争论,游移不决,不知该如何定夺。 两日后,高灿亲自出面,私下找到赵冕将宋保了下来。 原来,高灿自孩童时就与宋景章交情颇深,赵文君时常要回娘家,免不了要带上与其关系密切的宋家人一起前往猇国游历,不久高灿随母南逃,在猇国落脚,两家的孩子也自此有了交集。 高灿北伐兵败,正值人生中最为忧愁抑郁的一段时期,年少时的旧友出现,为他疏解了不少抑郁,两人持酒对饮,追忆童趣,品评家国要务,每每相聚都要聊到深夜。 更令高灿高兴的是,宋景章刚一到便为他办成一件大事:游说临近的翼国,让他相信临川王还活着。 如今的翼国国君乃是赵协的三世王孙赵振墉,临川王起事时,生性儒弱的赵振墉还是一个孩童,对大晋宗室颇为同情,但对于起兵勤王却踌躇不前,迟迟不敢轻易发兵,如今赵振墉已成年,对曾经错过匡扶宗室的良机懊悔不已,宋景章带来的消息令他喜出望外,没过多久,来自翼国的信函就发到了临川王隐居的山城,信中请求临川王能够驾临翼国,自己会去边境恭迎,一旦确认临川王尚且在世,不日便会整军备战,合纵诸藩国,再度北上。 宋景章将翼王的信双手奉上,高灿满眼热泪,翼王的承诺让他重燃希望,他不禁歉身对着宋景章深鞠一躬,突如其来的大礼让宋惶恐不安,他赶忙将临川王扶起。 七日后,临川王由宋陪同,在三十名猇国猛士的护卫下走出山城,历经五日来到翼国边境,暂且寄居于边镇一处宅院。 两日后,翼国御使将通关文碟送至,翼国国君赵振墉衔一班臣子正在莽莽荒原的另一侧,列队恭迎临川王大驾,兴奋不已的高灿一刻也不愿耽搁,立刻命满院的侍从收拾好行囊,准备跨过猇翼两国的边境。 “殿下,所有物品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动身了”一名近卫站在高灿身后说道 高灿的脸迎着和煦的暖风微微眯起双眼,望着满院子忙前忙后的仆从们,委身于山林足足十年的光景,将这名昔日少年两鬓生白,比同龄人显得苍老许多。 转忆曾经在麒麟山芸辉顶俯视漳凌城内的芸芸众生,这一刻似乎在他身上重演,立在芸辉顶上执掌天下苍生的感觉再度袭来。 温润的阳光照着他的全身,他并未言语,而是慢慢享受这短暂的欢愉。 “告诉宋大人,我们准备出发”高灿对着仆从说道 “回禀殿下,宋大人两个时辰前骑马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出门了?”高灿不得其解,周围是茫茫荒原,距离翼国尚有五里路要走,他不明白宋景章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出门。 “派人四处搜一搜,务必找到宋大人” 宋景章轻装策马,驰骋在荒原上,直奔东面的怪石嶙峋的峡谷,峡谷中,是恭候他的上千骑兵,只不过,对面不是翼王人马,骑兵们乌黑的甲胄上印刻着一条骇人的黑蟒。 宋景章来到骑兵阵前,朝着领头的一名将帅拱手作揖。 “樊大人,多年不见!” 樊蠡没有和他搭话,两道突出的戟眉之下,冷冽的双眼杀气腾腾望着他。 “都办好了吗?”樊蠡问道,声音如低吼的野兽。 “他们已经确信前来迎接的是翼王,现正在打包行囊,准备离开。” “有多少人” “加上猇国护卫应当不过七十人” “如此,我们割下逆贼高灿的脑袋还不是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樊蠡嘴角微启,煞气一笑。 “此次机会难得,樊大人,劳驾你们这次办事办的干净点,上次办事偏偏留下那么多钱财没拿,哪里像是被土匪谋财害命,旁人一看便知是朝廷的人干的!该拿的都要拿走!这回可不是装大度的时候。”宋景章说道。 樊蠡斜视着宋,满脸鄙夷,从腰间掏出一份卷轴扔给他。 “该写的都写了!拿着它去皇后面前加官进爵吧!” 说着策马扬鞭,直奔宋景章来时的方向,四百名骁蟒军骑兵从峡谷内蜂拥而出,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风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豪赌 王禄之整整三日没合眼,当舒瀚前往他的住处同他碰头的时候,他的眼底通红,眼袋几乎垂到了下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虽说廖焕晴的话让他暂且心安,但左思右想,那裴公公权倾朝野,廖再怎么富可敌国,毕竟是只是一商贾,哪里惹得起。 舒瀚按照先前的约定,前来请他,王禄之却畏畏缩缩,有些不愿走的意思,舒瀚是戎人,性子急,见到王这副不情愿的表情,不客气的嚷嚷起来,:“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磨磨唧唧!舵主在饭庄门口等着那。” 说完揪起王的衣袖就往门外拉,王禄之人虽体胖,但长得一身虚肉,拗不过舒瀚,只能由着他往外走,前脚刚迈出家门,身后就传来父亲吵嚷的声音 “一大早,不在家呆着!干什么去?” “我去二婶家里采些桑葚!去去就回”匆忙之下,王禄之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王仁恭一脸沮丧,啧啧摇头,回身关门进屋,口中发出阵阵咒骂 “怎么养了这么个百无一用的窝囊废” 舒瀚生拉硬拽,拉着他走了整整两条街,王平日只知道伏案抄颂,完全跟不上舒瀚的快步,到了饭庄门口,已是神疲身乏,脑门上不停的冒出虚汗。 “禄之兄,近日可好!”廖焕卿远远迎上去,拱手作揖,同王禄之满脸颓相相比,廖焕卿却是红光满面,闲适舒然。身后跟了个侍从,手捧一藤条编成的方盒。 “兄请随我来”说着大步流星的走入广聚轩的正门。 “廖舵主,大驾光临,里面请,里面请!”店小二老远跑出来,朝廖焕卿作揖满脸推笑,同王禄之来时判若两人。 廖随手甩出一块银元,扔到他手里, “谢谢,廖大人,谢谢廖大人”小二手捧银元如获至宝,像是抽了羊角风一样的点头道谢,王禄之从他身边闪过,躲得远远,好像生怕什么时候,小二的脑袋会被晃断。 待三个人进入广聚轩,舒瀚也转身走入街对面的一家门面较小的饭庄,径直上了楼。 “站住,干什么的,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吗,赶紧走!” 廖一行人在三楼门口被两名凶悍的官兵拦住,王禄之见状,显得有些胆怯,身体微微向后缩。 廖却显得泰然自若,脚踩着狭窄的楼梯蹬,一步一步门口走去。 “叫你,你没听见吗!找死吗!”官兵再次凶道,一只手落在腰间的大跨刀上。 廖轻蔑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两人虽看似孔武有力,但廖一打眼便知,这二人不过是徒有其表,色厉胆薄,二人体型虽说壮阔,但神形疲倦,面色萎黄,徒有一身健肉,但肤貌松垮,经不起任何捶打,想必平日饮食起居散漫随性,毫无束律。 