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戏莲叶间》 第一章 暖香院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南山镇,暖香院。 一夜荒唐,临近中午,姑娘们才一个个慵懒起身梳妆。 花魁娘子的房间又传出一阵打骂声,呯呤哐啷什么东西掉了一地,有人呜呜地哭。 去年人牙子带来个姑娘,杏眼,小嘴,细腰,长腿。老鸨瞅了一眼,都没还价就买下了;现任花魁一看见姑娘,当时脸色就不好了。 买下来才发现她是个傻子。笨手笨脚,脑子不清楚,说不出一句完整句子,也弄不太明白别人说什么,终日浑浑噩噩,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这样的姑娘怎么见客?买都买了,没办法,只好留着干些杂活。 花魁把那姑娘要了去当粗使丫头,每日使唤来使唤去,动则打骂,把姑娘当出气孔。老鸨也不管,毕竟摇钱树是花魁,傻姑娘是赔钱货。 那姑娘吃不饱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来,后半夜才能睡下。她自己又笨手笨脚,平白留了借口让花魁打骂。花魁每次都喜欢打脸,打得姑娘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今天花魁心情不好,又找姑娘出气,说姑娘打坏了她喜欢的花瓶,要老鸨把姑娘关柴房里思过。 天寒地冻,没吃没喝,可怜见的。 —— ——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明日冬至,今晚晚冬至庙会,南山镇通宵不落城门。 大街上热闹非凡,羊肉汤铺子热气腾腾,小笼包摊档冒出白色蒸汽从街头飘到街尾,炸红糖糍粑的,烤排骨的,挑着担子叫卖热豆浆热豆腐花的,吹糖人的,串臭豆腐的……街上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你踩了我的鞋,他绊了你的脚,笑的骂的哭的叫的,闹翻天。 一人一马,踏着月光从南城门徐徐入城。高头青骢马,膘肥身健,戴碧色辔头,安翠绿马鞍。马上贵公子,内穿暗纹提花银白缎长袍,外罩淡绿素纹夹袄,领口镶一圈白狐毛,白玉发扣束起黑发如瀑。 马蹄哒哒,踱到大街街尾。周围人流渐密,这一人一马引起了不少路人注意。尤其是成群结队出来玩耍的年轻女子,害羞的低头转脸窃窃私语,不时偷眼一瞟,红了脸颊;大胆的直接笑闹嚷起来:“那位俊公子,可是来看庙会的?一起么?” 公子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脚下,竟翻身下马,弯腰躲在马后面,悄咪咪牵着马往僻静小巷处躲去了。没想到这位公子面皮这么薄,叫嚷的姑娘有些懊恼,不一会儿也就过了,跟伙伴打打闹闹往大街热闹去,消失在人群中。 那公子躲进小巷,左右看看,空无一人。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迎风展开,抖一抖,手帕上裹边的银线发起光来。手帕中间绣了一尾金色小鱼,四角各绣了一张碧绿的莲叶。小鱼刚睡醒似的舒展了一下,扭了扭,在手帕上灵巧地游动起来,一会儿,停在一个位置不动了。 公子点点头,把手帕叠起来收回怀里;看看身旁打着响鼻的青骢马,一挥手,大马凭空消失了。 他在小巷旁街里左右穿梭,最后在城北一条挂着大红灯笼的巷口停下。 凉风吹来阵阵脂粉暖香,香气中若有若无掺杂着莺歌燕语。 这里? 正迟疑,一个黑衣伙计鞠躬作揖一脸谄笑地迎了出来:“哎呦呦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公子许久不来了,还以为您把咱家姑娘忘了呢。” 公子:“你谁?你家姑娘是谁?什么许久不来?我是第一次来,想来你认错人了。” 伙计有点尴尬。本来嘛,这些迎客的客套话,哪家不是这么说的,凑个近乎不是?一般客人,新客也好老客也罢,欢欢喜喜应了就是,大家亲亲热热一团和气不好吗?哪有这么较真的? 不过这位公子一身贵气,上下穿戴都是值钱货,一看就是大客——新手大客,人傻钱多呀。 伙计赶紧赔笑:“是是,怪我怪我,我这眼神太不济了,惹公子不快,罪过罪过。公子里边请——” 窄窄的巷口,进去才知别有洞天。眼前豁然开朗,一栋红木两层主楼,张灯结彩,上书“暖香院”三字,小楼后面连着一片红绿掩映的雅致厢房。 伙计弯腰引公子进门,远远喊一嗓子:“贵客到——” 一个彩色球体滚过来,震得地面颤两颤,后面追着一队小丫鬟。 噢,不是球,是胖成一团球的老鸨。 “哎呦呦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公子许久不来了,还以为您把咱家姑娘忘了呢——” 伙计畏畏缩缩看看老鸨,又尴尬地看看公子,果然公子开口: “我是第一次来,你认错人了。” 伙计默默后退,老鸨略尴尬,一时无话。 公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抛给老鸨:“听说是这个规矩。抱歉,第一次来不熟悉。” 胖球老鸨身手敏捷接住金子,往袖里一揣,喜笑颜开:“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真是见外。想找什么样的姑娘呀?” 公子上下一比,左右一划:“大约这么高,这么宽,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一对耳,两只胳膊两条腿,挺漂亮一姑娘。” 小丫鬟们都捂嘴偷笑,这公子模样俊俏,出手阔绰,可惜脑子不好使。 老鸨一个眼神喝住丫鬟,笑道:“公子,您这描述有点抽象哈。咱院里的姑娘大约都长这样,都漂亮。不如公子移步楼上雅座,我让院里姑娘都出来,您慢慢挑?” 公子端坐雅间,一排排莺莺燕燕流水般进去,又流水般出来,公子一个都没选上: “没这么胖。” “没这么瘦。” “没这么黑。” “没这么白。” “眼睛没这么小。” “鼻子没这么塌。” …… 莫不是遇上找茬的?每看完一排,公子就甩出一锭金子给老鸨,老鸨笑成一朵花,忙不迭催着院里姑娘来参选,只恨自己姑娘不够多。 不多时,整个暖香院都传遍了,来了个帅气多金又挑剔的傻公子,但凡有空的姑娘都涌到主楼二楼来看热闹了,有客的姑娘都一个个找个借口抽个空来瞅一眼参个选。 整个院的姑娘都看了一遍,老鸨怀里的金锭都沉得她抱不住了,公子还没挑到。 老鸨擦擦头上的汗:“公子啊,院里姑娘您都看过一遍了,就没一个合意的?”她可不舍得把到手的金子还回去。 公子面露奇怪之色:“不可能啊。真的全部姑娘都来了?” 人群里噗嗤一声笑,一个刻薄的声音:“哎妈妈,柴房里不是还有一个吗?说不定对公子胃口呢。” 说话的是花魁。刚才她信心满满地站到公子跟前,抛一个媚眼,满以为公子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谁知公子一脸关切道:“姑娘,眼疾得赶紧治。” 众人哄堂大笑。花魁丢了面子,一肚子火气跑了,没多久又回来围观,她倒想知道哪位能入这位公子的眼。 公子看向老鸨,老鸨瞪一眼花魁,挤出笑脸:“公子,柴房那个不见得人,没得污了公子的眼。” “为何?” “哎呀呀,那不是我看走眼了么。去年人牙子送过来的,我见好眉好貌文文静静就收了,花了我八十两银子呢。哪知是个傻的,话都说不全,又傻又犟,没法接客,只好留着做杂活。做杂活都毛手毛脚,今天又打碎东西,关在柴房思过呢。” “见见无妨。”又扔出一锭金子。 “赶紧的,带过来。” 不久,人群自动分开,两个丫鬟推着一位姑娘进来。姑娘裹着半新不旧粗布袍,头发蓬乱,沾着稻草,脸上一道道深深浅浅指甲挠过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一双翦水秋瞳里满是迷茫和懵懂。 公子看了看,起身道:“就是她。” 满场不可思议地倒抽冷气。 老鸨赶忙吩咐:“安排一间上好的房间——” “不用麻烦,就那个花魁那间,直接住就行。” “那我住哪?”花魁尖叫起来。 “劳烦花魁姑娘委屈一下住柴房,明早能帮忙送洗脸水过来就再好不过了。”公子说罢,又塞给老鸨一锭金子。 老鸨欢天喜地喊人把花魁拉走了。 —— —— 花魁房里,姑娘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 公子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姑娘的头,姑娘却吓了一跳,手里点心一丢,钻进桌子底躲了起来。 公子赶忙弯腰去拉:“鱼鱼?鱼鱼!我不是坏人!我是句芒啊,你不记得了——” 她拼命躲拼命挣扎,“砰”一下脑袋重重撞了桌板。 公子突然就哭了,哭得浑身发抖脸憋得通红,捂着眼,泪水在指缝间蔓延。 姑娘迟疑了一阵,捡起刚才丢下的点心,递到公子眼前。 公子平静下来,狠狠擦擦眼睛,接过点心,塞进嘴里一口吞掉。没说什么,给姑娘漱口擦手,安顿到床上睡下,自己在窗边榻上坐了一夜。 —— —— 第二天早上,花魁真的送洗脸水来了,后面跟着喜笑颜开的老鸨。 鱼鱼一看见花魁就吓得瑟瑟发抖,直往床下钻。句芒没好气地瞟了瞟花魁,老鸨赶忙打发花魁走了。 句芒塞给老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个姑娘我要赎走。” 老鸨脸上一喜,抢过银票,思量思量,又眼珠一转:“公子,这才一百两?这姑娘可美着呢……” “昨晚你说了是八十两买的,多给二十两,还不够付她这一年多的衣食?虽然你们也没给她什么衣食。还有昨日给的金锭,做人要是太贪得无厌——” 老鸨生怕他把银票拿回去,马上塞进怀里:“够的够的,嘿嘿。公子可要用早饭?” “不了,我们这就走。” 句芒搂着鱼鱼,在老鸨左一句“公子慢走”、右一句“公子再来”的欢送中出了暖香院大门。 好容易摆脱老鸨,走远找了个偏僻角落。句芒一挥手,青骢马凭空出现了,喷个响鼻,静静站着。鱼鱼喊着“大马马”就去揪马鬓毛,马也不恼,就任她揪。 句芒翻身上马,长臂一展把傻站着的鱼鱼抱上马,放在身前坐好搂紧,鱼鱼特别开心地叫了一声:“驾!” 马蹄哒哒从北门出了城。 当晚暖香院花魁气鼓鼓地回自己房间睡觉。半夜被痒醒,浑身奇痒难耐,抓挠不停,抓得全身全脸都是血痕,找郎中也看不出病因。养了几个月,恢复了,但老客人都另寻了新欢,她过气了。 老鸨把金锭收在陶罐里藏在床下。到年底取出来清点时,发现陶罐里空空如也,金锭不翼而飞。全院大搜查,找不出来。报了官,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血胭脂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从南山镇北门出来,一路都是绵延的田地。 正值冬月,田地一片光秃秃,棕黑的泥土混着枯黄的碎稻杆大咧咧暴露在不甚明亮的冬日阳光里。偏南方不怎么下雪,要是能下场大雪,厚厚的把田地铺上,白茫茫一片,也比这样光秃秃的好看。 鱼鱼一路都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看见支棱着枯枝的大树要惊叹一下,看见枯水的小河要惊叹一下,看见天上有鸟儿飞过也要惊叹一下。 以前的日子,她是过得有多苦闷? 句芒心疼地叹了口气:“鱼鱼,饿了没?” 她没说话,肚子倒是叫了几声。 句芒抱鱼鱼下马,在河边找了块空地坐下,从兜里里摸出几个红薯,浅浅地埋进土里用泥盖住,在上面生了堆火。过了一会儿,捡根木棍把火堆拨开,刨开土,香喷喷的烤红薯就出炉了。 鱼鱼伸手就抓,被烫得嗷嗷叫,发脾气要踢走红薯。 句芒边笑边捡起来,剥了皮吹凉了再递给鱼鱼。 鱼鱼闷头大吃,连吃两个,吃得太急差点噎着。 句芒赶忙舀来水:“慢点吃啊,没人跟你抢的,管够。” 鱼鱼闻闻手里的第三个红薯,想了想,把红薯递到句芒嘴边。 这鱼鱼,人虽然傻了,还会心疼人关心自己。句芒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轻轻把红薯推回去:“我不饿,你吃吧。” 鱼鱼紧紧抿嘴。 句芒一头雾水,看看红薯,咦颜色好像不对;凑前闻一闻,呃,这个红薯坏了。 句芒表示有点受伤,但咱不能跟傻子一般见识,对吧。 吃完东西,句芒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小手帕,抖了抖,看小鱼游,鱼鱼也好奇地凑过来。 “这还是你送给我的呢,不记得了吧?哎哎不能吃!快吐出来——你是狗啊……” —— —— 一路没有人烟,天黑后才到了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句芒扣响了村口一户小院黄泥矮砖房的门,开门的是位老爷爷。 “老人家,我们兄妹赶路,天黑了不方便继续走。我自己倒没什么,我的妹妹身体不好,能不能借宿一晚?” “好说好说,进来吧。老婆子,有客人!” 不顾句芒阻拦,老爷爷老奶奶硬是煮了汤圆给二人吃。鱼鱼吧唧吧唧吃汤圆,顺便把句芒那碗也吃了。句芒介绍说,鱼鱼脑袋有毛病,是往京师去治病的,二老唏嘘不已。 句芒问:“就二老过日子?没有亲人子女?” “唉,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上个月她俩说趁农闲,去前头山阴镇做工挣点钱,冬至就回来。现如今冬至了,人影都见不着。老头子腿脚不灵便,我眼睛看不清,村里也只有几把走不动路的老骨头,去不了镇上打听,也只能等着。我这几天心里都慌慌的,就怕两个女儿出什么事。” “你就是多心,”老爷爷接话,“两个大闺女,能出什么事?山阴镇上几十年太平,能出什么事?想来是做工太忙,年底就该回来了。” 一夜安眠。 第二天清早,老婆婆硬给他们塞了两个烧饼才放他们走。句芒偷偷在大爷兜里塞了点碎银。 —— —— 下午到了山阴镇,找了间客栈安置好,就带鱼鱼逛街去了。 爱美真是女人的天性,傻子也不例外。逛到一条卖衣物首饰胭脂水粉的大街,鱼鱼就挪不动腿了。这家卖布料的,不错不错;旁边卖成衣的,甚好甚好;咦,那边有卖耳环吊坠的,瞧一瞧…… 嗬,女人~傻归傻,花起钱来一点不含糊,反正她看见喜欢的只管拿了就走,句芒追在后面付钱。 街上最好的位置有间很大的铺子,门庭若市,人非常多,基本都是女客人。鱼鱼仗着身材娇小几下就挤进去了。句芒挤得一身臭汗,不知撞了多少人、被多少人踩了脚,要不是长得好看,早就被一窝女客喊着非礼撵出去了。 好容易挤进去,鱼鱼抓起几盒胭脂就往外溜,句芒赶在店伙计叫嚷之前把钱银塞上,紧赶慢赶往外挤,生怕弄丢鱼鱼。 好在鱼鱼光顾着玩胭脂,停在店口没走远。 句芒提着大包小包去拿胭脂:“来,我拿着,晚上再玩好不好?” 