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祇》 《魔祇》正文 第一章 妖魁魔魂 沧海桑田,草木轮回,一切在轮回中开始的故事,也必将在轮回中结束——作者按。 天地玄黄,日月洪荒,神州地方百万,广袤无垠,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 浩土之上,苍天之外,便是无尽苍穹。 恒河沙数,亿万星辰不知岁月地凝视着这片土地,冷静而淡漠。 繁星如簇,在茫茫星海之中,地之正南的苍穹之中,有一颗并不起眼的星,轻轻地亮了一瞬,旋即便又黯淡了下去。 不过一瞬,宛如孩童眨了一下眼睛。 在茫茫苍穹之上,万点寒星之间,那一眨无比隐晦,无比偶然,淡得几可忽视。 就像地上的万物一样,在这些万古如始,视岁月如无物的星辰面前,他们的生命何尝不是渺小得可以忽视呢? 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虽然细微,毕竟还是被察觉了。 “又要开始了……”远在神州之南,万里之外的一片大山深处,一个老人看着那颗星的方位,良久,将目光移向了那颗星正北方的一片天域,“妖血转世,魔魂复苏,这一次,居然是一起来了……” 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神州中土,一场血腥的阴霾迅速笼罩了整个苍岚帝国。 “苍岚历星华九百四十一年七月初七日……帝子降,帝都夜瀑血光,达于穹庐,良久方绝。南天之上,七杀复明,妖血再世,司天监上报天听。星华帝下诏,神州各部,凡于当日出生之婴,无问男女,不论出身,悉杀之。” 《苍岚纪要●太宗本纪》 这个天下,在当今的苍岚帝国,只有极少数人能看到,在那颗星辰亮了一瞬的同时,在遥远的星汉对岸,有一团模糊的星云正缓缓靠过来。 那星云极其黯淡,与黑暗融为一体,且速度之缓,肉眼难辨。 因此,即便是在代表了皇家正史的专著里,也仅仅留下了“七杀复明,妖血再世”话语。 那是因为,就连堂堂帝国的钦天监都没有观测到那一抹幽雾般的星云…… 但是有人看到了。 那个老人看到了。 南疆十万里黑森林,猛兽所聚,虫蛇所集,更是天下毒瘴最重之处,人所畏怖。 在这被称为人间禁地的森林深处,却仍旧有人在居住。 在丛林环抱的大山深处,一座外表极其寻常的道观隐没其中。 黑森林巨木参天,那道观高不及半,院墙斑驳,观门咿呀,默然而立,不知岁月。 院中空地之上,开着半亩薄田,只有一个老道人,鬓发如雪,荷锄带月,一身道袍不知穿了多久,早已浆洗得成了灰白色。 入夜,狼哞四起,夜枭嘶吼,而道观之内却是平静异常,甚至连一只蚊虫也不曾有。 老道人立于院中,久久凝视着北方的天宇,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十五日后…… 苍穹依然如墨,一点星火自北而来。 开始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星点,与天幕之上万千星点毫无二致。 然而, 不过一息时光,便已看到了那星火的雪白的长尾。 那是一颗流星自北方天际划过长空,激射而来。 白色的流星,如同燃烧的炽焰。 只是五六息之后,流星便来到了道观上方,砰然而下。 火焰敛处,现出一只全身白羽的巨禽来。 那巨禽通身雪色,羽刃如刀,丹喙朱腿,利爪如钩,飘飘然间尽显仙姿。 然而,此刻它的两只翅膀却不知被什么猛兽所伤,鲜血淋漓。 在它的后背上,俨然有一个熟睡的婴儿。 落地之后,巨禽踉跄了几步,随即站立不住,跪倒在地,背上的婴儿沿着翅膀轻轻滑落,竟未惊醒。 北天之上,一片阴云尾随而来,速度奇快,转眼之间便席卷而至。 阴云之中,不时传来几声嘶吼,浑如闷雷。 巨禽向天际看了一眼,一声急切的轻唳想要起身,但挣扎之下,终于倒了下去。 襁褓之中,婴儿沉梦方酣。 远处的阴云一息便到,在道院上空停了下来,咆哮之声不绝于耳,原本在山中嚎叫的兽类早已没有了声音。 黑云压顶,其势欲崩,终于惊醒了梦中的婴儿。 如滚滚惊雷中的一声凤鸣,婴儿嘹亮的哭声非但没有被漫天闷雷湮没,反而使半空的嘶吼之声为之一窒。 似乎是被惊动了一般,漫天乌云停止了翻腾,缓缓地,竟从中间开出了一个缺口,月光透下,如纱如雾。 半天之中,两条泛着乌黑光泽的垂天巨鞭自云中垂下,无数参天巨木一触即溃,如割草一般倒了下云。 接着,两盏血红色的灯笼穿过云层,射了下来,照得道院之中恍如修罗。 那是它的两条胡须和两只眼睛。 然后,一颗巨大而狰狞的头颅从云层之中伸了出来,呼吸之间,云雾乱飞。 那头颅之大,几乎与地上的道观一般。 在浓云深处,长长的身体和巨大的尾巴时隐时现,月光之下,黑色的鳞片闪耀着肃杀的光辉。 那竟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巨龙! 婴儿依然在哭。 巨龙的目光从巨禽身上扫过,落在了啼哭的婴儿身上。 它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巨龙摇了摇巨大的头颅,半空中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在云层之中摩擦起一连串的闪电。 一片柔和的光华不知所起,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襁褓。 然后,婴儿随着襁褓静静地浮了起来。 巨龙头颅一怔,随即眼中燃气了熊熊火光。 在月光不及的地方,依然是深邃的黑暗,襁褓像无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静静地向着黑暗飘去。 一手苍老而干枯的手从黑夜中伸出,稳稳地托住了那个婴儿。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宁,被托住后,婴儿随即停止了哭泣。 渐渐地,黑暗如潮水般向后退去,一个高髻皂衣,面容沧桑的老人静静地出现在院中。 老人抬着头,向着半空,平静地对视。 目沉若水,波澜不惊。 巨龙的身体停止了扭动,向下缓缓地探了探头,双目微凝,注视着脚下的人类。 同样是古井无波,但是天地之间突然便静了下来。 似乎连风也受到了惊吓,纤丝不敢再起。 恐怖的杀气自巨龙有眼中散发出来,如同无声的波浪席卷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那是来自于绝对强者的震慑,是做为主宰者被激怒时散发出的无形威压。 那种压力,可令日月失色,可使天地噤声。 然而,天地之间,日月之下,却有一个形如朽木的老人漠然而立,无喜无怒,不傲不怖。 片刻之后,巨龙怒了! 那是出于被无视的愤怒。 多少年了,已经多久没有什么敢挑衅自己了? 狂风平地而起,烈火无名而出,地动,山摇,天地崩…… 十万大山,凶兽虽多,然而,任是何等凶残暴戾,毒辣险恶的虫兽,在它面前也无不噤若寒蝉。 是的,它是神一般的存在,是藐视一切的王者,千万年来高高在上,而今天,它却接连被忤逆挑衅。 先是一只鸟, 接着,又是一个人。 那只鸟倒也罢了,总归算来,它与自己虽境界不同,却还尚有几分渊源。 而这区区人类,蝼蚁刍狗一般的存在,却也敢于以如此姿态与它面对! 不可饶恕,岂能饶恕! 于是,风摧日月,火漫天地,惊雷闪电平山断林…… 风火之间,纠缠着一缕青气。 …… …… …… 许久,遥远的天际,传来了几声巨吼,夹杂着无限的怒意,还有几丝惊惶。 风卷残云,随着嘶吼迅速远了,渐渐消失在茫茫苍穹之中。 而地面之上,丘山成尘,草木成粉,但道观所在的山头仅仅多了几道纵横交错的巨痕,裂痕沿着山体迤逦向下,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一般,向着幽深的地下蔓延而云。 漫天的火焰如长鲸吸水般退去,转眼便消失在虚空之中。 火光之后,老人渐渐现出身来。 老人的一胳膊依然抱着婴儿,另一只胳膊却已不知云向,只剩下参差的伤口,血肉模糊。 老人对重伤之躯似乎浑然不觉,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只是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 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地叹了口气。 “如此命格,怕是天地之所忌啊……” 婴儿似乎是听懂了老人的话,身上一道红色的流光闪过,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通体漆黑如墨,深邃得如同苍穹一般,竟然没有一丝眼白。 良久,老人的眼睛竟在黑夜中渐渐亮了起来,透出与老朽的身体毫不相称的光芒,似乎有什么被岁月消磨殆尽的东西正在体内苏醒。 为了这一天,真是等了太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章 不能读的书 在你读书的时候,书也在读你——作者按 南疆群山地处神州南端,方圆延绵十万里,背靠苍岚帝国,凶险荒蛮,渺无人烟,数千年来被世人列为禁忌之地。 千百年来,这里早已成为飞禽走兽的领地,鲜有人烟。 然而,如今在这里,却还在有人居住。 茫茫群山之间,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山顶,静静地沉睡着一座道观。 道观虽然算不得破败,却也是风雨飘摇,年久月深,似乎随时便会倒塌一般。 尤其是在山间此起彼伏,昼夜不消的野兽嘶吼声中,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但是在道观中居住的一对师徒却是住得十分安然,丝毫不以为意。 师父是一个年逾古稀的独臂老人,徒弟是一个三岁的孩童,拥有一双黑夜一般的眼睛,乌黑漆亮,深邃得如同来自幽冥。 道观里开了一方薄田,日间修行,夜来观书。 师父锄地,徒弟跟着;师父浇水,徒弟跟着;师父做饭,徒弟也跟着…… 种田之外,也要出门去山中修行。 修行只有三方面,一是速度,二是筋骨,三是丹药。 幽居深山,行止与野兽为伍,没有速度,在遇到危险时便没有逃命的资本;而逃不掉时,一副好的筋骨便成了做为困兽之斗的依仗;至于炼丹服药,既是为了熟识天下百草特性,也是为了提升身体的素质。 更重要的,对于徒弟而言,是为治病。 至于是什么病,师父也看不出,所以无从医治。 于是,师父只能每日出门采集各种千奇百怪的药材,只盼有朝一日能练成一味丹药,治好徒弟的怪病。 师父出门,徒弟自然也跟着,修身养性之外,回来的时候,顺便有野味下锅。 说是出门,却是名不副实,因为道观本就没有山门。 崇山峻岭之间,皇天为顶,厚土为基,高山做床,也用不着门。 纵然有门,还能挡得住那些性情凶猛体形巨大的野兽么? 但奇怪的是,虽然没有门,小道观却从未被野兽打扰过。 山中无日月,转眼之间徒弟已十三岁了。 岁月就是这样奇怪,老不显老,小不显小。 同样是十年光景,师父并没有更显老态,花白的发须依旧花白,纵横的皱纹仍旧纵横,就像他们居住的这间破落的道观,依然破落。 但世间的事物同样奇怪,往往是愈老弥坚。 老人的身子依然硬朗,破落的道观依然不倒。 至于那片深山,千万年来便是如此,十年八年的光阴对它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还有那只白鸟。 师父养了一只白色的大鸟,石破叫它白鸟。 从记事起,那只白鸟每年便要离开道观一次,天便会回来。 有时带回一封信,有时什么都不带。 唯一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徒弟,从三岁到十三岁,已然判若两人。 一老一少不问岁月,不谙世事,安心修行。 除了炼丹,便是读书。 道人的名字早已无人知道,少年的名字叫石破,是老人给取的。 石破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 据说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山上起了很大的风,还有一场大火,山崩,林平,石破,所以师父就给取了这个名字。 石破看着道院沟壑纵横的地面,觉得这个名字很形象。 至于自己从哪里来,老人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从来处来。” “来处是哪里?” 老人抬头,伸出一个手指。 石破也抬头,“天上?” 老人点了点头,“天上。” 石破一脸鄙夷,看向老人,奇怪的是,老人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反而有几分平时都少见的肃穆。 石破不由地凝住了要笑开的脸,生生把扯到一边的嘴角收了回来。 再次抬头看向天空,竟然不由地信了几分。 “难道我真是从那里来的?” 天还是那片天,白天昏沉,夜间黑暗,处了星星还是星星,偶然的时候,还能看到月亮。 这次也一样。 从小到大,看了无数次,每次都一样。 没有冒着火的龙从天上飞过,也没有拿着宝剑的修士跟妖魔决斗,甚至从小到大,自己连电闪雷鸣都没看到过。 而那些,石破都是从书里和老人的口中才知道的。 道观里只有寥寥几本书,且大多都很陈旧甚至在石破看来有些破,其中一本更是残破得仅剩薄薄的半本,连封面也没有。 但是对于石破来说,这仅有的几本厚重的破书却意义非凡。 自能走路起,老人便开始教石破识字,于是,道观里仅有的几本书便成了他读书习字的启蒙教材。 当石破识字以后,老人便不再教,任由他自己去学。 只有一个要求。 将一本背熟之后,默写下来,然后才能读下一本。 所以老人把所有的破书都收了回云,只留一本给石破。 于是,无聊的日子更加无聊,彼时,石破五岁,只能一本书一本书地啃。 学识字就读书,学写字就抄书,石破从三岁开始就跟这几本书打交道,一直到十三岁,这几本破书几乎被石破翻烂了,当然石破也不在乎,本来它们也不怎么新,而书里的内容浩浩荡荡千万言他竟然也已烂熟于心。 到十三岁,所有的书都被他重新写了一遍,所有的破书都成了新书。 只有一本除外。 不, 只有半本除外。 因为那半本书,没办法读。 因为那半本书上的字,会躲。 那些字是活的。 当石破把其他的书都默写下来之后,老人看着他漆黑的双瞳,拿出了那本残卷说:“这里还有半本,试试看吧。” 师父的眼神之中,竟然有一股隐隐的不安,还有一丝少年一般的期待。 道观里的破书中讲了很多修行的法门,然而,石破都学不了,因为他命格特异,对天地万物的灵气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但是,却无法在体内凝聚成自身元气,既然没有元气,也就无法修行。 更奇异的是,师父说他的穴与人类不太一样,也许,会在某一天产生某些不可预知的变化,而那一天,很可能是在十八岁时。 他唯一能学的,只有两种,一种是一种奇怪的步法,用以逃命的;还有一种,就是采药炼丹。 而这最后一本书,既不是步法,也不是炼丹,更不是其他的修行法门,至于是什么,师父也不知道。 当石破第一次翻开那半本最薄也最破的残本时,他一脸疑惑地看向师父。 师父了然地看着他,眼神黯淡了一下,轻叹了一句“也许这也是天意吧”然后就不再管他了。 石破只好继续往后翻,还是一样。 最后,整个残本都一样,随意看去,满满的全是字,但是逐字逐句去看时,那些字便一个一个消失了,目之所及,皆是空白,而眼角余光触及的地方,又全是字的影子,而且笔划分明。 那些字,似乎在跟人捉迷藏。 就像山间某些淘气而好奇的小兽,你不理它时,它便偷偷出现在你视线里,你要去捉,它便逃掉了。 于是,石破只好用捉迷藏的方法,斜着眼睛跟那本破书斗了一整年,总算将其背了下来。 那些字石破都认识,但也都不认识。 石破已经将那些字记住了,而且,他甚至知道应该怎么去读。 但是,他读不出来。 那种感觉很恶心,也很窝火。 心里清楚地感觉到应该怎么读,真地要读出来,却发现,怎么张口都不对,舌头不知道该放哪里。 哑巴尚能咿呀发声,但石破在读那本破书的时候,发现自己还不如哑巴。 师父说,世间从来只有人读书,仅此一本书读人。 师父说一本,而不是半本,是因为,世间还有另外一个半本的书,必定也是如此。 没有人能说清这本书是什么人写的,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剩下半本,更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甚至没人知道它有什么用。 石破问师父,既然不知道有什么用,那么为什么还要读这么一本莫名其妙的书? 师父说,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用。 石破语窒,想反驳,却隐隐觉得这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多学一点总是好的,谁知道会有什么用呢? 既然是师父说了,那就照做吧,毕竟只剩下半本而已了,师父说过,慎终如始,方得其功。 那就把这半本默完吧。 但是,恶心的事情又出现了。 提笔忘字。 这本破书,除了不能读,还不能写。 石破清楚地知道那些笔划,但是写不下来,就像无从开口一样,根本无从起笔,更遑论如何落笔了。 石破试着闭上眼睛,凭着脑海里的记忆去读过,但是发出的声音非龙非马,不人不鬼;而硬要去写时,却是满纸龙蛇,草非草木非木。 区区数百字,却折磨得石破欲死欲活。 石破找到打坐的师父,把书还了回去。 “师父,这本书里的字,我写不下来。” 老人蓦然睁开眼睛,眼里竟带着几分狂热,问道:“破儿,你是说,你写不下来?” 石破疑惑:“是啊,那些字会躲,读不出口,也写不下来。” 说着便将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拿给老人看,“我对那些字的笔划心知肚明,但写出来就成了这样。” “你能看到字?!”老人看了一眼纸,非但没有丝毫责怪,反而激动起来。 “嗯,但是很奇怪,”石破如实道,“不经意去看便能看到,但有意去看,那些字就会消失,目光移开便又出现。” “也许这果真是天意吧。”老人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写了罢。” 石破也乐得不用去写,边往外走边在心里嘀咕这破书果真够邪门。 看着石破的背影,老人喃喃自语:“这一刻,终于还是等来了!” 眼睛里,竟然充满了狂热,熠熠生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章 古洞 那些看似机缘的巧合,往往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因果——作者按。 那本不能读的破书很快就被石破抛到了脑后,他还要去山间打猎采药,还要炼丹,所以没有太多时间跟一本莫名其妙的破书纠缠不休。 在荒蛮之地生活原本就充满了挑战,对于石破来说,自小生活在毒虫猛兽横行的深山之中,本身就是一场修行。 石破自小便在这野山中摸爬滚打,每日以野味和丹药为食,力气一天一天的变大,但是身体却并没有长得十分强壮,虽然说不上孱弱,但比于常年在山间长大的孩子还是明显清瘦的,尤其那张越长大便越秀气的脸,好看得简直如女孩子一般。 当然,他并不在意,师父也不在意,因为师父说过,并不是强壮的人就一定强大。 石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师父就很瘦,不但瘦,还很老,但是师父能轻易制伏山间最凶猛的野兽。 石破知道师父是有道行的,虽着年龄渐长,他甚至隐隐觉得师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 但是自己却没有什么道行,他之所以保持清瘦,则是自小服用丹药的结果,因为他修习的一门用以逃命的步法以速度见长,所以他必定不能太胖。 奇怪的是,石破的力气很大,非常大。 似乎从小自己的力气就超乎寻常的大,就像身体超乎寻常的瘦小一般。 师父好像说过数百年前也曾有过一个人,与自己仿佛,那人被世人形容为“形如痨鬼,力能拔山”,后来成为了一代传奇。 但石破知道,自己一定成不了传奇,因为那位前辈只是“形如痨鬼”,而自己却是真的有病。 所以自己一直无法正常修行,而不能修行,自然也就成不了传奇。 并非师父从来不教自己道法,自己看的那些书中就记载着很多道法,至少修行的法门自己也早已尽数掌握,但是,自己还是没有道行。 因为正如师父所说,自己的体质太过特殊,天地灵气入体之后,便渺无音讯,如泥牛入海,渺然无迹。 师父看过,若以修行而论,自己可以如常人一般打坐修行,甚至对于天地之气的吸纳能力强于常人数倍。 但这都没什么用处。 世间修行之法千门百样,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所有修真之人无论以何种方法吸纳灵气,灵气入体之后都要入于气海,沉于丹田,经周身脉络,达于百穴,如此运转数个周天,方能将天地之气化为自身真气,长此以往,真气越充沛,真元越强大,实力境界也便越高。 不同之处无非只是有的人以自身去吸纳灵气,有的人借助法宝之力。 但石破不行。 他能以打坐方式吸纳天地灵气,甚至强于常人,但灵气入体便当即消失不见,气海没有,丹田没有,四肢百骸没有,周身大穴也没有。 在他的身体里面,似乎藏着中一个空间,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空间。 力气倒是见长,但这似乎也不足聊以。 师父说,这是命数,需要自己去解开。 更坏的消息是,师父曾说,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么,十八岁之后,自己或将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是什么样子,师父没说。 但石破猜得出,一定是很惨的样子,因为师父说,自己体内有异血。 石破很苦恼,对自己而言,难道修行就只能是看书,背书,写书,还有不停地在山间跑来跑去么? 似乎是的,在林炎岚的印象里,好像除了在破道观里对付那结破书,就是在山里奔跑了——有时候是追野兽,有时候是被野兽追。 比如今天,石破正在被一只野兽穷追不舍。 或者说是野禽。 那是一只巨大的蛊雕。 那只蛊雕原本藏于树间,打算攻击一只狐狸,而石破正在追逐一只野兔。 好巧不巧,野兔慌不择路,逃到了狐狸的面前,于是,狐狸要抢石破的饭,石破要抢蛊雕的饭,蛊雕便要拿石破当饭。 蛊雕生性狡猾凶残,巨喙利爪,羽刃如刀,头上还长着尖锐的角,虎豹避之尚恐不及,何况是石破。 石破自知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绝非这畜生的对手,硬拼必然死路一条,甚至直线逃跑也难逃厄运,于是便尽挑些林深草密的野径僻路跑,更是顾不得什么路径方向了。 好在他虽然不能修行,体质却很好,尤其从小在山中过日子,身体十分灵敏,滑脱异常,加之山中林深树密,蛊雕身躯太大,无法施展全力,几次俯冲都险些将林炎岚的头骨抓碎,结果却只抓断些手臂粗细的树枝。 蛊雕见始终抓他不着,更是激怒了性子,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唳叫,不死不休地一路追来。 石破只道它一时半刻抓不住自己便会自行离去,却万没想到这扁毛畜生竟然如此记仇,看样子竟然是不抓住自己誓不罢休了,只听得身后呼呼生风,自己手掌也早已被树枝荆棘划得鲜血淋漓,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石破自小便生活在这渺无人烟的深山,身边只有师父一个亲人,师父性情寡淡沉稳,徒弟自然也练就了同样的性子,被逼到绝境时,反而不似开始时慌张了。 冷静下来,脚下似乎也走得更快了些,加上他刻意选的路径十分狭窄,渐渐竟把蛊雕甩远了一些。 正在石破暗松了一口气时,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自己分明是挑树多的路走的,眼前四周的树木却反而逐渐稀疏起来。 又跑了十几步,转过一颗大树,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空地。 那片空地几乎有十丈方圆,其间只有乱石嶙峋,别说树木,便是连草也不长一棵。 所幸空地对面立着一块石碑,而石碑后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山洞。 身后的林中,头顶稀里哗啦,大片树枝被抓断的声音传来,满天树叶纷飞。 石破顾不得许多,径直向对面飞奔而去,跑不得步便听得头顶之上一声呼啸,同时便在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暗影。 石破心知蛊雕已然追至头顶,接下来便会像利剑一般从半空直刺下来,当下更不敢停留,向洞口夺命而去。 到得那石碑近前,石破才发现,那石碑顶上雕刻着一只难以名状的怪物,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只是十分狰狞。 那石碑立在此处不知有多少年月了,风吹日晒之下,表面早已被磨蚀得十分圆润,但是那雕像的一双眼睛却依然十分骇人,石破的目光只是从那双眼扫过,便觉一阵恍惚,感觉魂魄似乎被什么拉扯着要从身体抽离一般。 而更为奇特之处,则是这石碑除了雕像之外,竟无一个字。 石破心中不由地一凛,心中生出一丝退意。 无奈头顶的蛊雕转瞬即到,石破这一切感觉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容多想,只好先躲进山洞暂避一时。 便在他冲过石碑之时,蛊雕已然冲了下来。 然而,就在它堪堪要接近石碑的时候,旋即又一个折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开去,远远地落在一边,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石破,口中怪叫连连,似乎是对这石碑有所顾忌。 石破自小在山间行走,素知蛊雕生性凶猛且十分记仇,对得罪了自己的敌人向来都是追杀到底,不知为何如今却会忌惮这一块石碑。 见它似乎不敢近前,石破也不由地停下脚步,打量起眼前的石碑来。 然而,那石碑从背面看来,依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两面都没有刻字,不知因何而立。 只是,从背面看来,碑顶盘踞的那个怪物石雕却与从前面看时一模一样,不知是雕刻石碑之人有意为之,还是那怪物本就是生就的前后两幅同样的面孔。 整个石碑都被风雨侵蚀得岁月斑驳了,然而立于石碑之上的双面怪像却历久弥新,鲜活得如同要从石碑之上扑下来一般。 石破想起方才看到雕像眼睛时的奇怪感觉,不由地再次看向那双眼睛。 刚一对视,石破便觉脑中“轰”地一声,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无底深渊一般,带着难以抗拒地力量将自己向其中吸去,对视之后,竟再也挪不开眼睛。 石破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脚下顿时松了。 然而,更加骇人的是,虚空之中竟不知何处来的一股神秘的力量,稳稳托住了自己的身体。 恍惚之间,石破只觉得自己的神识正一股一股被无形地力量吸引着离开身体,拖拽着向无尽地黑暗中坠去,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此时的石破便如同待宰的羔羊,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 那蛊雕果然凶悍,见石破失神不动,在远处徘徊了几圈,竟然不顾对石碑的惧怕,鼓起双翅直冲而来。 便在石破神魂欲丧之时,虚空之中一阵波动,石破脑中顿时一松,似乎在无尽地黑暗之中亮起了无数道闪电,只觉得被黑暗牢牢吸住的神识瞬间又回到了身上,同时身上一松,跌倒在地。 石破猛地出了口气,惊醒过来。 此时才发现那只凶恶的蛊雕已经倒在了一旁,虽然未死,却一动不动,双眼灰白,毫无生机,生命的精气似乎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地上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联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石破吓得连向洞内退了几步,再不敢看那石碑。 心中暗道若非是这畜生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只怕此时此刻自己早就变成一个活死人了,想不到这雕像竟有摄魂夺魄之能。 身后是一个幽深的山洞,山洞不大,仅容一人通过,不知多深,虽是午时三刻,阳光充足,但站在洞口向里看去,依然只看得步远,再远便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是否是错觉,有一丝气息从洞深处传来,带着森然的寒意。 石破擦亮随身的火折,向着洞深处看去,却见那洞十分幽深,根本看不到尽头,不知深处潜伏着何种危险。 石破犹疑不定,便想返回,但冥冥之中,洞中却似乎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吸引着自己一般,竟忍不住向洞内迈开了脚步。 从迈出第一步开始,便再也没了回头的念想,林炎岚心中只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身后的洞口如同怪物的眼睛,轻轻闭合。 山洞崎岖幽深,越往深处便越是毛骨悚然,然而,视线却渐渐清晰起来。 有跳动的火光,渐渐出现在前方,忽明忽暗。 石破不觉便加快了脚步,在转过一面岩壁之后,眼前忽地一亮,一个巨大的洞穴出现在面前,而那一股阴寒之气也瞬间浓烈了起来。 那洞穴十分宽敞,洞顶竟不知有多高多广,深深地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头顶一片星星点点的光点,排列分布竟宛如苍穹间繁星一般。 从石破脚下开始,一条石阶径向半空延伸过去,连接着半空中一个巨大的石台。 地面竟是一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的巨大地穴,深深地陷落下去。 光线便是从地穴之中传来的。 探身望去,那地穴竟似是无底的一般,其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那火却不知是什么火,虽然烈焰熊熊,火光照彻了整个洞穴,却没有一点声音更丝毫不觉炽热,反而是阴寒入骨,石破站在地穴边缘,感觉五脏六腑都透着阴森的寒气。 正犹疑间,石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是穿越了无尽的虚空,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无形的叹息和狂热,竟是直接在心头响起。 “你终于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四章 最真实的自己,往往存在于最开始的梦里——作者按。 偌大的洞穴之中,原没有一丝声音,那声音凭空而起,突兀而来,石破立时心中一惊,向周围看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洞穴依然空阔而阴冷,安静得如同沉睡。 “你是谁?”石破向着虚空,试探道。 无人回答,洞中依然安静如初。 方才的声音,似乎不曾出现过一般。 “三百年了,我一直在轮回中等你……” 便在石破怀疑自己幻听之时,心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乎同时,脚下地穴之中火光猛然一盛,似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洞穴之中,蓦地起了一阵风。 空穴来风。 石破自幼便常见一些常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师父说那是因为他天生命格异数,别于常人之故。 师父说,世人皆有三魂,而他也有三魂。 三魂者,一曰天魂,一曰地魂,一曰命魂。 天地二魂各分阴阳,常游离身外,藏于天地间;命魂为阳,独住于身,命魂在,则阳气在,阳气不失则命不亡。 而石破却没有命魂,没有命魂,却还是个活人。 师父说,他没有命魂,但是,却比常人多了一魂,曰冥魂。 冥魂通幽,鬼神之所属,多见于精怪。 因自小古灵精怪之事见得多了,石破倒也不以为意。 他在意的是师们说过的那句,冥魂通幽,多见于精怪。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解开身体的秘密,自己在十八岁后,也许会变成……一个怪物? 那这个山洞里又是住了个什么东西? “果然是等待太久了么……”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带了几分叹息,石破听在心头,只觉得那声音似乎是从几千几万年的远方传来一般,说不尽的悲凉沧桑之意。 更加奇怪的是,石破虽是初次听到那声音,心中却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除师父之外,石破从未与外人相识,只以为有人在此戏弄自己,然而他终日与师父相伴,年纪虽小,却磨练出了一副寡淡随和的性子,故而并不焦躁。 等了片刻,那声音果然再次消失了。 地穴之中,一团火焰自地火之中飘然而起,在半空之间旋转舞蹈,仿佛在虚空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一般。 然后,那火焰一分为二。 两朵火苗彼此纠缠着,旋转着,向着洞顶升腾而去。 洞顶的繁星之间,有一颗星光仿佛被点燃了一般,蓦地亮了一下。 然后,在距那颗星稍远处的一颗星也亮了一下。 之后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 穹顶的繁星依次被火花点燃,相继亮了起来,如同无数双眨动的眼睛。 石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头上的火花在繁星之间舞蹈。 片刻之后,忽然眼中一花,不知是否是幻觉,半空中舞蹈的两点花火之上,此时在石破眼中却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一个模糊的,虚幻的身影。 那女子白衣胜雪,翩若惊鸿,足尖轻点,时隐时现,在繁星之间凌空虚踏。 而女子的两个足尖,正是那两点火苗,随着女子的跨步飞跃,在繁星之间划出无数到曼妙而奇异的痕迹。 舞动之际,两朵火花再次分开,二分为四。 一个男子的身形凭空出现,与女子在星光之间天人共舞。 那男子却只是一团模糊的黑雾,时聚时散,与女子白色的身形对比鲜明。 石破看着,不知多久,忽然心中一动,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目外、天元、朝、中……”石破目不转睛地盯着虚空之间飞舞的火花,目光随之移动,口中喃喃,“局、酣、雪、噫……” 蓦地,石破眼中一亮,似有所悟,默数起头顶的繁星。 “日经月纬,天纵地横……果然是纵横十九路。”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石破心中了然,“那片看似杂乱无章的星点竟组成了一副棋盘,这幻象一般的男女步法精妙,进退往来间自成章法,看去是在彼此争斗,却又更像是在棋盘之间舞蹈。” 二人脚下火花踏处,漫天繁星渐次闪过。 道观之中藏书不多,但每一本却都是包罗万象,上至日月星辰,下至山河草木无所不有,石破既已倒背如流,且平日无事,师徒对弈亦为平常,故此石破不几时便看出了端倪,观看良久,见那女子再一次踏到了“天元”位上,心中默念着下一个方位。 果然,女子脚下的一点火苗落下的位置正好与自己所料不差。 这般看着,石破心中便蓦然生出一股遥远的亲切之意,看着那虚空之中的幻象,恍惚有似曾相识之感。 头顶两个影子越来越快,渐渐地已看不出形体,只剩下一黑一白两团淡淡的雾气彼此纠缠飞旋。 石破忽然想起了道门经卷中的阴阳双鱼,心中忽有所感。 不知不觉,石破随着心中所想,向旁边踏出了一步。 脚下忽然一亮,石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凭空置身于茫茫苍穹之间,四下看去,方才的山洞已然不见,前后左右皆是星辰,一黑一白两团影子在自己周围往来纵越。 奇怪的是,自己的眼力此时反而好了起来,那两团影子虽然舞得极快,但四点火花所落过的每一个点位自己却都能清楚地捕捉到。 甚至就连个一团白色的影子,此时也再次看得清女子的身形来了。 然而,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却变得更加缥缈虚无起来,渐渐消散…… 一分为四的火苗再次和拢,变成了两朵。 看着在星空之间独舞的女子,冥冥之中,一个念头在林炎岚心中强烈地出现。 我要与之共舞。 我应该与之共舞! 片刻之后,石破终究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再次迈开了脚步…… …… …… …… 有惊雷霹雳,突然在耳边炸响! 有闪电如刀,凭空而起,自幽深黑暗苍穹尽头,撕裂天幕! 身形散,火花灭,漫天星辰,瞬间破碎消失,如雪花一般,化于无形…… 一团柔和的白光从石破的胸前亮起,那是他自小佩戴着的一块玉玦。 白光瞬间将石破包裹其中,拉着他向着无尽的虚空坠去。 巨大的空间微微一震,错愕之后,耳边响过带着无限怒意和不甘的嘶吼,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一个字,穿越了无尽的岁月,穿过了无穷的天地。 “不……” 沉重的戾气从四方汇集而来,无穷无尽,石破只觉得心中激荡,热血汹涌,脑中传来巨大的昏厥感。 在清醒的最后一刻,黑气与白光轰然对冲,纠缠在一起,然而,石破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 醒来的时候,是在道观的床榻之上。 灯花昏黄,目沉体乏。 清醒片刻,石破发现今晚的山中似乎很不平静,野兽的嘶吼之声分明比平时要密集许多,甚至许多只有白天才出来活动的动物此时也此起彼伏地叫着。 石破走出屋去,便看到了院中的师父。 “师父,”石破走过去,道,“我好像做了个梦。” “那不是梦。”老人并没有回头。 “什么?” “人之一世,本就似梦还真,是梦是真,谁又能说得清。” “那我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魔祇……” 石破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头顶一声清啸,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凌空而来,停在二人身边。 “白鸟又出去了?”石破爱抚地摸了摸白鸟的颈子,白鸟低下头,也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手掌。 老人点点头。 白鸟轻轻抖落一片羽毛,飘落老人掌心。 流光闪过,有几行字渐次出现继而消失。 老人道:“破儿,时间到了,你也该去了。” 石破一时不解,道:“师父要我到哪里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然后石破想起自己曾问过师父的话,师父说过,他是从天上来的。 石破向着天空看了看,颇感为难。 师父向来是这样让人不解的人啊。 “你本是天上的星,却做了地下的尘,”老人再次开口,“但是,你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去寻找解开你身体诅咒的方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五章 妖奴(上) 人们总是试图给一切东西衡定价值,却不知,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无价的——作者按 “我要寻找的是什么?” “真凤之血,”老人道,“只有真凤之血,才能治好你的病。否则,你无法修行世间的道法,自然也便无法改变你命中注定的困厄。” “按我曾对你讲过的,神都,骊山六院,是时候出发了……”老人递给林炎岚一个包袱道,“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吉光会送你一程。” 