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请留步》 正文 1.没死? 鸩酒入喉,是火辣辣的疼。 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叶付林从暗格里找出虎符。 那是天下人对其趋之若鹜,却让她落得这般下场的东西。 当初,他将她揽入怀中,于耳边低语:“云初,朕只信你。”仅此一句,令她抛下沧溟阁第一细作的身份,为他统领西辰三军。女扮男装,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却终究抵不过功高盖主。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漫天血色。 元宏二十五年,也是这样阴霾的天气,父亲被奸臣陷害,仅遵皇命的沧溟阁遣人血洗沈府,三百零二条人命在一夜之间尽数消亡,她被时为二皇子的皇上所救,送进沧溟阁。九死一生,隐忍不发,她成了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也成为了他夺嫡制胜的王牌。 眼睑逐渐变得沉重,腹中似被火焰吞噬了一般,焦灼万分。 这条命从六岁时就是他的了,如今他想拿去,便拿去罢。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 四月末,惠风和畅。 文央西平侯府,院中桃花似被染了水红色的胭脂般开得浓淡恰好。沈云初抬头望着,停下了步子。 “少爷,您是少爷不该像小姐们那样盯着桃花看。”身后的香芸低声道。 沈云初收回目光,继续向着祥安居走去。 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成了一个十一岁孩童的事实——与她同名的、被女扮男装的文央西平侯嫡子。 文央与西辰接壤,国力相当,两国关系紧张,却没有一方敢轻举妄动。文央西平侯府的老祖宗是太.祖亲信,开国将领之一,可爵位承袭至沈云初父亲沈庭,家中已无武将。沈庭是太傅,其弟弟沈思沉迷书画,早年便辞了官,将独子交给哥哥,携夫人寄情山水去了。 走到祥安居,丫鬟打起了竹帘,沈云初刚准备走进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屋内,沈夫人声音中带着哭腔:“不如你去与皇上说说,四皇子比云初长了两岁,叫云初去作伴读不合适啊。” 沈庭叹了口气,沉重道:“皇上如今猜忌之心重,如今说什么让云初去做伴读,根本就是想让她入宫为质,说什么都没用。” “可可是云初她是这万一要被发现了” 静了半晌,方才听到沈庭道:“当初就不该听信那道士的话,什么若是不扮成男子至弱冠便会” 似是被人提醒还有旁人在,沈庭没有再说下去。 沈云初眼睑微垂,喉中陡然溢出一股苦涩。 被帝王猜忌的下场,她最清楚不过了。 不论是前世沈家最终被灭门,还是后来她被叶付林亲手灌下一杯鸩酒,都是帝王疑心之下的结果。 想到这一世也有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结局,她不禁咬紧了下唇。 抬步走进屋内,躬身跟父母请了安。 林海韵眼睛通红,将女儿拉到自己身旁,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泪珠一连串地往下掉。 手被人拉着,沈云初的身子微微有些僵。 她还是不太习惯与人过于亲近。 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林海韵,她轻声问:“母亲怎么了?” 林海韵只是摇头,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一旁的沈庭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眉心紧蹙。 半晌,沈庭沉沉道:“届时还得让贵妃娘娘留意着。” 沈云初有两位姐姐,长姐沈婵嫁与了左都督陈少安,而二姐沈娟则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娘娘。 林海韵终是没忍住,将沈云初抱进怀里,努力压抑着哽咽:“云初聪慧,被皇上选作了四皇子的伴读,以后都要在宫里,每五日可回家歇息一日。” 沈云初被她拥着,听着她在耳边抽泣,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 父亲被弹劾的三日后,母亲也是这样拥着她,脸颊蹭过她的耳廓,湿漉漉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灭门之痛再次涌上心头。 那晚没有星月,只有凛冽的寒风,府中众人恐惧的惊呼,和刀剑划过脖颈的声音。 母亲把她抱起来,塞进床底,准备自己去将沧溟阁的人引开。可还没来得及出去,红漆的木门便被人撞开。 她趴在床下,身体不停地发抖。温热的血液从外淌进来,浸湿了母亲前几日亲手为她缝制的新衣。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倒在了血泊当中。 是母亲。 鲜血染红了母亲的面颊,她双眸圆睁,含着泪水,看着她的目光中饱含不舍。 蓦地闭上双眼,沈云初身体微微发颤。 林海韵将她拥得更紧了,那力道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庭叹息一声,转头看向香芸:“去帮少爷收拾一下吧,你随少爷一起进宫。” 香芸应下了。 沈云初压下心口传来的钝痛,稍稍退后,冲着父母行了一礼:“云初也先回去了。” 沈庭点了点头,云初便带着香芸回到了清竹院。 有风划过,带响了一串的竹叶。 沈云初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着窗外。 前世,母亲就死在她的眼前。 这一世,她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她要竭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家族能够平安无事地存活下去。 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是沈思的独子,比她大一岁的沈平筠。 “云初快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沈平筠兴奋地将册子放在桌上。 沈云初收起心绪,转头看向他。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云初心道。 沈思是京城有名的才子,画作价值千金,一手字写得更是行云流水,可这位显然没有遗传他老爹的才华与品味。 就比如现在。 沈云初看着桌上的春宫图,眼皮跳了跳。 “我从三哥房里找到的,三哥竟然把它挂在了房梁上,直接垂到书柜后头压着,怪不得以前都没注意,还真是宝贝啊。” 话音未落,他又凑近云初,眼神放光:“说不定他看书的时候没事就翻几页嘞。” 蠢货,挂房梁上的那是用来避火的好不好 沈平筠口中的三哥,是沈庭的庶子沈开言,比云初大了三岁。 “哎哎哎,云初你快看,还能这样啊!”沈平筠惊叹地指着坐在秋千上的二人。 云初忍不下去了,将册子合起来,塞回沈平筠怀里。 “拿走。” “别呀,这多好的东西啊。” “我说拿走。”语气阴沉。 背后霎地一凉,沈平筠抖了抖:“好吧好吧,我拿走。” 说着便将册子收了起来,转身撑在桌上盯着沈云初。 她食指在桌面上轻敲着,微微出神。 “喂,沈云初,你想什么呢?”沈平筠伸手在她眼前晃着。 沈云初不理他,自顾自地思索着计划。 当今圣上已经开始怀疑西平侯府,从他入手怕是不行的。可若是扶持一位他喜爱的皇子,侯府的安危定然就能有保障,届时待这位皇子继位,侯府的地位自然也是不用说的。 她记得自己曾在沧溟阁看到过一则消息,说文央四皇子是皇帝此生最爱的娴贵妃所出,可惜红颜薄命,娴贵妃五年前便病逝了,导致四皇子性格顽劣。 “听说你要去给四皇子做伴读了啊”身旁的沈平筠嘟囔道。 沈云初目光转向他,等着他的后半句。 趴在桌子上,沈平筠嘟着嘴:“那我就不能天天来找你玩儿了。” 那真是太好了,简直是苍天有眼啊。 沈云初没搭理他,站起身来,准备去看看香芸收拾得如何。 如今看来,入宫做四皇子的伴读是保全侯府的上上之策。 “哎,你都不难过的吗?你见不到我了诶!”沈平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沈云初正从书柜里抽出几本书,闻言赏了他一个眼神,然后转身走出书房。 内心受到重创的沈平筠瘫倒在地上,久久不能平静。 从书房回来,香芸迎上来问:“少爷,奴婢基本都收拾妥当了,您还有什么要添的吗?” 沈云初把手中的书递过去:“这几本书帮我带着。” 香芸接过,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沈云初道:“少爷,方才绿枝跟我说,您去祥安居的时候三少爷来过了。” 沈云初喝茶的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茶杯。 这位庶子在侯府的存在感很低,沈云初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一次。 “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是来问您讨上回借的书。”香芸答道。 鬼知道原来的沈云初借了他哪些书 细细回想了一番放在书柜里摆着的书籍,确实有几本不太适合十一岁孩童看。 就是她方才拿给香芸的那几本。 从软塌上站起来,沈云初道:“你把我刚才给你的书拿去还给三哥吧。” 香芸应了一声,赶忙拿出书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沈云初从一旁柜子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纸。 这是她刚来时写下的,是前世沧溟阁修炼内力的功法。 如今这具身子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她必须要加紧。 毕竟,若是再遇到暗杀什么的,单单凭脑子可是不行的,杀手不会跟你讲道理,他们只会机械地挥动手中武器。 思及此,沈云初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上一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杀人的机器呢? 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样的机器了,她只想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四皇子是个纨绔? 翌日卯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街上冷冷清清。 沈云初坐在马车中,靠着身后的软垫,双眸微闭,睫羽轻颤。 车身突然一晃,外面的香芸轻叩了两下车壁:“少爷,到了。” 睁开双眼,沈云初伸手挑开车帘,下了车。 车外,几个宫女太监早早便站成了一排等候,见她来了,一齐向她行礼。 “给沈小少爷请安。” 沈云初眼睑微垂,似是没睡醒的模样,淡淡道:“免礼。” 谢过恩后,排在第一位的太监走了上来,躬身道:“沈小少爷,贵妃娘娘说对您甚是想念,让奴才先领您去未央宫,您的行囊奴才们会先行送到景和宫。” 沈云初点点头:“有劳。” 未央宫是沈娟的寝宫,沈娟入宫三载,一直没有子嗣。而景和宫,便是那四皇子傅家远的寝宫。 四面是高高的朱红宫墙,围起幽深宫道,脚下的青石板轻微作响。 走进未央宫,先有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出来请沈云初进去。 抬步跨过门槛,落在西域进贡的羊绒地毯上,悄无声息。静谧的大殿中,香炉腾起袅袅白烟,洇出淡淡的苏合香。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斜斜地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珊瑚手钏。 沈云初行至榻前,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娟走下来将她扶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云初长高了。” 沈云初静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二载未见,云初都与二姐生疏了。”沈娟看着她,轻声叹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她:“二姐,不是云初与您生疏,您现在是贵妃娘娘了。” 沈娟笑意淡了几分,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揽着她一起坐到了软榻上。 “四皇子天性顽劣,却是个聪慧至极的,皇上不想让其他人养娴旻的儿子,他又已经十有三,便想着找个伴读来收收他的性子,你又一直有神童的名声在外,皇上自然就想到了你。”沈娟一边与云初讲,一边从小碟中挑了几样点心递给她。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几样,特地让人做的,尝尝怎么样。” “多谢二姐。”云初接过,拈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沈娟看着她,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畔道:“宫中不比侯府,云初一定要万分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来和二姐说,切记不可被人发现你是女儿之身,弄不好就会被人扣上欺君之罪。” 沈云初点点头,应了下来。 又静了半晌,沈娟叹了口气:“父亲近日力挺内阁次辅想要推行的新政,可皇上却偏向于首辅。你大姐夫这几日又立下战功,不出三日便要到京城了,皇上是怕到时候” 沈娟停住,看着面前的云初:“总之,云初务必要谨言慎行。” 从未央宫出来,有宦官领着云初去往景和宫。 刚踏进院中,便有什么东西向着她飞来。沈云初轻巧地往旁边一闪,那物什便擦着她鬓角掠过。 一颗果核。 微微蹙眉,沈云初有些许懊恼。这具身体没有一点武功底子,内力更是不用提,这种感觉令她很不习惯。若是放在前世,这果核根本不可能近她的身。 抬起头,她顺着果核飞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男孩半躺在屋顶的琉璃瓦之上,翘着脚,正斜着眼向下看她。 “哎呀,殿下您赶紧下来吧,这这太危险了。”屋檐下,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仰头对他喊。 那男孩翻身坐起,在屋脊上坐直,一手撑着膝头,对沈云初道:“你就是沈云初?父皇派来管我的那个神童?” 见她不说话,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反应挺快的啊。” 沈云初没理睬他的调笑,上前几步,冲着他行礼:“云初给四殿下请安。” 傅家远见她没有半分怒色,亦没有惊慌,顿时觉得有些无趣。站起身来,他走到搭着梯子的那边,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走到沈云初面前,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倏然笑了。 “小吉子,带沈小少爷去他的屋子吧,等会儿就去文修宫了。” 文修宫是专门辟出来给皇子们读书的宫殿,听闻傅家远每日去都定会把整座宫殿搅得不安宁。 沈云初跟着小吉子进到自己的屋内,香芸早已将需要带的东西都装好,递给她:“少爷,奴婢是不能跟去的,您一定要小心啊。” 笑了笑,她点头道:“不必担心。” 这厢小吉子前来唤她,她便跟着出了门。 傅家远走在最前头,脚下一路踢着石子。 “沈小少爷。” 沈云初抬头看向他:“殿下唤我云初就好。” 傅家远瞥了她一眼,眸中含着笑意:“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听着倒像是闺中小姐的名字。” 常人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名字不似男儿名,自然是气恼万分,傅家远本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她生气的模样,却没料到沈云初依然神色平静。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傅家远愣了一瞬,这才明白她是在回答自己名字的来历。 刚想开口,却又听她道:“殿下竟觉得这首诗有闺秀之感,倒也是奇才,可见平日里殿下在文修宫定然十分刻苦。” 谁人不知四皇子不喜读书,平日里将几位先生都气得跳脚,却又奈何不了他。如今沈云初这么一说,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傅家远没想到自己反被将了一军,静了一会,方才道:“云初不愧为神童。” 沈云初懒得再和他讲,静静地跟在落后半步的位置走着。 两世为人,在她看来,傅家远不过就是典型的纨绔。这样的一位,随意糊弄几句便可让他将自己当作亲信,根本无需多虑。 当今圣上一共有四子二女,大皇子傅岩因为年长,早已不必来文修宫了。三皇子傅子铭与傅岩同为皇后所出,还有最小的六皇子傅清言,乃楚妃所诞。 傅家远和沈云初刚进入文修宫,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撞了过来,沈云初下意识伸手一拦,那身影便撞进了她怀里。 沈云初一惊,赶忙行礼:“给六殿下请安。” 傅家远扫她一眼,转身对傅清言招了招手:“坐回去温书。” 傅清言撇了撇嘴,小声叫道:“四哥,先生还没来,你陪我玩儿会嘛!” 傅家远一挑眉,六皇子赶忙噤声,边往回走边嘟囔道:“好嘛,我回去温书就是了。” 一旁正在看书的傅子铭抬起头来:“四弟倒是会管着六弟,不知何时也管管自己?” 傅家远一笑,扯过身后的沈云初:“这不,管我的来了。” 沈云初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臂,给傅子铭请了安。 傅子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沈小少爷,有劳你看着四弟了。” 沈云初刚想回话,却被傅家远拽到了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他什么都没说,沈云初却察觉到他对傅子铭的不喜。 没有多问,她取出书,静静地翻看起来。 “你诗经还没看完啊?”傅家远从她手中把书抽走。 “殿下都看完了?” 傅家远将书塞回她手里,沈云初正准备继续看,却听到他说:“你随意抽,我若是答不上来,四皇子让给你做。” 沈云初翻书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将书合上,她随意说了一首:“行露。” 傅家远嗤笑一声,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沈云初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照常理来讲,诗经只需背诵几首传唱最广的即可,各个私塾的先生从不会强求学生背诵其中所有的诗,而行露便是无需背诵的那一类。 她背的出整本诗经,是沧溟阁要求的,而傅家远背的出,只可能是他自己背的。 连沧溟阁的探子都骗了过去,这位四殿下藏的实在是深。 看来,她得改一下策略了。 重新打开诗经,沈云初继续看了起来。 见她没有惊异,傅家远也没再说什么,转头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不一会儿,先生便走了进来,是文央最富盛名的文豪苏煜,讲的是中庸。 沈云初轻拍了傅家远两下,他动了动肩膀,似是想把她恼人的手抖下去。 “殿下,苏先生到了。”沈云初轻唤。 见他还是没有动静,沈云初眉头微挑,在他背上随意按了一下。 “咝”傅家远瞬间立直了身子,睡意全无。 沈云初悠哉悠哉地将视线转向前方,等着先生上课。 虽说她现在没有了内力,可是用上力气按一处穴位,若说不痛亦是不可能的。 “你拿针扎我?”傅家远疼得直抽气。 “殿下可别冤枉人,云初只是随意拍了拍您。苏先生要讲课了,您得听。” “我为什么要听?中庸我也早背完了。”傅家远不耐烦道。 沈云初转头看向他:“殿下,背出来和懂得其中含义是两个概念,殿下如果永远只浮于表面的话,往后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办好的了。” 傅家远听着,没有再说话,却拿出了书本,眼神看向了前方的苏煜。 苏煜向下扫了一眼,惊奇地发现四皇子竟然没有睡觉,又看了看在他身旁坐得端正的沈云初,暗道皇上此举果真是英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殿下有请 苏煜讲中庸的方式与寻常先生不同,他会举出许多不知真假的有趣例子。 这是傅家远头一次听课,他这才发现,听先生讲比单单自己想要容易得多了。 苏煜讲完后,给他们留了个文章题目,又给六皇子留了几张字帖。 “先生,可不可以也给我几张字帖?”沈云初轻声问道。 苏煜愣怔了一瞬,复又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接下来是一位讲诗经的老先生,讲完后众人一齐用了午膳,下午又听了一节,这才作罢。 待最后一位先生讲完后,沈云初拿着自己的书站了起来。 “你这是不准备等我?准备直接走了?”傅家远睨向她。 沈云初理好自己的书,又将他的从桌上拿起,叠在自己的书上:“还请殿下移驾景和宫。” 傅家远从椅子上站起来,越过她率先向前走,沈云初紧跟了上去。 “沈云初。”他突然开口。 “殿下。”云初应道。 “以后不许老是冷着脸,看着不舒服。” “是。” 傅家远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还是淡淡的,没有一点波澜。 说了白说。 不再理她,傅家远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回到景和宫,沈云初见他径自向卧房走去,便出声叫住了他:“殿下是要歇息吗?” “不然呢?方才你不让我睡,现下自然是要补回来的。” 沈云初抬头望了望日头,思索片刻道:“殿下可以小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您需要写苏先生布置下来的文章,我还向苏先生讨了些字帖,您过会儿也得练两张。” 她方才看见了他写的字,样子连端正都算不上。俗话说字如其人,那歪歪扭扭的字与他身上这股子慵懒倒确是相得益彰。 傅家远看着她,忽然一乐。 他比云初高了一头,走近后便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沈云初微抬头看向他,等着他的说辞。 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令傅家远颇有些恼怒,活了十三年,比他身份低的无一不是低眉顺眼,却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竟对他摆出这副不畏强权的样子出来。 “你还真把自己当作管我的人了?” 沈云初微一拱手:“此乃陛下的旨意,云初不敢不从。” 这敢情好,直接抬出他老子来压他。 傅家远拂袖转身,向着书房走去。 沈云初缓步跟上,轻声问道:“殿下不是要小憩一会儿吗?” “这我哪敢啊?您的吩咐我还敢怠慢了?” 沈云初跟着走进书房,闻言赶忙作揖:“是云初唐突了,只是陛下有吩咐” “停!”傅家远受不了她总是提傅玄礼,不耐烦道,“不是要写文章吗?你来给我研墨。” 这便是故意找她麻烦了。 沈云初却也没说什么,将书放在一旁摞起来,叠起袖口便准备研墨。 总归还是他是爷,有吩咐自然得听,不然可就是蔑视皇家了。 傅家远从一旁取过宣纸,回身就看见沈云初翻袖研墨的样子。 皓腕凝霜雪。 心神蓦地一乱,傅家远赶忙将视线移到旁处,脑海中那片白皙之上的淡青脉络却怎么也挥出不去。 抬眼偷偷看向身侧的人,细瞧之下才觉得沈云初实在是好看得紧。英气的剑眉之下是一对似醉非醉的桃花眸,鼻若悬胆,一抹红唇不点而绛。整个人看着好似寒冬腊梅一般,清冷孤傲又芬芳沁人。 这位沈家的小少爷,不仅名字像姑娘,连长相都有些似女子。若不是那对剑眉和周身气质,傅家远当真要以为这是位闺阁小姐了。 垂下手,傅家远在袖中狠狠地扭了自己一下,这才又将思绪重新拉回。 等了一会,见他一直没动笔,沈云初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没有思路?” 苏煜出的题不难,可若是想要作成文章,那便需要更加独到的见解,辅以例证。 傅家远听她问自己,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别在这影响我。” 只要沈云初站在他旁边一刻,他便一刻不得安宁。 云初却以为他是在同自己置气,亦不恼:“那殿下先写着,半个时辰后云初再来看。”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见那身影消失后,傅家远心境稍稍平和下来,这才开始提笔写。 沈云初走出书房,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写苏煜布置的文章。 天下文人皆道读书须在书房,可于沈云初而言,读书无需在意那些形式。前世在沧溟阁,因着需要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变成全才的缘故,常常会有一边承受烙刑一边读书的事情发生,训练他们的北新楼前辈还道此法可以记得更牢。 北新楼皆是老一辈的沧溟阁成员,主要负责训练新人、分析情报,同时为沧溟阁众人分配任务。而沧溟阁作为天下第一细作机构,他们必须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把尖锐的利刃,且不论遇到什么刑罚诱惑都不会背叛西辰,永远效忠西辰皇室。 摇了摇头,沈云初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沈云初,而不再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的沈云初了。 以傅家远的才智,他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即可远超他人,假以时日必定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而她现在多帮他一分,往后便多了一分立足之地。他如此聪慧,定然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为他好,只要他知道这一点,那么皇上也就知道了,西平侯府便有了几分保障。 正想着,却听身旁有一婢女道:“沈小少爷,外头泰光宫的公公找您。” 沈云初有些疑惑:“泰光宫?” “是三皇子的寝宫。” 沈云初微微蹙眉,不知这傅子铭寻她是何意。 跟着那位公公到了泰光宫后,公公领着她去了书房。 “云初给三殿下请安。”沈云初伏身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沈小少爷快起来吧。”傅子铭温和道。 沈云初站直身子:“多谢殿下。” 傅子铭的书房并不十分明亮,因而有些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色。 “贸然请云初来,有些唐突,还望云初不要责怪,我也是没把你当外人才这般的。” 只一句,沈云初便听懂了。 不论是称谓从沈小少爷改为云初,又或是他所说的没把自己当外人,无一不在昭示着一点。 ——傅子铭想拉拢她。 沈云初有些想不明白,皇上对西平侯府的戒心如此之大,傅子铭为何要拉拢皇上不信任的势力?再者,即便她有一个神童的头衔,可亦只有十一岁,有皇子拉拢十一岁孩童的吗? 沈云初实在是想不出傅子铭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想跟她从小便打下坚实的友谊基础,好在日后成为他忠心耿耿的一大助力? 思及此,沈云初故作天真地笑道:“三殿下肯将云初当作自己人,云初是最开心不过了。” 傅子铭满意地笑了:“四弟天性顽劣,不求上进,云初给四弟当陪读,当真是苦了你了。” 这话倒也不是句假话。 不过,这“真切”的体恤,配合上对傅家远的微辞,令云初很是不舒服。在她看来,傅子铭还不及傅家远一半聪慧,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样诋毁傅家远。 心中不屑,面上却作出苦恼之色:“唉,三殿下所言极是,四殿下他确实顽劣不” 她倏然停住,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好似真的是刚刚意识到自己不该议论皇子的孩童一般。 她无助地看着傅子铭,眼中噙出几滴泪来,砰地一声跪了下去:“三殿下,云初失言,还望三殿下不要怪罪,求三殿下恕罪。” 傅子铭嘴角笑意更甚,他从位子上站起,绕过书桌行至沈云初面前,亲手将她扶起来:“云初不必惊慌,我既然将你当作自己人,自然是不会怪罪你的。只是这些话以后可不能对外人说了,知道吗?” 沈云初低着头抽泣道:“知道了,多谢三殿下。” 拍了拍她的头顶,傅子铭轻声道:“云初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能这样。” 沈云初应了一声,赶忙用袖管将眼泪擦拭掉。 傅子铭重新坐回书桌后,对沈云初道:“我今日唤你来也没甚大事,不过就是想叮嘱你几句关于四弟的事,四弟从小便不爱读书,性子也野,对我这个三哥也不亲近,我就是想管他也不成。唉还望云初多多费心了。” “三殿下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啊,替三殿下分忧是云初应该做的。三殿下不必忧心了,我定然会看好四殿下的。” 沈云初表忠心的模样令傅子铭心情大好,十一岁的孩童果然好骗,随意说两句便被收买,直接就变成为他分忧了。傅家远的性子他可是了解的,那东西最讨厌人管教他,现下沈云初管得越严,两人之间定然更加疏远,沈云初也必定更加倾向于他。 这厢傅子铭暗自高兴着,却不知沈云初早已看穿了他的那点心思,所有的话不过都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罢了。 “这样便好,我也不多留你了,改日你再来。”傅子铭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转眼便送客。 沈云初笑着行礼告退,转身出了泰光宫的书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共进晚餐 从泰光宫回来,沈云初一进书房,就看到傅家远坐在位子上,眼神阴沉。 想了想他生气的原因,沈云初颇有些头疼。 得,她还得想法子哄这位爷 “去哪了?”傅家远声音中带着寒意。 “泰光宫。”沈云初如实答道。 傅家远冷哼:“傅子铭说什么了?” 沈云初微微垂首:“三殿下说让我管好您。” 傅家远嗤笑一声,嘲讽之意尽显。 从位子上站起来,他来到沈云初面前,伸手挑起她下颔,迫使她看着自己:“是不是觉得他特别温文尔雅、善解人意,恨不得赶紧把我甩了去找他?” 沈云初看着他,没有回答。 见她没说,傅家远便当她是默认了。 收回手,他转身就向外走去。 “殿下。”沈云初出声叫住了他。 走到他身前,云初仰起头,直直地望进他双眸中,认真道:“我不喜欢他这个人。” 顿了顿,她强调道:“是非常非常不喜欢。” 傅家远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惊讶。 除了父皇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傅子铭比他好。在众人看来,三殿下谦和有礼、文质彬彬,而他却不学无术、性格顽劣。 可是,如今沈云初告诉他,她非常不喜欢傅子铭。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傅家远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因为他诋毁殿下,所以我不喜欢他。殿下明明十分聪慧的。”沈云初一字一字地清晰道。 傅家远看着她,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终于来了个有眼睛的了。 极力维持着自己冷漠的表情,傅家远沉声道:“哦,我知道了。” 沈云初看着他别扭的模样,内心不禁发笑。傅家远着实是孩子气,随意夸几句便高兴成这样。 “殿下的文章应该写好了吧?”沈云初问道。 傅家远笑容一僵,转过身去将桌上的宣纸拿给了她。 “你还是夸我的时候好看一点。”他轻声嘟囔道。 沈云初笑了笑:“殿下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智勇双全。” 闻言,傅家远面色微红,咳嗽了两声,故作镇定地背过了身去:“你赶紧看吧。” 沈云初瞥了他一眼。 现在倒开始催她看文章了,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可怜巴巴地求夸奖。 将宣纸在一旁的小几上铺平,沈云初细细看了起来。 半晌,她收起了宣纸,默不作声地将其放回了书案上。 “我写得不好吗?”傅家远小声问。 沈云初盯着他,没有讲话。 傅家远心里愈发没有底了。他往常从来不写先生布置的文章,这是头一回,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着实不知道一篇好的文章是如何的。 沈云初却又看了那宣纸一眼,字迹的确歪歪扭扭,应该是他的不假。 “殿下写的太好了。”沈云初由衷的感叹。 脉络清晰,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不失文采。这样的一篇文章,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所作。 当然,从小在沧溟阁长大的人除外。 傅家远从未认真听过课,所有的书都是自己学的,一篇文章能写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天赋异禀。 “真的吗?我真的写得很好?”傅家远看着她复杂的神色,有些怀疑她这句夸赞的真实性。 沈云初点点头:“写得很好,我就说殿下聪慧。” “嗯。”傅家远故作冷淡地稍仰起头,不去看她。 沈云初好笑地望着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别老仰着头,脖子会僵住的。” 傅家远下意识地摆正位置,突然意识到沈云初是在打趣他。 瞪着她,傅家远咬牙切齿:“沈云初!你连我都敢打趣!” 沈云初赶忙往门口跑,边跑边道:“殿下您先歇着,云初也写文章去了。” 话音未落,身影便夺门而出。 傅家远看着那道略微有些清瘦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 被人夸奖的感觉,真不错。 正想着,却见那身影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往他桌上扔了个东西,撂下一句话后又跑了。 “这是苏先生给的字帖,殿下您要练五页,练完再休息。” 伸手拿起桌上的那本字帖,傅家远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十三了竟然还要和六弟一样练字帖。 罢了,既然是她让自己练的,那便练吧,谁叫他归她管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中,香芸赶紧迎了上来:“少爷,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沈云初好笑道,“帮我研墨。” 香芸应了一声,取出笔墨纸砚,摊在屋子临窗摆着的桌上。 沈云初提笔,一行行清秀而不失风韵的字便跃然纸上。 她前世在沧溟阁学的那些都够她去考状元的了,苏煜随便布置的文章又怎能难得了她? 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写完了,通读一遍没什么问题后,便准备等墨迹干涸后放起来。 小吉子却在这时候来请她,说是傅家远要和她一起用晚膳。 沈云初愣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让小吉子先回去,自己稍后便到。 一旁的香芸却好像被吓傻了一般:“少爷四殿下要与您一同用膳?这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在景和宫,他就是规矩。”沈云初用指尖掸了掸衣角的褶皱,“你也不必跟来,左右也是我服侍他吃饭,不可能同桌的。” “可” 沈云初微微蹙眉:“还有问题?” “没没了,少爷您快去吧。”香芸低头道。 沈云初推门而出,去了傅家远的屋子。 走近餐桌,傅家远掀了锨眼皮:“来了?” 沈云初应了一声,拿起傅家远面前的筷子,站在了他身后。 傅家远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这是干什么?” “伺候您用膳啊。”沈云初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 傅家远揉了揉额角,被气笑了。 “沈云初,你存心的是不是?我吃饭向来不喜欢人在旁边伺候。” 沈云初又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傅家远可能真的是邀请她共进晚膳。 这也不怪她,毕竟与皇子共进晚膳是无上的殊荣,她也没做什么可以获此殊荣的事情。 难不成就是因为把他给哄开心了? “给我坐到那去。”傅家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是。”沈云初应道,赶忙走了过去。 傅家远这才满意,伸手一挥,大爷一般地道:“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 沈云初等着他动筷子后才开始夹菜。 傅家远一边吃,一边用眼神留意着对面的人。正所谓食不过三,因而只要看她哪些菜吃三口即可。 夜合虾仁夹了三次。 干烧网鲍鱼夹了三次。 酥炸炉鱼条夹了三次。 素白菌夹了三次。 咸点吃了蟹肉海棠果,甜点吃了七彩冻香糕。 过了一会儿,见她放下筷子,傅家远问道:“吃好了?” “吃好了。” 沈云初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傅家远吃,毕竟这位爷还没吃完,她可不能率先离席。 傅家远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吃完后问她:“记住我喜欢吃哪些了吗?” 沈云初疑惑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傅家远倒吸一口气:“我都放这么慢了你还没看清我喜欢吃的?” 沈云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无语道:“是云初疏忽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天知道你放慢用膳的速度,是为了给我看你哪道菜夹的次数多啊 “殿下往后若是想让云初记住您爱吃的菜,还是直接同云初讲吧,您的心思有点难猜。” 傅家远笑得僵硬:“行,我记住了你现在赶紧给我走。” 沈云初站起来行礼:“云初告退。” 话音未落,赶忙转身往外走。 一不小心就又把这位爷给惹怒了,再不跑怕是小命不保。 这位实在是太阴晴不定了心思着实难猜啊。 沈云初走后,傅家远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突然冲一旁的小吉子招手。 小吉子赶忙小碎步跑过来:“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以后给沈云初的菜谱里多放几次夜合虾仁,干烧网鲍鱼,酥炸炉鱼条,素白菌,还有蟹肉海棠果,和七彩冻香糕。” “好,奴才记住了,殿下您放心吧,一定嘱咐好。” 傅家远满意地点点头,向着外面的书房走去。 他得先去看看明日先生要讲的东西,到时候在沈云初面前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又能被夸了。 嗯,十分聪慧,这句他十分喜欢。 小吉子看着自家殿下往书房走,震惊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家殿下几时这么爱读书了?平日里若不是有他们清扫,那书房的灰都能积上一寸了,今日却在书房里待得那么起劲? 傅家远正准备进书房,转头却见小吉子站在那里不动了。 “小吉子,想什么呢?”微微蹙眉。 “哎哎殿下,来了来了。”小吉子赶忙跑上前,随他一起进了书房。 坐在书案前,傅家远刚准备拿起书来看,手却突然顿住了。 “小吉子,研墨。”他淡淡道。 “是。”小吉子照办。 傅家远执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小吉子一边研墨,一边抬头偷偷看了眼傅家远的脸色。 有点沉。 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多想,专心研起墨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他抢走我这么多东西 第二日,沈云初随傅家远一起到了文修宫。 甫一进门,便看到六皇子傅清言正与他的伴读做游戏。 六皇子的伴读刘清扬是兵部尚书四子,外界均夸赞其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因着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所以今天才与沈云初相见。 “四哥!”见着傅家远,傅清言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巴巴儿地跑过来摇他的袖子。 “给四殿下请安。”刘清扬行礼道。 傅家远嗯了一声,便兀自带着傅清言去一旁玩了。 “这位便是沈公子了吧?”刘清扬转头看向她,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沈云初作揖:“刘公子。” 刘清扬回礼:“沈公子乃京城神童,久仰大名。” “刘公子谬赞了。”眼眸微垂。 正说着,沈云初的后衣领却突然被人轻轻提了两下,随后一叠纸便被人从她身后递了过来。 伸手接过纸,沈云初转头看向身后的傅家远。 傅家远对着她手中的纸扬了扬下颔:“你让我练的字帖。” 沈云初略微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傅家远会这么听话,竟然真的按照她说的做了。 缓缓展开宣纸,一个个端正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她唇角微勾:“嗯,不错。” 闻言,傅家远略微侧过身子,右手握成拳,抵在稍稍弯起的唇边,故作镇定。 “把昨日写的文章都交给我吧。”苏煜走了进来,跟在一旁的是傅子铭。 刘清扬和沈云初赶忙一起向傅子铭行礼。 傅子铭笑着走过来,亲自伸手将沈云初扶起:“云初不必多礼。” 胳膊微微一僵,沈云初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去看傅家远。 果然,这位爷脸色黑得像煤炭一般。 沈云初刚想和他解释几句,他却拿着自己的文章走向苏煜。 沈云初无奈,只得拿出自己的文章纸,跟在他身后。 见傅家远竟然来交作业,苏煜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然后笑眯眯地接过了纸。 没有先生会不喜欢交作业的好学生。 苏煜展开纸,细细看去。 沈云初视线越过傅家远,望向苏煜面前铺展的文章。 眉头微蹙。 又仔细看了看,沈云初不禁抿紧了唇瓣。 这不是他昨天给她看的那一篇。 苏煜看完后,从中指出了一些不妥当的地方,随后将自己的批注连同文章一起交还给了傅家远。 “殿下这篇文章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些地方逻辑不通顺,文笔也欠佳。不过这是殿下第一次写,已经很不错了。” “多谢先生。”傅家远接过,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有看沈云初一眼。 等苏煜给她讲解完,沈云初走到傅家远身旁坐下,从他手里抢过文章,又拍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为什么改了?”她冷声问。 傅家远皱着眉从她手里把文章抢回来,压在书下:“你管得着吗?” 沈云初冷笑:“我不知殿下为什么要藏拙,只是云初不喜撒谎,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那就不要交代。”傅家远不耐烦道。 沈云初咬了咬唇。 若是傅家远执意不肯将自己的真实才学显露出来,皇上看不见他的改变,自然也就不会对她和侯府有任何改观。 她试图劝说傅家远:“殿下,您只有让陛下知道了您的才华,陛下才能更加重视您,大家才会夸奖您。” “你懂什么!”傅家远突然发怒,目眦欲裂,“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云初一怔,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殿下,您” “对不起。”他闭上眼道。 沈云初抿唇不语。 “对不起,不该这样跟你说话。”傅家远睁开眼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沈云初摇摇头。 是她想得简单了,一个皇子,幼时丧母,即便皇上喜欢,可后宫的事皇上又不会常管。 “殿下,我和三殿下” “我知道,没事,”傅家远笑了笑,“就是看他对你这么亲近,我不开心。” “他都已经抢走我这么多东西了”他轻声呢喃。 沈云初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没事的。” “都没事了。” 傅家远低着头,半晌,方才抬起来,冲她笑了笑。 先生开始讲课,两人都坐好,翻开了书。 暖光从窗棂外投进来,在屋内铺洒下一片光影。 沈云初无意中侧头看去,却见身旁的人右手执笔,棱骨分明的手指轻握在暗红的笔杆上,清隽的身影被笼在光影之中,神情专注。 唇角微微上扬,沈云初将视线移回书本。 甚是欣慰啊。 待苏煜讲完后,众人便纷纷起身到西厢房去用膳。 三位皇子一桌,两个伴读一桌。 这厢沈云初同刘清扬坐在一起,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贯彻落实得很好。 另一边,傅子铭和傅家远都静默不语,只有六皇子傅清言在不停地叽叽喳喳。 沈云初正吃着,却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云初,来这边吃吧。” 刘清扬夹菜的手倏地一顿,抬眼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沈云初头皮一紧,回头下意识去看傅家远的脸色,却见他神色如常,依然自顾自地吃着饭。 见此情形,沈云初内心稍定。她冲傅子铭笑了笑:“多谢三殿下好意,云初方才已经吃饱了,就不过去了。” “别啊,”傅子铭笑道,“我们这儿的上汤白玉味道极佳,快来尝尝。” 沈云初笑容愈发僵硬:“真的不用了,多谢三殿下好意。” 开什么玩笑。且不说她本就不能与三位皇子同桌用膳,就算是可以,她若是应了傅子铭的邀请,傅家远还不得把她整到褪一层皮? 见傅子铭似乎还想继续劝她,沈云初赶紧转过头来,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拒绝。 可这位三殿下摆明了就是想挑拨她和傅家远的关系,依然冲着她的背影道:“云初不必担心,我们都不是外人,过来一起吃无妨的。” 沈云初刚想再推辞,却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腕,直接拉了出去。 傅家远不顾沈云初的挣扎,等到了屋外才放开她。 院中种了几棵梨树,浅白似雪的花朵簇在枝头,清雅脱俗。 微风拂过,几瓣莹白在空中悠悠打着旋儿,又轻轻落在她似丝绸般的发端。 清香四溢中,眼前的人微蹙着黛眉,轻揉白皙手腕:“殿下,您这是做甚?” 傅家远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这不是看他太烦,所以就直接把你拉出来了。” 沈云初朱唇轻扬:“殿下往后不必如此,为了云初得罪三殿下,没有必要。” 傅家远却突然笑了,带着几分轻蔑:“他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吗?那我们何不陪着他演这出戏?” 沈云初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傅家远竟然看得出傅子铭的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傅家远不会和她生出嫌隙,为她提供了不少方便。 毕竟,哄这位爷还是很累的 “殿下看得出就好,免得回头再冤枉云初。”沈云初笑眯眯道。 傅家远猛地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冤枉你了?” “没有没有,殿下如此聪慧,怎的会冤枉云初呢?”沈云初赶紧改口道。 傅家远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着正房走去。 正准备进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四殿下,皇上唤您和沈小少爷前去御书房。” 傅家远眉头瞬间皱起:“父皇让我和沈云初一起去?” “是。”太监躬着身子,恭敬道。 傅家远还想再问,却听身旁的沈云初道:“多谢公公,云初初来乍到,还望您领路。” “应该的。”那太监笑了一下,却没有动,而是等到傅家远先走后,才跟在两人的身后。 不止傅家远想不通,沈云初也有些奇怪,为何这傅玄礼突然传唤她过去呢?若是单单传她一人可能还说得过去,却为何又加了一个傅家远呢? 两人一同走到御书房外,有宦官先进去通报了一声,半晌才又出来,将这两人引了进去。 说起来,沈云初与文央皇帝傅玄礼也并非初次见面了。 上一世,傅玄礼曾应叶付林的邀请出访西辰,沈云初作为三军统帅,自然在宫宴上与其打过照面。 走进御书房,傅家远先行请安,沈云初俯身跪拜。 “云初快些起来吧,不必多礼。”傅玄礼温和道。 “谢陛下。”沈云初站起身来,微垂着头。 傅玄礼笑着摇了摇头:“云初这般拘束,倒是让朕也有几分紧张了。” 屋内本来有些微妙的气氛瞬间被这句调笑打破。 沈云初笑着抬起了头,微一拱手:“是云初疏忽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哎,”傅玄礼笑着挥了挥手,“朕怎么会怪罪你呢?朕还要感谢你啊。” 沈云初有些愣怔,却不知傅玄礼为何突然要感谢自己。 “父皇,您要感谢云初什么啊?”傅家远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傅玄礼睨向他,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我听苏煜说了,你现在听课也认真了,布置的文章也都写了,这可不是云初的功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皇后 沈云初心中的石块瞬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本以为傅玄礼宣她来必定是和朝堂的事有关,却没想到只是为了感谢她把傅家远带好了。 这么一来,她本来担心傅家远藏拙会影响自己的计划,现如今却是再也不用害怕了。 傅家远嬉皮笑脸:“云初天天板着个脸,凶的要命,我岂敢不从啊?” “我没有”沈云初小声反驳。 傅家远瞥了她一眼:“没有吗?” 沈云初撇了撇嘴:“那还不是为殿下好。” 傅玄礼看着眼前二人的对话,不禁笑出了声。 隔空对着傅家远的额头指了指:“我看是你天天板着个脸凶人家云初吧?” 傅玄礼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 他好像是有点凶来着 沈云初笑着解围:“陛下说笑了,四殿下平日里自己也很用功,云初不过是督促了一下罢了,殿下很是聪慧,很多问题一讲他就懂了。” 傅玄礼笑看向傅家远,眼神中带着欣慰与骄傲。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跟着云初学。” 傅家远哎了一声,应下了。 傅玄礼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赶紧回文修宫吧。” “云初告退。”沈云初行礼,跟在傅家远身后走出了御书房。 傅家远想绕道去御花园玩一圈,沈云初因着心情愉悦,也就没有拒绝。 两人刚绕过一座假山,便看见刘清扬和傅清言正坐在小亭子里。 见他们过来,傅清言开心地伸手招呼:“四哥,快来,清扬正给我讲故事呢!” 傅家远难得心情好,破天荒地问:“讲了什么?” “昭君出塞。”傅清言回答。 沈云初一愣,看向刘清扬。 那边傅清言拽着傅家远的袖子:“四哥你说,王昭君这么不想和亲,那为什么还要去呢?” 傅家远低头看着他:“父皇叫你做的事情,你敢不做吗?” 傅清言缩了缩脖子,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倒也不止是这些。”刘清言出声对着傅清言道。 “哦?除了皇命难违还有其他原因吗?”傅清言好奇。 傅家远不禁侧目看向他。 “若是昭君没有去,会给国家带来什么?殿下觉得一个人可以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国家利益吗?” 不等傅清言回答,傅家远却先笑出了声。 “刘公子此言差矣,如果国家要靠着一个女子的牺牲才能支撑下去,那么这样的国家岂不是太可悲了?” 沈云初抬起头,看着身前的背影。 “可是,如果仅仅牺牲一个女子就能换回两国之间的和平,又何乐而不为呢?”刘清扬反问。 的确,如果没有联姻,那么战争会更加频繁,死伤也会更多。 这位刘公子着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眼下,沈云初却更加期待傅家远的回答。 “两国之间的和平岂是联姻就能缓解的?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联姻再多也没有半分用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白白牺牲掉一个女子?” 一句话,令刘清扬再说不出话来。 沈云初唇角微微弯起,心中是说不出的愉悦。 他会是一位好皇帝。云初心想。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沈云初吓了一跳,赶忙回过神来。 傅家远收回手,俯身平视着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沈云初往他身后看去,才发现傅清言和刘清扬都已经走了。 “没想什么。殿下,咱们也回文修宫吧。” “好啊,走吧。”傅家远直起身,背着手往前走。 沈云初抬步跟了上去,却听见他道:“哎,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特别玉树临风?” 沈云初一个没留神踉跄了几步,赶忙稳住身形,唇角微微抽搐:“殿下您一直都特别玉树临风。” “嗯,这我是承认的。”傅家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沈云初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两人回到文修宫,正赶在先生讲课之前。 傅家远如今上课再不捣乱,还听得很认真,导致几位先生讲课时都会对他频频点头。 他见到先生对自己表现的肯定,心里高兴,行动上便会更加认真,有时不懂的还会直接问先生。 对此,沈云初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表现得越让先生满意,傅玄礼听到的夸赞自然也越多。 先生讲完了,沈云初刚准备收拾好书后和傅家远一同回景和宫,却见傅家远拿着书本便去找先生提问了。 重新坐下,沈云初摊开书本,准备先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做了。 正写着,身边的位置上便坐了一个人,沈云初抬头看去,便见到傅子铭正看着她写的东西。 “三殿下,您怎么过来了?”沈云初笑问。 “方才一直没找到你,现下过来问问,午膳时四弟把你拉出去以后,没有为难你吧?”傅子铭一脸关切。 沈云初瞬间哭丧了脸,低着头道:“四殿下生气了,还骂了我。” “怎么骂你的?这真是太不像话了!”傅子铭义愤填膺。 “他他说我愚蠢至极”沈云初小声道。 傅子铭蹙眉:“云初别听他的,你可是神童,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呢?” “什么像谁说的那样?”头顶突然传来阴沉的声音。 沈云初悄悄看了眼傅家远,随后瑟瑟发抖地往一旁的墙上靠。 “四弟,我正准备说你呢,你怎么可以随便骂云初呢?”傅子铭义正言辞地谴责。 傅家远扫了躲在墙角的沈云初一眼,冷哼一声:“沈云初是我的伴读,我想怎么样,还不劳烦三哥来管。” 话音未落,他看向沈云初,不耐烦道:“起来,别在那哼哼唧唧的,赶紧走了。” 沈云初颤抖着手拽住傅子铭的衣袖,拼命地摇头。 “四弟,你” “三哥还是多管管自己吧,别人的事少管。”说着,他抬手将沈云初从里面拉了出来。 “把书都给我抱上,赶紧走。”傅家远吩咐道。 沈云初颤巍巍地抱起桌上所有的书,无助地看向傅子铭。 衣领被人猛地向后一扯,傅家远的声音再次传来:“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是是”沈云初吓得赶紧转头往前走去,不敢再看傅子铭。 走出文修宫,沈云初往后望了望,没看见任何人影。 手中蓦地一松,所有的书便到了傅家远手中:“这多重啊,还是我来拿吧。” “哎,殿下您给我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小吉子赶紧跑到他面前伸出手。 “去去去,”傅家远赶人,“我帮云初拿书,你瞎起什么哄?” 小吉子噤声,不敢再多言。 傅家远走到沈云初身边,瞥着她:“我骂你了嗯?” 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几丝轻佻与不羁。 沈云初笑容僵硬:“没有没有,殿下怎么可能骂过我啊?” “那你跟傅子铭胡说八道?”傅家远哼了一声。 “这不是演戏嘛!”沈云初不自然道。 傅家远盯着她,点点头:“嗯,戏演得倒是不错。” 沈云初眼神瞥向一旁:“彼此彼此。” 身后突然走来一个人,一直走到两人面前,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殿下,皇后娘娘请沈小少爷前去一叙。”那宫女虽是前来请云初,话却是对着傅家远说的。 傅家远回头看了沈云初一眼,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沈云初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傅家远回身看向那宫女:“既然是母后有请,那你便带着她去吧。” 宫女俯身行了一礼,转身为沈云初带路。 沈云初抬步向前,擦过傅家远的时候,她听见他低声在她耳畔道:“多加小心。” 步子一凝,沈云初微微点了下头,随后又向前走去。 她倒是好运,一天里连续被皇上和皇后召见。 “还请沈小少爷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那宫女冲着她行礼,随后便走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她从里面拉开门,示意沈云初进去。 沈云初抬步跨过门槛。 屋内没有焚香,略显清冷。 令沈云初惊讶的是,眼前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止皇后一人,还有自己的二姐沈娟。 心神一凝,她俯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 “云初不必多礼。”上首女子淡然道。 “谢娘娘。”沈云初站了起来。 皇后手中捏着一枚簪子,对着光细细赏看着,光线透过其上镶嵌的宝石,在她雍容华贵的面容上留下彩色光斑。 “沈贵妃,你看这个簪子怎么样?”皇后突然开口,视线却依然看着手中的簪子。 沈云初和沈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 沈娟轻笑:“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闻言,皇后嘴角也挂上了温婉的笑容,目光看向沈云初:“那你说,我将这枚簪子赠予云初可好?” 沈娟脸色倏然煞白,放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收紧。 沈云初心中亦是一凉。 皇后这句话,明显是说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 面上不动声色,沈云初装作不解的模样:“皇后娘娘,云初是男儿,怎么能用这种女儿家用的东西呢?” 皇后看向她,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簪子。 见此情景,沈云初内心稍定。 显然,皇后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因而现在才会有此番存疑的举动。 而方才,她根本就是在试探自己。毕竟,若云初真的是一个普通十一岁孩童,皇后刚才那样早就将她吓个半死了。 试问,有多少人扛得住欺君之罪败露?就连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的沈娟都变了脸色,更何况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沈娟此时也回过神来,赶忙笑道:“是啊,娘娘若是将簪子赠予云初,她也最多就是收着,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皇后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沈云初,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她不看沈娟,是因为她知道沈娟最擅掩藏内心所想,却没想到反而错失了发现端倪的好机会。 沈云初也不怕,直接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跟她对视,还不时地眨两下,童真尽显。 沧溟阁培养出的第一细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怕这些? 皇后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禁开始怀疑起来。 这个沈云初,要么真的就是男儿身,要么就是装得太好。联想到她的年龄,皇后更为倾向前者。 既然如此,那就定是她的消息出了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淤青 “皇后娘娘,您一直看着云初做什么啊?”沈云初估计她纠结的差不多了,便开口打破了平静。 皇后依然笑得温婉,决定再试探一次:“因为云初长得美啊。” 沈云初一对小眉毛顿时蹙了起来:“娘娘,美是形容女孩子的,云初不美。” 闻言,皇后基本判定沈云初就是男儿身了。 心中暗暗恼怒,她花了这么多银两,那人却竟然给了她一个假的消息。 想来也是,沈云初是西平侯府唯一的嫡子,往后是要做世子的,西平侯怎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既然云初不喜欢,那这簪子便赠予沈贵妃吧。”皇后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有些黯然,随手将簪子往沈娟的方向一送。 “多谢娘娘。”沈娟接过,谢恩道。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客气,心中却又开始盘算。 铭儿曾与她讲过这位沈小少爷已经衷心于他,还说沈小少爷十分天真无知,随意说几句便交付了忠诚,日后定能成为傅岩的一大助力。 有西平侯府的鼎力相助,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毕竟西平侯府旁边还连带了一个左都督陈少安。 “我常常听铭儿提起云初,他说云初很是聪慧,和他也兴趣相投,不知云初可喜欢他?” 沈云初笑了笑:“三殿下待云初很好,而且智勇双全、温和有礼,三殿下最好了。” 皇后顿时喜上眉梢。 做母亲的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欣慰不已。 “云初谬赞了,铭儿哪有你说的” 正说着,她的话却被屋外的一阵杂乱打断。 隐隐约约的,沈云初听到外面宫女似乎在阻拦什么人。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您等奴婢先去通报一声啊,您” “起开。”熟悉的声音。 沈云初回过头,就看见傅家远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四殿下这是何意?”皇后瞬间皱起了眉头,不满地问道。 傅家远看了沈云初一眼,随后躬身行礼:“给母后请安。儿臣唐突,给母后先赔个不是。” “你既然知道自己唐突,还硬闯进来?” 傅家远低头一哂,伸手拽住一旁沈云初的袖子,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沈云初一个踉跄,随后便靠在了他旁边。 抬眼看向皇后,他眼中锋芒尽露:“我来把我的人带回去。” 眉头微挑,沈云初抬头看向身旁的傅家远。 衣袖被他攥在手中,指腹不时轻扫过她的手背,微微发烫。 “我不过是叫沈小少爷来说几句话,顺便让他和沈贵妃姐弟相见一下,你倒是急着跑来问我讨人,不顾礼仪,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皇后冷着声音道。 傅家远嗤笑一声,眸中尽是冰冷:“我有没有人教,母后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皇后瞳孔猛地一缩,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什么意思?” 傅家远没有理会她的问话,挑了挑眉梢:“母后歇息着吧,儿臣便带着云初先回去了。” 话毕,没有再理会皇后,拉着沈云初的衣袖便往屋外走去。 沈云初秉持着做戏做足的原则,脚下跟着傅家远走,却不时地回眸看皇后两眼,带着水光的瞳仁看着分外可怜,好似真的是天天被傅家远欺压一般。 “快点走!自己没脚啊?非要我拽着你!”傅家远厉声呵斥。 沈云初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小跑着跟上傅家远的步伐。 出了坤宁宫,沈云初又做贼一般地偷偷向后瞄,看见不远处跟了两个宫女。 她轻咳了两声,小声道:“有人跟着。” 闻言,傅家远猛地甩开手中握着的衣袖,沈云初直接借力撞在了宫墙之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跟皇后聊得这么开心,怎么不直接去当傅子铭的伴读啊?” 沈云初半侧着身,靠着墙抽泣:“四殿下,云初没有云初只是觉得皇后娘娘面善,所以才多聊了两句” “呵!”傅家远冷笑,“你是不是看所有人都面善,就我一个是罗刹?” 沈云初顺着墙往下滑,最终缩成了一小团,她不停地哭着摇头:“没有,云初从未这么想过。” “四殿下您,您这是在干什么啊!”沈娟的声音传来,一股力量将云初从地上拉起。 她看着面色惨白的云初,玉指拂去她脸颊挂着的泪珠,转头怒视着傅家远:“四殿下,我们云初在西平侯府从未吃过苦头,还望您能善待。” 傅家远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她怀中的沈云初,轻声道:“别哭了,她们走了。” 闻言,沈云初稍稍推开沈娟,向后看去。 果然没人了。 然后,她又看了看沈娟身后站着的婢女,目光带着几分探究,随后又看向沈娟。 沈娟明白了她的意思,冲她点了点头:“碧莲是我从侯府带来的,最是衷心可是云初,你怎么能这样被人欺负?” 知道周围都安全后,沈云初吁了一口气,抬袖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涕。 见此情形,沈娟不禁愣住了。 这是演得哪一出? 沈云初冲着她笑了笑:“二姐不必担心,我与四殿下关系好着呢。” “啊?那方才”沈娟更加不明白了。 沈云初抿唇:“没事,就是我跟殿下闹着玩儿的,二姐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和殿下也先会去了。” 不等沈娟回应,她便拉着傅家远走了。 她的这些计划,不需要太多人知道,知道太多对他们没有好处。 “刚才疼吗?”傅家远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 “嗯?什么疼不疼?”沈云初没反应过来。 傅家远叹了口气:“我说你刚才撞的疼不疼?” “不疼不疼。”沈云初笑眯眯地看着他。 开玩笑,要是胳膊撞个宫墙都觉得疼,那她还怎么在沧溟阁活啊? 傅家远不信,伸手拉起她的胳膊,不顾她的阻拦将袖子卷了上去,随后倒吸了一口气。 一大片淤青在泛着玉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可谓是触目惊心。 眉头蹙起,傅家远加快了步子:“快走,回景和宫以后传太医来给你看。” “哎,殿下,这真的没事,”沈云初追上他道,“您要是请了太医,皇后他们必定知道是给我治伤的,您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好?” 傅家远倏地停下步子,低头望着她:“我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沈云初赶忙解释,“但是他们以为我们之间嫌隙很大,您要是这样,那之前就全白演了,云初这伤也就白受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这总不能不治吧?”傅家远烦躁道。 沈云初心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伤,面上却只得顺着他:“云初自己有带伤药,很管用的,自己涂一点就行了。” “真的管用?”傅家远问。 沈云初认真地点了点头。 傅家远嗯了一声,准了她的治疗方法。 到了景和宫,沈云初回到自己的屋中,让香芸去找支活血化淤的药膏来。 进宫前,林海韵曾让她给自己准备了各种外敷内服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少爷,您是怎么了?”香芸找出药膏递给她,担忧地问。 沈云初将药膏接过:“没事,就是碰了一下。” 门被人打开,傅家远站在门口。 “殿下,您怎么来了?”沈云初微蹙着眉。 傅家远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内,从她手中拿过药膏,抬手便又要去锨她的袖子。 沈云初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他的手。 开玩笑,男女授受不亲,她让他锨了一次,还能让他锨第二次吗? 一旁的香芸更是吓了一跳,这四殿下上来就撩少爷的衣袖,这哪行啊? “别动,我来给你擦药。”傅家远蹙眉道。 “殿下,您怎么能亲手帮少爷擦呢?这不合规矩啊。”香芸赶紧站在了沈云初面前。 “伤是因我而起的,我自然要帮她擦药。”傅家远理所当然。 香芸抿了抿唇,无助地看向沈云初。 沈云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起了药膏。 “怎么了?”傅家远问。 沈云初看着地面,淡淡道:“因为刚才已经擦完了。” “哦,”傅家远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早些歇息。” 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香芸吁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沈云初:“少爷,您和四殿下他怎么” “这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沈云初淡漠道。 “可是少爷” “还有事吗?”沈云初打断她的话。 香芸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们都走后,沈云初缓缓褪下衣袖,将药膏涂在了伤处。 这些伤对于她来说本来也不算什么,所以她方才是不准备涂的,只想找出来应付一下傅家远。 可现下,她却改变主意了。 既然他这么上心,她涂一下又何妨呢? 药膏中放了薄荷叶,接触到伤处带起一丝的凉意。淡绿色的药膏覆盖在淤青之上,使得伤处显得更加严重了一些。 缓缓吁了一口气,沈云初重新穿好衣服。 怎么突然就觉得有些痛了呢? 以前受伤从不会有人来关心她,再苦再累都只能自己扛着,时间一久便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事儿了。 如今,只不过胳膊淤青了一片便赢得了关心,这伤就显得珍贵了许多。 沈云初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果然,一个人若是有人护着,自然就会变得娇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出宫 这一日,先生布置好要做的课业后便走出了文修宫。