拿过胭脂,句芒感觉不对劲,凑近鼻子闻闻,心下一凛。 回头看,铺子叫露华阁,客人熙熙攘攘,没什么异样;仔细瞧瞧,铺子里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怨气? 句芒心下狐疑,哄着鱼鱼回了客栈,晚饭时有意无意向店小二打听露华阁。 “哎呦,那可是一等一的上好香粉铺子,省府里的太太小姐都来买的。” 铺子姓林,祖传的生意。太爷爷辈的时候开的铺,兴旺一时,传到爷爷辈时生意渐渐淡了。传到上任当家林老爷手里时,铺子只是勉力支撑。前年林老爷过世,铺子交给了独子林之深。林公子接手时,铺子濒临倒闭,几乎破产。 也是年轻人脑子活,能办事。去年起,露华阁的胭脂水粉改了配方。初时免费发送试用,小姐太太们一涂上脸,个个粉面桃腮灵动水嫩,妙不可言,个个跟找到宝似的争着抢着买。铺子又红火起来,如日中天。 跟小二聊了阵,回过头来,一桌菜早被鱼鱼闷声吃个精光,连盘子都舔干净了。 “这么能吃!小二,加份烤鱼~” —— —— 夜黑风高,听着外边更夫敲着竹梆子拖着鞋子走远。 三更。 鱼鱼四爪八叉霸占了整张床,睡得呼呼正香,不时吧唧吧唧嘴,许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口水淌了一枕头。 嫌弃归嫌弃,句芒还是给她擦了口水,掖了被子,然后开窗翻了出去。 一路小心警惕,鬼鬼祟祟潜到露华阁,句芒才想起忘记换上黑色夜行衣了,身上的银白长袍在夜色中跟明亮的月光交相辉映,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尴尬地挠挠头:“第一次,不熟悉流程。”反正也成功到了,不要在意细节。 当街是露华阁铺子,店伙计白日来铺子干活,收铺后各自回家,不留宿。铺子后面是外作坊,负责胭脂水粉的分装和包装。 铺子后面是林家内院,住着林家家眷。从店小二处听来的八卦,林公子前年大婚,跟夫人琴瑟和鸣,感情甚好。婚后,林夫人身子不好,要静养,林公子便把内院的下人都打发走了。所以,内院幽静得渗人。 院子最深处是内作坊,据说藏着林家的独门秘方,声名在外的露华阁胭脂水粉就在这里配成的,只有林氏夫妇能进入。 在铺子、外作坊、内院、内作坊巡了一圈,句芒确认最不正常的地方是内作坊,笼罩着灰蒙蒙的怨气,夹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寻常人闻不出来。 他潜入内作坊,束发的白玉发扣自动开始发光,像脑袋上顶了支蜡烛,虽然滑稽,但管用嘛。 三面墙都是高到屋顶的满墙货柜,放着各种干花和各色矿石,想来是胭脂原料。左面货柜前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是大大小小的研钵、各种瓶瓶罐罐、天平,应该是制作胭脂的工具。右面货柜前的地上排着数十个瓷罐,从深红、枣红、砖红到桃红、水红、杏粉,全是深深浅浅配好的胭脂,血腥味就是从这儿来的。 句芒蹑手蹑脚在作坊里走了几圈,在左面大桌旁趴下,伸手摸摸桌下地面,摸到一个拉环。用力一拉,地面上嵌的暗门被拉起来了,露出黑洞洞的地道和一截梯子。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一下去,差点没被熏晕。大约是,腐烂的猪肉在潲水、屎水和血水的混合物里泡了一个月的味道。 底下是狭长的地道,沿边隔出一排牢房,有十来间,每间只有三尺见方,每间关一个十几二十的年轻女子,其中一间关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她们有的面目呆滞在牢房里转圈,有的眼神空洞坐在地上,有的缩在一角浑身发抖,有的被五花大绑捆着。牢房里脏得很,大约她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所有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伤痕累累,有的伤口还在滴血,褴褛的衣服上也有一大块一大块的或干涸或湿润的暗红血渍。 句芒出现在牢房里,却没有人有反应,似是看不见他。 地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犯人们像是在各自牢房里演哑剧。 而最深处的牢房里,瘫软在地上的,赫然是鱼鱼! 句芒赶忙冲过去,手刚撘上牢房门,背后传来一声柔媚轻笑:“嘻——” 一只白玉雕琢般莹白修长的手,柔软地跟丝绸一样,抚上句芒的肩膀,指甲上的大红丹蔻娇艳欲滴:“上仙,救她做什么。你看我嘛,我不比她美?我不比她更像她?嘻——” 身后美人,一张温柔的小小圆脸,一双温柔的大圆眼,看上去人畜无害,惹人怜爱。 “猫妖?” “嘻,什么猫妖,人家是林夫人了啦。” “你捡来的东西可还好用?” “好用得紧。” “失主都找上门了,该还了吧?” “上仙开口,我胆子那么小,哪敢不还。” “胆子小?不小吧,你看你绑架了这么多无辜凡人女子呢。” “哎呦,可不是我绑架。她们硬要来脂粉铺子做工帮佣,我能怎么办,我也只能收留她们呀。她们贡献少少一点血来做胭脂,也是如她们所愿,帮脂粉铺子做工,不是么?嘻——” “把东西还回来,把这些姑娘放了。” 猫妖凑近句芒,轻轻对他耳朵呼气:“哎呦好怕哦~我不,你又能耐我何?给你面子你教你一声上仙,你自己有多少能耐,你自己不清楚?也就剩点变戏法哄傻子的能耐了吧?下午我就发现你和那傻子了,守株待兔等你晚上过来呢。你的拳脚,貌似还不如我这个小妖吧?哈哈哈哈没那本事就别逞强!” 她双手突然暴长,捏住句芒像扔一袋土豆一样往旁边一丢,十指尖尖化作十把尖锐的红顶长刀,往句芒扑去。 眼看就要碰到,忽地几十枝翠绿柔软的枝条从句芒手中冒出,箭雨一般飞弹过去,一拨挡住猫妖,一拨裹住自己。 “树枝?句芒上仙,这就是你的本事?变几根树枝就能拦住我?哈——” 刚开了个头就笑不出来了,她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打喷嚏、流口水、抽搐,有种愈来愈强烈的想就地倒下打滚的冲动,心砰砰砰像要跳出胸腔,同时整只妖又被喷涌而出的喜悦、快乐、满足感充斥着,有种飘飘欲仙的爽感。 “啊这这什么——啊!” 飘飘欲仙的爽感像一只无形巨手强拧着她往那些枝条上凑,咬住叶子就啃。越啃,那种又难受又迷幻又快乐到极致的感觉就越强烈,感觉越强烈就越想啃,明知问题出在树枝上面,却控制不住自己。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控制不住在笑,口水和白沫混着嚼进去的碎叶、青汁从嘴角淌下来,手脚在抖,全身完全瘫软下来。 “啊啊不要……这是什么啊啊好喜欢……收回去……啊好爽好爽喵喵……饶命啊喵不要啊喵……要要要好开心啊喵喵喵……” 句芒源源不断放出枝条,枝条织成一个笼子,把她困在里面。她一边挣扎一边不收控制地啃噬着枝条上的叶子,啃着啃着开始抽搐呕吐,边呕吐边控制不住地啃,最后呕出一块暗红色的发光东西,瞬间化作一只胖大的橘猫,昏死过去。 句芒拿树枝夹起那块发光物,用叶子擦擦干净塞进怀里:“不是很嚣张的吗?区区几枝猫薄荷就受不了了?我是不能打架,但我有脑子啊,哼!” 牢房里的“鱼鱼”,瞬间变成了一撮猫毛。猫妖对牢房里的姑娘施的聋哑瞎咒也随即失效,她们懵懵懂懂尖叫的的尖叫,大哭的大哭,晕过去的晕过去,喊救命的喊救命,地牢里被震得灰尘扑籔籔往下掉。 “安静!安静!别吵!!我不是坏人!!!” 完全没用,姑娘们更惊恐了,吵得越来越响。 句芒无奈,只得释放出一股浓郁的不知名草木香。女孩子们吸入这股味道,很快镇定下来,进入半睡眠状态。 “站好,排队。” 这些姑娘真的乖乖排好队了。 句芒问第一个姑娘:“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莫小花,住莫家村。” 句芒挥手变出一枝蒲公英:“握住,你回莫家村莫小花家。” 咻一下,握着蒲公英的莫小花就不见了。 一个接一个,最后是那对双胞胎姐妹。果然,就是昨晚收留句芒鱼鱼二人的那对老夫妇家姑娘。 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把姑娘都送走了。 猫妖也醒了,噢,现在不是猫妖了。其实它早就醒了,但一醒来就啃关着它的笼子——猫薄荷枝叶嘛,哪只猫能抵抗呢。啃多了就晕过去,醒来了又啃,叶子都啃光了,它虚脱地趴在笼子里喘大气。 “你虽然伤人,但还没到害人性命的地步。看着你现在就一普通猫,无力继续作恶的份上,饶你一命,捉老鼠去吧。” 一挥手,笼子不见了,猫喵喵叫着跑走了。 —— —— 句芒离开林家,回到客栈,天已蒙蒙亮。 鱼鱼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被踢到地上。 他兴奋地搓搓手,掏出怀里那块东西,那块东西也兴奋地闪了闪。 想了想,倒茶水冲了冲那东西——毕竟是呕吐物里捡出来的,脏兮兮——然后摁在鱼鱼额头上。 那东西一碰到鱼鱼额头就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火,随即化成炽热的强光渗进鱼鱼额头,消失不见了。 刚刚还沉睡着的鱼鱼猛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坐起来。 “鱼鱼,感觉怎么样?”句芒兴高采烈地凑到鱼鱼跟前。 鱼鱼愣愣地看了句芒一阵,忽然眼睛柔媚一眯,轻启樱唇: “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祝融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句芒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歪地上了:“猫妖!?” “喵~” “完了完了…...猫妖附体了…...” 句芒哆哆嗦嗦凑上前,探探鱼鱼额头,左瞧右看检查一番:“没有被附体啊,好端端的,怎么了?” 鱼鱼只顾喵喵叫着把脑袋往句芒手掌上蹭:“喵~” 在房里踱了百八十个圈子,挠掉了百八十根头发,他实在想不出来哪儿出了差错。那边厢,鱼鱼喵喵叫着下了床,轻快地绕着房间走起猫步来。 咬咬牙,他点了根蜡烛,双手合掌,闭目对着蜡烛上的火焰念念有词。过了半盏茶时间,蜡烛上豆大的小火焰忽得蹿起两丈高,火焰中显出一位男子的半身像。 他一身火红披风,披风上有火焰射着火花四处流窜,卷曲的红发无风而舞,发尾亮着红光。面目严肃,抿着嘴,嘴角似不悦地下垂,皱眉盯着句芒,瞳孔中火焰熊熊燃烧。 句芒不由自主立正、挺胸、收腹,咽了咽口水,弱弱喊了声:“祝融三哥好。” 祝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嗯……那个,大伙儿都好吗?” “说正事。” “呃?哦。那个,我从一只猫妖哪里找回了鱼鱼的一部分灵体,但是放回她体内后,她好像成了只猫?” 祝融扭头看了看缩在床下揣手装猫的鱼鱼,瞳孔里飞出几星火花。 “你放进去的那部分灵体在猫体内待久了,染上了猫气,把猫气带进她身体里了。她体内原来毫无灵气,猫气就盖住了她的本我,冒了出来。” “还有救么?” “小事,烧一烧,把猫气烧了就好。” “烧她?她现在就相当于一个凡人,别——” 句芒还不急说完,祝融已经举起双手,掌间拉出一个硕大的火球,砰一下砸向鱼鱼。 那火球像是长了眼睛,避开一路的桌椅,绕开床架,直接钻进床下,把见势不妙往里爬的鱼鱼包裹了起来。片刻,火球丢下昏死过去的鱼鱼,撤回祝融处,钻进披风不见了。 “醒了就没事了。” 句芒担心地不行,又不敢跑过去看,继续垂手在祝融跟前站着,只不住地往床下瞟了又瞟。 祝融沉默半晌,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消失不见了。 豆大的小火焰在蜡烛头顶晃晃悠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句芒撇撇嘴,叹了口气,对着蜡烛道了声:“谢谢祝融三哥。” —— —— 他把鱼鱼从床底拖出来,顺便拖出了满地灰尘。拍打拍打把她身上拍干净,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搬来张椅子坐在床边等。 过了一阵,鱼鱼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定定看着句芒。 句芒紧张地屏住呼吸—— 鱼鱼把眼睛柔媚一眯,轻启樱唇: “你瞅啥呢,傻狗?” 呼,句芒松了口气,这回是真鱼鱼了。 他一身轻松地站起身:“瞅傻子呢。” 两人对视良久,噗嗤笑了。 笑了一阵,鱼鱼停住,很认真地对句芒说:“狗子,谢谢。” 句芒不好意思,扭头看另一边,挠着头:“谢什么谢,见外了不是。” “噗,这啥?雪花纷飞啊。这么多头皮屑,你多久没洗头了?” “啊,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怎么会有头皮屑?好像,自下来找你到现在一直没洗过头……怪不得总觉得痒,想挠呢。” “呕!” “还嫌弃我,你自己多久没洗头洗澡了?身上一股馊味儿,该别有跳蚤吧。” “咦?还真是我身上的酸臭味,我还以为是你的…...不对,你身上也有!” “啧!简直了……我找店小二要热水洗澡去。” —— —— 各自洗漱干净,要来早餐美美吃了一顿。 “狗子,话说,我到底怎么了?我只有那么丁点印象,记得我是在瑶园赏花,在亭子里打了个盹,醒过来,就到了凡间。之前一直是在个妓院里?我记不清楚,脑袋里一团浆糊,大多时间是迷糊着的,偶尔清醒。感觉就像,我的魂魄住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体里,长时间昏睡着,偶尔混混沌沌睁眼看看周围,又不受控制的睡过去了。” 她喝了几口豆浆,接着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你带我出妓院那段,我恍惚知道的,像是我远远看了场你和我演的哑剧,然后又睡过去了。再醒来,我就完全清醒了,就现在这个样。人是清醒,可是感觉我的灵体不完整了?我现在就是凡人一个吧?” 放下豆浆碗,摆出最可爱的姿势:“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让我下来云游历练?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咳咳,这个嘛,这个呢……很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就当是下来云游历练吧,我日后再详细跟你说。” “那你就是陪练咯?