吉光就是白鸟,白鸟就是吉光。 白鸟雪颈轻轻歪了歪,在石破的脸上碰了一下。 “骊山六院……”林炎岚知道这个地方,师父说过,那是当今世间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也是苍岚帝国培养人才的最高学府,多少年来,从那里走出了无数的帝国之星,这些人为将者枪马可平天下,为相者纸笔能书乾坤,无一不是世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就连那位形如痨鬼却天生神力,已经成为神话般存在的已故之人,少年时也曾师承那里,成为骊山弟子中不可触及的传说。 石破记得,师父说过,那人名叫姬无神。 “这样看来,那里应该能找到答案吧?”想起这些,石破心底也生出一丝希望,毕竟,变成怪物这样的事情,听起来还是有些难以想象的。 “也许能,”老人道,“也许不能。” 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但就算是天命已定,也不妨一争吧。” “因为既然天命已定,也便只能一争了,纵然失败,最坏也不过是顺了这命,况且……” “况且,万一逆天可为呢?” 石破忽然想起了在那些破书里看过的一个草莽英雄说过的话,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那句话他却尤为深刻。 “今反亦死,不反亦死,等死,反死可乎?!” 据破书所载,自那句豪言之后,天下始有苍岚。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苍岚帝国的开创者,苍岚帝国星神大帝。 英雄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但英雄的故事却依然在传说中继续。 这一刻,那句话仿佛从上千年前走来,使石破忽然感同身受。 石破抚着白鸟的颈子,“那就辛苦你了,白鸟。” 从小到大,他还是习惯叫它白鸟。 吉光轻啼一声,样子很受用。 …… …… …… 苍岚的神都城曰。 四方天地,便是。 城,天子之所居,天下富贾权贵之所集,号称人间天堂。 既然是人间天堂,便是仅限于人而言,对于人类之外的种族来说,便是另一种所在了。 千年之前,人、妖、魔三族并立,乱世多年之后,人族纵横捭阖,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魔族远遁西荒,不复争于神州,妖族也退居北方冰雪苦寒之地,勉力支撑。 然而,胜负之分已定,妖之一族的噩梦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因为妖族的身上有一些人们需要和喜欢的东西。 喜欢和需要是不同的。 喜欢的东西未必会是需要的,但大凡是需要的,人们通常都会喜欢。 而妖族身上,集中了这两样特质。 美貌,以及妖体。 人类的修真者历来最是看重两点,真元,以及法宝。 然而,修真毕竟不同于吃喝拉撒,以凡胎欲成仙成圣,除去极少数天赋异禀之人,多数人都要经历数十载苦修,甚至终其一生孜孜以求。 即便如此,最后能有所成者也不过十之一二。 因此,便有许多修真者想到了借助外力以增加修行的速度和成就。 这个外力,便是妖族。 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对天地万物的感应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因此普遍而言妖族相比于人类具有更加有效的修行体质,无论骨骼、血液、真元都比人类强大,如此便直接跳过了人类修行之路上的许多门槛,而这些门槛,却是无数人类终极一生也未必能跨越的。 而人类要想修行,则先要通过修炼身体以使骨骼强健,脏腑坚韧,以承受修行之后道法给身体带来的冲击。 这个过程称为脱胎,是所有人在修行之前的必经之路。 而妖族便无须脱胎,成年之后的妖族比人类强健得多,可直接修行,这是妖族与生俱来的优势所在,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此之谓也。 但有一点是妖族与人类无法并论的。 那便是野心。 与人类不同,妖族乐天知命,虽然先天条件得天独厚,却并不好杀伐征战,甚至对于成仙成圣也并无太多热忱。 然而在人类看来,这却是暴殄天物。 自从当年星神大帝将妖族的凤神囚困,将无数的妖族从极北之地抓来的那天起,妖族的噩梦便开始了。 从此以后,人类的修真者开始借用妖族辅助修行。 被抓来的妖族,通常会被拆去妖骨,以使之无法修行,与普通人无异。 之后,这些妖族人便会被拉去卖掉,从五官至骨肉以至于妖灵神识,无不可卖,无不可定价。 肯出钱买的,通常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修真者,一旦妖族奴隶身上的某个部位被看中,便会被买下。 之后,这个妖族奴隶的下场便是非死即残,因为人们通常只会从他身上取走自己需要的那部分。 另外一种肯出价的,便是达官显贵之人。 自千年之前人族一统寰宇之后,飞鹰走犬,钟鸣鼎食已然不足以满足那些达官显贵的虚荣攀比之心了。 于是,豢养妖族奴仆便成为新的标志,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为此挥金如土者大有人在。 以相貌而论,妖族之人占据了世间两个极端,丑的固然丑陋无比超乎想象,然而,其中美貌的也绝非人类女子可较万一。 美丑一张皮,在妖族同类的眼中自无分别,但在人类看来却大不同。 因为那关系到颜面,而颜面,是人类独有的观念。 于是,相貌俊美的妖族少年少女们,或为奴仆,或为歌姬。 而天下修真之人心中的圣地,便是城畔,骊山六院。 既是达官显贵名商富贾的云集之地,又是天下修真之人的必经之所,那么城自然也便是天下妖族奴隶买卖最兴盛的地方。 人族之天堂,妖族之地狱。 而此时站在石破面前的,便是两个妖族少女。 以及一个人类商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六章 妖奴(下) 天地不仁,没有什么人,是应该生而为奴的——作者按 因为妖族的少男少女大受神州之人追捧,城内做这种生意的委实不在少数。 只是相比之下,这个商贩的门前却显得委实冷清,偶尔有人驻足,但一见他这矮小寒酸的门庭,便即转向别家了。 石破行至此处,见他门口铁笼之中两个少女,不由地皱了皱眉。 那一对少女看样貌也不过十岁上下,却被像阿猫阿狗一样关起来当街贩卖,而这一切却只因其非我族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于这种生意,石破从心底便生出几分厌恶。 那商贩见有生意上门,脸上马上堆起笑意,出门相迎。 “这位客官,可是要买妖奴?您来小店算是来着了,小店这里是全神都价格最低最公道的了,童叟无欺呀!” 虽然石破穿着质朴,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并不像是有钱有势的样子,但城乃天下神都,其间藏龙卧虎,有些人看上去是寻常百姓,保不齐却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寻求刺激扮猪吃老虎。 寻常百姓哪里有豢养妖奴的能力? 商贩在此经商半生,深知其中要害,因此也不敢以貌取人。 石破并无兴致听他罗里吧嗦,只是看着笼中的两个异族少女。 两相少女其中一个相貌娇好,五观精致细腻浑然天成,但比于一路走来所见别家贩卖的又差了许多;另外一个却是十分丑陋,面如吞炭,且蓬头垢面,粗布长褐十分不得体。 石破本意在城暂住,择日便登天岚求学——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分神,他必须要在十八岁之前找到那个答案。 之所以在此停下,是因为注意到了笼中两个异族少女的眼神。 自从入城以来,一路之上所见被贩卖的妖族少年眼中不是凄苦黯淡,便是愤恨难平,但这两个少女眼中却流露出别样的情绪。 既不沮丧,亦不愤懑,反而出乎寻常的平静从容。 尤其是那全身脏兮兮的少女,虽然衣服很脏,相貌丑陋,但一双绯色的眼睛却十分有神,其间恍若有火光闪动,隐隐间透出一份高傲与贵气。 石破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其他的妖族奴隶都是被人挑选检阅的对象,而眼前这两个少女,虽然身在笼中,但却是在审视人类。 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姿态。 那眼神让石破恍惚间觉得,自己倒像是奴隶。 即使身陷囚笼,也不失掉最后的尊严,这便是石破为之驻足的原由。 “客官,这两个都是刚抓来不久的,”商贩见石破一直不说话,怕再次失了生意,见四下无人,指着那个美貌些的少女连连低声补充,“妖骨都还没去呢,这个,只二十金锱如何?” 由于自己手中这两个奴隶成色不佳,店老板便未敢贸然请人为她们拆妖骨,以免卖不出高价亏得自己血本无归。 由于豢养妖族奴隶之风大肆兴起,于是专门为奴隶剔除妖骨的人也便应运而生,这些人被称为拆骨师。 因拆骨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一个奴隶便会被拆成废人,故而要请一个好的拆骨师出手,价值更比买一个俊美的妖奴高得多,若非极美貌或者极罕见的法器体质,通常是没有哪个商贩愿意冒险请最好的拆骨师的。 若妖骨不拆,妖族到了一定年龄便可自行吸纳天地之灵气,进而修行,拥有其独特的道行,这是人类所不能容的。 是故依天岚律,凡妖奴未经拆骨,不得贩卖,否则以通敌论处。 但此令对于一些达官显贵却不适用。 那些官宦之家,通常是自己蓄养着专属拆骨师的,对于看重的妖奴,只会用自家拆骨师出手,如此倒也不必商贩自己花钱找人拆骨,只是这样的拆骨师是高手中的高手,出手无价,外人是请不去的。 而即便是请一个寻常的拆骨师,价格也是不菲,尤其是相对于眼前这位商贩手中的两个妖奴成色而言,花那份钱实在是太冒险。 故而店主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降价,只求赶紧出手。这两个小妖女自从被人倒卖了来便神色不对,每次与自己对视都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邪门儿得很,若能少赔一点出手,倒也认了。 石破看向店主,重复道:“二十金锱?” 店主以为石破嫌贵,料想他也非有钱之人,笑意敛了些,搓着手道:“二十金锱,客官,确是不能再少了。” 说罢,又试探道:“客官若能再加五个金锱,另一个便权当送了你罢,虽然相貌丑陋,只让她为客官打杂也是好的,只是可惜了一双天赐的眼睛,偏偏长在了这般臭皮囊上。” 店主说着,连连扼腕,这宝石般漂亮的双瞳,如若两个少女的眼睛能换一换,自己至少也能挣到五百金锱不止吧?真是倒霉。 “这两个我都买了。”石破看着笼子里的两个少女,忽然道,“但不是二十金锱。” 店主刚刚要展开的笑意生生僵在了脸上,赔笑道:“客官,委实是不能再少了!” 妖奴在商铺里的生活并不算好,由于注定是要被出卖的,所以除了只能被关在笼子里之外,吃喝也是极尽粗陋,仅仅维持着不死罢了。 倒是许多被人买了去做奴仆的,或因美貌,或因机灵,也有不少深受主人宠爱,坊间甚至还有主人娶妖奴为妾的轶事流传。 所以一旦被售出,那些妖奴大多是高兴的。 但石破面前的两个妖奴却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 非但没有,其中一个反而发出一声冷哼,原本从容淡定的面容之上,甚至还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两个崽子,不知好歹的畜生!”店主不满的骂道。 “好歹?”石破道,“若是有人将你像畜生一般关起来待价而沽,有人来买你时,你会高兴么?” 店家一窒,但毕竟是生意人,当下忍住,讪讪地并没发作。 “同样是被当作玩物,笼中与笼外,又有什么好歹之分……”石破逗引着门前笼中的鸟儿,若有所感地道,“鸟儿如是,妖奴如是,天地为囚笼,万物为玩物,即便是人又何常不是……谁又能将命运真正握在自己手里呢?” 店主一时语塞。 笼中的两个妖奴却相顾愕然,不由地同时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买主…… “店家,”石破从包袱里拿出一件事物递过去,“这个值多少?” “这是……”从石破手中递过来的,是一颗珠子,浑圆温润,即使在白天,依然透出一股盈盈的光泽。 “这是夜明珠?!”店主的声音里已经带着颤抖,再三确认之后,双手捧住,“这是夜明珠啊!” 这珠子是石破临行之前,师父随手放在他包袱里的“身外之物”,其中的一件。 在石破看来,这确实是身外之物,就像他包袱里那其他的黄白之物一样。 既不能充饥,又不能御寒,可说是最无用的东西了,但是,人们偏偏喜欢用这些无用之物来衡量世间一切。 真是荒唐。 “这个值多少?”石破再问。 “客官恕罪,小人……实在是眼拙,沽不出价。” “买下他们够了吗?” “够,够了!买下小店所有的妖奴都够了!”店主怕他反悔,忙不迭地答应,眼睛盯着手上的珠子,恨不得抠下自己的眼珠把手上的珠子换上。 石破心中有些好笑,一颗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破珠子,居然能换几十条鲜活的性命。 石破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放人吧。” “放掉这里所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七章 一个少年 人会逝去,故事会忘记,但总有一些东西会做为见证留下来——作者按 当石破拿着厚厚的一沓丹契离开之后,店主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有些后悔。 看这顾主言语不多,出手却是天下少有的阔绰,只怪自己心花怒放之际失口说了句错话,结果白白地多失去了数十个妖奴,真是乐极生悲! 不过…… 店主再次把目光转向手中的夜明珠。 即便如此,这笔生意也是做得值了,只这一颗珠子,自己这一辈子便都足够了。 “真是个怪人,”店主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转身回屋。 看样子今天打烊之后,半年之内不必再开张了。 “店家。”便在店主刚要关门之时,门口转过一个人。 来人是一个公子哥,衣着光鲜,眉目俊朗,虽然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形体尚且清瘦,却已生得英姿不凡。 只是,这少年的脸上却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纨绔气。 “诶呦!”店家一见来人,着实吓了一跳,忙将大门洞开迎了出来,纳头便要跪倒,却被那公子随手一挡。 店家慌忙之间双膝一软向下跪去,此时那公子抬手一挡,店家全身的重量便都压在了他手上。 那店家肥头大耳,少说也有一百五七十斤的重量,但少年随手一挡,这店主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一根手指突兀地出现,有意无意地抵在了店主后背,店主向后倒去的肥大身躯便像倚住了一堵坚实的墙壁一般,生生顿住不动了。 背后传来一个促狭的声音。 “费老板,可要当心啊。” 前仰后合之间,费老板只觉得有些头晕,方才低头下拜时,这小公子分明尚在眼前,自己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他怎么却跑到了背后? “世……公子!”想起了这位公子的规矩,费老板马上将下跪改为作揖,同时改口,“小人有眼无珠,没见到公子,该死,该死!” 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店主,道:“没见到我便该死,倒不至于,不过,费老板,你的确还是该死。” 店老板听得前半句,本以为平安无事,但听到后面,不由得心中一凛,颤栗道:“小人无知,不知公子这话怎讲?” “老滑头!”少年轻嗤道,“费老板刚做得好生意,转头便忘了?” 店主想起刚才自己卖出去的未剔妖骨的两个妖奴,顿时脊背发凉,通敌论处虽然也是死罪,可这死法就不是一刀两断那么简单了。 “我刚才说过,”少年看着店主的表情,不由地好笑道,“费老板可要当心啊。” “公……公子……”此时店主才知道,自己为了省一点钱财,很可能却要将性命赔进去,若是被寻常人知道也还罢了,毕竟这种勾当如今在神都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但被眼前这位公子撞见…… “费老板宽心,”少年自顾自走进店里,满屋子的铁笼已然全部打开,里面空空荡荡。 “刚才那位小哥,是什么来路?”少年话头一转,问道。 店主一时有些错愕,顿了一下,道:“小人也不知道,看样子土里土气,倒不像是神都之人,怕也是从别处来的。” 少年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 店主想了想,不敢再有隐瞒,只好接着道,“只是那位小哥出手十分爽快,小店的妖奴,他只看了门口的这两个,其他的看也不看便全数买了,小的自开店以来,还未见过这样的主顾。” “有趣……”少年拨弄着铁笼,思忖道。 “还有一般怪处,”见少年接话,店主连忙接道,“别的主顾来买妖奴,无论成色如何,总要计较一番价格,即便是财大气粗的主顾,最多也不过是按卖家的定价照价付银钱,这位小哥却不同。” “有何不同?”少年随口道。 “他倒也讲价,只是,”店主道,至今想来还是觉得恍如梦境,“只是别人都是向下压价,他却是向上抬价,而且,出手便是一颗夜明珠。” 店主说着,一咬牙便将珠子呈上,毕竟还是性命要紧。 少年接过珠子,细细把玩着,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不说话,店主也不敢说话,只好在一旁小心地察言观色。 不久之后,店主的一颗心便悬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少年的眼神之中,略过一丝讶异,而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少年看着那颗珠子,神情渐渐凝重了些。 那只是一颗平凡无奇的夜明珠,虽然也算得上是价值千金,但比于自己家里那些,也无什么贵重之处。 只是,在这颗珠子的里面,有丝丝细若纤毫的印记,俨然是一个字。 那符号别人也许不知,但他却是知道的。 这样的珠子,自己家中还有不少,据爹爹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了。 “果然有趣……”少年向店主道,“费老板,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店主在将珠子献出的时候便已想到舍财保命,连连道:“小的要命,小的要命!” “这颗珠子,我很喜欢,卖与我如何……” 店主忙不迭道:“小人不敢,这珠子跟了小人本就是明珠投暗,今天能入了公子的眼,那是小人万千的福分,还请公子笑纳!” “费老板可是在骂我了,”少年笑道,“我又不差你这个,确实只是喜欢这颗珠子而已,今日身上不曾带钱,明日送颗大的来与你,先走了。” 店主送至门口,却再不敢问心中那件事。 “哦,对了,”少年出了门口,转身道,“今天我什么也没听到,更没见到。” 说完,转身离去。 送走了少年,店主连连叫苦,钱财没得,妖奴也全丢了,本想着天降横财,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的结果。 不过,这条性命好歹算是捡回来了。 店主摸了摸脖子,一阵后怕。 …… …… …… 石破心中是郁闷的。 只因一时不忍,出手买下了几十个妖奴,本意是还他们自由,使其得以还家。 却不想顷刻之间,自己身后便多了几十个随从,在神都大街上,长长地排成了两排,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一时之间引得围观之人充街塞巷。 石破一路上跟他们说了多次,让他们各自回家,结果这些妖奴却是油盐不进,着实让人头疼。 石破无法,只好带着他们向城外僻静处走。 “你们走吧,”石破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说了,“我确实不需要奴仆,你们各自回家吧。” 然而,没有人听,无论他走到哪里,这些妖奴一直都跟着他,他停下,他们便也停下。 石破心中不免有些生气,问道:“难道你们真的甘心一世为奴么?!” “他们不甘心,又能如何?!”一个声音自背后出现,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刻薄。 石破皱眉,转身。 对面来的是一个少年,鲜衣怒马。 那少年带着一队随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迤逦而来,人群早就远远地躲开,让出一条路来。 那匹马浑身雪白,不带一根杂色,头颅高昂,一路走来,对路上之人看也不看一眼,款步之间自带一股傲气。 马高傲,人更高傲。 马蹄径直走到石破面前堪堪停下。 石破看着少年,少年看着石破。 “你是什么人?”石破不喜欢那少年居高临下的样子,所以出口也不会客气。 少年一怔,似乎有些意外,在这神都,居然还有人不认识自己?居然还有人敢用“你”这样的字眼来叫自己? 就连那匹马也翻了一下眼睛,甩了甩头,似乎是在嘲笑。 “看来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贱民,”少年说着,扬起马鞭指着石破身后的妖奴,“跟这些贱奴一样。” “命无贵贱,”石破不想多纠缠,“请你让路。” “你请我让路?”少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怒极而笑,阴恻恻地道,“怕你请不动!” 抬手之间,手中的鞭子如蛇一般向石破抽来。 石破身上是带着剑的,一把短剑,在后背的包袱里,但是他来及去拿,便只好举手去挡,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胳膊上顺理成章多了一道血痕。 马上的少年顺势一带,马鞭卷着石破手中妖奴的丹契回到了手中。 “原来是个废物!”少年一击得手,冷哼一声,第二鞭直向林炎岚头上抽来。 人群之中忽然起了一阵微风,接着身前林炎岚身前便多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八章 因为我叫姬如仇 强者自强,弱者自弱,所谓命运,从来只是托辞——作者按 那少年一只手握着鞭子,另一只手里竟然拿着一沓丹契,看着马上的人,一脸讥笑。 “凌大少爷,好威风啊!” “原来是世子。”马上的少年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冷笑一声,却难掩神色之间的惊骇之意。 但大庭广众之下,那少年却也不想就这样丢了面子,于是挥手便要发作,身边的随从早有人催马上前,在耳边跟他说了些什么。 凌少爷神色稍变,看着马下的执剑少年,冷哼一声,道:“你今天运气不错,我们后会有期!”转身带着一干随从去了。 “纨绔子弟!”执剑少年看着远去的一行人,摇头讥讽,神色之间颇为不屑。 忽然间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改口道:“真给纨绔子弟丢人……” “你是王府世子?”有人解围,石破十分感激,更何况出头的人是堂堂世子。 世子道:“我帮了你的忙,难道不该先道谢么?” “多谢世子!”石破认真地道。 “你不够聪明。”那少年看着他,戏谑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在招惹一个人之前,难道不知道要先打听好对方的底细么?”那少年一脸鄙夷地看着石破,像在看一个白痴。 “我没想要招惹他,”石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是他招惹我。” 少年一怔,随即道:“倒也是,在神都敢招惹他的,确也没几个人。” “那个人,很不好惹?”石破摸着手臂上的血痕道。 “是他家不好惹,”少年更正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非常不好惹!” 石破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伤口出神。 “怎么?”少年道,“想报仇?” 石破想了想,点点头。 “想。” 石破说得很随意,少年没想到他会这样坦诚,一时语塞,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石破有些好奇,但并不反感。 “你很有趣!”少年边笑边道,“我喜欢!” “为什么?”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在神都,受了那小子的欺辱还敢明目张胆地说要报仇的,你绝对是第一个,” 想了想,少年改口道,“唯一一个。” ”换做是你,难道不会?“石破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会,“少年摇摇头。 ”为什么?你看上去可并不像怕他的样子。“ ”因为,“少年举起拳头,”我会直接揍他!“ 石破无语,心里对这个少年的性情倒有几分喜欢。 ”不过,“少年看了看石破,”对你而言,敢扬言报仇,也足以让多数人佩服。“ 石破不解:“难道不应该么?有些事纵然做不到,但也不该想都不敢想。” 石破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朴实的事,就像饿了就该吃饭,困了就该睡觉一样。 少年收起笑意,看向石破,脸上带着截然不同的认真,片刻之后,恢复了笑意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句话?”少年有些不耐烦地道,“除了为什么你不会别的了?喜欢你是因为你对我胃口。” “我的意思是,你说过那个人不好惹,为什么你还去惹他?”石破纠正道,“况且我们从未见过,你其实不必为我出头。” “你错了,”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是为你出头,是为道义!” “那人势力似乎很大,万一他回头找你麻烦,该如何?” 不过石破又一想,既然这少年是世子,想必寻常人要找他麻烦,也不太容易。 少年想了想,坦白道:“他找我麻烦倒是不怕,可若是他爹爹要找我爹爹麻烦……那还真是挺麻烦的……” “不管了!”似乎是想不出什么道理,少年无所谓的摆摆手,“惹上麻烦也要管!” “为什么?” “因为我叫姬如仇!”少年傲然道。 “所以便嫉恶如仇?” “不错,”少年昂然,意气风发,“我的志向便是有朝一日能像当年的道圣风月白一样,仗剑天下,以身卫道!” “风月白是谁?” 少年白了他一眼,一脸无语。 石破见他义正言辞,心中却有自己的愁苦。 “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不走?”姬如仇道。 “不知道。”石破摇头。 “如笼中的狮子,被关久了,野性已失,即使你打开笼子,他们也不会走,这才是真正的悲哀。”姬如仇道,“况且,就算他们是狮子,也不过是被拔掉了牙齿和利爪的狮子……” “对人而言,笼子是禁锢,但对他们而言,也许那是家……他们从小被抓了来的时候,这一生的命运,便已定了。笼子固然限制了自由,但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一旦他们走出笼子变得不可控制,只怕等着他们的并非自由,而是死亡。” 石破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悦地道,“如此说来,所谓命运,不过是强者奴役弱者的托辞而已,但是没有哪个生命是生来就该活在笼子里的。” “确实如此,但是这话由一个弱者说出,除了徒增笑话,没有什么用。如你所说,你自己也是一个弱者。”姬如仇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嘲讽,相反,看着石破的眼神之中却带着一些敬重。 “你说过,”石破道,“你的志向是,以身卫道?” 姬如仇明白他的意思,一摊手道:“他们自己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 想了想又道,“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 “把他们送给我。” 石破看着他,像看一个怪物。 “你别这样看我,”姬如仇解释道,“他们这个样子,就算你放他们走,不出一天,还是要被别人抓去卖掉,送到我家,虽名为奴仆,但至少我能让他们无论死活都有尊严。” 见石破沉吟,姬如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倒觉得,人活一世,未必一定要做到些什么,但是至少要证明些什么,比如尊严,况且,这些丹契还是我帮你抢回来的。” “好,”石破将手中的丹契递上,“善待他们……” 姬如仇有些意外。 “你不怕我骗你?” “怕。” “那你还敢答应?” “敢。” “这又为何?” “因为,”石破想了想,“我感觉你值得信任。” “而且,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姬如仇一句“知己难求”生生被憋了回去,看着石破,再次无语。 “但是……”石破拉过之前看过的两个妖族少女道,“他们两个尚未被去妖骨,你能送他们回家么?” “回家?”姬如仇哑然,“你是说,让我送他们回故乡?” 石破点点头,郑重地说:“是。” 姬如仇翻了个白眼,问道:“说得轻巧,你可知道他们的故乡在什么地方?” 石破摇头:“不知道。” 姬如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雪拥蓝关,白山黑水……那是人族的禁地。单是镇守蓝关的镇北大将军那里,便不是经易能过的。” “你若果有此心,不如就让他们跟着你吧,”姬如仇道。 “我可不需要奴仆。”石破道,“而且,我也养不起。” “公子,”长相貌美的女孩忽然开口道,“就让我妹妹跟着你吧,我愿跟这位公子回去。” “可我真的不需要奴仆。”自从见到这两个女子,她们便没有开口说话,石破几乎把她们当做哑巴了。 “我也不需要,”姬如仇说,“但是,朋友总还是多多益善的。” 另一外妖奴道:“公子可是嫌我相貌丑陋?” “美丑又有何相干,”石破自嘲道,“只怕日后,我要比你丑上百倍千倍也不止。” “既然如此,”姬如仇道,“那便多个朋友,不是更好?” 石破看向女子,见她绯瞳如火,不忍心弃她于路上,点点头道:“那么……好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九章 灼灼的病 自弃,是世间唯一的绝路——作者按 石破选择了一家全城最不起眼的客栈落脚,这客栈深藏在一条巷子尽头,十分偏僻。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并非为了省钱,只是因为安静。 石破自小在深山生活,每天除了读书写字便是跟着师父学习药石炼丹之术,所以,他并不喜欢热闹。 石破面前的桌上摆了许多剩饭,以及一副碗筷。 是给妖奴吃的。 “你为什么不跟别人一起走?”石破很好奇,对于妖奴而言,姬公子这样的主人,应该是难得一遇的。 “因为我想跟着主人。”妖奴理所当然地道,“除了主人,别人都不配。” 石破不禁有些好笑,道:“姬公子出身怎么看也该是钟鸣鼎食之家,非富即贵,而且从他谈吐可见他为人正直,而我伶仃一人,头无片瓦,脚无立锥,如果他都不配,那我就更不配了。还有,别再叫我主人,我叫石破。” “富贵是人家的,又不是奴仆的,”妖奴满不在乎道,“而且,我本来也不稀罕。” 石破无语。 如果这话是姬如仇说出,自己毫无疑问会相信,但是,由这个连家都失去了的小丫头说出来…… 石破也不稀罕什么富贵,但那是因为他自幼过的便是深山野林的清苦日子,所以自小便养成了无欲无求的性子。 而且,他身上本来就有很多钱。 “那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石破忽然有些好奇。 “自由,”妖奴随口道,想了想又道,“还有尊严,我不喜欢待在笼子里。” “主人说过,命运只是强者用来奴役弱者的托辞,我想改变命运。” “我叫石破,”石破再次强调,“我不是你的主人,如果你不习惯叫我名字,可以还叫我公子,但是,不要再叫主人了,如果你真地想要改变命运的话,至少不应该再以奴仆自居。” “好的主人……” …… “好的公子!” “你有名字么?”石破忽然想起,认识了一天,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如何称呼。 “我叫桃灼华!”女子扬起眉,双瞳流火,熠熠生辉,“族人都叫我灼灼,公子也叫我灼灼吧。” “嗯,”石破点头,“灼灼以后有何打算?” “跟着公子啊!”灼灼理所当然地道。 “跟着我?”石破道,“你不想回家么?你已经自由了。” “我才不要回家!”灼灼突然负气道。 石破好奇:“这又为何?” 灼灼放下伸到嘴边的菜,眼神黯淡:“我想爹爹,因为爹爹从小就很疼我;可是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石破注意到他说的是“不能回去”,而非“不想回去。” “因为爹爹想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说到伤心事,灼灼不自觉地便落下泪来,嘴巴里塞着一只鸡腿,哭得稀里哗啦,竟有几分可爱。 石破语窒,他刚离开师父,未经世事,更不知如何劝慰。 “为什么!”灼灼却越想越伤心,“为什么我的人生不能由我自己左右!凭什么!” 石破依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为她倒上一杯茶。 “总有一天!”灼灼忽然愤愤地道,“我要打破这该死的笼子!” “所以……”石破想到了什么,道,“你离家出走,是为了逃婚?” 灼灼点头。 “那你是怎么过的白山黑水?” “那里本就是我家啊。” “那蓝关呢?” 灼灼脸一红:“所以我才被抓到了这里……” 石破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总是会被惊讶到。 虽然自己已料到会是这样,但灼灼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石破还是觉得很佩服。 依姬如仇所言,蓝关必定是固若金汤的所在,而她居然敢硬闯,由不得人不佩服。 石破了然道:“这样说来,你也是在蓝关受的伤了?” 这次轮到灼灼惊讶。 她的确是在闯蓝关的时候受了伤,但她一直隐藏得很好,若不是为了疗伤,她倒也不必被人像奴隶一样关进笼子里。 在苍岚帝国,对妖族而言,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方法。 自己被关在笼子里一个月,伤势已然痊愈,没想到却还是被石破一眼看穿,不免有些震惊。因为她看得出来,石破根本就连基本的脱胎都未完成,更谈不上什么修行,灼灼不明白,他是如何看出来自己有伤的。 似乎看出了灼灼的疑问,不待她问,石破便道:“第一,你唇色略暗,这是气血不畅之状,第二,你看桌上的菜,你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你被关了多久我不知道,但在笼子必定吃不到这样的饭菜,而你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所以我想也许是有伤在身的缘故;还有,我们相识到现在,你不时便会轻咳几声,可见受伤时日不短。” “公子好厉害!”灼灼笑吟吟地道,她忽然知道了石破认为自己有伤的原因。 “不过是学过一点药石之术,练过几年丹药罢了。”石破道,“你唇色暗中带青,身体偶有发抖,所受之伤应该是阴寒一路。” “嗯!公子说得正是!”灼灼猛点头,“我确是在蓝关为人所伤,不过已经好了,只是这股寒气是天生便带着的,这不是伤,是病,爹爹想了很多办法为我治疗,但这股寒气始终徘徊在体内无法祛除,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伸手过来。” “啊?”灼灼一惊,随即明白了石破的意思,却不太情愿将手腕放在桌上。 “既然你愿意跟着我,那么我以为至少你是将我当朋友的。”石破道。 “嗯!”灼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用力点了点头,将手伸了过去。 石破不由得眉头一蹙。 灼灼面如黑炭,阔鼻高额,发似枯草,一双手也是如半截枯木一般,又干又瘦。 当石破将手指搭上去的之后,眉宇蹙得更紧了,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而这表情,是对着灼灼的。 “你可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样的病?” 灼灼没有回答,但是从她神色之间,石破已经看出,对于自己的病情,她是了解的。 “也许这便是刚才自己要为她切脉时她会犹豫的原因吧?”石破想,“这小姑娘看似柔弱,竟如此坚韧!” “先天阴脉,气若游丝,隐而不绝,发病时症状至今无载,阴阳断续丹寥可见效,或可以火凤之血化之……”石破记得,在自己看过的一本破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那一章名为“杂难录”,分“先残”“后缺”“阴弊”“阳绝”四篇,所记的是天下各种疑难怪症、奇毒异蛊之类,其中“先天阴脉”被列为“阴弊”篇第一,而林炎岚的“先天绝脉”则被列为“先残”篇第一。 “这天下的福薄之人,竟如此相像……”石破心底叹道,忽然间又想起什么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病并非不可医治。” 石破说此话时,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这病居然还有人能医治么?”灼灼也并未显出多少喜悦,语气之间倒像是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似乎仅仅是好奇而已。 石破点点头道:“我曾看过一本破书,书中只说了能治此病者是一个被世人称做‘鬼医’的人,因此人可凝真气于指间,化为金针为人疗伤,故有‘一指神针’之名,但书上所载,此人一生嗜毒如命,专好游走天下搜寻奇毒,故而行踪不定,无人知其下落。况且,我看的那本书,残破不堪,不知已成书多少年了,那个‘一指神针’只怕也未必还在人世……” “罢了,”灼灼摆手道,“生是人数,命乃天数,百年千年,终有一死,公子也不必介怀了。” “命虽在天,犹可一争。”石破道,“人若认命,命便在天,若不认时,命便由人。” “既是难免一死,又何妨争而后死?” 彼时,石破那双苍穹般深邃的瞳中,有隐隐光辉闪现,言语之间,透着少年独有的固执。 灼灼看着那双眼睛,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力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却说不清,不由得陷入沉思。 在故乡,爹爹固然对自己疼爱备至,但毕竟也有自己的事情,更无暇顾及女儿的细腻心思;其他人虽然也对自己无所不依,却无一人可交心。 与石破虽只不过相处一天,却似遇到了另一个自己,这种感觉当真是史无前例的。 “你稍等,我出门买些药材,炼几丸丹药,也许能暂缓一下你的病症。”石破说完,拿上短剑去了。 石破是有心的人,所以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吃两次亏,自从被姓凌的公子哥抽了一鞭子,他便再也不将剑放在包袱里了。 若有剑却不能随时拔出,不如没有。 灼灼尚陷在思索中,茫然地点点头,目送石破出门。 当石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灼灼突然意识到,原来,在此之前的自己,一直都是寂寞的。 