沈云初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东西回景和宫,侧眸却见傅家远趴在桌上看她。 “殿下怎么了?”她开口问道。 傅家远看着她:“你明日是不是就回西平侯府了?” 沈云初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宫中待了五天了。 “是啊,”沈云初点头,随后戏谑地看向他,“怎么?殿下舍不得云初走?” 傅家远双臂交叠着放在桌上,头搭在手臂上,闷声道:“嗯。” 沈云初有些惊讶。 倒是没想到这位四殿下还真依赖上自己了 不过,这于她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他越依赖她,往后西平侯府的地位就更加牢固。 “不过是休沐一日罢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云初笑道。 傅家远依然蔫在桌子上,毫无生气。 沈云初叹了口气,开始想法子哄这位爷:“好吧,那今日殿下就不必写课业了,明日再写。” 傅家远瞬间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双手扶上她的双臂:“你说真的?” 沈云初无奈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毕竟才十三岁,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那咱们出去玩玩吧?”傅家远提议。 不等沈云初回答,一个小小的身影却跑过来拽住了傅家远,兴奋道:“四哥四哥,你们要出去吗?” 傅清言的声音太大,直接引得一旁的傅子铭侧头看过来。 见状,傅家远摸了摸傅清言的头,然后回身对沈云初道:“没听见我们要出去吗?还不赶紧跟过来?” 说完,他拉着傅清言便走了,临出门前,傅清言还顺手扯上了刘清扬。 “哎,四殿下”沈云初无助地站在位子上,急得满头大汗。 转头看向殿内唯一剩下的人,沈云初眸中顿时噙满了泪花:“三殿下,您看四殿下他” 傅子铭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步走到沈云初面前,伸出手替她拭去泪水。 触手是一片的滑润,带着泛光水渍。 肤若凝脂。 指尖倏然变得发烫,傅子铭猛地收回了手,温声道:“云初不必难过,四弟就是这个性子,可是本质是不坏的。” “殿下”沈云初委屈地看着他,掀起了自己的袖子,“您看,这都是四殿下弄的,他真的本质不坏吗?” 傅子铭看着触目惊心的淤青,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神掠过那片淤青,看向一旁的白皙,傅子铭顿时觉得体内徒然升起几分燥热。 他已经十六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竟然对一个十一岁的男童起了这般旖旎的心思? 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手臂,傅子铭重新看向沈云初。 “四弟想必也不是故意的,云初别伤心了。”傅子铭开口道,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沈云初低着头,缓缓放下了衣袖。 “那四殿下现在带着六殿下出宫了,云初该去哪里啊?” 去我那吧。 傅子铭狠狠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温声道:“六弟还小,四弟就这么带着他出去我也不放心,不知道云初肯不肯为我去跟着他们?” 沈云初抬眸,朱唇微嘟:“为了殿下您吗?” 傅子铭看着她无辜的一对水灵眸子,不禁又有些心神荡漾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洁身自好了,竟然看着男童都能生出感觉来。 “对,为了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傅子铭道。 沈云初乖巧点头:“云初愿意为了三殿下去跟着他们。” 傅子铭笑着点了点头,沈云初便跑了出去。 于他而言,此时沈云初去缠着傅家远自然会让他心生厌烦,两人之间的嫌隙也就越大,沈云初也就更倾向于自己。 只是现在,他得赶紧回宫找个宫女来。 * 沈云初一路小跑着出去,这才在快出宫的地方赶上了几人。 傅家远慵懒地靠着朱红宫墙,左腿伸直踩着青石板,右腿曲起撑着宫墙,双眼微眯着看向她,不满道:“怎么才过来?” 沈云初上前几步笑道:“这不是殿下走得太快了吗?” 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傅家远右脚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站直了身子,率先向着宫门走去。 他们的身后,小吉子和傅清言宫里的小安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苦涩。 自己家殿下实在是太难伺候了啊这跑出去要是有了个三长两短的,他们简直是死不足惜啊! “殿下,宫外实在是危险,咱们还是回去吧。”刘清扬迟疑着上前道。 小吉子和小安子顿时双眼放光地看向他,仿佛见着了救星一般。 傅家远却看都没看他:“你平日里就只在尚书府里待着,不出去的吗?” “就是!”傅清言在一旁附和。 刘清扬抿了抿唇,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傅家远低头看向手里牵着的傅清言,好笑道:“你瞎起什么哄?” 傅清言抬起小脑袋看着他:“我觉得四哥说得对啊。” 傅家远笑了笑,伸手揉了几下他的发端。 走出宫门,几个锦衣卫便直接跟随在了他们身后。 傅清言顿时皱起了小眉头,驱赶他们道:“我们连宫女宦官都没带多少,你们跑过来干什么?” 当头的一位为难道:“可是殿下您们这样出去很危险啊,属下等也只是想保护您们的安全。属下等本来就是被分配来保护两位殿下的。”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锦衣卫,眼神有些复杂。 西辰有沧溟阁,文央有锦衣卫和东西两厂,虽说规模比沧溟阁大,可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沧溟阁。 不过可想而知,沧溟阁常常会与锦衣卫等人交锋,因而也算得上是老对手了。 可现在她却成了被锦衣卫所保护的对象,内心自然是有诸多感慨的。 傅清言还想训斥他们,却被傅家远拦住了:“你们要跟着也可以,就是跟远点,还有别被百姓发现了。” 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应下了。 他们早就料到了几位殿下的要求,因而方才便换上了常服。 傅清言嘟着嘴,仍然不满道:“你们要是不跟着来,谁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呢?自然不会有事情。” 几位锦衣卫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小殿下您真的太天真了啊您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几人面前,先前说话的锦衣卫走上前,撩开车帘。 傅家远步子稍顿了一下,随后上了车。 “四哥,你现在上了车他们等会儿肯定就不让我们下去了!只让我们在车里面往外看看。”傅清言焦急地拽着他。 傅家远没有说话,两手放在他胳膊下,用力一提,便将他提上了车。 “四哥!”傅清言挣扎着想要下去。 傅家远眼风一扫,傅清言顿时不说话了,委屈地坐在一旁,看着刘清扬和沈云初相继上车。 沈云初走上来,刚准备坐下,就听见傅家远对着外面道:“去倚红楼。” 马车没动。 沈云初抬眼看向他,嘴角抽了两下。 倚红楼,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见没有?我叫你带着我们去倚红楼,不然我们就自己走着去了。”傅家远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对着车外道。 半晌,车才动了起来。 沈云初向后靠去,闭上眼睛小憩。 驾车的人驭术极好,车身丝毫没有一点颠簸,沈云初歇息得安稳。 昨晚练功练到半夜,今晨起来又去文修宫上课,现下一静下来便顿时觉得乏了。 “云初,到了。”身侧的刘清扬将她叫醒。 沈云初睁开眼睛,混沌了一瞬,随后恢复了清明,对着刘清扬微微颔首致谢。 几人陆续下了车,傅家远走在最前头。 沈云初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他究竟要怎么进去。 毕竟,他们几人一看便知是孩童,谁会放孩童进花楼呢? 却没想到,傅家远根本没有进倚红楼,而是往一旁的一个茶馆去了。 甫一进门,入眼的便是纷繁景象,一个小二跑了过来,问他们想要坐在哪里。 傅家远指了指后面,小二应了一声,便将他们往后带去。 从后门出了大堂,便是一个清幽的院子,两旁种满了紫竹,唯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嵌在其中,曲径通幽。 几人顺着小径走着,周围是一片的静谧。 走了百十步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小桥流水之上是一个墨色的亭子,四周围了彩纱,随风飘荡。 桥的另一头是一间茅草屋,造的却十分精巧,看起来玲珑雅致。 傅家远转头看向沈云初:“想坐在哪?” 沈云初回眸向后一望,果然看见小吉子小安子和几位锦衣卫跟在他们后面。 若是想要保护他们安全的话,这几位自然是坐在外面更能观察到全貌的。 于是乎,沈云初对他道:“茅草屋吧。” “不要!四哥,我想坐在那个亭子里,你看那周围的纱多好玩啊。”傅清言反对道。 傅家远没有理会他的不满,牵着他便上了桥,略过亭子,直接向着茅草屋走去。 “四哥!”傅清言赶忙叫道。 “做甚?”傅家远看也没看他。 傅清言的声音顿时小了:“我想坐在亭子里嘛!” 傅家远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睨向沈云初:“可是管我的人要坐茅草屋,只能委屈下你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刺客 傅清言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能管自己四哥。 回头细细打量了一番沈云初,傅清言小嘴不禁撇了撇。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怎么就能管得住四哥呢? 刘清扬在一旁看着几人的交流,没有作声。 几人走过石拱桥,进了茅草屋坐下。 那小二走来轻声问傅家远:“公子,还是老样子吗?” 傅家远点了点头:“普洱,茶点比原先的各加三份,还有外头坐着的那些也伺候好些。” “晓得了,铁定给您照看好喽。”小二笑着道。 傅家远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出去。 小二躬身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四哥,你带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啊?”傅清言抱着小胳膊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喝茶吃茶点还没意思?那你想干什么?”傅家远懒懒地看向他。 傅清言嘟囔道:“起码上街逛逛什么的。” 傅家远嗤笑一声,笑骂道:“你就别得寸进尺了,带你出来就不错了。” 门扉被人轻叩两下,傅家远喊了一声,小二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将茶具摆上桌,随后从手臂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碟碟茶点。 眼前陡然闪过一丝光,沈云初蹙眉向着门外望去。 亭子里原本应该坐着的几人此时均已倒下。 收回视线,沈云初目光探向那小二的衣袖。 最后一碟茶点被摆上了桌,小二满脸堆笑地冲着几人躬身行礼,右手不着痕迹地伸向了左袖当中。 随后,他面色陡然煞白,不敢置信般地又摸了两下。 什么都没有。 脖颈间骤然一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宛如鬼魅一般:“是在找这个吗?” 颤抖着向下瞥了一眼,果然是自己先前藏着的那把匕首。 这个孩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衣袖里取出匕首的? 沈云初冲着对面的三人道:“都出去,看看能不能把外面那几位叫醒,让他们赶紧过来。” “好。”刘清扬站起身来,拽着吓傻了的傅清言就往外跑。 见傅家远没有动作,沈云初眉心微蹙:“还不快走?” “你不走我就不走,”傅家远气定神闲地沏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还是好茶。” “傅家远!”沈云初扬高了声音。 这位可是她和西平侯府的护身符,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她可找不出第二个好方法来保全侯府安危了。 傅家远睨向她:“哟,都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沈云初知道自己怕是劝不动这位爷,只得将手中的人看得更紧。 “谁派你来的?”沈云初用力擒住小二,刀锋紧贴着他的脖颈。 “我我没有,就是看这位少爷每次来都出手阔绰,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想着要敲诈他一番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我没想着要你们的命,只想着拿到银子就跑的,饶命啊!” 刀锋嵌进几分,一丝血迹顿时涌了出来。 “老实点,”沈云初冷声呵斥,“说,到底谁派你来的?别糊弄我。”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细作,这位说的是真是假,她听一下便知道了,看都不用看一眼。 这时,随行的锦衣卫涌了进来,沈云初微微吁了一口气,手上的力气不禁松了几分,将那小二送到锦衣卫的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还不待锦衣卫将那小二抓紧,他却突然挣脱了桎梏,反手夺了匕首,大吼着超周围乱划。 沈云初躲闪不及,那匕首便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左肩。 “云初!”傅家远一惊,赶忙跑过来。 “殿下小心啊!”见傅家远往小二的方向跑,锦衣卫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绣春刀出鞘,几人这才将那小二给制伏了。 傅家远没有看他们,俯身将满身是血的沈云初抱起,伸手捂住了她往外不停冒血的伤口。 “还不赶紧回宫!”他大吼着向外奔去。 沈云初躺在他怀里,神情颇有几分无奈。 若是换成前世,方才那下她是完全可以避开的,可现在是这副身子,她只能让自己堪堪避开要害,让那匕首刺进了左肩。 她知道锦衣卫向来不强,却没想到竟弱到这般地步! 她都亲手把人送到他们手中了,竟然还能让人给逃脱出来? 这要是在沧溟阁,她的下属若是作出此等蠢事,她早就把这样的人刺上几剑了。 “殿下不必惊慌,云初没事的。”沈云初开口道。 傅家远失态的样子,着实令她有几分惧怕。 “别说话,别动,马上就回宫了。”傅家远跳上马车,不等身后追赶的傅清言和刘清扬,直接命令车夫回宫。 “哎,殿下,小殿下和刘公子还没上来呢,您” 傅家远打断道:“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沈云初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 傅家远沉着脸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不太友善。 马车快速穿梭在街道之间,傅家远用力拽下衣角,叠起来压在了沈云初的伤口上。 沈云初抬眸看向他,只见他双唇紧抿,双目中常常带着的闲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关切与自责。 舔了舔唇,沈云初道:“殿下不必自责,今日之事与您无关。” “我让你闭嘴,听到没有?”傅家远咬牙道。 沈云初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到了宫中,傅家远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景和宫,把怀中的沈云初给颠了个够呛。 “请太医!快去给我请太医!”傅家远一进院子便大吼。 下人们见他浑身是血的回来了,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向着太医院跑去。 抱着沈云初回了屋子,傅家远将她放在了床上,手中依然紧压着伤口。 香芸赶忙迎了上来,见着自家少爷受了伤,眼泪顿时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这这是怎么了啊。” 沈云初刚才被傅家远殿的头脑发昏,勉强冲她扯出一个笑容:“你家少爷我没事,就是肩头被人刺了一下。” 香芸顿时大惊失色,抬手便想将她的衣裳揭开查看伤势。 沈云初赶忙咳嗽了一声,香芸这才意识到傅家远还在这里。 “殿下,您能否先”香芸还没说完,就被傅家远阴冷的眼神给打断了。 她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沈云初,担忧尽显。 沈云初又咳了两声,对着傅家远道:“不知殿下可否差人帮云初去未央宫请下沈贵妃。” 自己虽然有方法应付,可沈娟若是在此,自然可以与她一起将太医蒙混过去。 傅家远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沈云初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利落地脱了外衫,又将受伤的手臂从中衣中伸出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把被子给我铺好?”沈云初瞪了一眼被她举措惊到的香芸。 香芸赶忙回神,在沈云初躺下后帮她把被子盖上,只留出受伤的手臂留在被子外。 “等会把那件沾了血的衣裳拿去洗洗吧,我先歇息一会。”沈云初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太累了,昨晚练功到夜半,今天又整了这么一出,现下又失血过多,实在是再撑不起力气了。 香芸看着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的沈云初,内心不禁一阵心疼。 少爷本是个娇滴滴的女儿身啊。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沈娟和太医一起进了屋内。 沈娟一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云初,疼不疼啊?” 沈云初睁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云初不疼,娘娘不必担心。” 有外人在时,她自然还是要按照规矩叫娘娘的。 太医走了过来,两鬓斑白,一看便知是位经验颇丰的。 沈云初有些紧张。 上一世,沧溟阁也曾教过他们医术,虽说仅限于一些简单的药理,可云初还是知道男女的脉象是有所不同的。 那太医先是查看了一下伤口,见不是很深后便为她敷了一块止血的药膏并包扎,随后便为她诊脉。 果然,那太医为她切脉后便道:“沈小少爷脉象不足。” “可是因为受伤导致的?”沈娟问道。 太医点点头:“小少爷此番失血过多,确实会引起,不过平日里可能也没有调理好。” “还望您多多费心了。”沈娟抿唇道。 “贵妃娘娘放心。”太医收回手,走到一旁开始写药方,随后又将外敷的伤药留给了香芸,并将用法跟她细细说了一下。 沈云初暗暗放下了心来。 送走太医后,沈娟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你真是吓死我了,怎么就受伤了呢?” “有歹人意欲对两位殿下不轨,我不小心便被伤到了,二姐不必担心。”沈云初笑着道。 沈娟叹了一口气,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方才的药方,对沈云初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女子尺脉常盛,寸脉常弱,男子是其反也,而男得女脉则为不足,因此方才太医才会那样说。我会改一下药方,可若是你直接让人去太医院按照我的药方抓,定会惹人怀疑,所以你还是让香芸按照太医的药方去办,但是别喝。我会将药做成药丸给你,你只需每日晨起吃一粒,晚膳前再吃一粒即可。” 沈云初略微有些惊异,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二姐竟然还懂医理,且看起来颇为精通。 点了点头,她冲着沈娟笑道:“多谢二姐。” 看着她这副样子,沈娟不禁又红了眼圈。 她抬手抚上沈云初的面颊:“好孩子,苦了你了。” 沈云初摇头,认真地对着她道:“二姐,云初从未觉得苦过。” 这世道,大家闺秀无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及笄后遵从父母之命出嫁。 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做一个男儿,一个可以保护整个家族的男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沈开言 夜色阑珊,烛火摇曳。 木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沈云初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望去。 “还疼吗?”傅家远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肩头。 沈云初微微摇头:“不疼。” “真的不疼吗?”他轻声问道。 低垂着头,橘色烛光映得他眉眼柔和,睫羽在他下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沈云初唇角弯起:“真的不疼啊。” 傅家远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的吓坏了。” 沈云初手无意识地描摹着被褥上的绣纹,不知该如何作答。 索性傅家远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己喃喃道:“索性你没事。” 沈云初莞尔:“殿下不必担心了,云初早已无碍,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云初也要歇下了。” 傅家远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沈云初对着他的背影道:“殿下别忘了明日要写课业啊。” 傅家远没回头:“知道了,你就别操心我了,多管管你自己吧。” 待他走后,沈云初重新拿起方才的那本书看了起来。 他在愧疚,她知道。 他在怪自己带他们出去,如果不是他提议要出宫又带他们去了那家茶馆,也就不会碰到此事。 可是在她看来,这件事着实不怪他。可惜她却不能帮他解开心结。 翻了两页,沈云初实在没心思看下去了,便将书放在一旁,唤人来将蜡烛尽数熄灭。 明月透过窗棂,银白色清辉将屋内照得微亮。 明天就可以回侯府了。 她突然就有些想沈思和林海韵了。 哦,还有那个完全没有遗传他爹风范的沈平筠。 嘴角弯起,沈云初缓缓沉入了梦乡。 * 沈云初是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的。 沈庭和林海韵以她受伤为由,坚持不让她自己走回清竹院。 虽然沈云初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伤的是肩,为何腿不能动。 而抱她的那位,就是西平侯府存在感极低的庶子——她的三哥沈开言。 沈开言的生母是当年沈思身边的一个通房丫鬟,被郎中诊出喜脉后便抬了姨娘,可福还没享几天,生沈开言的时候便难产过世了。 虽说林海韵对沈开言从未苛刻过,但是毕竟不是亲生的,难免就疏远了些。 此时,沈云初被沈开言抱着,颇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她有些奇怪,同样是被人抱着,为什么傅家远抱她的时候就没觉得别扭呢? 估摸着是因为她跟傅家远比较熟,但跟这位三哥却是头一次见面吧。 将她一路送到清竹院,沈开言把她放在床上后便站到了一旁。 沈平筠第一个冲了过来,拉着沈云初就开始乱喊乱叫,好像她已经伤到命不久矣的地步似的。 沈云初微微蹙眉:“别嚷嚷了,你闹得我头疼。” 沈平筠脸顿时垮了:“五弟,我这可是在关心你啊!你竟然这么不领情!” 沈云初懒得跟他废话,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想离他远一点。 她有点后悔昨天想他了 就不能学学人家沈开言那样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待着吗? 沈平筠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沈开言拉住,扯到了一边去,给沈庭和林海韵让开了位置。 沈云初见了,突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喜欢这位三哥了。 “云初啊,你说你怎么就”林海韵看着她的伤处,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沈庭轻叹了一声,伸手搭在她肩头,无声地安慰着。 林海韵捂着嘴,转过身去,不想让云初看到自己掉眼泪。 沈庭走上前,嘴角紧抿:“云初,你记住,在宫里你只要保证自己安全足矣,其他的事情不要逞能,懂了吗?” 沈云初回道:“知道了,父亲。” 一番关切叮咛后,众人纷纷离开,想让云初多休息一会儿。 沈云初哭笑不得,这大早上的,让她怎么睡啊?况且她是上伤了肩,又不是风寒什么的,睡觉能有什么用啊? 刚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走一圈,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你逞什么能?” 沈云初动作一顿,抬眼向一旁看去,这才发现沈开言没走。 “我没有”不知怎么的,面对沈开言,沈云初说话就没了底气。 沈开言从一旁的角落中走到床边,眸中带着怒意。 沈云初突然意识到,沈开言跟原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不论是父母让沈开言抱她过来,或是沈云初曾向他借书,又或是现在站在一旁的香芸根本不惊讶他没走,全在说明一点。 ——整个西平侯府都知道三少爷和小少爷关系好,并且习以为常。 “你一个女孩子,你逞什么能?” 沈云初脑海中“嗡”的一声。 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并不多。 林海韵、沈庭、沈娟、香芸和林海韵身边的郭嬷嬷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连沈娟都是因为沈庭想让她照看云初,这才写了封信坦白了云初是女儿身。 所以,沈开言知道,只能说明是沈云初自己告诉他的,两人之间岂止是关系不一般,简直是关系匪浅。 见沈云初不说话,沈开言坐在了床边,伸手将她低着的头抬起来,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知不知道,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沈云初作出一副怯怯的样子,小声道:“三哥” 沈开言放开她的下颔,揉了揉眉心。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一点?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 沈云初蜷起双腿,低着头不说话。 她摸不清两人原先的关系,只能祈祷少说少错。 况且,一般情况下孩童被人这般训斥,都是会缄默不语的。 “怎么不说话?我哪次说你的时候你不回嘴的?现下怎么这般安静?” 沈云初抿了抿唇。 好吧,是她错了,沈云初是个神童,不可以和普通孩童相提并论 想了一瞬,她答道:“因为云初知道错了,觉得三哥说得在理。” 沈开言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 没有再计较她的言辞,他转而问道:“敷的药膏呢?拿来给我看看。” 沈云初看了香芸一眼,香芸会意,转身将药膏拿了过来。 沈开言接过,细细闻了闻,又沾了一点涂在手背上看了看,随后点点头:“嗯,不错,可以用。” “多谢三哥。”沈云初回道。 倒是没想到这位三少爷还会医理。 沈开言没有答话,起身抚平衣上褶皱:“你先歇会,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沈云初缓缓吁了一口气,本来想起来转一圈的欲望也消退了,直接钻进了被褥中。 谁知道乱转会不会又碰到沈开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三哥给你 午时,沈云初正准备出门,便有一婢女前来唤她去用膳。 沈云初跟着走进祥安居,林海韵赶忙迎上来,拉着她细细看着。 “母亲,吃饭吧。”沈云初微微抿唇。 “哎好,来吃,来吃。”林海韵赶忙招呼她坐下。 沈云初坐了下来,沈庭看着她道:“都是你爱吃的。” 沈云初点头道谢,开始吃了起来。 吃完后,沈云初刚准备喝一口茶,边听到门口有婢女唤了一声“三少爷”。 沈云初一僵,便看到沈开言已经走了过来。 “父亲,母亲。”沈开言作揖行礼。 “嗯,来了。”沈庭淡淡地应了一声,林海韵冲着他笑了一下。 “我来找云初。”沈开言看着她道。 沈云初身子更加僵硬了,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云初,跟你三哥去吧。”沈庭道。 沈云初坐着没动。 开玩笑?她现在跟他独处不是找死? “怎么了?平时不都嚷嚷着要找你三哥吗?”林海韵笑着问,“这是五日不见便生疏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眸中透露出一股苦色,她伸手拽住林海韵的衣角:“母亲,云初想跟您多说一会儿话。” 林海韵好笑道:“跟我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跟你三哥去吧,他肯定有话问你。” 沈云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挪到沈开言面前,仰头看着他。 沈开言低头,伸手拉住她,领着她往外走。 他的手比她大了很多,足以将她的包裹其中,掌心微凉,顺着纹路渗透进她的肌肤。 微微打了个寒颤,沈云初低下头,漏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令沈开言眼眸不禁暗了暗。 “云初。”他突然出声叫道。 “嗯?”沈云初下意识地抬头。 微风轻拂,带着桃花的馥郁芬芳。 沈开言神色一顿,然后继续带着她往前走,淡淡道:“无事。” 沈云初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跟着他向前走。 到了沈开言的院子中,沈云初不禁脚步顿了一下。 这院子很是冷清,基本看不到婢女的影子。 “怎么不走了?”沈开言睨向她,脚下的步子却随之停下了。 “三哥,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啊?” 沈开言轻笑了一声,忽然凑近,望向她的眉眼深处:“你说我有什么事?” 沈云初身子微颤了一下,垂下眼睑,轻声道:“云初不知。” 这位三少爷看人的时候,表面上如沐春风地笑着,却总让人感觉有点可怕。 “你会不知?”沈开言挑了挑眉。 沈云初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三哥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这几日在宫里肯定就没好好读书,不然怎么会这么怕我查你课业?”沈开言直起身子,冷眼扫过她。 沈云初这才反应过来沈开言的意思,不禁有些惊诧。 所以沈云初原来那个“神童”的名号完全是得益于沈开言的监督? 紧走两步,沈云初跟上他的步伐,赶忙道歉:“我没有,我这几日都可用功了,不信你随便考我。” 沈开言挑了挑眉,没有答话,拉着她进了自己的书房。 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他随意翻着,一边问沈云初这几日都学了些什么,并一一提问。 沈云初自然是对答如流。 沈开言有些诧异,却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好好念书了。 不过,倒是也乐见其成。 “嗯,不错。”沈开言合上书本。 沈云初站在一旁,眼睛却瞄向了一旁的书柜。 不出意外的,她看到了一条细线。 发顶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沈云初下意识地捂住了头,沈开言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看什么呢?” 沈云初捂着脑袋看他,突然就起了几分玩心。 指向一旁的书柜,沈云初笑眯眯地问:“三哥,那里挂了什么啊?” 沈开言扫了她一眼,嘴角弯起一丝笑:“你不知道?” 沈云初没敢回答。 难道她应该知道吗? 沈开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不是你亲手挂上去的吗?” 好的,看起来她确实是应该知道的。 挤出一丝微笑,沈云初默默地朝门口的方向挪去。 沈开言先一步拉住她:“跑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沈云初认命地闭了闭眼。 以后一定要离这位三哥远一点,越远越好。 “傅家远怎么样?” 闻言,沈云初猛地睁开眼看向沈开言。 他竟然敢直呼四皇子大名? 沈开言微微蹙眉:“怕成这样?他对你很凶?” 沈云初赶忙摇头。 “那怎么这么害怕?” 沈云初微垂着头,轻声道:“三哥怎么直呼四皇子名讳?” “云初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声音清冷。 这回她又该清楚什么? 沈云初抬起头,无言地望向沈开言。 沈开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走向一旁的书案,拿起一个信封递给了她。 “明日你回宫之时,帮我交给平襄公主。” 沈云初没有接。 一个重臣庶子写信给最受宠的公主,这信中的内容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的东西。 “不接?”沈开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使得他面容十分柔和,“三哥的话也不听了?” “三哥写了什么?”沈云初直直地看着他,问道。 “云初不必担心,三哥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沈开言指腹轻擦过她的面颊,带起一连串的凉意。 沈云初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伸手接过了那封信。 半晌的寂静过后,沈开言伸手抬起她的脑袋,柔声问道:“三哥给其他女子写信,云初伤心了?” “云初不必伤心,你想要什么,三哥都给你便是了。” 惊骇似汹涌的浪涛一般,霎时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般的话语,怎会是出自兄长对自己妹妹的言语? 惊异之下,沈云初心中已有了伎俩。 “三哥到底想作甚?”声音微颤。 沈开言没有回答。 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沈云初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却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半晌,她方才听见他道:“傅家欠我李家的,我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还回来,父兄母亲的仇,我要他们一一奉还。” 他是李宿言。 他竟是李宿言! 沈云初如坠冰窟。 再也支撑不下去,她强撑着让自己演完这场戏,匆匆告辞,回到了清竹院。 一进卧房,她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窝在被褥之中,身体忍不住地发抖。 她不想回忆,可前世的画面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时她已是闻名天下的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刚助叶付林逼宫上位,叶付林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解决朝中众臣的事宜。 朝中本来大半都是拥护太子的,叶付林恩威并施,很快就将大部分人的心笼络来了自己这里,当然也不乏例外。 彼时的三军统帅,家喻户晓的上将军李恩便是这例外之一。 李将军十分衷心于先帝,对于叶付林逼宫的事情自然是一百万分的不满,他本可以用手中的兵权威胁叶付林,可因着忧心西辰百姓会因此受难,因而没有这样做,只是常常会在朝堂之上跟叶付林对着干。 李恩没有用手中的虎符威胁叶付林,可本身一个不满皇帝的上将军便已经足以构成威胁了。 于是乎,叶付林便找到了沈云初。 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到也是常事,两人均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时恰逢文央与西辰关系紧张,文央每日都会派一小股兵力到边疆骚扰,令驻守的将士不胜其烦。 叶付林下旨,着李恩前去边疆,美其名曰李将军驻守在凉州即可,不必亲自上阵,只要名头在那里便可让敌军闻风丧胆。可事实上,文央士兵常常会对边疆的民众打家劫舍,忧国忧民的李将军又怎么可能不怒? 李恩火气一上来,便从凉州领兵五万前往边境。 本来这实打实的五万大军从凉州到边境不过五日的光景,等文央发现之时根本是来不及反应的,李恩虽然怒火中烧,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拿将士们的生命作儿戏。 可问题便出在此。 早在李恩着手安排人马的那一刻起,沈云初便已经着人将消息故意泄漏给了那些在西辰活动的锦衣卫。 不错,锦衣卫在西辰的那些动作从来都被沧溟阁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沧溟阁从来不会前去围剿他们,为的就是能靠着他们传一些消息回去。 就比如这次的军情。 果不出所料,待李恩带着五万大军前去的时候,文央早已暗中加急调来了十万军马,令李恩措手不及。 李恩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对于打仗这件事自然是有些自负的,从前以寡敌众的仗也不知赢了多少次,因而也没有过于惊慌,带着五万人马便迎战了。 可惜,沧溟阁给锦衣卫的不止李恩领了五万兵马的消息,还有他往常惯用的部署。 李恩不愧是西辰大将,尽管消息被透了个全,可在他亲自披挂上阵后,依然堪堪抵住了文央的进攻,将敌军击退。 而他自己却身负重伤,十日后便离世了。 李恩与其夫人十分恩爱,因而家中并无妾室,李夫人听闻夫君的死讯后便一病不起,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李恩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与二儿子也都在军中,李恩出事后,两人情绪过激,纷纷请战,想要为父亲报仇,叶付林自然是乐见其成。 同样的方法,李恩的大儿子英年早逝。 李恩的二儿子上阵之前,年仅八岁的小儿子李宿言也跟着去了。 当然,没人会让一个小孩子上战场,只是把他放在军营中罢了。 可是谁能想到,文央大军这回是下了狠心,十万大军直接压了过来,一直打到了凉州城。 眼见着情势脱离掌控,叶付林却丝毫不见惊慌,他趁着这个机会将沈云初放在了上将军的位置上,着她前去迎敌。 她临行前,他专门找了她一回。 “谁都可以救,李家的不行。” 言下之意,放任李恩的二儿子和小儿子去死。 沈云初应下了,当即前往凉州。 就在她抵达凉州的前一夜,消息传了过来。 ——李恩二儿子战死,凉州城已破。 连夜赶路,她带着三万兵马重新夺回了凉州。 以三万敌八万,这一役令她声名大噪,也使得她直接稳固了在军中的地位。 可她却永远忘不了进入凉州的那一瞬。 她独自一人到了文央将领临时住下的府邸,便看见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剑,架在一个孩童的脖颈之上。 “这是你们李将军的小儿子,李宿言。” 脚下的步子倏然便顿住了。 袖中的手悄悄夹住一枚淬了毒的银针,对准了那个孩童的眉心。 出手的那一瞬间,银针却骤然转了方向,直直地向着那将领去了。 她终究是心软了一下。 忠良之后,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那个男孩问。 她静静地看着他:“李小公子可想回京城?” 李宿言面无表情:“父亲死了,哥哥们死了,母亲也死了,我回去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猛地咬住下唇,沈云初迫使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下去。 李宿言是如何到了文央,又是如何成了侯府庶子沈开言的? 她不敢确定李宿言是像她一样死后魂魄附在了别人身上,还是他使了什么法子成为了沈开言。 因为云初发现,这一世的这位沈云初,与自己上一世的长相是一样的,因而根本无从判断。 揉了揉眉心,沈云初叹了一口气。 从床榻上坐起,她拿起了那封信,眉心却突然蹙了起来。 她为何仅仅凭借沈开言的一句话便判断他是李宿言?天下姓李的如此之多,文央皇族又怎么可能只与李恩有仇? 更何况,真正与李家有仇的,又不是文央皇族。且常人报仇,大抵也是会找刺伤李恩的那位将领,又怎会想到去找文央皇族报仇?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暗暗恼悔自己的断言。 心中的凝重却不减反增。 依照沈开言的话语,可见他所说的李家应当是尽数被诛杀。 那么沈庭现在做的事情,便是窝藏罪臣之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一日不见就上房揭瓦 沈云初猛地一震,连忙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热,随后伸进信的封口缝隙中,一点点将其中的浆糊融化,随后轻轻揭开了封口。 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手上沾的人命不知有多少条,不过是偷窥一下别人的信件罢了,于她而言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从中取出信笺,笺纸是制笺大家方泽清所绘的“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沈云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捻开信笺,其上只有一句话。 ——“承蒙厚爱,奈何云泥”。 细细将信笺按着方才的折痕折好,沈云初重新将其放入信封,随后熨贴封口。 沈开言究竟是想做什么,复仇也好,攀上公主做驸马也罢,于她而言都不是最要紧的。 她的当务之急,不过是与傅家远搞好关系罢了。 沈云初将手中的信放到一旁,起身走到床榻边,盘膝而坐,开始修炼功法。 * 入夜,沈云初着香芸置办回宫的物什,自己躺在床榻上,却迟迟难以入眠。 她还是忧心沈开言的身份。 按照沈开言的话语,沈云初本身应该是知道其真实身份的,却不知为何两人还可以这般亲密。 亲密得有些不像普通的兄妹。 沈云初有些心惊,原因在于沈开言极有可能根本不是沈庭的儿子,可他竟然默许沈云初和沈开言接触,且关系亲密。 摸不准他们是如何想的,沈云初揉了揉眉心,决定往后再想。 她翻身向着床内侧过,迫使自己赶快入眠。 朦胧之中,似乎有人推开了门走进来。 她向来浅眠,或者说是不敢睡死,一点的动静便能将她惊醒。可现下她头脑虽然清醒着,眼皮却沉重地仿佛被磐石所压着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那人帮她掖了掖被角,随后又坐在了床边。 沈云初尽量放缓呼吸,被褥下的手却不断掐着自己的腿,意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云初”轻声呼唤,尾音上扬放缓,似春风中飘浮的柳絮,带着眷恋。 这声音很是熟悉,沈云初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是沈开言。 身旁的气息消失,原本压在眼睑上的重量也在瞬间消散全无。沈云初猛地睁开眼,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香芸。”她出声叫道。 门被人从外推开,香芸手中举着一支蜡烛走了进来:“少爷,您怎么了?” “刚才可有什么动静?” 香芸蹙眉,摇了摇头:“没有啊,您是听到什么了?” 沈云初心下了然,摇头让她出去了。 * 晨起,沈云初收拾好东西,去和父母告别以后便带着香芸上了回宫的马车。 一路上,她一直都有些昏沉,许是因为昨日没有歇息好的缘故,因而眉心一直蹙着。 到了宫门,沈云初从车上走下来,一路揉着太阳穴往景和宫的方向去。 “一日不见,沈小少爷架子愈发大了。”嗓音似在风中舒展开的树叶一般,带着股熟悉的慵懒。 沈云初循声望去,眉心不禁蹙得更紧了。 一日不见,这厮就又上房揭瓦了。 本来就头昏脑胀,沈云初也不准备给他好脸色。 “下来。”言简意赅。 傅家远挑了挑眉,却是依言爬了下来。 站在她面前,傅家远啧了一声,靠着身后的墙壁,眯起眼看她:“这是一回来就跟我闹脾气?” 沈云初不答,只是自顾自地揉着太阳穴。 兴许是昨天那迷药的后劲还没过,否则不可能这么晕。 “你不舒服?”见她神色不佳,傅家远矮下身子,平视着她问。 沈云初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爬屋顶有多危险?” 傅家远一笑,不在意道:“没事儿,我从小就这么爬的。” 闻言,沈云初火气不禁上来了几分。 “还从小?你还敢跟我说你从小就爬屋顶?”她冷声道。 傅家远见她不舒服,心里着急,也不欲再让她发火,只得到:“行行行,是我错了。我本来就是想这爬上去可以看见你走到景和宫的这段路,就能早点见着你了。你别生气,免得等会儿头更疼了。” 沈云初难受得厉害,也不想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我头有点难受,先回屋歇会,殿下记得一会差人来叫我去文修宫。” “你不要紧吧?”傅家远关切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转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进屋,香芸赶忙找出了林海韵给备下的薄荷膏,擦在了沈云初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清凉瞬间蔓延,脑海中的钝痛瞬间减去了大半。 “少爷怎么突然就头痛了呢?”香芸轻声问道。 沈云初轻叹一声:“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香芸记起她夜半时曾唤自己进去过一次,也就没有多想,只是仔细地帮她揉着。 沈云初闭着眼,脑中却开始思忖了起来。 沈开言给她的那封信,她要如何送到平襄公主手中? 还有沈开言的真实身份,这是眼下最令她摸不着头脑的。 怕是还得从傅家远入手。 打定主意,沈云初示意香芸停下,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后便出了屋子。 “可曾好些了?”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我想请殿下帮我一个忙。” 傅家远见她一人拿着一摞的书,又想到她方才身体不适,便顺手将她乘着书的书箱拿了过来。身后的小吉子赶忙上前两步想要接过,却被傅家远挡了回去。 小吉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每次殿下都不让他帮沈小少爷拿书箱,非要自己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玩忽职守呢。 “什么忙?你说。”傅家远回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随后开口道:“殿下可知道李家的事情?” 傅家远看向她,没有言语。 半晌,他方才再次开口:“你说的是哪个李家?” 沈云初看着他的神色,轻声道:“云初说的,就是殿下心中想的那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实在太随性 傅家远神色凝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问这个做甚?” 沈云初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半晌,傅家远继续往前走去,声音中分辨不出喜怒:“先去文修宫吧,回来再说。” 沈云初微微低下头,等他走后,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她可以感受到傅家远一瞬间的疏远,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唐突。 可是她不得不这样。 沈开言事关重大,不弄清楚他是谁,她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敌是友,又会不会为西平侯府带来灾难。 两人一路走到文修宫,进门后,刘清扬便向着她走过来。 “你伤势如何?”他问道,眼中带着几分关切。 “好多了,本来也不是很严重。”沈云初笑着回答。 刘清扬微一点头:“前日多亏了你。” 沈云初笑了笑,刚要作答,傅子铭却走了进来。 刘清扬同沈云初一起给他请安,傅子铭将沈云初扶起道:“云初受了伤,就不必多礼了。” 傅子铭垂眼看着她,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四弟不懂事,让云初受苦了。”似轻拂水面的柳条,平淡而柔和。 沈云初张了张口,刚想作答,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沈云初,过来。”阴沉得有些可怕。 沈云初歉意地冲傅子铭笑了一下,随后逃也似的跑到了傅家远旁边坐好。 “多谢殿下相助啊。”沈云初唇角带着笑。 傅家远却没有应,只是自顾自的看着手中的书。 沈云初也没有再多加讨好,静静地翻开了自己的书。 * 午时,用完午膳后,沈云初跟傅家远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出了文修宫。 回到景和宫,她从来时带的行囊中取出那封信,领着香芸去了沈娟的未央宫。 “云初可好些了?”她刚走进殿内,沈娟便拉着她问道。 沈云初含笑点头:“好多了,云初此番前来是来拿药的。” 沈娟点头,从一旁拿过白瓷瓶,递给了她。 接过药,沈云初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香芸,随后坐到了沈娟身旁。 “云初可是还有什么事?”沈娟笑着低声问道,从外人看来,便真的像是姐姐正关切弟弟一般。 沈云初微一抿唇,轻声道:“二姐与平襄公主私下交情如何?” 沈娟有些奇怪,却仍是答道:“甚好,她时常往我这里跑,还会送我些东西。” 话已至此,沈云初有何不明白的? 沈娟不仅是她的二姐,也是沈开言的二姐,自然也就成了平襄公主往来的对象。 “她前几日还与我提起你,说想见你呢。” 沈云初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又有些心惊。 显然,这位公主是凡沈家人便要打好关系,却不知沈开言究竟用了些什么手段。 毕竟,沈开言是不过十四。 这位三哥,心思深沉得有些可怕。 正说着,却听一婢女走了进来,俯身对沈娟道:“娘娘,平襄公主来了。” 沈娟不禁失笑:“倒是来得巧了,快请进来。” 婢女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一个长相娇俏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沈云初站起身来,随着沈娟一起行礼。 平襄公主笑着扶起沈娟,随后看向了她身后的沈云初。 “这位便是沈小少爷了吧?”带着笑意的声音,好似清脆的银铃般叮当作响,令人无端地就生出几分愉悦来。 这是不谙世事的人才会有的声音。 沈云初心中了然,这位平襄公主与他们这些工于心计的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深宫之中,竟然还能生出这般纯净的色彩,倒是十分新鲜了。 又或者 沈云初抬起头,嘴角弯起笑意。 这本就是她的伪装。 不过,能被沈开言这样耍着玩,想必心思也不会重到哪里去。 俯身作揖,衣袖顺着她的动作自然垂下,在半空中微微荡了几下。 “云初见过公主。” 平襄笑得灿烂,轻轻挥了挥手:“免礼免礼。” 待几人都坐定后,平襄再次开口:“早就听闻父皇给傅家远找了个神童作伴读,今日才得了机会见上一面。” 听闻她直呼傅家远的名字,沈云初有些愣怔。 平襄公主的生母是静妃,静妃本不受宠,可皇上却很喜欢平襄,因而连带着去静妃那里的次数也多了些。 照着这个关系看,平襄与傅家远应当是不怎么熟的,而直呼姓名自然是比较亲近的关系才会这般,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平襄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就比傅家远小了十日罢了,凭什么要我叫他哥?我不习惯。” 沈云初看向沈娟,微微挑了一下眉。 沈娟冲她摊了摊手,眼神中透露出无奈。 看来,这位平襄公主还真是就如此随性啊。 几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沈云初这才起身告辞。 当然,大部分都是平襄在说,沈娟偶尔搭上一两句,沈云初则是全程沉默。 见她要走,平襄也站了起来,笑着道:“我恰巧也要回宫,便同你一道出去吧。” 沈云初自然应下了,落后她半步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未央宫,平襄转过头来刚想说什么,沈云初却笑着先行开口。 “公主,云初受人所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平襄有些疑惑,睁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方才领悟到她的意思。 回过身,她冲一干侍从道:“我的手钏不见了,你们顺着来时的路去找找,我就在这里等着。” 末了,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所有人都必须去找,要是我看见谁偷懒,回来就罚你们。” 侍从们一听,赶忙纷纷散开来,去寻手钏去了。 见人都走了以后,沈云初也将香芸打发到一旁,从袖口中取出信件,递给了平襄。 平襄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接过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沈云初不禁蹙眉,环视一周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后,这才没有制止。 这位公主也未免太随性了一些,这种信件都敢在外面直接拆开来看。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后,平襄不禁垮了脸,她看向沈云初,低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沈云初实在是被这位的随性给惊到了。 这种事情竟然也随意问得出口?更何况问的对象还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压下心中的震惊,沈云初赶忙趁机套话:“敢问公主与我三哥是如何相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玉面将军世家 平襄公主咬了咬唇,双颊绯红:“就是上回去太.安寺上香,恰巧碰到了他。” 沈云初回以一笑,没有再多问下去:“信我也带到了,公主便快些回去吧。” 平襄公主点了点头,转身将一干宫女太监唤回来,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寝宫了。 沈云初笑意淡了几分,抬眼看向一旁的一棵桂树。 这个时节,桂树上瞧不着半分嫩黄的影子,亦嗅不着香气。 收回视线,她冲刚回来的香芸点了点头,带着人往文修宫的方向走去。 皇家出行,在西辰是御林军先行开道,沧溟阁派人暗中护卫着。而到了文央,自然就是由锦衣卫率先搜查一遍,将闲杂人等赶出去。 沈开言是如何能在太.安寺遇上平襄的?沈云初想不通。 回到文修宫,沈云初走进将香芸遣了回去,独自一人走进了院中。 “去哪了?”平淡至极。 沈云初侧头看去,傅家远双臂抱胸靠在朱红的宫墙上,眼神晦暗不明。 “未央宫。”沈云初走到他身前,如实答道。 傅家远没有说话,垂眸看着她。 风顺着树叶的缝隙透下来,带着一丝清新的叶香。沈云初回视着,丝毫没有躲闪。 静默之中,她听见他问:“沈云初,你到底想要什么?” “殿下何出此言?云初身为殿下的伴读,自然是对殿下尽心尽责。” 她答得滴水不漏。曾经叱咤风云的沧溟阁第一细作,最惯做的事情便是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地胡诌,演戏是必修课,也是最要紧的保命技能。 一个人若是不会逢场作戏,那又如何称得上是细作? 都说无情,戏子无义。他们这些做细作的却是两厢全占,沈云初也曾以美色惑人,只是心中碍着叶付林,因而总是守着底线。他们做的事与这两者相像,却比这两者都惨。这两者好歹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能获得钱财。他们却是从小受苦,为国为叶家披荆斩棘,最后却什么也捞不到。就连西辰百姓对沧溟阁也是闻风色变,殊不知他们为保护西辰付出了多少,若没有沧溟阁,西辰又怎么可能到达今时的地位。 沈云初觉得有一丝悲凉,却仅仅是悲凉。 亏得北新楼众前辈们教导得好,让她从不后悔为西辰和叶家付出自己的全部。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神情似乎有些变化,傅家远开口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殿下可否与云初讲一讲李家的事情。”沈云初再次提及。 傅家远的神色在一瞬间便得有些嘲讽:“李家与沈家不是世交吗?云初不是该比我更清楚?” 说完,不等她回话,傅家远起身离开了宫墙,向着屋内走去。 沈云初有些摸不准了,却仍是跟着他回去。 耐着性子听完下午先生讲的课,沈云初头一回没有拉着傅家远赶紧回宫写课业。 “殿下,云初忽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未央宫了,还望殿下先行回宫写课业,云初过会便回来。” 傅家远盯着她看了一瞬,随后嘴角轻抿了一下,点头应允。 沈云初知道,以傅家远得才智,定然是可以意识到自己想去未央宫的真正目的,可她却已经懒得遮掩。 知道便知道吧,左右也翻不了天。 一路赶着到了未央宫,却被宫女在殿门前拦下了。 “小少爷,皇上在里头,您当心着点。” 沈云初骤然一滞,暗叹自己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便出来请她进去。 沈云初跟着走进,看到傅玄礼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旁边是沈娟。 俯身行礼。 傅玄礼笑着道:“云初向来是这般规矩,如今把家远也给教导规矩了。” 沈娟亦笑道:“皇上谬赞了,云初倒是时常同我讲四皇子聪慧。” 傅玄礼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嘴角含笑依旧:“不打扰你们姐弟,朕先回去了。” “恭送皇上。” 待傅玄礼走后,沈云初站起身来,走到沈娟身旁。 “云初有个玉坠子落在二姐这了,二姐可看见了?” 沈娟问了问一旁的宫女,随后回道:“云初肯定是落在未央宫了?” 沈云初点头。 沈娟顿觉奇怪,命宫内的侍女们都去找一找。 沈云初乘机靠近她,低声道:“云初有一事相问,还望二姐如实告知。” 沈娟这才明白她的用意,点了点头。 微微垂眸,沈云初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李家。” 沈娟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随后冲着大殿内正寻东西的宫女们道:“云初说好像是掉在院中了,你们去外面找一找吧。” 宫女们纷纷应是,走出了屋子。 待她们都出去后,沈娟眉头微蹙,看向沈云初:“你问这个做甚?” “二姐别管,只需告诉我便是,很重要,我必须知道。”沈云初神色郑重。 沈娟知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问题,叹了一口气,如实道来。 听她说完,沈云初才反应过来沈开言口中的李家。 这个李家,她前世也并非不知道。 曾经赫赫有名的玉面将军世家,她如何不得知?可她却从未将沈开言往这个李家上去联想,毕竟沧溟阁当初得到的消息是李家私吞军饷被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沧溟阁打探消息,从来都不会只浮于表面,自然是会深究了探查个清楚。可显然,李家这件事连沧溟阁都没有探出来,这便是文央皇族自己在极力掩盖了。 李家的老祖宗与沈家同是辅佐太.祖登基的大将,两家说来还是世交,辅佐太.祖登基后也是同时封的侯爵,李家老祖宗为承安侯,沈家老祖宗为西平侯。只是与沈家不同,李家后代均有从军,驻守在成祁关,是文央与清源的边关。 清源以游牧为生,小孩子生下来便是在马背上打猎长大的,天性好战,作战能力也极强。可是只要有姓李的将军在,清源从不敢犯境一步。 沈娟说,这事本来她也是不清楚的,还是一次无意中听到了沈庭与幕僚的对话,这才得知了李家被满门抄斩的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傅家远的真面目 沈云初听完过后,这才明白为何傅家远会如此抵触李家。 傅家远的生母娴贵妃,是当时户部尚书的次女。娴贵妃生性温婉,可她的父亲户部尚书却是个贪财慕名的。 本来李家在边疆,户部尚书在京城,两者并不相干。可军饷是从户部走的,这才致使两者有了矛盾。 户部尚书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彼时恰逢清源再次来犯,边疆又是万里雪飘,粮草拖了足足三旬才到,且还是少了一半的,军队因此士气低落,险些不敌清源。 沈开言的父亲李承顿时大怒,直接上奏朝廷将户部尚书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而朝中看户部尚书不顺眼的人本就极多,只是碍于娴贵妃受宠,众人也不敢说什么。这下有了李承起头,众人自然也都纷纷跟着上奏,要求彻查户部尚书。 傅玄礼无法,只得命人彻查。 罪状一条条列出来,条条都是大罪,傅玄礼是即便想保他也不行了,根本就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户部尚书被撤职流放后,娴贵妃整日以泪洗面。傅玄礼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将此事记在了李家头上。 因此,当首辅列出李家以战养兵的证据后,傅玄礼勃然大怒,直接便下令去了李家承安侯的爵位,罢免了兵权。 沈、李两家是世交,李承出了事情,沈庭自然是费尽心思去想办法。可是就在傅玄礼念及李家功绩回心转意之时,娴贵妃却突然离世了。 听闻,她走之前还一直在念叨着自己父亲的名字。 而同时,首辅又向傅玄礼呈了李家通敌卖国的证据。 傅玄礼是又悲又怒,连真假也没心思分辨,直接便将李家满门抄斩了。 “不过,我当时听到父亲说了,首辅曾想拉拢李承将军,可是李承将军却和父亲一样是次辅的人。”沈娟轻声道。 沈云初心下了然。 这便是说明,以战养兵可能是真的,是首辅用来威胁李承并让他归顺自己的把柄,但通敌卖国却是首辅被拒绝后的报复,绝对是子虚乌有。 至于现在她的三哥沈开言,应是当初沈庭保不了李家,便只得想办法保住了李承的幼子。 娴贵妃离世时傅家远年仅四岁,沈开言应该是五岁。 正好与李承幼子的年龄相符。 可若是沈庭将自己的庶子与李承幼子换了一下,那么原来的沈开言又去了哪里呢? 心中思量了一番,沈云初没有问出口 毕竟,整个西平侯府就她跟沈开言最熟,她现在若是贸然问沈娟这个问题,怕是不妥当的。再者,沈娟也不知道沈开言与李家的关系,她自然也无法询问。 脑中忽然又闪过不解,沈云初蹙了蹙眉,开口问道:“娴贵妃离世当真是因为心情郁结?” 沈娟摇了摇头,衣袖下的手微微抬起,指了一个方向,随后道:“我进宫后打听到的。” 沈云初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起身告辞,她将所有的宫女唤了回来,随后走出未央宫。 抬头向方才沈娟指的方向看去,沈云初不禁眯了眯眼。 坤宁宫,皇后寝宫。 她突然想到那日被皇后叫走后,傅家远前来寻她,皇后说他不顾礼仪,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有没有人教,母后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随后,皇后的脸色就变了,问他是什么意思。 沈云初脚下步子倏然一顿。 傅家远知道娴贵妃是被皇后所害。 如此这般,所有的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他藏拙,装作生性顽劣的样子,不过都是为了能在皇后的眼皮底下保全性命罢了。 毕竟,一个受皇上喜欢的皇子,生母被皇后所害,若是再聪慧一些,皇后定然不会让他长大。 可是若傅家远真的这般防备,当初又为何要在她面前背出那一首行露,以展现自己的才智? 贝齿倏地咬上唇瓣,一股刺痛顿时蔓延开来。 他是故意的。 他一个失了生母的皇子,必然需要有自己的势力。而西平侯府位高权重,她又已经成了他的伴读,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对于她的忠心与否,他也要考验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以她的身份,傅子铭和皇后一定会害怕她为他办事,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拉拢她。 于是乎,他故意在她面前显露出他的聪慧,其一是为了让她对他刮目相看,让她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扶持的皇子;其二是为了看看她是否会在见傅子铭或皇后时将他藏拙的事说出去,考验她忠心与否;其三是为了显示出他对她的不防备,让她以为他信任她,从而礼尚外来地交付出自己的忠心。 一举三得,真是好计谋。 并且,他根本无需害怕她将自己藏拙的事说出去,他只需一直扮演一个顽劣不堪的角色,那么皇后他们便会认为,他背得出行露,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 无独有偶,那日在御花园里碰到傅清言和刘清扬,他也对“昭君出塞”说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无非是因为傅清言与他亲近,而刘清扬又忠心于傅清言,他只需稍微展现一下自己的才智,便可将刘清扬这个兵部尚书之子纳入麾下。而同时,这一番见解也会令她更加对他刮目相看。 他也确实做到了,她当时着实是有几分惊叹的。 且那时他已经知道了她是站在他这边的,自然也就不必害怕她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风猛地拂过,吹散了几缕发丝。 乌黑的浮云逐渐在天边会聚,狂风大作之间隐隐地压了下来,仿佛紧贴着房檐之上的琉璃瓦一般,令人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沈云初一阵心惊。 她本以为,傅家远再聪明也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罢了,即便从小一路艰辛,可毕竟还有傅玄礼给他保驾护航,心机是有,但不会有多深。 现在看来,他何止是心机深沉,根本就是工于心计。 而她也从未想到过,自己堂堂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子给算计了。 一路飘忽着走回景和宫,沈云初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看傅家远的课业,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刚准备推门,身后一个声音却唤住了她。 “沈云初。” 她收回已经触碰到门扉的手,转身看向他,神色淡淡的,分辨不出喜怒。 “殿下有事?” 傅家远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都问清楚了?” 沈云初微低着头,没有回答。 “怎么,还有什么是沈贵妃没有告诉你的?不如你再来问问我。”傅家远声音中带了一丝嘲弄。 诚然,娴贵妃的死是皇后下的手,可若是没有李家让她心情郁结的这个契机,皇后自然也不敢动手。 毕竟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娴贵妃是思念过度而薨,皇后只要买通了太医,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傅家远对于李家也是恨的,甚至有可能将李家放到了帮凶的位置上。 沈云初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要再问的,便回过身准备进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他来了 门扉被人按住,沈云初放下推门的手,转身看向傅家远。 “不知殿下还有何事?” 傅家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微沉:“你这是怪我?” 沈云初唇角抿起一丝笑,摇了摇头。 她没有必要怪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也是在利用他来巩固西平侯府的地位吗? 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十三岁孩童所算计的事实。 仅此而已。 “殿下聪慧,云初着实是比不得的。”沈云初由衷道。 傅家远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不禁有些怒意。 “西平侯府当年可是力保李家,你偏向他们倒也是正常。” 沈云初不禁愣了一愣。 这都是哪跟哪啊?她怎么就偏向李家了? 蹙了蹙眉,她不想再多谈这个,转移话题道:“殿下课业可写完了?” 傅家远收回撑在门上的手,扯了扯嘴角:“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转身便离开了。 沈云初莫名其妙,推开门走进屋内。 香芸迎了上来,伸头往外探了探,担忧道:“少爷,殿下他” “无妨,你来帮我研磨,我写课业。”沈云初神色淡然。 香芸不敢再多言,赶忙走到一旁开始研磨。 沈云初略一思索,随后便提笔写了起来。 半柱香后,她放下笔,让香芸拿去一旁晾干墨迹,随后坐在了软榻上。 “沈小少爷,沈三少爷进宫了,皇上问您是否要前去一聚。”一个宫女走进来道。 沈云初从软榻上站起,心中满是惊诧。 沈开言区区侯府庶子,怎么随意就进宫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思及此处,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不成是他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又或者是他与平襄公主的事情败露了? 内心焦灼之下,沈云初赶紧命那宫女带路。 一路惴惴不安地走到御书房,沈云初率先极快地扫视了一圈。 除了沈开言和傅玄礼,还有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 沈云初心中疑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如往常一般俯身行礼。 傅玄礼摆了摆手:“云初不必如此见外。” 沈云初谢恩后,缓缓站起了身。 视线看向一旁,正好与沈开言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见她看着自己,沈开言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收回了视线。 