还卖关子。不就云游历练么,为什么还要把我的灵体打散?” “目前不方便说。” “好的吧。陪练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首要任务当然是找齐你的灵体啦。现在只找回来一部分,接着去找其它的。” “怎么找?知道在哪儿不?” 句芒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四角各一朵碧绿莲叶,中心一尾金色小鱼。 “这不是我绣的指南帕?专门做给你这个路痴的。” “哎哎,你现在是凡人,一切得仪仗本仙,说话客气点啊。我托人改造了一下,把它改得能感知你的身体和灵体,它会指出最近的身体或者灵体方位。我就是用它找到你和那只猫的,棒吧?” 说着,小鱼开始游了,在离鱼鱼最近的手帕一角停下。 “上仙大人,您老这个创意非常好,非常妙,棒得呱呱叫。只是,我现在体内有一部分灵体了,我又离手帕最近。身体在这,灵体也在这,这小鱼岂不是会一直指着我?” “呃,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我也没考虑过。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鱼鱼笑得满地打滚,笑够了才抹着笑出的眼泪说:“没事没事,虽然有缺陷,这个设计还是不错的。我们四处走走逛逛,虽然效率低些,总能找到的。如果靠近我的灵体,我应该也能感应到的。” “也只能这样了。” “辛苦你啦。对了,谁帮你改造的?” “保密。” “嘁~不稀罕知道~” —— —— 二人收拾收拾,离开客栈上路了。 路上途径露华阁铺子,看见铺子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 打听得知,露华阁铺子今日突然不开门。据说是林公子一觉醒来,发现林夫人不见了,四处寻找之时还在内作坊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原来以前一直是林夫人把持内作坊,从来不让林公子靠近。林公子报了官,正等官府派人来调查。 八卦完毕,两人迅速离开,低调地出了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水仙(上)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了月余,一无所获,完全没找到灵体的蛛丝马迹。 天是越来越冷了,到了滴水成冰的腊月。有时飘点碎雪,这倒没什么,最怕飘完碎雪飘冷雨。冷雨一泡,满地碎雪立马化成雪水,雪水里结着冰碴。踩上去,一不留就摔个大马趴,衣裳也被弄得湿哒哒。这种雨雪天气最是冻人,衣裳一湿,更是冰冷刺骨。 鱼鱼裹着新买的棉衣,冻得鼻头通红直跺脚。句芒还是那身白缎长袍、淡绿夹袄,风度翩翩佳公子一枚。两人站一起,就像是贵公子带着粗使丫鬟出游。 “狗子,你不冷啊?” “颤抖吧凡人,这点冷气在本上仙的法力前不堪一击,嘎嘎嘎。” “呵呵,那你好棒棒哦。哎,那边有卖汤面的!快快快,我要吃汤面暖和暖和。” 不远处的汤面小摊,热气腾腾,白烟袅袅,一个老爷爷在乐呵呵地烧水、下面、招呼客人。客人们捧着大面碗围坐在小摊边的小板凳上,旁边锅里的热气和面前碗里的热气蒸得一个个红光满面,吸溜吸溜吃着热汤面,看起来又暖和又满足。 鱼鱼拔腿就要往小摊跑,却被句芒一把提溜住衣领,跑不动,只能原地踏步。 “狗子上仙行行好,本凡人要吃面啊啊啊——” “鱼大爷,我刚发现,我们没钱了……” “蛤?” “一文铜板都没了。” “咦?早上买棉衣你不是还有几颗碎银么?” 句芒耳根有点红:“昨天钱就用光了,早上的是我变出来的。那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变出来的东西过个一两天就会不见。早上那个成衣铺老板,肥头大耳老鼠眼,人家小乞丐在他铺子门口坐一坐都不让。这种奸商,骗一骗无所谓。那个卖汤面的老爷爷,身上衣服补丁叠补丁,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摊讨生活,不容易,可不能拿变出来的钱骗他。” “你之前用的真钱是哪来的?” “我下到凡间从衣袖里摸出来的,想来是几位兄弟悄悄塞给我的。” “啧,财商低啊兄弟,花钱没规划。现在好了,真是只能喝西北风了。” “我又不会觉得饿,吃这些凡间五谷还玷污了我仙气呢……谁要吃东西,就谁去想办法筹钱呗。”句芒嘟嘟囔囔。 “得,晚上睡外面雪地,你愿意?” “那不行,多难受。”句芒头摇成一只拨浪鼓。 “愣着干啥,想办法挣钱去。” —— —— 在街上溜达了几圈,没找到挣钱的法子。 做苦力嘛,放不下身段。摆摊嘛,货都没有卖空气么?做店伙计么,老板看句芒这光鲜一身,只当是纨绔子弟吃饱了撑着来找乐子。鱼鱼建议句芒卖艺,用仙力变戏法,被句芒义正言辞拒绝了:“要低调。” 蹲在街角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几个大妈闲聊: “王家可是要不行咯……” “哪个王家?怎么了?” “就城西王员外家嘛,你不知道?听说他家闹鬼,不得安生的!现在到处悬赏找高人捉鬼呢。” “真的假的?快给我讲讲——” 偷听的两人相视一笑。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句芒再不济也是个仙,捉个鬼,还不是手到擒来? (句芒:谁说老子不济了?给我站出来!ヽ(`Д′)?) —— —— 往城西走,一路打听找到王员外家的宅子。 二人绕着宅子走了一圈。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句芒面目凝重,示意鱼鱼把耳朵凑过来:“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你严肃个啥,我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呢。” “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要严肃对待。要么没有鬼,要么啊,这鬼太厉害,能隐瞒气息,连本仙都骗过。” “哎呀,你又不难骗,啊不不,我错了,那鬼太狡猾了!现在什么打算,这一票干不干?” “来都来了,干!神圣的使命感让我无法对这家可怜人置之不理。” “好样的!” “先跟主人谈谈价钱。” “噗…...” 朱红大门紧闭,二人上前扣门,手都拍疼了也没人来开。 莫非因为宅子闹鬼,已经搬走了? 正商量上哪打听王家去向,大门“吱呀”开了条细缝,一个女声问: “你们找谁?” “请问王员外住这吗?” “公公出城上香了,你们是?” “我们,呃,我们是——” “噢,是公公请来的高人?” “对对对,我就是高人,后面那个是我侍女。”鱼鱼闻言,从背后狠狠掐了句芒一把。 “啊,快请进。” 女子费力地拉开门让进二人,立马又把门关上栓好。 是个年轻的姑娘,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簪个银步摇,一身鹅黄色厚棉袄,领口镶的一圈白狐毛趁得一张小脸格外清秀。 “不好意思啊,我公公带着全家人去城外寒露寺上香祈福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去之前,我听他们商量请高人来看宅子什么的,还以为是去寒露寺请了一起回来。不知道高人您会先过来,完全没准备。招呼不周,真是失礼。” “没事没事。” “敢问高人怎么称呼?” 鱼鱼抢答:“汪天师。” “汪天师,失敬失敬。请问是来看宅子哪里?” 句芒瞪了偷笑的鱼鱼一眼,回过头:“路上匆忙,王员外还没跟我细说,只让我先过来。” “这样啊。我也不知道公公打算看哪里、看什么。不如,我先安排天师您住下,等公公他们回来了再细说?实在不好意思,兴许要耽搁天师几日了。” 只要包吃包住有钱收,高兴还来不及,耽搁几日算什么:“好说好说。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水仙,是王家的大儿媳妇。” 王家是座三进院子。从大门进去,左边是会客花厅,右边是耳房,面前是一道垂花门和抄手游廊。从垂花门跨入二进院,左右各三间厢房。继续往前是三进院,左右各一个小庭院,庭院后面各有一大一小两间厢房,前方一个小花园,花园后面是一排厢房。 水仙引着句芒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笑着说:“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才要不是我例行每天巡一圈宅子,怕就错过天师了呢。” 句芒道:“宅子里只留下你一个人?连下人都带走了?” “我夫君也在,不过他身子不好,吃过药正睡着,不方便来拜见天师。下人是都带走了,反正我不需要人服侍,夫君有我服侍。公公婆婆年纪大了,多些人跟着好。” 鱼鱼脱口而出:“那也不好吧,你一个姑娘家又照顾病人又打理宅院的,多少留几个人帮个忙嘛。” “没事,我年轻嘛,做得过来。”水仙这么说着,眼神却有些暗淡。 谈话间到了三进院,水仙指指右边:“那边是公公婆婆住的院。” 又指指左边:“这边是夫君和我住的院。” 最后把二人带到花园后面一排厢房中的一间:“天师歇这里可好?一直空置的房子,我平时都有打扫的,很干净,待会儿您丫鬟跟我去搬干净床褥过来铺上就行了。” 厢房里分内外隔间,内隔间一张大床,外隔间一张临时小床,想来是给值夜的小厮丫鬟眯眼用的。果然,水仙对鱼鱼说:“外隔间刚好给你睡,也方便你伺候天师。跟我来取天师的寝具吧。” 句芒笑了,鱼鱼只得无奈地跟水仙去搬被褥。 天色渐晚,水仙又送来了晚饭和烛火,告诉鱼鱼哪里取水烧水,招呼二人有什么事就去左院大厢房找她,就回房了。 吃过东西洗漱完毕,鱼鱼凑到句芒旁边问:“怎么样,汪天师,有什么发现?” “没有。” “哎,你这也太弱了点吧,丢神仙的脸。” “你行哦,你行你上,凡人~” 正斗嘴,突然有人敲门:“汪天师歇下了吗?” 门外来客面目清秀,戴一顶毛毡帽,一身深灰狐皮袄。 句芒非常诧异:“这是——” 来人作揖道:“天师好,我是王家大少爷王熙,现在才来拜见,实在失礼。我身子不好,吃了药就一直在睡,方才刚醒。水仙跟我说高人到了,我就赶紧来拜见。这么晚了,实在抱歉,水仙应该早叫醒我的……” “呃。” “我就是来见个礼。天师早点歇下,我们明日细聊。有哪里不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左厢房找我。那我回去了,不打扰您歇息。” “哦——慢走啊。” 目送来客走远,关上门。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又不约而同去开门,走出屋去,往左院大厢房走。 到院口,里面一大一小两厢房都黑灯瞎火的,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 “他……们,这么快睡下了?” 句芒摇摇头:“我得进去看看。” “啊,私闯睡房,不太好吧?” “怕啦?那你先回去。” “怕啥?我是担心别人把你这天师当淫贼。走你——” 鱼鱼带头上前,轻轻敲门:“水仙姐姐睡下了吗?我是汪天师的丫鬟。汪天师他……他尿床啦,请问还有干净被褥吗?” 句芒“噗”地喷了鱼鱼一头口水。 等了一会儿,房里没有响应。 句芒又敲敲门:“王公子,我是汪天师,我失眠,请问有酒吗?” 又等了一会儿,房里还是没有响应。 句芒伸手一推,房门没有锁。 两人踏进房间,句芒把头上的白玉发扣调亮。 房里空气闷得跟陈年地窖一样,应该是长期门窗紧闭没通过。寒风夹着点点碎雪从他们推开的门缝往里灌,地上的尘土和着碎雪被吹起,又被融化的碎雪打湿沉到地面,变成湿哒哒黏糊糊的暗色斑点,竟有几分像干涸的血点。 布局跟水仙安排他们住的房间一样,分为内外两个隔间,只是更宽敞。 外隔间所有东西,太师椅,贵妃榻,多宝阁,都罩着一层黑布,窗上也拉着一层厚厚的黑窗帘,内外隔间由一道黑幕帘隔开。 鱼鱼:“这看着不像有人住呀。难道水仙不是人?” “不会吧,我觉得她挺像人的。进里面看看。” 凑前掀开内外隔间幕帘,才发现这些不是黑布,而是红布,浓郁深沉的大红色。 内间没有窗,靠墙的桌椅也都罩着大红布。 房中央是一张雕花红木床,罩着黑色床帐,由顶及地遮得严严实实。 句芒壮着胆子掀开黑色床帐,里面还有一层白色床帐;再掀开白色床帐,里面还有一层大红床帐。 掀开大红床帐,眼前是铺好的喜床——如一切正常洞房花烛夜的喜床一样,大红鸳鸯戏水锦被,锦被上压着各种吉祥寓意的干果,花生、桂圆、红枣、枸杞、核桃,又热闹又喜庆,床头是一双龙凤大红枕头。 只是,细看之下,锦被上的干果已经长出了斑斑绿霉,有的被虫子驻出了黑洞,还有些蚂蚁在干果堆间钻来钻去。锦被和龙凤枕头上,还有许多破口,似是被利器刺过。 其中一只龙凤枕头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黑漆白字灵牌。 鱼鱼惊叫出声,句芒拉起鱼鱼就往外退。 此时突然“撕拉”一声响,一个黑影带着满身寒气,举着个东西冲了进来,撕开隔间幕布哇哇怪叫着就往内间扑。情急中句芒抓起鱼鱼往床下一推,自己就地一滚也躲进床下。 那黑影径直奔往大床。 “糟糕!冲着我们来的!” 眼看黑影到了床前,句芒赶紧抱着鱼鱼往旁边一滚,从床尾滚了出去。 黑影却没管他们,站在床前,举起手里东西往床上就是一阵猛刺。鱼鱼和句芒正想伺机逃走,那东西却像突然发现了他们,转头就往他们砍来。 “关住它关住它!”鱼鱼急地大叫。 句芒连忙变出粗壮的棘条挡在他们和黑影之间,手臂粗的棘条挥舞着伸向黑影,迅速围拢,闭合成一个笼子。 黑影狂叫着砍棘条,武器却被棘条死死夹住;它便挥拳一气乱打,重重的打在带刺的棘条上,似不知疼痛。 二人赶紧往外跑,刚跑到外隔间,就听见那黑影没声音了。 回头一看,黑影自己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像要把自己掐死。不一会儿倒在地上,很快又站起来,一只手死掐着脖子,另一只手使劲想把掐脖子的手拉来。左手右手打成一团,左脚右脚互相踢打,黑影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住地撞到棘条笼子的四壁,自己打自己、自己又给自己拉架,诡异极了。 折腾了一阵,那黑影不动了。 二人抵不过好奇心,上前查看。 