而关于那种感觉,灼灼想起了古老的中州大陆上流传过的一句话,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章 问天 大道必简,大贵必险,世间安身之道,随心所欲则危,行止有度则安——作者按 石破转过偏僻的小巷,眼前豁然。 抬起头,眼前便是那座气势恢宏,屹立千年的白塔。 神都是苍岚大陆的中心,皇宫是神都的中心,而眼前拔地而起的巨大白塔,是皇宫的中心。 “苍岚历星神二十七年,人族一统,四方初定,人、妖、魔三族鼎足势成,次年太祖发民众两百万余,于神都建三十三重玲珑宝塔。筑之以金石,嵌之以珠玉,运之以五行,用之以四时,历百余载乃就。宝塔既成,太祖亲临登顶,敕封,问天塔。问天之数,地上九千九百九十又九丈,地下五百五十又五丈,上穷于碧落,下达于九幽。一塔之中,四时俱齐,九五之间,五行皆备,飞檐叠嶂,覆压百里,以三十三重而问天,万世之基也。” ——《苍岚纪要●太祖本纪》 石破抬起头,目光沿着塔身向上缓缓移动。 白天虽然也看见过,但在夜间看来,这座通天巨塔却显得更加不可思议。 巨大洁白的塔身如一柄辟天巨剑一般,直刺苍穹,塔身之间,光芒点点,不知是灯火之光,还是珠宝之光,从低到高,渐渐隐没于苍穹之间。 到了极处,塔光与星光交相辉映,早已分不清何处是塔光何处是星光。 这便是整个苍岚的中心——问天塔。 石破静静地看着通天巨塔,漆黑的双瞳之间,渐渐有光华流露。 以区区人力,既有问天之功,又怎知无回天之力呢…… 深深呼吸了几口,林炎岚收回目光,迈开脚步,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中…… …… …… …… 在神都深处,最靠近皇宫脚下一处僻静的地方,座落着一座深宅大院,门前的一对巨大水火麒麟雕像时刻提醒着走到这里的人——王府重地,闲人勿近。 王府大门紧闭,门口并无军士,那是因为在不为人知的暗处,随时有王府的亲信护卫看护。 此时,王府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房间,依然亮着灯火。 “唉!”灯光旁,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叹了口气。 由于是在家中,老人衣着略显随意,然而即便如此,却也难以掩盖他由内而外的华贵之气,那是一种家族传承而来,深入血脉的气息。 老人须发微白,双眼却神采明澈,散发出深沉老练,难以捉摸的光。 此时,在老人手上,两指之间,有一颗明珠,映着灯火,肆意地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辉。 明珠之内,一个笔划极细的“东”字,气若游丝,随着波光流转。 “仇儿,”老人语气凝重地道,“这便是你买回那十几个妖奴的理由?” 老人身边,一个锦衣少年垂手而立,正是日间为林炎岚解围的公子姬如仇。 “是,”姬如仇恭谨地道,“这种明珠孩儿在家也不多见,世间更是从无此物,今日却在闹事出现,孩儿不知其中深浅利害,只是觉得应该报于父亲知道。” “此事还有旁人知道么?”老人道,却听不出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没有了,”姬如仇想了想,又道,“费老板虽有经手,但看样子他似乎并不知其中古怪。” “凌府那边呢?” “也不知,”姬如仇嘴角露出一抹讥讽道,“凌人那个纨绔浪荡子,就算拿给他看,怕他也没这见识。” “仇儿,你做得很好。”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此事可大可小,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姬如仇躬身道是。 “三百年了……”老人看向墙上的祖先画像,叹了一声,“三代人都要过去了……” 姬如仇不明所以地看着爹爹,又看了看墙上的画像,一脸茫然。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祖上,曾经定然发生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然而,对于家族中的许多事情,爹爹却从来不与他多说,也不许他多问。 “仇儿,”老人忽然道,“你不该将那些妖奴买进府里,更不该像白天那般善待他们。” 姬如仇奇道:“那为什么?他们都很无辜的。” 老人笑着摇头,有些无奈。 自己一生清静无为,膝下只此一子,却是从小古道热肠,本性良善,这是他最为欣慰的,但是,身为皇家血脉,多数时候,多数事情,其实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因为你是恭王府的世子。” 老人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有些事情,还是自己顶着比较好,对于孩子而言,知道的越少,便越好。 “为什么!”姬如仇追问道,“林兄弟四海为家都能扶危济困,咱家堂堂王府,我为什么不能?” “住口!”老人呵斥道,“王胄之后,当行止有度!家训都忘了吗?!” 姬如仇为父亲气势所震,一时竟怔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未如此严厉地训斥过自己。 老人一语出口,不由地也怔了一下,片刻之后,语气舒缓道:“仇儿,正因你是恭王府的子嗣,才更该谨记‘大贵必险’的道理。” 老王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叹了口气接着道,“更何况,我们家几代先人的余罪,至今尚在,你自小性情张扬,虽有帝君回护于你,但你做事也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孩儿实在不明白,”姬如仇好奇道,“太爷年轻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如今都过去几百年了,就算有什么大过,也该烟消云散了吧?” “况且,”姬如仇想了想道,“爹爹说过,帝君当年非但没有降罪于爷爷,反而赐我们家王位世袭罔替,常居神都,这等殊荣更是别家所没有,可见就算当年有什么恩怨,帝君也早已既往不咎了吧?” “正因如此,所以才要你为人处事更加谨慎,”老王爷道,“帝君活了三百多岁,他老人家的心思,岂是常人能猜度的。” 姬如仇吐了吐舌头,也不再猜。 “当年的事情已过去了三代人,为父也不甚知晓,但帝君是当年事情的参与者,你太爷战场倒戈,铸成大错,罪及子孙,多亏帝君宽厚才使我家延续一脉香火,实属天赐,为父不希望你因为几个妖奴而祸及全家。” “即使他们只是奴仆,别家也有人将之待如一家,甚至凌人那个老爹还纳了个妖奴为妾,整个神都只怕只有我们家没有豢养过妖奴,孩儿只是见他们可怜才带他们回来的,实在想不通会引来什么祸事。” “真是毫无长进!”恭王恨铁不成钢道,“妖奴毕竟非我族类,如今妖魔两族虽已退败多年,然复辟之心不减,近年来更是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你若对那些妖奴太好,一来他们未必会领情,二来,帝君面前,难保不会落一个勾结异邦图谋不轨的罪名,到时只怕那些妖奴,连带着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要不保!难道你要学你祖公吗?” 姬如仇一窒,见父亲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厉,心知爹爹并非玩笑,只好躬身道:“孩儿听父亲的,明日便将他们送回去。” “这倒不必了,”恭王摆手道,“你大庭广众将他们带了回来,再送回去,反倒是此地无银之举,既然事已至此,便留他们在府上吧,只是你平日切记不可对他们太好,以免落人口实。” 恭王顿住,指了指窗外道,“仇儿,你要知道,就算帝君大度,但在那座白塔上,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呢。” “孩儿记住了,”姬如仇自忖道,“看来,石兄弟是白白地信任我一场了。” 恭王的目光此时已重新落在了明珠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听到姬如仇的抱怨。 看着那颗明珠,姬如仇忍不住道,“父亲,那这珠子究竟有什么秘密?那个字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整个神都都没有,我们家却会有?” “这些事情,时机到了,为父自然会告诉你的,”父亲道,“你且去罢,为父有些累了。” “是,孩儿告退。”林炎岚知道父亲的脾气,他既然这样说,那眼下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了。 “等等。”姬如仇刚走到门口,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 姬如仇转身,疑惑地看着父亲。 “那个姓石的小兄弟……”父亲想了想,道,“你要多多留意。” “是!孩儿知道了。”姬如仇答应着,转身离开,心中纳罕,不知爹爹贵为王侯,何故却如此看重一个陌生的少年,那奇怪的夜明珠,到底又是什么来历呢。 恭王起身,推开窗子,窗外远处,巨大的白塔玲珑夺目,白塔顶端最接近天宇的地方,远远地隐藏在黑暗的苍穹之中,仿佛真的脱离了人间。 恭王久久地看着那座白塔,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的桌子上,夜明珠幽幽地散发着光泽,一如当年…… 许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恭王整理衣衫,手掌轻轻地拍了三下。 院中树枝一动,四道身影倏忽之间早已落在窗前。 “王爷!” “备马,”恭王拿起夜明珠,道,“进宫……” 有些事情,注定是瞒不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一章 杀夜 乾坤所以朗朗,只因黑夜掩盖了肮脏——作者按 夜间的城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然而做为苍岚帝国乃至神州的中心,即使在深夜,神都的繁华也依旧如荼,尤其是那些烟街柳巷,更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似乎这样的地方,从来便容不下黑暗与宁静。 然而,总有一些地方是属于黑夜的。 比如奴市。 在神都,素来便有“白日奴市,夜来花街”之说,说的便是城白天和夜间分别最繁华的两处所在。 由于奴市规模庞大,于是也便催生了一系列因妖奴买卖而生的周边生意,比如“拆骨师”,以及专为妖奴看病抓药的药铺,名为“妖草堂”。 石破出门之后,沿着白天走过的路径,很快便找到了奴市。 入夜的奴市,与白天时的热闹喧嚣大为不同,大多数的商铺都大门紧闭,一整条长街上只有几个零星的妖草堂门口还挂着几盏灯笼。 远远看去,灯笼上的“药”字十分显眼。 石破向着就近的一家药铺走去,刚到门口,一股百草混杂的特殊气味扑鼻而来,凭着自小在山中采药的经验,石破迅速辨别出了其中所包含一百七十多味药材。 石破走进大堂,敲了敲柜台,递上一张纸条,道:“先生,抓药。” 此时掌柜的早已睡了,柜台前只有一个看店的小伙计趴在里面睡眼朦胧。 见有人抓药,伙计揉揉惺忪的双眼,接过单子看了一眼。 “真是怪事……” 伙计边转身抓药,边口中嘀咕道,“平日里这几味药放得发了霉也无人来问,今天却一股脑儿的卖光了。” “什么?”石破好奇道。 “你要的这几味药材,”伙计边抓药边指着石破开的方子道,“这上面雠绒、七绡、火蟾,哦对,还有曦露,这几味药,刚才都被一个人买走了,现在只剩一点药渣,凑不齐你要的数了。” “你是说,被同一个人,全部买走了?” “可不是嘛,”伙计挠挠头,“平日里极少有人买这几味药,今儿不知是怎么了,刚走了个,又来一个。” “那人长什么模样?”石破大奇。 “没看清,”伙计道,“全身包裹在一件黑斗篷里,怪得很。” “那多谢了。” 出了草堂,石破有些郁闷,只好向另一家去问。 然而,一条奴市的草堂问遍了,结果却都是一样,所有草堂里的这几味药材,全都被买走了。 石破忽然意识到,事情应该不只是凑巧这么简单,虽然不知那个买药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还至少有一点可以断定。 此人对灼灼必然十分熟悉。 灼灼的病是在“杂难录”上排得上号的,也就是说,这绝非世间常见的疾病,寻常人根本都不可能知道,所以更不可能买走所有与此病相关的药材,尽管自己开的这几味药材根本就治不了灼灼的病,不过只是起个暂缓痛楚的作用而已。 所以,买走药材的人,必然很熟悉灼灼的病。 而熟悉灼灼的病,也必然很熟悉灼灼。 石破决定回去,因为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情急之下,石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使出了自小学习的步法,身影在黑夜之中掠出了一串虚影,衬着灯笼昏烁的光,形如鬼魅…… …… 当经过一间商铺的时候,石破眉头一皱,停了下来。 那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商铺,然而,石破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极其黯淡的气息从门后面传出来。 那股气息很轻很淡,和着晚风,一吹便散了,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但是石破还是闻到了,因为他自小便对这种气息极为敏感,每次闻到这种气息,他的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变得亢奋。 血腥气! 再次闻了一下,石破确认无疑,的确是血腥气。 抬头看了一眼招牌,石破一怔,居然是白天自己买走灼灼的那一家,他还记得,店铺的老板似乎姓费。 石破走到门口,轻轻一推,拼接的门板轰然向内倒去,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震耳。 大门一开,血腥的气息迎面扑来,石破只觉得脑中一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了一般,连忙捂住口鼻。 地面之上血污蜿蜒地流成了数道,一具尸体躺在眼前,脖子处一道极细的伤口,正潺潺地流出血来,尸体的喉咙里发出咯呼的声音,伴随着血泡,很快便没了呼吸。 “费老板!”石破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果然便是白天所见过的费老板。 然而,费老板翻着眼白,用力地睁着,显然已是没有了呼吸…… “你的命很不好。”突然,石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冰冷的审判。 石破迅速俯身向前迈出一步,同时回到身来。 在他手中,短剑已经横在了身前。 他自小在山中与野兽为伍,这些防身的手段早已成了本能,俯身向前迈出,是为了躲避从身后偷袭,突然扑来的野兽,当危险来自身后时,这是救命的一步。 然而,石破的身后,并没有人偷袭。 在他眼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衣,带着黑巾,看不清面容。 相对于石破的如临大敌,黑衣人却显然有些闲庭信步似的悠然。 凭直觉,石破知道,眼前这个人修行很高,高到抬手之间便能杀了自己,但是,自小与各种野兽打交道,石破早已练成了即使面对绝境也不放弃的性格。 “为什么?”石破一边问,一边环视四周,却发现,大门是唯一的出路,而现在,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想要杀掉自己的人。 “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人缓缓横起剑,“这件任务被外人卷入,是个意外,不过,抹掉也就是了。” “我得承认,你的修为能够杀死我,”石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但是,我不太确定,你的速度能否追上我。” “逞口舌之利并没有意义,”杀手道,“如果我没看错,你尚未过脱胎境,还只是个凡人。” “是的。”石破点头,“但是,我自小的玩伴是飞禽,对手是走兽。” “我欣赏你的坦诚,”杀手道,“但是,这并不足以使你活命,无论如何,我需要的我任务没有瑕疵。” “所以,你还是得死。” “你叫什么?”石破忽然道。 “名字,对于杀手而言,并不重要,”杀手道,“对于死人,也是一样。” “当然是重要的,”石破道,语气之中带着戏谑,“至少我如果逃不掉,在化成厉鬼以后,还知道应该找谁报仇。” 杀手没有动,只有两道目光,冷冽地落在石破身上。 “不好笑么?”石破有些尴尬地道。 “你的从容,我很欣赏,但是,这改变不了结果,”杀手的语气依然不带一丝感情,平平地向前举起了剑,侧身,向后引起,如同拉满弦的长弓,“拖延时间,同样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石破右脚向后跨出半步,眼神凛然,道,“我尽全力便是了。” “那么,你便死吧。”杀手一语未了,已然和身向上,手中长剑激荡,倏然递出,铮鸣有声。 那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的变招,平平地递过来,但是,真气鼓荡之下,长剑包裹着一片青光,在夜色间如一条青色的蛇一般激射而来,引起尖锐的破空之声,其势更比出弦的羽箭快上数倍。 平平无奇,直捣中府,最简单,也最有效,这便是杀手的剑招。 长剑如电,毫无疑问地刺中了目标。 长剑以雷霆之势洞穿了石破的身体,但是,石破并没有倒下,甚至没有血流出来。 接着,石破的身体便如落了石子的湖面一般,泛起一片淡淡的涟漪,迅速消散在原地 杀手一怔,惊讶之中带着出乎意料的骇然。 然而,杀手毕竟经验老道,凭着多年磨砺出来的感知,随即向着身侧横剑一抹。 下一刻,石破的身影果然凭空出现在杀手身侧,然而,长剑横割之处,身影化为残影,依然如烟雾一般四散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二章 浮光步 须臾之间移形换影,那是石破自小便随师父学的,只是自小他练习的对象,是山中的那些飞禽走兽,后来经历了古洞之后,对于这种步法,石破又有了新的领悟,之后,无论是捕捉猎物还是逃避猛兽,便都能游刃有余了。 杀手一击未中,显然是始料未及,撤剑回身,定定地看着门口。 凭着感觉,杀手知道石破躲避的方位,但是,似乎却并不急于追击。 “我本以为一剑便足够,”杀手看着石破,平静地道,“你的速度确实让我很意外。” “凡事总有例外。”石破耸耸肩,“我说过,我会尽全力。” “我很佩服你,”黑衣人道,“那么,做为尊重,接下来,我也会尽全力,但愿你能躲下去。” “你错了。”石破笑了笑道,“接下来要躲的人,是你。” 杀手本想继续出剑,忽然听石破这样说,心中一凛。 杀手早已看出石破连基本的脱胎境都未过,本以为一剑便足以杀死他,所以才不惜浪费时间与他说了太多的话。 却不想他竟然有如此诡异的身法和速度,虽然也与自己大意有关,但是石破是如何凭空挪移到自己背后的,却也是确实没看清。 现在突然听到石破的话,言下之意,他似乎有把握杀掉自己,黑衣人忍不住心中一寒,生生地收住剑势。 回想着石破的身法,杀手似有疑惑,片刻之后,杀手忽然想起了一种传说之中的功法,双眼蓦地放出两道狂热的光芒。 “浮光步!”杀手的语气之中有无法掩藏的惊讶,“难道这就是浮光步?!那你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杀手的眼中竟瞬间蒙上了一层惊惧和慌乱。 便在此时,石破未等他说完,便从眼前消失了。 黑衣人突然发现,倏忽之间,周身便出现了七道人影,每个人影手中都有一把短剑,从各种角度向自己冲来。 那些剑刺来的方向,所指的全是周身要害,无论其中哪一道影子能得手,自己都是非死即残。 黑衣人毕竟久历生死,虽然心中惊骇,但生死之际,却本能地拼出了全力。 凝神提气之间,杀手的长剑在身前瞬间划出一圈圆弧,青色的剑气极速割破空气,发出嗤嗤的声响。 电光火石之间,杀手一招挥出七剑,已是达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极限,终于勉强破开虚空里刺来的七剑。 七剑破开虚空之中的六道身影,与最后一道剑影撞在一起。 只是一瞬之间,杀手的心便是一沉。 就在两剑那一瞬间的触碰之中,杀手感觉到一股诡异莫名的力量,将自己运于剑刃上的真元如长鲸吸水般尽数吸走。 更可怕的是,那种力量沿着剑刃传至手中,迅速向全身蔓延,竟能通过冰刃进而寻找真元的源头,如蛆附骨般将自己牢牢地吸住了。 真元对于修行者而言,比生命更重要,没有真元,便等同于废人。 杀手大惊,奋力一抽,却发现那股力量竟将自己连人带剑牢牢地吸住了。 便在此时,石破借着一击之力撤剑回身,一道残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杀手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石破自知若一味被动挨打,终究是凶多吉少,所以便在杀手再次出手之前虚张声势,继而趁着对方心有疑虑,以自己的速度优势施展全力一击,逼得对方只求自保,进而趁夜色脱身。 石破所使的身法师父自小传授,名为“一形十形”,而自从他在古洞之中领悟了新的步法之后,似乎受益良多,方才生死攸关之时,突发奇想,融合两种步法,未曾想全力之下,竟能达到身幻七形的速度,也是大出所料,至于隐约间听那杀手所说的什么“浮光步”,自己却从未听说过。 两剑相交之时,石破只觉得一股真元从对方的剑上传来,直摧心脉,也是一惊,急忙将剑撤回。 奇怪的是,石破竟感到剑刃之上一阵胶着,一撤之下竟未能撤回,而对方的真元却更加迅猛地向自己传来。 石破心道不好,情急之下全力一抽,终于将剑撤回,借反冲之力展开步法,消失在夜色之中。 杀手飞身要追,脑中突然想起了石破方才所使的步法,还有那股邪异的吸力,生生顿住身形,眼看着石破消失在黑暗里了。 死中得活,杀手不由地望着手中的剑,心有余悸,他自然知道,自己之所以还能活着,只因对方毫无对敌经验,一心想逃。 此时杀手才发现,自己那柄家传的宝剑之上,赫然竟多了无数道裂痕,从剑尖直达剑柄。而在自己体内,便在刚才那一击之中,已有过半数的真元彻底被吸走了,自己现在所剩的实力,只怕连二流杀手也不算。 然而,他没有时间心疼剑,也没有时间心疼流失的真元,因为,更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这些,甚至不是刚才自己所见识的奇怪的身法,而是,任务。 以石破现在的速度,显然是不够快的,只因杀手一时心惊乱了方寸,才被他逃掉,否则以杀手的修为,即使只拼速度,自己也是不够看的。 如果没有石破的出现,杀手这一次的任务将是完美的。 而现在,石破逃了,对于组织而言,原本完美的计划,有了瑕疵,所以这是一次失败的任务。 想到任务失败的后果,杀手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杀手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事情,只是,他心有不甘。 他还很年轻,而且,这是他加入组织以来的第一次任务,刺杀一个毫不起眼的商铺老板,对于他而言,这样的考验,未免太过简单。 事实确实如此,他趁夜色而来,凌空一剑便完成了任务,比喝茶还简单。 “天地玄黄,日月洪荒”,杀手相信,虽然自己还只是位列最低等的荒字三等,但是总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坐到“天”字一等杀手的位置上,同那几位神秘的大人一样。 然而,这一切,都将因为那个陌生人的出现而改变,自己的前途,还有性命,都将就此终结。 想到这里,杀手心中升起了一丝恐惧,然后,恐惧迅速蔓延。 起初只是握剑的手,很快,杀手便止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逃。”杀手最后想到了一个字。 除了逃,再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躲过一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丝恐怖的气息蓦然在杀手的心头升起。 杀手惊悚地回过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那人全身包裹在一件黑袍之中,身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轻轻涌动。 “乱……乱神大人!”杀手从未见过此人,但是他却认识那人的气息,那是“天”字级的杀手才有的气息,此次刺蛇任务的安排者。 “荒七,”黑袍的声音毫无人气,“你失败了。” 荒七,并非真名实姓。在组织之中,杀手没有姓名,只有代号,对于低等杀手,代号便是杀手的排名。 而像“天”字等级的杀手,通常只以所使的神器做为代号,但已十分隐秘,不为世人所知。 杀手一凛,他清楚地知道乱神大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当然,做为一个执行任务失败的杀手,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是,他还是想为自己争取,想试一试。 于是杀手开口求饶:“大人,属下杀了目标。” “我记得任务的要求是干净。”乱神的语气变得森然,“强词夺理,并不是杀手该有的态度。” “何况,你还想逃……” “大……大人……”杀手惊悚地抬起头,没有想到自己内心闪过的一丝想法,竟也被准确地捕捉到了。 “看来你已经忘了组织里的规矩,”黑袍道,说话之间,周身的黑气开始剧烈起来,“组织的存是,是为了清除麻烦。” “所以,你便死吧。” 这是杀手刚对石破说过的话。 黑袍人话间未落,一道剑光便由下而上斜刺到咽喉。 那是杀手竭尽全力的一击,他跪在黑袍面前,距离极近,这一击又是垂死之争,电光火石般激射而出,竟是一击必杀之技。 黑袍并没有动,下一刻,刺出的剑斜斜地悬在半空。 杀手眼中的世界却突然变得鲜红,不可思议地,他发现自己方才刺出去的一剑,竟然由下而上插在了自己的喉咙之间。 而那双执剑的手,赫然竟是自己的。 黑暗涌动,杀手的眼中迅速被黑暗笼罩,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片黑雾之中。 黑雾向着天空渐渐远去了,许久,一滴血雾自天而降,啪嗒一声,落在路面的青石板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三章 旋涡 当身陷漩涡,脱身的第一步不是奋力挣扎,而是顺势而动——作者按 自小在山中与野兽为伍的生活使石破拥有敏锐的判断力,以及决断力。 所以,几乎就在他面对那个神秘杀手的一瞬间,便准确地判断出,凭自己的力量与之硬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于是,从一开始他便迅速地想到了最好的,也是唯一可行的应对之策。 无论面对的是猎手还是猎物,判断双方各自的优劣之势,然后以己之长,制敌之短,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进可克敌制胜,退能自保脱身。 只是,石破同样有一点没有算计到。 他的剑。 如果没有那把剑,也许,他想要脱身还要困难得多,至少不会像刚才这样轻松。 但是,石破并不知道 在他看来,那把剑的意义仅在于,手中有剑,心中便会多几分勇气。 所以,他把能够成功脱身全部归功于在古洞领悟的奇怪步法。 石破并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向着与客栈相反的方向逃。 因为他并不清楚是什么人要杀一个贩卖妖奴的小老板,更不知道是为何,但是他至少知道一点,自己无意之间目睹了费老板的死,于是,现在成了被灭口的对象。 所以,他不能直接回客栈。 至少这样,灼灼不会受到池鱼之殃。 确定杀手没有追来之后,石破不敢稍待,急切回到客栈。 今天所遇的事都太过蹊跷,先是有一个神秘人物提前买走了自己需要的药材,接着又是一场刺杀,而死者正是自己白天才打过交道的费老板。 两件事情,未免过于巧合,而石破自小便听师父说过,世间巧合,皆是必然。 一团麻线再乱,剥茧抽丝之后,也必有因果两端。 石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似乎是围绕着灼灼。 石破很担心,因为那个提前买走了药材的神秘人物,至今不知是敌是友,而那人与杀掉费老板的杀手有没有关系,也全然不知。 当石破推开房门,看到灼灼的时候,才稍稍感到了一丝安心。 “公子,”灼灼等了林炎岚很久,面上已有担忧,看了石破的神情,担忧之色更重,“怎么去了这么久?” 石破原本要了两个房间,但是他离开后,灼灼要等他,所以便一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要买的药材不好找,凑齐花了点时间,”石破从怀中拿出那包药道,“应该勉强可以做出一丸丹药了,虽然无法根治你的病,缓解一时应该也够了。” ”公子……“灼灼眼中有泪光闪现,道,”我长得这么丑,你为何还要对我如此之好?“ ”美丑一张皮,“石破似乎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一怔道,”何必在意这些,人,不可貌相。“ “对了灼灼,”石破疑问道,“在这座城里,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什么人?”灼灼奇道,“在神都?没有啊。” 说着不觉好笑,又道:“在遇到公子之前,我不过是个妖奴,天天被关在笼子里,能得罪谁?又敢得罪谁?” “也说得是,”石破意料之中地道,“我也如此想,也许,是我多心了。” “公子好像有些奇怪。”灼灼好奇地道。 石破尴尬一笑,便将自己出门之后所遇的怪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竟有这种事?”灼灼面有不解,似乎也想不出所以然。 “那个杀手长的什么模样?”灼灼道。 “带着面纱,看不清,”石破想了想,又道,“不过,手腕处纹着一只蜘蛛的图腾。” “蜘蛛……”灼灼思忖道,但最终也没想通什么。 “怎么了?”石破奇道。 “我在家乡的时候似乎听家人偶然说起过,在人族确实有一个组织,里面的每个人都会在手腕处纹一只蜘蛛,只是此组织太过神秘,而我当时又年幼,没有听清……” “原来如此……”石破点点头,道:“会不会与之前买走药材的神秘人有关?” “这可不得而知了……”灼灼道,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暗暗一惊,又道:“不如我们干脆离开这里!” “离开?”石破奇道,并没有注意到灼灼神色间的异样,“你想去哪里?” “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我要去骊山。”石破之所以暂居神都,是因为骊山收徒的日子还没到,他只好暂居神都,耐心等待。 然而骊山做为人族最大的修真门派,林炎岚固然可以去,但做为妖族的灼灼却是不能的。 “我当然可以去。”灼灼道,“很多王侯将相家的公子去骊山拜师,都是可以自带仆从的,我本就是公子的仆从,自然也可以去的。” 骊山是神州第一大修真门派,开宗立派已逾千年,当年更是全力协助星神帝横扫,一统寰宇。 之后,在人,妖,魔三族纷争之中,骊山更是立下不世功勋,故此深受皇族信赖。 自星神帝后,道门被立为国教,而骊山更是其中巨擘,成为与皇家并立的第一大世外仙门。 星神帝更曾亲自赐名:道门魁首。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自星神帝后,非但普通修真之人,便是朝堂之上,王公贵胄,也都争相送子嗣上骊山拜师修行,以此为莫大的荣耀,乃至于今。 只是数百年过去,时过境迁,如此大多数王侯之家的纨绔子弟,都是以修行之名,行玩乐之实,只为日后做官之时在履历薄上能有骊山一笔,可装门面罢了。 久而久之,甚至那些公子哥开始将家中的奴仆也带到骊山来以供驱遣。起初还只是偷偷摸摸,而骊山一宗,碍于朝中某些不足为人道的原因,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他们。 至于如今,带着贴身奴仆拜师,却已是许多纨绔子弟堂而皇之的行为了。 石破无奈道:“可我既不是皇室贵胄,也不是王侯将相。” “公子总有办法的。”灼灼满不在乎道,眼中闪烁着不容质疑的光芒。 石破无语:“你何以如此笃定?” “公子连我的病都能治,必非凡人,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公子。” “我说过能治,没说过我能治……”石破再次无语。 “总之,请公子带上我吧,”灼灼拉起石破的手,请求道,“无论去哪里。” 石破老脸一红,叹了口气,从包袱之中拿出一块布帛,上面一封盖着印章的文书,看了看,道:“那就试试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四章 密奏 世事如棋,谋而后动固然重要,但更加重要的是,抢得先手——作者按 神都中心,问天白塔之侧,有一片规模庞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便是整个帝国真正的核心。 因为这里住着全苍岚最有权利的那个人。 从遥远的内城城门开始,直到气势恢宏的紫宸大殿,数不清的长阶迤逦向上,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长阶两侧,青色的大理石板铺就成广袤的广场,辽阔而空旷。 大殿高屋建瓴,数人合抱的玉柱,鳞次栉比,撑起整个穹顶,五颜六色的各种明珠宝石镶嵌其上,罗列出星空的排列。 大殿如深巷,甚至阳光都不能射透,风从门口吹进来,撩动殿梁之间的帷幕叠嶂,使原本空阔的殿堂更显空旷。 世人都羡慕这里的金碧辉煌,但也许只有住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份睥睨苍生,万人之上的荒凉。 此时,大殿之中,一个老者身着朝服,站在在石阶之下。 数十层石阶之上,九龙嵌珠鎏金榻上,一道身影半坐半卧,那人身上,一袭玄袍,以金丝掐就的九条金龙彼此盘绕。 此人须发皆白,雍容而略带懒散地靠在椅榻里,然而,却掩不住满身的神武之气,尤其是一双眼睛之中,更是迸射着雪亮的精光,闪耀着洞彻一切的锐利。 此人便是如今整个苍岚帝国的统治者——星华帝。 龙榻一侧,只有一个瘦高老奴俯首而立。 辽阔地大殿之内,便只有这三个人。 星华帝手握一纸文牒,饶有兴致地看着。 面前的案几之上,只有一盘黑白残局,却无对弈之人。 “凌相,”帝君的声音慵懒之中带着玩味,“以你之见,此事如何?” 站在下面的,正是当朝国相,凌人的父亲,凌申。 “此事牵涉恭王,臣不敢乱说。”凌申小心道。 “不敢乱说?”星华帝英眉一挑,道,“连牵涉恭王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不敢乱说的?” 凌申被猜中心思,心中凛然,忙下跪道:“臣口无遮拦,臣该死。” 星华帝嗤笑道:“你们一个个每日里把该死挂在嘴边,真若要你们去死的时候,怕又该舍不得了吧?起来吧。” 凌申恭谨地起身,不敢搭话。 “说说吧,”星华帝随手将文牒丢在面前的书案之上,道,“你一大早便进宫来,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凌申位极人臣,且为官多年,深得星华帝信任,凭得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而他与星华帝之间的关系,也非一般臣子可比。 见星华帝如此说,凌申放心道:“恭王谦恭温良,家中向来不蓄妖奴,堪为百官楷模,此次家中却突然豢养了数十个妖奴,是故,市井之中,多有微言,臣身为宰辅,职责所在,为恭王声誉故,更为陛下社稷故,只得上达天听,不敢隐瞒。” 凌申看了看星华帝的面色,继续道:“当然,此事乃属世子所为,当与恭王无关,只是,臣所奇的是,何故世子刚将妖奴买走,当晚卖妖奴的老板便遭横死?此事是何人所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不可不察。” 对于费老板被杀之事,虽然不知何人所为,但对于凌相而言,这都是一次机会。 私养妖奴,杀人灭口……无论人是谁杀的,恭王都难证清白。 这也是一大早凌相便进宫的原因。 “你的意思……”星华帝双眼微瞑,射出两道寒光,“恭王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所以,杀人灭口?” “没有证据,臣不敢乱说。”凌申边掂量着,边道。 星华帝深深地看着凌申,没有说话。 帝君不说话,凌申也不敢贸然说话。 风从大殿门口吹进来,灯火闪动,映得星华帝的脸阴晴不定。 “凌申啊,”许久,星华帝将目光从臣子的身上移开。 凌申自始至终俯首而立,然而,即便如此,当星华帝的目光落到身上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依然使他的呼吸变得极为艰难,双腿也不自觉地感到酸软,本能得有一种要跪倒的感觉。 片刻之后,星华帝目光移开,凌申悄然长出了一口气道:“臣在。” “我听说,近日里凌人与如仇两个孩子又闹误会了?” 星华帝深知当年自己是如何登上帝位的,故而称帝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便秘密建立了一个秘密的机构以监视天下,交由宦官赵构掌管,这便是“夜阑”。 夜阑独立于朝纲之外,不见于经传,如其名字一样,这是一个笼罩天下,却又从未有人见其真容的组织。 而夜阑的作用之一,便是做为帝王的耳目。 凌申心中凛然,在朝为臣半生,他瞬间便领悟了帝君言下之意,慌忙下跪道:“帝君明鉴,臣教子无方,使犬子多行无状,然臣绝然不敢假公济私,更不敢行污蔑恭王之举。” “你当然不敢,”星华帝状似随意地道,“其实朕也有些好奇,如仇那孩子虽然性子耿直,但向来行事有度,这次怎么也胡闹起来了。” 凌申不确定帝君口中的“好奇”所代表的含义,于是,便不敢轻易接话。 察言观色,谋定而动,是他这些年在朝中屹立不倒的秘诀,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轻易开口,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在帝君面前。 思量之后,凌申试探道:“也许世子确实无知,毕竟年少,但是恭王却也未加阻拦,这不得不让人费解……” “昨晚……”帝君看着凌申,意味深长地道,“恭王已经来过了。” 凌申在朝中一人之下,世间已经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他感到惶恐了,但是,帝君例外。 身子轻轻一震,虽然帝君说得随意,但他却能听出这句话里暗藏的警告意味。 自从昨天儿子回家向自己说了街上的事情,凌申便派人出去打听,当他得知那些妖奴都被姬如仇带回府上的时候,他便隐隐觉得,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当得知费老板之死的消息,他便更加确定。 他当然不指望凭这个就能扳倒恭王,但是,至少应该能让帝君产生一些什么想法,毕竟,自从当年那件事情以后,恭王府便不应该继续存在于世上了。 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竟使帝君在最后时刻手下留情了,并且,从这些年帝君对待恭王,特别是对待王府世子的态度来看,对于当年的事情,帝君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年的那件事。 凌申也知道,满朝大臣几乎人人都对自己既惧且恨,但是他并不在乎,因为这些人并不能拿自己如何。 但是,对于恭王他却不能不在乎,因为这是一个在未来的某一天有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 毕竟,当年天下第一相士的预言尚在耳边。 