傅玄礼笑着招呼沈云初过去:“云初你看,这位是太.安寺的净云法师。” 沈云初笑着与净云见礼。 想到上次平襄曾与她说过,她与沈开言便是在太.安寺里相遇的。 这位净云法师怕是与沈开言关系匪浅。 “朕今日才知道,西平侯府的三公子竟是净云大师的弟子。” 沈云初一怔,抬眼看向沈开言。 沈开言依然笑得温和,似三月拂过柳絮的东风一般。 随后,傅玄礼便和他探讨起了佛法。 沈开言有问必答,且都说得头头是道,令傅玄礼称赞不已。 只有沈云初站在一旁,什么都听不懂。 毕竟,沧溟阁没有教过她佛法。 虽说不懂,可她相信因果报应,前世今生。 否则,她又怎么可能成为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呢? “净云大师,你这位弟子很是了得啊,不仅对佛法颇有建树,连您其他的本事也都学得不错啊。” 净云大师笑着回应。 沈云初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有几分惊奇。 沈开言好似什么都懂一般,经史子集随便傅玄礼问什么,他都答得上来。 怪不得能将原来的沈云初教成了神童。 可沈云初却不知道该说这事是好还是不好。 她本就顶着个神童的名头,现在又来了个聪慧过人的沈开言,皇上对西平侯府的戒心怕是要再加几分了。 “朕与净云大师还有些事要商议,你们兄弟二人便先回去吧,也能好好叙个旧。” 两人行礼告退,随后一前一后相继走出御书房。 出了门,沈云初袖中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对于沈开言,她完全没有办法应付,他的身世太过复杂,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更何况,这位三哥和原来沈云初的关系还不一般。 “今日可有好好读书?”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 “去你那看看吧。”沈开言再次开口。 他要去景和宫。 李家的覆灭和娴贵妃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现在沈开言却主动要去景和宫。 沈云初完全想不出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如此恨傅家,方才却对傅玄礼彬彬有礼,笑脸相迎,完全看不出一丝破绽。 而现在,他又要去见傅家远。 沈云初笑了笑,抬头看向他:“三哥不去见见平襄公主吗?她很是想见你。” 沈开言嘴角笑容一凝,静静地望着她,没有立即作答。 沈云初回望着,面上带笑,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半晌,沈开言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睛,轻轻将她双眸覆住。 清淡的嗓音蹿过咽喉,流入胸膛,有些沉:“云初这么想让我去见她啊?” 眼睑上的手似雨滴一般,带着些许凉意。 沈云初长睫微动,滑过掌心,令沈开言不禁离她更近了几分。 掌中扑闪的眼睫恰若白羽,令他心弦微动。 “三哥”沈云初低声唤道,余音带着几分颤抖。 沈开言眼帘轻垂,收回了手:“嗯?” 眼上的遮掩被移去,沈云初不禁喘了口气,心神逐渐定了下来。 “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景和宫。”她一边说,一边率先向前走去。 沈开言笑了笑,抬步跟了上去。 回到景和宫,沈云初刚准备带沈开言先去拜见傅家远,书房的门却率先被人从里面推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棋艺 傅家远从门内走出,正巧外面的二人打了个照面。 沈云初冲他行礼:“殿下,这位是” “沈三少爷。”傅家远打断了她的话。 沈云初一怔,转头看向身后的沈开言。 他们竟认识? 沈开言笑着作揖:“四殿下,又见面了。” 傅家远点了点头,略过沈云初,直接向沈开言走去:“上次向你讨教棋艺,还没来得及下完你就走了,不知这次可否下完一盘再走?” “殿下若是想,开言自当奉陪。”沈开言依旧唇边抿笑。 傅家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随自己来,之后便转过身向书房走去。 至始至终都没看过沈云初一眼。 沈开言跟在他身后,在走到沈云初面前时低声道:“你也过来瞧瞧吧。” 沈云初没有说话,却依言跟了上去。 虽说本来她也不认为他们之间会剑拔弩张,毕竟傅家远不知道沈开言的身世,沈开言又是个泰山崩于前也能把酒临风的,可像现在这样十分友好的气氛,却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竟然如此熟识,沈云初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当傅家远转身看到沈云初也走进来的时候,面色沉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原样,和沈开言闲聊了起来。 “殿下,云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还望您多担待。” 闻言,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她给傅家远添麻烦?开玩笑呢吧!她天天为了他和傅子铭和皇后周旋,还为他抓刺客,不知帮了多少忙了 正想着,却听那边傅家远道:“是啊,你们西平侯府这位小少爷,可是位难伺候的主啊。” 沈云初眉头跳了跳,没有吭气。 担不起担不起,您才是我的爷云初心中暗道。 “听起来,我五弟搅得殿下烦了?那不如您跟皇上说说,干脆不要她这个伴读了,也乐得清闲,我回府好好说说她。”沈开言手中摆弄着棋子,淡笑道。 沈云初心中一紧,看着他嘴边风轻云淡的那抹笑,不禁暗暗有些恼怒。 现下恰逢傅玄礼知晓了他们二人才学,若是傅家远再以她伺候不当而让她回府,那西平侯府怕是真的危险了。 这位三哥,整天笑来笑去的,也不嫌腮帮子酸得慌,净来给她添麻烦。 傅家远闻言一哂,双目看着棋盘摇了摇头:“不必,到时候父皇又要询问一番,说不定顺便再骂我一顿,我嫌麻烦。” 沈云初这才松了口气,靠在一旁看向棋盘中的棋局。 黑白纵横之间,隐隐含着几分杀意。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蓦地就想起了彼时自己对傅家远随口胡诌的名字由来。 这一世,她不知沈庭与林海韵是为何要给自己的女儿起名云初,可上一世,母亲却曾多次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给她讲名字的来历。 那是一首词。 梨花院宇。澹月倾云初过雨。一枝轻寒。梦入西瑶小道山。花深人静。帘锁御香清昼永。红药阑干。玉案春风窈窕间。 “澹月倾云初过雨,云初二字便是从这里来的。母亲以前好誊抄诗词,后来将那一沓花笺赠予了你父亲,这首词是我誊的第一首。”每当母亲讲起这段时,总是喜欢揉着她的发端说,眼中永远泛着笑意,好似夜间半空中挂着的星子般闪烁耀眼。 回过神来,沈云初再次看向棋盘,却见白子已经被杀了大半。 胜负已定。 傅家远将棋盘上的白子一粒一粒拿起,随后尽数放进棋盅。 抬起头,他看着沈开言,目中带了几分说不清的神色。 “我输了。” 沈开言也将棋子收好,随后笑道:“我从小便跟着师父学习棋艺,殿下方才差点便赢了我,已经十分厉害了。” 这番话令沈云初不禁暗暗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竟已熟识到这般地步了? 按常理来讲,若是一个侯府庶子与皇子下棋,庶子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输的,就算赢了也要说自己是侥幸。 可沈开言显然没有如此。 转过头,沈开言看着正在一旁愣神的沈云初,嘴角笑意不禁收了几分,蹙眉道:“方才可都看清楚了?回头我要看看你这几日棋艺有没有荒废。” 沈云初看似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看在眼里了。 却是没想到,沈云初地棋艺竟也是沈开言教的。 这若是等会儿跟沈开言下起来,他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路数与他教给原主的不同了?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有些痛恨自己方才为何不好好观棋,将沈开言的路数记一下,届时也好随意临摹两招基本的,也不至于太扎眼。 现下倒好,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你与沈云初关系很好啊。”傅家远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随手抽了本书出来。 沈开言也站了起来,走到云初身边,笑道:“我以前教云初读书的。” 傅家远侧目,笑了笑:“怪不得懂得这么多,我还以为沈小少爷天生聪慧,自学成才呢。” 云初听出他语气中的嘲弄,也懒得回嘴。 毕竟,她本来也是亏得沧溟阁整迫着他们读书,否则她也学不会这么多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叶付林 从书房出来,沈云初回了自己的屋子,沈开言跟着走了进去。 “宫里果然是比侯府好了百倍,难怪云初都乐不思蜀了。”沈开言打量着屋内陈设道。 沈云初眉头微蹙,摸不清他的意思。 “三哥这是何意?” 沈开言走近几步,唇角依旧微弯,眼中却看不见半分笑意。 他看着沈云初,声音仿若散在水面之上的霞光:“方才我跟傅家远说让你回府,你嘴角马上就抿了起来,随后他不放你走,你又明显松了一下。” 微凉指腹印在她的唇边,沈开言弯腰凑近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面颊之上,令她微微一颤。 “云初觉得傅家远很好?”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沈云初本就不太喜欢与人过于贴近,这位三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她,令她很是不自在。 垂下眼睑,她轻声道:“四殿下很是聪慧。” “比三哥还聪慧?” 沈云初没有回答。 沈开言和傅家远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孩童,虽说比寻常这个年岁的孩子要聪慧许多,但依然不能让她有多重视。 在她看来,这两人的道行差不多,却也只能算是中下罢了。 毕竟,她前世都是在各国的人精之间周旋,眼下见到的这两位自然比不得以前跟她斗的那帮人。 见她不言语,沈开言轻笑了一声,又凑近了几分。 这一回,沈云初终于忍不住了,抬手便将他推了出去。 后退两步站定,她看向沈开言,淡漠中带着令人彻骨的寒意,那是杀伐果断的人才会有的气场。 “三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开言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直着身子站在一旁,不温不火道:“生气了?” “倒是没想到,云初生起气来这么有气势。” 沈云初有几分诧异。 能在她板着脸的情况下还泰然处之的,算上眼前的沈开言,统共也不过十人。 从前叶付林曾对她说过,她若是真的板起脸来,那股子寒意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他总是喜欢将她的木簪扯下来,看着她披头散发地去他手里抢,然后一面逃一面戏谑:“你看看,你这么凶,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得了你?” 她总是抢不到。 虽说她是沧溟阁出来的,可是最基础的武功招式都是他亲自教的。 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将她磨成了最称手的利刃,为他沾了无数的鲜血,却始终不过是一把利刃罢了。 不喜欢了就丢了呗,再磨把新的便是了。沧溟阁能人如此之多,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指甲嵌入掌心,传来一阵锥心的疼。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可到头来,再不经意之间想起,却也并非是麻木不仁。 利刃没有感情,可是她有。 无论北新楼的人将他们训练得多么冷血无情,可他们终究也是人。 活生生的人啊,又怎么可能摒弃一切情感。 兴许,她本就不是一个好细作。 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能让那个人多看她几眼,多用几次她这把利刃罢了。 可她却忘了,利刃用多了,也就钝了,自然是要丢掉的。 “云初。” 微凉覆住手背,将她嵌在掌心中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沈开言低头,声音中带着焦急与关切:“怎么了?三哥惹你不开心了?” 见她不说话,沈开言赶忙柔声道:“三哥给你赔罪好不好?不生气了啊。” 本来心情郁结的沈云初顿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竟被一个十四的孩童当孩子哄 好吧,虽然现下她也只是个十一的孩童,可这感觉仍是有几分奇怪。 摇了摇头,她冲沈开言笑了一下:“云初没生气,就是有几分累了,三哥不必如此。” 沈开言盯着她看了一瞬,随后点头:“没生气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净云大师便差人来请了,沈开言与她到了别,起身走出屋内。 沈云初刚想盘膝打坐,却被小吉子唤了过去。 “沈小少爷,殿下说找您有事。” 沈云初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点头走了出去。 到了傅家远歇息的正房,也是他常爬屋顶的那间,小吉子便退了下去,让沈云初独自一人走进屋内。 香炉中燃着的是檀香,清幽淡雅,令人心神稍宁。 傅家远半靠在软榻之上,一对桃花眸子似眯非眯,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上好的成色,一看便知是西域进贡的。 “殿下找我?”沈云初行礼道。 傅家远没说话,仍旧懒懒地歪在软榻中,眼睛盯着沈云初。 沈云初被看得有几分不适,眉头微蹙,却也没有多言。 半晌,她方才听到他开口:“你和沈开言,很熟?关系很好?” 沈云初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却仍是道:“他是云初的三哥,自然关系好。” “一个庶子,如此学富五车,你作为嫡子却于他甚为交好?不觉得奇怪吗?”傅家远轻描淡写道。 沈云初心中好笑,西平侯的位置,她本来兴趣也不大,给沈开言或是沈平筠都并非不可,更何况她本就是女儿身,沈庭恐怕压根就没想过把爵位给她。 “殿下不必如此说,云初与自家三哥交好,自然是应该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殿下,并非所有家族都会兄弟相争。” 言下之意,傅家远以皇家之事去衡量西平侯府的兄弟之情,是他格局小了。 傅家远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嘲讽:“那你这身演戏的本事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是突然一下子就有了?天赋异禀?” 沈云初默了默,没有答话。 傅家远将手中的玉佩放到一旁,坚硬的玉佩碰到案上,发出一声清响。 “沈开言此人不简单,你记得离他远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避暑 沈云初不禁挑了挑眉。 她方才还觉得这两人关系甚好,以为是沈开言装得不错。 却没想到,傅家远竟也是防备着他的。 面上不动声色,沈云初淡然道:“殿下若是这样说,云初便觉着有几分奇怪了。三哥向来对云初很好,何必提防?” 傅家远嘴角一弯,眼中却不带几分笑意:“那他何必今日说要让你回去?无非就是不想让你与我过于亲近,威胁到他罢了。” 沈云初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开言不想让她与傅家远亲近,这个她暂且可以相信,可绝不是怕自己与傅家远一起会威胁到他。 其一,沈开言与原本的沈云初关系颇好,甚至好得有些不正常,沈开言断然不会相信沈云初会背弃他;其二,沈开言身为李家后代,满心满意都是要报灭门之仇,对于沈家没有实权的爵位自然兴趣不大;其三,沈家于他有恩,毫不夸张地讲,没有沈家就没有沈开言,他若是再想要沈家的爵位,那便是忘恩负义了。 沈云初心中了然,却也不可能与傅家远多说,更何况此事本就于他无关。 她微微一笑,不欲再与傅家远多做纠缠,开口道:“殿下还是先写课业吧,云初就不打扰了,告退。” 话音未落,施施然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 推开木门,抬步跨过门槛,沈云初在屋外站定。 一旁小吉子垂首站着,见她出来,便准备回屋内伺候着。 “这天气是愈发暖和了啊。”沈云初看着院中的姹紫嫣红,感叹道。 小吉子不明所以,却仍是回道:“沈小少爷可是嫌房中热了?” 沈云初摇了摇头,冲他一笑,随后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蜂蝶嬉戏,百花斗妍。算算日子,也快到自己前世的生辰了。 自己眼下的这具身子,除去年岁与身份以外,不论是名字又或是长相,都与前世的自己分毫不差,却不知生辰的日子是否也是同一日。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气候便也跟着转暖。 到了人乏蝉鸣的夏季,傅玄礼受不住暑气,便下令去太.安山的行宫避暑,又点了一些重臣一同前去。 其中自然是有西平侯府的。 虽说搬去了行宫,可皇子们该读的书还是得读,因而先生们便也跟着去了。 “好不容易以为能玩几天了,结果还是要念书”傅清言瘫在马车中,嘟囔着嘴抱怨。 傅家远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温言道:“你若是非要讲话,那就回你自己的车上讲去,别在我这儿烦我。” 傅清言乖乖闭了嘴,心中颇为委屈。 过了一会儿,他趴到傅家远身旁,睁着一对儿圆溜溜的瞳仁道:“四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像一个人?” 傅家远微微挑开一半眼睑,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 “像沈云初你知不知道?特别像!就这个靠着睡觉的模样。”傅清言兴奋道,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傅家远抬手扯住他的胳膊,直接提溜到了对面的位置上放下,随后又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 傅清言知道他的脾性,顿时噤了声,不再多言语一字。 傅家远很满意这份清静,美滋滋地靠在一旁继续休息起来。 却不知是怎的,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傅清言方才的话语,说他和沈云初在车中小憩的模样像。 听傅清言这意思,是他被沈云初给潜移默化地影响咯? 怎么可能?他还会被那位不识好歹的给影响? 傅家远心中想着,不禁调整了一下坐姿。 因着西平侯府也要去太.安行宫,沈云初自然就是与家人同行,届时到了行宫也是与侯府众人同住。 想到这,傅家远不禁生出了几分郁闷。 他好像已经有些习惯了,习惯每日推开门便能见着沈云初。 沈云初晨起都会在院中练一些招式,他之所以说是招式而并非剑法,是因为宫中自然不许刀剑入内,因而沈云初练的时候手中一直都是空的,令人看着便觉得好笑。 起初他是很不欢喜的,毕竟清晨走进院子,本来想着可以赏一赏初阳和朝露,结果一推门就见着一个人在院中张牙舞爪的,自是被吓了一跳。后来,每日都能看见,不欢喜的感觉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好笑,于是他便每日都装模做样地站在一旁看,时不时地被她的动作逗乐。再然后,天天都能看见,自然就习惯了,每次见着也都能目不斜视地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了。 想到这,傅家远撇了撇嘴。 谁要想她啊,她不在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院子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想怎么爬屋顶就怎么爬,想怎么倒腾书房就怎么倒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多好啊,实在是太合他的意了。 另一边,被傅家远想着的沈云初,也正闹心着。 沈平筠这厮每次一见着她,必定就要蹭上来说个不停,吵得人心烦。 “沈平筠,你能闭嘴吗?”已经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打断了,沈云初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是真的烦,闹得人头疼。 “哎呀,你别打断我,你打断我等会儿就想不起来了。我继续跟你说啊,后来啊,那个公主就又去了” 沈云初顿时无语凝噎。 得了得了,就让这位小祖宗讲完吧,不讲完他怕是一辈子也停不了的。 一旁的沈开言坐在角落里,手持一本书,静静地翻看着,丝毫没有被沈平筠的吵闹所影响。 沈云初顿时就有些气不过,对着沈平筠道:“别跟我说了,我知道了,去,你跟三哥讲去。” 沈平筠顿时一缩,不敢再讲了。 沈开言抬眼向他们看来,笑意似星辰般璀璨:“云初这是怕三哥无聊吗?心疼三哥没人说话?没故事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傅岩 沈开言早已看出她的意图。 这明显就是自己一人受苦不够,还要再拉一个垫背的。 沈云初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沈平筠偷偷瞧了沈开言一眼,就见他笑看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乖乖去一旁坐好了。 他最怕三哥了,永远笑看风云的样子,心里头却一堆整他的鬼主意,每次都能把他给弄得半死不活的。 沈平筠一静下来,车里顿时便没了声息,沈云初只觉得自己是说不出的畅快。 马车缓缓向太.安山行驶着,浩浩荡荡,在蜿蜒的盘山道上显得颇为壮观。 到了行宫,马车我接连停下,几人从车里纷纷下去。 “云初,一会我们去赛马吧。”沈平筠兴奋道。 沈云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深不见底的悬崖。 确定要在这种地方赛马?不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个尸骨无存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平筠鄙夷道:“胆子这么小啊,山道上赛马都不敢。” 沈云初懒得看他,径直向前走去。 区区激将法罢了,难不成还能对她起什么作用吗? 几人一同由宦官领着进了一处宫殿,下人们便纷纷开始将行囊取出来整理。 沈庭一早被傅玄礼宣了过去,林海韵便拉着沈云初在正房,开始东问西问的。 正说着,却听一婢女道:“夫人,小少爷,三殿下来了。” 林海韵自是一惊,赶忙起身领着沈云初到了屋外,亲自将傅子铭请了进来。 “侯夫人不必多礼,如此便是见外了。”傅子铭笑着道。 本来就是外人,说什么见不见外。沈云初心中暗道,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将人引到了上首的位置。 傅子铭连连摆手:“我就不坐了,说句话便走。” “不知三殿下有何吩咐?”沈云初笑着问道。 傅子铭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多吩咐啊?不过就是想请云初去同我们一起赛马罢了。” 沈云初愣了一瞬。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在悬崖边骑马?都不要命了吗? “太.安山有一个辟建的跑马场,不在悬崖边的,云初大可放心。” 看来是她孤落寡闻了 点了点头,她笑道:“既然殿下有邀,云初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那便叫上沈三少爷和沈四少爷吧,人多也热闹些。” 沈云初刚想拒绝,毕竟她跟着傅子铭去,不可能仅仅是单纯的骑马,自然是要再做一番戏。可转念想到方才沈平筠渴求的模样,又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遂道:“那云初便先谢过殿下了。” 傅子铭摆了摆手,林海韵便赶忙着人去叫沈开言和沈平筠。 又是一番见礼,随后几人便一同向着跑马场走去。 沈开言和沈云初都没有说话,沈平筠却很是兴奋,蹦跳着不停地和傅子铭说话。 沈云初心中有几分担心,但索性沈平筠还是知礼数的,自然也不会太过,她这才又放下心来。 到了马场,却见已经有几人骑在马上了,正说着话。 见傅子铭来了,几个大臣之子刚忙纷纷下马请安。 沈云初趁着这个空隙扫了他们一眼,除了刘清扬以外,另外两位都有些陌生。 这厢沈家三人一起向前两步,冲着仍坐在马上的三位道:“给大殿下、四殿下、三殿下请安。” 傅家远和傅清言是早就见过的,也相熟,可头一位的大皇子傅岩却是沈云初第一次见。 自李家被满门抄斩后,大皇子便被傅玄礼派去驻守成祁关,手段较之当年的李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近日更是长驱直入清源老巢,将他们往草原深处又赶了三百里,元气大损,三年之内怕是再无可能反攻文央。 于是乎,傅玄礼便将傅岩召回京城,另派了一位将军前去驻守。 傅玄礼是五日前到京城的,听闻回来时京城所有百姓都跑到城门去看,因为傅岩不仅只是自己回来,还带回了五百精锐。 那可是从边关回来的将士们,那刀是无数次斩断敌人头颅的刀,那铠甲是无数次被鲜血浸润的铠甲,百姓们自然觉得新奇。 沈云初却没有去。 她前世本就是西辰的三军统帅,整日在边疆浴血奋战,对于这些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她若是现下再亲眼见一回,自然又会想到前世的种种。 虽说当初是叶付林命她抛下沧溟阁前去掌管三军,可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的场景于她也并非没有半点触动。 沈云初跪在地上,依然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迟迟听不到回音,她不禁蹙了蹙眉,略微抬头,眼神向上瞥去。 却见傅岩正坐在马上,听见他们的请安声,连眼神都没瞟一下,兀自抚弄着身下的马匹。 一旁的傅清言趴在马上,睁着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们,却也没有说话。毕竟两位兄长都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还是傅家远扫了一眼他们膝下有些湿漉的泥地,点头道:“都起来吧。” 三人这才起身,沈平筠没有什么感觉,依旧开心雀跃,可一旁的沈云初和沈开言却都察觉到一些。 傅岩明显就是不待见他们。 沈云初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在她看来,傅岩与傅子铭同为皇后所出,傅岩又是嫡长子,且颇有才干,傅子铭和皇后想方设法地拉拢她,自然是想为傅岩做打算的,可傅岩的态度却显然与他们不同。 难不成,这两位兄弟并不同心? 正想着,一旁有人在耳畔轻声道:“皇后并不是傅岩的生母。” 沈云初一惊,转头看向沈开言。 世人皆知大皇子乃嫡长子,结果现在沈开言却告诉她,傅岩并非皇后所出。 这叫她如何能相信?又如何敢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小瀑布 不待她细问,却听身后的傅子铭道:“云初,上马吧。” 说完,不等几人反应,他便越过他们,径直上了马。 其他几人也纷纷翻身上马,等着几位皇子下令。 傅岩眼皮抬了抬,见他们都已经坐好了,便摆了摆手道:“走吧。” 话音未落,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去,傅家远等人紧随其后。 而至于沈云初他们这帮官宦子弟,自然是故意落后半拍出去,一个个全都作出一副奋力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的样子。 看着这场景,沈云初内心不禁失笑。 这帮人,没一个不是人精,头脑机灵得很,比原来西辰那帮只会寻欢作乐的纨绔们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她本来以为,若是以西辰的兵力,与文央开战自然是不会输的,可现在她却有些迟疑了。毕竟,两国的风气完全不同,西辰的士族大家整日寻欢作乐,纸醉金迷之中根本就是一群废人。文央虽说所有人都精于算计,可因着傅玄礼将朝堂各方势力平衡得很好,因而大家也都是为国着想的。 兵力再强,也只是能保证他国不来随意侵犯,可保国家安危,而治国之本,还是得靠文臣。 傅清言的骑术并不是十分好,因此他们后面这一帮人装得十分辛苦,毕竟他们这里最小的也就是沈云初了,要想比一个七岁的孩童慢,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沈云初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时地看向两侧,顺势欣赏一下太.安山的风景。 远处有一个小瀑布,潺潺清流顺着石壁流入其下的石潭之中,发出叮咚的响声,溅起点点似珍珠般的水花,几片绿叶在其中打着旋儿,与来往的游鱼嬉戏。 “好看吗?”耳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沈云初一个激灵,转头看了过去。 却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前面,唯独留下被小瀑布吸引住了的自己,还有现在身旁的傅家远。 沈云初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傅家远瞟了她一眼,哼笑道:“看个小瀑布都能这么入神,那若是换成了大瀑布,那震耳欲聋的,再加上飞溅的水花,你岂不是要惊呆了?” 沈云初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位爷的这番说辞,倒弄得她好像是没见过瀑布似的 懒得理会他的调笑,沈云初问道:“殿下怎的留在这里了?” 傅家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何留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吗?” 沈云初顿时觉得奇怪,她怎么就应该清楚了? 见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傅家远愤恨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傻不傻啊,还不是怕你一个人落下太远,等会儿找不到我们,到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的。” 沈云初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眼中尽是惊愕。 她?找不到他们?哭得撕心裂肺? 这位爷是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和她搭上边的? 沈云初想不通,非常想不通。 于是乎,她决定对傅家远笑一笑,随后一鞭子甩在马身上,向前奔去。 傅家远赶忙跟了上来,见她这势头,不禁叹道:“你骑术不错啊,怎么学的?” 沈云初想了想,刚准备说是沈开言教的,却又怕沈开言并不精于骑术,于是便说自己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傅家远自然是不信的,笑了一声,迎着风喊道:“敢不敢跟我来比试一场?” 沈云初自然是不想的,谁想跟皇子比试骑术?就如同方才那般,显然就是自找苦吃。 刚想回绝,却听傅家远又道:“我知道你们前面都是让着我们的,这一回你别让,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他都这样说了,沈云初自然是没有回绝的理由了。 正巧,她也想看看自己现在这副身子配合上前世的记忆,骑术究竟能发挥出前世的几分。 毕竟,她可是曾骑着宝马在疆场上驰骋的人。 “好啊,来吧。” 唇角微勾,眉眼飞扬,刹那间芳华尽显,气壮山河。 那是只有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才会有的气势,是只有万事尽在掌中的人才会有的傲气。 那是独属于沈云初的傲视天下群雄。 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也是西辰的三军统帅,更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未来将整个文央权贵玩弄于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沈云初。 清啸一声,沈云初一扬鞭子,双腿夹紧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傅家远看着她的身影,亦不甘示弱,紧紧地跟了上去。 几里之外的几人听到这声清啸,都不禁回过了头。 沈开言微微蹙眉,他自然是听出了这一声是云初喊的,却不知所为何事。 在他看来,沈云初是从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 傅岩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道路,不禁眯了眯眼。 久经沙场的人,对于这种感觉,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见他一动不动,傅子铭笑了笑,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傅岩眼神没动,回道:“无事,你们先走。” 带着命令的口气令傅子铭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面上却仍是笑着,招呼着几位官宦子弟一起向前走去,傅清言一直都有些惧怕傅岩,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傅子铭心中分外不甘,可他只能忍。毕竟傅岩手里握着的可是边疆十万大军,又是名义上的嫡长子,傅子铭根本没有办法与他硬碰硬,更不能与他当面起冲突。 呵,嫡长子吗?到不知这“嫡”字究竟是从何而来。傅子铭冷笑。 几人都走后,傅岩回过头,将马头调转,直冲着来时的山道。 青山黛色之间,两骑身影若隐若现,渐渐由远及近。 待傅岩看清来人之时,一直波澜不惊冷着的脸不禁有了几分变化。 傅家远他是清楚的,根本不可能给他刚才的那种感觉,可难不成会是他身旁的那位西平侯府小少爷吗? 十一岁的孩童罢了,怎么可能有那种气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他们是沧溟阁的人 快到终点时,沈云初看见了傅岩,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来不及细想,余光瞥见傅家远即将超过自己,她下意识地再次一夹马腹,率先过了先前与傅家远定下的界线。 猛地一拉缰绳,马的前蹄瞬间腾空跃起,复又落下,扬起一片沙尘。 “沈小少爷的骑术是何处习得的?”傅岩问道,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沈云初笑了笑,面上滴水不漏:“就是平时自己玩一玩,也没有特别去学过。” 傅岩盯着她看了半晌,沈云初一直笑得人畜无害,他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傅家远。 左右不过一个孩童罢了,被傅子铭和皇后骗得团团转,倒也是可怜。 “和十一岁的孩童赛马都能输。”傅岩瞥着傅家远,淡淡地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鄙夷。 傅家远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道:“大哥,你是在这等我吗?” 知他面上过不去,傅岩也没有再继续,而是点了点头道:“嗯,走吧。” 说完,他率先向方才傅子铭他们离开的方向前去。 傅家远跟在他身侧,沈云初则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身前两人并肩前行的模样,沈云初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就算傅岩并不是皇后所出,可他也不该和傅家远这般亲近吧? 是那种真正的兄弟之间相处的感觉。 不过傅岩将至弱冠,又手握重兵,颇得傅玄礼器重,大约是觉得这帮弟弟于他也没有什么竞争力,恰巧他和傅家远又都与傅子铭不对盘,自然就对傅家远更亲近一些。 这马场依山势而建,自然就都是盘山的林间小道,不在外侧,也看不着悬崖,两兄弟在前边兄弟情深,沈云初便走马观花地到处看看,乐得清闲。 风拍打着竹林,竹叶簌簌,带起一阵的竹香。 沈云初倏然蹙眉,眼神凌厉地看向其中。 绿影摇曳之间,几道身影若隐若现,悄无声息。 倒吸了一口凉气,沈云初瞳孔猛缩。 那是 转头看向身前毫无察觉的两人,沈云初心下已有了计策,她没有多言,只是指着那几个人的反方向道:“两位殿下,云初想去那里看一看,不如你们先行回去,我随后就来。” 傅家远微微蹙眉:“干什么去?” 傅岩看着他,奇怪道:“人家去哪里,与你何干?” 傅家远自然无话可答,只得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得到应允,沈云初冲着二人作揖行礼,随后便向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去了。 一路疾驰,耳畔边除了飒飒的风声外,便只有马蹄踏在山道上的嗒嗒,空寂得令人有些胆颤。 到了一处水潭边,沈云初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棕红树干上,悄悄潜入林中,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方才她若是直接往那些人影的方向,必然会惊动他们。 更何况,她现在这张脸 沈云初伸手粘了一把湿润的泥土,均匀地在脸上擦了薄薄的一层,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浑然天成一般,好似本来的肤色便是如此。做完这些后,她又将头发拉扯得乱蓬蓬的,之后褪下外衫,找了一颗锋利的石子,先将外衫划得破破烂烂的,随后又在自己的手臂和脖颈间划出了淡淡的血痕。 洇洇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她满意地笑了一下,随后重新穿上外衫,快速地穿梭在林木之中,惊不起一丝动静。 周身不停地掠过枝叶,沈云初仗着个子小在其中穿梭灵活,这时候,日常练功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 可还是不够啊若是以前自己内力深厚的时候,哪里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跑?施展个轻功,早都已经到了。 沈云初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必定要加倍练习。 终于从水潭边跑了回来,沈云初在半路上便遇见了那一群人,赶忙隐在一旁的一棵树后,屏住气息,静静地看着面前方才的那些人影。 细看之下,分外心惊。 这群人掩在树丛之中,都穿着绿色的衣裳,全身上下扎满了枝叶藤蔓,脸上也都用油彩抹得碧绿,身上带着的所有武器也都被绿布缠着枝条绑上。 所有人都放缓气息,看着下方山道上的傅家远和傅岩。 一般人若是走近他们,也压根看不出他们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除了沈云初。 她只需一眼便能瞧出这其中端倪。 对于这样的伪装,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前世有十年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接触着这种伪装,而她本身更是这其中的翘楚。 ——他们是沧溟阁的人。 沧溟阁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叶付林又想搞什么明堂?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个人突然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看来,沈云初赶忙缩了回去。 仅仅一瞬的功夫,她却仍然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陈嫚越。 沧溟阁三大细作之一,排位第三的陈嫚越。 陈嫚越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手示意其他人继续看着那边的傅家远和傅岩,自己握紧袖口,朝着沈云初这边走来。 她的袖口里有什么,沈云初再清楚不过。 陈嫚越作为沧溟阁三大细作的第三位,自然本事不小,而她最擅长的便是媚术和暗器。 所谓媚术,自然是说靠着女人的娇媚去达成目的,而陈嫚越最擅长使的暗器,便是银针。 飞针出手,绝无虚发。 若是前世的沈云初,自然是不必惧怕陈嫚越,可现在的沈云初连普通的锦衣卫都打不过,更不要谈沧溟阁中人了。而陈嫚越,那便是想都不用想的,一招都不用她便身首异处了。 陈嫚越渐渐靠近,沈云初眯了眯眼,许是因为前世自己曾多次打败陈嫚越的缘由,此时的她心中并无半分紧张。 发现了又如何?沧溟阁最优秀的细作仍然是她沈云初,永远也不会是陈嫚越! 她这个三大细作之首的名头,可不仅仅是靠着武功高强才拿到的。 做细作,最重要的并非是武功,而是脑子。她方才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可不是为了自虐。 没有再刻意掩藏,沈云初低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小石子,一边捡嘴中还一边嘟囔着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她这一番大动作,无疑将自己暴露在了陈嫚越的视野当中,且她此时是背对着陈嫚越,自然更加凶险。 陈嫚越距她越来越近,沈云初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声——那是衣袖翻动的响声,她手中已经捏上了银针。 “十个,十一个唉”沈云初突然叹息一声,双臂环膝坐在了地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等了一瞬,就听到一旁有个声音问:“孩子,你怎么了?” 闻言,沈云初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抬起头,她看向一旁的陈嫚越,先是整个人震了一下,好似被她的装扮吓到了一般,随后试探着问:“你你是山神吗?” 陈嫚越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怔了一瞬,随后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身上绿油油的,而且都是枝叶啊,不是山神的话,还能是谁呢?”沈云初天真地睁着眼睛,无辜道。 陈嫚越嘴唇微微勾了一下,随后道:“你一个小朋友在这里做什么啊?” 闻言,沈云初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低下头,摆弄着方才捡来的石头。 见此情形,陈嫚越缓缓在她身旁蹲下,凑近她问道:“怎么了?” 沈云初眼眶倏然泛红,却仍然强忍着泪水,吸了吸鼻子。 “山神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声音中带着哭腔,一眨一眨的眼睫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令人分外怜惜。 陈嫚越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她摸了摸沈云初的头发,眉眼中尽是关切:“你说,什么忙,姐姐帮你。” 沈云初摆弄着小石子,抽泣着嘟囔道:“我听说太.安山上有一种红色的石头,晶莹剔透的,特别漂亮,所以就想捡一些拿回去给母亲做个手钏,她一定会很喜欢的。可是,我已经在林子里找了好久了都没有找到。刚才在那边还摔了一跤,身上都划破了。” 话音未落,她又故意一把扯住陈嫚越的衣袖,刚想说话,却“哎呀”一声,赶忙放开了手。 掌心翻过,一颗似红豆般的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 陈嫚越更加慌了,食指和中指向衣袖内一收,随后拉起了她的手,抚摸着道:“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姐姐,我没事,你是山神,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好不好,”沈云初再次拉住她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恳求道,“我想让母亲开心。” 陈嫚越抚摸她的手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圈突然就红了。 她将沈云初脸颊上的泪珠拂去,强忍住泪水:“好孩子,这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石头,都是人们谣传的罢了,你赶紧回去找你的家人吧,出来这么久,他们一定担心了。” 说完,不等沈云初回应,她站起身,擦拭掉眼眶中的泪水,恢复成刚才的模样,随后向着其他人潜伏的地方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凉了凉了 待她走出十步后,沈云初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不时地吸两下鼻子,向着陈嫚越走的反方向走去。 确定那帮人无法在察觉到她后,她迅速飞奔回方才拴着马的地方,却在到了水潭边时倏然停下了脚步。 手腕被人从一旁握住,傅家远将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着,蹙眉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沈云初静默了一瞬,随后道:“刚才想去那边看看,然后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一段路正巧都是石子,就摔成这样了。” 傅家远眉头紧皱,将她扶上马,随后又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赶紧回去,我请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抹点药就好了,就是些擦伤。”沈云初赶忙道。 这位爷怎么总是一言不合就请太医啊这样下去,难保她的身份不会被人发现。 听了她的推辞,傅家远蹙眉:“不行,你这划伤那么多,必须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沈云初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后悔方才自己往身上划了这么多道。 一路回到行宫,傅家远将她送回西平侯府的院落,林海韵见着云初受伤,自然又是一番心疼,对拉她前去赛马的傅子铭更是有了几分不满。 这位三殿下,把人拉去了,弄成这副样子回来,最后却一声也不吭,还是四殿下将云初送了回来。 一旁,傅家远冲着刚才傅玄礼那里回来的沈庭作揖赔礼:“是我们没注意,这才让云初受了伤,还望沈大人不要怪罪。” 沈庭赶忙侧身避开他的行礼,嘴里连声念着“使不得”。 看了沈云初一眼,沈庭继续道:“是犬子不懂事,贪玩,给您们添麻烦了。” 沈云初低着头不说话。 “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还望沈大人安心。”傅家远继续道。 沈庭动作顿了一瞬,随后道:“不必麻烦了,来时带了许多伤药,臣看犬子这些伤也都是皮外伤,没有必要请太医过来。再者,犬子身边的仆从也有懂药理的,他们可以帮着包扎,多谢四殿下了。” 沈庭话已至此,傅家远也不好再强求,不然倒像是他求着让太医给沈云初疗伤似的,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沈庭缓缓吁了一口气,蹙眉道:“你往后出行,自己多注意着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瞧瞧今日,若是方才四殿下执意要请太医,那不就出事了?” 沈云初低着头应道:“父亲教导的是。” “行了,你先回去上药吧,明日怕是要折腾一番的。”沈庭挥了挥手道。 “折腾什么?”林海韵看向他,不解地问。 沈庭扬了扬下巴:“西辰皇帝早早便说了要来,本来定在的是三旬后,可不知为何却提前了,当时陛下已经传旨要来太.安山避暑,便说在太.安山接见,估摸着明日便要到了,礼部现下都快忙翻了。” 似被人浸在寒冬腊月的雪水之中一般,沈云初不停得发颤。 是叶付林,叶付林要来了。 难怪沧溟阁的人会出现在太.安山,连陈嫚越都来了。 脑海中嗡嗡作响,沈云初强撑着回到自己的屋内,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把伤药留下,所有人都出去。”她冷声吩咐道,随后钻进了被褥之中。 抱着被子,身体却仍然止不住颤意。 那是从骨子里渗透出的寒意。 没来由的,她又想起了方才碰到的陈嫚越,想起自己伪装成一个孝子去蒙骗她。 猛地闭上双眼,前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如潮水般涌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细作也不例外。他们也会有七情六欲,只不过他们比常人更擅于掩藏罢了。 而陈嫚越的弱点,便是孩子。 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却被人用汤药落掉了——是叶付林亲口下令,命沈云初去将那未出世的孩童扼杀的。 那是叶付林的孩子。 是叶付林和陈嫚越的。 伸手捂住眼眸,沈云初没来由地想哭。 当时,叶付林对她说,是陈嫚越趁着他烦心时蓄意在香炉中添了一味,这才使得他做出这等事。 沈云初起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后宫这么多妃嫔她都不介意,多一个陈嫚越也不算多。况且她一直都知道,陈嫚越是喜欢叶付林的,也因此,陈嫚越一直看她不顺眼。 可没有料到的是,陈嫚越竟有了身孕。 叶付林自然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便让沈云初去除掉他的亲生骨肉。本来这等事完全不需要沈云初去做,可既然叶付林下令,她自然不得不从。 自此,她与陈嫚越之间的关系便势同水火。毕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杀死她孩子的人。 可现下再想来,这不过是叶付林平衡势力的戏码罢了。 他怕她再沧溟阁中一人独大,又知晓季舜凌定然不会与她相悖,这样一来,三大细作中便只剩下陈嫚越了。 而恰巧,陈嫚越也很是喜欢他。 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陈嫚越又怎么可能顺利地在皇帝寝宫中随意添香呢? 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陈嫚越又怎么可能顺利地怀上他的骨肉?要知道,往常不论是哪个女人,侍寝前后都必定会各得到一碗汤药。 真真是好算计。 她曾问过叶付林为何不愿让她们诞下他的子嗣,他说,他的子嗣只能由他心爱之人才可以拥有,而那个心爱之人,就是她。 如今想来,当真是很可笑了。 他不过就是怕后宫中若是有嫔妃有了子嗣,自然会打破后宫中的平衡,从而牵扯到朝堂的不稳定。 而现在,这个人马上就要来了。 沈云初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是有什么注定的牵引一般,无论她跑到何处,她都要与他相遇。 捂紧被子,她将整个人都埋在其中。 她是真的有些怕。 “怎么没上药?”微微发烫的指尖点了点她的眉梢,没来由地令人有几分心安。 沈云初转头看去,就见傅家远伸手拿起一旁的伤药,掀开绘着白梅的盖子,伸手沾了一些。 “殿下是如何进来的?”沈云初问道。 傅家远晲了她一眼:“我若是想进来,他们外面那群拦的住我?” 沈云初暗自点头。 也是,这位爷连皇后寝宫都直接闯了进去,还怕进不了她这个西平侯府小少爷的屋子吗? “头抬起来。”他道。 沈云初没动。 “我帮你上药。”傅家远解释道。 沈云初依旧没动。 她现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他,却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帮自己上药,那定然直接露馅了。 闭上眼睛,她有气无力道:“云初不敢劳烦殿下,且云初现下真的十分疲乏,还望殿下恕罪。” 闻言,傅家远一乐,随后道:“你们西平侯府都这么喜欢拂人家面子的吗?” 沈云初摸不清他话中的喜怒,决定闭眼装死。 在床边蹲下身子,傅家远看着她,颇觉得这位小少爷有些不识好歹:“我一个皇子来给你亲手上药,沈云初,你竟然还不乐意?” 听这语气,似乎是怒气更大一些,沈云初赶忙睁眼,准备安抚一下,免得这位爷等会儿一个不高兴窜到她房顶上去了。 “正因为是殿下您,所以云初才不敢劳驾啊,您就别折煞我了。” 预料中的怒意却并没有迸发,傅家远笑了一声,随后道:“听话,好好上药,不然多疼啊,对吧?” 不对沈云初心中暗道。 无奈之下,她只得爬起来,从他手中拿过盛着药膏的盒子,对他道:“我上药,马上就上,殿下这回可以放心了吧?赶紧回去歇息吧。” 傅家远摇了摇头,淡定地吐出三个字:“不放心。” 沈云初忍住自己想打他的冲动,继续劝道:“您怎么会不放心呢?我保证好好涂,把伤处全都涂一遍,您看行吗?” 傅家远站起身来,双手抱怀,斜睨着她:“你的保证有用吗?” 沈云初赶忙点头。 傅家远摇头:“我觉得没用。” 沈云初无语凝噎。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竟然让眼前的这位祖宗对她有如此深的误解。 多次劝解无果,沈云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的头疼。 她宁愿去听沈平筠讲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也不要来应付这位祖宗。 劝也不行,哄也不行,立誓也不行。她现在是就差把他给供起来了。 一旁的傅家远倒是一点也不急,悠哉游哉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床边,坐下来盯着她,就等她上药。 忍住将他打出去的冲动,沈云初右手缓缓地伸向那个药盒。 绘着白梅的图案本是让人觉得清新脱俗的,沈云初现下却只觉得分外寒冷。 毕竟,现在的她只要打开了这个盒子,那便有可能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啊。 手顺着被褥上绣着的金丝花纹缓缓蠕动着,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她的指甲盖这才碰到了那个盒子。 又往前进了几寸,手指缓缓攀上盒盖,沈云初不禁闭起了眼睛。 却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擦个药而已,怎么到你这儿就这般痛苦?好像要被凌迟了一样。” 沈云初睁开眼睛看向他,觉得他这个比喻真的是十分得恰到好处。 她现在可不就是要被凌迟了吗?整个沈家的千古罪人啊。 指尖挑开盒盖,一股薄荷叶的清香霎时间弥漫开来,却只让沈云初一阵心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伪装 “云初,我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平筠嚷嚷着跑了进来,却在看到傅家远的那一瞬间及时停下了脚步。 站定身子,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俯身行礼道:“给四殿下请安。” 沈云初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嘣”的一声断裂开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刹那间弯了下来。 抬手抚了一下额头,她这才发现自己额上早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看着站在门边的沈平筠,沈云初由衷地觉得沈平筠实在是好。 这貌似是自打她来到文央之后头一回觉得,沈平筠实在是太好了。 傅家远坐在椅子上,回身看了看沈平筠,心中暗恼他的莽撞,面上却仍旧是方才那副模样,淡淡道:“不必多礼。” 闻言,沈平筠谢恩站起,笑着问傅家远:“不知殿下在此处有何贵干?” 傅家远没看他,眼神瞟向一旁瘫坐在床榻上的沈云初道:“我来看着沈云初上药。” 沈平筠一愣,怔怔地看着傅家远,随后又转头看了看沈云初。 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他再次确认:“殿下您您是来看五弟上药?” 傅家远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左腿伸直,右腿架在其上,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右膝上,食指轻敲着,缓缓的,一下又一下。 整个就是一副爷的模样。 沈云初看着他那不断上下抬落的食指,心中不禁一抽一抽的,仿佛那敲击是落在自己心上似的。 毕竟,若是傅家远仍然执意让她上药,她根本无力反驳。 “怎么了?”傅家远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还不能看沈云初上药了?” “不是不是,”沈平筠赶忙摇头否定,随后小声道,“就是殿下您难道不觉得您看着我五弟上药是不是有几分奇怪?我知道五弟他长得俊讨人喜,我也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若是想看看,那倒也无可厚非。就是您若是这么光明正大地看,就总归是有几分不妥了吧,您看您身份” “闭嘴!”傅家远骤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 走近沈平筠,他眼中带着清晰的恼火,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甩了甩衣袍,愤恨地走出了屋子。 待他走后,沈云初吊着的一口气瞬间烟消云散,疲乏之感顿时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床榻上,大口地喘着气。 得亏得沈平筠,不然她现在怕是已经 “你没事吧?”见她喘得厉害,沈平筠不禁有几分担忧。 沈云初摇了摇头,微蹙起眉头:“你方才在那里胡说些什么?若是四殿下一个生气,说不定你现在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感激归感激,可沈平筠做出此等口无遮拦之举,她自然还是要教训的,不然日后定然要吃大亏。 况且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思及此处,沈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那些”沈云初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平筠哈哈大笑:“要是不这么说,他能走吗?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分是违心的。” “闭嘴!”沈云初忍不住吼道。 沈平筠撇了撇嘴,暗自嘟囔着:“一个两个的都叫我闭嘴,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真是的什么世道!” 沈云初瞪了他一眼,他缩缩肩膀,顿时不敢再多言。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要上药了。” 沈平筠跑到床边,积极道:“我来帮你!” 沈云初似笑非笑:“沈四少爷,您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我知道爱美之心” “停停停,怕了你了行吧?”沈平筠赶忙摆手求饶,“我走,我这就走。” 话毕,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门外。 将他打发走后,沈云初这才将屋外的婢女唤了进来,吩咐她们备水。 “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一个婢女站在床边恭敬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起身下床,准备前去沐浴。 水汽氤氲,白雾袅袅,沈云初靠在池壁边,微阖着眼睑。 “少爷,您这伤口可不能沾水啊,稍微洗一下便出来吧。”香芸在一旁忧心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依旧泡在水中。 叶付林就要来了。 她现在这副样貌与前世并无几分偏差,再加上名字又相同,想不引起他的注意都难。 轻叹了一声,她从池中走出,张开双臂让香芸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盼着届时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香芸,你去二姐那里要写女儿家用的胭脂妆粉等物来,再去让小厨房熬小半碗姜汁,要浓。” 思索了一瞬,她继续道:“要三碗,每碗都只装一小半即可,全都用一整个姜熬。” 香芸为她穿衣的手微微一顿,却是懂规矩,没有询问她缘由,道了声是应下了。 * 掌灯时分,沈庭被傅玄礼叫去核对这次与叶付林需要谈的事宜,沈云初在林海韵处用完晚膳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香芸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东西一一放在小几之上,轻声道:“少爷,您吩咐要的东西,奴婢都给您拿来了。” 沈云初睁眼,目光扫过那一堆的瓶瓶罐罐,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她出去。 待她走后,沈云初起身走到小几旁,坐在了软榻上。 打开一盒妆粉,里面是一片压得严严实实的雪白,带着清雅的茉莉香。 沈云初将妆粉倒出来一半,再用香芸随着姜汁一同送来的银勺把剩下的妆粉匀松,随后将那小半碗姜汁快速倒入盒中。 姜黄的姜汁瞬间渗透进妆粉之中,沈云初拿着银勺不停地搅着,直到所有妆粉都变了色,这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后,沈云初推开窗子,没有盖盒盖,而是直接敞着把盒子放在了靠窗的位置。 目光再次投向小几,沈云初伸手拿起螺子黛,若有所思。 半晌,她放下螺子黛,重新拿起那一盒已然凝结的妆粉,又倒了小半碗姜汁进去,搅匀后再次放在窗口晾干。 待它再次干透后,沈云初合上了盖子,将桌上其他物什,包括那碗剩下的姜汁,连同那盒妆粉一起收了起来。 她现在来不及做,便只能用这些来稍稍改动一下样貌了。 嘴上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她沈云初却绝非坐吃等死之徒,自然是要想一些法子的。 毕竟,能遮上一点是一点,她也不能次次都往自己脸上抹泥土啊。 这般想着,便又忆起了陈嫚越那些事,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明日,叶付林便要来了,傅玄礼必定会设宴款待。而她作为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届时怕是会受邀,那便难免会打上照面。 翌日晨起,沈云初前去林海韵那里吃早膳,却见沈庭朝服加身,想必是晌午过后便要去迎叶付林。 正想着,却听沈庭对林海韵道:“今晚会有筵席,你到时候带着云初一同来,我会直接跟着皇上过去。” 林海韵应了一声,沈云初听着,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收紧,骨节逐渐有些泛白。 匆匆用完了膳,沈云初回到屋内,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就这般烦躁着到了晌午,沈云初一点胃口也没有,随意吃了几口午膳便又开始坐立不安。 恰逢此时,沈平筠又跑了来,对着沈云初一阵念叨。 “哎,你知不知道西辰皇帝今天来了?咱们过会一起去看看吧。” 沈云初正为这事担忧,蓦地又听到叶付林,不禁更加忐忑不安,便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这么多人在那里,哪里能看得见?” “咱们偷摸着去啊!”沈平筠兴奋道。 沈云初扯了扯嘴角,对他这提议表示不屑。 沧溟阁的人都已经提前到了,等叶付林来的时候,恐怕周围树丛中早都布满了沧溟阁的人,这个时候偷摸着过去,那不是找死吗? 沧溟阁中人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短期内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整座太.安山中,那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见她兴趣不大,沈平筠想了想,继续诱惑道:“我听说这西辰皇帝可厉害了,当初西辰朝野上下近乎所有人都支持太子,可他不知怎的就控制了沧溟阁,直接杀进宫中,登基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所有臣子就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见她仍然不为所动,沈平筠接着道:“我还听说啊,这西辰皇帝长得可好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沈云初闭上了双眼。 谁知沈平筠却越说越激动:“哎,沧溟阁你知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跟你说啊,西辰的沧溟阁可厉害了,听闻比咱们的锦衣卫厉害多了。” 废话,沧溟阁的人都是怎么练的?锦衣卫的人天天又在干些什么?这能一样吗? 在沧溟阁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把你当人看,只是西辰皇室的刀剑罢了。而锦衣卫呢?多少人凭着关系都想挤进去,这两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听说沧溟阁有一件神器,可以得到神仙的法力,所以他们可以在千里之外就将人悄无声息地杀掉。而且他们的人各个都有顺风耳、千里眼,天生神力,骨骼清奇,生下来就会舞刀弄枪。” 沈云初眉心跳了跳。 所以,外界都已经把他们传得这般神乎其神了吗? “若是他们可以千里之外杀人的话,为什么咱们这些相邻的国家还都好好的?不早都被杀光然后给吞并了?”沈云初忍不住道。 沈平筠看着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对哦,有道理啊。” 沈云初笑了笑,没再言语。 却听沈平筠又道:“那说不定是他们不想要这么多地方呢?” 闻言,沈云初转头看向他。 这位是真的呆啊 这般说着话,沈云初倒是觉得心中的不安消褪了几分。 仔细一想,若是叶付林发现了她又能如何? 她当初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喝的鸩酒,半滴不落尽数落入腹中,他从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相信人死复生。再者,她现在可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就算他知道了,那也奈何不了她。 如此想着,沈云初心中渐渐平定了下来。 转过头,她对沈平筠道:“你回去吧,可别乱瞎跑。既然知道沧溟阁的厉害,那你就应该晓得你在西辰皇帝来时跑去偷看的后果。” 沈平筠微微抬头思索了一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见达到震慑的效果了,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便将他打发了回去。 待他走后,沈云初又随意翻了几页书,却依旧有些心浮,便将书放到一旁,盘膝静坐。 这一坐便到了申时半刻。 从软榻上下来,她打开箱子,从中取出自己昨晚放进去的物什。 将最后那碗姜汁倒入盒中,同样放在了窗边,只是这次却只将其风了个半干,随后便沾着在面上和脖颈等处涂匀。 本来白皙的肌肤霎时变得蜡黄,整个人的神采也顿时变了几分。将妆粉放下,沈云初又拿出螺子黛开始在脸上涂画起来。 半柱香过后,铜镜中映出的人影便变了模样。 好似是沈云初,又好似不是。 站起身来,她转身往外走,准备去寻林海韵。 手搭上门,正欲推开,她却倏然顿住了。 收回手,重新走回屋中坐好,她扬声对着外面道:“香芸,打水进来,我要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筵席 香芸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盆中绘着一朵尖翘泛红的芙蓉,映着水光,涟漪荡漾之际幻化出五光十色。 香芸瞧见她的脸,先是惊了一下,随后赶忙道:“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啊?” 沈云初微抿唇角:“无碍,就是玩一玩。” “您这”香芸急道,“您快些洗掉吧,夫人都已经着人来催了了,说让您赶紧准备起来。” 沈云初点点头,伸手掬起一捧水,将脸上的妆容尽数洗尽。 清澈透亮的水瞬间变乌,浮映的芙蓉亦变得昏暗起来。 一如她现在的心境。 她若是画成这副样子出去了,该如何与众人解释?难不成还能跟每个认识的人都扯一遍慌不成? 更何况,若是傅家的那几位还有沈开言看她扮成了这样,这些人精还不得一探到底? 洗尽铅华过后,沈云初伸手接过香芸递来的脸帕,将面上的水擦干净,白净的肌肤便再一次显露出来。 她最怕的不是与众人解释,也不是被那些个人精察觉到。 她是怕叶付林会发现。 且不说她扮成这样定然会有只言片语传入叶付林的耳中,就单单说她用妆粉和螺子黛易容的这一手法,前世早都不知在叶付林面前使过几回了,他定然是会瞧出些端倪的。 而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特意改变过容貌,这明显就是在躲他,再联想到相同的名字,那便近乎能直接确认她就是沈云初了。届时只需他随意派个人来将她脸上的妆容洗尽,看着那容貌,他自然就坚信了。 可要是她没有装扮的话,再加上西平侯府小少爷的身份,一个十一岁的男童罢了,他只会觉得这大约是巧合,却也不能说什么。 两相比较之下,沈云初自然会选择后者。 “更衣。”她站起身来,对着香芸道。 香芸低头应是,随后拿出早便准备好了的衣裳,服侍她换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沈云初携着香芸到了正房。 又在屋内坐了一会,林海韵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和云初一起朝着办筵席的大殿去了。 “过会母亲不能与云初坐在一起,云初一个人要小心,知道吗?”临近门前,林海韵轻声叮咛。 文央筵席惯例,男子坐在左侧,女眷则皆需坐在右侧。 沈云初乖巧地点了点头:“云初知道,母亲不必担忧。” 林海韵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又看向香芸:“照顾好小少爷。” 香芸行礼道:“奴婢晓得的。” 走进殿内,迎面便走来几个婢女,躬身领着她们去事先定好的位子。 将沈云初领到中段的一个位置后,那婢女便退了回去。沈云初坐上了椅子,香芸站在她身后。 环顾四周,沈云初对这个位置离上首的距离很是满意。 “你来的这么早啊。” 云初转头看向旁边,便见身侧多了一个人。 刘清扬在她左手边坐下,微微退让开身子,指着自己身旁的另一人道:“这位是翰林院学士的嫡次子,楚墨洵。” 翰林院学士,楚家。 傅清言生母楚妃的母家。 