笼子里晕过去的,赫然是水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水仙(下)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折腾了一阵,那黑影不动了。 二人上前查看,笼子里晕过去的,赫然是水仙。 鱼鱼下巴都惊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句芒沉吟片刻,说:“水仙的身体里,除了她自己,还寄居了另外两个人。她自己和另外两个人之间,应该有联系。” “寄居?你能把另外那两个人叫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臣妾做不到啊……我现在也就只能变棵树变个花什么的。” “那现在怎么办?” “先把她关着,明天等她清醒了,再细问?” “也只能这样了。” --------------------------手动分割线-------------------------- 第二天清早,他们被前院闹哄哄一片人声吵醒。 左院有许多人,他们出现,就被团团围住: “是你变棘条笼子困住大少奶奶的?” “他就是九寒师太说的高人?” “果然气宇不凡哎。” 句芒身后的鱼鱼被众人自动忽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轰走人群:“都散了都散了,干活去。” 到了跟前对句芒弯腰一揖:“这位高人,我家老爷想请您一叙。” 大厢房的门关着,管家领他们进侧面小厢房,关上门退下。 正面太师椅上并排坐着一对富态的夫妇,应该是王员外和员外夫人;左边榻上侧坐着一位老师太,面容清瘦,一身灰布长袍;内里床榻拉着薄纱帘,里面隐约躺着个人,猜测是水仙。 王员外夫妇起身请句芒二人在右边榻坐下:“高人请坐。小姓王,叫我老王就好。高人尊姓?” “小姓汪。” 师太对句芒和鱼鱼微微躬身:“老衲九寒。” 二人连忙回礼:“九寒师太好。” 师太颔首,而后对王员外夫妇说:“汪天师也到了,还请施主把实情道来。” 两夫妇局促地看看对方,王员外嗫嚅了两句,终于开口道:“我来说吧。” 王员外夫妇虽然家中殷实,却膝下空虚,人到中年才得了个独子,取名为王熙。 中年得子,自然宝贝得不得了。可惜这位王公子,自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从小到大什么名医都请遍了、什么偏方都试过,没用,还是病殃殃的。 本想着,身体弱点就弱点,反正家里殷实,也不指望他做出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大事。只要王熙平平安安长大,成亲,生个孩子继承香火,王员外夫妇就阿弥陀佛,百年后也能放心去见列祖列宗了。 可谁知,王熙刚及弱冠,还没来得及说亲,身体状况忽然一落千丈,一日虚弱过一日,不出两个月,就恶化到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四处求请来的名医大夫,看了都摇头,让王员外准备后事。 王夫人哭得暗无天日,王员外急得几乎一夜白头。 正不知所措之时,有个云游道士,白胖高大,瞎了一只左眼,自己找上门来。自称听闻王家的事,非常同情,特意上门来化解。 那道士一看就是得道之士,一进门就表演了两手隔空取物、隔墙听语,厉害得不行。 这下王氏夫妇激动坏了,儿子有救了!对那道士日日鲍参翅肚供养着,天天好言好语拜着求着。 那道士盘恒了几日,嘴上推辞,手里却抓紧王员外塞过去的大叠银票不撒手。最后留下一道符,让王氏夫妇马上给王熙订一门亲事,十日后让新娘子过门冲喜,入洞房后让新娘把符烧成灰冲水灌王熙喝了,王熙的小命就保住了,且往后无忧。 外面谁不知道王家有个病秧子公子,忽然急着求亲,必然是奔着冲喜的目的去的,哪家肯把女儿嫁过来?王氏夫妇只好给媒婆重金相求,媒婆在邻近乡下找了个落魄秀才家的女儿。秀才是个滥赌成性的酒鬼,要够了钱,就把女儿直接推给媒婆带走了。 这女儿,就是水仙。 十日后,王家大宅里一片大红,新娘子水仙如期过门。王熙躺在床上起不来,水仙便抱着只代替新郎的公鸡拜了堂。 随后入洞房,在王员外和员外夫人期盼的目光中,水仙按指示把符纸烧了,灰搅进茶杯,喂王熙喝了。 众人屏气凝神站在床边,只等奇迹发生。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王熙依旧安静地躺着。 王夫人忍不住上前摸摸爱子,手触处一片冰凉——王熙竟已经静悄悄死去。 王夫人跌坐地上,水仙晕倒了,众人嚎啕大哭。 红事变白事,喜堂变灵堂。 人死了,道士跑了,没办法呀,只得把丧事办了。 头七,王熙入土为安,丧事了结。而水仙,足足昏迷了七天,找大夫来看,只说无碍,可能是伤心过度陷入沉睡状态。好在王熙入土后,水仙醒来了。 可是,大家很快发现,水仙不正常。 那天水仙醒后,大家终于放下心,可以安生吃顿饭了。晚饭时还好好的,吃着吃着,水仙忽然把碗一放,起身走了。 正不明所以,水仙又回来了,穿着王熙生前的衣服,坐下来就继续吃饭。 王员外愕然:“水仙,你做什么穿熙儿的衣服?” 水仙奇怪地看看王员外:“爹,我穿我自己的衣服,怎么了?水仙,她刚才不是说了犯困,先回房歇息么。” “啊?” “吃饭啊,都盯着我干嘛。” 日日如此,只要天一黑,水仙就突然变成了顶着水仙脸的王熙,说话声调语气、小习惯小动作都跟王熙活着时候一模一样。 下人们嘴巴不严实,一来二去传出去,外面都说王家是闹鬼,王熙上了水仙的身。 王氏夫妇很害怕,那个道士说的保住小命,就是这个意思? 太诡异了! 所以二人赶忙去寒露寺,请九寒师太来帮忙。 --------------------------手动分割线-------------------------- 九寒师太听罢,微微皱眉,句芒也没有说话。 王员外对句芒作个揖,对九寒一拜:“师太,天师,我们实是被黑心道士害了,搞得家里不得安生。求二位帮帮我们呀,钱银要多少都好说!” 句芒说:“王员外,您是不是说漏了些东西?” “就这些。” “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些细节,一时忘了?” “没有啊高人,实话如此。” 这么说着,王员外却在句芒他们的注视下涨红了脸,闷出一脑门的汗,坐在太师椅上挪来挪去,像有针扎屁股。旁边的员外夫人在悄悄扯他衣袖。 句芒起身,伸了个大懒腰,招呼鱼鱼:“走吧,看来人家并不是诚心想解决问题。既然信不过我们,对我们遮遮掩掩有所隐瞒,我们也没必要在这耗费时间了。九寒师太,一起走吧?” 夫妇二人见九寒师太也站起身来,愈发慌神。王夫人跑过来拉住九寒师太,嗔怪王员外:“老头子,都说了吧!这个时候了,还怕什么?” 王员外双手捂脸,叹了口气。 话说水仙那好赌的酒鬼爹见钱眼开,把水仙强塞给了王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知要嫁给个活死人,说不定嫁过去就要守寡,但水仙也没办法,哭哭啼啼也只能从了。 水仙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叫张虎。两家是邻居,从小,张虎就带着水仙捞鱼摸虾,夏天摘荷叶,冬天挖地瓜。二人渐渐长大,情窦初开,愣头青张虎喜欢上了水仙。可是水仙只觉得张虎傻愣傻愣的,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他。还没犹豫出个结果呢,水仙就被她爹推入了火坑。 那日洞房,王氏夫妇怕人多眼杂,屏退了全部下人,让水仙烧符喂水。 水仙刚把水灌进王熙嘴里,外间呼地跳进一个人,一手挥刀,一手拉着水仙就跑。 竟然是张虎!不知动了什么脑筋,用了什么方法,事先潜进了新房,藏在外间柜子里,趁此刻人少好下手,跳出来劫亲。 也是时运不济,那张虎可能是太紧张,拉着水仙转身要跑,可是一转身莫名其妙左脚就踩到了右脚,狠狠摔了下去,好巧不巧脑袋重重磕到了又尖又硬的木床角,脑袋上砸了个血窟窿,往地上摔时喉咙不知怎么的往他自己拿的刀上擦了一下,又割了个大口。一下子就没了气。 王氏夫妇完全吓呆了,还没来得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抢亲的跳出来忽然又死了,新娶的媳妇晕了,符水一半进了儿子的口,一半洒在了抢亲的身上。 这事说出去,任谁也不信呐,他们两夫妇还不得背上杀人的罪名? 越想越怕,两人回过神来,赶紧把现场处理了,儿子是去世了的,媳妇是晕了的,抢亲的拖去院里挖坑埋了。 后面的发生的事,跟他们前面说的一致。 鱼鱼双手一拍:“这就解释得通了,怪不得你说水仙身体里寄居着两个人呢。” “阿弥陀佛。”九寒师太念了声法号,说:“那个道士可是自称姓马?” “正是。” “我知道他。看来,他又被放出来了。你们先把那个年轻人的尸骨好生葬了吧。” 王家择日把张虎的尸骨请了出来,在王熙墓地旁边找了块好地,重新安葬。张家父母都去世了,只有一个幼弟,便安排在王家乡下的庄子里。 九寒师太念了三天往生咒,把王熙和张虎的魂魄超度去了地府。两人都不是恶人,听了九寒指点,也就听话得去了。 水仙清醒后,得知一切,心情非常复杂,既不愿意继续呆在王家,也回不去娘家,便哀求九寒师太带她回寒露寺带发修行一段时间。 句芒和鱼鱼揣着王员外送的盘缠,送九寒师太和水仙到寒露寺山下,挥手告别。 转身走着,忽然听得九寒在身后说:“先往北,再往西。” 二人回头,却只见九寒和水仙的背影远远消失在盘山小径间。 “师太是叫我们先往北走,然后往西走?” “我猜是吧?” “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干嘛?” “高人嘛。” “那,往北走多北再转西呢?” “佛曰不可说。” “你个冒牌汪天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人皮刺绣(上)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越往北,雪国风光越盛。雪下得越来越多,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雪停的时候,天蓝如洗,冬阳刺破层层沉积的冷空气,被树上枯枝间凝结的冰棱折射出七色彩虹,铺洒在地面堆积的皑皑白雪上。 依九寒师太的话,句芒和鱼鱼往北走。 这天穿过梅岭。 几日前天气乍暖,催开了一山野梅,红梅朵朵,点缀得本是焦黑枯黄干树一片的山谷生意盎然。这两天又突然回寒,冻雨霏霏,夹杂着碎雪翻飞。枯枝结成条条冰柱,朵朵梅花被冰雪包裹住,一片银装素裹中悄悄错落透着点点艳红,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踏雪上行,一路拨开张牙舞爪的树枝,走得气喘吁吁。 “冷不冷?”句芒边拍开鱼鱼头上落的碎冰碎雪边问。 “不冷,就是走得费劲。你是不是有匹青骢马,我还痴傻着那时好像骑过?怎么不遛出来骑了?” 句芒从背囊里掏出一只玩具竹马,四寸长,通体青绿,小巧玲珑:“雪地里马不好跑。呐,在这里。” 鱼鱼接过去细看:“咦,这是你小时候玩的那只竹马?” 一枝梅树斜伸出来挡住路,枝端冻着一只小小的梅花苞,青红萼片紧紧裹着,萼片缝隙里挤出一线明红花瓣。 句芒轻柔地把梅枝拨开:“过两个月,这些梅花就都结成青梅了。” “你这人,我问你竹马,你答什么青梅呀——呃……” 鱼鱼顿了顿,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得讪讪地笑了笑。 刚伸出手想把竹马还给句芒,天色一黑,忽地狂风大作,冷风夹着残雪断枝往脸上扑打,吹得人睁不开眼。 鱼鱼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旁边句芒喊了自己一句,就脑袋一空什么都不知道了。 —— —— 不知过了多久,鱼鱼被冻醒了,冻得手脚发麻。 周围一片漆黑,远处好像有道小门,透出些许红光,看不真切。 好像有滴水声,“滴答”,“滴答”,一滴,两滴。 一滴水吧嗒溅到鱼鱼脸上,冰凉刺骨。 鱼鱼连忙伸手去擦,一动才知,手脚都被绑住了。 她吓得大叫:“句芒——句芒——你在哪里?” 句芒——句芒——在哪里——哪里——哪里—— 回音延绵不绝,在耳边回响。 是被关进山洞里了? 远处那道红光动了,一点一点,飘飘忽忽地靠近。 一位高瘦颀长的女子,提着一盏红灯笼,袅袅娜娜飘到鱼鱼跟前。 她一头黑发如瀑,松松系着一条黑底绣红梅发带,清瘦的身体裹在一袭纯黑暗红滚边绣红梅大氅里。 她举起红灯笼,灯笼上画着几杈梅枝,弯下腰,细细打量鱼鱼。 打量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句芒是谁?” 话语间,有凉风轻起,暗香盈袖。 鱼鱼警惕地盯着她,不开口。 她轻轻笑了,眉目舒展,明朗得如雪中绽放的梅花:“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刚才还在跟你讲什么青梅竹马的那位男子嘛。” 她站直身体,笑容一收,忽地变脸:“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了。” 鱼鱼心想,这个梅花妖莫不是单身太久了,所以妖格分裂,嫉妒别人谈情说爱?啊呸呸,我才不是跟句芒谈情说爱呢。 见鱼鱼没有反应,那妖又轻轻笑了:“通常呀,被我抓的凡人都怕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冷静?” “你是以为,你的情侣是个仙人,肯定马上就能找过来,把我痛打一顿,把你救出去。所以,你一点儿都不怕,对不?” 她婀娜地绕着鱼鱼走了一圈:“那你就错了。那个辣鸡仙人,弱得不行,依我看,连个刚成形的雏妖都打不过,何况我这修行数千年的老妖?现如今,天庭的仙人都这么不济吗?” 周围渐渐变亮了一些,不知是哪里发出的光,微微发红。 “我在这里数千年,很寂寞的。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周围变得更亮,可以看清四周。 果然是在深深的山洞里,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像一个笼子,把鱼鱼关在里面。 鱼鱼被五花大绑在一条钟乳石柱上。 周围的钟乳石上,好像也放着些,似人非人的东西。 是人皮,完整剥下来的人皮。 有的像是新鲜剥下来,软踏踏一片铺在钟乳石上,鲜红水嫩,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想来就是刚才听见的水滴声了。 