而且,看近年来帝君的态度,那句预言竟隐隐有了照进现实的迹象。 终究,那是袁天宿说过的话,不同于别人。 但让凌申没有想到的是,恭王竟然提前自己一步,面见过帝君了。 如此看来,这一次,恭王不但抢了先手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且,费老板的死想来跟他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既然是此时此地帝君这样说,凌申自然也猜得到昨晚恭王面圣是为何事。 果然,帝君接着道:“妖奴的事情,朕已知了,你们个个家中都豢养着妖奴,恭王毕竟是皇亲,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养几个妖奴,无伤大雅。” 凌申称是,既然恭王已经提前一步自承其事了,那么,今天自己进宫,不但徒劳无益,反而是打草惊蛇了。 “爱卿说说,”星神帝随意伸了个懒腰,“以你看来,恭王心思如何?”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几乎满朝文武都知道凌相与恭王素来不睦,帝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自己若抬他,自然有心口不一之嫌,若趁机弹劾,又落得公报私仇之嫌。 凌申只好道:“恭王为人谦和,行事也是向来谨慎。” 一句谨慎,不温不火,却是双关之意,凌申混迹朝堂一生,能深得帝君依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谨慎……”星华帝君颇带玩味地道,“似恭王这般谨慎之人,爱卿觉得他会做出欲盖弥彰之事吗?” “是臣鲁钝,”凌申骇然道,“臣也不认为杀掉妖奴商的人会是恭王。” “你的忠心,朕素来知道。”帝君不知何时已走下高高的龙台,来了了凌申面前,道,“你的担忧,朕也知道。” 凌申将身子弯得更低了。 星华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语双关地道:“爱卿放心,有朕在,天塌不下来。” 凌申面色一白,已知自己此次想要参恭王一本,反而弄巧成拙了,心中惶恐,低声道:“是。” “爱卿辛苦了,你且去吧。”星华帝嘴角露出一抹温和而深远的笑意。 “微臣告退。”如获大赦般,凌申连忙退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五章 此子贵,不可言 唯其入局,方能破局——作者按 “你觉得凌相如何?”看着凌申消失在殿外的身影,帝君淡淡地道。 赵构道:“凌相之功,天下仅陛下一人知之。” “是啊,”星华帝有些无奈地道,“这些年,凌相在朝中四面楚歌,也是难为他了。” “陛下仁厚,”赵构道,“有陛下体恤,凌相必当无憾。” “那么……恭王呢?” 老奴微微躬身,道:“陛下一向待恭王不薄,依老奴看,恭王当不会别做他想,况且,此事乃世子所为,世子的为人,陛下一向是最了解的。” 星华帝淡淡地点头,道这:“如仇那孩子,自幼便本性纯良,深得朕心,性情也与朕年轻的时候极为相像。” “几位皇子也都是龙生凤胎般的人物。”老奴宽慰道。 星华帝不置可否,摇摇头,报之一声嗤笑:“除了阿九,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九公主聪慧可人,几位皇子也各有千秋,陛下请宽心。” “罢了,”提起几个皇子,星华帝似乎心情并不太好,兴致索然,“你说如仇昨日在街上结识了一个朋友?” “是个普通的孩子,年纪并不大。”赵构道。 做为夜阑的首领,帝君的耳目,神都一切值得关心的事情,自然都逃不过其眼睛。 “一个普通的孩子……”帝君道,“身上居然会有御用之物?” “而且,还是当年的旧物……”星华帝自言自语着,眼中亮起了锐利的光,自言自语道,“无咎,你想隐瞒些什么呢……” “恭王此举,确实费解。”赵构道。 “近些年来,你看恭王如何?”星华帝忽然再次问道。 对于这样的问题,通常而言,臣子之间都是讳而不言的,即使是帝君问话,也需小心应对,毕竟,是会得罪人的。 然而,做为帝君最宠信的人,赵构却直言不讳,因为他了解帝君,既然让自己说,便无须有太多顾忌。 “如凌相所言,恭王向来小心谨慎,恪守本份,其心可鉴。” “小心谨慎倒是真的……”星神帝一语双关地道,“依你看,他昨晚特意入宫言明豢养妖奴之事,却又为何却单单将东宫遗珠之事隐瞒了下来?” “也许……”赵构思忖道,“是怕陛下降罪,故此才不敢告知陛下。” “是不敢,还是不想?” “陛下英武,此非老奴所能妄言。”赵构滴水不漏地道。 不敢与不想,一字之差,结果却有可能关乎生死,一言生,一言死,这一言,以赵构的精明,是不肯轻易从自己口出说出的。 权臣之间的角逐,对于外人而言,轻易站队是不明智的。 “赵构,”星华帝道,“恭王与凌相之间,你的选择是谁?” 这是一个直白而始料未及的问题,赵构一窒,继而道:“奴才不在朝堂,所以亦无选择,奴才所忠者,唯帝君一人。” “既是如此,”星华帝随手拨弄了一下灯火,道,“便说说看。” 赵构想了想,躬身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御园观气之事?” 星华帝双眼微瞑,大殿之上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星华帝缓缓地吐出三个字——袁天宿。 赵构所说的事情,星华帝自然是记得的。 那是十年前了,当时皇子们都还小,中秋之日,星华帝带着一众大臣皇子们在御花园游玩之时,突发奇想,想试试号称天下第一相士的袁天宿的本事,于是便将其招来,为几个皇子占卜观气。 他不会想到,本来不过一场游戏而已,但整个天下,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很多人的命运从那个游戏开始,便已悄然改变了,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整个天下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 一路观下来,几个皇子自然都是大贵之相,然而,袁天宿的目光始终如一,似乎并无一个皇子的命格是明显好过其他人的。 直到星华帝出于宠爱,把当时跟随在恭王身边的小世子姬如仇叫过来…… 星华帝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在看到如仇的一瞬间,袁天宿的眼睛便不可掩饰地亮了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之间的失态,却还是被星华帝尽收眼底。 而星华帝更加不会忘记的是袁天宿接下来的话。 此子贵,不可言…… 而袁天宿当时并不知道,姬如仇并非皇子,只是一个王府的世子。 于是,在说完那句震惊天下的话之后,又不无遗憾地发出了一句更加惊世骇俗的感叹: 若非九子,当为真龙。 袁天宿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这孩子不是帝君之子,有朝一日是可以成为下一任帝君的。 如果袁天宿知道姬如仇不是皇子,打死他也不敢说出这后半句,可惜,他当时并不知道。 所以,当星华帝笑呵呵地告诉他,姬如仇是恭王府世子之时,袁天宿没多久便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甚至没有人能看懂帝君当时脸上的笑意所代表的含义。 星华帝一生英武不凡,视占卜望气只当游戏而已,自然不以为意,但是,对于天下第一相士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 但是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是在意的,即便他一生都以正直和宽容著称,即便他被天下人赞为“十全一帝”。 因为,那终究是一句可将乾坤倒置的谶言。 也因为,那些人,他们自己也都无比在意,而世人总是善于在一些阴暗的揣测上,推己及人。 但是他们似乎又错了。 对于星华帝的心思,似乎从来就没有人猜中过,即使是凌相和赵构这样的人。 袁天宿说出那两句预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在当年那场屠杀中幸存了三世的恭王府,终究还是要完了。 然而接下来,袁天宿神秘消失,恭王府却依然风平浪静,大家一天天等下去,帝君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绝口不再提观气之事,对于恭王,仍是一如既往般信赖,对于世子,仍是一如既往般宠爱。 人们最终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腥风血雨,十多年来,恭王府安堵如故,似乎那件事,就那么过去了,就像阵清风拂过枝头,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就像没有吹过。 所有人都猜测帝君心里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帝君心里在想什么。 而帝君,再一次用他的胸襟赢得了八荒之内无上的崇敬和膜拜。 帝君自年轻之时便以磊落和宽厚结交天下英豪,但没有人能想到他竟能磊落和宽厚到如此地步。 即使山河拱手,即使乾坤翻覆。 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几乎所有人都已忘记了那件事,但是,毕竟有人没有忘记。 凌相没有忘记,恭王更不可能忘记,至于帝君,自然也不会有人真地相信他忘记了,至少,伺候了他一辈子的赵构知道,在那件事上,相比与表现出来的大度,帝君其实一直是在意的。 所以,他才敢旧事重提。 “你是说,当年的一句戏言,恭王竟然当真了……”帝君的眼里闪过一道雪亮的光。 既然自己心里都有了疑虑,首当其冲的恭王又怎么会不心动? 对于恭王府,在存或留的问题上,星华帝其实是有过疑虑的,但是,终究由于有一些极少人知道的原因,他最终选择了留。 “老奴并未这样说,”赵构滴水不漏地道,“虽是戏言,但毕竟出自袁天宿之口……况且,当年隐太子之事……” 星华帝的眼睛蓦地冷冽起来,灯火一晃,大殿之间瞬间便蒙上了一层冰霜,浓重的肃杀之气凭空便真满了大殿。 赵构的脸色却并没有太大变化,他知道,朝中大臣的勾心斗角帝君可以不在乎,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帝君可也不在乎,甚至于袁天宿惊世骇俗的预言帝君也可以不在乎,可是唯有一件事,从来没有人敢在帝君面前旧事重提,因为对于帝君而言,那是一个绝对不能碰的禁忌,是龙之逆鳞。 但是,赵构提了。 凭着自己对帝君的了解,凭着帝君对自己的宠信,也凭着一丝不确定的侥幸。 赵构敢提,帝君的反应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没有惶恐,他从容下跪,语气平静得几乎淡然:“老奴失口,请帝君降罪。” 半晌之后,飘摇欲灭的灯火终于恢复如常,冰霜沿着四周高墙缓缓褪去,留下一片肃杀的寒气。 “看来朕当初选你执掌夜阑,果然没有看错人。”星华帝阴阳怪气地道,“天下敢在朕面前重提那件事的人,怕也只有你了。” “赵构蒙帝君天恩,执掌帝国第一杀器,做事只求无愧帝君一人,不敢惜命讳言。” 摆了摆手,冷冷地道:“罢了,恭王的为人,朕还是了解的,如仇那个孩子,朕更是了解。” 对于这句话,星华帝说得是有底气的,赵构不会怀疑,所有人也不会怀疑,因为纵观一生,在用人识人这件事上,星华帝至今尚未错过。 哪怕一次。 这一点,就连向以刚直敢言、泼帝君冷水著称当世,被帝君赞为“剑胆枪齿”的左丞魏诤,也曾坦称拜服,甚至还被星华帝戏谑为“左丞诚非阿谀乎?” 所以,星华帝君说自己了解谁,那他必然是了解的。 “倒是……”帝君道,“朕对如仇在市井之中所遇的少年,有些兴趣。” “帝君可是想要他消失?”赵构道,“让他身上带着如此秘密招摇过市,毕竟不妥。” 帝君摇摇头:“区区一个少年,且由他去吧。” “只是……”赵构犹豫道。 “说。”帝君道。 赵构一躬身,道:“为虺弗摧,为蛇若何?” 帝君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对弈之趣,无关多杀。” “帝君英明,”赵构道,“那少年不更世事,对于帝君所忧之事,似乎也确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帝君玩味地道,“这不过是做为一枚棋子的本分,朕所好奇的,是那双落子的手……” “至于那个少年,”,帝君道,“他想做什么,且由他去便是了。” “奴才明白。”赵构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 “很久没人陪朕下棋了……”星华帝看着案几上的残局,感慨道。 良久,双眸微微一亮,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力量,棋子纷纷飞落,只有一枚白子不落反升,轻盈的落在帝君的双指之间。 “啪”地一声轻响,星华帝弹指轻挥,白子准确地落在空荡的棋盘上。 几个字从星华帝的口中缓缓吐落。 “那便入局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六章 珠子的秘密 掌握别人命运的人,往往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世间的身不由己,大抵如此——作者按 从宫中回府之后,恭王的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然而,他并没能放心太久。 因为,在他回到府中不久,姬如仇便告诉了他一件事,一件看起来很小的事。 费老板死了。 “死了?”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恭王便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什么时候?” “据仵作验尸结果,是昨天夜里。”姬如仇道,“孩儿看过尸体,是为人所杀,一剑封喉,从伤口看,杀手修为不弱,以此等修为杀死费老板,似乎大材小用。” 姬如仇的话,验证了恭王的担忧。 “父亲?”姬如仇叫了恭王一声,然而,恭王却似乎没有听到。 “父亲!”姬如仇提高声音又叫了一次,恭王才终于惊醒。 “父亲在想什么?”姬如仇道。 恭王眉头紧锁,道:“仇儿,你是在何处遇到凌人的?” “中市。”姬如仇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疑惑道,“怎么了?” 随即姬如仇便恍然大悟,道:“父亲的意思是,凌人定会将此事告诉他爹,所以是凌府派人杀了费老板以嫁祸咱们家?” 恭王眉宇之间阴霾不解,摇摇头:“奴市在西市,而你遇到凌人是在中市,就算他看到了你带妖奴回府,也未必就知道卖掉妖奴的是费老板。” 姬如仇刚想称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孩儿在为林兄弟解围之前,丹契曾被凌人抢到手中,他若看过丹契,便自然知道是费老板了。” 恭王面色一愕,随即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果真如此的话,为父便放心了。” 姬如仇不解地道:“父亲何意?” “凌相与为父向来不和,朝中人人尽知,帝君更是心若明镜,以为父对凌相的了解,得知你将妖奴收养回府,他必会在帝君面前有一番说辞,但是杀人嫁祸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这却为何?” 恭王哂笑道:“因为这一招,太拙劣,而帝君却是当今天下最精明的人,若以为凭这样的把戏就能借刀杀人,凌相也就不是凌相了。” “更重要的是,”恭王道,“帝君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当刀使……凌申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君的脾气性情,所以他断不敢这样做。” “如果不是他,那会是什么人?”姬如仇疑惑道,“目的是什么?” 恭王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为父想知道的……仇儿,你自幼修行,于外面之事多有见闻,又常协助府衙办案,可能从伤口上看出是什么人所为?” “这正是对方高明之处,”姬如仇摇摇头,“凡道行高深之人,出手都会有各自的特点,而天下名器虽多,每一件名器所留的伤口也各有其特点。然而,昨晚的现场十分干净,凶手一剑封喉,干净利落,可见行凶之人道行不低,从现场看不出其人所使的道行门派;而从伤口看,凶手所使的应该是剑,固然锋利无疑,但从伤口的形状却也无法判断其主人身份。” 恭王沉思不语。 “父亲,”姬如仇道,“孩儿有一件事想问。” 恭王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但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姬如仇继续道:“为什么爹爹从来都不允许府上豢养妖奴?还有,那种夜明珠,到底有什么来历?” 恭王默然良久。 这两个问题,已然不是姬如仇第一次问了。 世人都知恭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连帝君也是赞誉有加,关于豢养妖奴一事,姬如仇多次问起,恭王都以“王侯之胄当怀悲悯仁恤之心,勿以靡乐为怀”呵斥过去,至于明珠的来历,恭王则说过,待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他。 随着年龄的渐长,对于父亲的搪塞,姬如仇越发觉得可疑。 姬如仇感觉到,父亲一定对自己隐瞒了很大的秘密。 “唉,”恭王叹了口气,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训斥,反而略显无奈道:“仇儿,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许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那种明珠到底是何来历?”姬如仇好奇道。 恭王不答反问道:“仇儿,你还记得明珠里的‘东’字么?” “孩儿记得。” “这种明珠,是我们家独有的家传之物,当今天下,就算是帝君宫中,也没有。” “那个东字有什么含义么?”姬如仇道。 “这种明珠,是当年的宫中之物,东,代表的是东宫专属,是当年星神帝君御旨亲赐。” 姬如仇大惊:“东宫专属……太子用的?” 恭王沉默地点点头。 “那我们家……”姬如仇似乎猜到了答案,惊讶得不知所云。 “不错,”恭王道,“你的高祖父,便是当年的仁德太子,如今人们口中的隐太子……” 姬如仇震惊无比,张了张口,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姬如仇想起了什么,道:“当初高祖父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落得杀身之祸?甚至连葬在皇陵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当年人妖两族大战之时,你高祖父临阵倒戈,蛊惑你的高叔祖,弑杀星神帝君,为天下所不容,故此祸连全家。星华帝临危称帝,你的曾祖父兄弟十数人尽被满门抄斩,因当时你的曾祖父尚在襁褓,星华帝不忍绝了我们这仅剩的一门,故而力排众议,封你的曾祖为恭王,使其子承父勋,永留神都,我们这一脉,这才算是延续了下来,传到你已是第四代了……” “勾连妖族,杀父弑君……”姬如仇惊骇道,“这样说来,高祖父当年所犯下的,可是天理不容的大罪了。” 恭王点点头:“所以我们家自你曾祖父开始,世代爱人以德,卑以自牧,更是从不与妖族有任何瓜葛。” “难怪我们家从来不豢养妖奴……”姬如仇恍然悟道。 “这些,为父也是在小时候听你祖父说起的。我们家世代居住神都,自是仰赖了帝君的宽厚仁爱,却又何尝不是一种禁锢……”恭王叹道,“对于我们家而言,这神都,既是家之所在,也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这王府的名份,虽然在外人眼里不可一世,却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现在你明白,为何我们家世代不离神都了?”恭王道,“只有时刻不离帝君视线,帝君才能放心,若是贸然走出这个笼子……” 姬如仇默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林炎岚说过的话:“于人而言,笼子是禁锢,但对他们而言,也许那是家……笼子固然限制了自由,但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一旦他们走出笼子变得不可控制,只怕等着他们的并非自由,而是死亡。” 姬如仇此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在林炎岚面前宏辩滔滔,到头来自己家的命运与那些妖奴竟是一样,荣辱存亡,尽握于人手。 “仇儿,”恭王叹道,“你自幼随性洒脱,行事莽撞,只因帝君向来对你偏爱,这才一直无事,但是你须知道,往往越是平静的地方,越是处于风暴的中心。” “帝君的心思,谁又能测呢,”恭王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无奈,“天下人的生死,决于一人唇齿,这才是真正的帝君啊……” “孩儿记住了。”姬如仇看着父亲,恍然觉得父亲似乎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恭王点点头,道:“仇儿,你一直想随你师父去,为父怕你闯祸,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你收拾一下,明天便去找你师父吧。” 姬如仇一怔,出乎意料,道:“父亲何故突然同意了?” 恭王道:“东宫遗珠已经三百年未出现了,如今再现世间,此事祸福难料。再加上你刚买回来许多妖奴,费老板便被人所杀,两件事都与我们家有关,为父担心是有人刻意布局陷害,如今我们家已成了整件事情的中心,所以,你必须远离此局。” 姬如仇摇头道:“若是这样,孩儿就更不能在此时走了!孩儿不能让父亲孤身一人在此。” “糊涂!”恭王呵斥道,“你娘死得早,为父身后就只有你,你想断了家中香火不成?!况且,如今我们父子二人一起身陷其中,难窥全局,为父要你去找你师父,一来是为防万一,二来,为父要你接近那个突来出现的那个姓石的孩子,说不定能反客为主。” “孩儿明白了,”姬如仇领悟道,“孩儿全听父亲的。” “嗯,”恭王满意地点点头,严厉的眼神变得慈祥,看着姬如仇,心中千言,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一声叮嘱,“去吧,明日以后,好好修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七章 上山 有些时候,越是镜花水月般的空幻,越是令人如痴如狂——作者按 骊山钟灵奇秀,高逾万仞,与帝都城朋比为邻,主峰万圣峰苍翠如青玉,直透九霄,与白玉般的问天塔遥相呼应,一青一白,成为神州腹地,中原大地上的两大标志。 而人族最大也是威信最高的修真门派,骊山宗,便是在此开宗立派的。 自从石破到达神都之后,他便一直在等待着骊山宗每年一度的开门收徒的日子。 自从当年骊山宗协助星神大帝平定人族天下并击败妖魔两族之后,骊山宗便奠定了其在修真界至高无上,万人尊崇的地位。 自星神帝开辟苍岚江山已来,无论是人族还是妖魔两族,与苍岚帝国的争斗便从未停止,天下间的征战一直持续了近百年,直到星华帝即为之后,凭借着其旷古烁今的军事才能和空前绝后的自身修为,一举奠定天下安定之基,西退魔魁,北据妖蛮,从此天下兵戈方休。 而协助星华帝君的民间修真门派之中,功居至伟的第一大门派,同样也是骊山宗。 迄今为止,骊山宗协助苍岚帝国两代帝君平定天下,风头并世无双。 为收罗天下英才为帝国出力,星华帝君于即为之初便亲手设立了每三年一度的“天榜会试”制度,一改星神帝时期庙堂高位只能由皇亲贵胄或门阀巨族才能担任的积弊。 星华帝御笔亲旨:天下之人不论出身,无分门第,皆可参加会试,男女老幼,唯才是举。 天榜一出,四海沸腾,会试第一年便吸引了数以万计参加会试的四方才俊。 而天榜会试之所以有如此能量,除了星华帝君亲自鼓励之外,中榜者所得的巨大诱惑也是让人无法不动心的。 所谓生前富贵身后名,富贵荣华自不必多说了,更重要的是,天榜会试规定,凡在会试中成绩优异,榜上有名者,皆可列图问天塔,并由朝廷史官详记生平,列入史家专著“天榜群英志”,传于千秋,以彰其事。 对世人而言,任是世间何种的荣耀,与能将自己的图像被挂在问天塔为天下人所敬仰膜拜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更何况,列图问天塔之外,还能垂名史册,传于百世,这是多少人终其一生孜孜以求都触不可及的荣耀。 而对于看淡了功名利禄的修真之人而言,天榜会试的诱惑并不在于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也不在于什么青史留名,而是获得登顶问天塔的机会。 因为在那个人间的绝顶之处,有着天下修真之人都向往的东西。 按照惯例,每一届的天榜会试之后,获得前七名的考生,都可登上位于问天塔顶层的参天阁,从而站在天下地上的最高处,参天悟道。 参天阁相当于帝国的藏经阁,整整一层存放的全是经书典籍,八荒,天上地下的修行要典,修真、医药、炼丹、锻铸、奇毒、异兽等等,各种道藏典籍,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曾有登顶参天阁的考生观书之后发出如此感叹:苦修半世,不如观书一日。 然而,相比于此,那些参加天榜会试的天之骄子们更加在意的,则另有他物。 据说,参天阁中藏有一方天地宝鉴,不知材质,不知来历,有此鉴可观尽天上地下一切事,立身其前,无论心中所求的是什么,但有一求,必有其得。 据说,天地宝鉴内藏有无上妙法,习之,可倒转阴阳,移星换斗,有通天彻地之功。 据说,天地宝鉴自有灵性,唯有缘之人,才能使其亮起。 然而,天榜会试三百年来,英才辈出,名列《天榜群英志》的人数以万计,问鼎过参天阁的也有二百多人,但是,却从来没有人点亮过天地宝鉴。 数百上千年来,于世人而言,天地宝鉴,不过是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那止于传说的巨大诱惑还是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因为所有人的内心深处都存有一丝希冀,或者说,一丝侥幸…… 万一,自己就是那个与宝鉴有缘之人呢? 很多时候,只需一个幻想,便足以让人燃起飞蛾扑火般的执着,人性之贪婪,一至如斯。 梦幻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每年报名参加天榜会试的门派学子如过江之鲫,为了以最快的速度选出最佳人才,苍岚帝国会在各国各处州府设立考场对报名者进行初选、次选、再选。 三选之后胜出的学子才能取得参加神都天榜会试的资格。 自天榜会试设立以来,每一届登上《天榜群英志》的中榜学子中,都有近乎一半的名额要被天岚门牢牢占据,由此可见,骊山宗做为天下第一大修真门派,其内在实力着实令人侧目。 加之骊山宗与帝国皇室说不清道不明,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使其声名大噪。 于是,天下的修真之人,无不以能够成为骊山宗门下弟子为至高荣耀,毕竟一旦进入骊山宗,就等于有半条腿踏进了天榜会试的考场,这样的机会,不是随便哪个门派都能奢望的。 在修道之人的眼中,进入骊山宗,俨然已经成为了进入天榜会试,乃至扬名立万的第一步,而是,是不可或缺的一步。 为此,每年报名投拜骊山宗的修真之人竟比参天天榜会试之人还要多,每至骊山宗开山授徒之日,报名之人并肩接踵,充街塞巷,其声势之浩大,令人咂舌。 为了防止鱼目混珠,更为了自身的名声,骊山宗在收徒之前也会对报名之人进行初步的考核,对于达不到要求的,便直接拒收。 石破站在人群之中,随着人群半步一挪地慢慢向前移动,身旁的灼灼包裹在一件宽大的斗篷之下,只露出半张脸,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抬头看去,只见蜿蜒的山路直通向远处,渐渐没入头顶的浮云之上,不知还有多远才能到达初试的地点。 回头向下看时,身后的队伍也是一眼无边,根本看不到尾。 整个队伍像是盘绕在山间的长龙,缓慢而扭捏地向上移动着。 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居然还没有走到报名处,石破倒是没有感觉如何,毕竟他自幼便在山中生活,相比于南疆凶险无比的十万大山,这点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石破所担心的,却是灼灼。 他转头看向灼灼,却见灼灼神情轻松,眼神雀跃,虽然半张脸藏在斗篷之中,却还是能看到她眼神之间流露出的好奇和兴奋。 其实,骊山宗虽然名声在外,但平身却十分隐秘,平日里等闲之人要一睹其风采更是千难万难,如今能借着开山授徒的机会近距离地感受一个天下巨擘的风采,任谁也难掩兴奋之情。 但是,石破并不兴奋,相比于周围之人的浮躁,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虽然谈不上兴奋,但是,石破心中还是抱有期待的,毕竟,师父说过,也许只有在这里,才有自己要找的答案。 期待之余,也有忐忑,万一这里找不到那个答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对于石破此时的心境,灼灼自然是不知道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石破的目光,灼灼挑眉一笑,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表示自己没问题。 石破放下心来,目光越过灼灼,不自觉地落在她旁边的一条山路上。 那条山路与人群所在的山路之间,隔着一道天然形成的深涧,修整得十分平整宽阔,与人群所处的山路一路平行着向上延伸。 奇怪的是,虽然这边的人群熙熙攘攘速度缓慢,但那边的路却不见一个人走。 其实不止石破心中疑惑,便在此时,一直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突然传出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那边放着好好的山路,为什么在山下报名的时候,负责接引的人却要引我们走这条破路!还要这么多人一起挤!耍人么?”说话的一个身形彪悍的汉子,此时正一边擦汗一边高声抱怨 大汉的话迅速引起了不小的共鸣,人群中符合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 “就是啊!不是说道门魁首,天下巨擘吗?竟然没有一点大门大派的气度!” “什么天下巨擘,我看是势大欺人,八成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人群之中,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多,忽然一个瓮声瓮气地声音道:“你们原来不知道,这骊山宗多少年来便与皇室颇有渊源,那边的官道,是修来给那些达官贵人们走的,寻常之人却是走不得。”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一阵哗然。 “没想到这道门魁首也这么势利啊!” “我听说,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儿,都不用参加测试,凭着手上的荐书就可以直接成为骊山宗的弟子。” “这可真是好毅力不如好运气,好运气不如好出身啊!” “奶奶的,这破路走到哪年是个头,既然上去了也未必能被录取,不如干脆下山算了,省得受这鸟气!” “走走走,不去了!不上天岚,老子照样修行!” 一阵喧嚣之下,有十数人叫嚷着转离向山下走去。 这崎岖陡峭的山路,对人本就是一种考验,再加上大家一听说如此不公的待遇,心中不平,也就很正常了。 “公子,”灼灼忽然扯了扯石破的衣袖,向着旁边指了指。 石破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的山道之上刚好有一行人走过。 十数个奴仆抬着一顶雍容华贵的紫檀长椅,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手摇折扇,歪歪斜斜地靠在长椅上。 石破看过去的时候,那少年正好转过脸来,一脸鄙夷地看了这边人群一眼,嘴角一动,似乎是说了几个字,随即便被一众奴仆簇拥着向上去了。 “是他?那个姓凌的纨绔子弟?”石破微微讶异,随即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苦笑一声,“这还真是冤家路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八章 欲壑明心 真正使人感到痛苦的,不是想要的得不到,而是得到了还想要,贪念因何而生,肉身便因何而灭——作者按 又向上走了近三个时辰,石破和灼灼才终于来到了测试之地。 放眼望去,但见山脉延绵无际,壁立千仞如林,山势高绝之处,白云如带,山中飞瀑多悬,鸟兽咸集,氤氲蒸腾,如梦似幻,果然是一处钟灵奇秀的洞天之地。 骊山宗由七座学院组成,根据每个弟子的所长不同,共分为“金、木、水、火、土、风”五个学院,而风系学院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早已没落了。 石破等人此时来到山顶,才发现山顶之上竟一眼望不到边际,简直便如一个小型的城市一般大。 山门之前的广场十分宽阔,然而,此时却也挤满了报名的学子。 放眼望去,远处一座琼楼宝殿十分惹眼,只见其殿身气势恢宏,斗拱恣肆,飞檐刺天,果然是气象万千。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黑压压的人群了。 随着人群七转八转,周围的喧嚣之声才终于变成了窃窃私语,再走不远,便连低语之声也极少听到了。 人群在此时已然排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默然而有序地向前移动着。 在队伍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大门,大门上挂着一块巨大匾额,上书“道德坊”三个大字。 大门两侧各立着一块黑曜石的石碣,右边石碣上书“天不择道,唯材是用”,左边石碣上书“道不择人,唯德是举”。 石破一路之上听人说起过,这两块石碣便是闻名遐迩的“道德碑”,是当年星华帝君平定四方之后,为表骊山之功德,亲手所立。 据说,这第一句,说的便是星华帝君创立“天榜会试”的初衷,向天求材;而这后一句,说的则是星华帝君求材的首要标准,唯德为用。 石碣两侧各站着数名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手执各种仙家法宝,静默地注视着缓缓移动的人群穿过大门走向内院。 这些人显然是骊山六院的弟子。 他们并没有说话,然而看向人群的眼神之中却自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傲然之意,这是渗入骨髓,无须刻意表现便会自然流露的骄傲。 因为他们是骊山弟子,所以,他们有那样的资本。 这一点,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承认的。 但是,那样的眼神还是让石破感到有些不舒服,所以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那是一方巨大而平整的悬崖,隔着深渊立在人群所在的山顶对面。 悬崖不知是被人为还是被自然的风雨冲刷的,十分光滑陡峭,似乎是被巨斧从天而降生生劈出来的一般。 一整面的悬崖之上刻着四个巨大的字——道无二心。 据传那面悬崖乃是当年天岚门开山祖师云灵子真人一朝悟道之处,之后云灵子将自己所悟汇于这四字之中,刻崖于此。 四个大字每一个都有十数人之巨,虿尾银钩,苍劲挺拔,笔划之间自带一股浩然之气,使人心中激荡,胸中不自觉间便生出澎湃豪迈之意。 此时石破前面的人已开始少了,离大门近了才发现,大门之内别有洞天,众人依次从进入大门,大门里面,欢呼雀跃和嚎啕惨叫之声交替传出,听得众人大惑不解。 “他们又哭又笑的在叫什么?”灼灼好奇道,神色之间却不见丝毫畏惧,反而满是好奇。 石破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一会儿就知道了。” 走进大门,门后是一个宽大的广场,再向前走数十步,广场突然向下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深深的沟壑。 沟壑边上立有一方石碣,上书“欲壑”二字。 沟壑之内,有一方碧潭,并不甚大,方圆不过数丈,其中的水看起来也不深,只能没过小腿而已。 碧潭一侧有一张桌子,面前坐着两个中年模样的考官,神色严肃,不苟言笑,见有人忍受不住被抬出碧潭,或者有倒在碧潭之中的,无不面色阴沉地命人抬出来。 “看到了吗?”一个考官指着面前的水潭,语气严厉地站起身,对着人群冷冷地道,“修真之要,存乎一心,首要的一点,便是要戒除贪念,清静致远!你们刚才进来时想必也看到了‘道德坊’三个字,想要做我骊山弟子,首要一点,便是取德!常言道,‘欲壑难填’,人生于世,有七情六欲,各种贪念,本无可厚非,但若贪念过盛,其德必薄,于修道而言,终非善事,即使有朝一日修道有成,也终会害人害己,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为祸苍生。 这欲壑中的水潭,叫做‘碧波明心潭’,潭中之水,便是用来检验你们内心的贪念的,无论心中贪念最重的是什么,都会尽数倒映在潭水之中。 内心清静纯澈者,不但能安全通过,更能明心见性,强身健骨;而贪念过盛之人,不但会身陷欲壑幻境难以自拔,且还要饱受这贪念祸水的锥心蚀骨之苦,好叫你们早日迷途知返!” 看得出来,考官今天十分不悦。 这也难怪,今年报名的考生不少,但质量却又较往年差了许多,十有的考生到了欲壑便都尽数折戟在此了。 遥想当年天岚门刚刚开门授徒之时,虽然上山拜师之人不及如今十之二三,但却都是清心寡欲,道心极佳之人,对于真正一心修道的人来说,内心对于世俗的诱惑早已无欲无求了,区区欲壑哪里算得上什么考验,当年自己上山之时,虽是心有余念,但过欲壑之时,也不过只是感到微微的不适罢了。 再看看现在…… 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见,如今天下人心是何等的浮躁。 考官失望地叹了口气。 “人心不古啊……” 石破向这考官看去,见他身形矮胖,声音粗犷,站在那里,比众人都要矮上一头,若非自己侧身去看,被前面的人挡着,根本就看不到是谁人在说话。 虽然如此,但其言语之间,中气十足,站在众人面前,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分明比众人矮上一头,却让人不由地生出渊渟岳峙之感。 众人静静地听着考官的训斥,全都垂首聆听,没有一人敢与其直视。 “公子,”灼灼在扯了扯石破,带着戏谑道,“你看这些人,倒不像是来拜师的考生,却更像是被押解的犯人。” 说着,忍不住轻轻嗤笑。 石破也是会心一笑,自离开南疆以来,从未见过有如此凛然大气之人,此人并不刻意造作,随意一站,便自生一股正气,虽然面容十分阴沉,但石破却从心中由衷敬佩,忍不住便向他看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人群之中向自己射来的目光,或者是听到了灼灼几不可闻的轻笑,考官眉宇一皱,看向这边,正好与石破四目相对。 