随后又回过身,对楚墨洵道:“这位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沈云初。” 两人相互见礼后落座,便听楚墨洵说:“昨日已经见过沈小少爷了,不知沈小少爷可还有印象?” 沈云初笑着点头:“昨日赛马的时候确是见过的,楚二少爷唤我云初便好。” 楚墨洵亦笑道:“既然如此,那云初也别叫得这么生分,叫我墨洵就是了。” 沈云初依言唤了一声。 这么一来,几人之间的气氛便热络了起来,谈笑之间,人也陆陆续续到齐了,便等着上首的几位正主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便听殿外传来一阵宦官略微拿捏尖细的嗓音。 殿中所有人齐齐俯身行礼,霎时间一片空寂。 傅玄礼和叶付林率先走了进来,随后是皇后和一干皇子公主,再之后跟了几位大臣。 沈云初微微抬起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沈庭。 一行人走进大殿,缓缓向里走来。 沈云初跪在地上,眼神瞥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衣角,不禁将头又略微低下去几分。 却不知为何,那衣角竟在她面前略微滞了一瞬,随后方才继续向前。 冰凉顺着膝盖渐渐爬上心头,沈云初身子禁不住颤了一颤。 等那一行人纷纷落座后,便听得傅玄礼道了声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沈云初心中发怵,眼神压根不敢往别处乱瞟,紧紧地盯着面前桌布上绣着的一枝桃花。 “云初,你没事吧?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对。”一旁的刘清扬关切地问道。 沈云初硬扯了一个笑容出来,摇了摇头。 开席后,丝竹纷起,舞女一一步入大殿,随音而动。 婢女们鱼贯而入,在一张张的桌子上摆上佳肴。 傅玄礼请叶付林先行品尝菜肴,众人便只能干看着桌上的美味,等着上首几位。 沈云初双手微微攥紧,眼神稍稍往左侧瞟去。 虽然隔了些距离,令人有些看不真切,可沈云初仍然一眼便认出了他。 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啊,哪里是那么轻易便可以忘却的。 却见叶付林手执银筷,夹了一道西辰特有的白玉翠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点头道:“不错,堪比西辰御膳房做的了。” “哦?那不知文央御厨做的这道白玉翠差了几分?”傅玄礼笑着问。 叶付林略一思索,回道:“三分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想要做好白玉翠,还是得了解一下这道菜的由来。” 闻言,傅玄礼饶有兴致地去询问下面的人是否知道这则典故,自然有人早做了准备,便站起来回话,说这白玉翠是什么神仙赐下的菜谱。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摇头道:“这是坊间的传闻罢了,实则并非如此。” 这么一来,那位起来回话的大臣面色瞬间变了。 他本意是想借此机会在傅玄礼面前博得好感,却没想到竟然打听错了,还被叶付林当场指出,这不仅仅让他出丑,更是驳了文央的脸面。 果然,只见傅玄礼笑意收了几分,继续问是否还有人知道其他的。 一时间,大殿里所有人都噤了声,只余丝竹乱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分外清晰。 显然,众人都只听过那坊间的传闻,并无人知晓实情。 傅玄礼心中自然难堪,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仍旧笑着道:“看来这白玉翠的来历,倒还有几分神秘。” 叶付林抬手拿起茶盏,没有接话。 殿中气氛似有一瞬的凝结,就连乐师也仿若察觉到了什么,奏乐顿时轻了几分。 恰逢此时,却见傅子铭站起身来,对着上首道:“父皇,儿臣虽也不知道这白玉翠的真实来历,但是儿臣以为,有一人可能知道。” 闻言,傅玄礼自然高兴,便道:“是何人啊?” 傅子铭笑了笑道:“西平侯的嫡子,沈云初。” 刹那间,沈云初只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当头一棒,寒意遍布全身,眼前只剩一片的漆黑。 却听那厢傅子铭又道:“云初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聪慧过人,平日里也最喜欢读书,说不准便看到过白玉翠的来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他要单独见她 “你说谁?”叶付林眯了眯眼。 傅子铭见他面色不善,不禁微微蹙眉:“西平侯的嫡子沈云初,难不成您认识吗?” 话音未落,又觉得这说法太过可笑,便试探着改口:“还是说,您听说过沈云初?” 叶付林稍稍低垂了眼睑,嘴角微抿:“与我相识的一位故人,也叫沈云初。” 霎时间,沈云初身子猛地一颤。 时隔多日,再次从他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令沈云初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叶付林叫她名字的语气与旁人是不同的。他喜欢在初字后面连上一个儿,不是很重的儿化音,只是在念完名字后舌尖轻轻上挑,尾音便跟着稍稍上扬,仿佛留恋百转般在舌尖转上一圈,随后消散。 曾几何时,她整日期盼着能听到这一声独属于他的呼唤,余音绕舌之际亦在她心湖之上轻轻擦过,滑起一连串的涟漪。 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之中,沈云初企图用掌心的痛感来缓解心头的那一抹钝痛。 前面的傅子铭一笑,对叶付林道:“同名同姓,这般倒是巧了。” 傅玄礼亦饶有兴致地看向下首,问道:“云初可在?” 沈云初坐着没动,身旁的刘清扬见她好像正在愣神,赶忙用手肘碰了碰她。 沈云初这才反应过来,双唇紧抿。 双腿早已无力,她只得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从位子上挪到桌前,正欲跪地行礼,躬身下坠的力量却使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直接噗通一声挨着了地面,彻骨的寒混着一阵钻心的疼,直冲四肢百骸。 怕是伤到了,还伤得不轻。沈云初跪在地上咬牙完成了礼数,心中暗想。 可千万别让她去前头,且不说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走动,若是走上前去,叶付林定然就会发现她样貌的端倪。 “云初,来,上前来。给我们说说,你知不知道白玉翠的典故?”傅子铭笑着冲她招手。 沈云初闭了闭眼。 仅存的一丝侥幸亦破灭了。 睁开双眼,她扶着一旁的桌子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这一世的身子没受过多少苦,现下膝盖伤得厉害,虽说她意志上可以不拿这伤当回事,可这副身子却是受不住的。 果然,才走了一半,她便再抬不起腿来。 上牙猛地咬住下唇,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 前世惯用的法子,若是在危急时刻四肢等重要部位伤得太重,那便在其他地方制造强烈的同感,即可分散掉在那一处的注意力。而唇瓣偏薄,易于弄伤又敏锐,从来都是她的首选。 强撑着走到前列,沈云初抬眸看了傅子铭一眼,随后又微微垂下了头。 真是精打细算啊。 沈云初平日里确实是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风俗杂记,说不定便真的知道白玉翠的来历。当然,傅子铭这一招的妙处绝对不仅限于此。他起身引荐她,这便直接缓解了傅玄礼,甚至可以说是文央的尴尬境地。而她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孩童,即便不知道又或是说错,也并不会令人觉得有什么。 “云初,你可知道这白玉翠的来历啊?”傅玄礼笑问,语气中却好似在哄小孩一般,显然也没指望她能说出来。 沈云初张口欲达不知,却倏然顿住。 白玉翠的来历她自然是晓得的,就连叶付林也还是她亲口告诉的,整个西辰也没几人知道这则典故。因而,若是她现在说自己知道,那无疑就是在加重叶付林的疑心。 可是,若她说了,那便是挽回了文央的颜面,届时傅玄礼对西平侯府自然是一番的嘉奖。 心思百转,她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要自己打死不认,叶付林永远都不可能查出来,只能是疑心。 沈云初心神稍定,头却依然低垂,弯了弯眉眼道:“云初是知道的。” 一瞬间,她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定在了她身上,含着炽热与探究,令她浑身上下都有几分不舒服。 傅玄礼有几分惊喜,却仍然将信将疑:“说来听听。” “云初曾在一本野史中看到过,说这白玉翠本是西辰太.祖在建立霸业之时吃的一道菜,彼时军中只剩下一些白菜帮子和豆腐,便将两样放在一起做了这道白玉翠。” 傅玄礼一听,听着貌似还挺属实的,便去问叶付林:“不知云初说的可对?” 沈云初仍然盯着地面,不敢抬起头来。 叶付林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了沈云初一会,随后轻笑:“倒是不假,没想到一个孩童竟然会知道。” 傅玄礼笑了笑道:“云初向来被人唤作神童,平日里看的书自然是不少的。” 叶付林手中拨弄着一串珠子,闻言又是一笑,随后道:“就是不知道待筵席散后可否与这位神童聊上一聊?我见着她觉得很是亲切,况且是个对西辰颇为熟悉的。” 沈云初眼睫骤然颤了一下,身子瞬间用力绷住,以防自己当着他的面发颤。 却听傅玄礼道:“这可不能问朕,要问问云初是否答应。” 叶付林微微挑眉,目光看向沈云初,出声问道:“不知云初可否愿意?” 初字微挑,缠绕其中,余音依旧。 沈云初此时只觉得那一个字仿佛翠萝藤蔓,紧紧地缠绕上她的心头,仿佛一张网一般将她笼罩其中。她根本无力反驳,只能被迫顺从。 点了点头,她声音微微发涩:“能受到陛下的赏识,此乃云初之幸。” 叶付林眼尾轻挑,神色令人有几分看不真切。 沈云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位子上的,身旁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她压根就不想回应。现下的她只想赶紧逃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见到叶付林。 即便像现在这样与他隔了些距离,可她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力量险些将她推下椅子,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推她的那人。 只见香芸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道:“小少爷,您没事吧?怎么愣神愣了这么久?” 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婢女走了过来,沈云初余光瞥向她,手脚顿时冰凉。 是陈嫚越。 陈嫚越在她面前站定,躬身道:“沈小少爷,我们陛下请您过去。” 沈云初微微低头,却见她正偷偷打量自己,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咧开一个笑容,她笑眯眯道:“好,我这就过去,是到哪里?” 陈嫚越抬起头,目光掠过她面庞时明显一滞,随后又恢复原样,笑道:“您随我来。” 沈云初点头,依言起身,与刘清扬和楚墨洵打了声招呼,随后带着香芸跟在陈嫚越身后。 陈嫚越带着她出了大殿,绕过一个长廊,便到了一处寝宫。 微微侧开身,她为沈云初推开门道:“陛下在里面等您。” 沈云初点点头,抬步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陈嫚越又道:“陛下只见沈小少爷一人,你还是等在外面吧。” 沈云初蹙眉,回头看去,便见陈嫚越伸着胳膊拦在香芸面前。 香芸越过陈嫚越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她哭了(三章合一) 沈云初走近两步, 看着陈嫚越道:“为何不能让我的婢女进来?” 陈嫚越直视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陛下说了, 只见您一人。” 沈云初低了低头,随后伸手摆了摆, 示意香芸在门口等自己。 “小少爷”香芸轻声唤道。 摇了摇头,沈云初转过身,向着殿内走去。 身后的门被陈嫚越缓缓合起,吱呀一声过后,便是一室的寂静,好似不泛一丝波澜的湖面一般。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绕过绘着山水的屏风, 随后站定。 轻轻撩了撩衣角, 她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没有回音。 一旁的香炉中燃着龙涎香,袅袅白烟氤氲在殿内缓缓升腾,好似沈云初此时的心神一般, 早已飘忽不定。 他就在那里,就在前面。 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沈云初不禁将头更加低了一下。 “你叫沈云初?”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语调。 熟悉而又陌生,已然隔世。 “是。”她轻声答道。 又是一阵的静默。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拇指上带着一块通透碧绿的扳指。 沈云初眼睫颤了一颤, 低声道:“不敢。” 随后, 她稍稍退后避开那只手, 正欲自己站了起来,膝上却倏然一个抽搐,令她踉跄着向前扑去。 膝盖方才便伤着了,现下又跪了一次,早已撑不住。 沈云初心下暗恼,双眼下意识地闭了起来,手肘向前想要撑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萦着龙涎香的怀抱。 被叶付林接住,沈云初不禁握紧双拳,双唇毫无血色。 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摔一跤得了。 “怎的这般不小心?”他拦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又好似带着一声轻笑,仿若冬日的暖阳一般,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沈云初推开他,自己扶着一旁的椅子站直:“多谢陛下。” 叶付林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方才的筵席开始,沈云初就一直低着头,现下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清她的容貌。 事已至此,沈云初也就干脆抬着头,让他好好看个清楚。 “云初”叶付林望着她,喃喃道。那目光有些许空洞,却又好似夜空一般深邃,就那样愣怔地盯着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陛下。”沈云初作揖应道。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令叶付林回过神来,他看着一旁装点的花卉,嘴角爬上一丝苦笑。 半晌,他方才回过头来,用下颔指了指沈云初身旁的椅子:“坐吧。” 沈云初没有推脱,依言坐了上去。 沈云初本以为叶付林是要跟她好好谈谈心,哪曾想他却走到了自己面前,弯下身去,将她的外衫撩了起来。 沈云初顿时大惊,赶忙按住他的手,失措中叫道:“陛下,您” 叶付林抬头看向她,那对眸子令她有一瞬的失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见她不再说话,叶付林将她的外衫撩到膝头,随后又开始挽她的裤腿。 一层一层细细地卷起,他十指微动,偶尔蹭到她的小腿,指尖微温,不凉不烫,恰到好处。 裤腿被挽上了膝头,霎时间,大片的淤青带着丝丝溢出的血迹出现在眼前,怵目惊心。 “怎的这般不小心?”他又问了一遍,却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仰起头看着她,继续轻声问道,“不疼吗?” 刹那间,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被挖出来了一般,直冲鼻尖,酸酸的,很是不好受。 曾几何时,每当她夜半而归时,他都会亲自查看她的伤势,随后问上两句: ——怎的这般不小心? ——不疼吗? 那时候,只要触及他略微带着心疼的目光,听到这两句话,她便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论为他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目光微错,不敢直视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疼。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她腿上的伤势,似是在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曾经有一个人,也经常这么不小心,总是弄得一身的伤。” 沈云初静了一瞬,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她是谁?” 叶付林笑了笑道:“和你一样,也叫沈云初,但是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也叫云初?”沈云初眨着眼睛问道,好似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 现下,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方才可以迫使自己不去回忆。 她很怕,怕自己被叶付林发现,怕自己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了破绽。 她更怕自己这一世再与他添上纠缠。 叶付林便是这样一种人,他可以心甘情愿地让你为他卖命,到头来被他算计了,你也不会去怨恨他,只有悲怆与心痛。 她害怕自己再次重蹈前世的覆辙。 叶付林站起身来,走到一旁,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印着兰花的盒子。 回身走到她面前,打开盒盖,其中的淡蓝色药膏便显露出来。 这是沧溟阁所制的伤药,是季舜凌亲自拟的药房,药效极好,普通的伤痛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定然能够愈合。 季舜凌,沧溟阁三大细作中排列第二,颇擅药理毒术,与沈云初私交甚好。 淡蓝色的药膏被敷在了伤处,凉丝丝的,顺着肌理缓缓渗入,缓解了疼痛。 温热的触感从小腿上传来,沈云初不禁绷直了身子。 涂好药后,叶付林将药膏放到一旁,开始将她的裤腿一层层放下来。 “澹月倾云初过雨。”外衫重新垂下,叶付林站起身来,淡淡道。 沈云初没有听清,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朕,小姑娘的名字为什么叫云初吗?”叶付林回身看着她。 沈云初微微一愣,显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随即问道:“什么?” “梨花院宇。澹月倾云初过雨。一枝轻寒。梦入西瑶小道山。花深人静。帘锁御香清昼永。红药阑干。玉案春风窈窕间。”叶付林看着远处香炉中腾腾燃起的烟雾,缓缓一字一句地道。 随后,他目光投向沈云初,嘴边带起一丝轻笑:“她名字的由来。” 沈云初暗暗心惊。 她从未告诉他自己名字的由来,却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顿了顿,她禁不住问道:“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叶付林微微垂头,闻言,面庞不禁映上了笑意,冷峻的眉眼瞬间融化,似一汪缓缓荡漾开来的春水。 她听到他轻声道,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在诉说这世间最令他开怀的事情一般:“她的名字,是朕取的。”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母亲明明就告诉她,她的名字是母亲送给父亲的花笺上所抄的第一首,母亲从不会骗她,又怎么可能是他起的? 更何况,他们原先根本就不认识,她出生之时他更是只有六岁,深宫之中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又怎么会为她取名字?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继续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叶付林面色瞬时寒了下来。 沈云初一时间竟有些胆颤,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朕在找她,还没有找到。”他盯着远方道,声音发颤,似是被人触碰到内心最敏感的那一根弦一般。 沈云初不禁蹙了蹙眉。 找她?什么意思? 她不是被他亲手赐下了一杯鸩酒,还死在他眼皮底下了吗?他又在找什么? 他还想找什么? “陛下要找她吗?为什么呢?”她继续问道。 叶付林闭了闭眼道:“朕把她弄丢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朕想了一个方法,想让她不用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可是没有用好,所以就把她给弄丢了。” 语气飘忽。 在常人听来,这般的语气自然是在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沈云初知道,每当叶付林这样时,那必定是有什么令他神魂牵绕,失神落魄。 “你说她她会不会怪朕?她还不知道她还以为是朕” 他倏然停住,开始大口地喘气。 沈云初垂下眼睑,双唇微动:“她不喜欢什么?” 叶付林平复了一下,方才答道:“杀人。” “她不喜欢杀人,很不喜欢,也不喜欢算计,她喜欢看书,喜欢写诗词,喜欢抚琴,我都知道。”他急促道。 “我都知道的。”他低声轻道。 “我全都知道,可是我还是让她” 沈云初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叶付林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是文央四皇子的伴读,是会守护着自己的家族一世无忧的沈云初。 至于前世的种种;前世的纷繁与纠葛;前世的那些人,她根本就不想再去想,也不想再与他们扯上关联。 她是沈云初,是名字出自“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沈云初。 而不是那句颇富诗情画意的“澹月倾云初过雨”。 那些所谓的情意与意境,不过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幻想罢了,看着很美,但当被击破之时,便是切肤之痛难以言喻。 这一世,她便要做那风,做那雨,做那高悬于空中瞭望九州的日月。 她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让自己的姓名永垂青史,用自己的才华与手段,在这不算太平的盛世之中一展风华。 她叫沈云初,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沈云初。 微抬起头,沈云初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俯身行礼:“陛下若是没有什么事,那云初便先行告退了。” 叶付林转身看向她,半晌,点了点头。 沈云初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想不想跟着朕去西辰?朕可以在日后予你任何你想做的官职。”身后,叶付林突然开口道。 沈云初顿了顿,随后转过身,再次行礼:“多谢陛下厚爱,可惜云初无福消受。” 顿了顿,她又向下一俯:“陛下,云初告退。” 一字一顿。 沈云初明白,这一句告退,便是永别。 是自己内心在永别前世的所有。 从地上爬起来,沈云初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素手搭上门扉,推开朱色木门的那一刹那,她轻轻在心中道: ——望珍重。 跨过门槛,她走出了屋子。 门外,陈嫚越立在一旁,见她出来了,目光先是上下扫视了她一下,见她神色如常,随后道:“奴婢送您回去。” “不必。”沈云初摇了摇头,冷声道。 随后,她招来站在角落里的香芸,带着她回到了西平侯府住着的院落。 “小少爷。”一个婢子见她回来,赶忙唤道。 沈云初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何事?” 婢子小跑过来,微微喘着气:“三少爷说,等您回来,就请您去他那边一趟。” 沈云初微微蹙眉,却仍是颔首:“知道了。” 说完,便朝着沈开言的屋子去了。 到了门口,沈云初正欲敲门,却听屋内传来一阵声音:“进来吧。” 沈云初放下想要叩门的手,推门进去。 刚踏进屋内,却听沈开言又道:“你出去。” 沈云初一怔,却也没有说话,转身便想走出去。 “我是说香芸。” 闻言,香芸顿时苦了脸看着沈云初。 她不明白,她就这么讨人嫌吗?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回被人拒之门外了。 见她这副样子,沈云初心中了然,不禁嘴角弯了弯,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将门关上了。 “西辰皇帝方才找你了?”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丝毫没有跟他客气,直接从桌上拎起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茶,随后搬了把椅子来坐好。 “嗯。”她轻抿了一口茶,回了一声。 见她这副样子,沈开言不禁笑道:“茶好喝吗?” “还行吧。”沈云初随意地回道。 “比之西辰皇帝那里的又如何?”沈开言放下手中的书,靠着椅背问她。 沈云初又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沈开言见她不回,亦不恼,只是这么笑看着她,令沈云初心中一阵发怵。 清了清嗓子,沈云初回道:“他没请我喝茶。” “连茶都不给你喝?真是一点礼数都不知,可委屈了我妹妹喽。” 听到那一声称呼,沈云初猛地抬起头,向着窗棂外看去。 “放心,没人,三哥有分寸。”沈开言安慰道,又从桌上拿起了书本。 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 静坐了一会儿,沈云初抬起头,问道:“三哥唤我来所为何事?难不成就是请我喝杯茶吗?” 沈开言点了点头:“不然呢?云初还想干什么?” 沈云初默了默,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起身便往外走。 “去哪?”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情绪。 “回去就寝。”沈云初回道,继续向外走去。 “有事,回来。”沈开言直接道。 沈云初停了一瞬,随后觉得还是不要惹这位三哥为好,便乖乖地走了回去,坐在刚才的椅子上。 “背书。”沈开言道,随后从书桌上随手抽出一本,递给了她。 沈云初看着他,没接。 这位跟她说的有事就是让她背书? 嘴角抽了抽,她却是仍然接过了书。 哪曾想,翻开书的第一页,她的嘴角不禁抽得更厉害了。 起身走到他身旁,沈云初将书页摊开在他的面前,咬牙道:“你让我背这个?你告诉我这个怎么背?” 沈开言原本以为她只是找借口不想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他不禁咳嗽了两声,从她手中夺回书,压在了书桌最下面。 见她盯着自己,他又咳了几声:“那个这天有点冷,怕是得了风寒。” 沈云初微笑着看他,随后指了指窗外:“不如我去给你摘几朵芙蓉花来看看,好让你认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节?” 沈开言干笑两声,半晌,方才道:“这个防走水。” “哦,”沈云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面上尽是嘲讽的笑,“真的吗?” 沈开言又笑了两声:“辟邪。” 沈云初挑眉。 见她不信,沈开言又加了两个字:“真的。” “什么真的?”沈云初问道。 沈开言回道:“我屋中的不也是你挂上去的吗?你不应该比我清楚这是用来做甚的吗?” 沈云初顿时沉默了。 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笑了笑,她重新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西辰皇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沈开言翻着书问道。 沈云初知道,这位现在是要进正题了。 “三哥想让他跟我说什么?”沈云初反问。 沈开言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一般。 半晌,他将目光重新移向书本:“没什么。” “或者,”沈云初再次开口,“三哥想让他跟我说什么吗?” 沈开言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明日,傅玄礼和他要去太安.寺,我以为他会问问你什么的。” 这么牵强,一听便是假话。 叶付林若是想知道,随意找个下人问问便好了,何必费这么大周折?更何况,她又不熟悉太安.寺,叶付林何必找她问。 沈开言明显就是想知道叶付林与她的对话内容,却又没办法直接问,便随意找了个丝毫不高明的借口。 “云初。”他突然唤道。 “怎么了?” 沈开言看着她,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沈云初静静地喝着茶,没有回答。 “你若是想摆脱,三哥可以帮你。”沈开言真切道。 沈云初双唇轻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道:“多谢三哥,只是不必了。” “你不累吗?”他轻声问道。 沈云初笑了笑,弯着的眉眼中瞬间泛起光亮:“有什么累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完,不等他再开口,她率先走了出去。 能够站在人前,为自己和家族奋斗,这样不是很好吗? 累又如何?她累得适得其所。 香芸迎了上来,轻声问道:“少爷,您现下是回去歇息吗?这一番周折怪累的吧。” 沈云初站在房檐下想了一瞬,随后笑着对她道:“不如你随我去看看芙蓉吧。” 话毕,不待她反应过来,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哎,小少爷,小少爷!都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看什么芙蓉啊?这哪里看的见?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已经走远的沈云初听到她的声音,回身高声唤道:“打个灯笼不就行了,怕什么?” 随后,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香芸哎呀了一声,跺了跺脚,回身去取了一个灯笼,随后一路跑着去追沈云初。 在半路上追到沈云初,香芸喘着气儿为她打灯照明,一面道:“您瞧这天,虽说山中凉爽,可也还是炎热的,况且还有这么些吸人血的蚊子,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云初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香芸,你要是再这么操心,怕是要成老太婆了。” 香芸心中自然生气,却也没有法子,只得依着他胡闹。 等走到了芙蓉池,因着近水的缘故,蚊子更是多了起来,虽说那嗡嗡声被蝉鸣所掩盖,可看着那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却仍然令人心烦。 沈云初蹲在地上,香芸将灯笼放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一把艾草,往灯芯处点燃,随后放在沈云初身边。 火焰炙烤之中,艾草的气味渐渐愈发浓烈,蚊子便眼瞅着少了许多。 沈云初抬头看向香芸,笑眯眯道:“还带了一把艾草出来熏啊,真是想得周到。”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整个脸都铺得昏黄,好似那画中笔墨丹青晕染之间的美人一般,有几分不真实。 沈云初看着水面上的芙蓉,夜色和火光的映染下,稍稍看得见些许轮廓,朦胧之中平添了几分仙气。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沈云初喃喃道。 “小少爷读的书真多。”香芸笑道。 沈云初唇角微弯,低头苦笑道:“可惜啊,我也做不成芙蓉这样,冰清玉洁。” 深处泥潭中央,又如何能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她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影子,沈云初抬头望去,瞳孔不禁缩了一下。 那人看见她亦是愣了一下,随后在她身侧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哎,你这人,干什么的?没事往我们小少爷身边凑什么?”香芸驱赶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没有理香芸,而是继续问道。 沈云初没有回答,看着他反问:“你是谁?” 那人笑了一下,也没有回她,答非所问道:“你是在看芙蓉吗?” 沈云初目光移向池子中央的芙蓉,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侍卫。”那人这才答道。 “你是我们陛下身边的侍卫?”沈云初重复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疑问。 那人又笑了笑:“不是你们文央陛下的,是我们西辰陛下的。” 沈云初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显然不太感兴趣,继续转过头去看芙蓉。 “你很喜欢芙蓉吗?”那人又问。 沈云初略一思索,随即点头:“还行吧。” “那你最喜欢什么花?” 沈云初蹙眉,转头看向他:“你烦不烦啊?这么多问题。” 那人静了一瞬,随后换道:“沈云初。” 语气笃定,不带一丝疑虑。 “叫我干什么?”沈云初再次不耐烦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那人愣了一下,“你不认识我?” 沈云初嗤笑一声,双手却攥紧了袖口,指尖发力,微微泛白:“我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怎么可能认识西辰陛下的侍卫?好笑!” 那人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失落来。 半晌,他复又笑着问她:“你最喜欢什么花?” 沈云初抱着胳膊,想了想道:“梨花吧。” “为什么啊?” “好看呗。”沈云初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嘲讽他连这么简单的理由都想不到似的。 那人显然被她这句给堵住了,笑道:“云初很直爽啊。” 沈云初自顾自地看着芙蓉,没有理他。 “不如你随我来,我来请你吃些茶点?”那人试探着问。 沈云初刚想拒绝,看着他略带期盼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末了,她只得道:“那会有其他人跟我抢吗?” “没有,”听她同意了,那人顿时喜笑颜开,“就我们两个,我也不跟你抢。” 沈云初点了点头:“那好吧。” 随后便站起身,拿起地上放着的灯笼,准备跟着那人走。 “哎,小少爷,您怎么就这么跟着他走了?您还不知道他是谁呢!”香芸赶忙阻拦。 沈云初蹙眉:“我怎么不知道了?他是西辰皇帝的侍卫,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可是可是您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骗您的,而且他为何要无缘无故请您吃茶点?”香芸急得快哭出来了。 那人站在一旁,听闻了香芸的话,回道:“这位姑娘,我就是觉得你们家小少爷十分合眼缘,因而才相邀,你若是担心,不如一起跟过来吧。” 香芸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沈云初却已经跟着那人向前走去。 无奈之下,她只得追了上去。 见她垮着脸,沈云初不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行了,你今日都被拒之门外两次了,好不容易能进一次门,就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吧,别苦着个脸了,怪难看的。” “小少爷!”香芸听后不禁更气了几分。 这位主怎么就一天都不让她放心呢?真是气得她心肝疼。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沈云初笑道。 香芸现下根本就不想看见她,故而将头摆到了一边,不去看她。 走了一会,便到了一处院落,看着并不比西平侯府住的要简朴多少,令香芸不禁有几分奇怪。 难不成现在侍卫住的都这么好了吗? 一进去,便见院中人来人往,所有人不论男女都穿着藏青的劲装,与那人身上穿着的相同。 他们的到来仿佛并没有在这群人中起到多大的波澜,所有人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多向他们这里瞥来半分。 “这边。”那人伸了伸手,请他们往左侧去。 那人走在外面,故意让沈云初走在里侧,同时借由自己的身躯挡住她,令外人看不出她的容貌。 沈云初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眼眶突然就有些许发热,她扭头转向里面,不想让旁人看到。 走了一小段后,那人突然开口道:“到了,就是这儿。” 随后,他越过她推开了门,示意她先进去。 抬步走入屋内,那人与香芸也相继走了进来。 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却也不失行宫的雍容与大气,沈云初环视了一圈,随后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那人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沈云初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她又开始打量四周。 “西辰的侍卫真是好啊,都能一个人住这么一间。”她感叹道。 那人在一旁沏茶,沏好后拿了杯子和茶壶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看着她喝着,他这才回道:“我是一个人住,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一个人住,其他人都是几人一起的。” 沈云初哟了一声,随即笑道:“看来你应该很厉害啊。” 那人笑着没有答话,只当是默认了。 走到一旁,拿了几个小碟子回来,放在了她的面前:“喏,前面跟你说请你吃的茶点,快吃吧。” 沈云初看着碟中茶点的样式,不禁吸了吸鼻子。 桂花赤豆糕、飘香梅花糕、海棠糕、四色片糕、浮云糕 都是她爱吃的。 平复了一瞬,她方才笑道:“多谢。” 吃着茶点,她又继续道:“那西辰只给你们两个人住一间?现在我倒是觉得有点抠门了。” 那人眼中笑意一淡,没有言语。 半晌,他方才道:“以前是三个人的。” 沈云初拿茶盏的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只是放下时却带了几分轻颤。 “那,那个人呢?”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侧的人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他看着她,缓缓道:“不知道,失踪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找了她好久了,我们都在找她。” “可是他把她给弄丢了。”他喃喃道,“我亲自拟的药方,亲自抓的药,亲手煎的,可是还是出了差错。” “什么?谁把谁弄丢了?”沈云初不禁蹙眉。 那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位故人。” 沈云初蹙了蹙眉,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你现下多大了?”那人又问道。 沈云初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如实回答:“十一。” “那还小。”那人笑着。 沈云初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抬眼看向他:“我吃好了,就先走了。” 那人站起身,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道:“我送你们出去。” 随后他走向门口,率先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依然是把她挡在内侧。 快步走出院落之后,沈云初便与他告别,随后带着香芸往回走。 一路上,香芸仍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她却没有听,亦没有训斥或是调笑。 蓦地,她突然站定,仰头望着暗夜中的那一轮洒着清辉的明月,半晌没有动。 香芸心下自然是奇怪的,刚想走近叫她,却见月光照在她脸上,散出几道亮晶晶的痕迹。 竟是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太.安寺 香芸顿时慌了, 赶忙道:“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云初没答, 只是微仰着头,不想让泪水滴落。 怎么了?她又如何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人是季舜凌, 沧溟阁三大细作排行第二的季舜凌。 她与季舜凌是同岁,初进沧溟阁时,北新楼都会采取一种极为残忍的方法来筛选良材——只给他们一半人够吃的食物,若是想吃到东西,那便要去抢。 至于抢不到的,最后的结局自然就是活活饿死。 她起初进沧溟阁的时候,自然做不到为了一口吃的去和人拼命, 可后来实在饿的厉害, 便也不管不顾了。 只有一个人,一直撑着不肯去抢。 就是季舜凌。 后来还是沈云初看他实在可怜,便每次多抢一些, 随后再将多得来的分给他,才使得他得以续命。 彼时,季舜凌对她说来日必当相报。而之后, 他也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从那个时候开始,沈云初就知道了,季舜凌同他们不一样。 即便他们都可以在敌方的严刑拷打下死不松口,可他们永远不会拥有季舜凌的骨气与高洁。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士族大家的风范, 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习得。 也因此, 季舜凌从不接杀人的任务, 无论沧溟阁和北新楼如何施压,他都不愿意去做。 那是他的底线,所有人都不能够打破。 后来还是叶付林慧眼识珠,看出了季舜凌的不一般,这才将他提拔起来,和沈云初一起成为了他的亲信。 她在幼时救了他一命,他却在之后救了她无数次。 “哭什么?” 沈云初用袖子拂去泪水,转头看去。 却见傅家远从身后走过来,一脸嫌弃地看着她:“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怎么?在这伤春悲秋呢?” “殿下,早都入夏了。”沈云初小声道。 傅家远明显滞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道:“暖春已逝,秋将萧瑟,现下不正是伤春悲秋的好时节吗?” 沈云初无语凝噎,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我说得不对吗?”傅家远睨了她一眼。 沈云初低着头,违着心说了一句:“对,您说得都对。” 傅家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道:“高兴了?不想哭了?那就赶紧回去歇息吧,天儿都这么晚了。” 沈云初错愕得看了他一眼,难不成这位方才一直是在哄她? 傅家远见她看着自己,不禁挑了挑眉:“看我做甚?” 沈云初一时答不上来,便只得随意扯道:“殿下这几日可曾读书了?” 傅家远嘴角抿了抿,银白的清辉将他面庞照得朦胧。山中晚间带着凉爽的清风拂过,带过一丝芙蓉的馥郁,萦在鼻尖。 “读了。”他道。 沈云初探究地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真的读了?” 傅家远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背给你听?” 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殿下早些回去吧,我信您。” 傅家远嗤笑一声,随后转身朝后走去,留下一个冲她挥手的背影:“走了。” 沈云初盯着看了半晌,直到他离开后,这才抬步带着香芸回去。 “小少爷” 香芸似乎还要说什么,沈云初却摇头打断了她,随后往回走去。 重活一世,若是一直陷在旧日的泥潭当中,自然是不妥当的。 此生,她亦只求平安,仅此而已。 别无他求。 * 翌日晨起,沈云初洗漱一番过后便去林海韵处用早膳。 “快些吃,待会要去太.安寺。”林海韵催促道。 沈云初赶忙加快了速度,问道:“我也要去?” 林海韵点头:“自然了。” 沈云初哦了一声,随后将碗里剩下的粥尽数饮下,随后同林海韵一同走到外面。 这哪里是来避暑的?分明就是来遭罪的,没一天能得清闲。 太.安寺建于太.安山顶,是当初太.祖下令建造的,说是可保文央繁荣昌盛。 从行宫到太.安寺只有一条石阶可行,因而若是想要上去,不是依靠双脚一步步攀上去,就是坐轿子由人抬上去。 而众人为了体现自己的心诚,自然都选择了自己走上去。 沈云初跟在林海韵身边,却听一旁有人唤她,侧头望去,是刘清扬和楚墨洵。 沈云初回头看向林海韵,林海韵笑着道:“去吧。” 沈云初点了点头,这便向他们二人走去。 “云初,你懂佛法吗?”楚墨洵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 楚墨洵点头道:“我也不懂,小时候父亲总是让我看佛经,我一个字也背不下来。我现在就怕等会儿听大师讲课的时候叫我们也去,那我非得睡着了不可。” 一旁的刘清扬闻言笑道:“你就是贪玩,那便直说呗,还非要扯些有的没的。” 楚墨洵嘿呦一声,跟刘清扬争辩起来。 沈云初在一旁听着,嘴角不经意间弯起,平添几分明媚。 “沈云初。” 后衣领被人轻轻拽了拽,沈云初回头便看到了身后的傅家远。 三人赶忙一起向他行礼,傅家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随后对沈云初道:“你跟我来,平襄说她有事找你。” 沈云初惊愕地挑了挑眉。 平襄公主找她,竟然让傅家远亲自来请?这不是随意差遣个人来即可的事吗? 见她没动,傅家远不禁蹙眉,脾气一上来,纨绔的样子瞬间尽显:“还走不走了?” 沈云初回过神来,赶忙应道:“走走走。” 沈云初跟着到了平襄公主那,却没想到傅岩也在,便一一向二位行礼。 平襄见着她很是高兴,将她拉起来:“云初你可来了,上回你跟我讲的故事可好玩了呢,我回去以后一直都想着。” “多谢殿下。”沈云初回道。 她从未对平襄讲过什么故事,却不知这位公主这一回是想干什么。 “上回那个公主的故事,不如你再与我讲一回吧,那个书生后来怎么样了?”平襄看着她,一脸的期待。 话已至此,沈云初后脊不禁微微发凉。 平襄口中的这个故事,那公主显然就是她自己,而那书生怕就是指沈开言。 她想听听沈开言最近的现状。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她竟也敢直接让自己说沈开言的事情,倒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更何况,她又怎么会对沈开言的行踪一清二楚呢? 无奈之下,沈云初只得行礼赔罪道:“云初实在是不记得上回的故事了,还望公主赎罪。您若是想听,云初换一个将与您听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我不是她 平襄嘴角的笑容微凝, 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沈云初垂首站在一旁,接受着她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 若是平襄公主并不像表面那样单纯天真的话,那么自己这一下子, 怕是直接就把她给得罪了。 “哎,是什么故事啊?竟然能让你这么念念难忘?”一旁的傅家远插话问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有些害怕平襄直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要你管吗?”平襄回头怒视着他,愤恨道。 傅家远显然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盯着她看了半晌,冷笑一声,拉着沈云初就向前走。 “傅家远你给我回来!”平襄冲着他们高声喊道, “你叫沈云初给我回来!” 傅家远眉头紧蹙, 根本没有理她,继续拉着沈云初往前走。 沈云初挣扎着扶住一旁,不肯再向前。 傅家远低头看她:“干什么?” 沈云初微喘着气道:“殿下先行一步吧, 云初回去跟平襄公主讲故事。” “就她那副样子,你还这么顺着她?”傅家远挑眉。 沈云初微低下头,没有答话。 傅家远伸手将她的头抬起来, 看着自己:“你是我的伴读,都没给我讲过故事,居然去给别人讲故事?” 沈云初面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道:“殿下这个年纪, 还需要听故事吗?” 傅家远将手收回, 背在身后:“我与她一般大。” 沈云初抿了抿唇道:“云初方才十有一, 听过的故事定是不及您多的,自然也不敢在您面前卖弄。” 傅家远顿了顿,没有再言语,只是转身继续向着山上走去。 沈云初轻轻吁了口气,亦转过身,向回走去。 “还望公主恕云初不告而别之罪。”沈云初走到平襄面前,俯身道。 平襄笑吟吟地将她拉起来:“无妨,这又不能怪你,是傅家远拽着你跑的。” 沈云初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平襄不满道。 她能说什么?跟她一起骂傅家远吗? 一旁的傅岩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不发一语地向前走去。 “哎,大哥你”平襄出声唤道,却见傅岩淡淡的回头望了她一眼,便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傅岩回头的瞬间,沈云初清晰地看到他扫了自己一眼,带着几分审视。 她略微侧过头,避开那道目光。 “你说,大哥是不是讨厌我了?”平襄拽了拽她的袖子,嘟着嘴道。 沈云初被刚才那一扫弄得有些脊背发凉,心道我怎么看得透这位大殿下的心思,面上却仍是笑道:“不会,大殿下应当只是要去与四殿下说些事情罢了。” 平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又展开笑颜:“云初啊,跟我说说那个书生的故事呗。” 沈云初不知道是什么,让平襄产生了“沈开言是个书生”的错觉,这位明明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天才,什么都擅长,哪里是普通见着姑娘会脸红的书生呢? 微微垂头,她道:“云初实在是不知道,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你这几日不是都与”平襄顿时急了,却没有继续说,而是及时停住,向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沈云初停下步子,稍稍向石阶的另一端退了几步,躬身作揖道:“云初是真的不清楚,给公主赔罪了。” 平襄看了看她,随后低下头,手指缠着流苏,嘟囔道:“可是我好想他啊。” 年芳十三罢了,又哪里会懂得什么喜欢、想念之类的呢?沈云初心中笑道,却忘了自己当初对叶付林的那一份情谊,可是自小便有了的。 “公主不必难过,待其考取功名,定然会光明正大地来到您面前的。”沈云初安慰道。 嘴上这样说,她心中却是知道的,那一天不会到来。 闻言,平襄瞬间开心了起来,拉着她就往前走去:“你说得对,到时候他一定会来娶我的。” 沈云初附和着笑了笑,略微落后其半步,缓缓地跟着。 一路走到山顶,平襄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云初因着平日里练功的缘故,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仍然气定神闲。 告别平襄,沈云初找到了林海韵,与她一起进了太.安寺。 今日所有人都来到此处,自然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地令沈云初很是不适,只想赶紧逃走。 傅玄礼携皇后和叶付林在最前列,随后是一众皇子公主,之后才是各个大臣及其家眷。 众人跟着跪拜、上香,随后又去院中听净云大师讲佛法。 楚墨洵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唉这不是明摆着折磨我的吗?” 刘清扬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啊,你居然最怕听佛法?” “去去去,一边去。”楚墨洵挥手将他推开,随后继续自顾自地打着哈欠。 沈云初在一旁看着,却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抬眼寻去,却只看见泱泱的人影。 蹙了蹙眉,她稍稍缩了缩身子。 她的感觉一向是很准的,从未出过差错,方才定然有人盯了自己一会。 净云大师坐在最前端,面对着众人,旁边是站着的沈开言。 沈云初隔着人群望他,却见那嘴角依然带着如沐春风的浅淡笑意,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一般。 “沈小少爷,我们陛下请您去一趟。”一旁,一个婢子对着她道。 沈云初转头看向她,微蹙着眉。 陈嫚越。 她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 “奴婢不知,大概就是想与您再聊一聊罢,”顿了顿,陈嫚越继续道,“方才陛下已经同文央陛下说过了,文央陛下亦同意了。”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手心当中。 叶付林,又是叶付林。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天天被他纠缠着? 和身旁的刘、楚二人打了声招呼,沈云初随后站起身来,抬了抬下颔,示意陈嫚越带路。 陈嫚越没有往前走,而是朝后方的一排禅房走去,沈云初跟着她穿过人群,到了一个门前。 陈嫚越抬起手,食指微弯,轻轻地叩了叩门。 “进来。”叶付林的声音从内传出来。 隔了一扇门,沈云初却仍能在瞬间就分辨出来,那是他的声音。 陈嫚越伸手推开门,随后便站到了一旁,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禅房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椅一案,一床一柜,其上间或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门左侧的墙上有一面窗,日头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将整个屋子变得十分明亮。 “云初给陛下请安。”沈云初正欲跪地行礼,却被人搀着双臂扶了起来。 叶付林让她站好,随后低头问道:“膝盖可好些了?” 沈云初不敢看他,眼睛一直注视着地面,点了点头道:“好多了,还要多谢陛下的药,十分好用,昨日回去后便基本好了。” 叶付林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好。” 伸手拉过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叶付林示意她坐下。 “云初不敢。”沈云初低着头,下巴快要戳到锁骨,后颈渐渐有些许酸痛。 双肩各搭上了一只手,沈云初被按在了椅子上。 “怎么这般不听话。”叶付林看着她,蹙眉道。 沈云初不禁闭了闭眼睛。 她觉得自己仿若被人抛进了一汪潭水当中,窒息铺天盖地地涌来,蔓延到身体各处,令人止不住地发颤。 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回想到前世的种种。 每一句,皆是如此。 从前,每当她使坏的时候,他都会先愤怒地看着她,随后在她无辜的眼神之下将她揽入怀中,无奈地道一句,“怎么这般不听话”。 她发现自己放不下。是真的放不下。 即便已经死过一回,即便亲手被他赐下鸩酒,即便自己不停地告诉说自己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可只要一旦碰触到前世的那些人,往事便会纷沓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股被扭在一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是真的怕了。 “冷吗?”叶付林见她身体轻颤,不禁有几分错愕。 太.安山中确是比山下凉爽许多,可以不至于冷到发抖吧? 莫不是染了风寒? 思及此处,叶付林不禁微蹙起眉头,伸手探向她额头。 温热的手触及肌肤,令沈云初一个激灵,随后便侧头躲开了。 “云初无碍,多谢陛下关心。”沈云初仍然低着头道。 “都冷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叶付林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怒意。 沈云初顿时不敢再言语了。 知道是自己吓着了她,叶付林不禁揉了揉额角,随后放低声音,指着不远处的床榻道:“听话,要不你去歇息一会?” 见沈云初不动,他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了?” 沈云初咬了咬唇,随后道:“不知陛下唤云初来有何事?” “你先去” “不知陛下唤云初来有何事?”沈云初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扬高了声音。 叶付林一愣,却也没有追究她的失礼,仍然低声道:“不知让你同朕一同回西辰的事情,你想得如何了?” 沈云初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云初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却不想陛下仍然没听明白吗?” 叶付林笑了一下,随后静了一瞬,方才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仔仔细细,好好地想明白。” 沈云初静默着,没有回话。 食指覆上她的下颔,在其上摩挲着,叶付林嘴边带着笑意,眸中却含着几分冰冷:“沈云初,朕诚心诚意,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随着那辗转流连的轻抚,沈云初气息不禁有几分紊乱,身子更是颤得厉害。 “不知陛下此话何意?”她微垂着眼睑问。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道:“若不是因为你长得与她那般相似,又与她同名,朕何必让你去西辰,还许你高官厚禄?” 闻言,沈云初只觉一阵惊恐涌来,她不禁一把推开叶付林,高声吼道:“我不是她!” 被推开的叶付林显然有几分惊诧,却又很快缓了过来,蹙眉看着她。 沈云初坐在椅子上,双手掩着面容,止不住地颤抖:“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叶付林眯了眯双眼,重新走到椅子旁,看着其上几欲崩溃的人,迟疑着唤道:“沈云初?” 尾音带上了一个儿,舌尖微卷着上扬,初字似乎在唇齿间缠绕了几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吗 心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沈云初蓦地静了下来。 她竟在叶付林面前失控了。 他这般聪明,见她此番反应, 自然是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沈云初双手掩面,硬生生将内心的崩溃尽数逼回, 平静地问:“陛下唤云初做甚?” 叶付林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盯着她的面庞看了半晌,随后伸手探向她的衣襟。 沈云初灵巧地侧身避开,随后心中便是一惊。 果然,只听一旁的叶付林道:“沈云初。” 不再是疑问的语气,饱含着肯定。 “这个躲闪的步法, 朕亲自教的你。”叶付林看着她的双脚, 眼眸微眯。 沈云初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微微蹙起眉头,问道:“陛下说什么?什么步法?” 事已至此, 她除了继续装傻,别无他法。 可她也知道,十个现在的她都比不上叶付林, 若是叶付林执意要来扯她的衣襟一探究竟,那她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云初”带着一丝颤意。 沈云初略微惊愕,抬头望去,却见叶付林双目中竟有些许晶亮。 他冲她走来, 一步一步, 很慢很慢, 仿佛要走尽此生,走尽他们二人之间两世的空隙。 临到她面前,他却突然止步不前,右手颤巍巍地抬起,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眉眼。 沈云初赶忙侧头,他的手便这样悬在了半空之中。 眸中带着几分看不出的意味,有几分空洞,他就这样望着她,右手隔空描绘着她的面容,似乎透过她看见了两世沧桑。 倏然,沈云初只觉得眼眶中一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咬紧了后槽牙,逼迫自己将那股劲抑制住,随后艰难地张口,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叶付林半空中的手顿住,静静地望着她。 “沈云初,事已至此,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吗?” 不待她回答,他继续道:“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你也需要披上一层伪装了?”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前世只有私下与她待在一起时,他才会用我自称。 双手握拳,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瞬间的疼痛令沈云初清醒了几分。 不可以,不可以再陷进去了。她重复地对着自己道。 叶付林就好像是一副,只要他想,便可以毒害这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步步腐蚀身心,最终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于他。 只要他想,便绝不会失手。 上一世,沈云初深知叶付林身上沾染的毒,却仍然不管不顾地靠近他,起初为的是偿还那一份救命之恩,之后却又加上了一份情,卑微至极的一份情,是甘愿沉沦其中,不想自拔。 这一世,她不欠他什么,兴许那一份情仍旧深入骨髓,但失了报恩作幌子,她便不想再自欺,想要将这份毒戒掉。 我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沈云初在心中默道。 掌心刺痛依旧,沈云初凭着这一份劲道,将眼神变为干净的清明,眉头微蹙,带着几分疑惑。 她稍稍歪头,看着叶付林道:“陛下是在说什么?什么伪装?什么在您面前?云初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叶付林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便要去拉她的衣襟。 沈云初脑中早已绷紧了弦,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刻便向一旁闪去,随后又回身,疑惑道:“陛下这是想做甚?三番两次地想来拉我衣衫,可并非君子之举啊。” 叶付林微眯着凤眼看她,声音淡漠中含着一丝冰冷:“朕从来都不是君子,你是今日才知道吗?” 沈云初心中一紧,却仍然淡定道:“您是西辰的陛下,云初敬重您,却不可能背弃文央去西辰为官,这个道理怕是三岁的孩童也是懂得的,却不想陛下竟为了此等不忠不孝之事,三番两次地对云初做这些不宜之举,可不是君王应当有的风范。” 闻言,叶付林却笑了出来,他看着她,朦胧的日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身上,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煞是好看。 眼神中多了几分迷离,他笑道:“能让你回来,没有君王风范又如何?” 沈云初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却在这一个瞬间,叶付林突然就有了动作。 沈云初躲闪不及,便这样让他碰到了衣襟。 慌乱之中,她听到他轻笑了一声,不禁闭上了眼睛,有几分无助。 果然,不论换成第几世,她都逃脱不掉他。 却听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衣襟上的那股力量瞬间消失了。沈云初蓦地睁开眼,待看清楚眼前的情景,面色变得有几分奇怪,似乎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 只见这禅房的门早已被大开,傅家远站在门口,整个人懒懒地倚在木门上,屋外日光争先恐后地从敞开的门扉中涌入,他站在那一大片金灿当中,分外耀眼。 踏光而来,一身风华。 他转头看向屋中二人,双目眯着,仿若初醒一般,冲他们举了举手中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系着被五花大绑的陈嫚越。 他冲叶付林扬了扬下颔,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轻蔑。 “放人。”言简意赅。 叶付林冷笑一声,显然压根没把这个十几岁的顽劣皇子放在眼里:“你算什么?让朕放朕就放?” 傅家远眉毛一挑,唇角不禁勾起:“甚好,那我便拉着您的这位婢女去外面走一遭。” 说完,右脚用力向后一踏门板,整个人直起了身子,随后便拽着陈嫚越往外走去。 “陛下”陈嫚越回头看向屋内,沈云初清晰地从她眼中看到了恐惧。 陈嫚越竟然会怕傅家远?她心中顿时错愕。 “慢着,”叶付林忍不住道,“你要带她去哪?” 傅家远头也没回,直接道:“你算什么?让我说我就说?” 话音未落,他又冷哼一声,转头蹙眉对着陈嫚越道:“走快点,又不是没吃饭,我文央应当还不曾亏待过你们吧?” “四殿下,求您饶了奴婢吧。”陈嫚越恳求道。 傅家远啧了一声,状似无奈地道:“没办法啊,你主子也不要你了。我前面早就说过了,若是他要你,那便无事。可若是他不要,我早已同倚红楼的人谈好了价钱,你总不能让我失信于人吧。” 闻言,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这是要把陈嫚越买到倚红楼去?她是怎么得罪他了? 叶付林自然听出了倚红楼是个什么地方,面色不禁沉了下来,他压抑着怒火对傅家远道:“不知朕的婢女是怎么招惹四皇子了?” 傅家远斜了他一眼,眉眼间尽是挑衅的笑意:“她打翻了我的糕点。” 叶付林笑了一声,心道果然是个顽劣的孩童:“多大的事,不过一盘糕点罢了,四皇子竟然就要将她发卖到烟花柳巷去?” 傅家远面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冷哼一声道:“什么叫‘不过一盘糕点罢了’?那是云初最爱吃的糕点,她却竟然打翻了。我把她发卖到倚红楼都是便宜她的了。” 此话一出,静默瞬间蔓延开来。 沈云初有几分愣怔。 她最爱吃的糕点?她好像都不知道是什么? 却见门口的傅家远对她眨了眨双眼,她顿时会意,赶忙跑到门口,从他手中夺过绳子,一边帮陈嫚越解开,一边连声道歉。 待绳子解开后,她回身对叶付林行了一礼:“今日之时,还望陛下恕罪,是云初平日里没有教好四殿下,云初这便回去与他讲讲礼数,先行告退。” 傅家远却是又冷哼一声,随后便转过身向外走去,沈云初赶忙紧跟在他身后。 沈云初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穿过一片竹林,又出现了几间禅房,却显然比方才叶付林的那间大了许多。 傅家远推开正中的一间,带着沈云初走了进去。 一进门,沈云初便愣住了。 只见屋内有一张矮桌,四面分别放着蒲团,净云大师和沈开言分坐两边。 见他们进来,沈开言抬眼望了一下,唇边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回来了?” 傅家远嗯了一声,在他身旁的那个蒲团上坐下,伸手拿起茶盏便喝了起来。 沈开言见沈云初仍在一旁踌躇着,便点了点自己对面的那个蒲团:“云初,坐啊。” 云初上前,先是对着净云见礼,随后才在蒲团上坐下。 “师父,我都饿了。” 闻言,沈云初蓦地一惊。 只因这话并非出自沈开言之口,而是傅家远对净云说的。 所以,沈开言与傅家远是同门师兄弟? 沈云初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比叶付林知道了自己是沈云初还不能接受。 他们不是仇人吗?不是互看不顺眼吗?竟然能相安无事地成为同门师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素面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 净云笑着点了点头。 沈云初又狐疑地看了看他们,这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沈小少爷日后必将不凡啊。”净云看着她道。 沈云初看向他, 摸不透他这话是何意。 净云却自顾自地喝着茶,不再看她。 一旁的傅家远见净云不回答他, 便又问了一遍:“师父,咱们赶紧吃饭吧,我是真的饿了。” 净云看了看他,随后便着人去拿素斋过来。 几碗素面被端上桌,顺带着几碟小菜,看着十分精致。 沈云初拿起筷子,试着尝了一口。兴许是因为放了各式各样的菌菇的缘故, 竟意外地好吃。 “怎么样?”沈开言见她吃了几口后才问道。 沈云初没有说话, 却是点了点头,随后便赶忙继续吃了起来。 方才一直不觉得,现下陡然放松下来, 倒是真觉得有几分饿了。 傅家远抬眼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弯。 待他们都吃好后,净云大师被傅玄礼召走了, 独剩下他们三人坐在桌边。 净云一走,沈云初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看着傅家远,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 傅家远自然感受到了那阴恻恻的视线, 咳嗽了一声, 故作镇定地拿起面前的茶盏。 沈云初转头看向沈开言, 开口道:“三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 沈开言看了她一瞬,却也没有多问,起身走了出去。 路过她身旁时,他停下步子,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过会一起回去。” 不待沈云初回答,他便走了出去。 禅房的门被关上后,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傅家远道:“殿下知不知道,方才您的做法有所不妥?” 傅家远挑了挑眉:“有何不妥?不就是挑衅了一下他吗?不这样,你能出来?” 沈云初只感觉一股火气蹭地冲上了头,烧得她没了神智。 “有多危险,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看着他,努力地压抑住自己几欲狂吼的劲头。 “陈嫚越是什么人?叶付林是什么人?你竟然这般冒失?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陈嫚越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那绳子她随手就能解开。你知不知道,若是叶付林想要报复您,他能寻到一百种悄无声息的法子。” 沈云初望着他,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知不知道,我方才有多怕?” 傅家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她真的打翻了我的糕点啊,我专门命人给你做的。”傅家远说着,声音却有些轻。 沈云初抿了抿唇,心中自然是不信的,便沉声问道:“这么巧?” 果然,傅家远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我这不是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了吗?你被困在那里,我着急啊,就只能这样了。” 见她仍然沉着脸,他赶忙将一旁的一碟云片糕推到她面前:“你别生气了,吃点云片糕,我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沈云初气不过,似是还想再多说几句,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从碟子中拈出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这般训斥皇子呢?得适可而止。 雪白的云片糕,糯中带着一丝韧劲,嚼起来沙沙作响,淡淡的清甜混合着米香,清新可口。 轻抿了一口茶水,她仍是忍不住又道:“殿下往后可不能再这般了。” “我知道的。”傅家远见她不再生气,心中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将整块云片糕尽数吞下,沈云初站起身来,行礼道:“云初先行告退。” 傅家远从位置上站起来,摇了摇头:“我同你一起走。” 沈云初一顿,只觉得沈开言和眼前这位爷不宜多处,虽说两人表面一直看起来不错,可她就是不相信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 因而,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殿下不必和云初一同” “我与沈开言有些话要说。”他打断道。 话已至此,沈云初自然不得再说些什么,只好打开门往外走去。 沈开言站在石阶之上,周围郁郁葱葱的树影间或印在他身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忽明忽暗的。 “三哥。”沈云初走过去,轻声唤道。 沈开言回过神,转头看来,在看见傅家远时眼神稍微顿了一顿,随后走向他们。 冲沈云初点了点头,他轻声道:“走吧。” 丝毫没有管之后的傅家远。 傅家远显然也没打算跟沈开言多说,直接绕过他就往前走去。 这位爷走在最前头,沈云初和沈开言自然不敢与其并行,便一同落后了几步跟着。 竹叶飒飒,带起几分凉爽。 走出那篇翠绿的竹林,迎面就看到了林海韵,沈云初与沈开言便迎了上去。 林海韵看见云初,一把拉住她:“你这孩子,到那竹林里去做甚?整日乱跑的,都找了你好半天了。” “对不起,母亲,我错了。”沈云初双手被她握着,只觉得潺潺暖流顺着双手传来,直至全身。 “母亲别生气,云初方才与我在一起,是我觉得竹林里幽静,便把她捉去背书了。”沈开言笑着在一旁道。 沈云初转头看了看他。 倒是没想到,这位三哥撒谎的技术倒是如此高超,简直是张嘴就来,这神情也丝毫没有破绽。 “是这样啊,”林海韵点了点头,面上却露出了笑意,“可曾用过膳了?” “午膳吃的素面,可好吃了。”沈云初经不住夸赞道。 林海韵笑着道:“行,好吃就好。” 拉着她,林海韵又道:“赶紧走,你父亲正找你呢。” 沈云初有几分奇怪,现下在太.安寺中,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不能等到回去的呢? 身子被拽着往前走,沈云初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见着傅家远。 怕是等不及他们,已经走了吧。 回过头,沈云初跟着林海韵来到一间禅房的门前。 瞧了一眼,见有众多锦衣卫看守着,沈云初便知傅玄礼应当也是在里面的。 心下不禁更奇怪了几分,这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连傅玄礼也在? 正疑惑着,面前的宦官已经推开了门,示意他们进去。 几人走进禅房,果然瞧见傅玄礼坐在上首,旁边是沈庭和几位不认识的官员,其中还坐着苏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国子监(捉虫) 沈云初心下奇怪, 却仍是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平身吧。”傅玄礼坐在上首。 兴许是因为有臣子在的缘由, 眼前的傅玄礼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与平日里对着沈云初和傅家远的和蔼可亲甚是不同。 依言站起身后, 沈云初恭敬地低着头,等着傅玄礼接下来的话。 “我听苏煜说,云初极为聪慧,写的文章都是上佳之作,若是拿去科举,中个举人都是不为过的。”傅玄礼看着她道。 沈云初自谦了一番,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好端端的说她聪慧做甚? “待到秋闱过后, 国子监也要新招学生了。不知云初可想去国子监念书?”傅玄礼问道。 沈云初一怔, 有些茫然地抬头去看沈庭。 却听上首地傅玄礼笑道:“你看你父亲做甚,朕问的是你的意见,你想去便去, 不想去便继续留在文修宫,不用管沈庭的意思。” 一众大臣都笑了起来。 沈云初亦笑了笑,心中却有几分犹豫。 去国子监固然是好的, 科举时便可以直接参加会试,省去不少时间。 可是,若是没了她,傅家远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傅子铭和皇后吗? 沈云初有几分担心, 虽然这位爷能忍也会装, 可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童, 且脾气一上来那就是不管不顾。 可是若是她能金榜题名,那侯府自然是又多了几分保障。 “云初,想什么呢?皇上问你话呢。”林海韵在一旁小声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依旧没有吭气。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傅玄礼问道。 沈云初如实道:“云初怕自己去了国子监,四殿下就会不认真念书。” 此言一出,沈庭目光噌地扫向她,神情紧张。 在一个父亲面前说他儿子没人管教便不会念书,这位父亲怎么可能高兴呢? 而现在更重要的是,这位父亲是傅玄礼,一国之君。 沈云初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只要自己越表现出关心傅家远的态度,傅玄礼就会越放心。至少他可以确保,自己这个未来的西平侯世子是会站在傅家远这一边的。 果然,傅玄礼笑了笑道:“真是叫云初费心了。你不用担心,他自然有人看着。” 沈云初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那云初就放心了,去国子监也不会有挂念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傅玄礼笑着问。 沈云初却故意偷偷看了看沈庭,小声道:“父亲说行,我就去。” 这番颇具孩子气的举动令大家都笑了起来,傅玄礼看向沈庭道:“沈庭,你平日里在府中都是怎么对云初的?怎么这般怕你?” “陛下,您这可就冤枉臣了,平日在府中我可从不高声对云初说话的。”沈庭回道。 傅玄礼哼笑了一声,明显是不信,随后转头看向沈云初:“那便这么定了,秋闱过后,你便去国子监念书吧。” 末了,又加了一句:“云初,你可是朕钦点的人啊,可要好好学。” 沈云初俯身行礼:“谢陛下,云初定不负重望。” 林海韵和沈庭也一起行礼谢恩,傅玄礼笑着应下,随后便让沈云初和林海韵回去了。 从禅房中出来,迎面便见一宦官匆忙奔来,越过她们进了禅房。 屋门关上的一刹那,沈云初隐约听到那宦官道“西辰陛下欲去”。 叶付林要走了? 沈云初心中不禁暗自欣喜。终于再不用和这些前尘往事纠葛在一起了。 林海韵一边拉着沈云初走着,一边道:“这又要去国子监了,要七日方才能回府待上两日” 沈云初笑了笑道:“母亲不要想云初呀,云初是去学本事的,云初以后是要用写的本事来保护母亲的啊。” 此话一出,林海韵不禁眼眶一热,一把将云初揽入怀中,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好孩子,好孩子母亲不用你保护,母亲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母亲就知足了。” 沈云初被她拥着,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流。 这便是母亲,她的母亲。 * 入夜,偶有微风吹散酷暑,一片静谧之中,蝉鸣相较白日听得更为清晰。 沈云初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吐纳之间似有所悟。 云层缓缓移动,渐渐将月光吞噬包裹,黑暗侵蚀了夜晚,不再见得到一分的光亮。 榻上的沈云初突然睁眼,目光如炬地射向屋中的不速之客。 “深夜到访,有何贵干?”沈云初看着眼前身着夜行衣的陈嫚越,淡淡问道。 陈嫚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进,眯着眼不停地打量她。 沈云初蹙眉:“你不是西辰陛下身边的婢女吗?西辰陛下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你怎们还留在这?” “陛下命我前来请沈小少爷。”陈嫚越道。 “请我做甚?”沈云初眉头蹙得更紧了。 “请您去我们西辰,高官厚禄应有尽有。”陈嫚越答道。 沈云初不禁冷笑。 真是奇怪了,这叶付林怎么就揪着她不放呢?什么时候他对她这么上心了?都走在回西辰的路上了还想着请人把她带走,可不是笑话吗? “若是我不随你走呢?”沈云初坐起身来倚在床头,懒懒道,“这深更半夜的,我可不想离开我的床榻。” 陈嫚越亦笑了,眸中却有几分冰冷:“您若是不同我走,那我便只能将您绑去了。” 沈云初玩味地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她整个人钻了进去,面朝里面侧卧着,只留给陈嫚越一个裹着被子的背影,和伸到被子外面冲她挥手的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困了,要睡觉。” “你”陈嫚越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孩童却竟然丝毫没被自己的话语所吓到,而是这般地从容不迫。 倒是真的很像那人。难怪陛下一定要将她带回去。 思及此处,陈嫚越心中的怨恨不禁又多了几分。 凭什么?那人都已经死了陛下还是如此怀念?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这般为他尽心尽力,却终究还是换不回他的一个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锦衣卫 “你还不走?”沈云初没有回身看她。 陈嫚越抿唇, 正欲上前,却听门外香芸道:“小少爷, 您怎么了?” 陈嫚越身影迅速一闪,直接翻上了沈云初的床榻, 微凉的触觉瞬时触及沈云初脖颈。 低头瞟了一眼陈嫚越手中的匕首,沈云初唇边不禁勾起一丝笑。 陈嫚越将匕首又往下压了压,低声威胁道:“说没事,不然杀了你。” 沈云初嗤笑一声,眼尾挑向她,斜睨了一眼,随后对着门外的香芸道:“有个人闯了进来, 现在正拿着匕首威胁你家少爷呢。” 陈嫚越惊愕地看着身旁的人。 沈云初回看向她, 眼中是流光溢彩的笑意,使得整个人都显得光彩夺目。 她堂堂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陈嫚越还真敢在太.安行宫杀她不成? 况且, 就算陈嫚越想要杀了她,叶付林怕也是不许的。 门外咣当一声响,陈嫚越顿时回过神来, 快速地将匕首一转,随后便欲跃下床榻。 沈云初伸手向上一拽被褥,陈嫚越一时不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一瞬的停顿, 陈嫚越便再次起身, 沈云初却眼疾手快地再次撩起被褥, 直接从她头上罩了下去。 “你习武!”陈嫚越一时大惊。 沈云初却没有搭理她,沧溟阁的人只要看见过一遍地形,即便是眼瞎了也能再次走出去。因而若单单只是用被褥蒙住她,她一样可以跑到窗边逃出去。 伸手抄起桌上摆着的茶壶,沈云初果断地砸了上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起,合着的是屋门被人从外踹开的咣当声。 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快步走进,将陈嫚越围了起来。 沈云初看着,不禁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袋有些疼。 就这帮锦衣卫,哪里能制得住陈嫚越呢?还不如现在的她呢。 绣春刀出鞘,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寒光,沈云初顿觉眼前的几位跟自己往日见到的锦衣卫似乎不是同一批。 杀气,骨子里泛出的寒意,是她以前见到的那些锦衣卫身上绝对没有的。 难不成,锦衣卫还分两批?一批在明,一批在暗? 沈云初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未让沧溟阁发现过他们,那这些在暗处的锦衣卫实力得有多强? 总之不会在沧溟阁之下。 陈嫚越身上罩着的被褥被人用刀尖挑下,露出一张狼狈的脸来。 当头一位上前便要将她拿下,陈嫚越自然不从,两人便在屋中交起手来。 沈云初站在一旁,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 大好的机会,她今日便要来探清楚这帮锦衣卫的虚实。 腰部突然被人用手臂缠住,随后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了屋子。 到了院中,沈云初气闷的甩开身后的人,转头蹙眉道:“你把我带出来做甚?” “不把你带出来,你还想在里面等着被人砍吗?”傅家远抖了抖衣袍,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沈云初懒得与他浪费唇舌,一把推开他便要再次进屋。 傅家远眉头一蹙,伸手扯住她的后衣领,轻轻一抬将她提溜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他低头看着站在胸前的她,蹙眉道。 沈云初气急,奈何她能动手打陈嫚越,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打傅家远,只得硬生生逼出一句:“要你管!” 说着,便又伸手去推他。 傅家远将她两只手桎梏住,哼笑一声:“两次。” 沈云初不解,怒视着他没有回应。 傅家远矮下身来,平视着她,清润的嗓音带着几分暗暗的沙哑,似溪水浸润过沙石一般,潺潺流入她耳中:“胆儿肥了,敢推爷两次?” 沈云初心中没来由地一慌,赶忙低下头,眼睛盯着地上他将将碰上她鞋尖的位置,连声道恕罪。 傅家远不知哪里突然窜起一股怒气,伸手将她的脑袋抬起来,一对儿眼眸好似晨起花藤上挂着的清露,令人火气硬生生去了大半。 一怒一息之间,傅家远不由得生出几分躁意来,双眉微挑:“方才推我的时候不是还能得很吗,现下怎么就又偃旗息鼓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自是答不出的,也不欲回答。 后退了半步,她将双手挣脱出来,俯身行礼:“是云初唐突了,全凭四殿下发落。” 傅家远不知怎么的,见她这副低声下气却又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了几分。知晓自己今日反常,他一面抑制着怒气,一面挥手让沈云初下去。 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先出来的是被五花大绑的陈嫚越,身上血迹斑斑,令人怵目惊心。 傅家远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沈云初的双眼,在她耳畔轻声道:“别怕,不看就是了。” 本来站在一旁的沈云初,正欲凭借两人身上的伤痕判断一下水准,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眼眸便被手掌给捂住了,干燥中带着微烫。 沈云初心中早已怒火中烧,偏生捂她眼睛的这位又打不得骂不得,自己也不可能对他说自己的目的,只得硬生生受下这本就完全不必要的保护。 尸横遍野都见过的人,还会怕这区区几道血痕? 沈云初越想越气,只好盘算着以后若是得了机会,必定要好好整一整身旁这位爷。 “云初,你没事吧,没事吧?”林海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家远的手蓦地拿开。 沈云初刚转过身子,便被林海韵一把拥进怀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中噙着泪水。 “母亲,云初没事,您可别哭了。”沈云初一面安慰着,一面伸手帮林海韵撷去眼角的泪。 虽说知道林海韵是关心自己,可沈云初还是有几分疑惑。 一个人怎么就有这么多泪可以流呢? 她前世受了这么多,不论是被抄家还是之后在沧溟阁,母亲死在她眼前、第一次被北新楼的人上刑、第一次动手杀人、被叶付林亲手赐死悲痛有之、痛彻有之、恐惧有之、心死有之,却从未掉过眼泪。 季舜凌曾说过,她是最适合做细作的,因为生来无情。 她否认,说自己明明有七情六欲,怎能谓之无情? 当时季舜凌笑了笑,随后道她是有七情六欲,可这些情绪绝不会上升到正常人会到达的高度,这些情绪在她这里,最终只会便为淡漠。 因而,母亲死时她会悲痛,可层层悲痛的叠加,到了最后却不是痛彻心扉的恨意和强烈的复仇之心,而是淡漠。 被叶付林赐死之时,泛着红光的鸩酒在手,心中钝痛有之,到最后她却一字未言,依着圣意一饮而尽,不过还是因为淡漠。 说白了,她就是逆来受顺。七情六欲诚然是有的,可上天不论给她的一生安排什么,她生出万般情绪之余亦都坦然接受。 身子被林海韵揽在怀中,沈云初感到林海韵身上的暖意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唇角微微弯了一弯。 兴许,老天让她重活一世,便是想让她有所改变。 想让她拥有真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让她不再将一切都在最终幻化为淡漠。 一旁的沈庭见林海韵拥着沈云初哭个不停,便咳嗽了两声,拉了拉林海韵道:“好了,云初这不是没事吗?仔细着别哭坏了眼睛。” 林海韵这才止住泪意,目光转向一边,见傅家远正看着自己,知晓自己方才的失态都被眼前这位瞧了去,不禁有几分窘迫,赶忙行礼道:“给四殿下请安,让您见笑了。” 傅家远摇头,伸手将她扶起:“夫人请起。” 沈庭亦在一旁行礼:“多谢四殿下将锦衣卫带了来,不然犬子还不知还会出什么事情。” 傅家远一哂:“这算什么,上回她救了我一命,还负了伤,我不过是唤了几个锦衣卫过来罢了。” 恰逢此时,先前与陈嫚越交手的那锦衣卫匆匆行来,俯身在傅家远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 沈云初离得近,隐约听到了几个字,貌似是“不说”、“沧”、“叶付林”、“主意”之类的。 凭借着这几个字,沈云初在脑中自行拼凑了一下,便大约知晓了那人话中的意思。 陈嫚越不说,应当是沧溟阁的人,叶付林派来的,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也不值得沈云初多费神去深究。 她将陈嫚越缠住,无非只是因为看她不顺眼,毕竟还没有一个拿匕首威胁过她的人还活着。她现下没有能力杀陈嫚越,但是让她吃吃文央的牢狱之灾还是可以。她本就没指望着有人能从陈嫚越口中问出些什么,或者说,她本就不想知道任何关于陈嫚越的事情。况且陈嫚越身为沧溟阁三大细作之一,虽说是最末的一位,却仍然是重中之重,西辰亦定然不会让她在这里久待。 现在令她感兴趣的是,这些与她平日里所见不同的锦衣卫竟然是傅家远带来的,而且还回来向傅家远复命? 若说是因为傅家远皇子的身份,兴许勉强说得过去,可这位仁兄复命的姿势也太过奇怪了吧? 一过来,连正眼都没看他们旁边这些人一下,亦没有对傅家远行礼,直接便附耳交谈。 这像是皇子与侍卫之间相处的样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聪慧至极 傅家远听后, 没有多言,微一点头示意那锦衣卫下去。 朝几人所站的地方看去, 他温声道:“好生歇着,我便先走了。” 沈云初赶忙俯身:“恭送殿下。” 傅家远没再多言语, 抬步便向院外走去。 待他走后,沈云初与林海韵和沈庭告别,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现下看来,文央锦衣卫分为两拨,一拨是众人平日所见的,而另一拨却是连沧溟阁都未曾见过的。 而傅家远可以随意调动暗处的那一拨锦衣卫,这其中缘由想必颇有深意。 “少爷, 方才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您没事了吧?”香芸上前,一边为她整理衣衫一边道。 沈云初摇头,问道;“是你去找四殿下的?” 香芸回道:“奴婢哪里能去请四殿下, 是四殿下找到这儿的。” 沈云初没再多问,心中却多了几分疑虑。 此番看来,想必傅家远是早早便得了消息, 带着几个锦衣卫便朝这里来了。 “您要不要喝碗安神的汤药?这半夜的折腾成这样。”香芸关切道。 沈云初摆手示意不用:“你下去吧,我先歇息了。” 香芸应了一声,随后便退了下去。 折腾了半宿,沈云初躺在床榻上, 不一会儿便觉得睡意涌来。双眼不受控制地阖起来, 沉沉入睡。 * 腊月二十, 寒风凌冽,却仍掩不住各家张灯结彩的喜庆。 沈云初站起身来,推门走出屋子,吐息间冒出一阵氤氲白汽。 在国子监待了四年,虽说名义上七日可归家一次,可平日里功课繁忙,她又是一心想中一甲的,自然是要下死工夫,便总是抽不开时间回府。也只有每每到了年关,得了国子监的长假,这才抽闲回府休养几天。 “少爷,都收拾好了,”香芸出来道,“您快别站在外头了,冷得慌。” 沈云初点了点头:“既收拾好了,那便走吧。” 香芸应了一声,便跟着沈云初向外走去。 正走着,顺道便碰上了刘清扬和楚墨洵,三人便又结伴同行。临到大门时,却又看见另一边走来了一行人。 “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楚墨洵没好气道。 刘清扬安慰了两句,沈云初看着那行人,淡漠不语。 国子监的监生共分四种,一是生员入监读书称贡监,二是官家子弟入监称荫监,三是举人入监称举监,四是捐资入监称例监。 例监自是身份最低的,而举监因着举人身份,亦是看不起其他监生,贡监心气儿虽高,却也仅仅是生员,又比不得人家举人,因而不上不下的。最上等的便是荫监,虽说人后可能常被人暗骂,可明里见着了却都得毕恭毕敬的。能把自家孩子送进国子监的官家,起码都得是皇上跟前常听见的几个名字,自然没人敢得罪。 可读书人总是有几分清高,尤其是中举了的,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帮凭借父辈进来的。说起来倒是也无可厚非,毕竟若是能从国子监出去,便可直接参加会试,举子却是已经将之前的都考了一遍,心中自然忿忿。 打那边儿来的几位,便是常年与楚墨洵他们不对盘的几位举监。 沈云初、楚墨洵和刘清扬,沈云初进国子监最早,年岁亦是最小的,直接去科举太突兀,便一直待着。而楚墨洵和刘清扬却是今年秋后才进来的,算起来亦没有多少时日。可不知怎的,原本沈云初在时与大家都好好的,起码表面上都是好好的,可近些日子,和举监之间的嫌隙却是愈发大了,互看不顺眼的居多。在沈云初看来,却也是十分无聊了。 那头的人,走近了,瞧清是他们几个,其中一人拿捏着腔调道:“哟,这不是三位公子吗,平日在课上都难得一见啊。怎么,今日到了归家的日子,便忍不住赶紧回去胡吃海喝了?” 楚墨洵刚欲与他争辩,却被刘清扬拽住,沈云初趁机道:“是啊,毕竟我们几人这次末考都在前十,回家好好吃几顿,应当也不过分吧?” 话音未落,她却又故作疑惑道:“对了,您是第几来着?云初眼拙,貌似没在百名榜上瞧见您?” 那人面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喏喏着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云初冲他友好地笑了笑,随后对身后两人道:“走吧,咱们赶紧回府胡吃海喝去了。” “好嘞,回府咯。”楚墨洵故意高嚷出声,三人便不再理会那几位举监,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各家的车马早已在外候着,三人约着年后再聚,便就都上了马车。 沈云初撩开厚重的帘子,一只脚刚踏上去,却顿觉有几分不对,蓦地抬头。 之间车中坐着一个人,白衣似雪,上头用金丝银线勾勒出青黛翠竹的花样,颇有几分闲淡之感。 那人手中托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盏中茶水,淡淡道:“怎的不上来?” 沈云初这才走上马车,外头的车夫缓缓催着马向前,一时间车厢晃动了一下。沈云初坐在那人斜对面,低头轻声唤道:“三哥。” 沈开言淡淡嗯了一声,随手将桌上另一茶盏的盖子取下放在一旁,之后抬手沏茶。暗棕的茶水潺潺流出,刹那间茶香四溢。是上好的陈年普洱,颇为安神。 “尝尝。”沈开言将沏好的茶递给她。 沈云初接过,道了谢,随后便轻轻抿了一口。 沈开言是当真聪慧,年仅十八却已然中了举人,开春便要去参加会试了。 “末考如何?”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将茶盏放下,如实答道:“第四。” 沈开言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显然是有几分不满的。 沈云初却也没有法子,她虽说是在沧溟阁学过一些东西,又在国子监带了四年,可国子监里头人才济济,每年又都会进来几个天才,平日里也不见怎么学,到了考试便上前几名,实在是超不过去。 叫她与人玩弄心计,她是擅长,可到了学科举的这些东西,虽也不差,却亦是比不过那些似是为科举而生的疯子的。 当然,沈开言便是属于聪慧至极的,仿若什么都很好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真想科举做官? “回头再用点功, 我再帮你看看。”沈开言却也没有责备,只是淡淡道。 其实在他看来, 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做甚,只是既然她喜欢, 那么便也随她去了。而他又一贯秉持着要做便做到最好的原则,自然就希望沈云初能博得头名。 沈云初赶忙拒绝道:“马上便要春闱了,三哥可别因着我分了心神。” 沈开言喝茶的动作一段,抬眼看向她,含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你这是觉得,三哥分这点心神出来就考不中贡士了?” 沈云初被这么一噎,自然是答不上话来了。 沈开言亦不为难她, 只是笑道:“不必担忧, 三哥准能给你捞个进士回来的。” 沈云初眉眼一弯道:“那云初便静候三哥佳音。” 车身又是一晃,缓缓停稳。香芸的声音自车外传来:“三少爷,小少爷, 咱们到侯府啦。” 一年未曾回过府,此时终于得见,香芸的声线都不禁扬高了不少, 饱含喜悦。 沈云初站起身来,微躬着下了车。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站在侯府门口,看着熟悉的院落, 心中自是欣喜万分。 沈云初冲手心里哈了口气, 白色的雾气便层层在空中漾开来, 令她的面容有一时的隐约。沈开言见状,上前道:“快些进屋吧,这一家子的都在等你呢。” 顿了顿,他又道:“昨日祖母到了,今晨二叔和二婶也回来了。” 沈云初的祖母张氏,自她祖父去后便回乡颐养天年。沈家本乃姑苏人家,江南风景秀丽,富饶多姿,张氏便一直都待在那。沈云初从原先那具身子过来后,先是进宫做了伴读,之后不久便去了国子监,因而竟是一次也没碰到过这位祖母。而那位颇擅书画的二叔沈思,辞了官后便一直带着夫人在外游历,逢年过节的从未归过家,倒是也半分不挂心独子沈平筠,云初自然也是一次都未曾见过。 “二叔二婶还带回来个小姑娘。”沈开言继续道。 沈云初眉心微蹙:“小姑娘?” 沈开言点了点头:“在外头这些年又有了个闺女,开春便要满十岁了,大名姀吟,乳名唤呦呦。” “沈姀吟?”沈云初重复道。 沈开言点了点头。 “这名字,听着倒是比取平筠这名要下了几分功夫。”沈云初淡淡道,微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似是有些心疼沈平筠,自他出生后便没见过几次爹娘,现下爹娘回来了,到还带着个整日悉心照料的妹妹,心里怕是会有几分不好受。 “怎么才知晓?孩子都要满十岁了。”她又问道。 沈开言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是二婶所出。” 这么一句,沈云初哪里还能不明白?不是二婶所出,那便是跟那些外面不知哪个楼哪个苑里的厮混出来的呗,可怜这位二叔先前怕也是不知晓的,恐怕是那女人知悉他的身份,偷着生养的罢。现下孩子都大了,再说什么都是迟的了。 “给带回来了?”沈云初问道。 “祖母当然不让进家门,现下正待在外头呢。”沈开言回道。 沈家虽说是士族大家,可家中子弟的妾室却并不是十分多,许多甚至都没有。即便有,那也只有那么一两个,还都得是家底清白,没甚心计的姑娘,左右断不能超了主母去,此乃沈家不成文的规矩。可现下沈思来了这么一出,若是那女子生的是个儿子倒还有几分余地,可现下却是个闺女,那老太太自然是万万不肯让其入府的。 沈云初一笑道:“也难怪,才子多风流嘛。” 脑门上骤然被人轻敲了一下,沈云初哎哟一声,抬眼看向沈开言:“三哥,你打我做甚啊,我又没说错。” 沈开言背着手睨了她一眼:“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什么了?本来就是啊。”沈云初不服,顶不住便要争论几句。 沈开言又看了她一眼道:“叫你不许说便是不许再说了,知不知道。” 沈云初没应:“我本就是要做男儿的,说些又怎么了?” 话至此处,沈开言却沉默了一瞬。 日头稀疏地散落下来,落在煞白的雪上,便泛起粼粼金光,在冬日的寒风中丝毫带不来半分的暖意。 “云初,你是真心想科举做官的吗?”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自然了。” 顿了顿,她又看向沈开言:“暂且先不说云初喜不喜欢,就说若是不这么做,事已至此,云初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一瞒到底。” “科举是要搜身的,届时你又怎么逃过?”沈开言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 “那便届时再说吧。”沈云初笑着,觉得这个话题有几分尴尬。 搜身不过的原因,自然就是因为她女儿身的特征,可这话从沈开言一个男儿口中出来,便顿觉有几分不好意思。 眼见着走到正房,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婢女为二人推开门,二人便迈过门槛走入屋中。霎时间,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将整个人包裹其中,寒暖交替之间,沈云初不禁打了个寒颤。 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婢女,沈云初脚下不禁加快了几分,向着屋内走去。 一进屋子,果然瞧见一个老妇人坐在最上首,两边分坐着几人,一边是林海韵、沈庭、沈平筠,另一边是一男一女,再外加一个小姑娘。 那几人是何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先行上前几步,冲着上首的张氏行礼。 张氏见着嫡孙自然是欢喜,这可是西平侯府往后的世子,要继承父业的,且这样一位人选又是个十分聪慧、人见人夸的孩子,张氏心中自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站起身,亲自走过来将沈云初扶起,拉着她打量了一圈儿,随后笑道:“上回见云初还只有半点大,现下再一看,可当真是应了那白驹过隙咯。” “祖母。”沈云初柔声唤了一声。 “哎,好孩子,”张氏边说着边将她拉得更近了几分,笑道,“咱们云初长得真是清俊。” 眼睑微微下垂,沈云初轻声道:“多谢祖母夸奖。” 张氏又拉着她说了一番,这才将她放开,沈云初便去和林海韵和沈庭见礼,阔别已久,林海韵激动得眼眶又有些泛红,却碍于众人皆在此而不好直接拉着云初嘘寒问暖,便只好压下心中愁楚,焦急地等能和女儿私下里接触的时间。 沈云初这厢和父母见了礼,起身时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沈平筠,却见神色并无多少难过,想必亦是年岁见长,也懂得收敛心思性情了,心中既为他高兴,却又有几分叹息。 都拜见了一番,云初这才又转到另一边去,冲着沈思和其夫人王氏见礼。 眼神快略地一瞟,却见这位二婶生得花容月貌,也不知为何沈思就是想不开,还惹了个麻烦回来。 “侄儿不必多礼。”沈思温声道。 沈云初应声而起,这才看清了一旁坐着的小人儿。 “呦呦,这是五哥,快叫人。”王氏对着沈姀吟道。 这一声五哥,却令沈云初恍然意识到一点——她再不是侯府最小的了,往后府中下人怕是都要改口称五少爷了。 沈姀吟从椅子上下来,走到沈云初面前,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随后冲她点了点头,随意的唤了声五哥,便又坐回了椅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宫宴(捉虫) 沈思顿时眉头紧蹙, 低声呵斥道:“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沈姀吟偏头看了看他,随后又爬下椅子, 对着沈云初行了一礼,再次唤了声:“五哥。” 沈思见状还想再说, 沈云初却摆了摆手,笑道:“不打紧,小孩子嘛。” 说着又冲沈姀吟点头道:“六妹。” 沈姀吟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吃着桌上摆的点心。 沈云初心觉好笑,一个庶出的姑娘罢了,竟然还能摆出这么大的架子,她也真是头一回见着, 可谓是奇观了。 “孙儿刚从国子监回来, 还有些东西要收拾的,便先回去了。”沈云初拱手对上首的张氏道。 张氏点了点头,满面的慈善:“好, 去吧。” 沈云初又冲屋内一干人行礼告别,随后走出屋子,向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倚在床上,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洋洋地令人带上了几分困倦。 沈云初左手持书,右手不停的往嘴里塞着茶水糕点,好不惬意。 还是家里舒坦啊。云初由衷地感叹。 门扉被人轻叩了两下, 沈云初唤了一声进来, 便见香芸推开门, 让开了身子。 身后的人露出脸来,沈云初从床榻上坐直,点了点头:“四哥。” 沈平筠这才走进来,随意打量了一下她的屋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一年不见,他个子又窜了不少,五官也更长开了一些,愈发显得器宇不凡。 沈平筠不是读书的料,在武学上却颇有建树。去年与傅岩比试过一场,在其手下走了几十回合,引得傅岩刮目相看,便向傅玄礼举荐他,傅玄礼听后便给了他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的职。 沈云初其实不大明白傅玄礼究竟想干什么,既然忌惮西平侯府,又何必将她送去国子监,将沈平筠放到锦衣卫? 十六岁便当上了百户,在士族子弟中亦实属少见,更何况是专理诏狱的北镇抚司。 “找我有事儿?”沈云初见他坐下后不吭气,便出声问道。 沈平筠叹了口气道:“心里头不是滋味儿。” 沈云初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心中也有几分心疼,面上却是笑道:“一个小姑娘罢了,你跟她计较做甚?况且,你以前不是常说想要个妹妹吗?这不就来了。” 沈平筠苦笑了一下,没再答话。 沈云初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还没瞧过你穿飞鱼服的模样,什么时候穿来给我看看?” “我的品阶,哪里够穿飞鱼服?”沈平筠笑了一下道。 “往后总能穿上的。”沈云初换了个姿势依着床头。 沈平筠摇了摇头道:“我还不大习惯。” 沈云初低下头,看着被褥上的花样,心中五味杂陈。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可独立逮捕、侦讯、处决,出了名的酷刑多,皇帝借着北镇抚司的手亦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沈平筠这样一个养在侯府里的少爷,虽说性子野了些,可从来都是一心向善、刚正不阿,如何能受得了这些? “总要习惯的,世事便是如此,你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侯府里不出去看看。”沈云初淡淡道。 他现在正经历着的,她又何尝没经历过呢?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没有纠结这么久,毕竟若是不照着北新楼那些人的要求去做,那就直接活不成了。 人啊,在生死面前,哪里还能有这么多顾及,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乎尊严道义这些吗? 当然,除了季舜凌。这位当真是一身傲骨,硬生生在沧溟阁里傲出了头,无人不敬,无人不尊。 “云初,云初?” 沈云初回过神来,看向沈平筠:“怎么了?” “三十那天你也得进宫赴宴,我提前来跟你讲一声。我也就今天得空,后面几天要常往宫里去,说不定晚上不能回府也是常事。过年了,宫宴人多,我们得好好部署,不然就是掉脑袋的事了。”沈平筠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行,你先歇着,我就回去了。”说着,沈平筠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随后向外走去。 沈云初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门重新关起后才回过神,重新拿起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看了两页,却是觉得心浮气躁,怎么也看不进去。 揉了揉眉心,沈云初将书放到一旁,轻笑了一声。 进宫赴宴吗? 四年未见,宫中的那位爷应当也长大了不少吧。 * 腊月三十,天公作美,连下了三日的雪终是停了,天边泛起一片的金灿。 沈云初晨起去请安,沈庭和沈平筠却已经出门进宫了。 看着坐得满满的餐桌,沈云初不禁觉得有几分不习惯。 因着过年的缘故,二房的人今日也都到大房这儿来用膳,再加上老太太,平日里只有三人吃饭的桌子便这样坐上了六人,除了沈开言,众人皆是到齐了。 “五哥。”沈姀吟叫了她一声。 沈云初抬头看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盘中多了一块糕点。 “这个好吃。”沈姀吟说完,又坐了回去,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沈云初一怔,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旁地林海韵却笑道:“瞧我们呦呦,多好的孩子。”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就连张氏的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用过早膳后,沈云初从祥安居出来,准备回清竹院。 “五哥。” 沈云初转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向着她跑过来,一直跑到她面前,站定后喘着气道:“五哥,你教我读书吧。” 沈云初一愣,问道:“你想读书?” 沈姀吟点了点头:“我娘说了,让我一定要想法子识字读书,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个屁,那帮男人还不是享受和女人琴瑟和鸣,对诗作画的日子。” 沈云初有些头疼,虽说话糙理不糙,可从一个小孩子嘴中说出这些话,总归还是有些不妥当的。 更何况,她觉得这话合理,旁人可不这么觉得。 “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读书人可不会这样讲话。”沈云初看着她道。 沈姀吟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五哥教我识字念书,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沈云初没答话,她自个儿科举还没着落呢,这哪里有空再教一个小姑娘读书? “你不愿意教我吗?”沈姀吟仰头望着她。 见她不答,她又道:“你刚才都吃了我的糕点了。” 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抽,敢情刚才那糕点是为了贿赂她? 思索了一番,沈云初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自己已经在国子监待了四年,今年回府前就已经申了免学牌,只需在有考试时去即可,平日里想去便去,不想去也不会有人管。这样一来,倒是也能有些时间教她。 见沈云初点头答应,沈姀吟顿时笑了起来,开心地拽住她的衣袖,一对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光:“多谢五哥。” “你是一字不识?” 沈姀吟摇头:“我娘教过我一些。” 沈云初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吩咐人去将自己书房里启蒙的三百千给她拿去,叫她先看着。 “我过会儿要进宫,回头再和你讲。” “好。”沈姀吟高兴地应下了,随后便跟着人去拿书。 沈云初跟着回到清竹院,又歇了半晌,等到林海韵派人来唤她,便起身带着香芸走了出去。 坐在马车中,沈云初只觉得愈发烦躁,心率也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令人坐立不安。 蹙了蹙眉,她不晓得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便更觉烦躁。 马车缓缓挺稳,沈云初先行下车,随后抚着林海韵下来,只见皇城中是一片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似的。一旁停着一列列的马车,诸位诰命夫人带着孩子站在一起寒暄着,热闹非凡。 “沈夫人。”一旁不知哪家的夫人走过来,开始和林海韵说话。 林海韵先是与她打了招呼,随后转头对沈云初道:“这是刘夫人。” 原是刘清扬的母亲,沈云初正了正色,拱手作揖。 “我们家清扬常跟我提起云初,总是赞不绝口的,今日可算是见着真人了。”刘夫人笑着道。 沈云初连声道谬赞,随后问:“清扬没来吗?” 刘夫人顿时叹气:“还说呢,不知怎的就染上了风寒,便待在家中了。” 沈云初关心道:“还好吧?严重吗?” 刘夫人摇了摇头:“不打紧,吃了几天药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没好全乎。” 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 有宦官前来引她们入宫,林海韵便作别了刘夫人,跟着那宦官走进宫中。 将他们带到后,那宦官又转身对沈云初道:“沈五少爷,您怕是还得跟奴才走一趟。” “去哪?”沈云初问道。 “贵人邀您,您先别问了,先跟奴才去吧。” 沈云初跟林海韵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那宦官走出大殿。 暗黄的琉璃瓦上白雪皑皑,为连绵宫室添上了几分素雅。 红梅染着白雪,相交辉映间娇媚尽显,清傲仍存。 那宦官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沈云初看着梅树下站着的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字帖 他似是有所察觉, 转过身来看向她。 一霎间,沈云初呼吸猛地窒了一下,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剑眉入鬓,明目朗星, 鼻若悬胆,玉树临风。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令沈云初蓦地吓了一跳。却听眼前人嗤笑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怎么着,看傻了?” 沈云初这才回过神来,俯身行礼:“给四殿下请安。” 一只手伸了过来, 白皙修长, 骨节分明。 “一见面就来这套虚的,俗不俗啊。”说着,自顾自地握上了她的胳膊, 将她搀了起来。 沈云初顺势站直身子,仰头仔细打量起他来。 傅家远见了,存心逗她, 便问道:“好看吗?” 哪曾想沈云初竟真的点了点头,郑重道:“好看。” 皓月当空,清辉映雪,公子世无双。 傅家远倒吸了一口气, 右手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 恨恨道:“四载未见, 别后重逢你就这样?夸一句好看就结了?” 沈云初愣了愣,不知道他这是来哪一出,想了想便道:“云初方才还跟您请了安。” 傅家远顿时被气笑了,转身就往外走。 走了几步,回头见沈云初还愣在原地,便又折回身去,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拉着她一起往外去。 “哎哎,殿下您要去哪儿啊?”沈云初脚下一个踉跄,迫不得已跟着他向外走。 “带你去狼窝。”傅家远轻飘飘来了一句。 沈云初顿时噤声,乖乖地跟着他走。 以她四年前的经验来看,这位爷现下是生气了,还是不说话为好。 两人一路走着,阔别四年,这宫中倒是依旧那副老样子,没有多少变化。 不知走了多久,傅家远终于停了下来。 沈云初抬头一望,不禁有几分诧异。 竟是景和宫。 “怎么愣了?走啊。”傅家远回头望着她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角,抬步走了进去。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极细的风声,沈云初轻巧地往一旁迈了一步,复又回身看去。 一粒果核。 “好身手,当真是士别四载当刮目相待啊。”傅家远赞叹道。 四年的时间,每日风雨无阻练功,自然是武力渐长。 沈云初无语凝噎,盯着那果核看了半晌,复又抬头看向傅家远,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傅家远一哂:“这不是叫你回忆一番美好的曾经嘛。” 沈云初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位爷现下莫不是痴傻了吧都十七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情? “殿下,您” 傅家远摆了摆手,打断她道:“你先别说话,跟我来。” 推开书房的门,两人一同走进,傅家远从书桌下拎出一摞摞用细绳绑好的宣纸,放到了书案之上。 沈云初微微挑了下眉,问道:“这是?” 纤长的眼睫微垂,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唇角微抿,傅家远开口道:“你原先不是叫我一日练五页字帖吗,喏,都在这儿了。” 烛心猛地一跳,发出“噼”的一声,他面上泛着烛光昏黄的光晕。 沈云初咬了咬唇,看着桌上那成堆的字帖,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静了半晌,她方才抬起头,对着傅家远道:“宫宴怕是要开始了,殿下还是先快些回去吧。” 傅家远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一块儿过去。” 闻言,沈云初赶忙跟上。 等回到了宫宴的大殿,沈云初坐在位子上,心中情绪仍然未能平复。 她没想到,自己当初不过随意说了一句,他竟真的就这般练了四年。 “皇上驾到”太监拿捏的嗓音从外传来,众人顿时纷纷起身,躬身跪拜。 傅玄礼经过时,沈云初悄悄掀起眼睑瞧了一瞧,便见沈平筠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可真是出息了。云初心道。 “诸位平身吧。”傅玄礼坐在上首道。 众人又是一片的谢恩,随后纷纷站起身,坐回了位置上。 沈云初看着桌上的佳肴,食欲却并没有几分。 本来按道理说,她是无资格参加除夕的宫宴的,可这回傅玄礼却亲自跟沈庭说了要带她,她着实是摸不透傅玄礼究竟想做甚。 “沈五少爷,太傅唤您过去。”一个宫女到她身旁轻声道。 沈云初夹菜的手一顿,随后将筷子放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示意宫女带路。 到了殿前,沈庭冲她微一颔首,云初会意,便上前几步冲着上首的傅玄礼和皇后行礼。 “快起来吧。”傅玄礼道,嘴边带着不知真假的笑。 一旁的皇后亦笑着道:“四载未见,云初倒是愈发清隽了。” “皇后娘娘谬赞了。”沈云初微低着头道。 身后是丝竹纷纷,歌舞升平,沈云初这厢却静默着,没有多余的言语。 “朕看了这次国子监末考的成绩,云初得了第四,当真是不错。”傅玄礼夸赞道。 沈云初自然是再次自谦一番,心中却愈发没了底。 “马上要春闱了,云初便先来考一回吧。” 这是要让她现在便科举入仕?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云初准备”傅玄礼刚欲说话,却见一身着飞鱼服的人行色匆匆地走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身居高位的人,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因而傅玄礼依然唇边带笑,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 沈云初稍稍抬眸,敏锐地发现傅玄礼的眼神比方才多了几分冷淡。 “云初入席吧。”他显然没有心思再与沈云初纠缠。 沈云初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回自己方才的席位。 “等等,”傅玄礼出声制止,“别再走这么远了,就与你父亲同座。” 此话一出,立马有宫人在沈庭旁边加了座。 沈云初谢恩后,便走了过去。 “父亲,您说” 话没说完,沈庭却已经知晓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不清楚。” 傅玄礼抬手挥退了所有的乐师和舞姬,大殿中霎时间一片寂静。 “方才成祁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清源五万骑兵压境,估摸着现在应当已经夺了宿州城了。”傅玄礼淡淡地道,平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银杯落地,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废物。”语气仍然平淡,却莫名带起一阵的寒意。 众人顿时纷纷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傅岩四年前那一役,令清源元气大伤,如今四年过去,清源卷土重来,自然是准备新仇旧恨一道算的。 “没了李家,没了大皇子,这满朝的将帅就无一人可以抗击清源了?朕要你们何用!” 皇子席上的傅岩站起身,走到殿前冲傅玄礼道:“父皇,儿臣请缨,抗击清源。” 傅玄礼没应,等了半晌,复才点了点头:“准了。” “不过,儿臣有一个请求,还望父皇成全。”傅岩继续道。 傅玄礼有几分诧异,自己这个大儿子一向寡言,更不要提向他提要求了,倒也算是新鲜事:“你说。” “儿臣想让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沈平筠做儿臣这一回的副将。” 沈云初心中一惊,顾不得礼仪,抬眼朝站在傅玄礼身后的沈平筠看去。却见他也是一脸的诧异,显然亦想不通傅岩这是唱的哪一出。 “可有缘由?”傅玄礼沉声问。 “沈平筠武功高强,且颇为精通兵法,且神思机敏,再合适不过。”傅岩答道。 殿中愈发寂静,只留有傅岩话音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上首的傅玄礼道:“朕准了。” 沈平筠从他身后步至殿前,躬身行礼:“臣领命。” “剩下的,便由你看着办吧,即刻出发。”傅玄礼对着傅岩道。 “谨遵皇命。” 傅玄礼这才看向殿中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抬了抬手:“起来吧。” 众人谢恩,方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傅玄礼早已没了心思,起身道:“傅岩,沈庭,李泽,刘承鑫,苏子庆,柳武绪,沈平筠,乾清宫议事,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宫宴是吃不成了,众人起身恭送傅玄礼,被点到名字的几人自然是跟着去了乾清宫。 沈庭走之前回身看了沈云初一眼,轻声道:“你随你母亲先回府,我今晚怕是回不去的。除夕夜出了这么个事儿,之前竟然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沈云初颔首:“父亲去吧。” 沈庭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云初,恭喜啊。” 沈云初转身,俯身行礼道:“三殿下。” “哎,咱们多熟啊,哪里还用这些虚礼。”傅子铭一边将她扶起一边道。 沈云初顺势起身,笑着问:“多谢殿下。只是不知云初何喜之有?竟让殿下您来恭喜我。” “你堂兄被大哥当众点为副将,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岂不是一喜?再者,父皇准了你参加此次春闱,以你的才智自然是不用说的,岂不又是一喜?” 自然不是。沈云初心道。 沈思仅沈平筠这一位独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会发生些什么?再者,她虽说还没有弄清楚傅玄礼究竟想做甚,可却懂得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惨,想必亦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更何况,沈平筠方才十六,她方才十五,旁人有几个十六做副将、十五参加会试的?这些对两人来说亦不知是机遇还是祸端。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自然是笑着道:“殿下说的是,的确是双喜临门,还要多谢陛下的恩典,才让我们兄弟二人得此殊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带你去倚红楼 “那也得你们兄弟二人有这个能力, 不然父皇怎么会放心呢?”傅子铭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云初强忍住自己想将他手甩开的冲动,依然笑脸相迎:“三殿下真是抬举我们兄弟二人了, 为皇上效忠,整个西平侯府都心甘情愿。” 傅子铭笑着, 手仍搭在她的肩膀上,令沈云初的笑容有几分僵硬。 她真的很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随便碰她。 傅子铭稍稍往前走了两步,靠近沈云初,让她整个人被笼罩进阴影之中,低下身轻声问道:“那么,云初愿不愿意心甘情愿为我效忠?” 我效忠你傅家十八辈儿祖宗。沈云初心里暗想。 面上笑意微收,沈云初轻声问:“三殿下这是何意?” 不待傅子铭回答, 沈云初只觉得肩上一轻, 光亮重新映入眼帘。 “四弟,你这是干什么?”傅子铭甩开傅家远的桎梏,蹙眉问。 傅家远嗤笑一声, 眼中却暗含着冰冷:“我倒是不知道,三哥竟然对男人也有兴趣?” 傅子铭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承认,再次看到沈云初时, 那清傲孤美的面容,着实是令他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只想亲近她,离她近一些, 甚至想将她揽入怀中。 可这份龌龊的心思, 被傅家远档名揭开, 即便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讥讽,却仍然令他感到难堪。 毕竟,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你胡说些什么!”傅子铭怒道,一甩衣袖,愤恨而离。 傅子铭走后,沈云初看着傅家远扫过来的眼风,不禁稍稍退后了两步,只要一旦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就开蹽。 傅家远斜睨着她,见她这副架势,不禁笑出了声。 “现在知道怕我了?”他眉梢一挑。 沈云初咽了下口水,没有回答。 “刚才和他离这么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傅家远走近了两步,看着她问。 沈云初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傅家远猛地向前一跨,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低头看去,眸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和他亲近就行,和我就不行?” 见沈云初低头不语,他伸手擒住她下颚,拇指用力向上抬起,逼迫她看着自己,声音微沉:“嗯?怎么不说话?” 沈云初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还是没出声。 傅家远轻笑了一声,松开手,顺着衣理滑下,拽住她的袖口,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哎,殿下。” 傅家远回头看她,微微蹙眉道:“怎么了?” 沈云初咬了咬唇:“您这是要去哪啊?” “跟着走就是了,话这么多。”傅家远嘟囔了一声,继续拉着她大步往前走。 沈云初无奈,只得随便拽住一个宫女,让她去给林海韵报个信儿。 傅家远长得比她高出许多,腿自然也长,沈云初不得已之下只得跟着小跑起来,方才能堪堪追上。 穿过九曲回廊,沈云初又跟着走了一阵,这才意识到他是要出宫。 “殿下,您这个时候出宫做甚啊,您应该回景和宫守岁。”沈云初急忙道。 傅家远脚步一顿,回头瞥了她一眼,磨着牙道:“真是没良心。” 沈云初顿时愕然。 她又怎么着这位爷了? 傅家远一言不发,拉着她出了宫。 “殿下,您现在不能出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锦衣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云初细瞧了一番,忆起眼前这位就是当初在太.安行宫前来擒陈嫚越的人,亦是后来复返向傅家远汇报的那位。 “让开。”傅家远没看他,抬了抬下颔吩咐道。 “殿下,您” “我说让开。”傅家远眼神看向他,语气波澜不惊,却不知怎的令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那锦衣卫终是低下头,又退回了黑暗之中。 傅家远正欲拉着沈云初继续走,却听沈云初对着身后的阴影处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傅家远挑了挑眉:“没听见沈五少爷问你话?” 那人这才回答:“臣范良给沈五少爷请安。” “不必。”沈云初回道。 言罢,傅家远又拉着她疾步向前。 除夕夜,各家都亮着灯守岁,街上却空荡荡的,都回到了家中与家人团聚。 夜里因着没了太阳的缘故更加寒冷,沈云初不禁哆嗦了一下。 出来的及,她连氅衣都忘了拿,此时寒风直呼呼的往身上撞来,从领口袖口窜进去,整个人都仿佛在冰窟里一般。 倒有点像以前沧溟阁行刑的时候,北新楼的人让他们只着单衣跳进雪堆里去,不到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当然,若是撑不过半个时辰,那这条命便也就没了。 “冷啊?”傅家远回头,见她嘴唇都冻得发紫了,不禁叹了口气,“内力不是都挺深厚了吗?怎么还不能抗寒?” 沈云初一惊,问道:“您会用内力抗寒?” 内力抗寒确实是有的,只不过早已失传已久,就连沧溟阁都未曾能找到任何残本,却没想到傅家远竟然会? “你连这个都不会?”傅家远亦有些惊奇,“看来你根本没搞清楚内力为何,从何而来,又是去往何处。你这样搞不清本源与去处,还怎么习武啊?” 沈云初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不言语。 搞不懂又如何?她前世不照样武力高强,稳坐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的宝座吗? “到了。”傅家远道。 沈云初抬头,看见眼前的院落张灯结彩,暗香浮动,胭脂味儿浓得令人有些不适。 牌匾上,“倚红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原来这就是百闻不得一见的倚红楼啊,她记得他貌似十分喜欢这处来着。 轻轻瞥了他一眼,沈云初问道:“殿下,您带云初来这儿做甚啊?” 傅家远给了她一个笑容,意味深长道:“来这儿,你说还能做甚?” 沈云初脑中嗡的一声,无数的可能性掠过。 难不成他发现自己不是男儿身,因此用这个方法来使得自己露陷? 可是完全没必要啊,直接揭穿不就得了,何必除夕夜顶着凌冽寒风往外跑,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显然不是这位爷会做的事。 沈云初跟着傅家远进了院子,走进大堂,便看见台上一个女子正在抚琴,面带纱巾,彩纱的襦裙却在两侧开了叉,露出一双雪白匀称的腿,其他地方却是若隐若现,半遮半掩,令人禁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耳畔突然传来声音,混着些许温热的气息:“看呆了?” 沈云初猛地一震,回过神来,稍稍往旁边迈了一步,这才回头对着傅家远道:“没有。” “第一次来的都是这样。”在前边引路的老鸨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着二人道。 “给他找个热情些的,免得再成天板着个脸管我,跟程先生似的。”傅家远道。 “不必了,你给这位公子找个就好,我就喝喝茶听听曲儿。”沈云初拒绝道。 青楼里的女子阅男无数,一个比一个精,保不齐就会漏了馅儿,还是小心为好。 “哎哟,那您二位可真是一样一样的,都是只来喝茶听曲儿,这位爷也一直都是。”老鸨仍然笑道。 沈云初不禁侧牟看向傅家远,倒是没想到他来这种地方竟然不点姑娘,那是来干什么的?银子太多所以来花一花? 那也不用这么浪费啊,喝茶听曲儿在宫里不是更容易?那茶叶都是下头进贡的,乐师也都是顶好的,何苦出来浪费这么一些银子呢?银子多好的东西,不要给她啊。 也不对,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那还能是为什么?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所以只能看看过过眼瘾? 沈云初心中有几分痛惜,却是怎么都不敢把这一番所思所想讲出来的。若是说了,那傅家远还不得直接一掌劈了她。 穿过大堂,老鸨引着两人上了二楼,随后又七拐八拐的,最后推开了一间屋子,躬身道:“主子,您吩咐的都已经置办好了。” “嗯,下去吧。”傅家远点点头,随后将她挥退。 沈云初顿时瞪大了眼睛,敢情刚才这二位都是在做戏掩人耳目?那老鸨根本就是他傅家远的人? “还不进来?”傅家远在屋中道。 沈云初应了一声,赶忙走进屋子,这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这屋子四面墙壁全都嵌上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看着令人眼花缭乱。 傅家远示意她坐下来,随后将书桌上已经摆好的几本书推到她面前:“科举用的。” 沈云初翻开,发现是近几届科举的题目,她将书合上道:“这些我在国子监都做过了。” “你再仔细瞧瞧。”傅家远道。 沈云初翻开书,细细地看了起来,这才发现,每届的试题之后还会有当时状元的文章与分析,尽数印在其上,而之后更是还有些顺着当届试题思路所出的其他策题,可用来练习自测。 “殿下从何处得来的?”沈云初有些惊喜,有了这东西,若是全都吃透,那科举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这每届科举的文章是不可外传的,因而她才有了几番疑惑。 “你说呢?”傅家远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沈云初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又怎么会知道这文章是从何处而来的? “笨,”傅家远嗤笑一声,隔着桌子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儿,“就这榆木脑袋还想考科举?” 沈云初心气儿一向高,被他这么一说,心中自然不适,嘟囔道:“殿下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就是了,何必来来埋汰我呢?” 傅家远又是一哂:“说你笨你还不高兴了?这东西禁止外传,我除了去偷,还能怎么拿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吃饺子看烟花 “殿下您偷?”沈云初双目圆睁, 全然没想到这东西的来历竟是偷。 “怎么?不然直接过去拿啊?人家会给我吗?”傅家远没好气道。自己费尽心思给她弄来的东西,可这位祖宗却一点都不领情。 沈云初被他这么一噎, 舔了舔唇瓣,不敢再多言。 这位爷心情不好, 少说为妙。 屋内有些许昏暗,傅家远看着对面认真看书的人儿,悄悄站了起来,从一旁拿来一盏灯,摆在了书案的左上角。 眼前忽地一亮,沈云初抬眸看去,便见傅家远半张脸晕在烛火中, 漆黑的瞳仁之上是纤长睫毛, 在烛光中分外显眼。 “殿下看着我做甚?”沈云初被他盯得有几分发毛,不禁开口问道。 傅家远往椅背上靠了靠道:“看你的书,我看哪儿你还要管?” 沈云初顿时噤声, 继续看书。 毕竟是他费尽心思偷出来又整理的,不好好看可对不起这份心意。 便这样,沈云初看着书, 傅家远看着她,一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傅家远看了眼更漏,随后曲起食指敲了敲书案。 沈云初应声抬头, 问道:“怎么了?” “回头再看。”说着, 起身走到门边, 开门对着外面的人吩咐了什么,然后又走回来坐下。 “殿下有何事?”沈云初又问道。 傅家远似是觉得她吵得慌,赏了个眼神儿,一字未言。 沈云初碰壁,自然识趣儿地不再问,将书合上放到一旁,盯着灯罩上的花纹出神。 傅家远见状,哼道:“看灯罩做甚?有我好看吗?” 沈云初无语凝噎,却仍是答道:“自然不及殿下您万分之一。” 傅家远嘴角微扬了一下,又很快压下,似是怕被她发现一般。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他双眼微眯着点了点头:“嗯,所以别看它,看我。” 沈云初舔了舔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会说,那就照做吧 于是乎,当小茜进来送东西时,看到的便是两个相貌俊朗的男子隔着书案,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彼此。 听见声响,傅家远头也没转,伸手招了招:“放到这桌上吧。” 小茜哎了一声,将手中的两盘饺子放到桌上,随后又折身到外面去拿来了糕点、茶水与酒。 “嗯,下去吧。”傅家远再次发话。 小茜低着头应了一声,随后便走出了屋子。 临关门前,她又向里头瞅了瞅,内心一时感慨万千。 这般俊秀的男子,怎么就互相看上了呢?这叫她们女儿家的还怎么活啊? 屋里的两位自是不知她内心的那一番想法,沈云初盯着满桌的吃食,只觉得腹中一阵哀嚎。 她方才本没吃几口就被傅玄礼叫了去,后来又出了那么闹心的事儿,就更不用吃了。 现下看着盘中那一个个白皮儿透亮的饺子,沈云初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是真的饿啊 却听对面那人嗤笑一声,随后脑袋上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沈云初嘶了一声,揉了下被敲的地方,抬眼看傅家远:“殿下这是做甚?” “再这么盯下去,我怕你等会儿眼珠子掉到盘子里喽。” 沈云初咳嗽了两声,没言语。 傅家远又笑了一下,将筷子递到她面前:“喏,吃吧。愣着做甚?不会还要我喂你吧?” 沈云初心道,没您的指令我能吃吗?却也没理会他后面的那半句调笑,接过筷子道:“多谢殿下。” 傅家远也拿起筷子,自己夹着吃了起来。 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唇齿留香。 “好吃吗?”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嘴中却不停,根本没法张口回答。 什么礼仪尊卑,在吃食面前,都统统让道往后排。 见她这副样子,傅家远顿觉好笑:“你慢点儿,我又不跟你抢,小心别呛着了。” 话音未落,便听沈云初一阵的咳嗽,边咳边伸手去拿一旁的茶盏,喝着顺气:“呛着了。” 傅家远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被饺子呛到的人。” 沈云初瞪了他一眼:“还不是您先说我会被呛到的,您既然没见过被饺子呛到的,那您说什么呀。” 傅家远无奈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说你就不会被呛到了,都怪我。” 沈云初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继续吃了起来。 傅家远见她吃得起劲,那架势仿佛生怕他把饺子夺去了似的,只好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沈云初将筷子再次伸向盘中的一个饺子,放入口中咬了两下,觉得有处硬邦邦的,便将那物什吐了出来。 正是傅家远先前说的那铜板。 “哟呵,看来我们沈五少爷是要发财了啊。”傅家远见了,笑着高声道。 沈云初亦笑着,点了点头:“承您吉言。” 放下筷子,她把铜板丢到一边道:“殿下您吃吧,我吃饱了。” 闻言,傅家远突然就觉得自己这皇子做的实在是憋屈。 什么时候他还得先等着她吃完才能动筷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执起筷子,吃对面那位剩下来的残羹冷饭。 瞧瞧这大过年的,真是凄凉啊 待傅家远吃完了饺子后,他将糕点和酒都搬到了临窗的小塌边上,和沈云初一边一个盘腿坐好。 “今晚你陪着我守岁吧。”傅家远从白瓷酒壶中倒了两杯出来,将其中一杯推向沈云初。 “记不得多少年了,就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守岁。” 抿了口酒,他笑着道:“每回除夕夜,宫宴结束回到景和宫,我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外头的烟火。” 沈云初听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守岁吗?前世沈家被灭门之后,她再没守过。 刀尖舔血的人,整日活在尔虞我诈之中,能有几个时辰歇息自然是闷头大睡,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守岁?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之时,也会想起在自家院子里和父母一同放烟火的场景,那烟火五颜六色的,高不可及,绽放开后的点点晶亮就仿若上了色的星子似的,分外好看。 来了这儿,每年倒是会与林海韵一同守岁,却也只是彻夜长谈,耳中听着窗外烟火的响声,也没推窗看过,更不要提自己放了。 烟火,恰似浮华一梦,刹那的绽放美得令人心醉,过后却只余一地的残骸,还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气息。 笑了笑,她伸手将自己的杯子再次满上道:“无妨,今夜云初陪您守岁。” 傅家远弯了弯唇角,对着她举杯:“好。” 两只杯子在半空中碰上,叮地发出一声脆响,随后杯中酒尽数落入腹中。 把玩着手中的玉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这四年间各自的事情,聊各自学到的本事。 