有的已经洗净晾干,被竹架子撑起来,绷得紧紧地,靠在钟乳石柱上。 有的也是被竹架子绷开,上面浅浅画了花样子草稿,旁边放着竹篓子,竹篓子里是各色彩线、绣花针、细头尖剪子、针垫。 还有的,人皮上绣满了各色图样,有梅花映雪图,有踏雪寻梅图,有青梅酿酒图,流光溢彩,人皮内里再用东西填充起来,成为立体的人形,站在钟乳石间。 “怎么样,你留下来陪我,我让你变成天地间绝美的艺术品,永存于世,好不好?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找他们干嘛,对吧?” 鱼鱼只觉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隐隐约约感觉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像是许多小蚂蚁在啃咬,也可能是无数绣花针在轻轻扎进皮肤里。 她牙齿磕磕打着架:“不,不好吧。这位,梅花姐姐……我我我皮肤不好的,坑坑洼洼还长痘,别浪费了您的刺绣功夫……” 梅花妖绣眉一挑:“谁告诉你我是姐姐的?” “啊?” 鱼鱼强自镇定看过去,这才留意到梅花妖的喉结。 “梅、梅花哥哥,对对对不起——” “哥哥也好,姐姐也罢,你就留下来陪我嘛,好不好嘛?” “不不好吧……” 梅花妖叹了口气:“他也不陪我,你们也不陪我。可是,人家真的很寂寞呀。” 轰隆隆——山洞开始抖动,山岩碎屑扑簌簌往下掉,石灰岩钟乳石发出咔啦咔啦碎裂的声音。 完了,梅花妖生气,要把山洞弄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人皮刺绣(下)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鱼鱼的尖叫还没出口,山洞停止了颤抖。 再睁眼,旁边柱子上赫然绑着句芒。 “句芒,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怎么样?没——” 两人忽然说不出话了,梅花妖嫌弃地撇撇嘴:“我最讨厌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的了,还是在我面前,哼。” 他看看鱼鱼,左右捏捏脸、掐掐手,说:“你嘛,皮还不错,够柔软细腻,制作起来应该不费什么工夫。就是皮有点薄,容易破。不过也没关系,我绣的时候轻一点就是了。绣点什么呢?你这皮粉粉嫩嫩白里通红的,就绣个白梅含苞图吧。” 又凑近看看句芒,弹一弹脸颊:“你这个也不错,皮厚有弹性,发挥空间比较大,还可以绣双面立体绣。就是皮没那姑娘的光滑,绣之前得稍微打磨一下。仙人的皮,我还是第一次绣呢,不如绣我的自画像?妖相仙皮,多有意思。” “第一步是剥皮,皮得活剥才新鲜。特别是,人受了惊吓,血脉偾张,皮下面充够了血,才够红润够有弹性。这样的好皮,绣起来事半功倍,也更能显出彩线的颜色。” “剥完皮,剩下的骨肉我当然是不吃的,都埋起来了。喏,就你们脚下那个位置。” “剥完了还得洗刷干净,把不小心连带剥出来的鲜肉、筋膜、血管什么的剔除干净,只留下干干净净一张皮。放心啦,我有经验,不会弄破你们的皮的。” “剔干净后晾到不多不少一半干,用绣花竹绷子绷开。太湿的时候绷,会皱皮;太干了再绷,皮容易撑破。” “竹绷子绷好了,得再晾十天半个月的,等皮全干了,就可以绣了。” “刺绣这个东西啊,可费眼神了。不能急,要慢慢绣,一不小心绣错了,整张皮就费了。那岂不是糟蹋了你们的好意?” “等我慢慢绣完了,再用上好的梅花干把你们的皮填充起来。这样,你们又可以站起来了,跟活着时候一个样。又美,又能永远存在,还能陪着我,多好。” “但是你们看,这工序多复杂,挺累的。我没那么多精力,也不贪心,多了我绣不过来。” “留一个陪我就够了。这样吧,你们商量一下,谁走,谁留?你们可以说话了。”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她(他)走,我留下!” “哎呦呦,不得了了。我问了这么多对情侣,哪个不是抢着要逃的。” 耳边突然响起无数凄惨的嚎叫,夹杂着拉扯人皮的撕拉声,洗刷人皮的唰唰声,绣花针穿针引线在人皮间穿梭的沙沙声。 “给你们听一听,都是之前的人被活剥皮的叫声,我觉得叫得好的就留了音。” 梅花妖笑了笑:“好好听一听,再想一想,我回头再来问。” 说完便走了,留下鱼鱼句芒二人,和满洞成品半成品的人皮,还有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声的凄厉惨叫。 —— —— “你傻呀,我好歹也是一个仙,留下来,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他说你是辣鸡仙人,弱得不行。估计他给你剥个皮什么的也毫无压力吧。” “……那也比你纯凡人体留下来强吧。” “我是凡人的身体,但好歹也是云游历练的仙人呀。他几千年的妖了,告诉他实情,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你…...其实已经不算仙了,天庭取消了你的仙籍。” “啊?为什么?不是说,是放我下来云游历练吗?这么大的事,没人通知我呀?” “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 “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总之,就是我留下吧。你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一脱身就去找你。” “我不觉得你能脱身……还是我留下,你出去赶紧找救兵救我。你那几个兄弟,祝融他们,不是很讲义气的么?” “唉,他们——” 惨叫声停了,梅花妖突然出现了。 “你们两个,真是无趣。” “住在这里,很冷清,很无聊的。我也只好偶尔抓对情侣什么的,调戏调戏,调剂调剂这些苦闷日子。” 鱼鱼弱弱地问:“为什么抓情侣?” “因为我讨厌情侣呗。我好像看错了,你们还在暧昧阶段,没到情侣?” 句芒:“正当朋友关系。” “噗,当我傻呀,青梅竹马都出来了。” 梅花妖就地坐下,继续说: “抓情侣,多好玩呀。一说要做人皮刺绣,一对对都吓尿了。再说可以留一个走一个,一对对就开始吵了,要不是绑着,得打起来以命相搏吧。什么恶毒的话都能骂出来,八百年前的旧账都能翻出来。奇了怪了,明明被抓的时候还那么恩恩爱爱,携手来看梅花,花前月下,浪漫着呢。” “这些人,日常秀恩爱不够,还要秀到我梅岭上来;秀就秀吧,关键事件怎么不秀了,一个人皮刺绣就吓得恨不得直接取对方姓名。你们说该不该抓?你说。” 被点名的鱼鱼啊了一声,呐呐道:“那也不该取人性命啊……这么残忍。” 梅花妖白了鱼鱼一眼,一弹指,周围的人皮纷纷变成了梅树枝,二人身上的绳索也消失不见了。 “道具,道具懂不懂?那些情侣,我戏弄完就放走了。我一个修行几千年的妖,取人性命做什么?平白给自己添天劫啊?刺绣我倒是真的会做,呐,我的衣服发带都是自己绣的。” 二人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背后一片冷汗湿透了衣衫。 “哎,我说,你们两个都是仙啊?怎么混得这么惨?一个仙法弱如鸡,一个干脆灵体都缺了,凡人一个。搞什么的?” “……” “不好说是吧?那算了。你们是要去找回灵体?” “对。” “带上我呗?我在这里,很闷的。戏弄情侣的把戏也玩了好多年了,不想玩了。” 也不等二人答应,“咻”一下变成一支梅花簪子,卡在鱼鱼发间了。 鱼鱼用力拔梅花簪子,拔不动:“哎,他这是赖住我们了?” 句芒也来拔,除了拔下一把头发,疼得鱼鱼嗷嗷直叫,簪子纹丝不动。 “那也没办法,只能被他赖着了……谁让我们打不过人家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桃花酿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冬雪消融,春意渐浓。 最是一年春好处,细雨如酥,草色嫩青,小桃初绽蕊。 一匹高头青骢马,驼着一男一女,踢踢踏踏冒着小雨在官道上一路小跑。 正是句芒和鱼鱼。 “我说,你别再拔那梅花簪子了,反正都拔不下来。平白拔掉头发,年纪轻轻成了秃头,哎呦可怜见的。” 鱼鱼气馁地垂下手:“不在你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天顶着这么个梅花妖,我压力大呀,压力使人头秃啊。” “那能怎么样?把头发剃光?” 鱼鱼居然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可以一试哎,没了头发,看他往哪儿插。哎呦!” 发簪突然“啪”地弹了她脑袋一下:“剃光头发,我就直接插你头皮里,好不好?” “别,不好,大爷不要啊!”她可不想脑袋开花,何况是开一朵妖花。 “傻不拉几的。我睡了啊,别吵我。”说完发簪就不动了。 句芒同情地拍拍鱼鱼脑袋:“我们打不过人家,忍着吧,反正他也不重,还蛮好看的。天色暗了,前面好像是家店,去歇歇?” 鱼鱼有气无力道:“很好,都行,没关系。” —— —— 行至店家前,是一座两层木质小楼。门口蓝花布酒招上写着“桃花酿”,被细雨打得半湿。门边一左一右两个灯笼刚刚点亮,一个写着“小吃”,一个写着“住宿”。看来,是个兼有住宿吃食的小酒馆。 二人在门口下马,一位头发斑白却身体健硕的大伯迎了出来:“小店有酒有饭有住宿,客人有何吩咐?我是店老板,姓花。” “花老板,我们先吃饭,要住宿的。” 花老板唤人牵马,出来个一个细瘦身材的好看姑娘,把马牵去后院。 “这是小女初桃,需要什么只管使唤她。客人快请进。” 句芒扭头对初桃大喊:“谢谢姑娘!不用喂马,它吃过啦。” 进了门,只见一楼是大堂,十来张方桌,坐了半满,大多是围灯划拳吃酒嗑瓜子的客人,二楼是雅间和客房。 远离那些吵吵嚷嚷的酒客,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家常菜。 句芒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汤,笑眯眯看着鱼鱼风卷残云开怀大嚼。 “看你吃饭真开心。” 鱼鱼边嚼丸子边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说不上来。大约是,老农在喂猪的时候,欣慰地看着自己养的猪仔大口吃食茁壮成长,那种满足感。” “你!咳咳咳……”鱼鱼噎得直翻白眼。 门口进来一个人,喝酒的客人纷纷停杯打招呼: “三哥!” “三哥又来探望初桃姑娘?” “一起喝一杯啊三哥?” 那人身高体壮,戴一顶瓜皮帽,穿一身黑绸袍,对众人点点头,由花老板点头哈腰地领上了二楼雅间。 客人们继续乌烟瘴气地行令喝酒,很快一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半醉半醒下,笑的骂的吵的,越闹越凶。 “一班酒鬼。” “说明这家酿的酒好喝。” “你要尝点不?” “不要,我只吃饭。” “饭桶。” “……弱鸡仙人!” 边吃边斗嘴,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才吃完。那边喝酒的客人也都喝得东倒西歪,半醒不醒的。 之前上楼的三哥似乎也吃饱喝足了,由初桃姑娘送着下楼。 那群客人口齿不清地招呼: “三、三哥吃好啦,慢走——” “哎哎,那不是,不是初桃姑娘?” “嘿嘿嘿初桃姑娘,你终于从了三哥了?” 那姑娘紧绷的小脸一片苍白,想来是相当厌恶这些醉酒客人说三道四,加快脚步把那位三哥送出了门。 没多久,花老板出来了,结账,送客,跟要赊账的客人纠缠,收拾东西打烊。 句芒和鱼鱼便付了钱,要了间客房,上楼休息。 —— —— 三更天,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静。 砰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 沉寂的夜被猛烈的拍门声惊醒,小楼似乎都被拍得轻微摇晃,远远近近引起一片狗吠。 花老头披着衣服,举着灯笼,把店门打开一条缝:“谁啊?哎,三嫂?这么晚了,什么事?” 门外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满脸横肉,一脸煞气,身后几个小喽啰,举着灯笼,拿着鞭子竹竿。 “什么事?来捉奸!” 来人气势汹汹踢开门,就往楼上跑,不顾花老板阻拦:“干什么,楼上有客人!” “呸,客人怕就是我家男人吧?接客的就是你那狐媚女儿初桃吧?” “你!怎么说话的!” 初桃姑娘也从后院过来了,套着身薄春袄,草草挽着头发,双眼发红,吓得哆嗦:“爹,怎么了?” “咦,小狐媚子你在这?我男人呢?被你勾引到哪去了?”三嫂说着就要动手推搡初桃。 花老板横在二人中间推开三嫂:“别动我女儿!你男人傍晚来喝酒,喝完就走了,当时不少客人,都可以作证的。谁知道他喝醉去哪儿了,你别在这吵吵嚷嚷!” “我不信!他就没回家,八成被你女儿勾引,把你这酒馆当家里睡下了吧!” 小喽啰在楼上后院找了一圈回来:“三嫂,三哥不在这儿。” 花老板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不在,他喝完酒就回去了。不信你去问大丁、老田他们,当时他们都在,都看见了的。” 一群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花老板栓好门,拍了拍瑟瑟发抖的初桃,安慰着回了后院厢房。 —— —— 二楼的住客,句芒和鱼鱼,被这么吵闹一番,还被小喽啰强硬叫开门检查,现在是睡不着了。 鱼鱼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抠脚丫子:“来捉奸的?” “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别抠脚丫子……我看是,那个三哥看上了花老板的女儿初桃,奈何家里河东狮吼。”地上打地铺的句芒嫌弃地把自己被褥挪来,离床远远的。 “三哥确实喝完酒就走了,我们都看见的。” 房间角落冒出一个细细的声音:“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一只肥肥胖胖的白毛小耗子,从角落钻了出来,径直跑到床下,歪头打量鱼鱼:“圣女?” “唔?你认错人了,我叫玄鱼。” 小耗子皱着眉头从上往下从左往右细细打量了一遍,才舒展开眉头:“我说呢,圣女怎么会到这儿来。