石破不动声色地向前挺了挺身子,将灼灼挡在身后,但眼神却未离开考官。 考官因为心情糟糕,所以眼神依然十分冰冷,而石破的眼神却平静得多,既不怯懦,也不傲然,看着考官,轻轻地低了低下巴,算是见了礼。 考官眼神微微一动,却又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似乎对于石破的淡然有些惊异,见石破与自己见礼,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坐回到座位上了。 而石破与之对视,却并非是出于挑衅,而是他认为一来考官的话确有道理,二来自己又没做什么错事,第三,就算一会儿自己过碧潭之时贪念太重过不了欲壑幻境,被逐下山去也并不丢人,考官自己也说过,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不过是的多少不同而已,并不见得多的就丢人。 当然,他这些想法,考官是不知道的,他本来打算如果考官因自己与之对视而质问,便如实回答,但考官今日显然没什么耐性。 “下一个。”一旁负责监督的弟子道。 应试之人犹豫着将脚放进水潭,刚踏进明心潭,心中的贪欲便倒映在潭水之中了,其中美女笙歌,香艳至极,引得周围一片戏谑之声。 考官眉头顿时一皱。 这明心潭可将人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贪欲显现出来,倒映在水面之上,往往贪欲之心越重,则显现出来用时越短,同时身处潭水中的人所受潭水的反噬也会越大。 这名考生刚踏进碧潭便会出现幻象,可见其贪心之重,简直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也难道众人一片戏谑讥笑之声。 然而,水潭中的考生本人却深陷幻境,对水潭外面的一切毫无知觉,只是双眼迷离地纵情狂笑,状似疯癫。 而明心潭的水,似乎能对于考生心中所念有所感知,原本只到小腿的潭水竟然凭空涨了起来,使得那水中的幻境距离考生越来越近,只是片刻时光,潭水便已淹过了考生胸口。 众人惊骇地发现,随着潭水渐渐涨起,考生被水没过的地方,发出嗤嗤地声响,像是烧红的烙铁突然被浸入了冷水之中,蔚为可怖。 众人的戏谑之声早已消失,随即而来的是无比的惊骇。 所有人都看得出,若再过片刻,别说过关,只怕这个考生连性命都难以保住了。 然而,水中的考生却恍若不觉,丝毫没有痛楚的表情,而是依然站在水中痴痴地傻笑。 “够了够了,”考官鄙夷地一摆手,不耐烦地道“轰出去!” 一名弟子长索一卷,缚住水中的考生,将他扯了出来,随即上来几个人将他抬走了。 看着那名考生血肉模糊的身体,人群之中止不住一阵惊呼。 片刻之后,从远处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哀嚎,众人都知道,这定是那个考生从幻境中醒过来了,然而,只怕他后半生也就此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十九章 她是我朋友 那些真实的人之所以与人格格不入,只是因为多数人习惯了人云亦云——作者按 “下一个。” 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此时,人群已经完全没有了嬉笑之声,整个队伍一片压抑的气氛。 考生们默默地走进潭水,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贪欲公诸于世,过了关的,自然欢天喜地,熬不过的,一个个垂头丧气,贪欲过重的则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但是换来的也不过是被驱逐下山的命运,毫无意义。 然而,即使是没能通过的,渐渐地也不再有人嘲笑了。 因为大家都明白,所有人的心里都藏着或轻或重,各种各样的贪念,无论是谁,无论隐藏得多深,到了这潭水之中,便都无所遁形。 这就好比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动手扒光了衣服一般,也许此时自己笑话完别人,下一刻,自己随即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料。 终于,有不少有自知之明的人忍受不了心中的压力,选择了临阵脱逃,沮丧地下山去了,但是更多的人继续随着队伍向前,抱着一丝碰碰运气的侥幸,虽然明知根本不会有所谓的侥幸。 大家都知道,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除非,自己是皇亲国戚,或者达官显贵之后,凭着特殊的荐书,无须测试便可以直接成为骊山宗的弟子。 但是,站在这个队伍里上山的,显然都不具备那样的身世。 很多人抱怨制度的不公,然而,却无法改变什么,除非自己放弃做骊山宗弟子的机会,否则,就只能接受。 很快地,石破的前面便没有人了。 他并没有像前面的人一样直接去明心潭,而是先转向旁边的两名考官,双手相扣,微微地施了一礼,道:“见过师长。” 石破的声音不大,表情也很平静,虽是主动见礼,但既不笑颜谄媚,亦不唯唯诺诺,只是恰到好处地微微躬身,落落大方。 就像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丝毫不因自己的特立独行而做扭捏之态,更没有理会人群之中的窃窃私语。 两个考官彼此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表情之中,显然对这样懂礼数的学生是满意的。 之前的考生或者一心想要过关,或者担心贪念太重被刷掉,无不是一上来就直奔水潭而去,直叫人无名火起。 倒是眼前这名少年,不急不慢,眼神平静得似乎这测试与自己无关一样,让人忍不住怀疑,若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自信能过得了测试,便是来捣乱的。 但这少年彬彬有礼,显然不是来捣乱的。 “嗯,”身材矮胖的考官注意到了石破正是方才与自己大胆对视之人,心中不禁对这个少年提起了一丝兴致,对于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少年,他忽然想知道接下来的测试会怎样。 考官依旧一脸冰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对石破道:“去吧。” 考官的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与刚才训斥众人那般严厉俨然不同。 石破道了声是,便徐步向水潭走去。 到水潭之畔,只见潭水清澈透明,平整如镜,与普通的水潭别无二致。 并没有太多犹豫,石破脱掉鞋袜,走入水中。 潭水微凉,荡起一圈圈涟漪,向远处扩散开。 石破只觉得有一股十分舒服的凉意透过足底血脉进入身体之中,沿着小腿缓缓向上,随着周身血脉经络直达天灵。 一时之间,石破忽觉脑中清静空灵,万籁俱寂,仿若置身于空阔的幽谷之中,又像身处无尽的苍穹之上,清风流云,花香鸟语,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向着天地之间自由舒展,说不出的酣畅和舒服。 此时,石破恍然发现,自己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能看到无尽天地,茫茫苍穹;能听到白云苍狗,岁月如梭;天地玄黄、日月洪荒,一切在他眼前打马而过,白昼黑夜如光如影般交替穿梭。 然而,石破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只是感觉到无比的舒畅,想要尽情地舒展,似乎,每一片山河,每一株花草,都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从来没有感觉得如此的自由和舒畅,石破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尽情地享受那种与天地相融的美妙。 石破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涟漪渐消,水面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倒映出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发生。 明心潭外,一片骚动。 就连那些一直以来神色倨傲,眼神漠然的天岚门的弟子,也有人止不住惊倒在地。 “怎么可能?居然什么都没有显现!” “难道他不是人吗?是人怎么可能没有!” “难道是个白痴?还是说……他真的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 “无欲无求?你以为他是云灵子祖师还是道圣前辈?看他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我看八成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嗯,这倒是有可能……” “不过,这明心潭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了,据说最近一次出现这种场景还是当年道圣前辈上山时候的事,都已经六百多年了。” “可不是嘛,比苍岚帝国的历史还要久远……” 等了约有半刻钟的时间,石破转身走出水潭。 “你……叫什么名字?”身材矮胖的考官开口道。 “我叫石破。”石破道。 考官点点头,深深地看了石破一眼,道:“你可以进入下一轮了。” “多谢师长。”石破微微施礼。 考官不再说话,一抬手,示意考核继续。 “下一个……” “师长。” 考官一怔,有些莫名地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石破,所以考官有些意外,还有些愠怒,因为考核莫名地被人打断。就算是刚才的表现非同寻常,也不代表可以随意打断考核。 “你还有事?”考官微微皱眉。 石破想了想,道:“她是我的朋友。” 石破口中的“她”,说的是灼灼。 “她不是来参加考核的。” 考官看向灼灼,又看向石破,刻意又问了一遍:“她是你的朋友?” 石破点头:“是的。” “你与妖族交朋友?” 在看灼灼第一眼的时候,考官便感觉到了她体内妖族的气息。 人群之中一阵窃窃私语。 考官的语气带着惊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但显然不是愤怒。 石破平静地道:“我不了解妖族,但她是我的朋友。” 石破没有说自己跟妖族交朋友,但是他再一次强调了自己跟灼灼是朋友。 石破的意思很明白,自己交朋友,是只看人不看种族的。 “所以,你想带着她拜师?”考官似乎明白了石破的意图,语气不善地道。 “是的。” 石破很平静地回到,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有人骂石破是妖族的走狗,有人说他一定是被妖族迷惑了心智,甚至有人直接骂他是妖族豢养的人奴。 对于石破的坦诚和平静,考官很意外,语气冰冷地道:“虽然你刚才的表现很惊艳,但还不足以成为胡来的理由,你年纪尚小,我只当你童言无忌。” “但是,你没有资格在这里提要求。” “有很多人都可以带着奴仆拜师的,”灼灼看不下去,道,“凭什么我家公子就不能?” 几名骊山宗的弟子见一个妖族之人竟敢在师门重地撒野,各掣兵器便要上前擒拿。 “想以多欺少啊?”灼灼不惧反怒,一掀斗篷道,“哪个怕你!” 众人看到灼灼的样貌,忍不住一阵哄笑,直言如此丑陋之人,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闻了,果然妖族之中,无奇不有。 考官看着灼灼,忽然笑了,随即抬手制止。 众弟子收住阵势,愤愤不平地看向灼灼,恨不得拿眼神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丑丫头千刀万剐。 “她是你买来的妖奴?”考官看向石悲观,对于灼灼的撒野,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石破想了想,郑重道:“如果只有以这样的身份才能让她上山的话,也可以这样说。” 考官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还没有达到脱胎境吧?” 石破如实道:“是的,我的体质有问题,暂时无法修行。” “可惜了……”考官真诚地道,“你无欲无求,实为难得,以你的心境,用以修行,本是绝佳,只可惜,后面的考核你是过不去的。” “我知道,”石破道,“所以,我本没有打算参加后面的考核。” 考官一愣,一时没有明白石破想要说什么,既然不打算参加后面的考核,那上山来做什么?仅仅通过欲壑一关,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难道是故意来消遣我的? 考官耐着性子道:“如此说来,你是准备放弃了?” “不,”石破道。 考官不悦,又不参加考核,又不放弃,真是来耍我的不成? “虽然我无法通过后面的考核,”石破解释道,“但是我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拜入天岚门下。” “什么方法?”众人都是一怔,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多少年来,拜师骊山宗都要经过考核,从没有听说考核无法通过还能拜师成功的,这少年莫不是真的疯了吧? 考官一时也没想过来,刚想发问,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石破,一脸怀疑地道:“既然你是从这边山路上山的,那么,那个方法你显然是无法使用了。” 考官说完,众人才恍然大悟,石破所说的其他的方法,便是那些达官显贵之后,凭着特殊的荐书跳过考核直接拜入山门。 骊山宗在山下设有报名处,凡有荐书的纨绔子弟,在山下便会差人将荐书送上,直接由另一条山路上山了,根本无须参加什么考核。 而那些纨绔子弟上山拜师的目的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又哪有几个是真正为了修身悟道的? 只不过碍于帝国情面,骊山宗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大家脸上好看而已。 参加考核的这些人虽然都知道这些事,但石破此时此地忽然说起其他方法,大家一时竟都没有往那面去想,此时考官一语点破,才都醒悟过来,直斥责石破,明知考不过,却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利耍无赖,丢人现眼。 “我这里……”石破解下包袱,拿出一块布帛,双手递上,道:“有一纸书文,请师长过目。” 考官看去,见那布帛微微泛黄,上面似乎确有一些字迹,一脸狐疑地接过。 展开布帛,只看了一眼,考官便是面色一凛,看向石破,虽经极力掩饰,但神色之间的震惊依然溢于言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章 荐书 “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矮胖的考官看着手中的布帛,脸色阴晴不定。 那块布帛显然是从衣服之上撕下来的,上面残留着一些极淡的纹饰。 布帛的颜色原本应是青色,很多地方已变成了枯黄的颜色,看样子已有许多年了。 但是,如果说布帛的料子和纹饰可能看错,或者有巧合相似,那么,布帛上的笔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这便是考官震惊的原因。 “师父,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正在考官百思难解之时,忽来传来一个声音。 考官并未转身,不动声色地收起布帛,没好气地应道:“怎么?我要去哪里,还要向你禀报不成?” 来人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讨好道:“徒儿可不敢,徒儿只是好奇,宗主不是安排您在上清宫接引官家弟子吗,怎么屈尊来这里做上考官了。” “没大没小!”考官转身训斥道,“为师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一个个不学无术,却蒙着家世的余荫来我道门鸠占鹊巢!出来躲躲清净不可以么?” 语气之间,显然是平素里对自己这个徒弟十分宠爱,话也多了起来。 徒弟一脸无辜地道:“师父可不能一棒打翻一船人,徒儿当初可是凭着自己本事上山的。” 考官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这矮胖的考官是骊山宗木系的教谕,道号道冲,只因每年骊山宗开山授徒都要迎来一批走后门的纨绔子弟,而他又为人刚直,向来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凭着家世背景践踏山门规矩,无奈偏偏宗主真人还总是安排他来考核这些公子哥儿,一气之下,便将考核之事交给了手下执事,自己索性来到此地躲个清净。 没想到的是,到了这里,竟然还是遇到了一个拿着荐书走后门的,只不过,这封荐书,太过不同寻常了。 “仇儿,你不是回神都了么?怎么又上山来了?” 道冲口中的徒儿,正是姬如仇。 姬如仇自小聪敏顽皮,三年前在骊山宗开山授徒之时,因一时好奇,溜出家门,随众人参加拜师考核,本是年少贪玩之心,没想到却以丹元初境的绝对实力轻松过关,成为当年所有报名弟子之中境界最高之人。 之后更是被道冲一眼看中,近水楼台,瞒着掌教将其收为私徒,使其他几脉首座暗暗咬牙,而姬如仇同时也以仅十岁的年纪成为当年整个骊山宗录取的弟子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星华帝闻听之后,曾亲自嘉奖,赞誉有加,赐封名号“玉花郎”,轰动一时。 对于这个徒弟,道冲自然是十分偏爱的。 “我想师父了啊。”姬如仇嘻嘻哈哈道。 道冲睥睨地斜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为师是小孩子吗?” 姬如仇深深一揖,道:“徒儿不敢,确实遇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说起正事,姬如仇神色之间便已没有了顽劣的样子。 “说吧,”道冲看了爱徒一眼,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道,“你若无事,天下太平。” 姬如仇将自己收养妖奴乃至费老板被杀之事如实说了,只除去家传的夜明珠一事隐瞒下来。 姬如仇说完道:“徒儿只得听父亲的话,上山找师父来了。” “你说的那个少年,长什么模样?”道冲听完,若有所思地道。 姬如仇想了想,道:“个子不高,身形清瘦,脸倒是生得十分白净俊俏,特别是一双眼睛,双瞳乌黑,没有一点眼白,深邃得如同苍穹一般,与之对视久了,恍然间便有失魂落魄之感,大异常人。” “果然如此……”道冲沉吟道。 “师父说什么?”姬如仇一时不明所以,奇怪道。 “你说的那个少年,我见过了。”道冲道,“他叫石破,可对?” 姬如仇大感外,想了想,醒悟道:“石兄弟也上山拜师了?” 道冲沉默地点点头。 “那……”姬如仇看了看欲壑那边,忽然眼神一亮,问道,“他的是什么?” “不知道。”说起这个,道冲也是一脸不解。 “师父没看到?” “看到了。” 姬如仇大奇,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还说不知道?难道是不想告诉自己? 似乎是猜到了徒弟心中所想,道冲接着道:“水中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什么?!”姬如仇显然也是吃了一惊。 对于徒弟的反应,道冲显然很满意,揶揄道:“怎么?被人比下去了,不甘心?” “这倒不是,”姬如仇尴尬一笑,道,“只是好奇,世上竟果然有心境如此纯粹之人?” “哼,”道冲道,“一山更有一山高,为师倒是有一件事一直想要请教于你。” 姬如仇一愣,不知道道冲想问什么,竟没搭话。 “你当年在明心潭里,心中所想的那个女子,是谁?” 姬如仇一窒,随即老脸一红。 姬如仇自小心境纯澈,又受帝君宠爱,既不向往权利,亦不贪图富贵,只是喜好自由无束,而他当初决定上山的目的,却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只是他心性高傲,硬是要像其他人一样通过考核进入,结果在明心潭漏出了马脚,将自己的心事泄露于世人之前,被人背地嗤笑为好色之徒,至今想起来,依然暗叹失策。 不过所幸的事,他虽然确是为一女子而来,却从未见过那女子的真容,全凭着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想象才在心中绘制出一抹凌波仙子般的倩影,最终被明心潭揭开了心事。 直至如今,自己做了三年骊山宗的弟子,依然未能得偿当初心中所愿。 “向来心高气傲的玉花郎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道冲看着姬如仇的窘态,十分受用,挖苦道,“那为师来猜猜看,那女子姓姬……” 姬如仇惊异地看向道冲,失口道:“师父怎么知道?” 刚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好,再去捂嘴已然晚了。 看着道冲得意的神情,姬如仇心中直骂狡诈。 道冲鄙夷地看了这个爱徒一眼,道:“看来,就算是堂堂的神都玉花郎,也免不了落俗啊!为师还以为你真得达到了清静无为,一心修道的境界呢。” 姬如仇嘿嘿一笑道:“徒儿只是好奇,想要看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一代天娇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说到底,还是个好色之徒!”道冲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徒弟,气不打一处来,“难得的是,你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那可是姬寒烟啊!”姬如仇表情夸张得道,“年轻一辈里的翘楚,据说步月真人都有意将其培养为水系学院日后的教谕接班人呢。” “好了,”道冲有些不耐烦的地道,“没出息的样子!以后少在为师面前提她!” 姬如仇吐了吐舌头,他知道,师父口中所说的“她”,指的并非是姬寒烟,而是步月真人。 似乎每次提起步月师叔,师父都特别易怒…… “那石兄弟,日后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咱们木系学院了?” 道冲摇摇头:“未必。” “怎么?”姬如仇有些奇怪,“如此慧根的人可不多见,师父躲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偶遇良才么?如今遇到了,难道却打算拱手送人?” 道冲暗中握紧了那封荐书,叹了口气,道:“他慧根难得,只可惜体质不佳,应该是得了某种怪病,无法修行,而且,这件事情,恐怕也没那么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门 唯其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作者按 “各位同门怎么看?” 在骊山公议堂的大殿之上,坐着六个人。 如果有人看到这六个人,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六个人,乃是骊山宗六学院的六教谕,同时,也是当今天下修真界中地位最高的存在。 以骊山的影响力,这六个人随意的一句话,便足以掀起整个修真界的一场震动。 更难得的是,今天这六个人,居然难得的齐聚一堂,这可是骊山宗少有的大事,引得众多弟子纷纷议论。 毕竟这世间能使骊山宗六大教谕齐聚一堂的,除了每六年一次的宗门会武,鲜有别事,而最近一次的宗门会武,也应该在明年。 此时说话的,正是骊山宗的宗主赤松子真人,此时,在他的手上拿着的,正是石破曾交给道冲真人的荐书。 赤松子真人鹤发童颜,面容慈善,虽是一派掌门,却无盛气凌人之态,反而十分平和,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但身居掌门一职多年,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威严,这完全是缘于其无比深厚的修为境界,并非刻意造作便能有的。 下坐左手第一位的,正是道冲真人向来瞧不上眼的水系学院教谕,步月真人,赤松子刚才说话之时,也正是看向她。 “宗主,既然这孩子拿出了荐书,我看就按规矩办吧。”对于因为这种小事就把自己找来商谈,步月心中十分不悦,所以她也来得最晚。 方才在大殿之上,众人都见过那个孩子,除了与年龄大为不符的成熟之外,根基很是一般,连脱胎都没完成,若无这一纸荐书,根本没资格上山。 对于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弟子,没谁会想要。 似乎是习惯了步月真人的脾气,赤松子也不在意,依旧面色平和地看向其他人。 坐在右手首位的是金系学院的教谕,道号紫阳。 紫阳真人一笑,却是向着步月:“师妹来得晚,有所不知,这孩子所拿的荐书上面,有仁德太子的金印……” 此言一出,步月面色忽然变得十分阴沉,冷冷地看向宗主手中的布帛,似是询问。 赤松子静静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沉默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步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啪”地一声,步月手搭的座椅一侧,被生生地掰掉了一角。 “师姐!”见此情形,一旁的土系学院教谕“妙观真人”开口提醒。 坐在另一边的道冲却是一声冷笑。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步月脸色慢慢地不再阴沉,却带了几分莫名的悲怆,若有所失道:“仁德太子已经死了。” 说罢,拂袖离座,向赤松子一揖手,转身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整个骊山宗,敢在宗主面前如此无礼的,步月是唯一一个,这一点就连向来对掌门颇有成见的道冲都不得不佩服。 赤松子摇首苦笑,道:“几位同门,依你们看,这孩子该入谁门下为好?” 紫阳真人道:“按以往惯例,刚入门的弟子都要亲试五行石,待确定更适合修行哪种道法再行定夺,但这个孩子却尚未修行,体内毫无真元,骊山宗自收徒以来从无此先例,这却有些难办了。” 赤松子点点头,道:“今天叫大家来,虽不是特为此事,确也与此有关,我虽为掌门,凡事不可自专,几位同门有何主张,但说无妨。” 说着看向道冲道:“师弟,既然这孩子将荐书送到了你手上,我看此事,还是你来说说吧。” 道冲沉吟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掌门真人意下如何。” “师弟请讲。”赤松子道。 道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有深意地道:“步月师妹因何拂袖而去,想必掌门师兄也是知道的,师妹当年与太子并无瓜葛,所以动怒,只怕还是为了另一个人……” 此言一出,赤松子原本道骨仙风的脸,瞬间也变得难看起来,只是他修为极深,只是一瞬,便迅速掩盖了过去。 饶是如此,能坐在这里的,又岂是等闲之辈,道渊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几人也是尽数看在了眼中。 当年的那件事情,三百年来已然成为了大家心中无法磨灭的结,除了辈份尚浅的风系学院教谕张大愚之外,其余几人都曾亲眼见证,只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一直做为禁忌不再提起而已。 如今道冲甘冒不韪旧事重提,也难怪以赤松子的修为都会动容。 对于赤松子的表情,道冲视而不见,装做毫不知情,继续道:“既然如此,不如……” 道冲说着,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大愚,道:“不如就让这孩子拜在风系学院门下吧,不知几位同门意下如何?” 骊山宗中,风系学院自从当年教谕失踪之后,便一直由大弟子陆阳子接任教谕一职,至今一直没有出现过什么出类拔萃的弟子,人丁日渐凋零,数年前,陆阳子真人忽然将首座之位传于大弟子张大愚之后,也忽然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了,骊山宗派人找寻了多时,最终竟一无所获,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所以风系学院如今的教谕,也就是张大愚,在辈份上是较其他几人低上两等的,而他所主持的风系学院,也已经多年没有学生了,因此在其他五个人面前,张大愚几乎也没有什么话语权,每次商谈事宜,其实不过也只是旁听而已。 道冲说完,所有人的眼光都一起转向了张大愚。 张大愚自然没有反对的余地,虽然他明知是所有人都嫌弃这个孩子资质太差,但往年都是如此,资质好一些的弟子,总是会被其他几位师叔伯抢走,而自己苦守着一个烂摊子,不过是充门面而已,多年来只是维持着骊山一个学院的名份,算上自己也不过寥寥数人,哪里会收到什么新的弟子。 但是想起当年自己落魄之时师父的栽培之恩,张大愚便不再计较一切,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尽管他也没有什么计较的本钱。 也正是因为张大愚为人忠厚老实,一直以来却也很得其他几位教谕的喜欢,除了在关系到一脉兴衰的大事之上,平日里对风系学院一直都是很照顾的,特别是步月,甚至不时还会亲自到风系学院与张大愚交流道法,对其助益颇大。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张大愚起身道:“一切全凭掌门安排。” 赤松子点点头道:“既然诸位同门都没有意见,那么,就这样办吧……” …… …… …… “又是你?” 当大殿之上几位首座在商谈之时,石破与灼灼正在外面等候。 忽然听到声音,石破眉头一皱,转过身来。 说话之人,正是几日前曾经羞辱过自己的凌府少公子,凌人。 “怎么?”凌人身后依旧带着一众奴仆,其中甚至有几个妖奴,一脸鄙视道,“不认识了?” 石破心里有些郁闷,为什么老天总会安排自己遇见不想遇见的人,而且还总是同一个人? 等了片刻,见石破没有说话,看了看他身后的灼灼,又道:“学人家豢养妖奴啊?而且,还养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胎?” 石破手指微微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剑。 灼灼在后面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石破悄无声息地深吸了一口气,握剑的手慢慢放松了。 这个动作很隐秘,但是并没有逃过凌人的眼睛。 “怎么?想杀我?”挑衅般的,凌人向前走上几步,双手向两边摊开,伸出脖子,闭上眼睛,道,“来吧。” 凌人的家世身份,在神都无人不知,他的父亲凌申是帝君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可谓是权倾朝野,连朝中的几位王爷也得卖几分面子。 凌人依靠着父亲的庇护,向来横行无忌,无人敢惹。 他在此一闹,片刻之间便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弟子围观。 石破看着他,平静地道:“为什么?” 被突然一问,凌人有些奇怪:“什么?” “你好像很喜欢跟我为难,”石破道,“为什么?” “哈!”凌人扬头一笑,将脸靠到石破面前,阴恻恻地道,“我想跟谁为难,从来不需要理由。” “不过……”凌人看了看周围的人,道,“今天我就破个例,给你一个理由。” “因为小爷我高兴啊,哈哈……” “对了,”凌人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我听说在今天参加考核的新生里面,出现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奇才……就是你啊?” “一个连脱胎都未成功的废物,居然被奉为奇才,”凌人提高了嗓音道,“难道这天下的人都眼瞎了吗?” 石破忽然有一种很无奈的感觉,他并不想与凌人这样的人纠缠,哪怕对方说再多难听的话。 因为石破已经看明白了,这人就是个疯狗,咬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而一个正常人,谁又会与一只疯狗对咬?所以,自己也没必要跟他纠缠下去。 石破转身,准备离开。 “想走?”凌人冷哼一声,挡在石破面前,“也不是不可以。” “从这里过去。”说着,凌人双腿一跨,伸了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或者,“用你手中那把废铁杀了我。” 石破没有说话,灼灼却不动声色地向前迈出一步,眼神冷凛地看着凌人,口中却是对石破道:“公子,我可以杀死他,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灼灼身材比凌人矮上半头,但此时一双绯色的瞳子之间,竟似隐隐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一股沉重的压力无形地蔓延开来,连站在一旁的石破都为之骇然。 他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从妖族到神都,万里迢迢,灼灼是如何平安来到这里的?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凌人首当其冲,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丑陋无比的小妖奴,真的会杀掉自己,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石破伸出手,在灼灼手上握了握。 灼灼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退回到石破身后。 石破上前一步,敛了敛衣襟,便要下跪。 凌人似乎没料到他真的会选择从自己胯下钻过去,一时竟有些错愕,但旋即便得意起来。 “放肆!”忽然,人群外面传来一声断喝,“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们在这里撒野?!” 说话的人正是道冲真人,此时他与几位教谕已然议事完毕,正带着张大愚来寻石破。 本来道冲对凌人这样的纨绔子弟就十分反感,在神都飞扬跋扈也便罢了,如今到了骊山还这样不知收敛,道冲看在眼中,顿时火冒三丈。 众人一见道兽皮发火,早吓得各自退去了。 道冲来到几人面前,看了看石破,片刻之后转向凌人,厌弃地道:“凌人,我不管你有多大来头,既然荐书递到了我手里,在这里一日,便要守我的规矩,你爹的脸面自由掌门去卖,我可不会惯着你!明白告诉你,我道冲生平最恨的,便是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听清楚了?” 凌人为道冲的气势所迫,连连点头。 道冲又看了看石破,片刻,转头对张大愚道:“人在这了,带他们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心堂 世间每一段尘封的秘密,都在等待重启它的那双手——作者按 “师父,石兄弟怎么样?” 姬如仇不知何时来到道冲身侧,看着石破几人消失在虚空的背影,道。 道冲看着深空,那里已是在白云之上,万里深蓝,碧空如洗。 “受辱而能不惊,引怒而能不发,如此年纪,如此隐忍,如此难得……” 骊山宗,风系学院。 骊山宗每个学院都有独立的一片山峰,彼此之间相距不远,各自独立而又彼此呼应。 当石破来到这里的时候,恍然之间有一种回到了南疆的感觉。、 但是,这里与南疆终究还是不同的。 南疆的山,极为险恶,树木也几乎全是黑色的,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整片大山都笼罩在一片十分压抑的气氛之中。 而此处山势挺拔,古木清幽,山腹之间,白云为带,飞瀑高悬,阳光氤氲着水汽,生成七彩虹霓,时有野鹤悠然而过,实是一处修仙了道的好去处。 “随我来吧。”正在二人留连于山间精致之时,张大愚了然一笑,指了指前方,道,“前面便到了。” 无论石破还是灼灼,对张大愚的印象都是极好的。 虽然贵为一脉首座,但是不同于别人,张大愚丝毫没有师道尊严的架子,举止之间反而像是邻家大哥一般,让人感到十分亲切。 更加难得的是,人族向来将妖族视为异类,但张大愚对灼灼却能一视同仁,这让灼灼心中大生好感。 转过几处羊肠小道,鸟语花香之间,林炎岚和灼灼都是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只见在三人前方出现了一片古朴而不失大气的房屋院落,隐藏在参天的古木之中,若隐若现。 阳光透过古木的枝叶,星星点点散落在剥落了红漆的院墙之上,剪影斑驳,伴随着阵阵鸟语,更平添了几分幽静。 院子门口,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扫把清扫着门前落叶。 “人族骊山宗闻名遐迩,道骨仙风之处,今天才算亲眼得见!”灼灼忍不住赞叹道。 张大愚笑道:“这算不得什么,骊山宗的学院之中,说起殿堂宇舍,这里是最差的,只因当年师祖他老人家不喜琼楼广厦,便在这深林之间建了这些十分的寻常瓦舍以做门下弟子们居住修行之用,后来便传了下来,传到我手上,至今已是第三代了。” 灼灼边走边喃喃接道:“高屋建瓴的楼宇殿堂我在家乡时倒也见过,并没什么稀罕的,倒是这份清雅幽静,却当真是难得的清修福地,让人一眼便生出世之心,恐怕就是神仙府邸也比不上呢。” 说着,三人已然走到门前,张大愚向扫地的老者施了一礼,石破和灼灼也有样学样地施了一礼,三人跨过院落大门,进入院中。 院中规模很大,回廊曲折,不知有多深,只是房屋怕也有百十处之多,散落在古木之间。 灼灼奇道:“前辈刚才为何要给那个老者见礼?” 张大愚道:“那位老伯姓陈,你可别小瞧了他,在我还没上山之前,他便在这里了,若以辈份论,可远在我之上。” “这里这么多房屋,”石破看着一路之上的房子,奇道,“怎么不见有人呢?” 张大愚苦涩地一笑,道:“我们风系学院,自从师祖仙化之后,便没落了,徒弟们四散而去,师父在时还尚有数十名弟子在,如今到了我这里,除了我和那个扫地的老伯,便只剩下了名弟子了。” 石破和灼灼面面相觑,不禁唏嘘。 说话之间,三人转过几处回廊,来到一间并不甚高的殿前。 抬头看去,殿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的字与外面的院墙一样,已掉落了许多处红漆,但字体走势飘若浮云,行笔流畅,大有飞举之势,题字之人的笔下功力,可见一斑。 “一心堂,”石破看着匾额上的字,叹道,“好字!” “这里是当年师父给我传道授业的地方,多年以前,也是学院的弟子们坐而论道之处,这里面藏有我们这一脉所有的经书,只是这些年来没落了,山上没有新弟子,也便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张大愚说着,将一串钥匙交给石破,道:“这是钥匙。我们风系学院一脉源远流长,道法之精妙并不下于其他五脉,师祖在当年更是并世无双的一代天骄,修为之深道行之高,堪称旷世之才。只因我资质愚钝,无法领悟师祖所传下来的风系道法,致使我风脉如今式微沦落至此,你二人用日后用心修行,日后未必不能重现我风之一脉当年之辉煌。” “我也可以修行?”灼灼奇道。 