终日舞枪弄棒的武夫,由于要经常摆弄刀枪剑戟,双手虎口处必定长满厚厚的茧层,但这俩货,双手肥阔,如女人一般细腻。 廖焕卿料定这二人看似凶张,平日从不习武,如同帝都内无数游手好闲的奸役兵痞一样,色厉内荏,养尊处优,唯知鱼肉百姓为乐。 “二人兵爷,鄙人姓廖命焕卿,这位是我友人王禄之,王大人,前些日子,裴公公雅兴,同我这位兄弟小赌了几把,今日邀约,想再陪公公玩上几把,望兵爷前去通报一声”。 手捧藤条方盒的小侍从走上前,隔着藤条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一只螳螂正慵懒的趴在盒底。 廖从袖中掏出一块雪亮厚重的银锭压在藤条盒上。 守门的官兵立刻两眼发直,二人身居宫内府这趟浑水,熟知各路门道儿,但却从未见过有人对他们如此大方。 “成!你就站在这儿候着,我这就回去禀报裴公公”当兵的手快,刚忙将银锭拾起,塞入衣袖,转身推门进屋,不一会便出来,说话语气也客气了许多。 “裴公公有请二位进去” 三人走入主堂,裴公公依旧像上次看到的那样背对着来客,端坐在那把梳背椅上,手中摆弄着茶碗,将碗中的热气避出。这一回屋内画壁一侧竟多了一名内卫,腰跨短刀,盛气凌人的盯望着三个访客。此时的廖焕清距离裴悯通仅七步之遥,对于一名刺客来说,七步正是击杀某人的临界距离,若是高手,此处暴起,须臾间手起刀落。 廖焕卿嗔目望着裴悯通皱巴巴的后勃颈,他似乎嗅到一股腐锈的气味,似草原猎狗啃食后,留下的残渣,似鹰隼嘴角消化到一半的腐肉,混合着唾液,溶解在洇湿的泥土中,那股气味正裴悯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他深深刺痛着廖焕卿,在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体内涌现出一股冲动,这名执掌漳凌的枢机要臣像是一尊虚张声势的纸人,驱使着他用最直接,残暴的方式,碾碎这老家伙的脊梁骨,来祭奠曾经悲痛的过往。 “你又来了?还带个人来”裴公公并未回身看他,而是用不阴不阳的语调说道。 “公公,这位是下官挚友,此次前来是要商讨一下赌债的事”王禄之的语气中呆着一如既往的谦卑,此刻还混杂了恐惧,他的双眼盯着内卫腰间的刀,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那把刀会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毫无理由的砍向他,就像那年,裴悯通随皇后游猎的时候,突发奇想,对皇家猎场周边的村落大开杀戒,以此取乐。 “赌债的事早已经敲定,还有什么变数吗”裴悯通的话一字,一字,慢条斯礼,以一名尊长的语气说到。 王禄之无以应答,内卫的目光凶狠,让他感到如铅锤凿身,凝重的气氛难以承受。 “裴公公所言极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廖焕卿接过话茬,言语干脆,不卑不亢,引得满屋的官宦都驻目于这个锦衣弱冠的年轻人。 “鄙人关行右十六郡行会总舵主,廖焕卿,见过公公”裴悯通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朝身后草草瞄了一眼。 “王大人,我们这地方隐晦,专供朝廷的臣工,你带个生人过来,不地道了吧!” 裴话音刚落,一旁的内卫猛的抽出短刀,站在廖的面前,王禄之吓得一哆嗦,向后退步。廖抬头望着对方,面不改色,从袖中拿出一张类似字据的东西 “劳烦壮士,将这份地契交给公公” 内卫刚要动粗却见廖将一份地契双手捧到自己面前。 裴公公听罢,略有些按耐不住,刚忙接过,平铺在桌面上,眯起皱巴巴的三角眼,仔细端详起真伪。 “此地契为油坊街文德巷口的两栋大宅,为现任国子寺主薄王仁恭的家产,以资赌债,不知公公可否满意”廖焕卿说到。 “这?” 王禄之一听傻了眼,他不知这位口口声声要帮他解决赌债的挚交是何居心,又是如何拿到他家的地契,为何在不告明他的情况下,就这样把他家的地契双手奉上。 王禄之满脸胀红,只感到天旋地转,双脚开始打颤。 恍然间感到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 “禄之兄,别急,相信我!”廖焕卿背过脸,向他使了个眼色,唇间微动,低声向他暗示。 裴公公验完了地契,喜上眉梢,高兴的拍手称快,将刚刚的庄重仪态完全抛在脑后 “哈哈哈,真是妙,王大人,想不到你爹这么一个老顽固也有开窍的时候,这块地我三年前就想用一白两银子和他换,这老东西却不识抬举,现如今房子没了,他一个子儿没捞着” 裴悯通喜不自胜,从桌前坐起,对着手下人命令道 “今日就命人将他那两栋房子拆了,明天工匠去勘绘。” 王禄之一听急了,刚想说话,却被廖抢在前面 “真是贺喜公公再添一新宅,公公大喜之日,可否同鄙人赌上一两局,用以助兴” 裴此刻才朝着廖焕卿认真打量起来。 “刚刚你说,你是干什么的”裴悯通问道 “鄙人关右十六郡行会总舵主,廖焕卿” 兴奋之余,裴懒得再去顾及场合,听到此处,裴嗤鼻一笑 “什么总舵主,不过一介草民尔尔”一旁的弄臣讥讽道 “你想怎么赌,说出来,让洒家听听”裴拾起茶碗在嘴边轻泯一口,喉咙处糙老的皮鼓起一块,像是咽下一颗石子。 “听闻公公有一只魔花螳螂,每战必胜,鄙人有幸,想要切磋一二” 侍从将藤木盒放在桌前,掀开盒盖,一只赤斑螳螂呈现于众人眼前,此物体型同一般螳螂并无二致,外表看样貌平平,算不上凶悍,两个锯齿状前肢也单薄许多,神态慵懒,即便受到光照的刺激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完全不如别家螳螂好斗。 “你想和我赌,就凭这个?”裴悯通手指着盒中物,嘴角流露出不屑,望着站在一旁的廖说到。 “不知公公可否赏脸?”廖的头始终低着,让人难以观察到他的神色。 “公公,您今日这是行大运啊,刚刚送来一拨,又有人送钱上门”弄臣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谄笑道 “不过你可知道,这赌资的最少可要七十两现银两,你拿得出来吗?”裴公公朝廖焕卿问道 廖二话不说,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公公请看好,这是七百两,鄙人今日的赌资,凭此票据可去蔚诚钱柜兑换现银” 裴悯通一口茶水差一点呛到,廖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即便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这大晋朝廷,除了皇后娘娘和几个藩王外,鲜有人能够如此阔绰。