突然,傅家远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父皇近些日子总叫我找个皇子妃回来,你说我上哪给他找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吗?” 不知为何,沈云初倒酒的手蓦地一抖,她赶忙将酒壶放下,起身去拿绢布擦拭桌上的酒渍。 心中不知是何情绪,只感叹当初年仅十三的孩童现下也长大了,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沈云一初边擦一边道:“这是应当的,您现下已经十七了,自然是要娶妻的。您也不必到大街上找,吩咐一声不就是了,自然有宫人会把适龄官家女子的画像呈给您,您挑个合眼缘、家世好的便是了。” 傅家远笑了笑:“合着我这娶妻就跟挑菜似的,是吃萝卜呢还是吃白菜,而且这挑菜还只能看,不能碰。” 沈云初抿了抿唇:“您可不能这样啊,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您怎么净想着去碰人家呢?到时候要是碰了您又不要,那岂不是毁了人家?” 闻言,傅家远坐直了身子,决定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我不就打个比方吗?再说了,爷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沈云初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不好说。” “嘿哟,怎么还不好说了?沈云初你给爷说清楚!今儿个不说清楚,爷就把你压在倚红楼里当小倌。” 沈云初抿了口酒道:“您看您对倚红楼这么熟,这不就已经能体现了吗?对吧?” 傅家远觉得自己真是要被她给气昏了,随意揣测也就罢了,末了还给他来一句对吧,他真是对她沈家十八辈儿祖宗。 “沈云初,喝酒壮胆是吧?什么话都敢说了?”傅家远睨着她道。 沈云初却丝毫没有被他所威胁,依然自斟自饮着,悠哉悠哉道:“云初说的都是实话,您可不能听不得实话啊,要善于纳谏、从善如流、礼贤下士,这才行。” 沈云初这话说一半留一半,所谓善于纳谏、从善如流、礼贤下士,那都是君王应有的品质,现下她用在傅家远身上,自然是暗指她默认他往后要坐上那把龙椅,也算是她的一种示好和暗示——暗示她往后定然会站在他这边。 傅家远这般聪慧,自是听出来了,却只是笑了笑:“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天天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就是,要这些做甚?” 沈云初心知他不愿意正面回应自己的示好,自己也只需将意思带到即可,因而亦不多言:“您就算只想当个闲散王爷,那该娶妻还是得娶,眼下就是这事儿最要紧了。” 傅家远摇了摇头:“我不想挑个菜回家,我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也喜欢我的。” 话音未落,他转头看向沈云初,因着喝酒而有几分迷离的眸子中带着浅淡笑意,似雾非雾,谈笑间仿若泛着点点星光:“若你是女儿身的话,那我定然是非你不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表白 震天的响声蓦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整个京城的夜空瞬间被烟火所笼罩。 五颜六色的纷繁映在他脸上,带起光怪陆离, 使他整个人都有几分看不真切,连带着那对似醉非醉的桃花眸中半真半假的笑意都模糊了起来。 沈云初握着杯盏的手骨节泛白, 微微垂下眼睑,投下一片的阴影。 红唇轻勾,窗外又是一个烟花绽放,火红的星碎为她洇染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妖冶,她笑道:“殿下说笑了,云初即便是女儿身,殿下也不会喜欢的。” 傅家远挑眉, 倾身越过半张桌子看她, 双眸微眯着,右手握住她手中杯盏的上半端,指尖虚扣着她的虎口, 带起几分热烫。 这人,这么冷的天儿手也是暖和的。沈云初微垂着眸子暗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的?”声音好似滚过沙砾的溪流一般, 低沉醇厚。 沈云初握着杯盏的手更加紧了几分,眼睫微微颤了两下。 手侧倏然一热,竟是傅家远将她的手连带着杯盏都裹入了掌中。 “殿下,您”沈云初猛地抬头看向他, 胳膊用力想将手抽出来。 傅家远收得更紧了几分, 似是没察觉到她的抗拒一般, 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仍然自顾自地道:“就算云初不是女儿身,我也是很喜欢的,更何况若云初是女儿身呢?” 话音未落,他直直地望着她,眸中的瞳仁儿好似漩涡似的,令人忍不住凝望沉醉,他嘴角微沉,声音中竟仿若带着一丝委屈:“你竟然说我不会喜欢你。” “你竟然敢说我不喜欢你!” 这是喝醉了? 沈云初只觉得自己脑中的轰鸣比窗外的烟火声还要大,她抿了抿唇,轻声唤道:“殿下?” 傅家远放开了她的手,转而顺着衣袖往上,滑过脖颈,攀上了下颔。身子又倾过来几分,沈云初似乎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颊。 他声音低沉,指腹摩挲着她下颔近乎完美的线条,带起几分颤栗:“沈云初,你个没良心的。” 指腹上滑,朱唇在烟火的映衬下娇艳欲滴,他细细用指尖描摹着她的唇形,轻声继续道:“说走就走,一声也不吭。爷提心吊胆地过了四载,就是怕你年龄小,在国子监被人欺负,天天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你倒好,混得风生水起的,早把爷抛到脑后了,逢年过节也不见你来宫里看看爷,若不是这次宫宴邀了你,你是不是都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云初微一愣怔,便觉眼前一黑,滚烫的手掌盖住了眼睑,却令人莫名地安心。 声音突然靠近耳畔,温热的气息似柔水般荡漾开来,直直窜入,软了身躯,颤了心弦:“爷就是上辈子欠你的,不认栽不行。” “沈云初,你要真是个姑娘该多好。” 余音绕耳,沈云初禁不住咬紧了下唇。 耳畔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颊上传来的一点湿热,沈云初猛地一惊,冷汗顿如瀑下。 那是 他竟然 伸手拽下他的手,沈云初正欲将他推开,门却被人从外撞了开来。 沈云初立刻抽身从小榻上跃起,将傅家远挡在了身后。 门口,来人从里到外都是一身的白,外头的氅衣上用金线勾出云海翻涌。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似谷底暗涸中的岩石一般。 沈云初正欲回答,肩上却突然被搭上一只手,那手微微使力,将她拨到了一旁。 傅家远从她身后走出,站到了前头,回身看向她,眼中竟是一片的清明。 他方才根本就是假借醉酒在占她的便宜! 意识到这一点,沈云初心中不禁气闷,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打他两巴掌。 他却笑了,微勾的唇角带起一丝熟悉的不羁:“我比你大,你站在我前头,这哪行啊?自然是由我来护着你才对。” 话毕,他转回身子,看着门口的沈开言。 “你们在干什么?”沈开言又问了一遍,声音更低了几分,似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一般。 傅家远笑得开怀:“大过年的,喝酒闲聊吃饺子。怎么?师兄也想来?” “我是问刚刚!”沈开言声音猛地扬高。 沈云初着实是吓了一跳。 记忆中,这位三哥的面容基本都是带笑的,好似和煦春风拂过云彩,不带一丝痕迹,可如现在这般暴怒,却是从未有过的。 “我不是都说了吗?喝酒闲聊,你还问什么刚刚?”傅家远笑容猛地一收,蹙眉看着他,语气中饱含着不耐,纨绔脾气便又这么着被激了起来。 “好,好,好!”沈开言气得声音发颤,抬步越过傅家远,伸手一把扯住沈云初的胳膊。 “回家。”他压着怒意吐出两个字。 “三哥,你” “我说回家!”沈开言拽着她就往外走。 跌跌撞撞间,沈云初只觉得腰间被人揽了一下,这才得以站直身子。 傅家远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复又蹙眉对沈开言道:“你小心着点儿。” 沈开言看也没看他,只是将沈云初一路拉着走出了倚红楼。 上了停在外头候着的马车,沈开言靠着车壁,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沈云初见他不说话,自也是乐见其成,倒是省得她再费心思应付。 一路无话,等到了西平侯府,沈开言率先掀帘子下车,丝毫不顾里头的沈云初。沈云初也不恼,自己掀开车帘子走了下来。 甫一下车,还没往府里走,沈云初便被人揽住了。林海韵一边将她揽着往里走一边道:“怎么这么晚啊?真是担心死我了。幸好你三哥出去将你找了回来,往后不许在外头待这么久听到没有?大晚上的多危险啊?更何况还是除夕夜,你不在家里待着还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沈云初老老实实地听着数落,一面听一面应,这才将林海韵给哄满意了,跟着她到了清竹院,又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随后才离开,让她休息一会儿,晨起还得去给张氏磕头拜年。 林海韵走后,香芸应了上来,给她打水伺候她梳洗,一面道:“您可是不知道,听说您不在,三少爷方才的样子可吓人了,直接就冲出去找了,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 沈云初听着,由着她说,没应声。 回想起方才沈开言的模样,着实是有几分吓人的。 香芸将帕子在水里浸湿了,随后绞干,递给她擦面。 沈云初接过,带着温度的氤氲水汽扑上脸颊,不知怎么的,竟使得面颊微微发烫。擦拭的帕子移到左颊,沈云初的手一顿,生出一种想将帕子丢开、不舍得继续擦拭下去的感觉。 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样的感觉,对于前世的她而言,并非陌生。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帕子用力地来回滑过面颊,蹭得肌肤上留下一串的红印。 香芸看着那白皙的肌肤被硬生生搓红,心疼道:“少爷,您您这是干什么呀?” 沈云初将帕子扔回水盆中,坐在位子上,淡淡道:“无妨,酒喝多了。” 她倒真祈祷自己是喝多了,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扶了扶额角,她吩咐香芸熄灯,自己钻进了被褥当中。 躺在床上,沈云初辗转反侧,心中乱成一团麻,竟禁不住暗暗骂起自己来。 沈云初,你丫就是一禽兽!两世加起来岁数快过不惑了,竟然对着一个十有七的孩子起了起了这不清不楚的旖旎心思。 禽兽啊!当真是连禽兽都不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你进来 翌日, 沈云初先是去了正房给长辈们磕了头,拿了几个红包, 随后便借称宿醉头疼,便被林海韵又气又心疼地赶回了清竹院。 沈云初乐得清闲, 一路带着香芸走着,走到半路却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便停下来回头问道:“何事?” 沈姀吟穿着一身儿新做的大红袄,向她这边小跑过来。 仰起头看着她,鬓角粘着几分薄汗,一对儿眸子如小鹿般晶亮透彻,喘着气儿冲她伸出手, 笑眯眯唤了一声:“五哥。” 沈云初愣了一瞬, 方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来问她要压岁钱来了。 沈姀吟回来之前,沈云初一直都是整个西平侯府里最小的,自然是想不到今年自己要备一份给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 她虽说比沈姀吟大了近五岁,却是同辈儿,没道理给她准备压岁钱。 “要什么?”沈云初明知故问道。 “压岁钱。”小姑娘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直接道。 沈云初笑了笑道:“我与你是同辈,为何要给你压岁钱?” 沈姀吟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索。 沈云初见状,又道:“你还让我教你读书, 我都没向你收束脩呢。” 沈姀吟觉得她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便点了点头, 收回手。 “那五哥今日可有空教我念书?”她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等过几日吧,过年事儿多。” 小姑娘似乎有几分失落,低下了头,却仍是道:“那好吧,我等五哥有空了再说。” 抬起头,她又看着沈云初道:“我先过去找我娘了。” 沈云初刚要点头,却又将她唤了回来,问道:“你娘?你哪个娘?” 沈姀吟改口道:“我先过去找姨娘。” “邱姨娘来府上了?”沈云初蹙了蹙眉,话却是问沈姀吟身后站着的婢女。 那婢女行了一礼,回了句是。 沈云初抿唇,轻轻拍了拍沈姀吟:“走,我同你一起去。” 说着,便示意那婢女带路。 一路走到正房,沈云初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紧走两步跨进去,就见张氏脚下一片的碎瓷,身侧坐着沈思夫妇和沈庭与林海韵,正中央站着一个女子,从背后瞧着,只能看到那不堪一握的腰肢。 “祖母,这是怎么了?”她笑着上前,唤人来将碎瓷收走,一边念叨着,“碎碎平安。” 转过头,看向正中的女子,她身侧冲里的右手倏然攥紧了衣角,冲着外侧的右手却依然如旧,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巧笑嫣然。 “这位是?”她笑着问。 那女子却不似她这般淡然自若,双眸瞪大,唇瓣翕动着喃喃道:“沈云初沈云初” “五哥,这是我姨娘。”一旁的沈姀吟走到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袖道。 “呦呦,快过来,你怎么能和她”那女子蓦地顿住,不敢再说下去,却又焦急万分。 沈云初笑了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邱姨娘啊。” 不待人说话,她又道:“看来邱姨娘是跟祖母有话要说,那云初就先带着呦呦下去了。” 说完,直接拉着沈姀吟走出了正房。 “五哥,你认识姨娘吗?”沈姀吟抬头问。 沈云初面色微沉,说了句不认识,随后示意婢女把她领回自己的屋子。 沈姀吟走后,沈云初转身对香芸道:“我要出去一趟,叫人来备马车。” “少爷要去哪儿?”香芸问道。 “倚红楼。” 香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看着她。 沈云初蹙眉:“还不快去?” 香芸低头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去准备。 “去倚红楼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云初咬了咬唇,转过身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唤道:“三哥。” 沈开言站定在她面前,又问了一遍:“去倚红楼干什么?” “找人。” “找谁?” 沈云初轻笑道:“这就没必要跟三哥报备了吧?” “那就不许去。”沈开言看着她,神色淡淡的,眸中却好似压抑着一股怒火。 “三哥,”沈云初直直地望进他双眸中,眉眼含笑,“云初想去哪里,还不劳烦您管吧?” “不劳烦我管?”沈开言突然笑了一下,又朝她迈了一步,低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道,“那你就看看,我管不管的了?” 沈云初没有应,转身绕过他向着大门走去。 出了大门,沈云初回身望去,发现并没有人跟上来。吁了口气,她冲香芸道:“你别跟着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话毕,撩开帘子上了马车。 车夫御术很好,一路行得平稳,沈云初却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她实在想不明白,沈思的妾室怎么会是她? 叶纪初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倚红楼,沈云初从车上下来,径直走了进去。 “公子。”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走了过来。 沈云初点了下头,问道:“鸨儿呢?” 那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道:“您随我来。” 跟着她往里走进大厅,沈云初便看见了昨日见过的老鸨。 昨儿个三十,今日初一,众人应当都是在家中,因而沈云初连着两日都没见到太多的人。 “他在吗?”沈云初问道。 老鸨笑了笑,回道:“没见着人走,应当还是在的,我领您过去?” “不必,我自己去就好,还是昨天那间?” “是。”老鸨应道。 沈云初点头,转身上了楼梯。 走到昨天那间房的门口,她轻叩了两下,等了半晌没人应声,便干脆直接推开了门。 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便是昨日的桌椅与窗边小榻,里间则放着床榻与衣柜等,一道绘着百花争艳的屏风将里外隔开。 “殿下?”沈云初站在外间,轻声唤道。 里间传来一阵窸窣,随后便听到傅家远道:“你怎么来了?”声音微哑,带着几分鼻音。 “云初有事儿要向您禀报。”沈云初回道。 里头静了一瞬,随后便又听到傅家远道:“你进来。” “殿下这这有些不合适吧。”沈云初断断续续地道。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进来说。”傅家远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谁欺负你了? 闻言, 沈云初抿了抿唇,低着头走了进去。 “什么事?”声音从身前传来。 沈云初偷偷往上瞄去, 只一眼,便又将眼睑垂了下去, 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床上那人身着纯白中衣,领口微开,显出锁骨。 春色撩人啊 “怎么咳嗽了?昨晚冻着了?”傅家远微微蹙眉问道。 沈云初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多谢殿下关心。” “这么拘谨做甚?”傅家远见她一直低着头,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沈云初不自在地抬起了头,笑道:“哪有啊,这不是怕冒犯了您吗?” 傅家远掀开被褥, 开始整理衣着, 一边又道:“到底什么事儿,年初一的跑出来找我?” 沈云初张了张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思索了一瞬, 她问道:“敢问殿下锦衣卫可是归您所管?” 傅家远穿衣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淡淡回道:“锦衣卫指挥使是何人,你难道不知道?沈平筠不是在北镇抚司吗?你若是想知道, 问他不就得了。” “殿下应当清楚云初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云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如炬。 锦衣卫分一明一暗,暗的那一支究竟是不是由你所管。 傅家远笑了一下,看向她道:“我又不是云初肚子里的蛔虫, 怎能知晓你心中所想呢?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沈云初抿了抿唇。 傅家远的态度, 明显就是不想跟她承认锦衣卫分两支, 更不想告诉她那一支暗卫是由他所统领,可他越是这般,沈云初便越觉得此事可信。 更何况,作为傅玄礼最宠爱的皇子,年三十儿擅自出宫,在外头待了一夜,初一也不在宫里头,却也没什么事儿,显然是有什么使得傅玄礼没有将他找回去。 虽说傅家远不想她知道这些,可对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他却也一直好脾气地在答复,按常理来说,她早就该识趣儿地乖乖闭上嘴,可此事实在干系甚大,她只得铤而走险。 沈云初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问道:“锦衣卫暗卫是否归殿下所统领?” 傅家远笑容一收,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含上了几分冰冷。 “沈云初,你什么意思?”他淡淡道。 “诚如殿下所闻,就是字面意思。”沈云初微微欠身,恭敬道。 傅家远从床上走下来,站在她面前,低头看了她半晌,这才轻声道:“方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也莫要随意揣测。” “敢问殿下,到底有没有?”沈云初抬起头直视着他,“事关国之根本,云初不敢怠慢。” 傅家远蹙眉:“到底什么事儿?” 沈云初眼神蓦地一晃,缓缓低下头,阖上了双眼。 “这到底是怎么了?”傅家远俯身去瞧她,“谁欺负你了?想让我用锦衣卫帮你报仇?” 闻言,沈云初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鼻腔里一阵发酸,竟就这么着红了眼圈儿。 瞧着那乍现的泪花,傅家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都十五的人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懂?什么事儿值得这么伤心啊。” 哪曾想,此言一出,沈云初竟哭得更凶了,边哭边抽泣着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傅家远顿时觉得有几分头大,他怎么就记得自己以前哭的时候,别人只要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就觉得哭是一件极其羞的事情,立马就不哭了。 可眼前这位不照常理出牌啊 “哎,别哭了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好,刚才不该凶你,都是我的错你哎,别哭了别哭了。”傅家远手忙脚乱地找出帕子,递给她道。 沈云初贝齿紧咬着下唇,直把胭红的唇瓣咬得发白,倏然有几分殷红渗出,血腥味霎时间蔓延开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傅家远眉头紧蹙,右手擒上她下颔,轻轻一捏,将那已然血红的唇瓣从贝齿下解救出来,“受了委屈就说,爷去帮你讨回来,你作践自己干吗?” 沈云初双唇紧抿,不欲多言。 “沈云初,你给爷听好了,”傅家远蹙着眉,叉着腰道,“下次再这样,爷就要跟你翻脸了知不知道?” 沈云初低着头,压根儿就没心思理他,也没认真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到底是怎么了?委屈成这样。”傅家远语气缓下来,哄着问。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静了一瞬,这才回道:“殿下应当知道西辰的沧溟阁,多加小心吧。” 说完,转身便想要离开。 “等等,回来。”傅家远唤住了她。 沈云初停下步子,却没有回身。 傅家远绕到她面前问:“你这是何意?” 沈云初没有看他,淡淡道:“字面意思,殿下多加小心。” 话毕,抬步便想绕过他。 傅家远伸手拦住她,郑重道:“把话说清楚,你是知道什么了?” “昨日无意中发现了疑似沧溟阁的人在文央活动,所以就急着跑来跟您说了。” “在哪?做了什么?” 静了一瞬,沈云初回道:“在街上的时候听到了几人的谈话。” “哪条街?” “东市。” “你怎么听到的?没坐马车?” 沈云初抬眼望向他,神情中带着淡漠,微微勾起唇角,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怎么?殿下这是怀疑我了?我可真是多事儿,年初一的,大清早跑来跟您报信儿,还得被怀疑?” 傅家远没有理会她的质疑,而是继续问道:“这和你哭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被吓破胆了?哭得这么肝肠欲断的,还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与此事无关。”沈云初言简意赅道,“云初只是来给殿下报个信,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 傅家远看着她,又问:“那好,你便来跟我说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沈云初顿住了。 沧溟阁中人的确是会在一些闹市接头,其一是因为人多,若是有人盯梢,不容易看见,其二是因为出其不意,没有人会想到细作居然会在闹市接头。 当然,闹市人多眼杂,他们说话自然是用暗语。沧溟阁有一套由专人编写的暗语,旁人听起来与唠家常无异。 傅家远定然能想到,闹市接头必然会用暗语,可她作为一个西平侯府的少爷,如何能识得沧溟阁暗语呢? 而同样,这也意味着她不能随意胡乱编几个显而易见的词,譬如“西辰、文央、沧溟阁、事成”之流,那样的话,傅家远自然能听出她是在胡说八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掉马了(捉虫) 是她失算了。 许是脱离生死一线的感觉太久, 造就她曾经的敏觉早已不复存在。 睫羽轻颤,她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同三哥回去之时, 在车里听到外面有几分不对劲。” “难道不是只能听到烟火声?”傅家远唇角带笑,却暗含了几分讥诮, 显然是不相信她所说。 “就是烟火声。”沈云初看着他道。 傅家远一愣:“什么?” 沈云初食指指甲嵌入拇指指腹中,面上却平静道:“昨晚回去的时候,三哥因着生气不同我讲话,车厢里很静,外头的声音便听得愈发清晰。走到东市的时候,我听见外头有一声烟火声音似乎有几分不同,比平常的那些个烟火要尖利几分, 异常刺耳, 便掀开帘子瞧了瞧,却见那烟火是正红色的一束火星,就这么一下子窜上天, 始终没有散开来,不像是贺新春的,倒似是常人联络用的一般。” 沈云初知道, 一件事讲述的越详细,听的人便越容易相信。 顿了顿,她又道:“那信号完了之后,我便瞧见街角好似有几个人影掠过, 就是那家王记馄饨店那儿。马车过去的时候, 我把帘子放下来, 留了一条缝,耳朵贴着听,便听见几人在说些什么。” “听到什么了?”傅家远扬了扬下颔问,目光紧盯着他她。 沈云初歪了歪头,状似回忆着,心中却瞬间有了伎俩,她道:“天儿可真是冷,咱们赶紧回家吧。这年三十儿的,老板等着咱们回去好布置明年的活儿呢。” 傅家远转身踱步到外间,一边示意沈云初跟上来,一边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道:“这句话怎么了?怎么就成沧溟阁的人了?” 沈云初瞧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般,回答道:“你见过大年三十儿上杆子去店里让老板布置任务的吗?再说了,前面还讲着要回家,后头怎么就又变成去等老板布置活儿了?”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沧溟阁啊,万一是什么江湖门派呢?”傅家远沏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吹着道。 沈云初眼睑微垂,瞧见浅黛茶汤之上漂浮打转的嫩叶儿,心中禁不住微微一颤,好似悬空一般。 果然,却听眼前那人又道:“烟火的样子千千万,不散开的也有许多,你又如何笃定那一定是联络信号?” “就算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看着是有几分奇怪,可是以你的心细,自然不会妄下结论。再退一步说,你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少爷,对沧溟阁又能听到多少?不过只言片语罢了吧?恐怕还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以你的性子,又能相信几分?看到这种事情怎么就一下子联想到沧溟阁了?” “还有,你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统领锦衣卫,奇怪的话也说了不少” “嗒——”茶盏轻落在案几上,傅家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直视着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庞,却令沈云初有几分不战而栗,指甲愈发深嵌指腹,面上不动声色。 ——他怀疑她是在套话,套出锦衣卫的真实情况,以及真正的统领。 傅家远看了她半晌,没见着露出什么破绽,轻笑一声道:“这么镇定自若。倒不知是应当说你问心无愧好呢还是训练有素?” 尾音轻声上挑,似是温声细语,却在沈云初心头落下重重一击。 她抬起眼睑看着他,没有分毫的躲闪。 沧溟阁出来的人,怎么能露出破绽? 她沉寂太久,在国子监四年,遇到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别人眼红嫉妒下的那些套儿,于她前世的那些经历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舒适的氛围待久了,她曾经千辛万苦练出来的东西便也随之松散。 可如今这紧张的氛围之下,却反倒激起了她早已深入骨髓的特质。 她是沈云初,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是足以睥睨天下的人。 指尖猛地一松,沈云初亦笑了一下,眸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冰冷。 这些事情,无需刻意为之,什么样的情况下应当伪装成什么样,早就是本能反应了。 她紧紧地盯着傅家远双眸,好似怒火中烧一般:“殿下的意思,云初才是沧溟阁的人?” “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唇齿微动,傅家远轻声道。 沈云初大呵一声,面色发青:“我沈云初,文央西平侯府唯一的嫡子,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是沧溟阁的细作?” “殿下可真是厉害。您不妨来说说,我一个十有五的人,什么时候去的西辰,怎么被沧溟阁给看上了,又是怎么长期待在沧溟阁训练还没被发现的?您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毕竟云初不记得自己有在西辰待过,您却说云初训练有素,这可真是件奇事儿啊是不是?” 不论怎么说,她现在都是西平侯府的沈云初,与沧溟阁的那位没有半点关系,傅家远就算再觉得她像沧溟阁出来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查到蛛丝马迹。 傅家远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随后直起身来,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盏,淡淡道:“是我错怪了。” 沈云初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门外走。 傅家远唤了一声:“云初。” 沈云初停下步子,回身道:“殿下还有事儿?” 傅家远顿了一瞬,随后道:“算了,我回头差人送去西平侯府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桌上地那叠书。 是往年的科举文章。 “不用麻烦,云初自己带回去就好。”沈云初走回来,将桌上的那叠书抱起,“多谢殿下好意。” 说完,转身出了门。 走出屋子,下了楼,她刚准备出倚红楼的大门,却被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给拦住了。 两把未出鞘的绣春刀挡在她身前,硬生生阻断了出去的道路。 沈云初怀中抱着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二人,随后问道:“二位这是做甚?” 眼前二人没有答话,身后却传来声音:“云初还是随我去一趟锦衣卫吧。毕竟是京城无人不知的神童,于你而言,巧言善辩、善于伪装这些也无需专门训练。” 沈云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越过挡在身前的二人,看向外头已经开始熙熙攘攘的街道。 所有人面上都笑容洋溢,互相作揖恭贺新年。街边有几个瞧着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在放爆竹,吓得年岁小的孩子满街逃窜,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能听见他们那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身前热闹,身后却是满堂寂静。 头顶的天空湛蓝,镶着几丝雪白的云朵,仿佛还能幻化出夜间醉人的烟火一般。 昨晚与她共赏烟火的人走到身前,冲着两个锦衣卫微微扬了扬手,两人便收了绣春刀,伸手请她出门。 沈云初直视着前方,侧身从傅家远身旁擦了过去,将手中的书册丢至一旁的烟火灰烬中。 书册重重砸下,彩色的小条子顺势随风而扬,带起烟火气息。 之于烟火,她的看法从来都是对的。 浮华一梦,过后消逝。 微微勾起唇角,她上了锦衣卫准备的马车。 梦啊,却总归醒了就好。 梦境虽美,可于她而言,却是万分不愿意沉溺其中的。她的性子不允许,使命也不允许。因而,尽早醒来,她便多一分庆幸。 隔着车帘,她平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还望殿下告知云初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忧就说云初国子监突然有急事罢。” 傅家远面色如常,回道:“好。” 话毕,转身对着一个锦衣卫说了些什么,那人领命后离开。 伸手掀开车帘,他抬步上了车,随后示意另一个锦衣卫去驾车。 “殿下您这是”沈云初迟疑着问。 傅家远靠在车厢上,瞧着她道:“只有一辆马车。” 沈云初没有答话,亦没再开口。 一路无言。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缓缓挺稳。傅家远率先下了车,随后撩着帘子示意沈云初下来。 沈云初猫腰从车上跳下来,瞬间有四个身着常服的人围了上来,状似无意地环绕在她四周,一边还嬉笑着说话。 知晓是锦衣卫,沈云初也没有什么动作,大方方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位于东市的客栈,也是全京城最大的客栈——沐风客栈。 傅家远没有一丝要防着她的意思,个中缘由也很明白。她若是能从这儿再走出来,那便是成为了他的人。反之,若是被审出些什么东西,那她恐怕就要长眠于此了。 几人走进客栈,上了楼,那四人瞬间靠拢,挟裹着将她带进了一间房间。 其中一人上前打开衣柜,又按了几下一旁的墙壁,衣柜后的墙缓缓往一旁移去,显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那人单膝跪地,双手作揖,对着傅家远道:“殿下。” 傅家远微微颔首,率先走了进去,四人带着沈云初紧跟其后。 下到最底后,一人上前推开了门,眼前便豁然开朗。 灯火通明之间,身着飞鱼服的人来回穿梭着,人声鼎沸。 见傅家远进来,所有人齐齐停下手中的事情,一齐行礼,整齐划一道:“恭迎殿下。” 傅家远挥了挥手,带着沈云初进了最靠近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坐着几个人,见他们进来,立马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 傅家远抬了抬手让他们起来,随后回身对沈云初道:“登记一下。” 沈云初没有答话,直接走上前。 “姓名。” “沈云初。” “籍贯。” “汴京。” 一系列的问话后,那人抬起头,看着她道:“例行搜身,需得宽衣。” 沈云初顿时僵直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锦衣卫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怎么?难不成夹带了什么东西?”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宽衣。” 那锦衣卫回道:“这是规矩,哪能管你习不习惯?赶紧的吧,反正都是男人,怕什么?” 沈云初抿唇,转头看向一旁的傅家远。 终于,在那锦衣卫又催促了两遍后,她看着傅家远道:“殿下,云初有事儿想跟您单独说一下。” “嘿哟,你还使唤起殿下来了?再者说,有什么事儿非得现在讲吗?查完有的是时间给你说,赶紧脱吧。”那锦衣卫不耐烦道。 沈云初无暇理他,看着傅家远,只感觉一阵头疼,声音禁不住发颤,哀求道:“殿下” 傅家远见状,对着屋内的一众人道:“你们先出去。” “殿下,还没搜身呢,这人万一要是夹带了什么东西意图不轨” “出去。”傅家远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只得停下,随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烛火幽然,将屋内晕得昏黄,傅家远看着她,神色平淡得好似不泛一丝波澜的湖面:“说吧。” 沈云初咬了咬唇,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说不出口。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随后舔了舔唇,问道,“云初知晓您的品行,还望您不要不要成为云初第一个看错的人。” “什么意思?”傅家远挑眉。 红唇微张,那句话在唇齿间不停地打着旋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其上悬着整个西平侯府的人命,仿若千斤。 他真能托得住这份信任吗? 他是文央的四皇子,是傅玄礼的亲儿子,真的会帮她这个没几分交情的人吗? 可这也是现下唯一的法子。 不说,难道当众宽衣,被所有人都看到?且不说其中屈辱,便单单是这么多人知晓她的身份,那就够危险的了,等于这几人都握住了她和西平侯府的的把柄。 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 眼睑微垂,她看着地面,深吸了一口气道:“云初实则是女儿身。” 话音未落,她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俯身道:“还望殿下恕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东厂督主 沈云初伏在地上, 额头贴着手背,一动不动。 耳畔传来衣袖轻翻的声音, 屋内烛火微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手臂被人拉住, 用力向上,她顺势抬起了身子,眼睑微垂,看着铺散在地面上的衣摆。 微热的触感移至脖颈,微一停顿,随后顺着平滑的线条向下,停在了衣领。 “殿下”沈云初轻唤了一声。 温热骤然消失, 傅家远站起身, 低头看着她,淡淡道:“起来吧,跟我出来。” 随后, 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沈云初吁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睑。 起身的刹那,膝头忽地一痛, 经不住一个踉跄撞在了一旁的桌角。 她伸手扶住桌子,缓缓直起身,挪动着向外走去。 推开门,她看到站在外面的傅家远对她招了一下手, 随后向着远处的一间屋子走去。 她微垂着头, 跟了上去。 走进那间屋子, 里头摆着一张桌案和几把椅子,三把在桌案后,一把在桌案前。 傅家远率先坐到桌案后,略微昏暗的灯光从左侧照射过来,使得他的面庞半明半暗。 仰了仰下颔,他道:“坐吧。” 沈云初走向桌案前的椅子,随后几个锦衣卫又走了进来,坐在了桌案后的其他几张椅子上。 审讯。 沈云初眼睑微垂,看着地面,等待着前面几人的问话。 “不知沈五少爷是如何知晓沧溟阁的?”其中一个锦衣卫问。 “你觉得呢?”沈云初抬起眼睑看向面前坐着的几人,唇边带笑,眼尾微挑。 那锦衣卫被看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家远轻咳了一声,那锦衣卫这才回过神来,蹙眉道:“沈五少爷还是直接回答问题比较好。” 沈云初余光扫过傅家远,见他似乎并未对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有什么不恰的反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应当是不会借此发挥了。 最起码,现在不会。 思及此处,她又笑了一下,这才正视着那锦衣卫道:“沧溟阁的大名如雷贯耳,人云亦云传得神乎其神,长这么大自然是听到了不少不知真假的事情。” “你也说了不知真假,又是如何得知那帮人就是沧溟阁中人的?” 沈云初叹了口气,状似不耐烦道:“我也只是推测啊,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一定就是了?我又不是锦衣卫的,怎么能一下子就看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再说了,有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京城,你们身为锦衣卫还不赶紧去将他们缉拿回来审问一番,反而在这来审我?我就不明白了,我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有什么立场和时间去帮沧溟阁吗?” 话音未落,她有悄声地补了一句:“难怪都说锦衣卫比不过沧溟阁,处理案子连该抓谁都不知道。” 顿了顿,她斜眼看向他们,眼中含着戏谑:“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抓不到那帮人啊?” 抓不到是肯定的,毕竟是她编出来的嘛! 不过,看着这群曾经被自己视为饭桶的“仇敌”,能刺上两句自然是好的,毕竟,锦衣卫之于沧溟阁,虽说真的不值得一提,可也着实是添了几分麻烦。 就算是踩蚂蚁,也得费力不是? 看着眼前这群人的脸色,沈云初心中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群锦衣卫暗卫也不过如此,面上却还是似刚才那般的模样,没有分毫的波澜。 “锦衣卫抓不到人,只有两个原因,”一半身子在暗中的傅家远突然开口,“其一,诚如你所言,锦衣卫不如沧溟阁,能力不行。” 话毕,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直到站定在她面前。 弯下身,两手撑在她座椅两旁的扶手上,近到可以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热度,他直视着她道:“其二,你说了谎,根本就没有那一批人。” 他视线紧紧地盯着,不放过她眼底的任何一丝波动。 沈云初回看着他,不带一分笑意,平淡中暗含怒气:“殿下若是不相信,那不论云初说多少都是无济于事。” 傅家远没说话,又盯了她半晌,这才直起身来。 微微侧头,他看着她道:“走吧。” 沈云初稍稍挑眉,似是不相信自己这么容易便通过了这次审问。 看出她心中所想,傅家远淡淡道:“我相信你。” 沈云初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中却暗暗道: ——那可真是抱歉,我怕是要辜负这份信任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实则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有几分炫耀得意的意味在里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却只觉得自己心中雀跃,并且更加觉得锦衣卫是一群饭桶了。 跟在傅家远身后,一路走回了那间客栈中的房间。沈云初想开口说句话,却碍于傅家远一直一言不发而作罢。 打开房间的门,傅家远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突然停住了步子。沈云初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发现傅家远停下了,便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揉了揉鼻子,沈云初没敢出声。 虽说傅家远挡着门,使得她看不清外头的状况,可这么突然一下停住,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儿。再者,自己撞了他一下他都没反应,想必事态还不轻。 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沈云初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一个略带凉意的声音响起:“给四殿下请安。” 是个陌生的声音。 虽说傅家远是背对着她站着,可她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暴戾的气息,令人有些许不战而栗。 这人是谁啊?能让这位爷生这么大的气? “督主大人别来无恙啊。”不知过了多久,傅家远才回了一句。 东厂督主,孟朝。 一个锦衣卫暗卫的统领,一个东厂督主。 冤家路窄。 “四殿下三十儿不在宫中守岁?怕是在这儿藏了什么人吧?不知可否引荐一番?” 傅家远身上的戾气更重了几分。 沈云初心中一惊,恐他失了分寸,赶忙从后头钻出来,笑着冲孟朝行礼:“云初见过督主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布局 冰凉的视线落在身上, 令她不禁微微一颤。 “沈云初?西平侯府?” 这人好似生来便带着冷峻一般, 不论是目光还是声音,都寒地彻骨。 “正是。”沈云初尽力让自己稳下身形,不卑不亢道。 她是西平侯府的嫡子, 言行举止之间自然是要显现出大家风范, 皇家面前都是如此, 更何况仅仅是东厂督主? “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怎的会与四殿下在一块儿?”孟朝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道, 走近后, 他上下打量了沈云初一番, 又道, “也是,我记得沈小少爷曾做过四殿下的伴读,想必感情深厚。” 沈云初又作揖, 回道:“督主说笑了,云初行五, 下头还有个小妹, 并非老幺。” “呵,”孟朝轻笑一声, 带着嘲讽,“沧溟阁给踢了出来, 后来又跑来文央从妓, 这种女人生的孩子, 沈思也要?当真是辞了官, 脑子也不好使了。” 此言一出,沈云初与傅家远具惊。 见他们二人这副样子,孟朝又是一哂道:“哟,你们还不知道?” “多谢督主大人相告。”沈云初躬身行礼。 “起来。”身后的傅家远突然开口,语气平淡。 沈云初不知所谓,依言直起身,转头向后看去,却见傅家远神色平静地对她道:“我跟督主说话,轮得到你插在中间吗?边儿去。” 说着,抬手拨开挡在前头的沈云初,上前两步站在了孟朝面前。 笑了笑,他道:“许久未见督主了,不知可有闲暇小叙一番?” 孟朝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四殿下有请,自然是荣幸之至。” 话音未落,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沈云初道:“沈小少爷也一同来吧,正好还可以说说你二叔纳的那个小妾。” “她就不必来了吧,”傅家远不待沈云初回答便笑道,“我想和督主说些私下的正经事。” 孟朝神色微冷:“我要同沈小少爷说的就不是正经事了吗?” 傅家远微微低下头,没有再多言语。 孟朝一边转过身,一边道:“四殿下同沈小少爷随我来吧。” 沈云初应了一声,抬步跟了上去。 经过傅家远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向后扯了扯,示意她离开沐风客栈。 沈云初却没有听,稍稍用力挣脱他的桎梏,随后往一旁走了两步,跟在孟朝身后。 她想弄清楚,孟朝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邱姨娘的身份的? 思及此处,沈云初脚下的步子不禁微微滞了一瞬。 邱姨娘,本名应当是邱素兰,沧溟阁众多细作中的一个。 沧溟阁的细作共分三等,第一等便是最头上的那三位;第二等则是沧溟阁的中流砥柱,号称“天狼”;第三等便是最末等的一批,称“末杪”,做的都是一些最粗劣的任务。 这邱素兰本是属末杪一等的细作,因为其虽然武艺不错,足以与天狼中人媲美,却胆小怕事c心地纯良,完全不具备一个细作应有的任何特质,因而总是完成不好任务。可也正是因为她不像个细作,因此得到了一个可以晋升为天狼的机会: ——到沈家去做卧底。 彼时,西辰皇帝对沈家愈发忌惮,逐渐便想通过沧溟阁来铲除沈家,可又苦于没有任何的借口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便把这个活儿丢给了北新楼去寻思。 北新楼众人在一块儿权衡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派个人到沈家去摸摸底细,只要掌握了一些情况,一切就都好办了,于是就把安插人的这个任务派给了沧溟阁。 至于派谁去,反复推敲过后,他们最终敲定了邱素兰。 原因无他,只因她的性子实在不像是沧溟阁培养出来的,所以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一个。 沈家的满门抄斩,与邱素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沈云初被送进沧溟阁后,努力让自己坐上了三大细作的位置,便可以接触到许多从前无法触及的东西。 其中,便包括沈家的案子。 此案所有相关人员,先帝早已不在了,她想报仇也无法,于是乎,那几位办这件事的北新楼前辈全部暴毙,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凌迟c分尸都算轻的,而邱素兰,先是被人折磨了一番,随后又被买到了西辰边疆一座小城的窑子里。 倒也是她机灵,从窑子里跑出去,进了文央,却不知为何到了文央仍然从妓。 而从始至终,这些事情没有一条证据是指向沈云初的,甚至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邱素兰 沈云初觉得,她出现在西平侯府,绝非偶然。 “四殿下请。”孟朝的声音传来,沈云初抬头看去,便见他正引着傅家远往他方才出来的雅间里走。 见傅家远进去了,她这才落后几步走了进去。 三人坐在桌边,有侍从上来为几人沏了茶,待他摆弄妥当后,孟朝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随后拿起茶盏来轻轻地吹气:“沈小少爷,你二叔的妾室是邻国细作,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沈云初看着桌面,闻言笑曰:“方才督主不是也说了吗?邱姨娘曾经是沧溟阁中人,后来在文央从妓,这才又到了我们西平侯府。再者,她也还不算我二叔的妾室,祖母不同意她进门,自然只能算养在外头的,与我西平侯府不算有关联。” 孟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觉得她说得很是在理一般。 雅间内霎时间一片寂静,只能闻见孟朝细微的吹起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响声。 沈云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僵在椅子上了一般,这才听见孟朝又道:“可是,万一这是沧溟阁的一个局呢?从细作,到从妓,再到吸引沈思,整条线就是沧溟阁埋下的一个局呢?沈小少爷觉得又当如何?” 沈云初担心的虽说与孟朝不一样,但也并非完全不同。 整条线是一个局倒是不可能,毕竟邱素兰当初为何会到文央她再清楚不过,只是这最后一环的吸引沈思,却不知是否是叶纪初的布下的局。 不,不对。 沈云初放在腿上的手倏然收紧,冷汗如瀑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鬼知道他经历了啥(补注) 这真的有可能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 这个局, 兴许早在前世的时候, 叶纪初就已经布下了。 她的借刀杀人, 虽说报了仇, 但同时也为北新楼和沧溟阁来了一次清洗。而邱素兰,即便武功不错,可想要独自一人在身体遭受伤害后, 避开关卡, 偷偷潜入文央, 那也并非易事, 倒极有可能是他人暗中相助的。 能有这般能力,还可以避开沧溟阁的人, 全西辰找不出几个来。 自然, 叶纪初就是这几人之一。 可彼时她还好好的在西辰当着三大细作,根本就不在文央。因此沈云初推断, 邱素兰的到来可能本来有其他用处, 而哪曾想她居然成了西平侯府的嫡子, 叶纪初便临时改了计划,将邱素兰调了过来。 可今早于她相见时, 她的那份恐惧,又不想作假。 “西平侯府那个什么姨娘是沧溟阁的人, 云初是不是该跟我们解释一下?”傅家远靠在椅背上,面前摆着水汽氤氲的茶盏, 他却分毫未动。 沈云初盯着他面前的茶盏, 没有言语。 她知道他不喝, 是因为怕孟朝在里头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她猜不透,他这般在孟朝面前对她发难,为的是什么。 为了让孟朝知道他们二人并无瓜葛,她不是他阵营中的人,以此来将她推出二人之间的争斗吗? 为了惩罚她身为女儿身却佯装男子这么多年,犯下的欺君之罪吗? 还是仅仅单纯为了想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与沧溟阁有联系? 亦或是都有? 定了定神,沈云初轻叹了一口气,装作无奈的样子道:“殿下和督主想听什么呢?今日若不是督主相告,我又怎的会知晓邱姨娘曾经的身份呢?” “看来沈小少爷是不知情了,倒也合情理。”孟朝啜了一口茶道,一对丹凤眼微挑,勾人魂魄。 沈云初喉间微动,随后别过了头。 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 “状貌如夫人好女1”的男子。 椅子突然动了一下,沈云初查看了一番,却见上首那人慵懒地窝在椅子里,双腿直伸着,其中一条腿正抵在她的椅子腿儿上。 沈云初不禁微微蹙眉,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这位爷今天貌似有点抽风? 唉,真是人长大了,心思也就复杂了,她压根儿就看不透。 见她看过来,傅家远微眯着眼睨向她,眸中满是不满。 沈云初虽搞不明白他这又是抽哪门子风,却仍是恭敬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心情不妙,还是少惹为妙。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沈云初心中暗道。 “沈小少爷,”对面的孟朝又开口道,“马上便要参加春闱了吧?” 沈云初笑着点头:“是。” “万岁爷对你那是器重得很呐,你可不要辜负他的这一番心意。”孟朝叮嘱着。 沈云初点头称是。 孟朝又转头看向傅家远道:“殿下,您看这西平侯府的事儿,该怎么处理啊?”一边说一边又似笑非笑地问沈云初,“沈小少爷应当不排斥我们秉公处理吧?” “督主这话说的,自然是要秉公处理的,若那邱姨娘真是什么沧溟阁派来的,那我西平侯府定然是直接将她绑了送去东厂。” 孟朝笑了一下:“送到我东厂来做甚?沈小少爷怎么不送去大理寺?” 沈云初哎哟了一声,笑容更深,眉眼弯成了月牙:“沧溟阁派来的细作,这自然得交由东缉事场审。” 末了,又好似怕孟朝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一般,又着重强调了一番:“她可是细作啊!是邻国沧溟阁派来的细作啊!” 孟朝被她这番言语逗得开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意味深长道:“沈小少爷还真是孩子心性。”顿了顿,他转头看着傅家远道:“殿下,那你看这事儿” “看督主的意思吧,东厂觉得怎么办好,那就怎么办吧,我一个游手好闲的皇子能有什么见解?”傅家远仍然窝在椅子上,似乎是没睡醒一般。 孟朝起身跪地:“奴才不敢。” 傅家远嗤笑一声,缓缓直起身子,低头看着他,轻叹一声,随后站起身来,伸手将他从地上搀起来,无奈道:“督主这是做甚啊?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倒是督主,为我文央的和平昌盛不知废了多少心力。父皇常在我面前提起督主,言语间都是夸赞与疼惜,您说您这么来一下,可不是折煞我吗?” “殿下您这您这才是折煞奴才啊”说着,便又要跪下去。 傅家远赶忙一把拽住他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督主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孟朝这才站直身子,两人又是一番交心之谈,这才一前一后坐回了位子上。 沈云初全程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咋舌。 啧,这可真是暗流涌动c波诡云谲c不可捉摸。 她笑了一下,缓缓道:“眼瞅着这出来也半日了” 不待她说完,孟朝便立即打断道:“是啊。你看这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饭点。” 话毕,他便扬声对着门外喊:“来人。” 瞬时,几个侍从便走了进来,低眉顺眼轻唤:“督主。” “把午膳端上来。”孟朝冷声吩咐道。 几人应了一声是,随后鱼贯而出。 沈云初心中长叹了一声,颇为无奈。若说她对傅家远的言行还能猜出几种可能,但对这位督主,却是怎么也想不出其用意的。 他们二人素未谋面,今日第一次见,他便抛出了邱素兰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是要向她发难,可最后却也终是什么都没说。而更奇怪的是,他这般挽留她,不让她离开,又是所为何事?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相通这点,沈云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顿饭,孟朝和傅家远二人更是将觥筹交错间演绎得惊心动魄,看得沈云初都不禁要喊几声佩服。 这你来我往,长袖善舞的刺探与打诨,可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修炼而成。孟朝好歹是个将过不惑的宦官,年龄上便压了傅家远一头。哪曾想,傅家远应付起他来倒是游刃有余,不见分毫紧迫。 她走的这四年,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以前虽说也是聪慧至极,工于心计,可还远远不到现下的这般精明。 大到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位爷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兴许这便是生在皇家的后果吧。 饭毕,孟朝说想要在沐风客栈休息一会儿,沈云初便与傅家远先行一步。 回去的路上,两人仍然是同车。 沈云初先抬步上了马车,傅家远紧跟其后。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驶离沐风客栈,本来正在闭目小憩的傅家远突然睁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声音好似乌云压境一般,低沉醇厚:“方才你老看孟朝做甚?” 不待她反应,他又补了一句:“看完还咽口水?有这么好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亲都亲过了 沈云初不知该如何作答, 便只得沉默着。 傅家远盯着她, 看起来似乎气得不轻, 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她身旁, 质问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还跟他嘻嘻哈哈的?还离得那么近?” 沈云初看了他一眼道:“那殿下现在坐过来做甚?” 傅家远顿时滞了一下,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 直冒火。 废话, 当然是为了离你近一点了。傅家远心道, 面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其实, 他很早便知道沈云初是个姑娘了。 沈云初刚去国子监一年,那年除夕恰逢他拜净云为师十年, 当日宫宴也没出席便去了太安寺。到了后, 就看见沈开言和净云已经开始用膳了。 沈开言是他师兄,比他早生一年, 也早一年拜师, 却不知为何那天他也在。但总之, 结果就是他们二人拼酒,沈开言被他灌得烂醉, 嘴里就开始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来。 净云自是不会管他们二人,于是照顾沈开言的活儿便落到了傅家远头上。堂堂文央四殿下, 卑躬屈膝地把侯府庶子连拖带拽弄上床榻,解了外裳脱了鞋袜, 又盖上被褥, 这才消停。 刚准备出去回自己的禅房, 却听到沈开言唤了一声沈云初。 那一刹那,傅家远突然就有几分恍惚。 一年过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居然觉得有几分生疏。即便他派了人去保护她,知道她在国子监里吃得好睡得香,跟谁都处得很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祥和。 可那一瞬间,他竟觉出了几分陌生来。 兴许,是沈开言的语调过于温柔缱绻,好似能将千年寒冰都给融了似的。 “妹妹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天天这样扮着,真是你想要的吗?累不累啊?” 如遭雷劈。 他没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轻轻掩上了屋门。 奇怪的是,震惊之余,他居然没有一丝对此等欺君之罪的气愤,反而是多出了几分欣喜。 车身突然一晃,沈云初身子禁不住歪了一下,虽说很快又坐直,可傅家远仍然嗅到了她身上萦着的淡淡兰香。 微咳了一声,他这才回道:“这不是有点着急吗,就过来了。”嘴上这么说着,位置却仍然没有动。 见他这么说,沈云初也没再多问下去,左右两个人熟得跟什么似的,亲都亲过了,还怕坐得近吗?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十指微收。 他昨晚的那句“若你是女儿身的话,那我定然是非你不娶的”,究竟是玩笑话还是当真的? 若是玩笑话,那自然最好,可若是当真的那倒是棘手了。 沈云初睫羽轻颤,双唇不禁轻轻抿了起来。 权衡之下,她迟疑着开口道:“殿下,云初是女儿身的事还望您” 傅家远转头看向她,两人离得很近,彼此都能将对方眸中的心思尽收眼底。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沈云初心中直突突。 “我知道,云初不必担忧。”他道。 沈云初暗中吁了一口气,看着他,真诚道:“多谢殿下。” 两人纷纷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沈云初听见他问道:“扮作男儿,科举入仕,是你想要的吗?” 沈云初笑了一下,点点头。 傅家远微微垂头道:“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道:“春闱好好考,中了贡士爷有赏。” “什么赏啊?”沈云初有几分好奇。 睨了她一眼,他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吊胃口,没趣儿。沈云初心中暗骂着,掀开车帘打量起外头来。 回到西平侯府,沈云初先是去上房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这才回到清竹院。 进了书房,她从书柜中取出书放在桌角,温习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香芸敲了敲门,轻声道:“少爷,四殿下差人给您送了点儿东西。” 沈云初心下奇怪,却仍是道:“拿进来吧。” 香芸推开门,将手中的一个匣子放在了桌上,随后便在沈云初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沈云初打开匣子,不禁微微一怔。 是她先前在倚红楼外扔掉的那几本书。 书页有些折,却没有沾灰,看出来是清理过了。 顿了顿,她将书从匣子里取出来,轻轻翻开。 日头偏西,她这屋坐北朝南,倒是也不算暗,可她仍是唤人点了盏灯放在桌角,看得更清楚些。 右手执笔,行云流水间墨香晕染,她找了篇往年的试题来写。 写完后,她又翻到后一页去看那一年会元的文章,看完后禁不住啧啧称奇。 目光下移到署名,是她的恩师,现下已然当上大理寺少卿的苏煜。 平时看着苏煜温润如玉c谦谦君子的模样,倒是没想到,写出来的文章不仅仅是文采飞扬,且条理清晰c针砭时弊c言辞略有些犀利。 沈云初放下苏煜的文章,回头又看自己的,换了朱墨在一旁作上批注,何处仍需修改推敲,都一一标明。 做完这一切后,她拿上自己这篇文章,出了门。 香芸见她出来,立马迎上来问:“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去找一趟三哥,你留着就好,不用跟来。”说着,她便阔步向外走去。 一路走到沈开言的院子,有婢女迎上来,将她引到了书房门口,随后进去通报了一声后便推开门让她进去。 沈开言坐在书案后,神情淡淡的,问道:“有事儿?” 沈云初知晓自己早上的一番话有些刺人,却奈何当时实在是焦急,只得那般说。 低头静了静,她道:“三哥,早上的事儿云初先给你赔个不是。” 沈开言笑了一下:“无妨,本来你说的也没什么错。”顿了顿,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沈云初这才将手中的文章递给他,轻声道:“刚写的一篇八股,还望三哥指点。” 沈开言伸手接过,看了破题后,抬眼望她:“哪来的题?” 沈云初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是曾经的会试题,便只得老老实实道:“四殿下给的。” 沈开言哼了一声:“他倒是厉害。”随后便又继续看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人精啊(捉虫) 沈云初笑着应了一声:“四殿下是厉害。” “你说谁?”沈开言抬眼看她, 问道。 “嗯?”沈云初没听明白。 “你说谁厉害?”沈开言笑着, 重复了一遍。 沈云初咳嗽了两声, 笑道:“三哥厉害。” 沈开言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纸上,继续看他的文章。 屋里很静,偶尔能听到火炉中火星的噼啪。沈开言抬头看她, 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沈云初上前几步凑过去, 他伸手指着文章中的几处, 一边标注一边讲解。 沈云初仔细听着, 将他所讲尽数记在心里。 末了, 沈开言将文章还给她道:“可以了,参加春闱中贡士不是难事,届时进士应当也少不了你的。” 沈云初笑了笑,接过文章。 “不愧是国子监啊,竟然都能把你给教出来。”沈开言感叹道。 沈云初顿时语塞,想打人却又不敢,只得掐自己手里的宣纸。 “讲讲正事。”沈开言说着, 指指对面的椅子。 沈云初坐了上去,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沈开言靠在椅背上, 声音清冷:“你跟傅家远, 怎么回事?” 沈云初想了想, 觉得他们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 便答道:“什么怎么回事?” “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懂吗?”沈开言眉头微蹙。 沈云初点了点头:“懂啊, 可我现在不是男儿身吗?” 沈开言顿时心中窝火。 这世上能让他火冒三丈的人一共就只有两个——沈云初和傅家远。每次他问他们什么东西之时,这两人便是一副插科打诨c故作不知的样子,偏生还找不到一丝破绽,实在是令人恼火。 “男儿身怎么了?难不成身为男儿就能去搞断袖了吗?”他语气微急,音调略扬。 沈云初静了一瞬,随后笑着道:“所以啊,我这不是女儿身吗?怎么会搞断袖呢对不对?” 沈开言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迟早得被眼前这位给气死。 在心中默念了百遍的“气大伤身”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说正事” 不待他说完,沈云初便打断道:“你方才不就说‘讲讲正事’吗?合着刚才那个不是正事儿啊?亏我还这么认真地回答你。” 大小姐,您那也叫认真回答? 沈开言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只想把对面的人给轰出去。 罢了,不和这些疯子一般见识。 想通这点,他继续道:“你今早怎么被傅家远带到沐风客栈去了?” 沈云初脱口而出:“一起住店啊。” 见沈开言面色不对,她又补了一句:“去客栈不住店还能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着实是有几分忐忑的。 沈开言实在是个人精,任何的伪装在他面前都仿佛可以被看透,故而使得她只能每次都这样插科打诨过去。毕竟,他再怎么人精也是个文化人,文质彬彬温润如玉,是顾及脸面的,遇到沈云初这样不顾脸面的自是棘手。 这也是沈云初这些年琢磨出来的,唯一足以应对沈开言的办法。 沈开言的深藏不露,是她怎么也挖不到底的。就凭现在,他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她早上的行踪,其背后势力着实不容小觑。 这些年,沈云初一直都想把他背后这股子势力给找到,却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觅。只叹自己独自一人势单力薄,也无任何资源,早已不复当年位居沧溟阁高位时的八面威风。 正想着,却听对面沈开言又开了口,颇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头:“我是说,傅家远带你去沐风客栈下头,干什么了?” 沈云初一惊,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惊愕溢于言表,没有丝毫的隐藏。 他知道沐风客栈底下的秘密? 沈开言叹了口气道:“他既已带你去过,又将你好好地带出来,那我便也不再隐瞒了。” 顿了顿,他这才道:“锦衣卫分一明一暗,明处的就是众人平日里所见的那一群。暗处的则称锦衣卫暗卫,傅家远是副指挥使,暗卫副指挥使的职务向来由历代皇帝秘定的储君担任。” 沈云初只觉一阵天雷滚滚,将自己给轰得发懵。 锦衣卫分一明一暗,她早先便已经猜到了。 傅家远是副指挥使,她大概也料到了,毕竟那帮人都对他那么卑躬屈膝的,傻子也能看出来。 可是傅家远是储君?傅玄礼秘定的储君? 首先,秘定储君一事,她便不能理解。其次,自古帝王皆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意图能在帝位上坐得更久些,无人能摆脱得了权力的诱惑。而对于这群想争皇位的皇子,君王在栽培之于也会多加防范。锦衣卫暗卫副指挥使,如此重要的位置,足矣动摇任何人地位的势力,历代文央帝王居然将其交予秘定的储君? 沈云初假想了一下,倘若现下有个人来告诉她,她是一国的储君,然后又将锦衣卫暗卫副指挥使的职务授予她 脑海中唯一剩下的想法,恐怕就是靠这股势力铲除所有异己,为自己日后登基铺路,更甚有可能会直接挥剑指向那位子上现在坐着的人,好让自己即刻登基。 更何况,朝堂局势向来微妙,大臣们与皇子结交勾结,一派一派的,向来盘根错节。帝王的权衡之术最是重中之重,让这些派别互相制衡方才是正道,可将如此大的势力交付未来储君,显然打破了这条帝王之术。 “想出来了没?”知晓她现在定然在自己寻思,沈开言觉得有几分好笑,便开口询问结果。 沈云初摇了摇头,以为他要讲给自己听,马上来了精神。 沈开言却笑着道:“那便多想想吧,想不到就算了。” 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熟悉笑容,依旧是让人想要一巴掌把他拍扁的冲动。 沈云初死命地按住自己的手,看着眼前人的笑容,只觉得又气又无奈。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忽然变得清冷了几分。 沈开言为何会如此了解锦衣卫?这可是连沧溟阁都从未发觉的事情,他居然一清二楚? 