张大愚看了看她,道:“虽然你身具妖族血脉,但是既然来了这里,便自有因果,况且,师尊曾说过,道无二心。” 石破顿时想起了上山之时看到的摩崖石刻,不由地心生敬佩。 “其实,”张大愚看向灼灼,继续道,“我虽为人族,却也是被妖族养大的……” “什么?”这一次,石破和灼灼都是大吃一惊。 “可笑的是,”张大愚接着道,“据收养我的师父说,我的生身父母,却是死于同类之手。” “所以啊,在我的眼里,向来没有什么人族妖族的分别,只有好人和坏人的不同罢了……” 灼灼看向石破,默然。 “走吧,”张大愚道,“我已经让陈伯给你们打扫了房间,这几年门中其他弟子几年前便都下山历练去了,山上就只有我们四人,我最近正在冲关,平日里都在后山太极洞中修行,有什么需要,便来找我吧。” “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张大愚刚向前走出几步,突然回头道,“以后,在外人面前,我们可以师徒相称,在这里,就不用了,我道行低微,当不起的。” 看着张大愚离去的背影,远远的透着落寞,石破和灼灼相顾哑然。 “他有很重的心事。”灼灼道。 “肩负着一脉兴衰,却又无力回天,心事不重才是怪事。”石破道。 “这也怪不得他,”灼灼道,“试过五行石的弟子,都有所归,这天下虽大,五行之外的人却少,他这一脉修行的是风系道法,本就是剑走偏锋,也难怪气运不盛。” “那你呢?”石破看着灼灼,问道。 “我?”灼灼愕然,“我有什么心事?” 石破笑道:“你在瑶光峰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可着实吓到我了。” 灼灼脸一红,低声道:“公子,我不是有意隐瞒的……” “对了公子,”灼灼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我刚才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刚才,如果没有人出来制止,你真的会从他胯下钻过去吗?” 石破想了想,点头道:“应该会的。” 灼灼不可思议道:“为什么啊?” “因为杀了他,我没办法全身而退,而跟他以命相换,又不划算,所以,只能钻了。”石破随口说道,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灼灼有些懊恼地道,“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吗?” 石破一笑,道:“没错,‘士’就是这么死的。” 灼灼没想到他会接这样一句,一时竟无语凝噎 “但是,”石破看向天空,幽幽地道,“被人逼迫而死,难到就不是耻辱么?况且,死人可没办法报仇……” …… …… …… 对于世间所有想要拜在骊山宗的弟子而言,如果被分在了风系学院,那便代表着被驱逐了,甚至连被驱逐还不如。 被驱逐下山,至少还可以另投旁门,但被安排在了已然没落的风系学院,只怕这一辈子也便到此为止了。 但是,对于石破而言,这样的安排倒反而是正中下怀,毕竟以他如今的体质,当初来骊山宗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修行。 别人所觊觎的是骊山宗的无上神通道法,而他所需要的,却是天下第一大修真门派无与伦比的资源。 而其中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便是灵药。 在南疆的日子里,除了跟师父学习“一形十形”这种用以险境逃生的奇怪步法,石破所学得最多的,便是炼丹识药。 石破学习识药,不只是识灵药,还包括天下的毒药。 因为师父曾经过说,石破的病乃是先天之命,对于这样的病,世间寻常丹药未必能奏效,天下怪症,多有以毒攻毒之法,治病之法,类于用兵,以正合,以奇胜,方能有一丝生机。 “走,”石破看着门口锈蚀斑驳的铜锁,道,“进去看看。” “嗯,”灼灼点点头,跟在身后。 石破摸着铜锁,犹豫了片刻,拿起钥匙插进锁孔。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铜锁应声而开,同时,一道华光一闪而收,加注在房屋周围的强大结界尽数收敛于铜锁之内。 “吱呀……”伴随着朱门开合的声音,一道阳光透过缝隙,射进了久未开启的空间,阳光中有尘埃沉浮,一时间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咳咳……”大门一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迎面而来,灼灼立刻被灰尘呛得倒退了几步,捂着嘴巴狂咳不止。 “封印能够挡住鬼神,却无法阻挡岁月的侵蚀。”石破看向灼灼,待稍稍适应之后,道,“进去看看吧……” 灼灼点点头,扯下一块丝巾,递给石破一块,自己也将嘴巴裹住,走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三章 观书 一心堂从外面看去并不甚大,但走进里面才发现,穹顶高悬,宽阔的堂间整齐地摆放着数百张桌椅,四周沿着墙壁,参差罗列着整面墙的书籍典藏。 石破站在殿堂正中,闭上双眼,光怪陆离的景色在眼前浮现而过。 他看见数以百计的道门学子盘膝而坐,诵读经典,声动云霄;看见白衣翻飞在堂间交次而过,蹁跹如蝶;也看见刀光剑影在空气中划过绚丽的彩虹,光耀日月……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远去,所有的身影都隐没,所有的光彩都黯淡下去…… 石破不由地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岁月如梭,这里曾经不知是何等的繁华热闹,如今却蒙尘于铜锁之后,被世人所遗忘。 “公子,”见石破怔怔出神,灼灼奇道,“怎么了?” “我有一种预感。”石破忽然道。 “什么?” “这里,必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史。” 灼灼不明所以,问道:“什么秘史?” “关于风系学院没落的秘史。” 见石破一脸笃定,灼灼道:“公子怎么知道?” “你看这里,”石破道,“当年至少也有几百弟子一起在此修行,再看看外面的院子,少说也能住上千人,可见,当年这里定然极为兴盛,何以不过三代便人才凋敝,以至于斯?” “公子的意思是,”灼灼似乎明白了石破的意思,道,“风脉的衰败,是因为其他几脉排挤所至?” 石破道:“风系学院毕竟是道门魁首的一脉,就算剑走偏锋,以骊山宗的实力,也不当没落至此,否则,折的可是整个骊山宗的颜面,但对于如今风系学院式微,骊山宗似乎并没有哪一脉有意相助,着实让人费解。” “那么……”灼灼想了想,没有头绪,道,“会是什么样的事呢?” 石破叹了口气道:“这个,只怕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否则,也就不叫秘史了。” “不管这些了,”灼灼一摆手,道,“我们还是看看这些书吧,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石破点头,沿着台阶向书柜走去。 而灼灼却已先他一步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 “噗!”轻轻一吹,一层灰尘从封面飞起,在空中卷起一阵小小的风暴。 灼灼灵敏地退后几步,抬起袖子擦了擦,只见封面上写着《脱胎经》三个字。 “公子,”灼灼向远在另一端的石破叫道,“这脱胎经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 石破并未见过脱胎经,但关于人类修真的步骤他却从小便听师父说起过,听灼灼问起,便搜索着自己在破书中看过的相关知识,结合着师父曾经的教诲,尽量解释出来。 “我们人族修行与你们妖族是不同的。人族的修行阶段大体可分为脱胎——丹元——见微——坐忘——步虚——入圣——天人几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下、中、上’三重境界,越是修行到后面,所能施展的神通道法便越是霸道强横,据说到了步虚境便已是半仙之体,至于入圣境,千年之下也没几人能达到,而天人境则更是只存于传说中了。 但是神通越是广大,其施展时对身体的反噬也便越大,凡胎根本无法承受,莫说凡体无法修成,便是修成了无上神通,若是体质不坚,逢人对敌之时施展出来,只怕还未伤到敌人,自己便先被震得灰飞烟灭了。 所以在人族修行之前,都要以各种方式淬炼身体,熬打筋骨,使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变得足够强硬,然后方可进行后面的修行。 你们妖族生活于穷山僻壤之地,环境恶劣,对于自然的适应使得你们族人天就生骨骼强横,所以在修行一事上,反倒是省了这一步,在你们妖族的修行法门之中,便也没有脱胎一说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是修真界入门的经要,除天岚门之外,天下其他修真门派也都有类似的修行要典,通常能通过考核拜入天岚门下的,最差也在脱胎境混迹,所以对于这种基础的经义,很少有上山的弟子会再翻出来看。” “原来是这样……”灼灼答应着,随手翻了翻,没有什么兴趣,便放在原处,一路寻觅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其实我们妖族也是要经过这一步的,只不过,我们那里叫淬体。” “我听爹爹说过,”灼灼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很多年前,好像人族也曾出现了一个天生神力的人,据说那人天生便筋骨如铁,连我们妖族都自愧不如……也不知那人到底是人族还是妖族的……” 灼灼说者无意,但石破听在耳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时竟怔在原地。 看了看自己清瘦的胳膊,石破心中一阵恍惚。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力气,好像也是自小便很惊人…… 灼灼却没有注意石破的异样,依然在书丛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多时,又拿起一本厚厚的卷宗,看时,却见封面上书四个大字——骊山省身录。 翻开看时,却见仅目录便足有数页之厚,向后翻开,书中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各种清规戒律。 “这么多规矩……”灼灼吐了吐舌头,轻声呢喃。 将书放回原处,继续百无聊赖地向前寻去。 书架上的书太过浩繁,灼灼拿起一本,看了几眼便又放下,却寻另外一本,便换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看什么书才好,于是只好向大殿对面的石破看去。 此时却见石破信步在成排的书架之间走来走去,状似清闲,手中拿着一本书,却并不着急翻看。 “公子,”灼灼几步跳到石破身边,好奇道,“公子在找什么?” 石破此时正在一排书格前一一观看,一时并没有回答。 “找到了。”正在灼灼想要再次动问时,石破眼神一亮,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封皮泛黄的书。 灼灼好奇地看去,只见封面之上写着《太上玄丹录》。 “这是?” “这就是我来骊山宗的目的……”石破摸着封面道。 见灼灼两手空空,石破奇道:“怎么,没找到有兴趣的书?” 灼灼有些为难地道:“不瞒公子,我最近的修行遇到了瓶颈,一直无法提升,但是这里的术法并不适合我……” “也对,”石破点点头,“人族和妖族的运功法门不同,所以外修虽能互相借鉴,内修却是很难逾越的天堑。” “你且把这本拿去看上几日,也许会有所助益。”石破说着,将手上的另一本书递给灼灼。 “先天元道经……”灼灼看着封面,道,“这也是修行用的?” “嗯,”石破点头,“我刚刚翻看了一下,这应该就是骊山宗所有道法的总章了,骊山宗的六脉道法,都是以此为基。其中所讲,皆是世间修行的根本规律和天地阴阳运行之理,实则世间的修真之法千千万万,却是万变不离其宗,这本书看似粗浅,却是万般修行之根本,字字皆有乾坤,其间凝聚了不知骊山宗多少代前辈高人的心血和见识。” “你不看么?”灼灼接过书,道。 “我暂时还用不着。”说着,石破一声苦笑,“我有这本就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四章 月下浊酒客 世间之人,自清者自浊,自浊者自清——作者按 师父曾经说过,石破是先天绝脉之体,且身具异血,如果不能在十八岁之前找到医治之法,身体便会出现无人能预测的变化。 而石破之所以来骊山宗,便是因为师父说过,只有这里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世间修行之法千门万样,但归根结底都离不开两点,一是淬体于外,二是聚气于内,唯其二者兼顾,方能得其始终。 风系学院人少屋多,石破与灼灼各自找了相隔不远的两处房间住下。 入夜,石破拿出白天在一心堂取来的《太上玄丹录》。 由于这本经卷比较厚重,白天与灼灼在一起时,无法安心定神,所以便也一直没有翻看,直到此时,他才有时间慢慢研习。 翻开第一页,感觉有些眼熟。 石破好奇之下,继续向后翻去。 第二页,依然眼熟。 然后是第三页,第四页…… 有些不可思议地,石破合上书页,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很随意地翻到一页。 现在石破开始相信,这本经书,自己曾经看过。 不止看过,而且,自己在八岁的时候便已能将其全部默写下来。 石破皱着眉头,惶惑地将书放下,心中有些不解。 这本《太上玄丹录》分明是自己在南疆时曾默写过的书之一,只不过,不同的是,当时自己读的那本书,要比此时手中的这一本更加厚重,相比之下,手中这一本,在自己曾经默写过的那本书中,仅仅占了其中一个章节的篇幅而已。 另外的一个不同之处在于,自己曾读过的那本书,叫做《造化经》,而这一本便是收录在其中的“丹经”篇中。 在修真界,丹分内外,外丹指的是药石之属,取之以草虫,煅之以炉火,以外力炼制凝结而成丹,由于所用的材料和炼制手法的不同,丹成之后的功用自然也各有差异,以此而分,世间外丹分门别类何止万种。 而内丹则是指修真之人吸天地之灵气内锻五脏,在道行修行至一定的阶段之后,在体内凝聚而成。 其实内丹不止是人族,妖族也有,甚至天长地久的某些异种,体内也会结成内丹,事实上,凡天生地长之物,集天地灵气于一身,假以时日,都可结成内丹。 而师父要石破来天岚门,便是要他来寻找炼制一种外丹的方法。 据师父说,此丹名为“玄冥丹”,记载于《太上玄丹录》,然而现在,并没有。 所以石破有些不解。 师父应该是不会骗自己的,在石破的印象里,师父并不是善言之人,当然,更不喜欢开玩笑,何况是拿自己的命。 那么……是师父错了? 但好像从小到大,师父说过的话,还没有错过的。 石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背过的那些书,页面看上去已经十分古老破旧了,以至于自己总是调侃地一概称之为“破书”。 “会不会是因为太过破旧,所以有所遗漏了?” 石破想着,便将桌上的《太上玄丹录》重新拿起,一页一页地重新翻阅。 蜡炬荜拨如诉,窗外草虫啾啾…… 当石破翻过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再一次确信,这本书里,确实没有自己想要找的内容,不免有些失落。 难道,自己这一次上天岚门,果然竟是白来了么…… 石破自幼性子平淡,也许是一直以来受了师父的影响,也许是因为在此之前从未入世,故此虽然只有十三岁,却自成了一种波澜不惊的性情,似乎这世上少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他动容的。 然而,现在,石破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堵在心口。 失落、迷惑、茫然,又或者是不安。 总之,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很复杂的情绪。 毕竟,除了天生便带着的很不好的命之外,这应该算是他入世以来所遇到的第一次打击,而且,至少现在看上去,好像是无解的。 石破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蜡烛从三寸到两寸,又从两寸到一寸,最后化为桌上的一滩油脂。 “扑”一地声轻响,蜡烛在最后挣扎了一下之后,终于熄灭。 屋里忽地暗了下来,然而,石破依旧没有动。 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他就这样默然地坐在桌边,像一个雕塑。 “嗤……”一声轻响,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石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换上一支蜡烛。 在这一个多时辰之中,石破一直在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破书,一篇篇文字在脑中如过电一般飞速闪过,然而,再次的努力换来的却是再次的失望。 在那些恒河沙数般的墨字之间,并没有找到更加有用的信息。 石破觉得心中有些闷,于是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夜间清风徐来,耳边松涛如诉,苍穹孤月高悬,繁星如簇…… 天璇峰的夜色相较于白天,别有另一番无法言喻的美妙。 石破的心中宁静了许多,深吸了一口气,他推开门,向外走去。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僧,只有道,不是敲,而是推。 闲庭信步在月下清风之中,石破忽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刚才的心境有些可笑,就像一个跟人赌气的小孩,明明知道赢不了,却还固执得一再尝试。 而这一刻,石破心里忽然重新宁静了下来,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很久以来自己一直都在紧张和压抑中奔波,而南疆并没有这般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石破忽然觉得,也许,刚好可以借着这一刻,暂时不去管那些扑朔迷离的所谓“命运”…… 石破沿着回廊信步游荡,不知觉间便出了院子,来到了后山。 只因张大愚说过,自己近日里会一直在后山太极洞中冲关悟道,有事可来后山找他,石破这才不自觉间来到了后山。 然而,信步之间,石破忽然一怔。 却见前方的修竹密林之间,清风朗月之下,似乎站着一个人,偶尔仰起头,对空独酌。 “陈伯?”石破心中一动,出乎意料。 那人身形瘦削,白发轻扬,青衫飒飒,飘然有出世之风。 石破之所以只看背影便知道此人是陈伯,只因张大愚曾说过,在这风系学院中,如今只有四个人,而四人之中,只有陈伯的身形与此人相符。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石破顿时一愣,停下脚步。 那个老者,竟然不是陈伯…… 而且,那人须发皆白,虽然容老迈,但眉宇之间依然英气逼人,行止如行云流水,说不尽的随性潇洒。 二人四目相接,那人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但随即便释然了,微微抬手,微笑道:“这位小友,可是叫我么?” 石破顿感失礼,歉然道:“前辈莫怪,是我认错人了。” 老人了然一笑,道:“无妨,苍生涂涂,相似之人如过江之鲫,偶有看错,也是难免,相逢便是缘,一起来喝一杯如何?” 石破生于深山,与鸟兽为伍,虽不善言辞,本性却也是豪迈不羁,拱手道:“前辈雅意,不敢拂逆,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请。”那人一侧身,石破才发现林中竟有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也不推辞,欣然坐在对面。 那老人本是拿着酒葫芦在月下独酌,此时随意地挥手之间,却听竹林之间一阵簌簌之声,似是在夜风之间另起了一股风来,绕着二人转了一圈,石破刚刚坐定,便已有两只酒杯随风落在二人面前,似乎是天外飞来,落于桌面时竟无半点声响。 石破竟全然不觉。 顺手将酒杯斟满,老人道声“请”,便先饮以示真诚无欺。 石破生平从未饮酒,但心慕此人风骨,便也端起洒杯。 却见那酒杯是竹子削成,削口处平整光滑,没有一点边刺,竹杯外表清脆欲滴,尚有夜间露华凝于其上。 杯至唇边,一股翠竹特有的清新淡雅迎面而来,混合着酒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未饮先醉。 石破不禁暗叹:“师父平日里也饮酒,但师父的酒味淡而幽远,常常是喝上一口便弄得满屋子酒香半日,单以酒论,比这人的酒好上许多,但这份惬意随性,却是远远比不上的,只是这酒的成色却无法与师父的酒相比,分明浑浊了许多。” “可是酒的味道不合小友心意?”老人见石破怔怔出神,道。 石破歉然一笑,一饮而尽。 “咳咳……”杯酒下肚,石破便如吞了一把刀子,呛得狂咳不止。 毕竟他从未喝过酒,而师父平日所喝的酒又是清柔绵长的上品,如今突然一杯烈酒下肚,难免无法消受。 老人了然一笑,又给石破斟满,道:“如何?” 石破边咳边道:“晚辈狂妄,不知这酒的烈性,让前辈见笑了。” 老人道:“世人皆以酒清者为上品,却不知,浊酒也是会呛人的。” “浊酒清月,得与前辈共饮,晚辈甚感荣幸。”石破道,“我看前辈道骨仙风,必定不是凡人,不敢动问前辈贵姓?” 老人沉吟道:“久已无人问起,我自己倒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今日小友问起,那便以浊酒为姓,唤作浊酒客吧。” 石破沉吟片刻,赞道:“世人皆清,唯我独浊……前辈高风亮节,实在让人敬仰。浊酒客这个名字,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哈哈哈……”老人抚掌而笑,道,“好一个‘世人皆清,唯我独浊’,此言甚合我心!老夫浪迹一生,不意世间竟尚有知我心者,甚好,甚好啊!今日你我果然大有缘分,清风为凭,朗月为证,你我也算得是忘年之交了。” “晚辈不敢造次。“石破道。 老人仰头饮了一口酒,笑道:”好!好!今天我很是欢喜。“ “我这里,有件礼物要送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五章 冲虚经 “好,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小兄弟了。”浊酒客朗然道,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道,“为兄不蓄私产,身无长物,这是我闲来无事琢磨出的一套心得,我用不上,今日有缘,不如就送给你好了。” 石破推辞道:“多谢义兄美意,只是,这是义兄心血所成,小弟岂能夺爱,况且……小弟也无法修行,若真拿了它,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哦?”浊酒客道,“小兄弟身体有恙?” 石破点头:“先天绝脉……虽能吸天地灵气入体,但入体之后渺然无迹,更别说如何运用了。” 浊酒客皱眉道:“天下竟有这种病?这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石破道:“所以我是无法修行的,之所以来骊山宗,便是想要寻找一个治病的方法。” “那你可曾找到?” 石破道:“尚未找到。” 浊酒客沉吟道:“小兄弟这种病状,确属罕见。虽然我也不知如何根治,但是,骊山宗有一种丹药却似乎与此病有些帮助。” 石破奇道:“是什么?” 浊酒客道:“那种丹药,名为‘玄冥丹’,为骊山宗所独有,只是如今不巧,你居然拜到了风系学院的门下,以风系学院现任教谕之能,只怕还无法练成此丹,否则你倒是可以向他求取一丸。” “大哥也知道玄冥丹?”石破道。 “听小兄弟的话,莫非你知道玄冥丹?”这次倒是浊酒客颇为好奇地道,“玄冥丹乃骊山宗绝密,寻常弟子别说是见,连听都未必听过。” 石破有些无奈地道:“只因曾读过几本破书,所以知道,不过,方才我在《太上玄丹录》之中并未找到此丹药的配制方法,一时心烦,这才信步来到这里……” 浊酒客道:“玄冥丹虽名为丹药,但其实本身却同时也是一味奇毒之药,天下之病,能与此丹相应者屈指可数,所以此丹并不常现于世间。因其本身无比奇特的毒性,故未被列入《太上玄丹录》中,而是放在了骊山宗另一本秘籍《异毒志》中。” “原来如此……”石破如拨云见日,恍然道,“大哥博闻强识,又对骊山宗十分了解,想必也是门中前辈……” 浊酒客伸手打断道:“我与骊山宗并无瓜葛,不过多活了些时日,所见所闻自然也便多了些罢了。” “哦……”石破道,“那前辈何以深夜来到这里?” 浊酒客道:“嗯,这也算得是故地重游了……” “故地重游?”石破奇道。 浊酒客点点头,道:“我这些年来游历天下,总结出一套外修之法,此法世间修行之法不同,并不以体内元气为依托,殊是有趣,全记在这本小册子里,虽然一直带在身上,但我自己却是用不上的。却没想到天意如此,教你我二人相遇,竟使无用化有用,无为可有为,小兄弟日后可对照修行,说不定会有所助益。” 说着将手中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了石破手上。 “《冲虚经》?”石破道。 “不错,”浊酒客道,“天地之气,存乎天地之间,阴阳相济,盈虚相继,道虽冲,用之不盈,气虽虚,动则欲出。” 石破自小读的书中,有不少关于如何修行的,虽然他自己不能修行,但是对于世间修行之法,却都了然,此时听到浊酒客这番说法,大感新鲜,继续听下去。 “世人修行,皆求以自身为器,引天地灵气入于体内,然后运其气,用其功,化为自己真元,然后才能用之,所以世间修行之人,都以广吸灵气,多化元气为根本,以为除此便不能提升修为。 却不知,天地存在了不知几千万年,其间灵气本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区区一人之躯,又能吸得进多少,存得下多少?四体之内为小器,天地之间为大器,人之器有限,天地之器无限,以有限量无限,虽欲得道,终必失道。 况且,灵气一旦入体,经五脏达六腑,之后必然不纯。 既然化为己有也是为了用,又何必定要化为己有,反不如直接将天地之气借来用,譬如引水浇田,河中有水,又何必非要将水蓄满水池再去以池水去浇? 修真之人,若是连这一层也看不破,一心只想着将天地之气化为自身之气,这等度量,又如何能领悟天地不自生而能长生,不自争而无不争的道理?” 石破尚未修行,但听浊酒客如此说法,还是大为惊异,心生敬佩。 “但是,”浊酒客又道,“此法也有基础,修行之人必须要能引天地之气,之后才能为自己所掌控使用。” 石破不解道:“也就是说,自身元气越强之人,运用此法时威力便越大?” 浊酒客点点头:“这样说也没有错。我这门功法其实只要修习之人能引天地之气便可,自身倒未必要有多深厚的元气,但毕竟自身元气越强之人,在吸纳天地灵气之上便越强,所以同是修行此法,道行高深之人自然还是好处更多些。” “另外,”浊酒客道,“此功法的行功法门与世间其他功法大相径庭,修道有成之人要想再学,就要先自行废除一身道行,重新来过,只怕没有人能舍得,所以便是我自己也未练成,倒是小兄弟你尚未修行,不妨一试,一来也是另辟蹊径,二来,就当为我证道如何?” “好吧,”石破道,“既然前辈如此说,我便依法修习就是。” “这样才是,”浊酒客拍拍石破的肩膀,道,“另外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石破一愣,随即点头:“前辈请讲。” “今晚你我相见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以外,不可再与旁人说起。” “前辈放心,”石破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有这种要求,但想来自有其道理,点头道,“晚辈定守口如瓶。” “如此便好。”浊酒客看了看天色,道,“我尚有事要办,便先去了,日后再来与小兄弟凭月对饮。” 浊酒客说着,身形竟凭空向后退去。 “前辈要去哪里?”石破没想到他说走便走,想要挽留,但眨眼之间,浊酒客的身形便凭空消失了,只剩下八个字在风中回荡。 “清风不改,明月常在。” 朗月之下,只剩竹林飒飒和远处深谷间的阵阵松风之声。 “前辈?前辈?!”石破大急之下,倏然转醒。 …… …… “这里是什么地方?”石破缓了缓神,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竹林之间,正趴在一张石桌边,而之前的浊酒客却早已不知所踪。 “原来是梦游了……”石破醒神之后,有些无奈的自嘲,因为自己天生异瞳,所以自小便常见鬼怪,还以为自己刚才又见鬼了呢。 然而,感觉自己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石破拿到眼前,却见是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面赫然有三个字——冲虚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六章 幽谷遗鼎 看看东方,天际已然泛白。 石破晃了晃头,感觉有些晕,回忆昨晚之事,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真还是假,不过,手中这本从未见过的经卷却是真的无疑。 “义兄必定是世外高人。”石破揉了揉头,暗道。 忽然想起昨晚二人说话时,义兄曾说起过自己要找的“玄冥丹”在《异毒志》中有所记载,便径直回到房间,取了钥匙重新回到一心阁。 在书架之间查找了半天,石破终于在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找到了《异毒志》。 这本书相较其其他的书籍,明显得新了许多,所处位置也甚是偏僻,想必是极少被人翻阅的缘故。 翻开封面,扉页之上,赫然写着两行字:药可为毒,毒可为药,万物相易,其用不弊。 再翻开下一页,便是目录,其上记录了许多丹药的名称。 石破依次找去,“玄冥丹”赫然在列。 “玄冥丹,食之可续断阴阳,使阴绝之脉复周易之用……取五阴五阳之草,和以琼芝之凝露,以离火煅之为上品,功到之人,凡四十九日可成。” “续断阴阳……”石破自忖道,“如此说来,灼灼的先天阴脉之症,岂不是也可一试么,若果真如此倒是一举两得。” 在南疆时,师父曾对石破提起过玄冥丹,说是此丹有续断阴阳之功,也许会对自己的绝脉之症有所帮助,但要彻底治好,则需借真凤之血的涅槃之力方可有望,否则只凭玄冥丹也仅能解燃眉之急。 但有总好过没有,天下之大,真凤之血委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玄冥丹是骊山宗不传之秘,所以当初师父让石破从小便学炼制丹药,又让他拜到骊山宗之下,为的便是让他近水楼台,若有机缘,先制成玄冥丹解一时之需,再做打算。 但眼下石破却有一事甚是为难。 这玄冥丹须要以离火煅烧,而离火非人间所有,按石破自小读的书中所说,离火,又名九幽离炎,乃是烧在阴阳相交之处的幽冥之火,魔教之中有一门威力巨大的功法便叫做九幽离火诀,但这种歪门邪道的道法,在苍岚帝国却是没有人会的,而做为天下修真正统代表的骊山之中,就更不会修习这种功法了。 “既然无法取得离火,便无从炼制丹药……”石破无奈苦笑,“找到了,却跟没找到毫无分别。” 不过,石破并非轻易放弃之人,况且现在既然找到了配方,好歹还是要试一试的。 灼灼自从昨日里看了《先天元道经》便一直闭门修行,大概是有所领悟,如此一来,这采药炼丹之事便只好由石破自己来做了。 风系学院后山有一片深谷,古木幽深,多有恶虫灵兽,由于其距离弟子们平日的修行之地较远,所以平日里人迹罕至。 这样的山谷在骊山有不少,平日若非需要采药,是无人会去的,而风系学院因早已没落多年,仅有的几名弟子也已入世历练,这山后深谷自然是多年无人问津了。 石破自小在穷山恶水中长大,对这仙境中的幽谷自然是不怕,于是收拾好竹笼绳索,拿上短剑便沿着山间小路向幽谷中去了。 深谷离学院的距离并不近,石破早上出发,待绕过后山下到深谷之时,却已接近中午了。 眼前的山路走到了尽头,开始出现了许多杂草灌木,小路向前隐没其中,由于多年无人来过,已是看不到路了,只有偶尔有干枯的灌木有被刀剑削过的痕迹,显示着多年之前风系学院繁盛之时,有弟子时入谷采药从此处走过。 时光荏苒,当年由不知多少弟子开辟出的路径,如今也被草木覆盖,不复得见了。 石破回望天璇峰,但见孤峰刺天,如一柄利剑般直插云霄,气势万千。 轻轻舒了口气,石破拿出短剑,披荆斩棘向幽谷深处走去。 炼制玄冥丹所需的五阴五阳共十种药草,分别要自向阳处和山背之处寻找,根据石破自小的经验,世间大凡有灵药仙草之处,百步之内,必有异种,一般而言,便是毒虫猛兽之类。 像这样的畜生,大多已初具灵根,守着世上罕见的灵草,借其药性进行修炼。 石破在南疆之时,也曾多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一路走得十分小心。 对于书上所说的十味药材,石破并不陌生,其中就包括在神都之时他曾去奴市买过的雠绒、七绡、火蟾、曦露这几味,其中火蟾和七绡便是五阳中的两种,而雠绒和曦露则属于五阴之列,除此之外尚有六种药材并不多见于世间,甚为难寻,石破此次入谷,心中其实并无把握能否将十种药材都找齐。 对于可能遇到的未知危险,石破倒是没有太多的畏惧,一来毕竟这里是仙家福地的后院,比不得毒瘴肆虐的南疆恶水,就算有些小的恶物,想必也无法与自己从小打过交道的那些凶兽相提并论,二来,为了在山中遇到危险时能够逃脱,自己从小便修习的一形十形的身法,所遇到过的凶顽之中,除了像蛊雕那样会飞的猛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恶兽能追得上自己,这也是石破足以自恃的勇气所在。 在幽谷之中寻了良久,石破只勉强找到了六味药材,眼见天便要黑了,只好先行作罢,待明日再来继续寻找。 打定主意,石破随手砍断身侧的一断树枝,转身便准备回山。 便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事物随着砍断的树枝一起滚落在地,在石头之间跳了几跳,便隐没在草丛里了。 石破奇怪之余,向着那东西掉落处走去,拨开草丛,见杂草掩盖的一堆乱石之间,果然有一个东西躺在那里。 那东西只有拳头大小,形制古拙,看材质当是青铜所制,阔口双耳,底有三足,显然是一个古鼎。 石破将古鼎拿在手中,见鼎身参差斑驳,周身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图腾和一些似画非画,似字非字类似于符咒般的文字,却是从未见过。 无论是文字还是鼎身的图腾,都已经被岁月剥蚀得十分严重,很多地方都磨灭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那鼎掉落在这树枝之间显然是不知已过了多少年月,只是不知是何人将其掉落在此的。 “三百年了,终于还是有人来到这里了。”正在石破好奇之时,鼎中突然传出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那声音虽是从鼎中发出,却显得十分幽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七章 鼎中人 石破一怔,他一双异瞳自小多见鬼怪之事,此时虽然惊异,却也并未有所惧怕。 将古鼎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几遍,却并未见有何异样,石破一时有些恍惚,此时天色虽已不早,却尚有天光,就算见鬼,也不该是现在啊。 便在此时,那声音自古鼎之中再次传出。 “不必看了,我就在这鼎中,你看不到的。” “你是何人?”再次听到那老者的声音,石破心中已然波澜不惊,他自小多读经卷,知道修真一门之中奇人异士在所多有,各种精妙道法更是不胜枚举,所以也并不大惊小怪,只是略带好奇地问道,“为何会在这古鼎之中?” “我是谁啊……”那声音感叹道,语气之中似乎带着思索,“这个问题对你没什么意义,只怕这世间认识我的人也没剩下几个了。” “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自然是被人骗进来的!不然谁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 “小娃娃,此处荒芜偏僻,已三百多年没有人来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来这里是为了采药。”石破如实道。 “采药?”那声音带着疑惑,道,“你是骊山宗的弟子?” 石破点点头,但随即想到对方也许根本看不到,有些好笑地道了声是。 “风系学院的?”那声音又道。 “是。”石破道 “难道姓风的又回来了?”那声音竟然激动起来。 石破却有些不解:“姓风的是谁?我只知教谕姓张。” “姓张,叫什么?”那声音奇道。 “张大愚。” “这么土的名字……”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又问道:“风系学院现在有多少弟子?” 石破想了想,如实道:“算上我,两个。” 老者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了数声,不屑地道:“我还以为姓风的那小子回来了,原来却是个无名小辈在撑门面。” 张大愚为人忠厚,石破对他大有好感,听这老人出言不逊,心中有些不悦,冷然道:“自己被困在一方小鼎中不得脱身,却有闲情嘲讽别人,听你声音我便尊你一声前辈,但是现在我该回去了,您便自己在这里笑吧。” 说着将古鼎随手一丢,便欲离去。 “一方小鼎?”草丛之中那声音反唇相讥道,“你这后辈小娃娃本事没有多少,口气却着实是大,你可知这鼎的来历?” 石破此时已经走出数步,听到此处,忍不住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去,道:“前辈这样说,无非是想诓我将你救出来吧?” 那声音嘲讽道:“小娃娃果然不知天高地厚,凭你也敢说从这鼎中将我救出?休说是你一个毫无道行的凡夫,普天之下,有本事从这轩辕鼎中救人的,人妖魔三族都算在内,也绝然不会超过五个。” “轩辕鼎?”石破奇道,他虽自小博览群书,却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正是,”老者道,“此鼎乃是上古时候轩辕皇帝所铸,内有洪荒之力,不然你以为它能困得住我?” 老者的口气中,带着满满的自负,“不是老夫夸口,这天下能困住我的宝物,也仅有这一件而已。” 然而,石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鼎可用来炼丹么?” “咳咳……”老者似乎被石破吓了一跳,咳了半晌,才无比鄙视地道,“炼丹?这鼎乃是上古神物,得天地洪荒之玄妙,内含阴阳二气,上炼鬼神,下铸神兵,区区丹药算得什么?” “不过……”老者道,“你用不了。” “为什么?” “为什么?”老者反问道,“你自己有多少斤两,还要我告诉你么?连脱胎都没完成,想用轩辕鼎?” “先辈所言极是,”石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这鼎对我似乎也用处不大,前辈还是继续在这里修行吧,我就不打扰了。” 石破说着作势欲走。 “好啦!”老者提高了声音道,“你这小娃娃,道行不高,心机却挺深,无非是想知道我能否帮你炼丹而已。” 石破一笑,并不否认,道:“前辈慧眼慧心,咱们彼此彼此,前辈与我说了半天,难道不是想让我将前辈带离这荒山野谷?” “哈哈哈哈……”老者大笑,带着赞赏,道,“好,你这小娃娃很对我胃口,既然如此,我们也算各取所需了,成交否?” 石破想了想,走回去,将轩辕鼎捡了回来。 “成交。” …… …… …… 虽然只剩下最后的四味药材,但仅仅这四种,却足足让石破漫山遍野地找了半个月,最后才总算是勉强将十味药材都凑齐。 