随随便便的就拿出七百两豪赌。 弄臣和侍从围过来,盯着桌上的银票左看右看,人人都想见识见识七百两银票长成什么样。 “走,让着!”裴悯通像哄赶鸡犬一样,将他们哄走,拾起银票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两根手指不停摩搓着银票一角,以验真伪,他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廖焕卿本人,此人年岁不大,仅二十出头,须发眉宇间似有旷世之气度,同他所见过的所有大肚便便,浑身铜臭的富商大贾不同。此刻,裴才真正开始认真揣测起此人的来历。 “行会果真是集百城之富,洒家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裴公公似笑非笑,命人将梳背椅掉转过来,面朝廖焕卿落座。 “廖舵主财势不俗,只是今日这赌局,哎,毕竟七百两现银不是谁都拿得出来” “裴公公若是有难处,鄙人的蔚诚钱柜可拆借一部分款项给公公”廖立刻听懂了裴悯通的意思,不等对方说完,便斩钉截铁的回答。 旁边的弄臣借机躁动,跳出来,指着廖焕卿用艰涩的嗓音咒骂道:“大胆草民,你以为我们公公掏不出你这七百两,一个小小的民间行会,沧海一鳞,岂敢同我们堂堂大晋朝宫内府比肩!” 廖拱手作揖,语气虽足够谦卑,滴水不漏,但却毕露锋芒,令在场的人感受到了一丝放肆无忌的敌意。 “裴公公若是没有这份雅兴,鄙人也不再强求,鄙人混迹于江湖,肤见谫识,自知不及公公这般气度,为曾辨识这世间稀罕之物,今日冒失闯入,仅仅是想一睹这魔花螳螂的风采,不想言语间惹得公公不悦,望公公见谅,鄙人这就离开,不再讨饶” 廖焕卿想要转身想要离开,却立刻被裴悯通叫住 “廖舵主且慢” 廖的话虽说恭敬,没有半句冒犯,但话里话外,却藏着一股酸意,论财产,裴悯通自视为帝都豪族之列,靠着皇后的庇护,裴光是帝都北郊就积攒了千亩良田,在翼国东面,名下马场又有十多片,燕国还有大片的山林,宅院,矿山,他虽不晓得关右财阀的家底到底有多厚,但是光论这些资财,足够他在这个百十丈高的城墙内衣轻乘肥,面对一个外地商贾的挑衅,他实在找不出什么退让的理由。 “看来,廖舵主是不知我大内梁高几许,既然你要玩,我就随了你意”裴悯通一脸气定神闲的自信,朝下人摆了摆手,个婢女立刻赶过来布置,一个直径四寸的圆形陶钵被摆在桌子正中,陶钵的碗口很浅,坐在桌子四周的人不用直腰就可以看到钵底,那是螳螂的角斗场, 钵的四壁密密麻麻排列着细小的钢针,那是为想要逃遁的螳螂准备的,针尖将打斗的空间缩的很小,只允许他们近身厮杀,直到其中一方被撕成碎片。 裴悯通亲自用手伸进从他的檀木匣子里,将魔花螳螂轻轻取出,摆在陶钵中间。 “乖乖,饿了吧,来,爷爷给你弄了些吃得”裴用手呵护着自家的宝贝,像是手捧着价值连城的稀世之物。 两支螳螂入了钵,一名奴才上前用竹棍挑,对着两支螳螂的触须,挑弄了两下,磨花螳螂瞬间炸怒,立刻展开双钳,摆出战斗姿态,廖焕卿的赤斑螳螂却是纹丝不动,四条后退稳稳的落在地上,两个大刀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整个身体软弱无力,似在打瞌睡。 竹棍对着他的头,连续敲打,像在有节奏的敲木鱼,对方却始终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那敲击的节奏好似催眠,观战的人不禁打起了哈欠。 “你这螳螂倒是行还是不行啊!着都快晌午了!”裴公公有些不耐烦,将那竹棍的奴才一把推开,自己拾起竹棍,对着魔花螳螂的前肢轻轻一抽打,魔花螳螂的攻击瞬间被激起,两只前肢,死死夹住赤斑螳螂的尾翼,赤斑螳螂,被对手钳制不得动弹,四肢腿在钵底来回摩擦,想要逃离,魔花螳螂的口器却越咬越深,直到赤斑螳螂不再做任何挣扎。 此时,胜负已经明了,王禄之见到这一幕,心里如万钧巨石落地,七百两的银子,须臾间就拱手赠与他人,不但自己的房产没要回来,还将廖焕卿这个他最好的朋友装了进去,王禄之想到这里,肝肠如同刀绞。 裴悯通的老脸乐开了花,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就这么凭白无故的得了七百两,这等大喜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遭。弄臣们纷纷凑过来道贺。 “廖大人,洒家对不住了!哈哈哈”裴悯通干瘪的老手似鹰爪,抓向桌上的银票,志得意满之余,却被坐在他对面的廖焕卿一把抓住手腕。 眼前一幕令人嗔目,普天之下,除了皇后娘娘,还没有人胆敢对他宫内府总管敢这般造次,何况廖焕卿还是一无官无爵的草民。 守卫跨上一个步,雪亮的刀刃悬在廖的后脖颈上,距离他仅仅半寸,皮肤上的汗毛可以感觉到,刀刃散发出的寒气。 “廖廖兄你干什么”王禄之结结巴巴的问道。廖焕卿缓缓抬起头,嘴角竟诡异的莞尔一笑,刀头剑首,竟还一脸轻松。 “裴公公,干嘛这么着急,好戏才刚开始。” “你想干什么?”裴悯通想要抽出手,却发现他的半只胳膊被死死的钳制住,对方的力道巨大,像是分分钟就可以将他的胳膊拧成麻花,这令裴悯通不寒而栗。 在所有人的驻目下,只见廖腾悄悄伸出左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陶钵内,原本僵死的赤斑螳螂轻轻煽动了一下翅膀,众人一惊,屋内的喧嚣骤停。 廖再次抬手,在靠近陶钵的位置敲击了两下,赤斑螳螂扑闪一下尾翅,腾空而起,在对手猝不及防之时将它压在身下,裴公公脸色骤白,赤斑螳螂的一支前肢钳住魔花螳螂的脖子,锋利如刀的口器,对准魔花螳螂的脑袋上去就是一口。没等众人有所反映,魔花螳螂的半个脑袋被咬个稀烂,绿色的液体不断涌出,两根前肢本能的挣扎,惨不忍睹,赤斑螳螂的进攻没有停止,像是对刚刚挑衅的报复,又是一口狠咬,魔花螳螂的脑袋悬挂在半空,和身体间仅靠一条筋相连。赤斑螳螂继续毫无顾忌的大口朵颐,将对手当成了甜点。 裴悯通彻底歇了菜,“扑通”一声,屁股坐回原位,神情呆痴,面如土灰。 “我的乖乖,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他失神一般喃喃自语,刚刚还在一旁笑脸奉迎的弄臣此刻没有半句言语,低头缩到角落里。 “王八蛋,我叫你偿命!”裴悯通将桌上的陶钵掀翻在地,盛怒之下,衣冠凌乱,鬓若飘蓬。 旁边的守卫得令,双手持刀,以一个行刑者的站姿,砍向廖焕卿的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兵谏 所有人在一瞬间笃定,这个廖焕卿其命休矣,已无半分回旋的余地,除非奇迹。 刀刃俯冲向廖的脖子,一支箭羽穿过敞开的窗口,呼啸着射向守卫。 “哎呀!”守卫叫了一声,踉跄着导向身旁的屏风,刚刚凌厉的攻势迅速瘫软,刀掉落在地,无数条红色细流从指尖滴落,箭射在了守卫的右肩上。 众人嗔叹之际,眨眼间,第二支箭飞入屋内,飞过裴悯通的额前,距离仅有三寸,箭头刺穿了他身旁的屏风。 另外一名守卫见势不妙,右手持刀,左手拉起公公,就想往门外跑,刚刚迈出一步,却被这第三箭刺中,这一次,箭刺穿颅脑,守卫当场毙命。 “有刺客!”弄臣大喊,满屋人惊如鸟兽,双手抱头,躲到窗口下,桌上的瓜果c茶点杯盘散乱一地。门外两名守卫听到屋内的惊叫声,赶忙提刀进屋,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同伴,脸朝下一动不动的趴着,头顶插着箭,身下一滩腥红,养尊处优的兵大爷见到这幅场面,顿时吓瘫,双手不能举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惊叫,如同一个被吓坏了的孩童在哭嚷。 廖焕卿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原处,扭头望了望窗外,锐利的眼神投向街对面的三层茶楼,在顶楼的一处晦暗角落里,舒瀚蒙着半张脸,正搭箭拉弓,等待再次出手,箭头对准裴悯通一行人所在的房间。 廖起身,在一片吵杂之中,走到趴在地上的裴悯通跟前,伸出手将他扶起,裴公公惶恐的向窗子张望,像受到惊吓的老鼠一样,双手抱着脑袋不敢起来,衣容凌乱,丑态百出,平日万人之上的尊崇不再。 “廖公公且安心,没有我的命令,他不敢放箭!” 裴公公似受惊的鹰犬,侧身趴在原地,他看着廖略带傲气的面庞,将信将疑。 廖焕卿拉住公公的胳膊,一把将他拉,裴悯通拗不过他,哆哆嗦嗦的起身,躲在廖的身后。 “廖大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裴悯通怯懦的说道,面色如同出殡的白布。 廖焕卿将他扶在桌子上,将杯中已经凉透的残茶倒掉,换做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推到他面前 “公公,您忘了,我不是什么廖大人,我廖焕卿不过一介草民。”廖叵测的一笑,坐到了裴悯通的对面,手掌摊开伸到陶钵边缘,赤斑螳螂闻声而动,张开双翼飞到他的掌心,廖焕卿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宠物放入藤木匣子中。裴悯通半晌不懂声色,汗岑岑的脸上冒着凉气,窗子下面猫着的众人看他俩如同已死的鬼魂,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做到了箭羽的射程之内。 “你可知道,你今天这样做的后果吗!”裴悯通的语气听不出来任何起伏,唇齿僵硬的挤出这几个字。 “当然,行刺朝廷要员,打入刑部大牢,凌迟处死,我廖家一族,满门抄斩,虽市井出身,我大晋这些刑律我还是清楚”廖泰然的说道,抬手将自己杯中的茶水斟满。 “既知要被处极刑,为何还要如此行事,为何还要留我性命?”裴悯通的神智稍有恢复。 廖诡道的一笑,“我是个生意人,一切行事自然要看结果值不值,实言相告,公公的性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你!” “公公切勿动怒,当然近日冒犯了公公,罪责在我,我绝不推过,只是公公有没有想过,我这么做无非是想和公公做一笔买卖” “做买卖?此话怎讲?”裴悯通惶恐的神情换做疑虑,廖拾起茶碗,起身踱步到窗口,对面的舒瀚保持拉弓的姿势已经好久,胳膊酸软到不行,还在强挺着坚持。 “既然,裴公公问了,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开门见山了”廖坐回到裴悯通的对面,和他四目相对,裴悯通第一次以这样平等的方式同一介平民说话,他不敢直视廖,目光躲闪到一边。 “我廖焕卿本人是蔚诚钱庄的老板,但这蔚城钱庄并未我一人所有,而是整个关右商会持股,今日这个七百两的银票,并非是我在出这个钱,而是向关右商会拆借所得,所以您近日所欠的赌债,乃是关右商会资财,并非我个人” “所以这就是你威胁我的目的?怕我会赖账?” 廖焕卿听到裴悯通这样说话,不禁爽朗的一笑 “裴公公是在说笑,谁会用这么蠢的方式威胁您这样的朝中大员,九五之尊,我无非是想乞求您听我说完该说的话” “你想说什么”裴悯通双手微颤,拾起桌上的茶碗,托到嘴边,他知道窗外正有一只箭对准自己的脑袋,这令他如虻在背,紧张之余,一饮而尽,喉结处发出咕咚咕咚的怪异声响。 廖待他喝完,继续说道:“您现在欠我们关右商会七百两银子,您想好怎么还了吗?”廖的语气中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这” 裴悯通虽田产无数,但他明白七百两银子等于他近四成家业,拱手送人他怎能甘心,依照他往日的策略,不如用些阴狠的手段将债主弄死来的痛快。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又怎敢吐露真言。 “其实公公不必担心,这钱我并没有打算让公公来还,只是想请公公帮我办一件事!若是办成了,不但公公的所有债务可以免去,我本人还会出资百两现银作为酬谢。” 裴悯通低头望着空荡的茶杯底,的脑中飞速的盘算着,他料定这江湖商贾所说的无非是要借机威胁他,借着他的尊位权势来牟利,若仅是金钱,田产的往来倒还好说,但看廖的行事作风断没有那么简单,闹不好惊动皇后的凤驾,自己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岂是百两现银能够摆平的。 “公公不必急着拒绝,姑且先听我说完”裴悯通一言不发,却被廖看透了心思。 “我不过是想请公公为我搭个桥,以关右商会的名义觐见皇后娘娘”廖焕卿说道。 “呵呵,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裴悯通嗤笑道:“你以为有钱就可以见到娘娘?你以为皇宫是你家钱庄吗?你想进就进,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洒家就是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裴悯通的下巴歪成一皱巴巴的枣核,咧嘴说道。 “公公不必忧心,这并非什么难事” “并非难事?你知道你所说的在洒家看来有多可笑!”裴干脆利落的回怼 “皇后娘娘不是要建重建麒麟山的芸辉殿吗?难道不差钱吗?”廖的眉心压的很低,锐利的双眸藏在深邃的眼眶里,神情看来绝不像是在说笑。 “你从哪知道的这个消息”裴悯通一楞!据他所了解的,皇后娘娘是的诏书发到太尉府便已被拦截,殿前太尉蔡茂以国库亏空为托词,既不着手筹备,也不将此消息公之于众,皇后问起也是三番五次的搪塞,蔡茂在帝都经营多年,又有皇后的父亲做后台,即便办事有什么差错,皇后也绝不敢忤逆父意将他革职,为了保全翠华西阁的颜面,不让外人看到皇后受到太尉府的掣肘,建芸辉殿消息便被封存,宫门外除了太尉府再无人知晓此事,今日听到廖一说,不禁吓了裴一跳。 “公公莫问,总之鄙人绝不会害了公公,我们关右行会知道娘娘有生之年,一直想建造芸辉殿,可惜我大晋连年用兵,纹银虚耗,国库亏空,实在拿不出钱,行会觉凤鸾之所忧,愿拆解一千两以解娘娘心头夙愿。” “一千两?廖大人不是在拿洒家说笑吧!”裴的眉梢几乎要跳到了脑门上,惊叹的面孔又多出不少皱纹。 “我说了,我不是大人,鄙人只是一介草民,欲解圣御之忧,只是想请裴公公牵线搭桥,鄙人能够面见娘娘,将一千两双手供上,届时公公帮了我,也算是讨的娘娘一份欢心,对公公的仕途绝无半点害处。” 廖说道这里,轻抿一口茶,算是给裴悯通反应的时间。 “我想这其中的利弊,不必我多说,公公居深宫多年,雄才谋略自是远超我等江湖鼠辈,这件事留给公公自行权衡,若是公公答应,地契我拿走,公公七百两的债务可以免除,并将这一白两提前附赠给公公。” 廖焕卿说着,又随手拿出一白两的银票摆在桌上推倒裴悯通面前,一系列动作,看的他目眩眼花,眼前这个人好像在变戏法一样,衣袖里似乎随随便便就可变幻出大把的银票,令人啧啧称奇,仿佛内里藏着万亩金屋良田。 说到这里,廖随即话锋一转:“若是公公不同意,巡防营的驻地距此仅两条街,公公现在就可以拿我归案,我话讲完” 廖焕卿双臂杵着桌面,双眼扎都不扎一下,以往常一样坚定而恭谦的目光瞪着对面的裴公公。 包括王禄之在内,屋内其他人还都抱着头躲在窗口以下,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决。 此刻,裴悯通的脑子里飞快的打着算盘,统御宫闱二十年,在茫茫宦海中摸爬滚打,裴悯通早已遍识宫闱内的厮杀暗斗,廖今谏这一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小心驶得万年船,按照裴以往的套路他绝不敢如此轻率的答应,没人知道这其中埋藏了多少后患,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任何一条拒绝的理由,自己出面引荐,帮助皇后娘娘完成夙愿,讨好娘娘,令凤颜大悦, 无疑是在给自己的政治资本添砖加瓦,今日见识到这位总舵主一掷千金的气魄,着实令他开了眼,对于建造芸辉殿所消耗的钱财,裴坚信这个所谓的“关右行会”完全有能力解决,至于日后他们会为自己捞取什么好处,会不会搅动帝都的时局,那些都在他想像能力之外,眼前的一百两银票才是实打实的硬货,何乐而不为?况且,窗户外第四支箭已经搭好,自己总不至于傻到连钱带命全都舍弃的地步,若真来硬的,就凭手下这几个虾兵蟹将能有几成胜算? 思来想去,裴悯通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将紧张的情绪释放出去。 “廖大人,哦不,廖舵主,你所言之事,洒家不能就这样告诉你行还是不行” 廖焕卿抬手讲裴悯通的话打断 “公公,鄙人不必继续说,鄙人明白了!事成之后另有酬谢。” 廖焕卿在众人驻目下起身,对着裴悯通最后施礼,叫上了王禄之及跟班的随从,昂首阔步向外走。 “对了”廖焕卿前脚刚迈出房间,似乎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迅速折返回来 “还有一件事,要公公劳心,国子寺主薄王仁恭家的女儿王禄寰还在公公府上吧?” 老太监羞愧难当,神情羞臊,双颊紧绷,如脱了水的黄瓜,顾视左右,很难为情的嘟囔了一声“嗯” “成,劳驾公公今日将这姑娘送回到王家,这一百两算是为她赎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北境之寒 “廖兄,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到王家宅子的门口,王禄之终于忍不住,憋闷在心中许久的疑问脱口而出。 出了广聚轩,王和廖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这么闷头闷脑的走着,廖焕卿在前,王禄之在后,走过整整一条街后,王禄之终于忍不住了,王禄之的平生不曾有波澜,今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王禄之的脑中满是疑问:地契他是如何拿到的?;他为何要拆借巨额钱款给皇后?;难道自己是这场豪赌中的棋子?;千万个问句最终还是化为一句话 “禄之兄”廖焕卿走到他面前,以郑重的口吻对他说到:“你只需要记得我是你的挚交便可。” 廖焕卿说完,从衣袖中抽出那张被揉的有些皱巴的地契,王禄之刚要伸手去接,廖焕卿却并未交给他,而是当着他的面将地契撕成一团碎纸,廖焕卿将手中的纸屑洒向空中 “你这?”王禄之顿时急了,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廖焕卿,搞不懂这位仁兄在玩什么把戏。 廖焕卿左手搭载他的肩膀上,右手的两指间夹着一小块被撕碎的残片,在王的面前晃了晃 “假的” “” “禄之兄,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拿你去作赌注,这份是我差人伪造的,只是那老怪物眼拙,辨不出真伪,真的地契现在应该还在令尊大人那里。” 王禄之听罢释然,紧紧握住廖焕卿的手 “廖兄,你的前世今生,我王某不会过问,但无论如何,你今日救我妹妹于水火,这份大恩我是永世难忘” 王禄之单腿向后一撤,刚要下拜,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脚卡在他腿下,令他单膝不弯曲,两只苍劲有力的手,扶着他的双肘,将他拉起来,王禄之扭头一看,只见舒瀚双手托着他的肘部,笑眯眯的做着鬼脸。 “禄之兄,何必如此”廖焕卿说道,宅子里,王仁恭似乎听到了儿子在门外说话的声音,穿过狭窄的院子,赶过来开门,嘴里一边囫囵的咒骂:“不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天到晚不知去哪里鬼混,这么晚才回来!” 王仁恭的叫骂声很大,门外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这令王禄之面露窘色。 “回去吧,令尊大人着急了”廖焕卿扶着他,嘴角笑盈盈的说道,王禄之心里五味杂陈,他拜别友人,低着头关门进屋。 “师傅,他不会去乱说什么吧,要不要我给他点警告”舒瀚走到一边伸展着自己累得酸疼的胳膊,一边龇牙咧嘴的说道。 廖在他脑门上一拍 “小子,不错啊,箭术有长进” “师傅别闹”舒瀚得了师傅的赞赏,心里美美,挠挠头,嬉皮笑脸的说道,可廖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舒瀚一脸局促,不知该哭该笑。 “箭虽射的好,但是杀伐气太重,连我这位兄弟都不放过!罚你晚饭禁食,回去抄五遍《东铭解》” “啊!还抄那东西。” “抄了这么多遍也没见你受什么教化,一副部落人的习气,” “师傅咱换点儿别的,” “六遍” “别介师傅,你不能这样啊?” “七遍” “八” “得令,师傅” 翠华西阁内,皇后沈萱倦怠的玉身,依靠着廊室的栏杆,下面是一片别致的小花园,由关右工匠专门为皇后设计,山水石桥下隐约几声蛙鸣,二楼的屋内,一半月光,一半烛光,沈萱倚靠在月光与烛光的交界处,伴着悠悠羌琴声,似卧非卧的身姿更显妖媚,一只粉透靡秀的手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肩头。皇后的手中正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读者,男宠对此嗤之一笑,皇后从未有过的认真劲让他觉得滑稽。 “本宫始终不解,为何会有人会将大把光阴靡费在这上面”皇后朱唇轻启,翻起一页,自言自语的说道。 男宠掩笑着回答:“娘娘所言语何物?” 皇后侧过书脊,将封面上《东铭解》三个字露给他。 “这通篇都是在说道统一系,存天灭欲,教人如何守父子君臣之律,还需慎独研几,狠抓私欲一闪念” “哎,娘娘,您别说了,说的微臣头都大了”男宠绕道皇后身后,双臂拥向她柔嫩的腰。 “人无私欲,苛己于理,那漫漫长路又有何意义,欲乃人之根本,任由千踩万碾,终不得陨,何苦为了这看不见,抓不到的义理去苛求自己,给自己不痛快” 男宠头痛欲裂,以往娘娘论说些事,他都要随声附和奉承几句,但现在他一点没有这种心情,心里只想着她不要在继续这虚无缥缈的空洞玄学。 “娘娘,话虽这么说,但是娘娘有没有想过,正是这些天下草民和官宦恪守义理,咱们才能有自己的私欲唯有天下熙熙皆守绳墨之规,我等才能如此快活,若是黔首受蛊于外,还能有我们的安生日子吗?你我深居幽宫,远离尘世,全所以,要我看,书写的极好,可惜该读的不是娘娘您,” 沈萱被一语点醒,沉吟半晌,心头绕来绕去,男宠的话倒是真找不出什么破绽,男宠将皇后柔弱的身体越搂越紧,白净的下巴在她的粉肩来回摩挲,两手愈加放肆。 沈萱暂且没有兴致,漆黑柔润的眼眸投向夜空,呆若玩偶,脑中回想自己刚刚读到的片段,仿佛男宠在自己身上放肆的摸索都与她无关。 男宠继续说道“我们行乐于深居幽宫之中,双脚远离尘世,靠着就是脚下这群勤恳的人,他们不过为牛马,牛马要挨鞭子才能拉车,我们便是车上的看客,鞭子挥的累了,自然要换一套把戏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拉车,所以才有了克己复礼这一说。” 男宠的唇边一路划过她细腻的脖颈,凝重的鼻息吹进耳朵里,两只手向这她的胸部试探。 “明日令礼部造册,将《东铭解》列入科举考题”皇后冷冷说道。 “遵旨”男宠翻着白眼妖里妖气的回答,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男宠使出勾魂摄魄的功夫,引的沈萱也渐渐来了兴致,就在二人即将一番之时,屋内,被月光所投射的地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阴影,腰间挎着刀,如鬼影般立在门口,远远等着即将媾和的这一男一女。 “什么人”男宠首先发现,他着上身,翻身向前,压低身子冲向八角桌,一把抓住放在桌上的佩剑,指向门口的黑影。 “你们这是在逍遥那!”黑影的声音低沉,像是风裹挟了沙粒进入喉咙所发出的声响。 “大胆贼人!夜闯皇宫是何居心,速速来人,救驾!”男宠扯开嗓子大声嚷嚷着,声音传到楼下的小花园。寂静的夜,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 “若弼,你先下去吧” 男宠身后传来皇后的声音,回头一看,沈萱已将锦袍穿好,将身体遮蔽,在蛋清色的月光下,仅露出修长的脖颈。 “娘娘,这?” “退下”皇后的命令坚定而无游移 萧若弼起身,收剑,警觉的望着门口,拾起地上的青丝衣,踱步出了侧门。 “你宫中的武备不行啊”黑影移步到屋子中心的八角桌旁,拾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水滴在他占满尘土的盔甲上,盔甲上的凝固的血迹被重新浸染,混合着泥水,流过粗糙的甲革表面,形成数个沟渠。 黑影侧身看着沈萱,半张脸进入烛光照射的区域,两道浓密的剑眉,如雄狮的鬃毛,眉心处几乎连在一起,眼眸似江心顽石,坚硬冰冷,下巴像是被凛冽朔风打磨出的形状,线条硬朗而笔直。 黑影将杯中水喝尽,自己提起桌上的青瓷壶,将杯倒满,扬起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 “父王,好久不见”沈萱在黑暗中,双手抱拳重叠于下腰,双膝微屈,这是她近五年中第一次朝着某人下拜。语气却如这铠甲一样冰冷。 沈獠端坐在桌旁,一支胳膊搭载桌上,手指捏起一小块素罗缂丝的桌布,手上的泥与血都已凝固结痂,肌肤感受不到布料精贵的纹理,但他却不断的揉搓这,来填满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想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 “你不愿意听,我可以不讲”沈獠的身体纹丝不动,双眼盯着那一小块桌布。虽说漳凌已是盛夏,但沈獠每发一声,口鼻中便喷出一丝塞北的寒气。 “父王请讲,女儿愿意”沈萱说到,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 沈寮将腰间的刀解下,落在桌上,浮尘灰土落了一地。 “我的三十万骁蟒军还困在六横山的断崖下,而他们的藩王,也就是我,却独自一人带兵突围,姑娘,你说,我这要是按照军法论处是不是要凌迟且诛九族啊?” 昏黄的光线中,沈寮的脸俯视着地上的女儿,他的话似在有意拷问沈萱的心, “女儿,久居深宫,不知北境战况,父王可否明示” 沈寮狠狠咽下一口凉水 “我三十万人马被我丢在茫茫冰海,整日遭雪国人的围剿,你知道那群畜生抓到我们的人会怎么做吗!你知道吗!” 沈寮俯下身,乌黑的指背在沈萱的脸上划过,嘴角带着瘆人的笑意。 “女儿不知”沈萱感到一股寒气逼得她穿不上气,仿佛只要喘上一口,鼻腔便会结晶。 沈寮继续说到:“他们会把我们的官兵开肠破肚,心被挖出来下锅,血被抽干混进羊奶里喝掉,因为这样他们认为才能吃掉被杀者的魂魄,才能变得更强,我们的人,头会被砍下血祭他们的先祖,那帮家伙在野外会用自己的尿洗脸,用自己爹娘的尸体去诱捕紫貂他们生性狡猾;擅游击,不到两千人的部落就可以把我的大军困在山里,他们就是旷野上的狐狸,林中的豺犬,你永远不会再想同他们纠缠” 啪的一声,沈寮将杯子落在桌上,沈萱身体本能的一哆嗦。 “想知道我如何才能解救我这三十万人吗?”沈寮猛然间伸出手,掐住女儿的脖子和下巴,沈萱猝不及防,美丽的皮肉被揉捏的变形。 父亲的鼻尖距离自己仅剩下三寸的距离,眼神似埋伏在莽莽冰原之下的远古巨兽,从头到脚,连血流都是冰冷的,双眼如秃鹰般审视者自己的女儿,仿佛会随时张开刀子般的喙,将她漂亮的脸庞啄烂。 父亲的存在将她带回到三十年前燕国的冰冷记忆中,林海雪原,看不到南方丰腴之地的温婉,只有铁c血c与对生活的挣扎。 记忆中的父亲从未对她笑过,那张脸面对所有人都如同洪荒年代的图腾,刻满了不可告人的阴谋, 短暂的童年里,喏唯有他的叔叔沈贤,满脸温情的看他,将她抱在怀里,喂她糖人,给了这个小姑娘从未体会过的父爱。 这一切都随着因为一场兵变,戛然而止。 沈萱那年六岁,蹒跚的走过空荡无人的回廊,叔叔的尸体就吊在回廊的尽头。 屋外的兵丁山呼万岁,房上的瓦片跟着震动,父亲在一遍遍的万岁声中,加冕称王 沈萱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而沈寮却并未停手,乌黑的指甲嵌入她柔嫩的脸蛋里。 “我要这一千两,来贿赂山地的其他部族,让他们网开一面,我们才能够活命,而你却将要将这钱挥霍!” 沈寮咬牙切齿的说到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能在这里花天酒地,全是为父拿命换来的,所以不管是在漳凌c北境c关右c还是东海,没有人能违抗我,听懂了吗!” 沈寮狠狠甩开女儿,站起身,向着月光关照的区域走去, “千里迢迢来一趟漳凌,您难道不想看看欣儿吗!毕竟她是您的外孙女。”皇后倒在地上,凌乱的长发将她的双眼和唇掩盖,她伏在地上,对着即将离开的父亲问道。沈寮不做声,翻身到了栏杆外,楼下马蹄声四起,当内务府的卫队来到二楼时,燕王沈寮率浩浩荡荡的马队披星戴月离开翠华西阁。 “滚!都给我滚!”沈萱对着门口一脸茫然的士兵嘶吼着,将心中压抑的悲苦冲着他们发泄出来。裴悯通慌慌张张跑到队伍前面,看到皇后似一头受的母豹,他刚忙将来的人通通哄走。 “娘娘,出什么事了,能和老奴讲讲吗?”裴悯通将貂裘大衣披在皇后的肩上,以阉人特有的柔声细语的方式,在她耳边说到。 沈萱昂起头,面朝月光,双眼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明日拟旨给太尉府,芸辉殿的工程先放一放”沈萱冷冷的言语道。 “唉”老太监轻声应答,又将裘衣往上提了提,在皇后身边多年,裴熟知皇后的所有喜怒哀乐,懂得进退,他料定脆弱的皇后此刻所渴求的是安静,如果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便是引得她一秒的不悦。 他嘎巴嘎巴嘴,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由自主的朝门外走,到了门口处迟疑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娘娘,若是因为钱两的问题,老奴倒是有一计,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野巷 就在沈寮一行人秘密入宫的当日,驻守城门的玄隼军突然发布告,将在日暮施行全城宵禁,百姓们被这一禁令莫名其妙,若非战事,除非祭天大典会施行宵禁。 一个月前,燕王自带百名铁骑突围,从雪国千里迢迢赶奔漳凌,只因太尉府一纸密函,燕王对自己的女儿的秉性了如指掌,他知道如果不受制约,皇后会干出什么荒唐事,北境战事正酣,生死存亡之际,务必保证北燕获得充分补给,在获悉自己女儿要动用国库的千两现银,燕王怒不可遏,当夜暗度陈仓,临行前命人封锁消息,害怕对手莫拉乎尔一旦知道他离开便会趁骁莾军群龙无首的机会发动总共,一行人乔装打扮,快马穿越一千里地,沿途官驿接到太尉府的密令,挑选出精壮良马,专供燕王骑行,一个月后一行人到达漳凌城外,为了不节外生枝,太尉蔡茂临时决定:当晚全城宵禁,由玄隼军负责警戒,在全城搜捕违规夜行的百姓。 “日暮已至!”日头落下,打更的老瞎子敲着锣,开始在城内走街串巷,市集的摊贩们匆匆忙忙收了市,街头恍然间变得空荡荡,几只老鸦飞上枝头,窥视着荒无人烟的街景,如同末世。 一名穿着藏青色布衫的女孩急匆匆的穿过街头,奔着北门的方向而去,日头西落,寂静的街上只有自己逐渐急促的脚步声陪伴着自己。 那女孩二十岁出头,肤色算不上娇嫩,平日里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稍微嵌入了些古铜色,但绝不粗糙,浓密的留海儿下是周正水灵的五官,微微有些麦色的皮肤让她的脸颊更显光滑。 女孩跑得有些累了,她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将挎着的竹篮放在地上,双手掐腰,穿着粗气,太阳在麒麟山的隘口处撇出最后一抹光亮,便堕入黑暗之中,女孩必须在最后一道城门关闭前出城,而一旦被玄隼军捕到,免不了牢狱之苦。 女孩东瞧西望,不知该朝哪里走,街上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天色渐暗,各家的窗纸上都出现了点点油灯的光亮,偶尔传来一辆声犬吠,女孩沿着一条孤寂的小路,疾步而行,焦灼的心急的她直咬嘴唇。本以为沿着某一条路一直走便能通到城墙根,可谁想命运竟和她开了一个恶意地玩笑,走着走着,走进了死胡同。 巷口传来一队夜巡士兵的脚步声,女孩慌忙躲到门柱后,抱着行囊,蜷缩着腿,整理着自己的衣角裤腿,生怕露出来。 一个小队的士兵手持长戈,踏着沙土路,步伐整齐,高调的从路口走过,惊扰到了临街的人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 待他们走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女孩惶恐不安,“这个时候城门肯定早就关了,不如找一家落脚” 可是诺大的帝都她又能去哪里?如今世道日衰,没有那个人家敢轻易留宿陌生人? 