沈云初红唇轻抿,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沈开言是个笑面虎,嘴角常年挂笑,肚子里却全是坏水。 沈开言是个人精,任何人的伪装基本都能一眼看穿。 沈开言极其聪明,六艺无一不精,经史子集无一不通。 沈开言很神秘,好像不是她亲哥,好像是玉面将军世家——李家——唯一生还的人。 沈开言是傅家远师兄,两人同为净云大师的弟子。 沈开言总是能知晓她的行踪。 沈开言对锦衣卫很熟悉,知道其分一明一暗。 还有什么?还缺了什么? 沈云初微微蹙眉。 离开沧溟阁甚久,这样的思考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此时再次思索起来,竟然觉得脑壳儿有几分发疼。 刹那间,灵光闪过,沈云初抬眼看向沈开言,眸中是一片的沉静。 还缺的东西,不是关于沈开言的,而是关于傅家远的: ——傅家远是锦衣卫暗卫副指挥使。 笑了笑,她眼中显出气定神闲的风采,弯着唇角道:“云初给指挥使大人请安了。” 面上笑着,可心中却是一片的惊涛骇浪。 沈开言这家伙是暗卫指挥使。 他居然是暗卫指挥使!沈云初不禁咬紧了下唇。 他不是李家之后吗?不应该和傅家有着血海深仇才对吗?即便傅玄礼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世,可西平侯府庶子的身份,也是万万配不上这个职务的。 更何况,他还如此年轻,仅仅十有八。 十有八啊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来着? 哦,好像已经当了两年的三大细作之首了。 思及此处,沈云初终于从沈开言身上找到了几分平衡。 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才开口问道:“敢问三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四年前,你还是傅家远伴读的时候,我随师父进过一次宫,就是那日走马上任的,”沈开言淡淡道,“你可还记得?” 沈云初睫羽轻轻一颤。 记得,自然记得。 那日,她听闻他进宫,以为是他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要么就是与平襄暗通款曲的事儿被揭发了,焦急之下便匆匆赶往御书房。结果没想到,人家与傅玄礼相谈甚欢。后来她带他去了景和宫,他与傅家远二人,棋盘之上黑白纵横厮杀得厉害,最后 最后,是谁赢了来着? 沈开言看出她心中所想,答道:“是我赢了傅家远。” 闻言,沈云初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能跟人精对视啊!会被他看穿啊!她怎么又把这个给忘了呢 果然,她就是退化了。离了沧溟阁几年,早已将所学的东西尽数还给沧溟阁那帮老家伙了。 重新理了理思绪,沈云初不禁又开始郁闷了。 四年前,她十一,沈开言十四。 十四岁,人家就成了暗卫指挥使了。 她十六才当上三大细作之首,十四的时候还在“天狼”末尾那一批里打转。 不过c精就是精,她一个好好的人跟个不正常的精比什么呀? 这么想着,沈云初觉得心中又好受了几分。 这心里一舒坦,得意忘形便接踵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不祥的预感 沈云初抬眼看见沈开言嘴角那抹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笑容,不禁心下不爽, 刺道:“三哥, 那你和平襄公主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是不是准备放弃指挥使的位置, 和她比翼双飞,结为连理, 去当她的驸马呀?” 面上似是调笑, 可她心中却是真想知道他接触平襄的目的,且只有调笑的语气,才能偶尔令沈开言放下防备。 沈开言是顾及脸面的人, 可与平襄的这件事儿却着实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儿。 她想知道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否与西平侯府或是傅家有关? “沈云初, ”沈开言淡淡唤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歪心思?” 顿了一瞬,沈云初又笑道:“我有什么歪心思啊?” 装疯卖傻, 上上之策。 沧溟阁出来的三大细作之首,什么心性扮不成?什么模样装不出? 沈开言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方才道:“你回去吧。” 沈云初知晓自己是问不出来了, 笑着依言站起身,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 她脸上的笑容便都尽数收敛。 笑肌微微发酸,她抬手轻揉了两下, 抬步往清竹院走去。 走到清竹院门口, 她脚步一顿, 心中略一思量,转身欲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果邱素兰来西平侯府真是为沧溟阁办事儿,那沈开言的身份他们极有可能也掌握到了几分,不得不防。 前世那般忠心耿耿,已然足矣。这世她既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那么无论何人,只要敢侵犯西平侯府与文央一丝一毫的利益,她便绝不会轻饶。 乌云会聚,狂风大作,衣袂翻飞之间发丝凌乱。面前院中的竹叶被拨楞得飒飒作响,纤长扁细的绿叶抖动间落下其上压积的白雪,雪粒落地似有声,合着风响,仿若多了几丝撕裂般的凌厉。 她正欲抬步,院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香芸从门缝里露出了脑袋,一对儿杏眼圆睁,看着她道:“少爷,您在外头站着做甚?赶紧进屋吧,外面这么冷。” 沈云初却没有动作,而是问道:“邱姨娘在哪个院子?” “今晨被老祖宗给数落了一顿,午膳前便回去了。”香芸答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这才走进院中。 手将将扶上门扉,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 “少爷”香芸轻声唤道。 沈云初蹙眉看向她:“怎么了?” “您”香芸看着那扇门,额上微有薄汗,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寒冬腊月,她居然能出汗? 沈云初眉头蹙得愈发紧,抬手便直接推开了门。 屋内火炉烧得正旺,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沈云初看清了屋内的状况,又转头回去看香芸。 “怎么回事儿?”她问道。 “就刚刚,他就突然翻窗进来了,然后就晕倒在那。”她声音微颤。 沈云初上前,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唇瓣轻抿了一下。 略一沉吟,她走到桌边,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木箱,随后对香芸道:“守着清竹院,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还有,马上着人去找四殿下算了,不用找他,守着清竹院就是了。” “奴婢遵命。”香芸应下,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 待她出去后,沈云初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了几个外观精致的小盒子,还有几卷细布。 走到那人身前,蹲下身,沈云初抬手便欲解开他的衣襟。 手腕蓦地一紧,银光闪电般袭向脖颈。沈云初眸色一沉,暗用内力,直接震开那人擒住她的手,翻身跃起。 “云初好心想要帮殿下查看下伤势,殿下这又是何意?”沈云初声音微沉,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人。 满身是血的傅岩看着她,双目似利剑般尖锐。 沈云初冷笑一声:“怎么?殿下招呼也不打一声便翻进我院中,即便到陛下面前去,也是殿下您无理在先吧?” 傅岩这才开口,声音嘶哑无力:“是我唐突了,给沈少爷赔个不是。” 沈云初面色淡然:“那倒不必,云初受不起。只是,不知殿下想在我这屋里待到几时?又或者您可否需要云初帮您做些什么?” “不必,”傅岩摇了摇头,“我就待片刻,一会儿就走。” 沈云初不再多问,将手中的伤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沏了一杯热茶:“这是伤药,若殿下需要,尽管用便是。” 傅岩道了声多谢,随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强撑着走到软榻边,一头栽了上去,瘫软着直喘气,却是没动那伤药。 沈云初知晓他是怕其中含了些不宜的东西,心中也乐得轻松。毕竟,若是他用了这药,随后又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那届时傅玄礼怪罪下来,她自然是逃不掉的。 没有再看傅岩,她转身走向门外,顺手将门关严实,随后进了书房。 从书案上拿起书,沈云初却不禁眉心紧蹙。 除夕宫宴,傅岩明明主动请缨领兵去成祁关抗击清源,还亲自点了沈平筠做副将。傅玄礼当初可是应了的,但眼下,这位本该在去成祁关路上的大殿下,居然仍在京城,还身负重伤躲进了西平侯府。 昨晚,傅玄礼点人在御书房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沈庭更是直到今日晌午才回府。听闻傅岩连夜点兵,率领中将士们直赴成祁关,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毕竟,清源这次可是抱了几分玉石俱焚的心思在里头,近乎是举全国之力来攻打文央以报四年前之仇,且时机也是算准了的,专门等将近年关的时分,还算了八百里加急的路程,就是为了让这个消息在除夕夜送到傅玄礼和众朝臣的耳中,摆明了是来添堵的,就是不让你们过好年。 整个文央能镇守成祁关抗击清源的,李家算一个,剩下的便只有傅岩了。 李家惨遭灭门,唯余不知是不是其后人的沈开言,却又当了暗卫指挥使,那便独独傅岩放才能压住那帮清源蛮夷。 可他竟并未随军前往成祁关。 方才去找沈开言前点的蜡烛仍在燃着,却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唯独剩下短短的一截,蜡油顺着烛身淌下,滴落在烛台上,使得烛台中的烛油表面轻晃。 突然,烛火“噼啪——”一声,猛地一跳,终是灭了。 沈云初紧紧地攥住手中的书页,指尖早已穿透薄薄的纸张,她却犹未发觉。 贝齿轻咬红唇,不祥的预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究竟怎么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能使得傅岩没有随军出征? 沈云初很想亲口去问问傅岩,却也知道, 自己没有半分立场能让他告诉自己。且傅岩此人生性寡淡多疑, 若是稍有不慎, 怕是还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牵扯到沈平筠,她便不得不费心费力,她不能让任何一个沈家人出事, 更不能让西平侯府出事。 抿了抿唇, 沈云初开始静静思索起来。 傅岩没能随军, 只有两种情况——其一, 他是被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 其二, 这本就是他们的计划。 而第二种情况下又可分出多种——傅玄礼c傅岩c沈平筠c昨日被叫去议事的那些大臣, 这个计划有可能他们都知道, 也可能其中某三者知道,或者只有两者知晓, 又兴许独独一人了解。 主帅是傅岩, 因而不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他都是最大几率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当然, 也不排除这其中某个或某些人联合起来定了一个计划,却没有告诉傅岩, 为的是将这个局造得更真实些, 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譬如 通敌卖国。 在她看来, 这一条貌似最有可能, 因为这是对傅岩遇刺最好的解释。虽然也有可能是他找死,跑去调查什么事情,被人家发现了罢。然而,他连夜点兵做不得假,成祁关告急,再紧急的事儿也没有守国土重要吧?就算有个沈平筠帮他看着,可沈平筠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从未领兵,在军中更是没有一点威信,难以服众,傅岩自然不会将整支军队交由他手中。 沈云初双目微微眯起,开始回忆那日傅玄礼都唤了那些人前去议事。 傅岩,大殿下,本次出征的主帅。 沈庭,西平侯,当朝太傅。 刘承鑫,兵部尚书,亦是刘清扬的父亲。 李泽,兵部侍郎。 苏子庆,苏煜的弟弟,相较文采奕奕的苏煜而言更适应朝堂。 柳武绪,右都督,亦是她大姐夫——左都督陈少安——在朝堂之上的劲敌。 沈平筠,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此次出征的副将。 沈云初将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一一列在纸上,开始思索起来。 第一个排除的,便是沈平筠和傅岩。 这江山就是傅岩他家的,他不守着谁守?至于什么类似于勾结外族企图谋逆登基的事儿,似傅子铭那般愚蠢的人可能做得出来,然傅岩是个有脑子的,并且还很好使,自然不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蠢事儿。 至于沈平筠,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罢了,当百户之前也就是一个被寄养在伯父家的纨绔公子,清源的人但凡稍微正常一点儿,就不会选择去拉拢他。 笔尖随后停留在沈庭的名字上,略一停留,亦将其划去。 毕竟,沈平筠再怎么说也是沈庭亲手带大的侄儿,沈思唯一的儿子。且整个西平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庭就算有什么不对,也万万不会在沈平筠出征的时候使绊子。 更何况,沈云初并不觉得她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排除沈庭后,沈云初又顺手划去了苏子庆。 虽说可能有几分感情用事,可苏煜是她的恩师,她了解苏煜,亦相信苏子庆的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正所谓不是一家不进一家门。 刘承鑫,李泽,柳武绪。 这次,沈云初没有再划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而是将柳武绪给圈了出来。 权力够大,是清源拉拢的好对象,动机也十分充足。 前者,只需看起右都督的身份便不言而喻。而后者,他与陈少安不和众人皆知,此次出征又是沈平筠作副将。 傅岩此生从未打过败仗,这意味着此次也有大几率能胜,也同时就意味着沈平筠将会立下赫赫战功。 陈少安已是左都督,再加上个一入军营便立下战功的小舅子,简直是如虎添翼。 若是他在私人恩怨之上又添了贪欲,那便是卖国求荣的大罪,自当被凌迟。若是他仅仅是因着私人恩怨,那倒是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几分,毕竟人非草木。 沈云初因着从前常受伤的缘故,因而即便隔着衣物,亦一眼便看出傅岩有几处伤都是紧擦要害,想必是其武功高强勉力躲过去的。这般置人于死地,若不是叛国的话,那与三皇子暗中勾结残害大皇子,倒是也差不了几分了。 想杀傅岩的,要么是恨之入骨的清源人,要么就是傅子铭,其他人应当还没有这么大的恨意。 并且,这么蠢的法子,明晃晃的刺杀,也只有傅子铭那个蠢货想得出。且他又那般刚愎自用,旁人的劝阻从来不听,即便柳武绪有心想告知他此法不妥,想必亦会被他吼回去,最后能做的也就是帮他找几个身手好的刺客罢了。 傅子铭这么急着想杀傅岩的缘由,应当也是怕这次他若再立下战功,那恐怕储君之位便要花落于他了。再者,傅岩虽说名义上与他是一母同胞,同为皇后所出,可事实上却是那个女人生的野种,他自然不容许这样的人怕到自己头上。 至于柳武绪,若是他有选择,想必他定然不会站在傅子铭的阵营。奈何其他几位皇子,傅家远最受宠爱,可他曾经的伴读是沈云初,西平侯府自然与其交好,也就意味着左都督府与其交好;傅岩自己本身就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根本就不需要他,更何况他与傅家远还甚是要好;傅清言年龄尚小,且整日粘着傅家远,便更不用提了。 虽说傅子铭定然曾无数次在他面前提及沈云初与他多么要好,说沈云初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柳武绪必定清楚地知道,西平侯府与左都督府是一体的,他们自然不会与他共同扶持一个皇子。更何况,沈家这样子明显就是还未站队,因着陈少安常年不在京中,沈庭独独担着一个太傅的虚职,且圣上龙体康健,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于是便是朝堂之上和稀泥,朝堂之下由沈云初跟傅家远偶尔接触接触,模糊地表表西平侯府的忠心。 沈云初将手中的笔放下,拿起宣纸,放到了一旁的烛火上。 纸遇火而燃,渐渐化为灰烬,徒留燃烧的呛鼻气味在屋中徘徊。 沈云初此时有几分感谢傅玄礼,感谢他昨日在宫宴时让她参加此次春闱。 只有尽快进入朝堂,她才能掌握更多,可以有理有据地分析,而不是坐在这书房中空想。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唯恐自己再慢一步,这天就会变,被搅和得波涛汹涌。 她只想稳住局势,让西平侯府能在这一团越来越浑的水中站稳脚跟,不受任何伤害,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是西平侯府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家的温暖,她必然要拼死护其周全,以报这养育之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他的下落 “如果被她发现了” “如果被她发现了, 那谁也帮不了你。” “可我不想死。” “那就不要被她发现。” 寒光出鞘, 撕裂纷飞白雪,堪堪停在女人的面前。 女人身躯一颤, 冰凉的触感从眉心传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男人手持匕首,垂眸看着她, 淡淡道:“该怎么做最为妥当,你应当清楚。” “清清楚奴婢清楚。”女人抖如筛糠,声音发颤得近乎癫乱。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刹那间收回了匕首, 只余留下一道残影, 随后转身离去。 女人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眉心,劫后余生的感觉令她精疲力尽。她大口喘着气, 踉跄着往反方向走去。 雪片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一层覆上一层,最终掩埋了所有痕迹。 消息传来那日恰逢惊蛰。 十日间, 文央将士们势如破竹, 在傅岩的带领下以少胜多,将清源铁骑给赶了出去, 甚至还将其击退了百里之余, 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原先的驻地, 转而移向草原更深处。 一时间, 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所有人见面必谈的便是这赢得漂亮的一仗, 那些个说书先生将次役的战况描述得绘声绘色c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亲临过战场一般。 沈云初坐在沐风客栈的大堂中,听着醒木又是噼啪一响,说书先生道出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喧哗四起,皆是想让其再多说一会儿的。可那说书先生却没有答应,只是笑着收拾好东西,随后向楼上走去。 见他走后,沈云初招了一个小二上前,手中抛着一粒碎银子,笑问道:“这位小哥,敢问方才的那位说书先生是从何处请来的?” 那小二眼看着她手中来回上抛又跌落的银子,赶忙回道:“那位先生原是在平州人间茶楼里的,前几日来了京城,就到我们这儿来了。” “他是住在这楼上?”沈云初又问。 那小二笑眯眯地回答道:“就是在这儿歇息,有几晚也出去了,不过掌柜的给他在楼上留了间屋子。话说回来,这男人晚上出去,您也应当了解的,左不过就是去那条街上了呗。” 烟花柳巷罢了。 沈云初了然地笑了笑,随后将手中的碎银子扔给他道:“多谢了,这位先生讲的着实是好,家母过几日生辰,最喜欢听说书,我寻思着可不可以请这位先生到府上去讲一回来着,价钱好说。” 小二忙不迭地接了银子,闻言一乐:“自然是可以的,这能赚钱的事儿谁会不干呢?您若是要帮忙,我现在就领您上去找他。” 沈云初笑着站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衣袍:“有劳带路。” 小二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讨人欢心,随后躬着身将她带上楼。 甫一上楼,那小二便凑近过来,手指着面前的一扇门,轻声附在她耳畔道:“就在这间里面,这位先生很不喜欢吵闹,所以您一定记得要轻一些,先生发怒的样子可吓人了。” 沈云初点头道谢,那小二便又下去了。 沈云初走上前,敲了敲门。 须臾之间,门应声而开。 沈云初看清开门的人,不禁挑了挑眉。 “进来吧。” 沈云初知道门口不宜久留,怕有心人窥探,便顺从地走进屋中。 门在身后被人关上,沈云初看着屋中坐着的另一人,又回头看了看关门的人,最终转身对着关门的人行礼道:“四殿下。” 随后又看向屋中坐着的那人,点了点头道:“三哥。” 顿了顿,她又道:“您二位这是在谈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沈开言答非所问。 沈云初回道:“难道不是您二位找我来的?不然为何明明我跟小二说要找那位说书先生,他却把我带到你们这儿?” 傅家远从她身后走出来,做到了沈开言对面的椅子上道:“你找那个说书的干什么?” “家母生辰将至,想找个说书先生回去跟她讲讲此次成祁关一役,她这几日成天地说这事儿。”沈云初回答。 闻言,傅家远看向沈开言:“侯夫人要过生辰了?” 沈开言点了点头。 “所以二位找我来有何事?”沈云初问道。 两人同时沉默,少顷,傅家远才开口:“你可知晓大殿下的下落?可曾见过他?” 沈云初一惊,随即道:“大殿下不是应该在从成祁关回来的路上吗?这是怎么了?不是都以少胜多赢了清源吗?” 这一惊并非故作,只不过惊的不是傅岩不在军中,而是惊傅家远是如何听到傅岩与她接触过的风声的。 “你不知道?”傅家远微微挑眉。 沈云初双眸微睁,双眉上挑,做出愕然的样子问道:“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傅家远靠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盯着她,一对儿桃花眼中波光潋滟,摄人心魄。 沈云初却并不被他所震慑,仿若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双眉蹙起,微微有些不耐烦一般:“殿下究竟想让云初知道什么,还望明示。恕云初愚钝,这样打哑谜摸不清您的意思。” 一旁一直没吭气儿的沈开言突然站了起来,行至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大殿下并未随军,兵是沈平筠领的。” “大殿下并未随军?是有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沈云初眨着眼问道。 不待沈开言回答,她又蹙起双眉道:“所以,三哥你的意思是,大殿下抢了四哥的军功?这这哪行啊!四哥从未上过战场,头一回就能达到这般,肯定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在里头,怎么能轻易就被他人夺了去?三哥,你可要帮四哥讨回公道啊!即便是皇子,那也不能也不能这般吧!” 沈云初郑重其事,语气中含着愤怒,在说到皇子之时还扫了傅家远一眼,从发丝到脚底板,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没有丝毫破绽。 静默了半晌,沈开言笑道:“云初想多了,这事儿是有隐情的,大军归来之时战功也少不了四弟的,你就别替他抱不平了。行了,不是说要去找那位说书先生吗?赶紧去吧,在过去两间的那个屋子里。”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三哥,不论如何,你可不能让四哥受什么委屈啊。家里一个沈姀吟就够他难受的了,外头若再加上什么事情,那” “知道了,你放心吧,赶紧去找那说书的去吧。”沈开言道。 沈云初向傅家远行了一礼,却没有说任何话,仿佛是因傅岩的事生气,从而也波及到了他这个傅家人身上一般。 行礼过后,她这才退出了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春闱 沈云初走到隔了两间的房间门口, 抬手轻叩了两下。 屋门应声而开,门内的人不禁愕然,沈云初站在门外,笑道:“不认得我了?” 那人赶忙将门打开道:“哪里哪里, 怎么会呢?请进。” 沈云初步入门内,将室内陈设打量了一番, 随后道:“你怎么又来文央了?” 那人替她拉开椅子, 又沏了一杯茶, 闻言笑道:“犯了错,不能再待了,就一路辗转着到了文央。” 沈云初点了点头道:“方才看你在那说书,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是。” 顿了顿, 她又笑道:“季先生讲得真不错。” 季舜凌笑了一下,没说话。 沈云初轻啜了一口茶, 衣袂起落间却印上了一块水印。 ——她假装饮茶,却将茶水顺着手指流掉了。 季舜凌再怎么说也是沧溟阁排名次位的三大细作之一,又颇擅医理毒术,她不认为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能取得他的信任。 “家母最爱听说书, 不知季先生可否有意来我西平侯府?若是先生来的话, 吃住都会为您安排妥当, 平日里也只需给我们一家讲讲便好。” 季舜凌来了, 邱素兰也来了。 绝非偶然。 既然如此, 那不如就把他们放到一块儿, 她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果然,却见季舜凌微一沉思,随后道:“容季某思索几日再给您答复。” “好。”沈云初笑着站起身,衣袖不轻易间带过桌上的茶盏 ,顿时瓶里乓啷洒了一身的茶水。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季舜凌说着就想为她擦拭。 沈云初制止了他,笑道:“不必,反正就湿了点袖子,咱也不是女人,没那么娇气。今日多谢款待,还望季先生好好想想。” “一定。”季舜凌笑着将她送了出去。 沈云初刚一出门,便赶紧又回到方才傅家远同沈开言在的那间房间,推门直接走了进去。 “你们有没有极擅医理的人?”沈云初不顾他们二人惊愕的目光,直接道。 “你怎么了?”沈开言眉头微蹙。 沈云初不欲多言,直接将衣袖上沾了茶水的地方撕下来,递给他道:“劳烦帮忙查一下,这上头的茶水中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沈开言接过,起身到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拿了一根银针出来。 再三检查后,他抬头对沈云初道:“什么都没有。” 沈云初吁了一口气,看来沧溟阁的目的应当不是她。 也是,这么大的一盘棋局,若仅仅是为了将她掳走,那岂不是太亏得慌了,也不是叶纪初这种人会做出的事情。 “三哥会医术?”沈云初问道。 一旁的傅家远哼笑了一声道:“你三哥这么厉害,什么不会啊?” 沈开言没理会他的言语,对着沈云初点了点头:“会一些。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让我查这个?” 沈云初笑道:“无事,就是刚才有个小二路过我的时候泼了我一身,我想着是不是故意的。” 沈开言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赶紧回家吧,没事儿别瞎转悠,快要会试了还不在家中好好温书。” “是,三哥教训的是。”沈云初敛眉。 话毕,她又向着傅家远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出了房间。 下了楼,一路走到沐风客栈外,便看到一人拎着行囊正在等她。 沈云初勾唇,随后双手作揖走了上去:“季先生这是考虑好了?” “季某愿随少爷回府。”季舜凌回礼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道:“跟我来吧。” 抬步走向路边候着的马车,季舜凌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到了西平侯府,沈云初又唤人将他安排好,随后才回了清竹院。 “你选几个人去伺候季先生,一定要妥当。”沈云初看着香芸道。 香芸顿时明白,应了一声后躬身下去。 所谓妥当,自然是要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地安排好。 “等等,”沈云初又将她唤住,“邱姨娘那边,虽说祖母不认,但好歹也是呦呦的生母,还是要仔细着伺候,不可怠慢。” “奴婢知道的,”香芸笑道,“少爷真是宅心仁厚。” 见她开始研墨,香芸知晓她是准备温书,便行了一礼,悄声退了下去。 草长莺飞二月天。 二月九日,沈云初一早便起来了,去上房用早膳时,发觉全家人都在。 沈庭一边看着她吃,一边道:“今日你和开言便要去贡院了,别紧张,你们都还小,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东西都叫人给你们准备好了,我和你们叔父都亲自查了一遍,没什么纰漏。特意给你们放了两盒清凉膏,累的时候记得涂一下。你三哥倒还好,是一路从县试考过来的,你就不同了,这是第一次,一定要放平心态。” 沈云初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左叮咛右嘱咐,沈庭说完了,沈思又说了一堆,他当年可是殿试探花,自然有不少心得。 这么一番下来,众人终是放心下来,他们二人便上了去贡院的马车。 “云初紧张吗?”沈开言依着车壁问。 沈云初知晓以自己的才学定然能中贡士,但又不得不装作有几分发毛,毕竟是头一回,怎可能不紧张? 点了点头,她道:“挺怕的。” “别怕,你好好写,肯定能中。”沈开言笑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装出了一副强颜欢笑c忧心忡忡的模样。 “歇息会儿吧,这几天可睡不了好觉了。” 沈云初依言闭上了双眼。 会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这几天里,所有考生只得待在贡院中,每间号舍空间狭小,一共就两块木板,答题时便把一块放在上头作桌案,一块放在下头作椅子,入夜后便将两块木板拼在一起作床。 到了贡院后,两人一起下车。看着面前排着搜身的队伍,沈云初不禁咬了咬唇瓣。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父母和三哥都如此淡定地让她放心,想必也是早已有了办法。 快到她的时候,一个检查的士兵走过来问:“叫什么名字?” 沈云初不知所以,将自己的考凭递过去道:“沈云初。”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道:“例行抽查,跟我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春闱2 沈云初心中咯噔一声, 转头看了沈开言一眼,见他面色发青,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快点儿走啊!怎么?难不成还真抽中了个夹带的?”那士兵面色肃穆, 斥道。 沈云初赶忙走了出来,惶恐道:“不敢不敢。” “走吧。”那士兵一甩头, 示意她先走。 看着沈云初的身影渐行渐远, 沈开言面色微沉。 轮到沈开言前面一人, 只见那士兵搜身的双手一顿,直接扯开了那人的衣襟,从中衣里拿出一纸叠得十分细小的文章。 前面那人顿时脸色煞白:“这这不是我的,定是后面这人方才掉落的。” 沈开言挑了挑眉,顿时愣住了。 这推卸责任的本事, 也太过拙劣了吧? 瞥了眼身前吓得面如菜色的男子,沈开言蹙眉道:“假如是在下扔掉的, 为何它可以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正好从阁下的衣襟中掉进去了呢?而阁下又为何要敞开衽领,等着在下扔进去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那男子更是面红耳赤, 恨不得能钻到地缝中去。 “科举夹带, 你应该知道后果吧?”一个士兵收起笑意问道。 “知知道, 罚银三十两, 杖杖杖五十。”男子声音越来越小, 身子抖如筛糠。 士兵点了点头,指着一旁早已排了一队的人道:“过去吧。” 男子脚步虚浮,几乎是蠕动着挪到了那一队人里。 沈开言上前一步,将考凭交给其中一位士兵,而后双手张开,任由士兵搜身。 双眸看向旁边一个个面如土色的人们,不仅冷笑:“这作弊之人也太多了点吧?” 士兵摇了摇头:“这已经算好的了。” “律法如此严苛,未想到竟然还有人敢作弊。”沈开言叹道。 “虽说律法严苛,可若是金榜题名,那便是光宗耀祖,从此翻身一跃成为人上人,因而才会有这么多人铤而走险。”顿了顿,那士兵继续道,“当然,不论是何种原因,这都不是什么好事。行了,进去吧。” 沈开言接过自己的考凭,谢过几位士兵后,便往前走去。 走了约莫十来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回头望去,竟是一位将小抄打在肚皮上的人,被发现后直接当场吓昏了过去。 摇了摇头,沈开言轻叹一口气。 目光投向刚才沈云初消失的方向,他抿了抿唇,在士兵的催促下,跟着前面的人进了净身的屋子。 近年科举作弊成风,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更有甚者,酿造了一种可以隐去自己的墨来,唯有在洒上水后才能显现,因而礼部便加了一条,乡试c会试与殿试,均需在指定浴池中宽衣沐浴,之后换上统一制备的衣衫。 沈云初随那位士兵一路向外走着,到了一个小木屋前,那士兵上前打开了门,随后用下颔往里一指:“进去吧。” 沈云初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身后关门声紧跟着响起,她回头望去,却只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过来吧。”室内传出声音来,沈云初双眉微挑,有些惊讶地走了进去。 那人坐在上首,双目看着她,淡笑不语。 “给四殿下请安。”沈云初俯身行礼。 “不必。”他回道,“坐吧。” 沈云初依言坐下,心中却在嘀咕这位爷究竟又想干什么。 “科举搜身这一环便是如何也躲不过去的,既然你如此想入仕,恐怕也只有我能帮你过这一关。”傅家远看着她道。 沈云初一愣,随后道:“殿下的意思是您,来帮我搜身?” 傅家远顿时眉头紧蹙,挥了挥手,嫌弃道:“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可,这一边说科举搜身躲不过去,一边又是只有他能帮她过这一关,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在屋里坐会儿就好,我相信依你的品行,也断不会做这些事情。退一步讲,以你的学识,还没必要这样。”傅家远轻笑了一声道。 沈云初没再吭气,心中却明朗了几分。 傅家远这么做,念及往日情分是小,欲要拉拢她却是更占比重。 她背后站着的是整个西平侯府,是沈开言,也是左都督府。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扉被人在外面轻叩了两声。傅家远站起身,沈云初也赶忙站了起来。 他走近她,盯着看了半晌,似乎想将她的眉眼篆刻下来一般。 轻笑一声,他道:“好好考,以你的学识,肯定可以。” 顿了顿,他又笑道:“考好了有赏。” 沈云初也笑了,偏头问:“那若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厚爱呢?” “有罚。”他似笑非笑。 沈云初心下了然,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 考不中,便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届时,他便也无需帮她再保存着这个秘密,帮她一起骗傅玄礼和众朝臣了。 毕竟他是文央的四殿下,傅玄礼是他爹。 若是没有好处,他何苦错过这个可以在傅玄礼面前表现的机会呢? 跟着士兵走进自己的号舍,沈云初盘膝坐在木板之上,闭上双眼,开始回忆起自己不太有把握的内容来。 天亮时分,所有举子都已经进了自己的号舍,有士兵来一间一间地分发卷子,然后将所有号舍落锁。沈云初快速扫了一眼所有题目后,便执起笔,沾好墨汁,埋头写了起来。 入夜之后,有士兵来送干粮。沈云初吃完后,便将上层木板取出并入下层,整个人缩成一团,将就着入寝。 大约子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江芷书猛地惊醒,只见上方横梁上竟有一条花蛇注视着她,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抿了抿唇,她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缓缓伸手去拿自己答卷用的狼毫笔。那蛇似看出她的意图一般,猛地从房梁上俯冲下来,江芷书快速抽出狼毫笔,冲着毒蛇头部七寸之处用力戳下去,力气之大,竟硬生生将其头颅打穿了。那蛇奋力挣扎了两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 随手将其扔至一旁,沈云初靠在墙壁之上,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熟悉的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初时只有淡淡的一抹,随后越来越浓郁。 眉头微蹙,沈云初尽力忽略那胃中的不适,将木板抽出,再次放置在上方,点亮了烛火。 太久没见过血,太久没杀过生,可真到了这时候,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却是如何也抹不去的。 只是,这血腥味,着实是有些不适应。 闹了这么一出,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自己还要与这条蛇的尸体作伴一整晚,甚至接下来的九日都需要用沾了蛇血蛇毒的笔作答,她就不禁有些头疼。 只能盼着明日考官可以通融通融,让她在交卷时一并把它交出去了。不然,这蛇的尸体在此处停留着,定然会引来其他蛇。 静神凝思,沈云初将整间号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误后,便又灭了烛火,重新入眠。 无论如何,科举是绝对不能有半分差池的。否则,不仅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暴露,傅玄礼也会对西平侯府颇有微词,毕竟当初是他让她来参加春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回归 二月十五,阴雨绵绵。 香芸站在马车旁, 焦急地张望着面前的院落。 过了整整两个时辰后, 有士兵前来打开了贡院大门, 考生排成一列从内至外缓缓走出。 早已等候在贡院外的侍从们赶紧蜂拥上前,找到自家公子,搀着回到马车上。而若是寒门子弟, 那就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旅店或是自家宅子。 香芸昂头望着, 先出来的是三少爷。沈三少爷除了面色稍难看了些, 其他倒是如常, 步履稳健依旧。 他的侍从武西将他搀上马车, 香芸撩开车帘, 顾不得礼仪, 焦急地问:“三少爷, 敢问我们家五少爷可出来了?” 沈开言还没来得及答,香芸便听自己身后一个声音有气无力道:“你家少爷在这儿呢” 香芸赶忙转头看去, 便见沈云初耷拉着身子, 面色如菜,发髻蓬松, 衣衫歪扭,整个人仿佛一棵蔫了的菜一般。 “少爷您怎么样了?”香芸赶忙辅助她, 将她扶上车。 “无碍。”沈云初摆了摆手, 直接半躺倒在位置上, 闭眼睡了起来。 香芸见状, 赶忙噤声, 退出去后吩咐武西驾车回府,不再打扰。 到了西平侯府,沈云初大半个身子依靠在香芸身上,就这么被架着回了清竹院。 顾不得拜见父母长辈,顾不得洗漱更衣,沈云初直接挥退所有侍从,一头倒在床榻上睡了起来。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林海韵蹙眉急道:“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也不知这是考得如何?” “许是累了,这么着窝在号舍里九日,想不累都难。云初身子本来也弱一些。”王氏道。 “别急,就让她歇着吧。本来年龄就不大,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张氏道。 沈庭也没抱多大希望,宽慰林海韵道:“也就是让她去玩玩,试试氛围,科举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话毕,沈庭又看向沈开言道:“照例吧。” 沈开言从怀中取出一沓纸,递给沈庭道:“放才就已经默好了。” 他将自己这几日写的文章重新默了下来,给沈庭和沈思二人评判。 沈庭看过后,面露赞赏,随后将纸递给了沈思,沈思看过后更是啧啧称赞:“这文章写的,回头要是不中进士那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多谢父亲c二叔。” “行了,你也赶紧去休息吧,这几天可是累坏了。”林海韵见沈思还想拉着他聊,便赶忙制止道。 “是。”沈开言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沈思和沈庭仍然拿着他的文章继续细读。 走出祥安居,沈开言脚下步子一转,向着清竹院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院门口,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扉前,凝视着院中景致。见他走来,那人双手作揖,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季先生有何贵干?”沈开言站定在他身前,淡笑着问,双眸中却毫无波澜。 季舜凌站直身子:“我来找五少爷。” “五弟正在休息,季先生还是晚些再来吧。” 闻言,季舜凌笑了一下,身子却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季先生这是?”沈开言嘴角笑意不变,眸中神色却冷了几分。 “多谢三少爷好意,我就在这里等五少爷起身。”季舜凌微点了一下头。 沈开言开口道:“你找云初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叙旧。”季舜凌看着他,笑道。 笑意逐渐消失,沈开言看着他,眉头微蹙:“叙旧?季先生与我五弟见过?” 季舜凌点了点头,却是不欲多言,转身又等了一会儿,方才对沈开言道:“看来五少爷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了,那季某就先回去了,告辞。”说着,又对着沈开言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沈开言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接推开清竹院的门走了进去。 “三少爷,您这是”香芸见他进来,轻声问道。 “我找你们家少爷。”沈开言冲着卧房仰了仰下颔道。 “我们少爷这会儿还没醒,这几日实在是累坏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的,不如您明日再来?”香芸试探着问道。 沈开言没应,仍然站在原地。香芸见状亦不敢多言,只得又转身回到卧房中伺候。 “你出去吧,等你们少爷醒来了,我再差人去叫你。”沈开言跟着进入屋中道。 “三少爷,您” “出去,我不想再说一遍。”沈开言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沉声道。 香芸无法,只好缓缓退了出去。 屋内很暗,只有零星几盏烛火摇曳,沈开言找了把椅子,搬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没有半分惊讶地喊道:“三哥。” 沈开言看着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眼前的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陌生了,他仿佛从未真正地认识过她。 那个曾经总是缠着他,跟在他身后叫三哥的糯米团子,一瞬间就长得这么大,大到他都看不透了。 “后日是母亲诞辰,你可想好要季先生讲什么了?”沈开言淡笑着问。 “尚未,不知三哥可有什么建议?”沈云初撑着坐了起来,问道。 “你不是与季先生相熟吗?他哪些讲得好?” 沈云初微微一怔,随后反问:“我与他相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那时他也还不是个说书先生。” 沈开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等着她的下文。沈云初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时他是做什么的?”见她不语,沈开言开口问道。 沈云初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貌似是西辰皇帝的侍卫之类的吧?” 沈开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随后轻点了下头,起身将椅子放回原处,笑道:“你继续休息吧,三哥就是来看看你。” 正欲离去之际,他突然回身,意味深长道:“云初倒是浅眠。” “毕竟心里头想着会试成绩,也睡不大好。倒是三哥你,这都累了九日了,赶紧回屋歇息吧。” 沈开言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沈云初长长地吁了口气,倒在了床榻上。 沈开言肯定知道季舜凌原来的身份,不然他不会因此来盘问她。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相信自己与曾经的季舜凌有关呢? 最后的那句“浅眠”,是他说她警惕性高?因而与沧溟阁也有关系? 沈云初想得脑壳儿发疼,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便又睡了过去。 连续九日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她又是女儿身,实在是体力不支。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时,沈云初在香芸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随后到祥安居去与家人一同用午膳。 “五哥,你春闱也考完了,是不是可以教我读四书五经了?”午膳结束后,沈姀吟问道。 “女孩子家的,读这么多四书五经做甚?再说了,你五哥还要准备之后的殿试呢。”张氏蹙眉道。 林海韵明显地怔了一下,拿着茶盏的手微颤。 沈云初抿了下唇道:“祖母此言差矣,女孩子怎的就不能读书了呢?多读些四书五经,一样是好的。眼界开阔了,日后也不会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骗惑。” “云初。”沈庭喊了一声,不让她再说下去。 沈云初自知所言不当,亦没有再继续。转头看向沈姀吟,笑道:“五哥还要准备殿试,能教你的时间也不多,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学,可以每日晚膳前半个时辰来五哥这里,五哥给你讲一讲,但平时你自己也要多读多思考。” “好。”沈姀吟眉眼弯了弯,好似月牙儿一般。 傍晚时分,沈云初坐在书房中看书,却听外面一片嘈杂。正欲出门查看,香芸便跑了进来,喊道:“少爷,四少爷回来啦。” 闻言,沈云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丢下书本,顾不得整理衣衫便向外跑去。 “哎,少爷,少爷您慢些呀,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了。” 沈云初一路从清竹院跑到府邸门口,便见众人都已经到了,她高声问道:“四哥呢?” 林海韵指了一下,沈云初目光顺着望去,便见门外一众将士中,沈平筠正和傅岩讲话。 傅岩居然亲自送沈平筠回来? 两人说完后,沈庭又上前与傅岩聊了几句,随后沈平筠便进了家门。 沈云初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围在沈平筠身旁嘘寒问暖,不时再抹几滴泪,一时间只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当沈平筠目光看向她时,她只是牵了牵嘴角,轻轻唤了一声:“四哥。” “哎。”他轻声应道。 瞬时,沈云初只觉得自己眼眶一热。她赶忙眨了两下眼睛,将泪水眨去。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未变过。 身上银色的铠甲将他的身形隐没,却更显得英俊高挺。无论是与傅岩谈话,又或是与家人,他都显得更加进退有度,愈发成熟。 可他仍是她的四哥。 即便他不会再总是赖着她,总是自以为是地想要保护她,总是在她面前幼稚地摆哥哥架子 他仍是她的四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他怀疑她 沈云初正欲上前, 却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四弟还是先回去休整一番吧。”沈开言站在沈云初面前,笑着对沈平筠道。 沈平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瞬,随后点了点头, 淡淡道:“三哥说的是, 那我就先回屋了。” 沈云初看着二人, 眉头微蹙,心中暗道奇怪。 “回去吧。”沈开言转过身对她道, 一对儿眸子好似化开的雪水, 看似柔和却又寒冷。 “什么?”沈云初讶然。 “回清竹院去。”沈开言薄唇未抿。 沈云初看着他,身形没动。 “听话。”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回走。 沈云初回到清竹院, 坐在书房里往窗外端详了半晌,不知怎么的, 眼皮子便又开始打起了架。 “困了?都睡这么久了还困?” 沈云初回头, 揉了一下脸,随后起身行礼:“四殿下。” “考得如何?”傅家远坐了下来。 “还行。”沈云初给了一个摸棱两可的答案。 傅家远看着她, 笑道:“那应当就是能过了。” 沈云初扯了一下嘴角, 连敷衍的话语都不想说。 “这是怎么了?还没睡醒?” 沈云初盯着一旁小几上的茶盏, 氤氲雾气从中一缕一缕升腾,她轻声问道:“大殿下,还有我四哥到底是怎么了?” 傅家远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定定地看着她。 沈云初抬眸, 直直回望:“还望殿下给个准话, 云初不想再这样猜下去了。” “猜什么?” 沈云初没有回答。 “你想知道什么?你应该知道什么?” 言下之意, 此事她不该知道罢。 沈云初垂下眼睑,淡淡道:“云初明白了,多谢殿下提点。”话音未落,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这是赶我走?” 沈云初正欲回话,却听屋外香芸道:“少爷,季先生来了,说是想跟您商榷一下夫人寿辰时讲些什么。” “请去正房,让他稍等片刻。”沈云初一边应着,一边看向傅家远,示意他赶紧离开。 傅家远却好似没看到一般,轻笑着道:“你和季舜凌很熟?” “不熟,就是上回在沐风客栈见到的,殿下您当时不是也在场吗?” 天色渐暗,书案上蜡烛的火苗在灯芯上最后跳了一下,昏暗便如潮水般充斥进整间屋子。 “好的说书先生那么多,你倒是就挑上了他?” “是啊,季先生合我眼缘。”沈云初淡笑着道,“再者,我想着季先生是在你们沐风客栈说书的,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领进家中也放心。” 傅家远盯着她不语,过了半晌,方才笑了一下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待她回答,他又道:“走吧,一起出去。” “殿下,这” “恐怕不妥”四字尚未出来,便见身前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沈云初怕他跟季舜凌说些什么,便赶忙跟了出去。 香芸为二人推开正房的门时,季舜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水汽袅袅上升,雾了他的面容。见二人一起进来,他先是眉头微挑,似有几分惊讶,随后起身向着两人行礼。 “坐吧。”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上首的位置,而沈云初则是坐在了季舜凌对面。 傅家远不发话,沈云初自然也不能开口,于是便只剩下一室寂静,混着丝丝缕缕的水汽,静谧无声。 少顷,方才听傅家远道:“季先生来找云初商议侯夫人生辰的事?” “正是。”季舜凌不卑不亢。 傅家远一哂,扬了扬下颔:“那就议吧,二位都愣着做甚?” 愣着做甚?你这位爷不发话,我们敢出声?沈云初心中暗骂,面上却是笑嘻嘻道:“既然殿下都发话了,那我们也不必拘束。敢问季先生,您觉得哪一段您说的最好?哪一段最适合呢?” “贵府四少爷亦随大殿下出征,五少爷那日也是听到季某讲这一段才来找季某的,想必也喜欢。恐怕没有比这段更合适的了。” 沈云初刚想回话,却听上首的人道:“哦?倒是不知这一段,季先生是怎么讲的?” “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一些战报,合计一番,再添些油,加点醋。”季舜凌笑着答道。 “道听途说?添油加醋?这怎么行?这可是侯夫人的诞辰,多少宾客要来?怎能如此马虎?”傅家远正色道。 沈云初心中疑惑,摸不透这位究竟是想做甚。难不成是想逼迫季舜凌讲的都是真实战报,从而逼出他的真实身份吗? 果然,就听季舜凌道:“还望四殿下恕罪。季某一介草民,也只有这些零碎的道听途说罢。” “不打紧,不打紧,”傅家远笑着,不紧不慢地端起桌案上地茶盏,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才继续道,“你没有,我给你便是。” “殿下”沈云初禁不住失声轻呼。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一旁的季舜凌赶忙起身,“战报如此重要,怎能随意交给草民?这要万一是” “你这是在怪我将战报当儿戏?”傅家远打断了他,似笑非笑道。 季舜凌一怔,随后俯身作揖:“草民不敢。” “行了,坐吧,”傅家远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回桌上,笑道,“这仗都打完了,我们文央也胜了,战报给你也无妨,我回头去向大哥讨一份便是。况且”他倏然顿了一下,余光扫过沈云初,似有所指,“云初点名要你来说书,你们从前也有过几分交情。她看重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我也信她。” 沈云初禁不住抿了抿唇,却只得点头称是。 见状,傅家远满意地笑着站起身:“天色也不早了,就先行告辞了,二位自便。” 两人均起身行礼,恭送他出门。 待他走后,季舜凌又与沈云初商榷了一番,随后季舜凌便也离开了。 木门合上的那一瞬,沈云初带笑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傅家远此番举动,将她和季舜凌彻底绑到了一起,若是季舜凌有任何可疑之处,那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毕竟他是因为相信她,也因为是她母亲的生辰宴,这才愿意将战报给季舜凌的。 仗打完了,战报就能随意放出来了?他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前世领兵,沈云初清楚地知道,官方的机密战报中,除了每场战役的人数c死伤等基本情况以外,更包含了双方的排兵布阵,且一定会详尽描写。 也就是说,得到了战报,不仅傅岩的作战手法会被沧溟阁分析个透彻,而且只要给沧溟阁时间,他们就能推断出成祁关驻军所有的准确信息。 除此之外,诸如运用了哪些兵器铠甲c制造方法简述等等信息,都可以在官方战报中有所体现。 而若是傅家远怀疑季舜凌和她的身份是沧溟阁,那他必然清楚,沧溟阁虽说拿不到这么详细的消息,但大致的概况还是有的。因此,若是他伪造一份战报,那么有八成可能是会被发现的。再者,若是想伪造一份高仿战报,那必定还要经过多重考量,而傅岩大军凯旋不久,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去伪造。 更甚者,他知道她已经察觉出这场仗的不同寻常,因而他清楚,他绝对不会不上钩。 所以,他一定只会给真实的战报。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咬紧了下唇。 他怎么敢傅家远他竟然大胆至此!为了确认她和季舜凌的身份,他居然做出了这番豪赌! 沈云初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究竟是太相信她了?还是太不相信了呢? 若说是不相信,那他拿出这份战报,这便是堵上了三成文央的国运,兴许他只是相信她并非沧溟阁中人,因而才如此无所畏惧。 可若说是相信,他却百般刺探她的身份。他知道,凭借她的脑子,定然能想出那战报是真的。小的诱惑西辰可以拒绝,而这份诱惑,是西辰绝对拒绝不了的,肯定会冒着暴露细作的危险也要拿到。若非笃定,他又为何要抛出这么大个饵?费这么大一番周折? 揉了揉太阳穴,沈云初缓缓闭上了眼。 不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归他将她和季舜凌绑在了一起,这便只是怀疑多少的问题,不然也不会变着法儿地来探听她的身份了。 沈云初轻笑了一声。 瞧,他傅家远如此聪慧,从小便步步为营,可在这件事上,他不还是错了?还是算不过她? 她此生就是文央西平侯府的五少爷,最大的罪便是女扮男装,外加一个饱含两世学识c技能的脑子,别无其他。他就算是再对她有所怀疑,那也都是纯粹的空穴来风,除非老天爷给他托梦说明她的来历,否则她都是清清白白的。 现在她只需要管好那两个院子里的人就是了。可只怕他们并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季舜凌邱素兰 一个是上世沈云初的挚友,一个是上世沈云初的仇敌。 叶付林,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四年了。 沉寂了四年,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纳侧妃 夜半。无风, 无月,亦无星辰,似墨色浓。 屋内被烛火照得亮堂, 一人身着白衣坐在桌案前, 面容带手执狼毫, 却并未下笔。 “奴婢给主子请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向着那人下跪行礼。 “来了?”上首那人姿势未动, 淡淡道, “起来吧,希望你是有所进展。” “是,”那身影站了起来, 继续道,“奴婢探听到, 四殿下想要把战报给季先生, 以便他在侯夫人诞辰时说书。” “他把战报给季舜凌?”那人微微蹙眉。 “是。他还说,因为五少爷相信季先生, 所以他也相信。”那身影躬着身道。 闻言, 上首那人将手中的狼毫放下, 却没有出声。 寂静之中,窗外忽地掠过一只鸱鸮,惊起一连波动。 “我要你拿到那份战报, 然后销毁, 或者替换, 随你怎么样, 总之不要交回沧溟阁。”上首那人突然出声道。 “主子这是”那身影刚想问何意,却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得俯身称是。 “不用怕,若是有人怪罪下来,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顿了顿,他又道,“傅家远此人狡诈,不得不防。” “是,主子英明,”那身影应着,继而又道,“那除此之外,平日里” “平日里,你就做好你的邱姨娘,没有要事别来我这。”声音微冷,暗含警告。 “是,奴婢知道。”邱素兰俯身行礼。 “回去吧。小心着点。” 邱素兰应了一声,站起身的同时抬眸扫了一眼。上首那人眉眼清隽,一袭白衣更是把他衬得有了几分仙气。只可惜,本来常年带笑的嘴角此时却轻抿微绷着,多了冷清,便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了。 退出屋子的那一瞬,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衣食无忧的侯府少爷,即便是庶子,可所得不薄,本身也天资聪颖,名声响遍京城,更是得皇帝另眼相看。却不知为何,居然做这通敌卖国之事? 不过,这些事也不是她该想的。上头怎么说,她便照做就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还不如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摇了摇头,她将身形隐在夜色中,快速向自己的院子奔去。 邱素兰走后,沈开言坐在屋中,烛火已经有几盏将要燃尽。他站起身,取出几支新的,将雪白的灯芯放入火苗中,随后熄灭快要见底的蜡烛,换上了新的。 一时间,屋内再次亮堂起来。烛火映着他的面庞,格外清晰。 傅家远可真是好样的。他眸色微沉。 若是云初没有和季舜凌绑在一起,那份战报,他是一定会让邱素兰偷出来再送回沧溟阁的。可是傅家远偏偏就将他们二人绑在了一起,让他不得不想法子保护云初。 无妨,既然想玩,那他必然奉陪到底。 夜色愈发浓稠,傅家远躺在房顶上,手中拿着一个酒壶晃荡。 “四弟倒是悠闲。”一个声音从下头传来。 傅家远没动,只是笑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顿了顿,他眼尾往旁边一扫,似是隔着瓦砾看下头那人一般:“大哥不来赏赏这漫天星子吗?” 只听一阵衣袂飘动,傅岩便站上了房脊,面色淡然:“喝得眼冒金星了?你哪知眼睛瞧见星星了?” 傅家远右手撑着脑袋,左手举着酒壶,身子侧躺,左腿曲起。闻言轻抬了下眼睑,桃花眸中嵌着的几分朦胧醉意便漏了出来,他笑道:“大哥又说笑了。这满天的星辰,大哥瞧不见?” 傅岩没答,坐在了他身旁,看着他手中的酒壶道:“有心事?” 傅家远摇头,笑着又喝了一口:“什么心事?上好的桃花酿,一口下肚,能有什么心事?就算有,也化成灰烬散了去罢。” “没心事喝什么酒?你又不喜欢喝。”傅岩转头看向茫茫夜色。 “谁说我不喜欢喝了?”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 “在想西平侯府?”傅岩问道。 傅家远轻笑了一下,却是没答。 “想沈云初?”见他不答,傅岩又问。 傅岩嗟了一声:“谁要想她?” “那便是了,”傅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那我可得抽空去跟父皇说说,你的婚事得今早定下来。都十七的人了,也改成家了。” “我不要,”傅家远摇着头,将手中酒壶塞进他怀中,“桃花酿给你,别跟父皇提这事儿,我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的。” “你不要?那你要什么?要想沈云初?”傅岩表情依旧淡淡,可言语中却多了几分揶揄,“他是长得不错,可不能因此就成断袖吧?” “成家有什么好的?像大哥,动不动就领兵打仗去了,留大嫂一人在府中,就连分娩时你都不在身边。煦儿现下将满周岁,大哥你才见过几回?大嫂虽不说,可大哥你自己心里” “你又不用领兵打仗。”傅岩打断道。 傅家远垂下眼睑:“可我们这些人,总是不适合成家的别的不谈,就说一个家,起码得要平定安稳吧。” 傅岩没再开口。 身处皇家,便意味着不可能得到平定安稳。 “如果没有平定安稳,成家有何用?” “至少,你也需要子嗣,”傅岩说着,“于我们而言,这可能才是成家的理由,而不是你说的那种平定安稳。”顿了顿,他又道,“四弟,你太贪心了。” “我贪心?”傅家远语气中带上几分嘲讽,“明明是你们跳脱了家的本质,却说我是贪心?” “你说的也不尽然。虽说我常不在府中,可只要回府,看见你大嫂,便会觉得心神安宁。无论外面再如何腥风血雨,可你知道,总有一个地方是可以休息的。”傅岩说着,常年冷着的面容多了一丝笑意。 “那是因为你和大嫂恰好两情相悦。”傅家远忍不住轻声道。 傅岩瞥了他一眼:“那你又如何得知,自己不会选到一个两情相悦的。” 傅家远没看他,嘟囔着道:“反正不会选到就是了。” “是啊,毕竟你已经心有所属了,长得好,头脑也聪慧,就看不上别人了。” 傅家远没理会他的调侃——毕竟他说的也没什么错处。 傅岩站起身来,看着他道:“至少先纳个侧妃吧,免得父皇总是惦念着这事儿。” 傅家远静了一瞬,方才半带敷衍地答道:“嗯,回头我去同父皇说一说。” 傅岩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消失在了房顶上。 翌日,傅家远刚从床上爬起来,便有宦官来通报说傅玄礼找他。 心中暗自揣测了一番圣意,傅家远有几分摸不准,便匆匆洗漱一番,跟了过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傅家远俯身行礼。 “快,快过来。”傅玄礼笑眯眯道。 傅家远直起身子,眼睛瞟过桌案上堆着的一卷卷画轴,心中咯噔一声,脑壳儿隐隐作痛。 果不其然,只听傅玄礼道:“听你大哥说,你准备纳侧妃了?” 傅家远无法,只得答道:“是。” “正好,你的府邸也已建好。尽早选好人,之后就搬过去吧。都十七了还住在宫中,不像话。”傅玄礼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画轴向他那边推了推。 “还不是父皇整日留着儿臣?儿臣早就想搬出去了。” “这不是等着你成亲吗?别啰嗦了,赶紧选。”傅玄礼不耐烦道。 除嫡长子外,文央皇子一般在三岁时便会被封王,十六时娶妻后搬到自己的府邸,而封号也就在此时启用。娶妻之前,虽说已被封王,可规格c称呼等仍是照着皇子来算。 傅家远的封号,是“贤”。 足见傅玄礼对他是何等的重视。 缓缓展开卷轴,傅家远的目光却不怎么在女子面容上停留,而是去关注一旁的家世。 终于,他的手在展开一卷画轴时停了下来。 刘清懿——兵部尚书刘承鑫之女,年芳十四。 目光移到一旁的画像上,一个清秀可人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桃花面,柳叶眉。 甚好。 他点了点头,将画轴递给傅玄礼:“刘清懿,父皇觉得如何?” “不愧是朕的儿子,和朕想的人选一样。”傅玄礼甚是满意。 傅家远笑了笑道:“那是,我和父皇想来心有灵犀。” “行了,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回去吧。”傅玄礼赶人一般,似乎巴不得他现在就成亲,赶紧搬出宫去。 傅家远躬身告退。 甫一出门,耳畔便想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四弟啊,这大清早的就来给父皇请安了?也是,住在宫里头就是方便啊。” “三哥。”傅家远伸手作了一揖,便想绕过他继续走。 “父皇不会是又让你纳妃了吧?”傅子铭道。 “三哥厉害,一猜便猜中了。”傅家远不欲与他多言,想着奉承几句,将他给打发了。 可惜,傅子铭却仍然有寒暄的兴致:“那瞧你这春风满面的,是选定了?” “是啊,选定了侧妃,还有不少东西要准备着,就先告辞了。”话毕,他不再理会傅子铭,直接便离开了。 回到景和宫,傅家远唤来侍从,让他们着手开始收拾东西。 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禁心中纳闷。 他看起来有很春风满面吗? 他明明就是在强颜欢笑好不好 傅岩这回倒是真把他给坑惨了。若是纳了刘清懿做侧妃,他还怎么半夜去倚红楼呢?还怎么半夜去沐风客栈地下呢? 当然,还有一个 他还怎么半夜去见沈云初呢?又该怎么面对沈云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寿宴1(捉虫小修) 林海韵生辰这日, 全府上下自寅时便忙活了起来。夜色尚浓,沈云初站在檐下,看着仆从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的活, 心中安定了几分。 “把花瓶再往左移一些。”她出声对一个婢女道。 婢女应了一声,依言将花瓶位置稍稍向左移了一移。 园中戏台早在一旬前便搭建好了,其下是宴请宾客的桌椅。每张桌案左角摆一孔雀绿釉梨瓣纹玉壶春瓶, 瓶中插桃李两支,芬芳四溢。园中四周架起木梁棚顶,梁柱上嵌了青瓷花点缀的托槽, 其上印着带琉璃玲珑灯罩的红烛。木梁外围每隔二十步便摆了一个银制水缸,以防走水。 “厨房怎么样了”沈云初侧身问一旁来回禀的嬷嬷。 “回五少爷的话, 各色点心、瓜果都已备好,红参花胶炖乌鸡汤已熬制了两个时辰,现在正文火慢煮, 开席时定然味道正好。其余菜品食材大都处理完毕, 开席一炷香前会一并做好。”嬷嬷仔细回道, 不敢带分毫的马虎。 “好,有劳嬷嬷多费心。这是夫人寿宴, 来的也都是贵客, 个中轻重,嬷嬷这么多年在侯府做事稳妥,想必今日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沈云初淡笑着道。 “是, 老奴定当尽心尽力。” 沈云初点点头, 又走去另一边问:“帘布备得如何了” 西平侯夫人的寿宴, 自然也会有不少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前来,这帘布便是为她们准备的。半透的纱布加叠,压在梁上从四周垂下,清风徐来,姑娘们的面庞便跟着荡漾,好似水波流转,朦朦胧胧,既不挡视线,又可让外人瞧不真切。 “奴婢等方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疏漏。按着您的吩咐,这会儿正要拿去熏香呢。”一个约莫二十的婢女回道。 “熏奇楠,可别用错了。”香料这事向来容易被歹人拿来做文章,若是不小心谨慎,免不得就被人钻了空子。 “少爷放心,奇楠里头上好的莺歌绿,奴婢等查了好几遍了,过会熏好后再拿来给少爷过目,不会错的。”那婢女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又踱步去了他处。 绕过一株梨树,便瞧见前头清隽身影正在和花仆说着什么,那花仆听得认真,频频点头,最后还是身后的徒弟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沈云初。 “给五少爷请安。”那花仆和他徒弟行礼。 沈云初摆了摆手,走过去道:“辛苦二位了。” “没有,都是应做的,”花仆笑着,“还要多谢三少爷,给我讲了不少东西,这花圃一下子便灵气起来了。” 沈云初抬眸看去,只见花圃中迎春、瑞香、山茶、琼花、海棠、杜鹃一株株、一枝枝,浓淡恰好、相得益彰,仿若入了那蓬莱仙境一般。 微微垂下眼睑,她轻笑道:“倒是没想到,三哥居然还精通园艺。” “精通谈不上,懂点皮毛罢了。”清润嗓音萦绕耳畔,好似山间清溪淅沥流淌。 沈云初抬头看向他,笑意更纯了几分:“这还不算精通那云初恐怕对这世间之事都是一窍不通了。” “好看吗”沈开言指了指花圃。 沈云初点了点头。 “你喜欢就好。”他笑着,刹那间春风和煦。 微微移开视线,沈云初又问:“三哥可懂香料” “略知一二。” 那就是分外通晓了。 “还烦请三哥同我走一趟,去查查给女眷们用的帘布。” “好。”沈开言应下来,唇边照旧带着笑。 沈云初望向他。他今日没再穿素色的衣裳,一身绛紫色衣袍将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沉稳清冷,少了几分仙气。这是他们二人这几日来第一次讲话,却没有什么生疏之感他总是这样,总是能让人感到舒适、亲切。 “三哥。”她倏尔唤道。 “嗯”他侧头看向她,声音微扬,眸中含笑。 “你可开心可有什么愿望”她问道。 沈开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随后笑答:“云初好,就是我的愿望,云初开心,我就开心了。” “我说的是你自己。”沈云初正色道。 “我我能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沈开言笑着摇头,“别瞎想了,赶紧带我去看帘布吧,莫要误了时辰。” 见状,沈云初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肚中,带着沈开言往前走去。 到了婢女们熏香的屋子,沈云初先差人将已然熏好的帘布取了过来,随后递给沈开言:“有劳三哥了。” 沈开言接过嗅了一下:“莺歌绿” “正是。”沈云初点头。 