这半个月内,张大愚一直都在闭关修练,灼灼似乎对《先天元道经》的修炼颇有心得,每日里乐此不疲,而且饭量也日渐增大,石破白天采药,晚上便关在屋里研究炼丹术。 这一日,吃过早饭,灼灼便又自己去修行去了。 石破自带着药材去往丹房。 到丹房后,石破将轩辕鼎拿出来,道:“前辈,药材我已经找齐了,你该兑现承诺了。” 连叫了几声,竟然不见有人回答。 林炎岚心中纳罕,半个月来自己一心采药,没怎么去理会这破鼎,奇怪的是,自从自己把这鼎从山谷中带了出来,也不见这老头来找自己说话了,难道是那老头已经不在鼎中了? “小娃娃,你要练仙丹啊?这么早便来打扰我。”正在石破狐疑之时,老者的声音从鼎中传了出来。 同时,一缕白色的雾气丝丝缕缕从鼎中飘出,转眼之间便在半空中凝出一个人脸的样子,看起来果然是个老头的模样,只是这老头样子虽老,便却是一副玩世不恭,为老不尊的神态,五官十分夸张,像是小孩子信手涂鸦的表情脸谱。 “前辈,”石破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道,“你能出来了?” “呸!”老者啐了一口,人形雾气一飘而散,又迅速在另一处结成人形,恼怒道,“我若能出来,也就不用跟你这后生晚辈做交易了,费了半个月的力气,也不过能做到凝神于外而已,这还得多谢你将我从那破山谷中带出来,不然以那里的禁制……”说到这里,老者意识到说漏了嘴,马上收口。 “不过……”老者有些好奇,人脸雾气变成了圆嘴圆眼的惊讶表情,十分夸张地道,“你居然能看得到我?” 说着,那张脸自半空中飘到林炎岚头顶,弯下腰来,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这双眼睛……”老者思忖道,“嗯,甚是有趣……” 石破了然道:“我的眼睛确实与别人的不太一样,自小便多见鬼怪,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影顿了顿,变幻成大脑的样子,似乎是在思考,自语道,“被关太久了,脑子不好使了。” 片刻后,人脸蓦然变作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幽冥鬼瞳?!” “什么?”石破从未听过这名字,一时也好奇道。 “幽冥鬼瞳,上接苍穹,下通幽府,眸深无瞳,可见鬼神,又称苍穹之瞳……”老者喃喃道,“没想到这传说中的苍穹之瞳真的存在。” “小子,没想到你命还不错。”老者道。 “不错?”石破冷笑道,“这世上有没有神我不知,但一到晚上便随时见鬼却是不假,有什么好?” “懂个屁,”老者啐道,“你是没机缘,待日后机缘到时,你便知道好处了,你这双眼睛怕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剜去换上,只不过这天底下没几个识货的罢了。” 说着,脸谱凑近石破的脸,一脸古怪地道:“要不,日后等我出来,咱们将眼睛换一换如何?” 石破不想多做纠缠,转开话道:“我叫前辈是想问关于炼制丹药的事。” “区区小事,也值得如此郑重其事……”人脸翻了个白眼,道,“说吧,谁让我欠你个人情呢,帮了你这次,咱们两清了。” “你要练什么丹?” “玄冥丹。” “什么?”人脸瞬间变做一团翻腾的白云,接着又变成一张只有圆嘴的惊讶状脸谱,“什么丹?你再说一遍?” “玄冥丹。”石破很平静地又说了一遍。 “有人杀了你父母?”人脸一脸惊诧地道。 石破有些奇怪地道:“没有。” “那就是有人抢了你老婆。” 石破有些无奈:“也没有。” “那你要这丹药给谁吃?” “我自己吃。” 人脸无语。 “怎么了?”石破有些莫名其妙,一个丹药而已,怎么却如此大惊小怪搞得自己要杀人一样。 “怎么了?”老者反问道,“你可知玄冥丹又称阴阳断续丹,活人用之,身死魂断不得超生,谓之‘断阳’;死人用之,白骨生肉,起死回生,谓之‘续阴’,你一个大活人,就算寻死,也不必如此果绝吧?你是不是有病!” “我确实有病。”石破平淡地道,“否则也就不用这丹药了。“ “什么病?”人脸好奇道。 “先天绝脉。” 人脸“噗”地一声,似乎是被人吹了一口气,被吹散了一样。 片刻之后,人脸再次凝聚成形。 “幽冥鬼瞳,先天绝脉……小娃娃,你这命格,真不是一般的奇特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八章 幻身诀 “炼丹用的药材你都采到了?”人脸道。 “嗯,”石破点点头,将药材依次拿出来摆在地上。 “不错,”人脸在空中凝视片刻,道,“你能采到这些药材,也属不易,我便帮你一下吧,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前辈请讲。”石破不知他又要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玄冥丹对你的病有用?谁告诉你的?”人脸一瞬不瞬地看着石破的眼睛。 石破平淡地道:“我自小看过几本破书,书上说的。” 那人脸看了石破半天,叹了口气,道:“唉,看来你并未说谎,难道天下竟真有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事?” “我为何要骗你?”石破依然口气淡淡。 “好吧,”人脸叹了口气道,“看你小小年纪,性子却比大人还冷静寡淡,也不像是会骗人的,也罢,我权且帮你一次。” “不过,炼制玄冥丹损耗极大,做为回报,你要答应我两件事。”老人道。 “什么事?”石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一,不要泄露我的身份,特别是对骊山宗的人;第二,以后随身带着这埠鼎,不要随便示人,这一点,是为你好。” 石破想了想,道:“我答应。” “好,”老人道,“你滴一滴血到鼎中。” “做什么?”石破奇道。 “这是凭据,如果你违背了今日之诺,会知道后果的。” 石破想了想,咬破手指,在鼎中滴进了一滴。 血液入鼎,迅速便消失了。 “好了,我该去炼丹了。” 说着,半空中的人脸重新化作一团白色雾气,如长鲸吸水般地缩回到轩辕古鼎里去了。 几乎是在雾气消失在鼎中同时,轩辕鼎竟凭空而气,悬在屋中不停地旋转。 随着旋转,古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变大,转眼之间,石破眼前便出现了一只一人多高的青铜古鼎,鼎身古朴而繁复的铭文也隐隐间泛出光泽。 随着一阵风起,地上的十种药材被风卷着吸入古鼎之中。 “小娃娃,”轩辕古鼎之中,老者的声音再次传来,“从现在开始,四十九日之内,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包括你,四十九日之后,你要的玄冥丹自会拿到。” “如此,就辛苦前辈了。” 石破话刚说完,轩辕鼎便又重新变回了拳头大小,在屋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再也不动了。 石破走过去看向古鼎。 奇怪的是,只有拳头大小的古鼎,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到底,古鼎内部幽深一片,没有一点光亮,分明不过一指深浅,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似乎在古鼎之内,还有另一片天地。 石破又看了片刻,想必那老头暂时是不会再出现了,转身走出门口。 想起老者说过的话,石破本想将房门锁上以防有人过来打扰,但随即一想,这天璇峰上只有四个人,这丹房平日里除了也不会有人来,便只是将门随手带上,便转身离去。 此时天光晴好,丹房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十分清幽的断崖之上,孤峰突起,地势奇高,但却十分宽阔,足有数十丈方圆。 一整片的断崖之上只有这间并不算大的丹房,除此便是一片桃林,这也是这片山峰上唯一的一片桃林。 此时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微风之下,阵阵似有似无的淡香飘过,闻之欲醉。 “公子”,便在石破在桃林之间流连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石破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意。 此时他才恍然想起,这大半个月来,自己一直忙着采药,而灼灼也一直醉心于《先天元道经》的修习,二人竟已有几天没有见面了,这丫头此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想到此处,石破笑意更浓,转过身去。 然而,看到身后之人,石破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 身后数丈之外,桃林之后,竟然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相貌有十几岁,与灼灼差不多,只是生得十分俊俏,肤白如雪,面若桃花,眉如远黛,眉心一抹桃花钿,一袭粉色长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玲珑身姿,虽然尚显几分稚气,却已然有了隐隐仙姿。 那女孩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站在一株桃树之下,直如粉琢玉砌的一般。 微风拂过,数片花瓣沿着衣带滑落,宛若天人。 “你是……”石破一怔道。 少女莞尔,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公子,我叫桃灼华。” ”什么?“石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少女几步走过来,弯下腰抬起头,从下而上看着石破惊异地表情。 忽然捂着嘴巴笑道:“公子,我是灼灼啊。” 饶是石破性情再淡然冷静,此时也是难以反应过来,依旧狐疑道:“你是灼灼?” “是啊,”少女原地转了一圈,将脸凑得更近了些,道,“不信你看。” 说着,用力眨了眨眼睛。 石破向少女的眼睛看去,却见她一双美瞳竟是奇异地绯色,如火焰一般雀跃跳动。 “你真的是灼灼!”看到那一对流火绯瞳,石破才真正相信,眼前的少女果然就是灼灼。 就算是有人冒名顶替,别的都可以作假,但是,眼睛不会。 那眼前这个少女的眼睛,一颦一笑之间的神情,是没有办法模仿的,更何况那双特异的眸子,是无法作假的。 “可是,”石破疑惑道,“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灼灼嫣然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妖族之中,有一种十分罕见的命格,名为幻身诀。身具这种命格的人,在及笄之前身体会有一次蜕变,我就是幻身诀之命……” 石破奇道:“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奇异的命格……那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灼灼含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公子呢。” 石破奇道:“谢我什么?” 灼灼道:“公子可还记得在城时你给我配制的汤药么?” 石破回忆道:“记得,就是我遇到杀手的那晚。” “嗯,”灼灼道,“自从我喝了汤药之后,便感觉有些异样,但那种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当时我并未在意,后来真到我们来到这里,公子将《先天元道经》给我修习,这些天来,我按经中所载,以人族功法进行修行,当初在家修行时的一些不通之处,竟能在此得到互补印证,而那日潜藏在我体内的药性竟也被这人族的功法调动出来,竟使得我道行大进,这半个月来,三年来我在修行上的瓶颈已然突破了。” “也许是我太急功近利了,连续修行之后,昨晚便感觉十分困乏,谁知一觉醒来,便这样了……” “那你的病……”石破犹豫道。 “我刚才运功修行,感觉体内元气充盈且通畅无比,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那种阴寒之感在运功之时并未再出现,想是幻身之后,已然好了吧。”灼灼道,“而且,我似乎已经突破了修行之中一直以来的瓶颈,进入新的境界了。” “那真是太好了!”石破也欣然道。 “公子你呢?我看你最近总去往后山谷底,是在修行吗?”灼灼问道。 石破摇头:“我体内没有元气,还无法修行。” “可是……”灼灼道,“那天夜里公子遇到杀手时,脱身所用的道行,不是修行来的吗?” 石破道:“那个是自小我的师父便教我的,我自小在山中生活,师父便教了我这种基本的脱身功夫,用来逃命的。” 灼灼思忖道:“可是……听公子所说,这门功夫一定很不寻常,应该不止是用来逃命那么简单。” “公子,你帮了我那么大忙,也让灼灼来帮你做点什么吧。”灼灼忽然道。 石破一怔:“可是,你能帮我做什么呢……” “要不……”灼灼想着,道,“我教公子修行啊?” 石破有些无奈地笑道:“你有所不知,我体质特殊,元气入体之后便会如泥牛入海一般,别说化为己用,找都找不到,恐怕没办法修行啊。” “试试看嘛,”灼灼道,“爹爹说过,修行之路,不止一条,虽然内修为是多数人的修行方式,但世上也并非没有仅仅依靠外修便达到无上境界的人,比如……” 灼灼想了想,道:“比如你们人族当年有个叫‘姬无神’的,据说便是天赋异禀,不但为人痴呆愚钝,而且无法内修,但人家也是只凭外修便达到了从圣上境,已然半步通神了,若不是后来死于非命,怕是真能入神呢。” 姬无神的事迹,石破在破书之中早已看过,但因为是当朝之事,故而他所看的那本书并非正史,而姬无神之事也是见于传闻野史之中,当时石破年幼,本也是当作神话故事来看的,并未当真。 但如今听灼灼娓娓道来,语气之间言之凿凿,石破不由地起疑,难道姬无神之事竟是真的? 石破并非喜欢打听的人,虽然心中对灼灼的身世有所好奇,但灼灼既然并没有主动告诉自己,想必是不愿自己知道,所以石破也便不问。 看着灼灼一脸恳切之情,石破想起当日在奴市遇到灼灼时的情形,从当时灼灼的眼神便可断定,灼灼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今既然她认定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若不让她还上,以她骄傲的性子,只怕在心中会一直是个结,不如答应了她。 石破点点头,道:“那好吧,以后可要辛苦你了。” 灼灼雀跃道:“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二十九章 修行 次日一早,石破便与灼灼二人来到后山。 “公子,”灼灼道,“你没有根基,所以修行还是要先从根基开始。虽然世人修行都以内修为主,但是根基却是在于身体,如果身体不够结实,那无论是多少精妙绝伦的仙法神兵,也都无法施展驾驭,所以,归根结底,所谓的内修与外修之分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二者本就是互存互补,缺一不可,但偏偏却有许多修真之人一定要将其分而论之,那是要误人子弟的。” 灼灼年纪虽小,但对修行之事娓娓道来,却自有一股老气横秋的认真样子,十分可爱。 对于这些,石破虽然从未修行,但也自小便听师父说过,所以灼灼所说,他深为赞同,只是对于这些神州修真之道,身为妖族之人的灼灼竟也如此了解,让石破大为惊叹。 “这些是你师父教你的么?”石破终究没忍住好奇,微笑道。 灼灼摇头道:“我没有师父,是爹爹教我的。” “这样说来,你爹爹对你应该是极好的了。” “嗯,”灼灼骄傲地点头,旋即又沉下脸来,道,“就是,他总想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真让人讨厌!” “那人长得很丑么?”石破有些八卦地道。 灼灼摇头:“不知道。” 石破有些奇怪:“不知道?你没见过么?” “当然没有了,”灼灼道,“我这是第一次离开家,以前从没有出过门,怎么可能见到。” “既然如此,你怎么确定你不会喜欢人家呢?” “正是因为没见过,我才不喜欢啊,”灼灼道,“怎么能让我糊里糊涂的就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石破想了想,感觉灼灼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一时无语。 “哎呀!”灼灼醒悟道,“今天不是要教公子修行的嘛,怎么说起这个了。” “喏,”灼灼一掐腰,指着二人身前的一块石头道,“公子,既然要我教你修行,我可是很严格的,因为我得对公子负责。” 石破心中好笑,心道,分明是你要教我的,怎么倒成了我要你教……看着灼灼的可爱神态,忍俊不禁,不过口中却连连称是。 “人族修行以内修为尊,外修为本……”得到了石破的认可,灼灼煞有其事地开始授课,“外修之要,当属练体,一修的是身体的力量和速度,二来修的则是身体的强度。总之就是要通过熬打和药物的淬炼,最终使身体变得像我们妖族一样强大。” “公子,我们面前这块石头,有五六百斤重,一般的人族,在未修身之前,若要搬起来,几乎不可能,但修身之后,便不一样。” 说着,像是证明一般,灼灼走到石头面前,一个漂亮的转身,飞起一掌击在向石头。 “轰隆”一声,巨石应声而起,飞出去丈,撞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石屑纷飞。 拍了拍手,灼灼道:“我刚才不过用了三成力而已,这便是修身之后的样子了,对了,你们人族管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脱胎。” 说着,灼灼指着另外一块小了一些的石头,对石破道:“公子,这块石头小一些,但也有二三百斤重,你不妨试试看,看能不能举起来。” 石破点点头,走到石头面前,双手放在石头两侧,一扭身。 随着一阵石硕滚动之声,二人脚下的泥土开始变得松动。 石破稍一用力,轻叫一声“起”。 整块石头在石破手中应声而起,被举在半空。 石破脚下,赫然只剩下一个三尺深的大坑。 原来,这看似只有二三百斤的石头,只是一块大石露出地面的部分,不过只占了整块石头的四分之一,而大石其他四分之三的部分却是都埋在地下,石破扯出萝卜带出泥,一用力,竟将整个石头全拔出了来。 通常人们搬重物都要讲求力量平衡,使物品的重心落于中心,才好搬起,而石破双手都抓在石头的一头,要将石头搬起已属十分不易,况且,那石头的大部分还深埋在土中,这份力气已足够惊世骇俗。 此时石破手中擎着的巨石立在原地,整个人都在巨石的阴影之下,对着灼灼笑道:“是这样么?” 灼灼此时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怔怔地点点头。 “小师父,”石破好笑道,“我是不是可以放下来了?” 灼灼如梦方醒,连连点头。 石破将巨石沿着被拔出来时的角度轻轻放回到土坑之中,居然严丝合缝,如同钥匙插入锁孔。 “天哪……”灼灼惊叹道,“公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就是我们族人在你这年纪也没人能搬起这么大的石头啊!” 看了看地上的石头,灼灼又自言自语道:“这块石头……得有千斤了吧……” 石破一脸无辜道:“我也不知,好像从小我的力气便蛮大的,也许是常跟师父在山中打猎的原因吧。” “打猎?”灼灼狐疑道,“能练力气?” 石破想了想,不确定地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灼灼不自觉地咽了下口不,叹道:“公子身形瘦削却……真是天生神力啊……” “好吧,”灼灼让脑子清醒了一下,道,“看来力量方面,公子是不必练了,公子的神力,恐怕只有当年那个叫姬无神的人才能比得过了。” “接下来,我们练习速度。” “对于修真之人而言,速度比力量更加重要,因为临阵对敌,速度更快的人,便能占尽先机,进可攻,退可守,攻时能在须臾之间取人性命,退时也能在眨关键时刻抽身保命,所谓望尘莫及,由此可见,拥有绝对的速度是一种十分难得的优势,但正因如此,速度也更加难以修行。” “其实天地万物,各有所专,正如兽族天生以力量见长一样,速度,原本是翼族所专,与力量一样,都不是人族擅长的,人族所擅长的,其实是智慧。” “不过,自从有了修真一门之后,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便都注定成为了所有修真之人的追求,即使天赋所限,也有许多人经过苦修而突破了血脉上的禁锢,即便不与禽兽为伍,但人族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因此无数修真之人在脱胎之初便对速度孜孜以求。” “公子既然自小在山中与禽兽为伴,那日又能在神秘杀手的剑下脱身,想必速度也是不必练了吧?”灼灼眨眨眼睛道。 石破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灼灼又道:“虽然如此,但公子也不可沾沾自喜,与普通人相比,公子无论在力量还是速度上都已能让多数人望而却步,但与真正开始修行的人比起来,尚有差距,不信你看。” 灼灼说着,右手之上笼罩上一团红色的光芒,五指成爪,隔空向着方才石破举起的石头抓去。 只见红芒落在巨石之上,随着灼灼手掌向上,那块巨石竟如被无形之手操控一般,凭空飞起,悬在半空。 “破!”灼灼轻叱一声,成爪形的手掌蓦地一攥。 “砰!”半空之中一声巨响,那块上千斤的巨石竟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捏爆,凌空炸裂成无数碎石。 “嗖嗖嗖嗖……”飞溅的碎石如离弦之箭一样四散激射,发出骇人的破空之声。 灼灼右手随意而动,凌空虚划,一道似有似无的淡红色气障凭空出现,挡在二人身前。 飞来的石子打在气障之上,随即被反弹而去。 “公子,”灼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转头问道,“这样你也能做到么?” 石破自小到大从未见过这种道法,顿觉大开眼界,摇头道:“我做不到。” 灼灼笑道:“这便是修行与不修行的区别,修行之后,体内元气之力,与筋骨之力相比,便如皓月之与萤火,沧海之与溪流,不可同日而语,就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力量对比是如此,速度对比也是一样。” 灼灼随手捡起几枚散落在地的石子,道:“公子,我现在将手中石子扔出去,你试着在落地之前抓住。” 石破点点头,将衣衫束好。 灼灼道:“那么,开始了。” 说着,随手将一块石子用力一扔。 与此同时,站在身边的石破身影一飘,转眼之间便又回到原地。 摊开手掌,那枚被灼灼扔出的石子赫然便在手中。 “公子好快的身法……”灼灼疑惑道,“这倒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石破道:“自小在山中打猎,便跟师父学了这保命的身法了,只是没有修行,无法将其精髓施展出来。” “公子同时能接住几个?”灼灼忽然道。 “什么?”石破一时不解,道。 “公子,小心了!”灼灼说着,突然将手中剩余的石子一把扔了出去。 身边风声一动,灼灼忽然发现身前三丈之处同时出现了七个石破,形态各异,位置也不尽相同,但灼灼奇怪的是,这七个人的步法奇特却又有些似曾相识,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须臾之间,七道人影合为一个,转回到灼灼身前。 “我现在只能同时抓住七个……”石破摊开手道。 “公子所用的,似乎是某种身法……”灼灼沉思道。 “是师父教我的,”石破道,“叫一形十形之法,只是我自小学到现在,也只能勉强做到一身七形,还不够快。” “一形十形……”灼灼思索片刻,却实在想不出在何处看到过,道,“以公子现在的身法和速度,已经与踏入修真初境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甚至单以速度而论,更胜旁人。” “天生神力,加上这样的速度……”灼灼道,“公子真是天生的修真之躯。” “只是不知……公子的身体强度如何?”灼灼道。 石破道:“不过是凡人之躯,又不像你有真元护体,自然是强不到哪里的。” “那么……公子可要好好锻炼筋骨了。”灼灼思忖道,边说边四处寻找着什么。 石破奇道:“你找什么?” 灼灼自顾自地四处看着,蓦然见远处山崖之上有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如悬挂在山间的匹练一般。 崖底是一个巨大水潭,飞瀑入水,轰隆隆的声响远远传来。 灼灼转身,对着石破神秘地一笑,狡黠道:“公子,可喜欢泡澡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章 水深 风系学院在骊山所处的山峰之中并不算最高的,但胜在风景秀美,环境清幽,且瀑布溪流最多,绕山而转,徐徐不绝。 所谓山无水则气寒,水无山则气散,山得水以活,水得山以媚,所以,若以道门观点来看,风系学院的“风水”应该是最好的了。 而在学院的前后山周围,只是瀑布便有几十处之多,其中最大的瀑布便有九处,犹如九条玉龙飞身而下,形成九处深潭,盘桓在学院周围,以成九龙盘山之局。 这九龙瀑布在整个骊山之中也是闻名遐迩,号称“飞龙九瀑”。 此时,在其中一条龙瀑之下,深潭之中,有一块巨大的岩石露出水面,方面五六丈,足能站得住数十人。 那岩石矗立在水潭之中,如同一块丰碑。 经过了瀑布不知多少年月的冲刷,那巨岩表面已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巨岩正中瀑布落下的地方,在经年累月的水流冲击之下,已形成了一个四五尺之深的凹陷。 此时,在那凹陷之中,便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石破。 水潭一侧的岸上,身着一袭桃色粉裙的灼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自从石破接受灼灼的教导开始修行以来,在这瀑布之下淬炼身体便成了他每日的必修功课。 用灼灼的话说,石破在速度和力量早上已远远超过了“脱胎境”所要求的水准,接下来便只剩下熬打皮肉筋骨,使其变得足够坚韧。 而灼灼想到的为石破熬打筋骨的方法,却并不像其他人教徒弟一样。 世人教徒,打磨体能的方法,多是以棍棒或者皮鞭直接往身上招呼,使其皮开肉绽然后结痂,之后重复此过程,最后使身体遍体鳞伤,几乎无一处完好。 待身上反复结痂数次之后,皮肉便如同换了一层皮肉一般,变得皮糙肉厚,虽然不能像是穿了一层铠甲一样结实,但确实比原来坚强许多,更重要的是,经过反复折磨,身体再受到同样的打击时,人的痛感会比原来减弱很多。 而灼灼想到的方法,却并不以人力施为,而是靠自然之力磨练人体,用灼灼的话讲,叫做“水深火热、阴差阳错”。 所谓“水深”,便是以瀑布飞流之力冲击身体。 瀑布自高处落下,巨大的水量源源不断地打在人体之上,无论是冲击力还是切割力,都要远胜于寻常的棍棒鞭笞之力,稍有不慎便是筋断骨折的后果,但若能承受得下这种天地之力,那么无论是皮肉还是筋骨,便都将练得无比坚硬强横。 而石破现在接受的,正是“水深”的磨练。 为循序渐进,灼灼在飞龙九瀑之中特意选择了一条最小的,即便如此,那瀑布也依然有不下二十丈高,巨大的水流以倾覆之势轰然而下,声势之浩大,果真便如狂吼的玉龙一般,站在下面,只是望上一眼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石破初次站在瀑布下面时,双脚刚刚踏进岩石的凹陷中便被巨大的水流冲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进水潭。 落水之时,石破只觉得耳中轰鸣作响,身上如同被一柄重锤击中一般,仿佛从皮肉到骨骼都要裂开了一般,若非在即将昏迷之时呛了几口水,只怕真要被击晕了过去,潭水极冷,入口之后,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冻僵了一般,爬上岸后,灼灼在一旁照顾半天才缓过来。 如此反复了十数次,结果接受磨练的第一天,石破只是勉强在瀑布之下站住了一次,而且仅有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便支撑不住了。 为了犒劳石破,晚上灼灼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结果由于是第一次做饭,不但饭菜做得半生不熟,而且全部都没有放盐,灼灼本就饭量小,又加上做得实在难吃,每样只尝了一口便不吃了,倒是石破,一天下来早就被折磨得有气无力,竟然狼吞虎咽吃得了精光,还不忘对灼灼的厨艺大大地夸赞了一番,使灼灼脸上的懊恼一扫而光。 次日,二人继续到瀑布下磨练,晚上吃饭时,依旧是一个眉头紧锁,一个吃得涓滴不剩…… …… 半个月后,石破终于能在瀑布之下做到不动如山了,而灼灼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吃饭的时候也开始眉开眼笑,与石破抢食了。 “公子!”看着在瀑布之下打坐的石破,灼灼抬头看了看日头,喊道,“已经两个时辰了,出来吧!” 然而,岸边离得岩石距离并不近,加上瀑布之下,水声如雷,石破坐在水下正中,灼灼喊了几遍,他竟全然没有听到丝毫,如一尊雕像一般坐在那里,稳如磐石。 灼灼无奈苦笑,轻轻一跃,飞身来到石破身侧,手中光华一闪,一股无形的真元如伞一般在石破头顶撑开。 石破正在背诵酒自浊所送的那本《冲虚经》,忽觉头上一轻,抬头一看,却见灼灼粉裙玉带,盈盈地站在一侧,瀑布落到头顶便四散溅落开去。 自从看了《冲虚经》之后,石破按经上所说,载营魄,守一元,每日在瀑布之下体悟自然之力及于自身,无须入体而及身可用的道理,渐渐地已能够在天地五行灵气经过自己周身灵窍而将入未入之际直接操控。 据《冲虚经》所述,操控天地之气,其理如使刀剑,所不同者,刀剑有形,天地之气无形。 刀剑运之于指掌之间,却无须藏之于体内,譬如树枝,拣来即用,用过即弃,取之于天地,复归于天地,却无须将树枝藏于体内以备用时;天地之灵气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用时即可拿来,用过即可舍弃,自天地间取之,便往天地间弃之,同样不必藏于体内,此所谓,不贪不贪,即为大贪;不取之取,即为大取;如此,则能空乏其身,而所用无穷…… 自从与浊酒客分别之后,石破便每日体悟他所创的这本经书,发现其中所述虽然与世间修真法门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妙用无穷,尤其是里面所述的“空乏其身,而所用无穷”的道理,更使石破大感新鲜,别说是自己在书中不曾看过,便是师父也未曾讲过。 自从当日浊酒客对石破讲过那句“四体之内为小器,天地之间为大器……以小器量大器,虽欲得道,终必失道”之后,石破便心悦诚服,这些天来,他苦学不辍,再加上每日里在瀑布之下身体力行,天灵之间竟隐隐有灵光闪过,似乎对那本《冲虚经》已有了一些顿悟。 因自小便养成了读书背书的习惯,那本《冲虚经》早已被石破背得烂熟,这半月来每日里坐在瀑布之下体悟经中奥妙,已能渐渐感受到水中所蕴含的充沛灵气,近日来他正在试图按书中所说的运功方法操控水之灵,以至于灼灼叫他几遍,他竟全然没有听到。 “公子!”灼灼嗔怪道,“两个时辰了,再不走就要泡烂啦!” 石破歉然一笑,站起身来。 “这么快便两个时辰了?” “还快?”灼灼翻了个白眼,“我都无聊死了。” “那我们走吧。”石破道,“今天我下厨,犒劳一下师父大人!” 灼灼惊喜道:“真的?那我们快走!” 一语未落,灼灼手中真元一散,头顶的瀑布失了阻碍,哗啦一声冲了下来。 二人猝不及防,被倾盆大水砸个正着,“啊呀”两声,落在水潭之中,扑腾半天才互相搀扶着爬上岸来。 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二人相顾愕然,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石破止住了笑声,看着灼灼,双脸一红,面色极是尴尬。 灼灼奇道:“公子,怎么了?” 石破将头转过一边,背着手指了指灼灼。 灼灼奇怪一低头看去,只见阳光之下,自己裙带尽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之上,衬托出玲珑曼妙的身姿,衣襟短些的地方,被水打湿,便再挡不住欲泄的春光,寸寸白藕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灼灼怔了片刻,随即空谷之间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叫声之中带着无限的懊恼和娇羞,惊起一滩鸥鹭…… “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一章 火热 “公子,”一个月之后,灼灼对石破道,山上的九条大瀑布你都历练过了,水深的淬炼便可以结束了。 石破刚刚有些庆幸,灼灼又道,“接下来,便要开始‘火热’的淬炼了。” “火热?”石破有些奇道,“水深我尚能理解,这火热,难道是要在火上烤么?” 只是这样一想,石破便有些不寒而栗。 灼灼摇头道:“所谓火热,其实也是一种为身体疗伤的方法,这些日子公子在水中淬炼,身体不停地承受瀑布巨大无比的冲击,无论是骨骼还是肌肉都难免会在不自觉间留下内伤隐疾。这火热的淬炼,说是淬炼,其实倒不如说是疗伤。” 石破若有所悟,道:“那……要怎么做?” 灼灼狡黠地一笑,道:“公子随我来。” 二人七转八转,来到一处房间。 进屋之后,却见房中到处放着菜刀砧板,炊具炉灶。 “我们来膳房做什么?”石破奇道。 灼灼神秘地道:“修炼!” “修炼?”石破看了看房中,除了炒勺便是蒸笼,苦笑不解。 “公子,”灼灼带着石破来到一口大锅前。 那口锅当真不小,只怕煮上一整头猪也绰绰有余。 此时锅中已放了大半锅水,水中漂浮着各种奇怪的药材,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一层,传出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锅下的灶台里已经填满了柴火,只是还未点火。 “这是?”石破苦笑道,“给我用的?” 灼灼笑着点点头,道:“不过公子不用害怕,这口锅不是用来煮你的。” 石破刚松了一口气,灼灼接着道:“是用来蒸你的。” 说着,指了指大锅旁边,道:“这个蒸笼是我最近几日特意为公子做的,公子在里面应该不会太挤。” 石破此时才注意到灶台旁边的那个巨大的蒸笼,刚才看到时心中还有些疑虑,这么大的蒸笼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才知道,原来这蒸笼既不蒸包子也不蒸馒头,而是要蒸自己的。 “这锅中的药都是一些活血健骨的,这仙山福地果然是不同,我随便到丹房走一趟,便找来这么多上好的灵药,这锅里随便哪一味药材放在山下,都值不少钱呢。” “你去丹房了?”石破心中一动,问道。 “是啊,”灼灼看着他,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石破说着,指了指铁锅道,“难怪你能弄来这么多药材,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灼灼笑嘻嘻地一伸手,道,“当然是请君入瓮了。” “我……真的要进这里面?”石破有些为难。 灼灼义正言辞道:“当然了。待会儿我便要将这蒸笼架上铁锅,然后在锅下点火使药材的药力随着蒸汽一起进入蒸笼,以此为熏陶,可强身健骨,这便是火热。” “可是……”石破为难道,“不会被蒸熟么?” 灼灼道:“公子放心,自有我在,只是,公子在里面当尽力忍受,使药物熏蒸之效达到最大,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出来。” 石破想了想,点点头:“那么……便开始吧。” “请公子把蒸笼放到铁锅上吧。”灼灼说着,随手一挥,一道火光闪过,落在灶间,腾地引燃了柴火。 石破佩服地看了灼灼一眼,转身将蒸笼搬起,放在铁锅之上,飞身一跃,跳了进去。 …… …… …… “砰……” 半个时辰之后,蒸笼的盖子轰然被掀翻,浓雾一般的蒸汽之间飞出一道人影,落在地上。 “公子!”灼灼抢上一步扶住石破,只见他全身上下已然全部湿透,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石破大口喘着气,想要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嘴,却只剩下如牛一般的喘息。 水从头发上不住地淌下来,不知是汗水还是蒸汽。 灼灼将他拉到门口通风处,边为他擦汗边道:“公子,感觉如何?” “我感觉……”石破喘息着道,“我快要熟了。” 门口清风袭来,全身内外的燥热之气顿时消散了不少,石破终于缓了过来。 片刻之后,石破忽然闻到一股恶臭,皱眉道:“哪里来的味道?” 灼灼笑道:“是公子身上的,想来一定是药物淬体有了效果。” 石破将手臂举到眼前,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层似是泥垢又像是油脂的东西,那股恶臭的味道便是由此而来,顿觉丢人,脸上止不住一红。 灼灼了然道:“淬体是脱胎必不可少的环节,只有将体内淤积的污垢毒素以药力排出体外,日后修行时,体内的真元才能更加精纯,此时有些味道也是难免的,我淬体时也是一样的。” 石破听灼灼这样说,心中的羞耻感果然减轻不少,一脸感激地看向灼灼,只见她粉面红唇,双眸如诉,虽然年幼,但娇憨之间又带着几分清丽端庄,心神不禁为之一荡。 “公子?”灼灼见他看着自己怔怔出神,双颊一红。 “哦!”石破自知失态,尴尬地一笑,认真道:“灼灼,谢谢你!” 灼灼笑道:“公子当初赎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我却将公子推进了水深火热里,要说谢,也该是我啊。” 石破一怔,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与灼灼相视而笑。 忽然,灼灼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公子第一天以药蒸淬体,能坚持半个时辰,已经很厉害了,趁着药力尚在,公子速去以温水泡个澡,洗去身上污垢,不然等身体凉下来,全身毛孔闭塞,就前功尽弃了。” “好。”一想起要重新进一次蒸笼,石破心中发怵,忙不迭地跑去洗澡了。 起初之时,刚进到浴盆,一盆清水便变成了漆黑的颜色,水面飘着一层似油非油的污垢,着实恶心。 石破连换了几盆水,到最后终于不再变色,石破只觉得全力无力,身体似乎被抽空了一般,软塌塌地躺在浴盆之中,睡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月之久,石破恍然之间感觉自己似乎换了一副躯体一般,行止之间,比以前轻松灵活了数倍,就连那“一形十形”的步伐施展出来也比以前更加随心所欲。 这一日,石破忽然想起,距离那日拣到轩辕鼎已过去了不知多少日子,这些天一直跟灼灼在一起,竟然忘了一干二净。 想到此处,石破起身便向丹房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二章 玄冥丹 石破醒来之时已是半夜时分。 丹房靠近后山,又是在一处独立的悬崖之上,位置距离寝舍并不算近,但石破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虽是夜间,却已没有了半分睡意。 看着门外月色,石破忽然想要试试将近两个月来淬炼身体的效果,于是展开脚步,将从小便学过的“一形十形”的身法施展出来。 只见山中一道残影掠过,石破如飞一般蹿了出去。 一路之上,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山路两旁的树木在眼角的余光之中化做两排模糊的影子。 一口气跑到了那片桃林之前,石破一个翻身停在丹房门口,微微出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双腿,微微皱眉。 以前自己在如此剧烈的奔跑之后,必然要大口喘息良久,腿脚也要酸麻上好一阵子才能缓解,但今天自己一口气从前山跑到后山,竟然大气也不曾出几口,双腿更是一点都没有觉得累,心道这两个月来的苦楚,果然是没有白受。 