女孩满心焦灼之时,却突然发现路口不远处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躺在地上,她走进一看:一个身穿暗紫色锦袍的男子,男子爬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脸歪向一侧,紧贴地面,不知已经昏迷了多久,本应色泽光亮袍子几乎是已经被沙土掩埋,同沙粒融为一体,原有的难以辨认,他就像一个从地上鼓出的沙包,脸上的皮肤因为脱水变得干瘪毫无弹性,龟裂的嘴唇半张,让人看不出年龄,只晓得有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躺在这。 女孩不想惹上麻烦,她想要离开,却又不忍心,将活生生的一个人放在这不管,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她试探性的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手按在他的背上轻轻推了推。 “喂,你没事吧?”女孩问道,对方不答话, 女孩从他凌乱的袖口处找到他的手腕,为他把脉,发现脉搏微弱到几乎停滞 她又将手伸到他的鼻下,想要看看这人是否还有鼻息,可手刚伸过去,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吓到,他的嘴唇贴着地面,毫无规律的蠕动,声音瘆人,像是土块卡住了喉咙,艰难的倒气,他双手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干咳,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久,他几乎是要将半个肺咳出来。 男子一只手扶着喉咙,另一只手在空中无助的乱抓,女孩被他的样子吓到,退闪一旁。 “水,水”男子用干裂的嗓音喊道。 静彤站的远远,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羊皮水袋,小心翼翼的探下身子,递给他,男子抓过水袋,没命的往自己喉咙里灌,由于喝得太急,气管被呛到,又是一阵要命的咳嗽,他痛苦的伏在地上,作呕吐状。 见他太可怜,女孩控制不住自己的恻隐之心,便蹲到他身旁,用手轻拍他的背来缓解不适。 历经一番折腾,男子不再咳了,他靠在身后一处石柱上,双手护着胸口,紧闭双眼,接着月光,女孩这才看清此人的容貌,他看上去似乎比自己略小一些,肤色较白,一看便是平日足不出户,少了风吹日晒的辛苦,而他左侧的额头上有着一处肿胀的血斑,周围乌青,为钝器所伤,或是撞到了石头之类的坚硬物体。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躺在这?”女孩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本想过去帮他猜一猜额头上的汗,但一想,毕竟是一生人,还是一男子,三更半夜,不宜走的太近,女孩便停止了这份善念,将手帕远远的递给那人,让他擦汗。 “我是被我的兄弟从马车挤下去的”男子一边擦拭着脸,一边平静的说到,平静到像是在讲一个和他不相干的人。 “兄弟?什么样的兄弟能干出这种事来!”女孩的话中显得愤愤不平,男子却淡然一笑 “没事,习惯了!” 男子所表现出的异常平静令人纳闷,女孩心里盘算着:从这身行头判断,或许此人是什么显贵人家,不便和自己这样一个平常女子透露太多,她刚刚见到他时,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气脉微弱,额头带伤,这更像是激烈打斗后的场景,可既然他不提,她也就不便再问。 “水还喝吗?” “哦,对这个还给你”男子拾起身旁的水袋,双手交还给女孩。 “多谢姑娘相助”男子作揖道谢,女孩没有搭茬,自顾自的将羊皮水袋规规矩矩的包好,塞进行囊里。 她起身,轻轻用手掸去身上的浮灰,男子见她起身,自己也扶着石柱,踉跄从地上勉强起身,这不免让她有些紧张,她又向外让出一步,目光正好能够囊括男子的全身,他的年岁不大,和女孩自己年纪相仿,或许比她还要小几岁,有着男性少有的鹅蛋的脸,线条柔美,月光下的眼神显得稚嫩,温婉:女孩所理解不了的那种温婉 “请问姑娘尊姓?”男子问道,一只手依然扶着胸口,刚刚剧烈的不适感觉并没有消除,男子强忍着,保持着优雅,额角渗出不少虚汗, 他双手抱拳,其中一支胳膊因为被压在身下太久血流不通,而显得僵硬, “这个不便说吧!”女孩小声说道,以同样礼貌的方式回绝,抬头一看,男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望着她的双眼,这让她的目光不知该向何处安放,而男子却显得堂堂正正,没有任何男女授受不亲的羞愧。 令她感到局促的场面持续了几秒,便被不远处的铁靴的声音打破。 “哎呀,不好了,官兵来了,我的走了,你也赶快躲起来!” “多谢姑娘搭救,姑娘多保重” “你快躲起来吧,后会有期!”女孩抓起行囊,奔向街边的岔路口,临行前草草丢下一句话。 男子并没有逃,而是从容的立在原地,望着女孩,直到他消失在漆黑的岔路里。 “在那”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远远看到一个人影立在街口,如同群狼找到了饵料,加快了脚步奔来。 男子身后,叮当作响的兵器声越来越近,但他却没有半点逃遁的意思,他对着漆黑的岔路深深叹息了一句 “后会有期,上官静彤” 说完,转过身,正面朝向前来抓捕他的士兵。 “大胆,三更半夜违抗禁令,在街头夜游,立刻报上姓名!” 数把矛头对准男子,就在距离他胸口三尺远的地方。 男子,甩开锦袍,从腰间抽出一块金斋腰牌。 士兵们傻了眼,纷纷丢下兵器,匍匐在地上。原来那金斋腰牌为皇家专用,行走与萧蔷内的唯一据节。 “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冒犯,敢问殿下遵位?”前一秒还硬气十足的统兵官,哆哆嗦嗦的问道。 “吾乃四皇子高衍” “小的不知,还望四皇子恕罪,不知四皇子何故来到这荒街野巷?” 高衍仰头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被自己的兄弟从马车上推下来,人事不省,方才流落到此” 低着头的几个士兵私下里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殿下,小人这就护送您回宫”统兵官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