不过,你的味道怎么跟圣女一模一样……” 句芒插嘴问:“什么圣女?” “我是从北边八仙镇来的,我们镇子里有个圣女,我跟她认识。圣女的味道跟这位姑娘几乎一模一样,我以为是圣女,所以跑出来打招呼。原来是认错了。” 八仙镇,圣女。 句芒和鱼鱼抓到了关键字,相视点头——明天就去八仙镇。 —— —— 第二天,二人下楼吃早饭。 楼下有不少吃早点的客人,还有一大早就来喝酒的,个个交头接耳,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偷听才知,昨晚捉奸风波的主角三哥,凌晨时分被找到了,溺毙在离酒馆三里开外的鱼塘里。想来是昨天傍晚在这儿喝酒,喝多了,蒙头转向乱走,掉进鱼塘了。 议论的人个个都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原来这三哥一直是镇里一霸,仗着家里有个镖局,四处欺压街坊,收保护费,放高利贷,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不是什么好人。 近月来,他盯上了初桃,日日都来酒馆喝酒。喝酒赊账不说,酒兴上来还调戏初桃。因着之前酒馆周转紧张,花老板向他借了高利贷,还没换上,花老板不敢得罪他,只得每次都让初桃躲起来,自己小心周旋。 昨天不知怎么的,初桃居然没躲起来,还亲自送三哥出门。酒客们都说,三哥桃花运起却无福消受,被这桃花运醉得丢了小命。 鱼鱼小声对句芒说:“真是恶有恶报。” “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什么意思?昨晚小耗子也这么说。” “你猜。”说着就起身去柜台退房结账。 花老板送二人出门,亲手把青骢马牵来交给句芒:“客人慢走啊,保重。” 句芒凑到花老板耳边小声说:“溺水身亡和窒息致死是不一样的,况且死亡时间也不对,仵作一验尸就会发现。想想办法,去外地躲一阵吧。” 说罢在花老板震惊的目光中,带鱼鱼上马,奔驰远去。 “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对花老板说什么?” “三哥是花老板杀的。” “啊?花老板趁他喝醉酒,把他推进池塘?” “非也。他是在酒馆吃酒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才被运到池塘抛尸。” “可是,大家都亲眼看见三哥出了酒馆……咦,难道——那个不是真的三哥?我想想……初桃一向避开三哥,昨天却反常送三哥出门,花老板居然放心让他俩独处。不对,那段时间花老板都没有露过面。三哥长得五大三粗,花老板块头也不小,要是花老板换上三哥的衣服,晚间光线不好,我们坐得远且不熟悉三哥,离得近的客人又都醉眼惺忪,很容易认错人!” “终于开窍啦。后来小耗子跟我说,那时它刚好在雅间找吃的,都看见了。昨天三哥变本加厉,用高利贷和镖局打手要挟花老板,逼花老板送初桃给他当小老婆,如果不从就找人砸酒馆,还要把高利贷的利息翻倍。两人吵起来,越吵越激烈。躲在后院的初桃听见了,怕出事,跑去劝架。可是三哥一见到初桃,更来劲了,粗言秽语爆个不停,还对初桃动手动脚。” “这下惹怒花老板了,连着一直以来隐忍的怒气一起爆发,跟三哥打起来。三哥虽然年轻力壮,但是酒喝多了不清醒,花老板失手把他打死了?” “猜对了大半,不过不是打死的。两人打斗扭作一团,三哥踢打花老板,花老板只得死死掐住三哥脖子。回过神来,三哥已经没气了。” “然后,花老板父女就演了这么出偷梁换柱,骗过众人,半夜抛尸?” “嗯。不过仵作一验尸就会发现不对劲,想必三哥家和官府都会追查。花老板其实没什么错,自卫杀人,但是势单力薄,万一要打官司,肯定没好下场。所以我叫他尽快逃走。” 鱼鱼头上的梅花簪子突然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个,弱鸡就是弱鸡,只知道叫人家逃。算他父女运气好,本妖今天心情不错,刚去看了那个三什么的尸首,使了个障眼法,再厉害的凡人仵作都会相信他是溺水死的。” 句芒赶紧掉头:“早说嘛。我得回去告诉他们不用逃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八仙镇(上)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天气渐热,一串串青梅挂上枝头,小桃子从叶片间挤出毛绒绒的脑袋。池塘里小荷青涩地扬起尖角,知了藏在岸边茂密的柳枝间轻轻试唱。 八仙镇全镇上下都在忙着操办夏祭。 大街小巷打扫地一尘不染,彩幡从街头挂到巷尾,迎风招展。家家户户都修葺一新,窗上插着鲜花,门边供奉着各色糕点。镇子中心搭起了大戏台,孩子们在台上台下跑来跑去嬉笑打闹。姑娘们成群结队去河边洗晒准备在庆典上穿的漂亮衣服,沿街小贩卖力地吆喝着胭脂水粉镜子首饰。 立夏这天,庆典由圣女巡游开始,拉开序幕。 圣女居住在祭司神殿,深居简出,百姓们只有立夏这一天能一睹圣颜。所以天还没亮,就有不少人跑来,抢占巡游路线街旁的位置,希望能看到圣女、得到祝福。天亮时,巡游路线两边的路已经挨挨挤挤站满了人,两边饭馆茶楼临街的位置也早就被包下,晚来的人削尖脑袋都挤不进去,恨得捶胸顿足。 句芒和鱼鱼,早就在路边茶馆二楼窗边坐下,喝着茶嗑着瓜子,等看戏。 “都等老半天了,到底来不来的,嗑瓜子磕得舌头都麻了。”鱼鱼丢下瓜子,有点泄气。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该来的总也是会来的。” “什么意思?” “你猜。” “呸……我去叫小二拿些糕点,瓜子不顶饿。” “哎,来了——” 祭司神殿方向传来缈缈乐声,人群沸腾了。 人群簇拥中,远远走来一队仪仗。十六名白袍白冠的祭司,每四人一排,手中拿着丝竹管弦,吹吹打打开路。接着是大祭司,骑着大白马,白袍镶金边,头戴金冠。后面又是十六名白袍白冠祭司,手持各种法器。紧接着,八名白衣少女抬着一顶罗纱软轿,软轿中一个窈窕身影依稀可辨,软轿后面跟着八名白衣少女。再后面,又是十六名白袍白冠祭司,每人都捧着一个大银盆。 两边的百姓一路叩拜,匍匐在祭司脚下祈福,争着抢着往队伍后面祭司手上的银盆里丢金银钱票珠宝首饰。银盆很快就装满了,捧银盆的祭司对狂热的百姓喊:“把供奉送到神殿,一样可以祈福的!” 以前的夏祭可不是这幅喜庆光景。 八仙镇紧挨着天下第一大河,八仙江。传说八仙过海的海,其实就是这八仙江,因为水体浩大,被误认为海。八仙江给八仙镇带来了充沛的水源,丰富的河鲜,便捷的水路交通以及随之而来的滚滚钱财。但同时,也带来了冬汛和夏涝。尤其是夏涝,这个地方夏日极多雨,而且暴雨一下就是几天几夜,导致八仙江经常在夏天决堤,冲毁大片农田房舍,严重时,八仙镇里都是汪洋一片。 祭祀说,八仙江的河神对八仙镇百姓不满,所以降下洪灾。为了祭祀河神祈求平安,入夏时节举办夏祭庆典成了八仙镇的传统,每年都大肆操办。 以往,庆典的压轴仪式,就是向河神献祭。祭品是祭司从方圆百里内选出来的妙龄处子,在上一次庆典结束时选出。选出后,马上送入祭司神殿,每日焚香唱诗净化心灵,一年后,即下一次庆典,被盛装打扮抬出祭祀神殿,坐上一叶小舟放进八仙江。小舟慢慢漂至江心,一点点沉没,那就表示河伯对祭品满意,收下了,暂时不会降下灾祸。 所以,以往的庆典总是夹杂着姑娘家人的哭喊、待选姑娘的恐惧、镇上百姓的忐忑,愁云笼罩,一片凝重。 直到两年前,圣女出现。 圣女本是普通人家选出的姑娘,如往年所有被祭司选中的姑娘一样,提前一年送入祭司神殿准备,在来年夏祭被盛装打扮,送上小舟。 一如往年,小舟漂至江心,缓缓沉没。然而在小舟完全没入江中的一刹那,突然霞光漫天,一道刺目红光从天而降,落在江心。众人被红光晃得睁不开眼,再睁眼时,只见之前沉入水中的姑娘从水中浮出,升至半空,周身笼罩着红色光晕。 不知谁喊了一声“天选圣女”,江边百姓便都高呼“圣女”跪拜起来。 圣女被迎回神殿,从此深居浅出。 因圣女吩咐,天神让她镇守八仙镇,无须再给河神献祭,这才终止了每年的少女献祭,夏祭庆典才成为今日这般喜庆模样。 鱼鱼皱起眉头:“哪个河神,胆敢要活人献祭?就不怕被天界重罚?” “这你也信?明显是那些祭司编出来愚弄百姓敛财敛权的托词。嗳,圣女来了。” 雪白的罗纱软轿缓缓行经茶馆下方,层层白纱遮掩着,看不清内里女子的模样。 但鱼鱼感受到了:“是我,是我的灵体,在她身上。” 句芒轻轻一吹,一朵小小的蒲公英从茶馆窗口颤颤巍巍飘落,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了软轿,钻进圣女衣服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八仙镇(下)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是夜,两道黑影悄悄摸进祭司神殿后门。 一朵小小蒲公英早已等在门后,见到句芒,就小狗一样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左摇右晃地把毛绒绒的脑袋往句芒身上蹭,就差摇尾巴了。 句芒伸出指头摸摸它的毛脑袋:“乖,圣女在哪儿?” 蒲公英扭头往前飘,句芒和鱼鱼赶紧跟上。 后门里是一个小院落,两边房屋低矮,想来是下人杂役住的地方。此刻黑漆漆一片,门窗紧闭,应该都在熟睡。 蒲公英带着两人从院墙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钻了进去,又是一个院子,面积稍大,两侧有回廊。 屏气垫脚沿着回廊走了一段,转进一条小巷,七拐八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开阔的庭院,左边一道花墙,大朵大朵红的粉的蔷薇缀满墙,凉风送来花香,右边回廊攀满紫藤,紫色瀑布般的花簇从回廊精雕细刻的顶上倾泻而下。中间一汪清池,新长的荷叶打着卷儿亭亭玉立。九转浮桥一直通往池中央的水榭凉亭,凉亭中背对他们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她就是圣女?” 蒲公英点点头,句芒揉揉它的毛脑袋,它便消失了。 二人顺着浮桥走到凉亭前,拱手作揖:“圣女,不得已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我叫句芒,这位是鱼鱼。你身上的灵体,应该是鱼鱼的灵体碎片。” 圣女一动不动,她坐着的石凳突然旋转起来。一双绝美的眼眸,如夜星般明亮,如露水般清澈,此刻却饱含眼泪。她的嘴被严严封住,双手被手指粗的麻绳捆住,脚踝处露出黑沉的生铁脚镣。 句芒猝然一惊,拉起鱼鱼猛地后退。 已经晚了。浮桥蓦然消失,数十条带倒刺的粗铁管从池中飞速升起,溅起大片水花,顷刻间拢成一个巨大的铁笼,把二人连带凉亭已经凉亭中的圣女牢牢关起。 “哈哈哈哈哈!老夫这招’守株待兔’用得可好?” 金边白袍的大祭司,带着数十白袍弟子,好整以暇地出现在庭院中。 “仙人啊,你的法术真不是一般的弱。回到神殿,扶圣女下轿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蒲公英。这礼物,怪可爱的,我都不忍心毁掉,就留着呗。我琢磨着这礼物能带来贵客,这不,你们就到了。”大祭司满脸笑容,慈祥地不能再慈祥,“不过呢,我对仙人你没兴趣,也不敢为难你。我只是想,把这位姑娘的灵体和圣女的灵体取出来,合起来。它们本来就是一个整体,你也是想把它们合成完整的一个。你看,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鱼鱼颤声道:“你要拿灵体做什么?” “傻姑娘,当然是自用啦。被除籍的仙人,取了你的灵体也不会被天庭责罚。况且你也不是仙人了,要灵体何用?还不如给我炼丹修仙用呢。等我成仙了,自然会记得姑娘的好。” 句芒突然双手一招,满池新荷拔地而起,画作柄柄绿箭,唰唰往祭司射去。祭司背后的蔷薇花墙上,朵朵蔷薇突然飞起,冲入弟子阵列,火药一般炸裂。弟子门有的被火烧着满地打滚,有的被炸伤呼爹喊娘,有的强自镇定念诀自保,更多的嚎叫着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大祭司大吼:“一群废物!护住我后背!”说着腾空而起,伸手念咒作法。几个神志尚清的大弟子似找到主心骨一般,围到大祭司身后,伸手做结挡住飞花荷箭。 随着大祭司的收拾,池水喷泉一般猛地冲起数仗高,化作柄柄利剑,从铁笼缝间直直刺来。句芒抓起鱼鱼就地一滚躲过,鱼鱼顺势把石凳上的圣女扯到地面伏倒。 一击不成,大祭司又是一挥手,池水化成的利剑如毒蛇般昂首吐信,卷土重来,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眼看就要刺中亭中三人,突然水剑定住不动了,定神一看,竟被冻成了晶莹冰柱。 “啧啧啧,真不会怜香惜玉,你自打你的架,折腾这些花花草草做什么——说的就是你,弱鸡仙人。” 一位高瘦颀长的女子,裹一袭纯黑暗红滚边绣红梅大氅,黑发如瀑,松松系着一条黑底绣红梅发带,袅袅娜娜出现在凉亭中,满脸鄙夷地吐槽句芒。 “梅姐……啊不梅哥哥,梅帅哥,梅美男!我就知道您不会见死不救!”鱼鱼饱含热泪的双眼眨巴眨巴冒着小星星。 “哼,我就知道,你们就是利用我来帮你们打那个猥琐大叔。” “喂!你们还打不打的?”被冷落一边还被叫猥琐大叔的大祭司满脸愠怒。 梅妖妩媚一笑:“打的呀,你出招嘛。” 大祭司运气念诀,却发现五指四肢皆不听使唤,低头一看,一层冰自脚底往上蔓延,来不及说话,整个人就被冻进了冰里。身后的弟子们,还保持着惊诧的表情,早已冻得嘎嘣脆。 梅夭点点头,心满意足听着鱼鱼谄媚的吹捧。 句芒解开圣女的束缚,圣女倒头便拜,泣不成声。 —— —— 什么夏祭庆典,什么祭河神,不过是祭司扰民敛财、压榨百姓的幌子。 祭司仗着自己会法术,做些法装神弄鬼,连哄带吓。一干百姓被治得服服帖帖,不敢不小心供奉。每年夏祭,都是百姓出资出力筹办,大笔钱银流进了神殿的钱库。 所谓祭河神,都是祭司拿来拐骗良家少女的幌子。女孩被送进神殿的一年时间,说是焚香唱诗净化心灵,实则被祭司霸占蹂躏,折磨地生不如死。祭司玩腻了,女孩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差不多就到下一次的祭河神了。木舟被祭司做了手脚,下面有破洞,漂到江中必沉。可怜的姑娘连带着被淹死,永远说不出祭司那肮脏的秘密。 圣女亦如此,被折磨了一年,送上小舟被祭河神。本来她已经要沉下八仙江了,窒息至半昏迷,不知怎么的突然被一团温暖的光包裹住。等她再有意识时,已经重新回到了神殿,她才知道自己没有死。 那是鱼鱼的灵体碎片,恰好从天上掉下来,又恰好掉到了圣女身上,无意中救了她。