推开丹房的门,石破一只迈出的脚尚未落地,迎面便有一股浓烈的难以言喻的味道传来。 那味道非酸甜苦辣香臭之味,石破辨认了半天,竟在无法在自己已知的味道之中找出与之相似的,只是觉得味道传进鼻子里,起初并不好闻,像是混合了许多种草药的味道,玄冥丹中所用的药材都是林炎岚亲自采来的,对于每种药材的味道,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此时仔细分辨,却连其中的一种都说不出来。 在门口等了片刻,味道渐渐淡了,石破才迈步走进屋子。 丹房里的陈设依旧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样子,石破并没有急于去找轩辕鼎,而是走到房间正中那个巨大的丹炉之前,站了下来。 那个丹炉足有两人多高,上尖下粗,呈三层葫芦状,靠近地面的地方,足有五六人合抱之粗。 几个添炭的炉口处已被熏得漆黑,里面尚且残留着只烧了一半的残炭。 石破伸出手,在丹炉之上摸了一下,手指划过的地方,露出数道光亮的铜色。 石破看着手指是厚厚的积灰,想着不知多少年前,这里烟火缭绕,人声鼎沸,药香绕梁的盛景,心中发出一声轻叹。 练到一半的丹药,没用完便丢在一旁的药草,甚至还有几本未来得及放回去的丹经,及旧保持着翻到某一页的样子…… 这一切,似乎是一某个时刻便突兀地戛然而止。 似乎时间在这一刻便突然停止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使身居天下第一大派的天璇峰一脉没落至此呢? “很可惜吧?”便在石破沉思不解之时,老者的声音终于传来,“我也觉得挺可惜的。” 石破看着丹炉上方逐渐成形的白雾,淡淡地道:“前辈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雾缓缓翻腾着,道:“天下术法,读心最难,但是猜心不难。” 对石破来说,眼前这个人的神秘来历显然并不是自己所能了解的,但石破可以确定的是,他活得一定比自己长,长很多。 既然活得久,那么,所知道的,自然也会多些。 所以,石破随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但并不指望能够得到答案。 “风系学院的事情,前辈似乎很了解。”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老者道,“毕竟被关在这里几百年,想不了解也难。” 石破道:“前辈到底是什么人?将你关在这鼎中的,又是谁?” “我么,你就叫我游散人好了,”老人道,“这名字,几百年都没人叫了。至于因为什么,被谁关在这里……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石破奇道。 游散人道:“因为我答应过他,只要一天无法从这破鼎中出来,便永远不再与人提起当年的事,当然也包括他的名字。” “说起来,”老人的声音带着奇怪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那老家伙还在不在人世,要是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石破有些奇怪:“你不恨将你关在这里之人?” 游散人斥道:“你懂什么,愿赌服输,输了是我技不如人,待我出去了,一定要找到那个老疯子,再来打过就是了,有什么恨不恨的!” 对于游散人的事情,石破并没有太大兴趣,虽然对这老头的心胸,林炎岚还是十分佩服,但他来找他,可不是为了听故事的。 “前辈,我今天来是想问……” “知道知道,”游散人不耐烦地道,“玄冥丹早就给你炼好了。” 话音未落,只见白雾之中飞出一颗丹药,向石破飞来。 石破伸手接住,只见那丹药通体乌黑发亮,竟如珍珠一般盈盈地散发着光泽,丹药周身似乎有一团淡淡的气体萦绕不去。 放在嘴边闻了闻,却没有一点气味。 石破不由地有些疑惑道:“刚才我开门之时,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药味,难道不是这颗丹药所发出的?” “自然是了,”游散人道,“玄冥丹初成之时,药力浓重,凝而不散,药力会在顷刻之间沉敛于丹药内部,丹药表面的那层黑气便是丹药自身的灵气,正因有了这层灵气的保护,内部药力才不会向外发散,而残存的药力便散于无形,先前你开门时闻到的味道便是丹药残存的药力。” “这玄冥丹……你真的要吃?”游散人狐疑道,“虽说这丹药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却从未有人吃过,你不怕死?” 石破犹豫了一下,这丹药他本是想着要来给灼灼吃的,但几日前灼灼的病竟然自行好了,如今又听游散人这样一说,苦笑道:“既然前辈已经做了出来,我若不吃,岂非辜负了前辈这些天的辛苦?而且,天下万事,总要有人为先的。” “好,”游散人道,“没想到你这个小后生,倒是蛮有勇气,我喜欢!正好,我也看看这传说中的天岚玄冥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石破点点头,刚要吃,半空中的白雾忽然一凝,游散人道:“你有客人到了。” 说着,那团白雾便重新收回到轩辕鼎中。 石破侧耳细听,却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但听刚才游散人的语气,却并不像玩笑,于是将丹药和轩辕鼎都收到腰间,向门口走去。 门外月色如水,照得桃林之间一片雪亮,桃林尽头的悬崖如向半空伸出的龙首,静静地仰望着苍穹皓月,耳边除了远处的瀑布之声,便再没有其他声音,根本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石破狐疑地看了看腰间,那方小鼎静静地躺在袋子中,而游散人自从说完那句话以后,便像睡着了一般。 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头,石破走出房门。 刚一动身,忽然从身后的山间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炸裂之声。 石破走出房门,只见一座孤峰之上,光华漫天,一青一红两道光芒在山顶往来交错,其间不时传出阵阵暴喝之声。 “坐忘崖?”石破暗暗思忖,“那不是太极洞的所在么?” 一想到太极洞,石破顿时面色一变。 “教谕这些天一直在太极洞冲关,那么此时在那里争斗的人……” 想到此处,石破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身形一闪,向坐忘峰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三章 命案 当石破到达太极洞时,那里的打斗已然结束,放眼望去,坐忘峰上一片狼藉,地面如同被耕过一样,到处都是翻起和散落的碎石,地面上纵横交错着十数道沟壑,每一道都达三尺多深,触目惊心。 石破心中一紧,凌空虚踏,踩着石尖几个起落跳到太极洞口,却见张大愚倚在洞口,手边斜斜地插着一柄黄色的仙剑,剑刃的一半都已深深插进了石头里,而在张大愚的胸口处,不停地有血涌出来。 “教谕。”迅速赶过去查看,却见张大愚胸口被一剑贯穿,修长狭窄的伤口之中,有血潺潺地流出,竟然无法止住。 此时张大愚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无法回答。 来不及多想,石破从腰间掏出那颗玄冥丹。 “小子,”便在石破要给张大愚喂下丹药之时,游散人的声音猛然在心头响起,“你确定要这么做?” 石破不知他此时突然说这话是何用意,有些不耐烦在心中回道:“怎么?” “玄冥丹需以九幽离火炼制方能尽其妙用,我虽然勉强给你炼制出来,但却是用的真元纯阳之火,效果可未必尽如人意,而且,玄冥丹的药力生猛,药力行开之时,如无常勾魂,片刻不容缓和,他现在这副样子,用这药既不对症,而且,他也未必受得住药力。” 石破心中回道:“若不用药,他可能活?” “看他这样子,想必是在冲关的紧要之时被人偷袭,剑伤倒还在其次,只是此时他走火入魔,从五脏到神魂,都已是废了,活不得了。” 石破不再答话,微微犹豫了一下,将张大愚的嘴巴一张,把玄冥丹给他服了下去。 “啊~~~”伴随着一声无比痛苦的喊叫,张大愚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双眼之中泛着血红的光,双手不停地撕扯着衣服,状似癫狂,甚至连胸口流血的剑伤也不顾了。 “教谕,教谕!”石破试图抓住张大愚挥舞的双手,但张大愚虽身受重伤,但此时却是力气奇大,一挥手竟将石破掀翻了出去。 “教谕!”石破无法,只得手中加力,双手如铁箍一般紧紧地握住张大愚两条胳膊。 张大愚挣扎不动,一双血红的眼睛发狂似的盯着石破,突然,口中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随即软了下去,躺在地上。 片刻之后,张大愚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抓住石破的衣服,挣扎着道:“魔……魔族,定……风……珠……” “师父!师父!”石破以手探了探张大愚的鼻息,已然是断气了。 坐忘峰上,乱石嶙峋,沟壑纵横,月光静静地洒下来,一片死寂,平日里仙家福地般的坐忘峰,此时却像是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乱葬岗,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现在好了,”游散人道,“这弑师的罪名你是背上了。” 石破冷冷地道:“你也说过了,即使不吃玄冥丹,他也是死,至少吃了还有一半的机会活下来,我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游散人幸灾乐祸地道:“这话,你留着日后向赤松子那几个老家伙说去,看他们信不信。” “魔族……”石破此时没有心情与他斗嘴,却是回味着张大愚最后说的话,心中疑惑,“难道是魔族的人做的?” “那么,定风珠又是什么……” “定风珠都没听过,也亏得你是风系学院的弟子。”游散人道,“骊山六院,金、木、水、火、土、风,每一个学院都有一枚魂珠,由各院教谕亲身佩戴,既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也是身为骊山教谕的信物,六枚魂珠各为驭金、驱木、辟水、离火、避尘、定风,你说定风珠是什么?” 石破听他如此说,才知道这定风珠竟有如此来头,心中不由地暗叹了一声。 “嘿嘿……”游散人冷笑了一声,接着道,“教谕被杀,魂珠被抢,骊山风系学院这一号,从此可就算是没了,其他几个学院那些老家伙们要是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石破不悦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难道骊山宗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深仇大恨倒谈不上,”游散人道。 “那为何你这般幸灾乐祸?”石破皱眉道。 游散人很无所谓地口气道:“别人家后院着火,我站在一旁瞧个热闹,不可以么?煽风点火的又不是我。” “前辈这样做,怕有失厚道吧?”石破冷笑道。 “天日昭昭,报应循环,这才是厚道,”游散人道,“我隔岸观火看个乐子,有什么厚道不厚道的。” 石破已经领教过游散人的蛮不讲理,也不想与他废话,站起身来,向太极洞中走去,只盼能查到一些线索。 太极洞并不太深,周围不过十丈方圆,洞中点着几处火盆,正中的地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案,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了。 石破环视一眼,见洞中十分干净,在洞中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 便在此时,忽听洞外有破空之声,石破走出洞口,却见眼前红影一闪,竟然是灼灼落在了眼前。 “公子!”灼灼见到石破,急切道,“出什么事了?” 石破看了看张大愚,没有说话。 灼灼走到张大愚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不用试了,”石破道,“已经死了。” “什么人做的?”灼灼道。 石破回想着张大愚的话,道:“据师父所说,出手的人,应该是魔族。” “魔族……”灼灼思忖道,忽然眼神一亮指着一处道,“那是什么?” 石破循声看去,却见在一堆乱石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 二人走过去,石破眉间闪过疑惑之色,将地上的东西拿了起来。 “剑?”灼灼也奇道,看了看,又道,“这把剑……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石破看着手中的剑,默然良久。 那把剑通体只有一尺三寸,漆黑如墨,但纯黑的剑体却晶莹剔透,散发着黝黑的光泽,石破将它握在手中时,剑身似有感应一般,迅速地亮了一下。 剑体之上残留着一层淡淡的颜色,将干未干,以手拭之,却发现是血迹。 “这把剑……”石破看着手中的短剑,有些艰难地道,“是我的。” 石破如此一说,灼灼猛然想起,似乎公子一直随身所带的那把剑,确实也只有一尺多长…… “公子……”灼灼一惊不小。 石破看着手中的剑,又看了看张大愚的尸体,来到张大愚身前,以手中的剑向他胸口的伤处一比,果然张大愚身上的伤便是出一起自己手中之剑。 半晌,石破似乎是有些不解地道:“难道是巧合?” “什么巧合,”灼灼有些着急地道,“这分明是有人要嫁祸给公子!现在张大愚已死,公子是再也说不清了,为今之计,不如先下山去。” 石破摇手道:“不,若果真是有人嫁祸,我们走了,岂不正好落人口实?而且,既然对方是冲我而来,想必躲是躲不开的。” “那依公子的意思,又该如何?”灼灼不解道。 “经史典籍中有云,为丈夫者,当行事光明,处身磊落,不欺天地,所以,我要去见宗主,当面说明此事。况且张教谕为人忠厚,虽然与我们只有一日之缘,但毕竟有师徒之名,我不能一走了之。” 灼灼还想说什么,突然,从寝舍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之声。 “鬼!鬼啊!” 石破和灼灼相视一眼,悚然动容,片刻不敢耽搁,向前山疾驰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四章 见证 在石破和灼灼赶往前山的同时,天际之间倏忽划过数道五颜六色的华光,看轨迹,竟都是向着风系学院的方向飞来。 果然,片刻之间,那几道光芒落在了风系学院的前山院中。 光芒一收,现出几个人来。 石破和灼灼赶到时,已有两男一女三人站在了原地,三人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老人,口中连哭带喊不停地叫着“鬼”。 看到两人过来,三个一起转看向石破和灼灼。 五个人面面相觑,石破不由地一愣。 石破一愣,是因为在那三人之中,有一个他熟悉的面孔——姬如仇。 而姬如仇却是眼神一亮,但他的眼神明显是放在了灼灼身上,同时,又有些疑惑地向石破身后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灼灼看到姬如仇的眼神,并没有解释,反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三人之中的那名女子,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防卫的光芒。 林炎岚也不禁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名女子一身青衣,明眸皓齿,一张不可方物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的神情,站在月光之下,如凌尘仙子一般,清丽脱俗。 那女子看到灼灼,也止不住俊眉一挑,原本凝重的眼神之中竟也亮了一瞬。 “二位想必便是风系学院新入学的弟子了?”说话的是与姬如仇同来的另一名男子。 石破闻看去,只见此人身材修长,手持一柄三尺长剑,只有二十岁左右,虽然年纪不大但星目剑眉,玉面朱唇,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心中先有了几分好感。 石破拱手道:“正是,我叫石破,她叫灼灼。” 那名男子也拱手还了一礼,道:“果然是两位师弟师妹,我叫方剑儒,是火系学院的;这位姬如仇,是木系学院的师兄;这一位是来自水系学院的师姐,姬寒烟。” 石破此时担心陈伯,本不愿跟这这姓方的师兄多叙繁礼,随便道了声:“见过三位师兄师姐。” 灼灼却已经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不耐烦地跑到陈伯面前,试图让他清醒过来,但连叫了数声,却是徒劳无功。 无论灼灼说什么,陈伯口中只是一味地叫着“鬼”“鬼”。 灼灼颓然地转过身,对着石破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方剑儒看了半天,见陈伯似乎已失了神智,只好问石破道。 石破摇头道:“我们也是听到呼喊才过来的……” “可是我听到后山似乎有打斗之声。”说话的是姬寒烟,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石破,眼神之中带着满满的怀疑。 灼灼看向石破,使劲地使了个眼神。 石破沉默了片刻,道:“教谕被人杀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三人都是一震。 “我们赶去之时,凶手已不知去向,我本想明天去向教宗大人禀明,却没想到接着又听到陈伯的喊叫,赶到这里时,便是你们看到的样子了。” 石破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只是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然后,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三人。 “白痴啊!”灼灼一闭眼,恨铁不成钢地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但是姬寒烟看着石破的眼神之中,分明地写了“不信”二字。 “教谕的尸体呢?”姬如仇忽然想到了关键所在。 “后山,”石破感受到了姬寒烟的眼神,但他并不在意,依然平静地道,“太极洞外,还未动过。” “师兄师姐,”姬如仇看向身边二人,道,“这个老头看来暂时是无法恢复神智了,我们还是先去后山看看教谕的尸体吧。” 方剑儒是三个人中资历最长的,三人此来,也是以他为首,刚才他见姬寒烟看石破的眼神不善,想来是心中怀疑,自己心中也不免有些疑虑,只是他身为骊山六院的大弟子,凡事不好轻易表态,此时正好借着姬如仇的提议,证实一下心中所想。 这些想法在方剑儒心中极速转过,随即点头,转向姬寒烟道:“兹事体大,师妹,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姬寒烟点点头,并未说话。 姬寒烟在门中以冷艳著称,除了容貌绝色之外,道法上的修行更是天赋异禀,深得步月师太的宠爱,再加上她惊世骇俗的身世背景,在骊山六院之中,想不出名都难。 对于她的脾气性情,身为大师兄的方剑儒自然向来是知道的,见她点头,心中苦笑,脸上却未显露分毫。 “那么,”方剑儒转向石破,道,“劳烦师弟带我们去吧。” 方剑儒说着,随手在陈伯头顶一挥,一道红色真气从陈伯头顶灌输而下,片刻之后,陈伯停止了喊叫,双眼一翻,睡了过去。 石破点点头,侧身道:“如此,便请师兄随我来。” 灼灼几步赶过来,与石破同行,二人走在最前。 姬如仇看着灼灼,又看着石破,几度想要走上去,他从刚才开始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惑,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氛,终于还是忍住了。 而姬寒烟则从刚才开始便对石破心存怀疑。 方剑儒身为门中大弟子,深得教宗器重,近年来已开始渐渐让他着手处理一些门中小事了,所有人都知道,教宗大人明里不说,暗中却是如步月师太一样,在想着培养下一代接班人的事情了。 而这种时候,一向为天下正道魁首的门中竟然出了多年未曾发生的过命案,而且竟然是死了一个教谕,对于方剑儒而言,此事只怕已不仅仅是一件命案那么简单了。 因为死的人是个教谕,而且,偏偏是风系学院的教谕。 方剑儒此时想起的,是那些起于坊间的流言。 而这件事的发生,似乎正好是在证明着什么。 虽然走在路上,但方剑儒隐隐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处理的了。 不过,做为大师兄,那些表面上该做的事情,至少还是要做的。 灼灼一路之上,不停地偷看石破的脸色,自从发现公子的剑被人刻意丢在了凶案现场,灼灼便已断定,这是有人有意要对付公子,而杀死堂堂骊山六院的教谕,这后果显然不是公子可以承受的。 所以,在后山时灼灼心中便一直盘算着劝石破暂时离开骊山再做打算,却没想到接着陈伯又疯了,更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会有人来…… 但石破却不这样想,堂堂骊山,如果连这点是非曲直都不能查明白,石破心中是不能够接受的。 他从小的观念是,既承盛名,必负其实。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五人各怀心思往后山去,不几时便来到了后山。 月光之下,血腥的味道随风飘来。 石破心中止不住一阵翻腾,那股莫名地兴奋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强自镇定才勉强压制住,但握剑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抖了一下。 石破心中奇怪,方才自己一心想要救下张大愚的性命时,那股血腥之气比现在要浓烈的多,而自己却似处毫无感觉,为何此时偏偏那种嗜血的兴奋感又会冒出来? 从小以来,每次猎杀野兽之时,闻到血腥的味道,石破便都会莫名的兴奋,师父说这便是他体中异血的缘故,而第一次闻到血腥能够毫无感觉,便是方才救张大愚时,对石破而言,这是很难得的,也许,自己可以从中找到一些克制自己体内异血的方法。 石破的手抖动的幅度很小,但同行的方剑儒和姬寒烟都看到了,二人相视一眼,似乎都有什么话要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五章 议事 方剑儒几人也同时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但三人的反应明显比石破轻了许多,只有姬寒烟微微皱了一下眉,方剑儒和姬如仇二人则几乎同时径直向张大愚尸体走去。 姬如仇以手指抹了一些血迹,对方剑儒道:“尚未干透,应该不会太久,血迹颜色发黑,应该是中毒所致。” 方剑儒查看了一下尸体,发现张大愚胸口处的伤口呈紫黑之色,且毫无凝固的迹象,血液从细小的伤口处不停地流出来,淌了一地,显然是流干了。 但方剑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血液已经淌干,但张大愚身上的伤口却依旧像新的一般,丝毫没有风干结痂的样子。 与此同时,空气之中,除了血腥,还参杂着另外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姬如仇和姬寒烟都未曾注意,但是方剑儒在门中时日已久,见多识广,闻到那种味道,更是大惑不解。 那是丹药的味道,而那种丹药,即便以方剑儒在骊山学院的资历,也仅仅闻到过一次,那种丹药,已多年未曾出现过了,应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这件事情,关系非常,还有半年便是六院会试了,此事一定要尽快查清。”方剑儒道,因为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其中的轻重利害,别的弟子也许不知,但他却是知道的。 “师兄,”姬寒烟道,“教谕的伤口奇特,不似寻常剑伤,可否从伤口之上下手,找出凶手的一些线索?” “嗯,”方剑儒沉吟道,“师妹言之有理。” 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方剑儒并没有打算自己去找,接着道:“此事我会一并禀明师尊,请他老人家定夺。” “剑是我的。”石破突然道。 “什么?”几人都是一惊。 姬如仇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道:“什么剑是你的?” 石破语气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杀死教谕的剑,是我的,就是这把。” 说着,将手中的剑拿给几人。 方剑儒接过剑,看了一眼剑刃,又看了一眼张大愚的伤口,心中已然确信石破所言不假,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偷了公子的剑!”不等石破回答,灼灼抢先道。 “谁?”姬寒烟问道,语气依然是不近人情的冰冷。 漂亮的女孩子之间总是会不自觉地生出攀比之心,而姬寒烟从一开始便语气不善,灼灼心中本就反感,此时见她这样一问,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老不客气地道:“自然是凶手偷的。” “那么,谁是凶手?”姬寒烟道。 灼灼针锋相对地道:“谁杀了人,谁便是凶手。” “是谁杀的人呢?” “是魔族中人。”就在两个美女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时,石破道。 灼灼被姬寒烟步步紧逼,本来正想骂人,不想石破突然出口为自己解围,冷冷地瞪了一眼姬寒烟,便没说话。 姬如仇对石破向来深有好感,此时见他自证清白,自然愿意顺水推舟,道:“你见到凶手了。” 石破摇头,道:“是教谕临终之前亲口所说。” “一面之词,何足为信。”姬寒烟冷冷地道。 灼灼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剑儒怕她二人又吵起来,打圆场道:“为今之计,只有盼着陈伯能早日好起来了,我们不如先将此事禀明几位师尊,让他们来秉公论断。” “也好,”石破道,“我原也是这般打算的。” “如此甚好,”方剑儒笑道,“只是,还要委屈师弟师妹一趟,随我一道去见师尊,查明此一,以证清白。” “也好,”石破道,“那就一切劳烦师兄了。” “无妨,”方剑儒笑道,“那我们这便走吧。” 说着,走上一步,低声对石破道:“姬师妹自小受张教谕疼爱,与他十分亲近,今日张教谕之死,关心情切,难免有失方寸,师弟莫要介怀啊。” 石破点点头,默不作声,他向来是看得开的人,心中坦荡,对于姬寒烟的态度,也一直并未当回事。 因为在他看来,清者自清,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便自己去较真,是很不值得在意的事情,也是他很无法理解的事情。 …… 骊山宗公议堂。 此时的公议堂上,气氛无比压抑,连向来以冷傲著称的步月师太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凝重。 大殿之上的六把椅子上,只坐了五个人,分别是骊山六院的五大教谕,而属于张大愚的那一把,他一共也不过才坐过三回而已,如今已是空着无人坐了。 张大愚的尸体已经在在座的几人看过之后,暂时命人停在验尸房了。 此时的公议堂上,除了在座五人,还有方剑儒和石破等五名弟子,而殿中地上,陈伯痴痴呆呆地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地念着的,依然是一个“鬼”字。 “剑儒,”赤松子捋了捋长须,道,“你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几位师叔说一说吧。” 方剑儒躬身说了声是,道:“昨晚我奉师命去水系学院与步月师叔商议明年的六院会武事宜,出来之时,是姬师妹送我下山,但是在山门处却隐隐见风系学院的后山之上剑芒纵横,似乎有人争斗,一时不敢确定,我二人向步月师叔禀明后过去查看,正好在半路遇到了如仇师弟,之后三人同往,先是遇到了已然疯癫的陈伯,接着,又见到了从后山赶来的石师弟二人,带着我们一同去的后山,到后山时,师叔已经仙逝了,事情便是如此。” 赤松子看向步月,步月微微点头。 道冲冷冷地斜了姬如仇一眼,没有说话。 “那么,”赤松子道,“是谁发现的尸体?” 方剑儒道:“回师尊,是石师弟,他此时正在殿外。” 赤松子看了看众人,道:“不妨将他叫上来吧。” 方剑儒道了声是,转身走出殿外。 片刻之后,石破和灼灼在方剑儒的引导下来到大殿。 “见过几位师叔伯。”石破毫不怯场,微微躬身道。 在场几人见他年纪虽小,但举止落落大方,尤其是面对着几个天下正道之中领袖群伦的大人物,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都不由地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佳木可斫! 看着几人的表情,道冲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当日自己向几人夸赞此子心性乃是不世出的修真良材时,几人都不以为意,甚至步月还冷嘲热讽,如今亲眼得见,可知当初自己所言不虚了,他因有之前的伯乐之言,如今自然是大为露脸。 赤松子点点头,刚想说话,突然一直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陈伯看着石破,无比惊恐地大喊着:“鬼!鬼!你是鬼!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一边喊着一边连滚带爬,拼命地向后退去。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一起看向石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祇》正文 第三十六章 旧事 “这是怎么回事?”赤松子看着石破,皱眉道。 他并没有刻意表现出嗔怪或者怀疑的意思,但是此时此景,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石破身上。 石破看了看陈伯,陈伯被他一看,竟吓得再次大叫了一声。 石破如实道:“回宗主,我在学院见到陈伯时,便是这样了。” “那他为何如此怕你?”一旁步月师太却是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怀疑,“还一直求你不要杀他?” 其他几人都是一起看着石破,显然也是有同样的疑虑。 石破平静地道:“我不知道,我看到陈伯时,方师兄三人已在那里了。” 石破说得是实话,他之前已领教过姬寒烟的脾气,现在再看到步月的性情,心想,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但石破不明白的是,为何无论是姬寒烟还是步月都对自己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还是说,她们只是对于张大愚的死比别人更加在意? 石破很快便想明白了,自己刚上山不到两个月,与山上任何人素无瓜葛,那么,步月和姬寒烟的态度就只能说明一点。 她们只是对于张大愚的死更加关切而已。 之所以说出方剑儒三人,并非石破有意推脱,他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在石破来之前,方剑儒三人已经向在座的几人汇报过了当时的情况,所以此时石破说出这话,步月并没有反驳。 坐在一边的紫阳真人道:“尸体身上的致命伤,据说是出自于你的随身佩剑?” 石破点头,道:“是,我的剑本来是在房间,不知为何会到了后山。” 此时,石破的那柄短剑正放在赤松子旁边的桌子上。 “那么,你是怎么到的后山的?”说话的人,是土系学院的教谕,妙观真人。 “我原是在丹房,只因突然听到后山之上有开山裂石般的打斗声,这才赶过去的,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并未看到凶手。” 面对几位当世大人物的轮番讯问,石破并未有丝毫慌乱和紧张,这也使得几人对于他确实并非事件的元凶,不由地多信了几分。 “丹房?”紫阳真人皱眉,向赤松子看了一眼。 赤松子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刚才方剑儒三人来汇报时,曾特意提起,在张大愚的尸体上曾闻到“玄冥丹”的味道。 赤松子看向石破,道:“你说大愚在曾说凶手是魔族之人,你在他受伤之后有没有给他吃过什么?” 石破刚想如实回答,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如果你想查明真相,便不要承认。” 石破生生顿住了嘴边的话,想了想,转而道,“没有,教谕伤势过重,失血太多,只与我说了魔族和定风珠几个字便……” 赤松子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坐在一旁的道冲有些看不下去了,毕竟在座的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领袖人物,放在天下也是响当当的,却一起来质问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怎么说都有些不好看。 况且,道冲对于石破,在内心里还是很喜欢的,至于原因,除了当日石破在欲壑明心潭的表现太过抢眼之外,在道冲心中,还有着其他不为人道的缘由。 他刚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清了清喉咙,咳了一声,道:“宗主师兄,这该问的也问了,既然大愚说凶手是魔族之人,且随身的定风珠又确实丢失,想必,定是魔族之人给抢了去,既然盘问清楚了,不如就先让这孩子去休息吧。” 步月还想说什么,赤松子点点头道:“也好。” 转头对方剑儒道:“你们先去吧。” 方剑儒几人躬身,带着石破,几人一起去了。 “师弟,”几人走后,赤松子对道冲道,“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 道冲道:“喜欢却也说不上,只是看这孩子心性纯澈,有些与众不同而已。” “心性纯澈?”紫阳真人不无担忧地道,“只怕未必吧,师弟可还记得当日他是带了谁的荐书上的山?结果这孩子刚上山,两个月未到,骊山六院便死了一个教谕,只怕并非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吧?” 他这一说,似乎触动了几人隐藏的心事,大家脸上都忍不住微微变色。 道冲反驳道:“刚才你也看到了,这孩子虽然根骨极好,但分明刚进入脱胎境,张大愚的道行固然与你我尚有差距,但以这孩子现在的境界,难道你觉得凭他便能杀死大愚?” “只凭他自然不能,”步月冷然道,“但是如果加上一个帮手呢?” “帮手?谁?”道冲与步月二人素来彼此不睦,此时也不客气道,“他身边那个小妖奴?你当骊山宗的教谕是谁都能做的么?” 步月刚要反驳,妙观真人解围道:“三师兄且息怒,师姐此言也不无道理。” 在他们师兄妹五人之中,道冲排在第四位,脾气却是最直;步月第五,向来冷傲,但不善言辞;在风月白多年前失踪以后,身为二师兄的赤松子便成了几人之中资历和道行最高的人,并接任了上一任骊山宗主,成为如今的宗主。 赤松子平日里高高在上,并不多现身于门中弟子之间,门中弟子也对其既敬且畏,并不敢多接近他,加上他一心修行,早就养成了惜言如金的习惯,平日里门中的一些事务,却是多数交在了身份仅次于他的紫阳真人身上; 而妙观是几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但向来头脑机灵,心思缜密,虽然平时话不算多,但只要开口,便往往能直击要害,一针见血。 因此,每逢几人议事时,妙观多是听几人说,但一旦他开口时,便是连赤松子也多是要洗耳恭听的。 此时,见妙观打圆场,虽然心中依然不忿,但道冲还是耐着性子,且听他怎么说。 妙观见道冲不说话,继续道:“三师兄,可还记得当年玄天门下之旧事么?” 妙观此言一出,不止道冲,连赤松子和紫阳真人的脸上都一起悚然动容。 步月看着道冲,冷哼一声。 若在平时,步月师太以如此态度对待道冲,二人之间定然少不了又是一番口舌之争,但此刻,道冲竟出乎寻常地保持了沉默。 “师弟,你是说……”紫阳真人说到一半,看向一旁的赤松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件事至今已有三百年了吧?”妙观点点头,道,“世人都传太子已死,甚至星华帝君还亲立牌位祭奠其兄,但事实如何,以今日之事来看,只怕师姐所言,也并非杞人忧天……” “难道,他竟会投身了魔族?”道冲想起了石破所说的话,大惊道。 石破说过,张大愚临终遗言,凶手,正是魔族中人。 旋即,道冲又连连摇头:“不可能,绝无可能!” “怕只怕……”妙观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道,“怕只怕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事实。” “你不要忘了当初他是被谁所害!”道冲道。 “你也不要忘了当初他是被谁所负!”一旁步月冷冷地道,“仇恨,有时候可以让人不择手段,当年万军之前,指天为咒之时,他心中有多恨我们,你难道不清楚?” “够了!”从刚才便一直没有说话的赤松子突然怫然道。 赤松子道行深不可测,早已达到了无妄弗怒的大自在境界,距离修道之人所追求的“天人合一,太上忘情”的终极境界仅有一步之遥,三百年来,已经极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了。 但他毕竟身居一派宗主,而且是天下最强大的修真门派,一怒之威,便是一同相处了几百年的同门也不敢拂逆。 几人都不再说话,时间恍如停止了一般。 赤松子环视了几人一遍,叹了口气,道:“道藏中有言,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当年我们有愧于他,如今若果真是他要来讨还,那也是命中注定。” 步月惨然道:“我们有愧的,又何止是太子一人……” 说此话时,步月的语气之中尽是悲戚之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冷傲,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师妹!”紫阳真人皱了皱眉,出言提醒道,“问道之路千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 步月苦笑了一声,脸上悲戚之意更浓…… “师妹……”赤松子看着步月,面色之上带着无尽的歉意,道,“我知道,那件事情,你始终无法释怀,你要怪的话,便怪我罢……” 步月勉强挤一丝笑意,凄然道:”师兄说笑了……“ “不管此事是谁所为,”赤松子道,那个孩子想必都并不知情,只是无意之间卷入此事,做了一枚棋子。此事蹊跷,各位同门回去要严加防范,不可再使人趁虚而入,扰我骊山道门,这件事,还是要尽快查清才是。” 几人同声道是。 “另外,”赤松子接着道,“那个叫石破的孩子,毕竟无辜,既然他入了我骊山宗门,但是我门下弟子,日后各位同门还要多加照料才是。” 紫阳真人道:“大愚已逝,此时风系学院只剩下他一名学生,以及他身边那个小妖奴了,该当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之间,再次冷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