众百姓所见,祭司也不好搞鬼,只得把她当作圣女带回了神殿。 祭司不知从什么渠道弄清楚了灵体的事,起了邪念,想凑成整个灵体,拿来炼丹修仙,便有了后面的一串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何去何从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八仙镇某客栈里。 床上躺着的正是那命途多舛的圣女。 夏祭游行时,有软轿上的白纱遮挡,众百姓只道她风姿绰绰,哪知背后如此不堪。她瘦骨嶙峋,身上手脚满是伤痕,新的旧的层层叠叠,让人不忍直视。句芒整治了些草木膏药给她治伤,方才睡熟,清瘦的脸颊尤带泪痕。 “这姑娘也是可怜。真的要答应她,送她出家修行?”梅夭心疼地给圣女掖掖被角。 “她一介凡人,身体里有了灵体碎片,本来就不知道如何引导运用,反被反噬,痛苦难耐。且又被祭司利用,心里想必很痛苦,才会提出出家修行。试想,天下虽大,但她又能去哪儿呢,哪儿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寒露寺,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了。九寒师太是个好人,一定会照付她的。劳烦您走一趟?” “为啥是我?” “您老跑得快呀。要是我去送,少说三五天;要是鱼鱼,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能者多劳嘛,哈?” “我去是没问题,九寒不会见我是妖,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捉了吧?” “她不是那等老古板师太,善恶不分。我再写个字条,你带去留给她。” “得,谁叫我好心呢。咦,你的青梅竹马小鱼鱼呢?捡回灵体就不见了?小没良心的。” 句芒探头出窗外,抬头看了看,缩回来:“在屋顶上看月亮,发呆。她的灵体已经完全修复了,想必已经记起了很多事,心里不舒服。” “那你赶紧去陪她呀。” “我……她兴许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知道为啥你跟她青梅竹马那么多年,都没成事,还被别挖了墙角吗?” “……” “因为你不主动啊,木头。” 梅妖衣袂飘忽,倏忽间抱起熟睡的圣女,飞起一脚把句芒往窗外一踢,自己也飞身跳出窗外。 句芒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梅妖又是一脚,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踢皮球似的把他踢上屋顶:“记得主动啊,木头!我去送圣女——” 几个纵身,在屋檐间几下起伏,顷刻不见了踪影。 那头,坐在屋顶看月亮想心事的鱼鱼,头也不回,伸手一捞,两只手指像捏住一只轻巧的蝴蝶一般,轻轻松松捏住了句芒的衣领,往身边一放。 “你们两个玩击鼓传花呢!”句芒一脸后怕,喘着气整理衣服。 鱼鱼没答话,也没看他。 “咳咳,”句芒不知道从何开口,“这月亮挺圆的哈。” 鱼鱼不动。 “呃,那我先下去了,有事喊我哈。” 句芒想爬下去,颤颤巍巍想站起来,斜屋顶不太稳当,脚一用力瓦片就咯吱咯吱响。 又怕摔不敢下去,又不知道留下来要说什么。 正尴尬,鱼鱼突然扭过身子,往句芒怀里一扑,埋头嚎啕大哭:“呜呜——我,我是不是又傻又混蛋?” 句芒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拍拍鱼鱼脑袋:“怎么会呢……” “我就是又傻又混蛋!” “嗯……还好啦——” “连你都觉得我又傻又混蛋!呜呜呜——”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抚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让鱼鱼平静下来,句芒前襟湿湿嗒嗒沾满了鼻涕眼泪口水。 鱼鱼揉着哭肿哭红的眼皮:“你说,我怎么就会看上帝俊那个混蛋?我是不是猪油蒙了心?” 这问题不好回答呀,句芒挠挠头。 “你说,羲和污蔑我,这么明显的事,帝俊怎么就看不出来?他也猪油蒙了心吗?” “也许是……” “你说,羲和那个恶毒白莲花,我又没碍着她什么,居然污蔑我,是看着我人傻好欺负吗?” “从她的角度来看,你确实是碍着她了的。本来宫里就她一位天妃,独宠着呢,偏你又傻不愣登加进去…...” “我,我……那她也不能这么阴险耍手段污蔑我啊。我不管,我要回天庭讨个说法。” “你被除籍了,我是偷跑下来的,我们俩都没法回去了。” 斗转星移,几缕云彩飘过,遮住月亮,又被晚风吹弄着飘走,月亮在云间忽隐忽显。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冤枉,连带给我们鱼仙家族抹黑。”鱼鱼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空有一身蛮力,脑子不灵光。一直以来,亏得有你陪我、提点我,我欠你的怎么都还不上。” “说什么呢。我法术又不灵,打架又不行,除了多看几本书,记得多几句酸腐文字,又强到哪里去呢?小时候,要不是你护着我,我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小时候……小时候的日子,多开心呀。” 一时无话,两人抬头看着月亮在云层间穿梭。 半晌,句芒开口:“南天门是走不了了,我们可以去西极大荒,试着走吴姖天门。” 南天门,是天界和凡间通行的唯一通道,有天兵天将严密把手,过往仙人须得有天庭的通牒才能通行。也不知句芒用了什么方法,混下凡间来。但回去却是极难,守门天兵天将想必已经在门口悬挂了他的通缉像,仔细盘查。鱼鱼,就更不可能从南天门进去了,万一被发现,指不定要再受什么重刑。 西极大荒,据说是盘古开天地时开创的西边尽头,一向荒凉。那边有个吴姖天门,在远古时期,是日月所入的地方。后来,仙界凡间俱凋零,日月不需要再巡视那么宽阔的地界,日落月落的地点也就往仙界中心靠拢。目前日落月落的地点,已是离吴姖天门九万九千里远的虞渊。 吴姖天门荒废已久,甚至大多神仙已经忘却的它的存在,自然无人看守。 句芒沉吟道:“我也是很久以前在一本古仙籍上看到西极大荒吴姖天门的记载,那里具体是怎么个情况,我也不清楚。理论上能进入天界,可以一试。” 鱼鱼问:“有危险吗?” “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吧。我能打又皮实,你跟过去,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得了吧,没有我,你找得到地方?一起去。” “你给我指个方向不就得了。我又不像你,路痴。” “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你这脑袋,我不放心。” 两人正争着,背后一个影子忽地扑上来:“一起去,我也去!” 却是梅妖。 句芒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九寒师太收下圣女了?” “我跑得快呀,你自己说的。收下了。你们是要混上天界去?加我一个呗。” “你去天界做什么?” “进命理司,找一个人的下落,然后回凡间,看看他。”梅妖顿了顿,“我二千九百九十岁了。就算……也能最后再看他一眼,陪他一程。” 凡间成的精怪,满三千岁必经天劫。过得了天劫,位列仙班;过不了天劫,烟消云散。然而,过不了天劫的十有八九。 夜风忽然有些凉,夜空中的云层也厚起来,黑压压像要往下压。 句芒恍然大悟:“你早就计划好的,故意一路跟着我们,是不是?” “是啊,怎么的,不行吗?我好歹是只草木妖,怎么会认不出你这掌管草木的仙人?既然你是仙人,总是要回天界的,跟着你准没错。别夸我聪明,我会骄傲的。再说,我不但没拖你们后腿,还给你们帮了不少忙不是?” “那,我们三个,一起去?” 三双手,握在一起,似攥住了月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两小无猜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天界瑶池外围,有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挨挨挤挤密密的桃树,桃花长开。四处都是粉红嫩白如云霞蒸腾的花海,落花厚厚地覆盖住林间土地,似一张无边无际的华美而柔软的地毯。 每一处都如此,放眼望去尽是一样的桃树,一样的花海。让人分不清方向,不知从哪儿进来的,不知应该从哪儿出去。只觉得这片桃林没有尽头,只要踏入,就会被永远地困在里头。 一个小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跌跌撞撞地在桃林里走着。他走得一头大汗,满脸惊惶,像只走失离朝的雏鸟,挣扎着在找回家的路。 抬头看天,层层花海遮挡住了天空,只见得花海颜色渐渐深了,从粉红到暗红,再到朦胧模糊看不清——是天色暗了。周边的树干也悄声隐没在渐浓的暮色中,影影绰绰,像是蓄势待发的妖魔鬼怪,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扑出来撕碎这小小男孩。 慌乱中,一不小心,踢到一截凸起的树根,男孩闷声摔倒。 幸好地上花瓣铺得厚,不至于摔伤。 他却伸手先捡起书,拍拍赶紧,再爬起来,拍干净身上青袍沾着的残花枯叶。 天色愈来愈暗,已经看不清四周,桃林中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男孩吸着鼻子,强忍着眼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重——阿重——你在哪里——” 黑暗中,远远的奔来一个光点,女孩稚嫩的呼喊划破林间的静谧。 男孩听见呼喊,再也忍不住,眼泪唰一下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回应:“鱼、鱼鱼,是你吗?我在这里呀——” 光点顿了顿,转个方向往男孩奔来:“是我——阿重你别怕,我来啦——” 穿着绯色衣裙的女孩,提着灯笼,一路飞驰,扬起落花无数。 “他们又欺负你?诳你进这桃花林,看你迷路取乐?”女孩跑至男孩跟前,停下,气呼呼地举起衣袖擦额头上的汗。 男孩嗫嚅着不说话。 “你呀你,明知他们不安好心,怎么还被他们骗进来?你这不认路的毛病,又不是第一次被他们戏弄了。” 男孩讷讷道:“他们抢了我的书,丢进林子里来……” “你叫我呀,自己跑进来做什么。告诉我,我先把他们打一顿,再进来帮你找书。不说了,赶紧走吧。” 一盏小小灯笼,两个小小身影,相依走出黝黑的桃花林。 —— —— 第二日,还是这片桃花林。 “救命啊!” “放我下来!” “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昨日的小女孩,昂首阔步踏入林子深处,如不可一世的霸王,左右手各拎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年岁的男孩,肩上还夹着一个。 看她娇娇柔柔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神力,三个调皮男孩被她挟持地动也不能动,只能口中苦苦求饶。 后面跟着昨晚在桃林中迷路的小男孩,脸上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 女孩把肩抗手提的男孩子们随手一抛,丢在地上,压扁一片落花。 她双手一叉腰:“昨天,你们抢了阿重的书,丢进林子里,是不是?” 三个男孩子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嗯?”说着用力一跺脚,地面被震得晃三晃。 “是、是……”男孩子们吓得赶紧回话,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天生神力的小女孩。 “为什么呀?” “……” “阿重不认路,把他弄进林子里,看他迷路很好玩?” “……不是……” “不是?你们不止一次这么捉弄他了!老虎不发威,还当是小猫咪呀。我只说这么一次,听好了——阿重是我的人,打狗还看主人呢。你们要是再欺负他,哼哼——” 女孩左右看看,恰好身边有棵水桶粗的桃树。她走到桃树前,俯身,伸手,用力一拔,竟是要倒拔桃树! “嘿!” 一声大喝,桃树晃了几晃,没拔起来。 众人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桃树,再看看女孩。 女孩似有些尴尬,遮掩似的拍一拍衣裳,理一理头发:“这颗树长这么大,也不容易,算了不拔它了。” 抬手握住一根儿臂粗细的大树枝,稍一用力,“噼啪”一声,树枝应声而断;抓在手里,又是“噼啪噼啪”几声,儿臂粗细的树枝应声碎成几段。 女孩傲然把断枝往地上三个男孩处一抛:“你们要是再敢欺负阿重,这树枝就是你们的榜样!”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三个男孩慌忙摇头。 “哼,你们在这思过吧,天黑了才准出来。” 说罢,像打赢了架的小公鸡一样,趾高气昂地带着身后的阿重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大人模样地教育阿重:“对坏人,不能手软,就要使出点功夫,让他们见识见识,镇住他们!” “可是……可是我功夫又不行,法术也很弱……” “唔,也是哈。那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罩你!” “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你喜欢念书懂得多呀。啊,明天要考上古仙史,赶快回去,你帮我复习。” 出得桃林,女孩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从怀里掏呀掏,掏出一团皱巴巴的东西,塞给男孩:“给你的,收好。” 男孩展开一看,是张手帕。手帕用银线裹边,中间绣了一尾金色小鱼,四角各绣了一张碧绿的莲叶。针脚并不太细致,歪歪扭扭的,勉强看得出样子。 女孩一脸得意地说:“前先日子的女工课上绣的,我厉害吧?” “真……厉害。”男孩回答得有些勉强。 “绣工倒在其次,这可是张指南帕,我央法术课仙师帮忙的。” 她拍拍手帕,手帕中间的小鱼居然动了。它动动嘴巴,似在吐泡泡,伸了个懒腰,在莲叶间悠悠游动起来,很快停在一个位置不动了。 “呐,小鱼停下来后,它头指的位置就是南边了。你不认方向,以后拿着它,就不会迷路了。老师说,等以后我们法术厉害了,还可以把它改成专门的指物、指人帕子呢,棒不?等你满三百岁,有名字了,我再把你名字绣上去。” 小仙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小名,比如鱼鱼,比如阿重。待满了三百岁,再由德高望重的上神赐正式大名。 “好,到时候,把我们两个的名字都绣上去。” 男孩把手帕叠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收入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方天戟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梅妖兴奋地摩拳擦掌:“我们这就出发?上西极大荒爬吴姖天门去?” 鱼鱼犹豫良久,下唇都被咬出了一道浅印,挣扎再三才开口:“我想…...先把玄晶鱼骨方天戟找回来。” “什么戟?名字怪长的。” “玄晶鱼骨方天戟,”鱼鱼一字一顿,“我的兵器。是爹娘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成仙有两种途径。 第一种,是凡人或者精怪潜心修炼,到了时辰,去考那想考得考、不想考也得被逼着考的考试,即天雷渡劫。通过了,按千古以来的程序,自然就位列仙班了。这类叫做后升仙,因为都是凭自己摸爬打滚飞升上来的,基本都有一身好本事,仙法仙力都强。 另一种,是条捷径。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那么爹妈是仙人,那生出来的孩子当然也仙人啦。别笑,仙人也有七情六欲,仙人也要交朋友谈恋爱娶亲成家呢。小仙们也要上课做功课,做不出来被仙师打手板罚站;大仙们每天也有分配的活儿要完成,各有各的事忙。所以嘛,当仙人才不是无所事事、终日游手好闲的呢。 天生仙虽然出身仙家,但大多仙力普通。仙界向来子嗣艰难,但凡生出一个小仙崽子,仙爹仙妈欢喜都来不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哪里还狠得下心来要自家仙娃勤学苦练。虽然仙娃娃们自小也在天界学堂学习,但是没有压力,自然也没有动力,大多功课从来不求高分但求通过,到结业时也就学了个皮毛,仗着天生的仙气,能搭个花架子就不错了。 然而就算这样,这些天生仙,没由来的好像就是要比后升仙的地位要高一等。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传统,哪来的规矩,天界对天生仙的待遇总是要比后升仙好。 鱼鱼和句芒,就是天生仙。 句芒,小时候唤作阿重,满三百岁时得名句芒。他自小爱读书,什么仙典仙籍仙经仙史,捧起来就放不下,但凡是个字就能读得静静有味,且过目不忘。可惜,除了读书,其它课程一概没有兴趣,学得也就马马虎虎。但在天生仙里,能读书,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就算只是纸上谈兵,那也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成年后被封了个“上仙”职位,掌管草木,是个正差事。 鱼鱼天生神力,在仙武道上很有天赋,也是整个天界学堂仙武道课唯一能捧得出手的学生了。其他课程就不过尔尔了,仙典仙籍仙经仙史背个半落,仙法平平,仙术平平,技能平平。 扯远了,说回那玄晶鱼骨方天戟。 鱼鱼从小没见过自己亲爹妈,由爷爷一手拉扯大。每每见到其他小仙人,放了学堂,由爹妈接了,把书包裹递给爹,吃着妈喂进嘴里的冰糖葫芦,一家大小牵着手蹦蹦跳跳回家去,都看得双眼发直、羡慕地满眼泡泡。 她忍不住问爷爷:“爷爷,我爹妈呢?” 爷爷总是摸摸她的小脑袋:“你爹妈去洪荒之地求神道去了。” 上古时期开天辟地创造世界的大神早已归隐,如今仙界的不过是些比凡人强些的仙人。 凡人活数十载,至多百年遍呜呼哀哉;仙人活数千载,到万年便会消散。 神,永存。 凡人要成仙,要经一番磨炼;仙人要成神,怎么能不经过更艰险的磨炼? 洪荒之地,便是传说中求神道的起点。 千万年间,据说有仙成了神。 也只是,据说。 鱼鱼眨巴眨巴眼睛:“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爷爷顿一顿,叹一口气:“应该快回来了。瑶园的芍药花开了呢,可漂亮了,我们去看花花好不好呀?” 鱼鱼看不懂爷爷的眼神。但既然爷爷说快回来了,那就一定是快回来了,于是就欢欢喜喜跟着爷爷去看花游花园了。 瑶园里面是有四季更迭的,应季应景才能更好地赏花。芍药开过又谢了。荷花含苞,盛开,又伴着枯黄的荷叶跌落水中。菊花绽放,随风而来丹桂芬芳。菊桂之后,白梅凌霜。白梅随霜化,桃花杏花梨花开过,又见芍药色。 然而不知更替了多少回,鱼鱼的爹妈,还是没有回来。 渐渐长大,鱼鱼也不再问。 满三百岁那天,无上仙师给鱼鱼赐名“玄鱼”。 赐名仪式后,爷爷郑重交给鱼鱼一把戟,叮嘱:“这是你爹娘出发往洪荒之地前留下的,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我保管了这几百年。现如今你长大了,我把它转交给你,好好使用,用心保管。” 这戟足有一丈二尺高,通体漆黑,黑得像把周围的光线都尽数吸走了,看一眼,只觉目光都被牢牢吸住,挪不开眼。顶端一对月牙刃,尖矛傲立中间,寒光泠泠。 这,就是玄晶鱼骨方天戟。 半大丫头小玄鱼,绕着戟转了一圈,再转一圈,又转一圈。抬起头,头昂得老高,才勉强看到顶端的月牙刃和尖矛。 她不由腹诽,那没见过面的爹娘怎么搞的,弄这么个大家伙当定情信物。真真是……一点儿都不浪漫!定情信物,不都是要小小巧巧方便携带么,不然怎么私相授受呢?不能私相授受,又怎么能暗中定情呢?偷看的人间折子戏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她伸手一抱,抱住眼前的方天戟,半蹲,用力,一声大喝——嘿,举起来了! 没想象中沉,举着走路跑步应该没问题,但要能舞动起来做兵器使,她还得再加把劲。 但是这么大个戟,整天拖着满天跑,也不是个事儿呀,跑到哪人家都会以为她是来找茬打架的。 爷爷似看出了她的担忧,凑到她耳边,教了她一段仙咒。 她对着方天戟一念咒,漆黑的方天戟忽地光芒四射,顷刻间缩小缩小再缩小,缩成一根手指长的小棒棒后,定住不动了。 原来还有这种操作,那就不会耽误爹娘私相授受了。 她喜滋滋地捡起小棒棒方天戟,顺手当个发簪插进头发里了。 苦练了几百年,终于把支一丈二尺高的方天戟耍得风生水起。 又过了几百年,爷爷满一万岁,消散了。 只剩下方天戟陪着她,日日夜夜,在手上,在发间。 再过了几百年,她被推下诛仙台,头上的方天戟发簪跟着她摔到凡间。待她神志恢复时,头上哪还有方天戟的影子。 梅妖听罢这段故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安慰吗?叫好吗?鼓劲儿吗?怎么做都不太对。 还是句芒打破了沉默:“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把方天戟找回来的。” 鱼鱼问:“接下来......” “还是继续往西走。听九寒师太的。” 梅妖又来劲儿了:“你怎么这么相信九寒师太呀?她这么厉害?” 句芒只说九寒师太不是普通凡人,其它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缠了一会儿,笑闹一阵,各自歇息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凌城 ,最快更新鱼戏莲叶间最新章节! 大凌王朝,雄霸天下,统领凡间百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的心脏,当属大凌王朝的国都,凌城。 东起大东江,西至阳明海,北达旁屋山余脉和苍茫山山脉,南对翠微岭和秀南平原。东西临水,南北环山,东西跨三百六十余里,南北越四百八十余里。凌城,号称千古第一大都,可谓名至实归。 凌城的正中心,心脏中的心脏,南北长五里,东西宽四里,正是庄严肃穆、戒备森严的凌朝皇宫。皇宫四面环绕护城河,把内里高高在上的皇权跟外面繁衍生息的百姓分划开。皇宫四角各设一对角楼,每段宫墙每道宫门上亦建有角楼,有官兵日夜值守护卫。 平日里,除了文武百官上朝、退朝、奉旨进出,一只宫外的麻雀都飞不进去,一只宫内的麻雀也飞不出来。 皇宫的北面,乃大多数达官贵人居住之处。朱门大院,高墙延绵,外面的青砖街道上哪怕落下一小片枯叶,都立马有仆役前去清扫干净。清净悠闲,不食人间烟火。 皇宫的南面,为蝇头百姓聚居之所。高高矮矮挤挤挨挨的木楼砖房,衣杆上晾的一溜儿花布衫、蓝布裤、粗布被单、小孩尿布,东家打孩子哇哇哭,西家娶媳妇哈哈笑,生老病死,人间百味,净是人间烟火,火烟火燎。 而皇宫的东面,不食人间烟火和净是人间烟火的交界处,皆为市集、商铺、游乐所。这一条古玩字画玉器街,老字号的铺子门面光亮,矜持的掌柜端坐柜台,伙计也不屑于当街揽客;那一溜胭脂水粉绸缎铺,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品评调减,砍价能砍得伙计生生吐血;这里一排的吃食小铺,流浪狗在熙熙攘攘人腿间夹着尾巴穿梭,等哪位嘴边漏下点包子馅、吐出些剩骨头;摆摊算命的,剃头的,修脚的,收破烂的,最最受欢迎、最最热闹、里里外外围着最多人的,还是那些卖艺的,杂耍,唱大鼓戏,变戏法,胸口碎大石,顶杆,爬高,口技…... 人生在世图什么,图钱图权图名图利,终归不过图个乐。 茶馆里头说书的老先生,一把木椅,一张木桌,一盏茶,一把折扇,讲得忘乎所以,讲得唾沫横飞:“神勇大将军,受皇命往西北大漠杀叛变的藩王,大杀四方……” 小孩子们拖着鼻涕吃着手指挤在台前听得入迷;大人们吃着茶磕着瓜子聊着天,半听不听。 噢,也有认真在听的大人——角落那桌,两位清秀公子,一位娇憨姑娘,听得仔细,手中茶由滚烫放至温热,再由温热放至透凉,都没顾上喝一口。 嗳,那不正是玄鱼、句芒、梅妖三个? 说书老先生继续讲着:“神勇大将军领着十万凌国好男儿,杀得那藩王叛军溃如决堤……” “顷刻间,忽听得天边一声惊雷——轰隆隆!金光乍现,燃起半边天,晃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竟是一杆通体漆黑的巨型方天戟,从天而降!喝,好家伙,这方天戟,足有一丈二尺高,通体漆黑,寒气森森。顶端一对月牙刃,刃薄如水,吹毛可断;一顶朝天矛,削铁无声,锋芒逼人。为何?那是上天为神勇大将军军的神勇所感,降下这天家神器,赠与神勇大将军,欲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听书的鱼鱼不屑地咧咧嘴,咕嘟咕嘟一气吞下满盏凉茶,说道:“狗屁!瞎说什么呢。还上天被神勇大将军感动到要送兵器给人家呢,那是仙人姑奶奶我被小人推下来时候不小心掉的,都什么跟什么呀……” 句芒皱了皱眉头:“鱼鱼!你哪里学得这么粗俗的话?姑娘家的,别乱讲,要是旁人听见了,要怎么看你?” 梅妖却笑嘻嘻的:“呦,仙人姑奶奶,你什么时候当了他们的姑奶奶?嘻——” “去去去,别吵。专心听那老先生说我那宝贝戟的下落。”鱼鱼放下茶杯。 老先生也呷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不出一日,藩王叛军便被神勇大将军扫荡赶紧。大将军领着诸位将士,带着那天降神戟,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说罢,惊堂木一拍:“这神勇大将军的故事,到此便告一段落——” 竟然讲完了,那方天戟呢? 急得鱼鱼脱口而出喊道:“老先生,然后呢?天降神戟安置在何处?将军府吗?” 老先生呵呵一笑,捋捋胡子:“那神戟啊,普通人家可镇不住,将军府也不行。咱们大将军呀,回朝后就献给先皇,在宫里呢!” 老先生摇摇扇子,退到后台去了,孩子们跑开打闹起来,听客们似不知道已讲完,依旧吃茶磕瓜子聊天。 角落那桌的三日,像是偷到鱼吃的猫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咪咪笑了。 “这下好了,听了个故事,知道方天戟的下落,真不错。”梅妖笑得像个孩子。 鱼鱼却还有些不放心:“可是,说书老先生的话,真的能信吗?” 句芒道:“我觉得有八成可信。说书人,说的书自然都是有依据的,不是空口白牙瞎编;要他瞎编一个故事,他很难编得那么有始有终自圆其说。再者着是国度,皇城根下,不能乱讲故事的。更何况,这事跟武官朝廷牵扯上关系,定然是得根据事实。” 鱼鱼点点头:“说得也是。” “依我看,不用这么纠结,潜进皇宫里,找一找,不就知道了么?”梅妖快妖快语说完,又皱皱鼻子,“虽然我真的不喜欢皇宫,也讨厌皇帝,讨厌皇宫里的所有人。” 鱼鱼又愁了:“话是这么说,但是怎么潜进皇宫里呢?” 梅妖想了想:“千年前的那个皇宫,有很多法师,在皇宫周围都布下了结界,我进不去。不知道千年后,现如今的皇宫是不是还是这个样子。如果还是有法师和结界,唔……我修炼了这么些年,功力大有长进;那些法师都是凡人,短短数十载就换一批人,想来进步不会太大。我可以试着闯一闯。但是你们两个嘛…...你们自己估量一下自己有多大本事。” 句芒开口道:“多说无益,我们先到附近看一看,观察一下,再想办法,如何?” 三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挪到了皇宫东面护城河之外。 放眼望去,干干净净,没有结界,没有异样,没有妖气鬼气仙气,只有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人气。 梅妖打个呼哨:“哎呦,现如今的世道,皇宫里都不兴结界防范妖魔了?” 句芒说:“书上写了,神仙妖魔都日益远离人间,留在人间的少了。想来,如今的人已经不太清楚非凡人的存在了。再者,人间的法师业也日渐式微,就算是要建结界,也未必能找到得道法师。” 鱼鱼眼睛发亮:“我们今晚就潜进去?” 梅妖好心提醒:“是我,带着你们潜进去。” “一样嘛,都一样。” 三人笑得像三只准备去偷鱼吃的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