他又仔细闻了一闻,随后道:“没什么问题。” “这就好,多谢三哥。”沈云初一边说,一边让婢女将帘布收好,随后便跟沈开言一起走了出去。 “云初啊,”到了外头的园中,两人并肩站着,沈开言开口唤道,“三哥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想要入仕途吗” “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事来了上次不是已经同三哥讲过了吗云初心意已决。” 沈开言不答,转头去看园中忙碌着的仆从们。 半晌,沈云初方才听到他说:“如此,那你便放手去做吧,三哥定会为你保驾护航。” 沈云初抿了抿唇,没有应他。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且不说沈开言似乎也有几分怀疑她的身份,就单凭他这个人本身已经有太多的秘密这一条,她就根本不敢让自己完全地信任他。 身侧的人轻叹一声:“不论如何,你要记住,三哥就算是搭上自己,也定然不会负你。” 顿了顿,他看向沈云初,苦笑道:“三哥舍不得让你受苦。” 话毕,不待她回答,转身便向着远处走去。 沈云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走一步算一步罢。 巳时,春阳东照,拂过园中花簇,带着徐徐东风,和煦悦人。 有宾客开始抵达西平侯府,沈家人各自忙乎着招待平辈,相互见礼,便更加忙活了起来。 “爷,翰林院学士一家来了。”有小厮前来向沈庭通报。 沈庭听后道:“云初,你同楚二少爷交好,和我一起去见见吧。” “是。”沈云初应道。 二人行至园外,便见翰林院学士携夫人、嫡长子楚墨逸和楚墨洵一同前来。 “云初,”楚墨洵兴奋地和她打招呼,“许久未见了,春闱考得如何啊” “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问人家春闱的”一旁楚墨逸训斥着,转而又向沈云初致歉,“我这弟弟从小便缺心眼,还望沈五少爷多担待。” “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我和云初可熟了,你一边儿去,我要和云初叙旧。”楚墨洵说着,就将楚墨逸给挤到了一边,凑上前来跟云初讲起了近日的见闻。 沈云初冲楚墨逸笑了笑,随后打断了楚墨洵的话语:“你们家向来同清扬他们家交好,也是邻居,今日怎么没一同前来” “本来是要一起的,但前几日他们家好像出了点事儿,今晨差人来说不跟我们一道了,要晚一些。” “他们家出事了”沈云初顿时紧张了起来。 “你别担心,应该不是坏事,是喜事。”楚墨洵道。 “喜事那为何” “哎呀,”楚墨洵打断了她,凑近小声道,“我也是猜的,这几天总瞧见有上头的赏赐下来,能不是喜事吗” 沈云初微微蹙眉,却不知刘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大好事儿,居然能让宫里头接连赏赐 “别想了,等过会他们来了,问问清扬不就是了” “嗯,”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笑着对他和楚墨逸道,“我带二位在园中逛逛吧” “有劳沈五少爷了。”楚墨逸回道。 “大哥你总是那么拘束做甚,叫云初就好了,沈五少爷这么长一串,你叫着也不嫌烦。”楚墨洵蹙眉道。 “墨洵说的是,叫我云初就好。”沈云初顺着他的话道。 楚墨逸这才点头唤了一声云初。 楚墨洵满意了,赶忙拉着两人向前:“走了走了,快去逛逛,顺便看看哪家姑娘长得好看,赶紧给我物色个嫂子好分散一下我哥的注意力,不然他天天净唠叨我。” “你”楚墨逸作势要打他。 楚墨洵赶忙高声笑着逃窜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寿宴2 这厢沈云初带着楚家兄弟在园中赏景, 那厢宾客陆续而来,渐渐坐满了整个园子。 沈庭差人点了点人数, 确保各家均到齐后,他清了清嗓子, 准备开席。 正欲张口, 却听外头有宦官高声喊道:“皇上驾到沈贵妃驾到四殿下驾到平襄公主驾到” 一连四声, 直喊得众人心中突突,园中顿时跪倒了一片,鸦雀无声。 侯夫人寿宴, 沈贵妃回来为母亲祝寿倒是没错, 而皇上跟着一起来, 兴许是因着沈贵妃受宠的缘由, 倒也说的过去, 却不知这四殿下和平襄公主闹得是哪一出四殿下还能说是念沈云初这个伴读的旧,或者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想拉拢沈家, 可这平襄公主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一时之间,皇上、宠妃、最受宠的皇子和公主齐聚西平侯府,令众人惶恐之余却又暗暗庆幸沈家如此受宠,幸好平日里没有得罪。 “都平身吧。大家不必如此拘束, 今日是侯夫人的寿宴,还是为侯夫人祝寿为主。”傅玄礼道。 “是。”众人一齐起身应道。 沈云初看着前头站着的这一群,不禁蹙了蹙眉。 这么大阵仗到底是想干什么西平侯府也没有受宠至此吧 “云初, 来。”沈云初循声望去, 便见沈娟笑着冲她招手。 她赶忙上前, 跪拜道:“云初给皇上、贵妃娘娘、殿下、公主请安。” 沈娟一边将她搀扶起来,一边嗔怪:“你这孩子,这么守规矩做什么都不像一家人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快让姐姐看看。” 沈云初顺势站起身来,随后向后退了半步,作揖道:“娘娘,规矩不可废。” 她已经十五了,在外人眼中,她是男儿郎,是沈娟的弟弟,自然是要避嫌地。 “几年过去了,云初是愈发懂事了,”傅玄礼笑着夸赞,“若是家远有你一半懂事,朕就放心了。” “父皇,您又嫌弃儿臣了。总是夸云初好,不如让云初给你做儿子得了。”傅家远道。 “这要是真的,那朕岂不是每日都得笑醒”傅玄礼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一股凉意从尾骨上升,顺着脊柱,直窜天灵盖。沈云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俯身道:“云初不敢。” 刹那间,整个园子落针可闻,仿佛凝结了一般。 半晌,方才听见上首傅玄礼爽朗的笑声:“你这孩子,这么害怕做甚朕不过是和家远说笑罢了。快起来吧。” 悬着的一口气瞬间送了下来,沈云初缓缓吐出,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似都在方才给抽尽了,后背已布满一层冷汗。 抿了抿唇,沈云初谢恩后站了起来,面庞已然带上了笑意:“云初才疏学浅,可不敢有此等痴心妄想。” “什么时候开席啊本公主都饿了。”平襄突然开口。 沈云初看了她一眼,有些许诧异。 平襄这是在为她解僵局 “现在就开席,公主殿下莫要着急。”沈庭笑道,赶忙招呼仆从们上菜。 沈云初也入了席,她看着右手旁空着的位置,心中一惊,赶忙问隔着空位的楚墨洵:“刘家还没到" “是啊,”楚墨洵也蹙起了眉头,“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圣上都已经到了,他们居然还” 沈云初蹙眉抿唇,心中暗暗祈祷着他们不要再来了,毕竟不来还可以找理由推脱,可若是来了,却比傅玄礼还晚,那可就 “别担心了,他们家近日颇受圣上青睐,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了,圣上不会怪罪的。”楚墨洵安慰她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眉心却并未舒展:“嗯,但愿吧。” 上首的位置,傅玄礼问沈庭道:“怎么不见沈四少爷此次成祁关一役,他可是立了大功啊。” “劳您叨念,平筠前几日感染了风寒,高烧不断,便在屋中歇着了。”沈思答道。 “这么严重回头我让御医来给他瞧瞧,他可是咱们文央的大功臣,不能有半分差池。”傅玄礼道。 “哪里哪里,他不过是沾了大殿下的光罢了。这小子皮实,过几日定然大好,您不必如此费心。” 傅玄礼看着他,轻笑道:“沈思,你这儿子不像你,比你强。” “长江后浪推前浪,”沈思笑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这杯,给您赔罪。” 他说的是当年辞官一事,在场众人皆知。 沈思有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又十分惜才,因而当初沈思辞官之事他百般挽留,却奈何沈思心意已决,只得随了他的意。 傅玄礼受了他这一杯酒,随后道:“这半天了也不见来个节目,沈庭,这可是你夫人的寿宴,就这么敷衍” “哪能啊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皇上您发话呢。”沈庭一边说着,一边招手示意仆从。 丝竹渐起,舞女缓缓行至戏台之上,众人边吃边看着,好不尽兴。 舞蹈过后,戏班子又上来演了一出满床笏,最后,便是季舜凌。 “说书先生”傅玄礼微微讶然,“这是谁出的主意” 的确,寿宴时请说书先生,在文央实属不多见。 “是云初请来的。”沈庭答道。 “倒是新鲜。” 季舜凌身着长袍,坐在台上,倏地拍了一下醒木,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傅玄礼起初面带笑意,听着听着,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圣上鲜少喜形于色,这是众人皆知的。而此刻,无一人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 “沈云初,你给朕过来。”傅玄礼开口,淡淡道。 沈云初心中快速盘算了一番,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她缓缓起身,平稳地走上前去,面上还带了一丝笑意:“不知皇上唤云初所为何事” “这说书先生,你请的”傅玄礼眯了眯双眼。 “正是。” “啪”傅玄礼将杯盏直接掷向她,果酒飞溅,顺着鬓角滑落,在她衣衫上留下一道道酒渍。 “你可知,他在说些什么”傅玄礼语气阴沉。 “他在说此次成祁关一役。”沈云初答道。 “他哪来如此详细的”傅玄礼话没说完,可在场诸位都是人精,瞬间便懂了后半句的意思。 “云初不知。”沈云初俯身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凉意便顺至整个头颅。 “你不知你请来的人,你不知” “皇上,是我。” 沈云初脊柱蓦地一僵,余光便瞧见身旁的地面上多了一片绛紫衣角。 “是你什么”傅玄礼蹙眉。 “是我” 沈开言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个宦官快步跑了过来,对着傅玄礼道:“皇上,兵部尚书携家人来了。” 傅玄礼怒气微敛,不再看下头跪着的两人,点头道:“快请进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纳侧妃 跪在下首的沈云初心中一惊, 没想到她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刘家现在才来, 也不知傅玄礼心中会作何感想。 那通报的宦官应了一声,连忙又跑回去,不一会儿, 便将刘家人引了进来。 傅玄礼看着走在最后的刘清懿, 嘴角挂上笑意。他站起身,看着下面一头雾水的人们, 话却是对林海韵说的:“今日, 朕想借着侯夫人寿宴的名义宣布一件喜事,不知侯夫人可否介意?” 林海韵正担心着沈云初和沈开言, 哪里敢说什么话, 连连摇头道:“不介意,自然是不介意的。” 傅玄礼满意地点了点头, 示意刘清懿走上前来, 随后才道:“这件喜事, 不是朕的, 而是四皇子的。”说着,便微微抬了抬手。 一旁有宦官打开了明黄的圣旨,拿捏着装腔的嗓音:“临安刘氏清懿接旨。” 刘家人一齐跪下, 刘清懿跪在最前头, 面色微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贤王年已十七, 适婚之龄, 兹闻兵部尚书刘承鑫之女刘清懿钟灵毓秀, 秀外慧中,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刘氏与皇四子贤王实乃郎才女貌,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刘氏许配贤王为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嗓音穿破层层人群,响彻在整个园中,盘旋着,久久未曾停歇。 “臣女接旨。”声音娉娉泠泠,似莺儿般婉转动人。 “谢主隆恩。”刘家人一齐道。 “谢父皇。”傅家远跪在了刘清懿身旁,行礼道。 傅玄礼笑着,又开始对二人叮嘱着些什么。 耳畔余音不绝,沈云初跪在地上,膝头和额角被早春地面浸得一片寒凉,是钻心彻骨地疼。 身侧绛紫衣袍稍稍往她这边移了移,沈云初余光瞧着,贝齿倏然紧紧咬上下唇,如鲠在喉。 他如此颖悟绝伦,各行各业无所不通,是今年科举必定的状元,更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暗卫指挥使他如此这般为了她得罪傅玄礼,又是何苦呢?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的人纷纷落坐,傅玄礼这才看向下头二人,蹙眉道:“怎么还跪在这儿?” 话中带着的嫌意溢于言表,使得下首两人仍不敢动。 “朕今日心情好,看在贵妃的面上,便不与你们计较了,起来吧。” “谢皇上。”两人齐声应道。 沈云初先是直起身来,只觉腰肢一阵酸痛,她僵了一僵,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得亏她这么多年来没落下习武,不然跪了这许久,这副身子恐怕早就受不住了。 凌乱发丝垂下,干涸的暗红酒渍在脸庞和衣衫上格外醒目,额角和下半段衣裳印着鲜明的灰迹。沈云初薄唇轻抿,看向一旁坐着的傅家远,只见他身着锦衣华服,周身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俊美面庞上洋溢着尚未消散的喜色。而坐在帘布后的刘清懿更是一直微垂着头,随被帘布挡着,可却仍能隐约瞧出那温婉淡雅之美。 沈云初倏尔笑了,面上酒渍泛起些许折皱。她忍住腰上巨痛,缓缓躬身作揖:“云初给贤王殿下道喜了,您二位当真是才子佳人,般配得很。” 东风轻拂,使她本就凌乱的发丝愈发杂乱,沾着酒渍的白净面庞在乌发间若隐若现,分外凄冷。 傅家远没有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语气平平:“多谢。” “云初。”沈开言见她身子微晃,赶忙一把扶住她的腰,撑着她站直。 贺喜过后,沈云初没有再去看那二人,而是转向傅玄礼,声音沉稳清冷:“陛下,今日之事,实属云初之过。是云初识人不清,未曾想那季舜凌竟做出此等事情,云初甘愿领罚。” “此事”傅玄礼还未说完,便听沈娟轻唤打断道:“皇上。” 静了一瞬,傅玄礼这才继续道:“此事你虽有错,但主要罪责还是在那说书的。把那说书的交由东厂审理,你便当是买个教训,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往后切忌轻信他人。” 沈云初再次跪下,因着疼痛的缘故行动缓慢:“谢皇上宽恕。您教训的是,云初确是时常轻信他人,以往都没在意,总想着以诚信待人。今日这事,云初一定铭记在心,时时警醒着,再不会做这轻信之事。” “嗒——”银质筷子从傅家远手中滑落,发出一声轻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沈云初那,唯有平襄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无事,手滑罢。”傅家远垂下眼睑,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嗯,”上首正中的傅玄礼点头,“起来吧。你是好孩子,往后也是要做大事的,这些可都要记牢。” 打一巴掌,再给点甜头,傅玄礼这招玩儿得炉火纯青。 按理说,起初他本就可以只责罚季舜凌,可他却先是将沈云初——西平侯唯一的嫡子——给打压了一番,以此来表示他公私分明,即便自己喜欢沈云初,喜欢到想让她做皇子,可犯了错,他一样是要罚的。并且,他们皇室几人同临沈家,众人事后必定巴结,他为了防止朝堂上一边倒的局势,便也顺势用这招挫了沈家的锐气。 而现下,他先是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听沈贵妃的话,又夸赞沈云初是要做大师的人,众人心中便自然警醒,虽说沈云初犯了错,可并不代表沈家失势,沈家还是原来的那个沈家。 如此一来,众人对待沈家的态度,既不会因圣上亲临而巴结谄媚,亦不会因沈云初犯错而嘲讽打压。 沈云初心中明白,傅玄礼此举远不止做给众人看那么简单。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敲打侯府——不论是荣华富贵,抑或是跌入深渊,都不过是他翻手覆手间顷刻的事罢了。 沈云初暗暗吁了一口气。 也好,这般敲打一下,也能让圣上心中安定几分。 她深深地伏下身子,恭恭敬敬,甚至有几分畏惧在其中:“谨遵陛下教诲,云初定不敢忘。” 傅玄礼点了点头:“行了,你们二人赶紧下去用膳吧。” 沈开言和沈云初自是又谢了一番恩,这才走了下去。 “香芸,陪我下去更衣。”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沈云初疲惫地闭了闭眼,轻声道。 香芸眼眶微红,却不敢多言,只是从沈开言手中接过她,扶着她道:“是,奴婢这就陪您回去。” 丝竹声再次响起,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曲子,可此时听着却只觉讽刺万分。 今日可是她母亲的生辰寿宴啊。傅玄礼即便是想敲打,换个日子不行吗?偏要在这个时候给沈家难堪 事到如今,沈云初心里早已明白,这事从傅家远主动说要把战报交给季舜凌时,就已经是个局了。亏得她还以为他是想分辨他们的身份,到头来,人家却根本没将他们的身份看在眼里,只是为了能讨自己父皇的开心罢了。 也是,对于他们身份的疑虑,何需绕如此一大圈?直接丢去锦衣卫暗卫审一番不就是了,还是让父皇高兴更重要。 回到清竹院,沈云初直接挣开香芸的搀扶,径直扑向床榻,用被褥将自己裹在其中。 “少爷”香芸看着面色发白的她,心疼地唤道。 “无碍,”沈云初气若游丝,“快去备热水灌汤婆子,还有姜汤。” “奴婢这就去。”香芸应道。 “只放生姜,不许放红糖。”沈云初又叮嘱了一句。 “少爷,这不行,您跪了这么久,早就凉气入体” “不许放,”沈云初蹙眉,冷汗直冒,“今日府中人多眼杂,若是被有心人知道红糖来了我的院子,免不得要多想。只放生姜,那还可以说是我跪了许久,染了寒气。” 香芸无法,只得应了下来。 沈云初紧咬着下唇,将被褥又捂紧了一些。 她葵水到访,方才跪了那许久,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全靠练武的底子强撑着。此时脑中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钝痛,好似全被匕首绞过了一般。 不一会儿,香芸便端着姜汤和汤婆子来了。还未开口,便听沈云初道:“香芸,东西放下吧,你出去。” 香芸讶然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床榻边还站了一人。 不敢多话,她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冲那人匆匆行了一礼,随后便快步走了出去,将门关严实。 沈云初弯起手臂,想要将自己撑起来,却没想到肩头一软,便又躺了回去。那人的手伸了过来,似要扶她起来,却在将将触到她衣袖时被她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重新用力将身子立起来,沈云初靠着床头,拿起姜汤一口喝下。辛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刺得她整个人精神一痛,霎时清明了几分。 放下碗,拿起汤婆子捂在小腹,她这才抬起头看向来人,眉毛微挑,声音喜怒难辨:“殿王爷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傅家远望着她,淡淡道。 沈云初笑了笑:“那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侧妃可比我好看多了。” “今日之事”后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今日?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也是云初母亲的生辰,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沈云初依旧笑着。 傅家远垂在身侧的双手微颤,却没有再言语。 “王爷还请回吧。”她下了逐客令。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他看着她,语气状似平稳,其下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我想问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沈云初心中暗道。 将枕头竖起在床头,沈云初重新靠了上去,笑道:“是有点想问的。云初记得王爷的封地是在临安吧?这倒是好,刘侧妃本就是临安人士,当真是天赐的缘分。” 在文央,皇子三岁封亲王时,除了封号以外,受宠的皇子还会得到封地c亲兵一万以上人马c文相武相各一,以及封地的驻军指挥权。 显然,傅家远便是受宠的那个,还是盛宠。他不仅有封地,这封地还是富庶繁华的临安城,亲兵更是高达一万八千人马。 “去了临安,可就无诏不得出了。”傅玄礼一字一顿道。 “西子和西子湖,您都有了,还出来做甚?这外头哪里比得上临安那般似天上人间?”沈云初笑得真诚,仿佛是真心恭贺。 顿了顿,她又玩笑道:“若是这位西子您看腻了,江南水乡最是养人,那些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姣美,您看着挑不就是了?” “那若是我既不喜那西子,也不爱那西子湖呢?”傅家远直直地望进她眼中。 沈云初回望过去,静了一瞬,方才答道:“这就是王爷您的不对了,做人可不能如贪心。” 傅家远轻笑了一下:“贪心?我不过是不想要这些罢了。” “那您想要什么呢?王爷,您要知道‘想要’这个词本身,便已经是贪心了,”沈云初淡淡道,“更何况,现下您有美人相伴,又有美景在侧,身份尊贵,临安那等富庶之地也不会缺税收。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您都占齐全了,您居然还谈‘想要’?王爷,人要知足,知足方能常乐。”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您该回去了,若是你我二人一起消失久了,难免会惹得旁人怀疑。云初还要更衣,您便先行回席上吧。” 傅家远看着她,张了张口,终是道出了一句:“今日之事,抱歉再会。” 说完,他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屋外的暖阳涌进来,将他的背影照得有几分不真切。木门合上的瞬间,身影消失,徒留一室的寂静。 再会,却不知下次相会,究竟是几时。 有封地的亲王无诏不得出,这是祖训,亦是公认的规矩。 沈云初看着床榻便那只空了的瓷碗,碗底还留着一层薄薄的姜汤,神色晦暗不明。 他临走前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沉重得令她有几分窒息。 摇了摇头,她没有再去想,转而唤香芸进来伺候自己更衣。 暗蓝色圆领袍衫加身,又用清水净了面,重新梳好发髻,沈云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再不会有半分瓜葛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杏榜 阳春四月, 杏花白中透着淡粉,挂满枝头。 林海韵一大早便去了家庙, 又是诵经又是烧香的,跪了一个时辰, 这才又回到祥安居。 甫一进门,她便瞧见沈云初坐在屋中,正与沈庭讲话。 几步走上前,她安慰道:“云初啊,你别担心, 我一早就叫人去放榜处等着了, 铁定一得了消息便能瞧见。” 沈云初笑着点了点头:“我不担心,母亲也别太紧张。” “就是说, 反正云初还小,这次亦不过是去历练历练罢了。”沈庭也附和道。 话虽是如此,可林海韵这心中的石头却总是悬着, 她瞧着眼前有说有笑吃早膳的二人, 心中禁不住便有了几分怨气。 又不是她科举, 她在这里提心吊胆的, 正主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用过早膳后, 沈云初告别了父母, 遣回了香芸, 独自一人在园中散着步, 分外悠闲, 仿若根本没有意识到今天是杏榜放榜的日子似的。 “你倒是悠闲, 我看伯母早都坐立不安了。” 沈云初回过头,唇角微弯:“四哥病了这许久,瞧着气色,是大好了?” “是大好了。”沈平筠笑着点头。 从成祁关回来后,沈平筠在锦衣卫中也是直升两级,成了北镇抚司正五品的千户。 于他的年龄和资历而言,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沈云初瞧着飞扬的杏花瓣,出声问道:“我想跟四哥打听个事儿。” “你说。”沈平筠扬了扬下颔。 “那个说书先生,姓季的那位,”沈云初转头看向他,“四哥可有什么消息。” 沈平筠面上笑容一淡,随后才道:“皇上不是说了吗?交由东厂审理。” 沈云初定定地看着他,唇边带笑,眸色却是淡淡:“四哥当云初傻吗?东厂只管侦缉抓人,审理还是得移交你们北镇抚司吧?” “我在家中躺了许久,云初觉得我会知晓这些事?”沈平筠挑了挑眉。 沈云初不语。 她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了。 四年前,即便傅家远聪慧过人,她也只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罢了。可如今,她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孩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四年前,她看沈平筠就是一个普通孩子,可如今眼前的这位,却已然是上过阵c杀过敌,成了北镇抚司的千户。而她,也再不能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了。 唯一没有变的恐怕就是沈开言了。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这位三哥的才智都叫人经不住胆寒。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沈平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沈云初看了他一瞬,答非所问:“四哥伤得不轻吧?” 沈平筠挑眉,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猜出来:“你如何知晓的?” 微微垂下眼睑,她轻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眼眶已有些泛红:“四哥,对不起,云初现在才猜到。” 沈平筠回来之时,沈开言不让她靠近,之后他便声称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的总是不好,也一直不让人去探望。更奇的是,她从未见家中有给他看病的郎中来过。 种种迹象都分外可疑,只是她彼时正忙着和傅家远周旋,一边还得仔细瞧着邱素兰和季舜凌,竟连如此明显的细节都没有发现。 眨了眨眼睛,她笑道:“四哥,云初不管你们究竟在做甚,也不管成祁关一役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初只想让你好好的,也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 当初的少年郎早已长大,他有自己的想法与抱负,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终是会离她愈来愈远。 就像沈平筠开始对她有戒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像傅家远 沈云初抬起头,望着灿烂春光,神情淡淡道:“贤王殿下与侧妃是今日动身吧?” “是,现下应该出城了。” 沈云初伸手接住一瓣杏花,她本就白皙,此时那朵娇小花朵落在掌中,竟有几分融为一体的幻象似的。笑了笑,她轻声吟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什么?”沈平筠没听清楚。 未闻回音,便听老远处有小厮叫道:“五少爷!五少爷!哎哟我的少爷啊,您在这儿呢?大爷正唤您去祥安居呢,您会试考了第五名呐!” “第五名?”沈云初没说什么,沈平筠倒是先叫了起来,“你们没看错吧?” “怎么会!”那小厮兴奋道,“咱们好几个人看了好几次,错不了!” 沈云初弯了弯唇角。虽说早就知道自己不会落榜,可临了真榜上有名,还如此靠前,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欢喜。 “三少爷考得如何?”沈云初压下心中的喜悦问道。 哪曾想,那小厮的眼神竟更亮了几分:“三少爷是会元呢!” 沈云初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声:“非人哉。” 可不是吗?他乡试的时候便是亚元,差点就成了解元。如今更是直接拿了个会元,瞧着这殿试是要往一甲奔了啊。当然,三少爷乡试没拿成解元的原因倒不是技不如人,而是因为风寒发热。 没错,这人风寒发热去参加乡试,还在一众才子间碾压四方,拿了个亚元回来。 有时候,沈云初是真想把他脑子扒开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那我叫你留意的兵部尚书四子,还有翰林院学士次子,你可看到了?”沈云初又问道。 “都在榜上看见了,刘四少爷是第二十,楚二少爷是三十八。” 听见两人的消息,沈云初心中既替他们上榜高兴,又为自己考得比他们好而更加高兴,毕竟他们三人也算是师出同门,沈云初还比他们小。满意地点了点头,沈云初跟那小厮道:“行了,去清竹院领赏吧。” “哎,谢五少爷。”那小厮喜气洋洋地应着,撒丫子便跑没影了。 “云初,恭喜啊,”沈云初回过头,便见沈平筠笑着道,“走吧,我同你一道去祥安居。” 两人结伴而行,一同走进祥安居,便瞧见一家人都齐聚一堂。 家里一下出了两位贡士,一位还是会元,另一位年仅十五便排到了第五,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了。 “云初啊”张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云初安慰地笑了笑:“祖母。” “哎,真是我沈家的好孩子。”张氏道。 紧接着,王氏和林海韵也都红着眼过来与她说道,沈云初也都仔细听着,安抚着两人的情绪。 “行了,别再说了,看人云初耳朵都快生茧子了。”沈思过来将王氏拉开。 没了王氏的阻挡,沈云初便看见身前位置上坐着的沈庭。她上前去,微微垂首,唤道:“父亲。” 沈庭轻叹一声,竟也是红了眼眶:“孩子啊你受苦了。” 闻言,沈云初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哎,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还都哭上了?快不许哭了。”张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帕递给云初。 沈云初接过,可那眼泪却是越擦越涌。 最后,还是沈平筠看不过去,便将她拽出来送回了清竹院。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哭上了?”沈平筠叹气。 “无妨,就是太高兴了,”沈云初笑着,“多谢四哥送我回来,你伤势刚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沈平筠也没有逞强,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他走后,沈云初嘴边的笑意却是再也出不来了。 说实在的,她与沈庭的接触并不算多,可兴许是父女连心,他的一句话,便让她再也控制不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傅家远有,沈平筠有,沈开言有她,自然也有。 而唯一不同的就是,不论他们的道路是什么,他们都一定会有其他人的陪伴,可她的路,却注定是独自一人的,永远不可能有其他人。 这一点,从她出生时被女扮男装起,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受苦了。 短短的三个字,其中包含的,却是沈庭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亏欠。 身为女儿身,却小心翼翼地扮了那么多年男子,其中的惊险沈云初虽然从未对家人提起,可并不代表没有。 科举,仕途这两个字,个中辛酸,其中凶险,沈庭作为一个过来人,自是有切身体会。他定然知道,连男人都不一定能在这波诡云谲之中站稳脚跟,沈云初一个仅仅十五的女孩,没有人会于她同行,她也不会敢跟任何人同行,又会背负些什么?沈庭不敢想。 她这一生,任何女儿家会有的东西,都不会有。 她不会有自己的郎君,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不会有自己的家庭。 唇角微微勾起,沈云初推开了窗棂,看着院中的翠竹,听着竹叶沙沙。 苦吗?是苦的。可相较于上世经历的一切,却也不算什么。 她不后悔,一点也不。她甚至万分感谢老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体会到有父母关爱c有兄弟姐妹照料的感觉。 她从心底想要守护这个家,从心底想要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他们都走了,都渐渐远去。 孤独吗?是孤独的。 可那有怎样呢?这一世,本来就是老天施舍给她至高的奖赏了,她不该如此贪心的。 就像她对傅家远说的那样,人要知足,知足方能常乐。 抬头看着窗外杏花荡漾的四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就想起了前世去过一回的西子湖。 美景在侧,佳人相伴 沈云初心中蓦然就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堵意。 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将窗棂缓缓关上。 人啊,总是劝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但真到了自己身上,可就做不到如此洒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被赶出京城 官道上,一行车队匀速平稳地向前驶去。 傅家远靠车帘坐着, 眼睑微垂着, 似是在闭目养神。而坐在他对面的, 便是那新纳的侧妃, 刘清懿。 要说这刘清懿, 温婉端庄,眉眼精致细腻得仿若古画中的泼墨山水, 瞧着并不惊艳, 可却无端令人觉得舒适——那是一种清秀文雅的美,颇有大家闺秀之感。 “王爷。”车厢外有人轻声唤道。 傅家远睁开眼,一对儿桃花眼看向刘清懿, 淡淡道:“我下去一趟, 你身子不适, 便在车上等我吧。” “王爷去吧。”刘清懿淡笑着点了点头。 待傅家远走后, 刘清懿垂下眼睑, 笑容却是又深了几分。 前日大婚, 她却不知怎的就突来了葵水,这洞房自然是也没入成。本以为王爷定会嫌弃疏远她, 却没想到竟还如此照看她的身体。 这厢刘清懿在车中暗自欣喜, 下了车的傅家远面色却无半分笑意。 “何事?”他低头看着身前行礼的人。 来人身着飞鱼服,配绣春刀。傅家远没叫他起来,他自然便只能跪着回话:“属下方才得了消息, 说是那日在西平侯府中的说书先生, 在北镇抚司的狱中被劫走了。” “被人劫走了?”傅家远冷笑, “北镇抚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那人顿了顿,随后双手奉上一样东西,低着头道:“这是在那说书先生先前待的牢房里发现的。” 傅家远静静地盯了那物什一瞬,随后伸手拿了起来。 “范良。”声音喜怒难辨。 “属下在。”范良俯了俯身子。 傅家远摩挲着手中的物什道:“此事,不要宣扬出去,也不要再管了,留给北镇抚司自己去查吧。” “王爷!”范良猛地抬头看向他,惊呼道。 傅家远将手中的东西收好,这才低头看向他:“以后不要再随意来找我,我现在是无诏不得出临安的贤王,京城之事与我再无瓜葛。” 范良沉默许久,最终却只得深深行了一礼。 “好了,回吧。”傅家远轻叹。 “是。”范良闷声应下,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傅家远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重新将那物什拿了出来——那是沈云初常带的玉佩,是沈家家传的,他记得十分清楚。 可这些事,如今与他又有和干系呢? 全京城的人都说他是最受宠的皇子,然而,正是他这个最受宠的皇子,却从十五开始便被他的父皇催着纳妃。 为何?还不是想将他尽早从京城赶出去? 他手握锦衣卫暗卫,这份差事是先帝驾鹤前,亲自嘱托傅玄礼一定要交由他来干的,有着先帝遗旨,傅玄礼就是想收也收不回去。而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又有净云大师做师父,指点中更是变得文武双全。看着他一日一日长大,傅玄礼心中的担忧便也更甚,夜里怕是根本就睡不好觉。 所幸的是,他这个“最受宠皇子”的名头也并非空穴来风。傅玄礼怕他是怕矣,可却还是不忍伤他。只得先从净云大师那里寻到师兄沈开言,让沈开言作为暗卫指挥使来镇住他这个副指挥使。等他到了年龄,便又不停寻找合适的女子催婚,看着是慈父的一番爱子之情,可实则却是借此来让他顺理成章地出京城,顺道便放下暗卫中的各种事物,徒留一个副指挥使的虚衔罢了。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纳个侧妃罢了,名头叫得好听,可也不过是妾室。而文央皇子历来只有娶妻后再称王c移居封地的先例,这纳了侧妃便出来的,他是头一个。 傅家远看着手中的玉佩,通透白净,雕工精湛,实属上上之佳。 他一走,暗卫的所有势力便都会落到沈开言头上。沈开言是个比他还聪明的人,且还不是皇子,没了这层亲缘关系,傅玄礼自然更加忌惮。就算不谈这暗中的势力,仅凭沈家摆在明面上的,太傅c贵妃c左都督之妻c北镇抚司千户c外加两个铁定能中进士的人,光这些就足够傅玄礼留意的了。 所以,才会有侯夫人寿宴时的那一幕。 傅家远轻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收入怀中,紧贴着心口。 他是害怕的。他怕自己走了以后,便没人再会护着她,没人再会照看着西平侯府。虽说沈家人各个不凡,可在皇权之下,也只得俯首称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知道傅玄礼一直十分忌惮沈家,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敲打一番。 若是想让沈家平稳,一是要稳住傅玄礼,二是要让沈家人自己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并不容乐观。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所以他从沈云初从国子监出来后便在谋划此事。待谋划得差不多了,便先去应下了要纳妃,给傅玄礼一颗定心丸,这样他才有心思去敲打沈家。 这一路走来,天晓得他整日在沈云初面前假装疑神疑鬼,假装得有多幸苦。 就她那点身世,他早都了解的底都不剩。就连她是女扮男装的这件事,都因沈开言醉酒失言而知晓了。若她当真同沧溟阁有什么瓜葛,他早便下令将她逮住了,还用那样辛苦的设计盘问? 自然,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会仅仅因为沈家或是沈云初就如此费心费力。若不是这其中对他的好处不少,他也没有这般闲。 “王爷,该起程了。”有仆从上前来,出声提醒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知道了。”随后,便跟着仆从回到了车上。 刘清懿见他上车,抬手从茶盏里倒了一杯茶水出来递给他:“王爷口渴了吧?” 伸手接过,傅家远笑着回道:“刚煮好的?” “是,妾身方才闲来无事,便煮了一壶。”刘清懿笑看着他。 傅家远轻抿了一口,入口清冽幽香,不禁奇道:“这是你煮的?” 刘清懿点了点头:“如何?” 傅家远又抿了一口,这才道:“先前都只是听闻,倒是没想到你茶艺当真如此之好。” 得了夸奖,刘清懿低头笑了笑,两颊有些许淡淡的绯红。 趁着傅家远品茶之际,她抬起眼睑悄悄观察,却不想竟使得两颊更热了几分。 当真是面如冠玉,貌比潘安。 说实在的,她一个兵部尚书之女,本身嫁给贤王做贤王妃也并不是不可。而若不是王爷,她嫁与寻常的大户人家,那自然是不必为妾的。因而,她知晓此事时在闺阁中哭了好几日,只觉委屈了自己。 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刘清懿只觉得,若是他不给自己名分,自己也是愿意跟着他的。毕竟,这样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哪家的女儿会不喜呢? 傅家远倒是没注意到对面的目光。他喝完茶水后,便将茶盏放下,沉思了起来。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更不觉得自己是个圣人。 身为皇子,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宫中生活c朝廷事宜,若说对那把椅子没有半分心思,那绝对是胡话。 思及此处,傅家远便不由得赞叹先祖英明。似这种除嫡长子外,其余皇子娶妻后一律前往封地的规矩,着实是能打消人不少歪心思。毕竟,就拿他来说,封地在临安,临安到京城,相距足足两千里左右,传信都不方便,更何况做其他事呢? 可他从不是那等轻易放弃之人,甚至于他而言,这样的困境到还更增添了几分乐趣。 若是他能在千里之外的小小一城中,便将京城搅和得不安宁那该是何种快意? “王爷在想些什么?” 被打扰了思绪,傅家远心中自然不耐,面上却不动半分声色道:“在想到了临安后,有什么好地方是能同你一起去悄悄的。” 闻言,刘清懿禁不住又低下了头,却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小声问道:“那王爷可想到了?” “正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傅家远回道,语气中带着的几分随意,却没有被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给听出来。 只见对面的姑娘已经开始欣喜地罗列了起来:“西子湖是一定要去的,妾身还想去雷峰塔瞧瞧雷峰夕照,还有灵隐寺里头的”她倏然顿了顿,随后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三生石。” “嗯,”傅家远点了点头,“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回头跟陈吉说就是,他都会安排的。” “多谢王爷。”刘清懿嘴上应着,心里却有几分不适,想着原来他不准备亲自操办此事。可再转念一寻思,她的郎君是贤王殿下,初到封地自然也有一摊子事要料理,怕是腾不出空来筹划这些闲杂事的,能记着她就已经不错了。这么想着,心情便又愉悦了许多。 这边安抚完了刘清懿,傅家远便接着方才所想,再次寻思了起来,而刘清懿也乖巧地没再打扰。 “陈吉。”静默之中,傅家远突然撩开车帘唤道。 “奴才在,王爷您有什么吩咐?”陈吉本就守在车帘外跟着车队走,此时傅家远一召唤,自然马上便能凑上来。 “这附近有没有茶肆之类可以歇息一下的地方?”傅家远问道。 陈吉为难地看了看周遭景致,苦着脸指了指周围道:“王爷,您看这除了脚下这条路,就只剩树了,这上哪里去找茶肆给您啊?” 傅家远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圈,也觉得自己是有几分强人所难了。 想了想,他道:“罢了,就先走着吧,等到了有人气的地方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殿试 这边傅家远一行还未到临安, 京城里头却是已将所有贡士聚到一起, 在保和殿中复试过了。 复试毕。四月二十一日, 便是殿试的日子。 沈云初起床时,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由香芸伺候着洗漱过后,她便前去祥安居用早膳, 却见沈开言已然同沈思c沈庭和林海韵一道坐在了桌前。 向几人问了安后,沈云初又笑着冲沈开言道:“三哥起的倒是比我还早。” 自寿宴那日过后,沈云初便再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这阵子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昨夜有些事儿忙活到后半夜,便也没睡。”沈开言淡笑着回道。 沈云初却是瞪大了眼睛, 惊讶道:“没睡?这三哥,今日可是殿试啊!” 一旁几人听了也是纷纷蹙眉。虽说沈开言聪慧过人, 可毕竟也是人, 又不是铁打的,这精力总是会耗光的。 “无妨,不过殿试罢了, 撑一撑就好了。”沈开言风轻云淡的回答倒显得其他几人大惊小怪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 心道眼前这位就算闭着眼睛作文章怕也是能中进士的,也无需担忧。 “多吃点, 吃饱了有力气,”林海韵见两人都吃的不多,忙给两人盘中夹了不少东西, “可别到时候饿着了。” “哎, 也别吃太多, 七分饱即可,不然容易头昏。”沈庭在一旁拦着。 林海韵这才作罢。 临行前,沈庭也有些放心不下,又仔细叮嘱道“云初别紧张,你会试考中第五,殿试自然是不会差的,放下心便好开言也是,会元都做过了,殿试也不必担忧。” “都知道的。”两人点了点头应下。 见气氛有些许沉重,将将起身赶来的沈平筠在一旁调笑道:“不用担心,你俩最次也就是落到三甲去。若是一时失手没中,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一次呗。” “混小子,”沈思笑骂了一声,“就云初和开言,还能中不了二甲?怕是一甲都能包下两个来。” 两人的话语令大家都笑了起来,沈云初道:“我嘛,能中个二甲前头就满意了。倒是三哥,不知熬了一夜可还能中一甲?” “那倒是得好好叫你瞧瞧三哥的本事了,区区一夜休息还能难得倒你三哥不成?”沈开言笑着回。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沈庭却突然轻叹了一声,抚了抚沈云初的发端:“云初,为父真的不想让你这样早卷进这些事情,可” “父亲不必说了,”沈云初打断了他,“一切都是云初自己心甘情愿的。” 她眼神坚定,眸中泛着晶亮。 天仍旧是墨一般的黑,没有一丝亮色。两人上了马车后,车夫便摸黑驾车向着皇宫驶去。 沈云初看着帘外的漆黑,却依然没有放松。 殿试,能来参加的都是各地最才华横溢的大才子,大家皆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厮杀至京城的。 沈开言见她不说话,轻声道:“不怕。” 沈云初转头看他,不知怎的,不安的心神便被抚平了几分,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了宫门口,一下车,沈云初便瞧见了楚墨洵与刘清扬。可这三人却没怎么说话,只是笑着点头问好,显然都有几分紧张。 又等了一会儿,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这才有宦官来将这一众贡士领进了宫内。 前几日复试之时众人便已来过一回,可现下再次入宫,除去似沈云初这般常入宫的之外,却还是不得不感叹这连绵宫殿的宏伟磅礴之气。 殿试只考策问,所有贡士自黎明入,历经点名c散卷c赞拜c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日暮交卷。 沈云初跪在桌案前,看着眼前的策题,只觉得一阵好笑。 真是撞上大运了。 策题很长,足有千字。除去那些之乎者也的话,大致意思就是问文央三军有何不足,该如何改进。 沈云初抬头看向周围,只见基本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只有少数人仍然从容——她c沈开言c刘清扬,还有个别其他几个贡士。 沈开言本就是暗卫指挥使,这些事总归也都懂些。他看书杂,又是净云弟子,再加上那非人哉的脑子和不喜形于色,沈云初自然觉得他淡定异常。而刘清扬,身为兵部尚书之子,从小对战事c兵法等自然也是耳濡目染,心中也不在怕的。 说来好笑,往年殿试即便考策问也不会考这些题目,总归逃不出四书五经,可现下却是直接跳脱了出来,端看这帮书生思维与平日积累。 沈云初倒也是猜出了几分傅玄礼的意思。这位陛下怕是除夕夜那天气狠了,着实没想到文央泱泱大国居然被小小清源愚弄至此,这才有了这番决定。毕竟,四书五经再多也都是纸上的道理,可科举是为国家挑选人才,而国家真正需要的人才是需要有实干的。 不过,这可就难到这帮才子了。 难到又能如何?走到殿试的人也都是实力不俗的,兵书之类的,似孙子兵法那等自然也是看过的,略一愣怔,便都赶忙凭着印象纷纷写了起来。 如此一来,便只剩沈云初了。 沈开言余光瞥过她,见她仍未动笔,心中不禁暗暗有几分焦急。 他急着,可被急的人却是丝毫不惧的,只是心中没来由地想笑。 世间流传着一句话,说西辰三军英勇善战c纪律严明,无一不是精兵。可却没有人知道,这般骁勇的精兵背后,究竟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 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皆是出自沈云初之手,耗费了她大量的神思与精力,这才将整只军队带成了这副样子。 却没想到,这般的经历,现下居然要用在邻国的科举考试之中。 摇了摇头,沈云初笑着提起了笔,开始打起了草稿。 虽说统领三军她在行,可总也不能明着在文章里将文央三军骂得一无是处吧?再者,若是皇上和诸位阅卷大臣看到她对带兵颇有建树,恐怕又得疑神疑鬼了。 至此,沈云初决定从细节入手,又小至大,含蓄而又不失锋利地点出一些问题。 她先是将大致的框架在草稿纸上写了下来,随后又记下一些易忘的细节,随后才开始将文章誊到答卷上。 科举之中,字迹端正十分重要。因而沈云初也不图快,单图一笔一划写得有棱有角。 到了午时,便有人进来送了吃食。沈云初就着汤草草将馒头咽下肚,便又开始写了起来。 日头一点一点移着,逐渐西斜,直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时,殿中的最后一根香也落尽了灰烬。 将考卷交掉,众人便又沉默着出了大殿,由宦官引着出了皇宫。 “感觉如何?”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笑着点头:“还不错,三哥呢?可曾犯困?” “倒是没有,”沈开言亦笑道,“我瞧着你迟迟不下笔,原还有些担心,现下看来也是不必的了。” “云初心中有数。” “这便好,”沈开言点了点头,“快些走吧,早些回家,早些报信。” 沈云初点头,跟上了他的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状元郎 “皇上, 诸位大人已经候在殿外了。” 大殿之中烛影摇晃, 傅玄礼端坐在上首, 正在批阅奏折。闻言他将狼毫笔放下,点了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由于今年科举楚墨洵也有参加,为了避嫌, 其父翰林院学士便没有插手此次科举的一切事物,皆由侍读学士兼礼部侍郎苏子庆负责。 苏子庆将选出来的十份试卷递给傅玄礼,随后便候在了一旁。 “沈云初是探花?”傅玄礼突然出声。 “是。”苏子庆回道。 傅玄礼蹙眉读着她的文章,半晌,方才道:“这样的文章, 为何只给了探花?” 为何只给了探花?此话一出,苏子庆只觉得自己脊背微微发凉。 都给探花了难道还不够吗? 稍稍定神, 他垂手回道:“沈云初文采奕奕, 思维敏捷,所作策问着实是此次殿试中的上佳之作,只是臣等念她年纪尚小, 便拿不准主意。” 一时间, 大殿中便没了声息。 食指轻叩着桌面,傅玄礼发话道:“既是上佳之作, 那便不能埋没了。” 众人一惊,照皇上这意思,给沈云初探花都是埋没了? 傅玄礼笑了笑, 重新提笔, 便开始改起了名字来。 翌日清晨, 便是传胪大典。 众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众贡士穿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依照会试名次立于百官之后。 “皇上驾到——”一声声回荡在殿前。众人齐齐下跪,行三跪九叩。 礼毕,那鸿胪寺官便开始宣制:“宣启五年四月,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过后,便是传唱名次,一甲三人传唱三次,由鸿胪寺官引着出班,分别就御道左c右后c左后跪。剩余二甲三甲,皆只传唱一次,且不引出班。 当“第一甲第一名沈云初”九字从鸿胪寺官口中道出时,沈云初整个人都懵了。还是来引她出班的鸿胪寺官叫了几声,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到御道偏左处跪了下来。 沈云初跪着,整个人都在颤,却一不是因为冷,而是不可置信。 她居然是状元! 紧接着便听那鸿胪寺官继续传唱“第一甲第二名沈开言”“第一甲第三名刘清扬”再之后便是传唱进士和同进士了。 文武百官听着,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沈家这二位是一气儿把状元和榜眼全包了。 直到唱毕,沈云初又混沌地同所有进士一道行了三跪九叩,这便有礼部官员捧着金榜,出了午门,沈云初又在混沌中领着众进士,同王公百官一道出宫,前去东长安门外观榜。 “可以啊,沈状元。”一出宫,刘清扬便上来恭贺道。 沈云初瞅着眼前的皇榜,看着其上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名字,依旧觉得不真切。 “我怎么就是状元了呢?不该啊!”她喃喃自语着。 “喂,”楚墨洵凑了过来,他中了进士第三十二名,现下也是喜气洋洋的,“你是高兴傻了吧?瞧见没,头上第一个,沈云初。” 沈云初喉头滚了滚,仍旧没说话。 状元她才不过十五,就成了状元 “云初,云初。” 沈云初回头,见是沈开言,她便问道:“三哥有何事?” 沈开言指了指一旁的顺天府尹。沈云初顺着看过去,便瞧见了他手里的绸花和身后的骏马。 是了,还得游街。 凭心而论,沈云初对此是有些抵触的,总觉得这有点像看耍猴的。 可谁让自己成了状元郎呢? 沈云初叹了一声,由着顺天府尹为她戴上绸花,随后骑上了马,行在最前列。 “呀,状元郎生得可真俊啊!”甫一出场,便听见了众人惊呼。 “快瞧快瞧,瞧后头的榜眼和探花郎。” “哇!都好俊呐!”又是一阵感叹。 伴随着感叹而来的,便是劈头盖脸的花朵c手绢,甚至瓜果点心。 不论是众人的目光,还是这满天飞“雨”,都令沈云初极为不适。她抿唇坐在马上,任那些物什砸过来,却是一个也不接,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灾难”。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沈云初满心以为回到府中便安生了,却只见到了一群围在门外的人。 揉了揉眉心,她看向沈开言,却见他倒是依旧嘴角含笑。 “三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沈云初哭丧着脸。 沈开言掀开车帘看了看,随后正色道:“翻墙。” “啊?”沈云初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这会是自己三哥说出的话。 “走吧。”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端,沈开言一个闪身便溜进了西平侯府旁的小巷众。 沈云初无法,只得赶忙跟在他身后。 绕到侯府后头,沈开言率先一个纵身轻巧地跃上了墙头,随后回身看向下头的沈云初,伸出了手。 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足尖轻点,亦到了墙头上。 两人在墙头上并排坐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打量的神色。 毕竟,这是两人第一回见到对方的武功。 “你是如何” 沈开言没问完,沈云初却早已会意,便搬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在国子监的时候有一位交好的朋友,武功极好,我便跟着他练。” 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理由,漏洞太多。只是她既不想说,沈开言也懒得挑明,只是点了点头道:“快走吧,一家子人应该都等着咱们呢。” 沈云初应了一声,两人便一起跃下了墙头。 到了祥安居,果见一家人都齐聚。沈姀吟率先跑了过来,抱着沈云初的大腿道:“五哥,方才母亲带着我去看游街了,你骑马在头一个呢!” 一句话,便使得整个祥安居内充满了欢笑。 沈庭看着眼前的二人,此时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毕竟,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过谁家中有同时出现状元与榜眼的。方才传胪大典时他位列百官前头,听着鸿胪寺官传唱,便觉得一阵恍惚。 “父亲。”两人行到沈庭面前,行礼唤道。 沈庭看着,微微的点了下头,却仍是未言语。 气氛瞬时便有些凝结。一旁张氏见了,免不得便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喜的事情还如此” “母亲,”沈庭唤了张氏一声,打断了她,随后又对沈思道,“你我二人同他们讲讲吧。” 沈思点了点头,神色也是有几分凝重。 沈开言和沈云初跟着他们二人去了沈庭的书房,留下其他人在祥安居中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还不高兴?”王氏抱着呦呦问道。 林海韵摇了摇头,心中却也是有几分不安宁的。 一甲名次都是皇帝钦定的,而沈家现下同时出现状元和榜眼 兴许,真的未必是好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杭州府 沈云初跟着前面的三人, 最后一个进了沈庭的书房。 将门关严实, 她转身和沈开言并排站着, 心中寻思着眼前二位会讲些什么。 沈庭看着他们,开口道:“我们沈家打建国起就有了爵位,几代传到现在, 家底也是愈发丰厚。现今朝堂局势” 顿了顿,他方才道:“不容乐观。” “你们可知朝堂□□有几派?”沈庭问道,眼睛却看向了沈开言。 “总的是有四派,”沈开言回答,“一派是内阁为首的文官, 一派是督察院为首的言官,一派是五军都督府为首的武官, 剩下一派是司礼监为首的宦官。” 沈云初听后, 摸了摸鼻子,却没有吭声。 谁不知道是这四派啊听名字就知道不一样了,文官c言官c武官c宦官, 能是一伙的吗? 却听沈庭道:“不错, 只是大体上看着是这么分,然而内里却不同。这四派间会有混合, 四派内也会有不和。” “这么分,你们看好了。”沈庭说着拿起了笔,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内阁首辅c六部c大理寺。 内阁次辅c六科c督察院。 五军都督府各自为立。 司礼监与东厂c锦衣卫。 “大致就是这样, ”沈庭放下笔, “这四派互相制衡, 但亦可合为一体或拆解。譬如内阁和司礼监就是对立,锦衣卫和东厂也常有摩擦,各个机构内部自己的党羽纷争也不会少,还有各个地方官员。不过大体上就是这样。” 沈云初蹙了蹙眉,问道:“那咱们家是哪一派的呢?” 无外乎她会有这样的疑问,毕竟沈庭担的太傅一职只是加衔,完全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 沈庭曾是内阁首辅,然十年前却已身体不佳为由欲要辞官,可傅玄礼不准,只让他辞去了首辅的衔,仍然挂着太傅这一加衔,早朝等议事时也常要问他的看法。 至于这个身体不佳,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只是沈家怕自己势力过大而被皇帝忌惮罢了。 “你觉得咱们家是哪一派?”一直沉默着的沈思突然开口,笑问道。 “父亲曾是内阁首辅,叔父曾是大理寺丞,姐夫又是左都督这还着实是不好说。”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 “咱们家不属于任何一派,却也同时属于每一个派系。”沈思靠在椅子上,唇角的笑容透出几分运筹帷幄之感。 沈云初蹙眉:“不知叔父是何意?” 沈思和沈庭相视一笑,沈庭微微点头,示意沈思来讲。 “你们父亲虽说现在只是个太傅,不再身处内阁。不过,这看似不对付的内阁首辅和次辅均是他的门生,左都督是他女婿,现在平筠又是北镇抚司千户。挑明了讲,满朝的文臣言官中,有三成都是你们父亲的门生。不仅首辅和次辅,像左督御史c右佥督御史c大理寺少卿c户部侍郎c工部尚书c六科给事中里头也有不少还有一些,你们往后会慢慢知晓的。” 沈云初听着,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简直就是门生遍布朝野啊难怪傅玄礼一天到晚看他们家不顺眼,她要是皇上,铁定会因着这样的势力夜夜难寐。 “如今你二人一个中了状元,一个中了榜眼。在我和你们叔父看来,并非是一件好事。殿试名次是皇上给的,皇上此举意欲何为,我们暂且猜不透彻。但你们要记住,行事一定要小心。”沈庭神色凝重道。 “是。”沈云初与沈开言躬身行礼。 “行了,都回去吧。”沈庭摆了摆手。 出了沈庭的书房,沈云初抬头看向沈开言,问道:“三哥,父亲知不知道你是” 知不知道你是暗卫指挥使? 沈开言摇了摇头:“应当是不知道的。” “那你觉得皇上究竟是想做甚?”沈云初蹙眉。 沈家势力如此之大,傅玄礼必定是十分忌惮的,可他对此做出的回应却是不停地将沈家捧上一个更高的位置。 难不成是想将沈家捧到顶峰,然后再狠狠摔下来?可照着沈家现在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早已在各个部门都扎了根,想要扳倒这棵树已然很不易了,若是再让它的根深一些,那岂不是更难了? “圣意哪里是这般好揣测的?”沈开言笑着回道。 沈云初看着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早有看法,却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你啊,不要想这么多。过几日翰林院修撰的职就该授下来了,你好生担着就是了,不会有事的。”沈开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端。 沈云初微微往旁边一侧,避开了他的手:“说的好像三哥你不会去翰林院担职似的,你不也得去做编修吗?” “这是自然啊。”沈开言微微垂下眼睑。 眉头微蹙,沈云初只觉得他今日说不出的怪异。顿了顿,她告辞道:“三哥回去歇着吧,我也回清竹院了。” 沈开言这才抬眸看向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今日的天气有些不好,乌压的云朵团着红日,将暖光挡了个干净。迎面的风中夹杂着湿气,潮意满满。 沈云初回到清竹院,就着香芸打来的水洗了洗手,随后便呆坐在屋中,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说来好笑,她此生所做所学基本都是为了考科举,现下中了状元,一时间便闲散了下来,十分无聊。 “少爷,少爷!”香芸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连门都不敲了?”沈云初蹙眉呵斥道。 香芸却没有理会她的话:“您快别坐着了,赶紧去前堂吧。宫里头的圣旨来了!” 沈云初赶忙起身,匆匆理了一下着装后便赶往前堂。 这方才刚说完傅玄礼居心叵测,现下圣旨便到了,也不知是不是 抿了抿唇,她不再细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赶着。 到了前堂,便听那公公道:“沈云初听旨。” 沈云初赶忙跪在了前列。 明黄的圣旨在头顶展开,宦官尖细的嗓音落下来,似一根根银针一般,直直地刺入头骨。 身后有人捅了捅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高举,身子匍匐,高声道:“谢皇上隆恩。臣领旨。” 轻飘的圣旨落在手中,却压的她胳膊一颤,险些没有撑住。 待宣旨的太监走后,沈云初将圣旨握在手中,脑中一片空白。 “云初。”沈庭走过来,唤了她一声。 “哎。”沈云初应道,却仍旧看着手中的那一片明黄。 身体倏然前倾,她被身侧的林海韵揽进了怀中。 只听林海韵哭道:“好孩子,别怕,咱不去。让你父亲去求皇上,这官咱们不做了,就在府里待着。” “母亲说笑了,”沈云初伸手轻轻将她推开,“圣旨都来了,云初还能不去吗?” 她转头看向沈庭,笑道:“原先若是做修撰,还只有从六品。现下成了杭州府知府,这可是就是正四品了。” 沈庭看着她,没有说话。 地方上的正四品和中枢翰林院的从六品,能是一样的吗? 叹了一口气,沈庭道:“云初,你若是不想去,为父现在便进宫面圣。” “去,怎么能不去呢?杭州多好的地方,那可是临安城,有山有水好风光。”沈云初笑着道。 “不行!”林海韵哭道,“去了地方上,谁知道几时才能归家?你才不过十五啊!在中枢即便是从六品,可出了事总有你父亲照应着。去了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你父亲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 林海韵虽是妇人,却十分清楚朝堂上的状况。诚然,沈庭的门生确是遍布朝野,可多在中枢。即便是在地方上的,也多是在北直隶等地。 “无妨,您别担心,”沈云初压下心中的颤抖,安慰道,“您瞧,皇上说了,云初不仅仅是去做杭州府知府的,还要兼任贤王幕下文相。想必陛下是怕殿下在临安无人照应,想着云初与殿下相熟,便过去帮衬着。” “那也不行!你往后” “母亲,”沈云初打断她,双目直直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皇上已经下旨了,云初也已经领旨了。” 泪花在林海韵眸中再次泛起,身侧有侍女递来帕子,她接过擦了擦,再次开口:“若是去了那,便只剩你一人了啊,孩子。” “云初不怕。”沈云初唇角微弯。 “可是我怕,”林海韵红着眼眶,“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娘亲。云初娘亲已经对不起你了,娘亲只求你此生能平平安安的,不想让你再陷入任何纷乱。” 眼圈倏的一烫,声音便染上了几分鼻音:“云初从未怨过您与父亲,云初甚至十分庆幸您二位当初的决定,让云初能考科举c入仕途至于纷争,人生在世,不论身份为何,都会染上纷争。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置身于尘世之外。云初懂您的心思,只是退一步讲,若是今日父亲前去宫中面圣” 沈云初没有说完,在场众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静默之后,沈思开口道:“我这些年游山玩水的,在临安城中亦有宅院。若是云初去做了知府,我便同静岚一同去临安定居,也可以照应着云初。” 沈庭再次一叹,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沈庭一发话,这事便是定下来了。林海韵侧过头去,眼泪不停地向下掉落。 “地方不比中枢,事务更杂,你一定要谨言慎行,独善其身,切莫随波逐流。另外,既然兼了贤王幕下文相的职,就得担起来。”沈庭叮嘱道。 虽说沈庭为将话说明白,可沈云初却是听懂了的。 他这是要她多与傅家远走动。毕竟,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想帮她也很难,可傅家远就不同了。 再者,沈庭这话的意思似是有几分想扶持傅家远上位的意思在里头。 点了点头,沈云初郑重道:“父亲放心吧,云初都明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徐公公 傅玄礼给沈云初留出了一月光景作行前准备。 林海韵将身边的张嬷嬷和大丫鬟萃灵给了她, 只因她们是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仆从。临安城路途遥远,若是只带一个香芸过去伺候, 那定然是不妥的。可顾及沈云初是女儿身的缘故, 也只得从这些知情人中凑。 “少爷,您看这些还要带吗?”萃灵将一摞书放到了她面前, 多是一些幼时读的。 沈云初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道:“送去给六小姐吧,天天念叨着要读书识字。” “是。”萃灵应下后便着人去送书。 金灿日光穿过窗棂,洒在面前的宣纸上,使得其上的墨色更加显眼了几分。 是杭州府及浙江布政司的人员名单。 浙江布政司乃十三布政司之一,掌管十一府一散州七十五县,杭州府亦属其辖境范围, 而其办事衙门就在杭州府。 沈云初细细瞧着,不禁叹了口气。 这陶宣已做了五年的杭州府同知,本来这次知府致仕,肯定是能轮得到他的。可惜沈云初一去, 他便又得继续担着同知的职,连带着下头一群人亦均提不上来。 而她呢?不过区区十五,虽说是新科状元, 可却没有半分资历。这一上来便是知府, 底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若说傅玄礼不是故意的,沈云初打死也不信——这明摆了就是想看她被整个杭州府的人一同刁难。 “少爷, 六小姐来了。”香芸轻声道。 沈云初将桌上的纸张收好, 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五哥, ”沈姀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你是要同我们一起去临安吗?” “是啊,五哥去做知府。”沈云初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沈姀吟顿了顿,随后小声道,“五哥可不可以让父亲带上邱姨娘?” 沈云初一愣,问道:“叔父不让邱姨娘跟去?” 沈姀吟点了点头。 眉头微蹙,沈云初不知道沈思这是何意。 既是要在临安定居,那自然是要带着所有家眷去的,怎么就把邱素兰给落下了呢? “你可知叔父为何不带邱姨娘?”沈云初问。 沈姀吟低着头:“父亲说准备给姨娘一笔银子。” 这便是想将邱素兰给打发了。 可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想把她给打发了呢? “五哥,你去同父亲说说好不好?姨娘哭的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可父亲就是不同意。”沈姀吟摇着她的手恳求。 沈云初握了握她的手:“叔父也是五哥的长辈,这件事五哥也不好劝。” 沈姀吟哦了一声,低着头小声道:“呦呦知道了多谢五哥给呦呦的那些书。” 话毕,她便转身出了屋子。 沈云初瞧着,只觉得这事说不出的怪异。 说实在的,除了第一天见到她时有些失态外,邱素兰便再没出现过,也没有弄出什么事来。 起初,因着邱素兰和季舜凌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缘故,她原是以为叶付林有什么打算。可现在,这两人一个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狱,一个整日就在院子中足不出户,她派去看着邱素兰的人也说一切正常,实在不像是要有什么动作的样子。 可沧溟阁中人的结局通常只有两个,其一是犯了错被处死,其二是老了之后进入北新楼,负责沧溟阁的训练以及分析情报c任务分配。 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流落出两个人来呢?其中一个还是三大细作之一。这两人知道的东西加在一起,都快能动摇西辰的根基了。 抿了抿唇,沈云初只觉得自己两侧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 还是得叫人多留意着才行。 “王爷,这是妾身刚煲好的汤,还请王爷品尝。”刘清懿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其上有一只泛着瓷光的碗。 傅家远放下了手中的书,心中不禁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再来一次,他绝不挑一个年岁小的姑娘,着实是太多事了。 面上却仍是笑着接过:“辛苦你了。” 刘清懿瞬间笑得更灿烂了几分,她看着傅家远一勺勺喝着汤,正欲开口,却听门外有婢女通报:“王爷,徐公公求见。” 傅家远微微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宫中人的名字了。 将汤碗放下,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身后的刘清懿却唤道:“王爷,汤喝完再去吧。” “放那吧,回来再喝。”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 刘清懿看着那还剩了大半的汤,不禁撇了撇嘴。 “王爷。”见他走进来,徐公公躬身冲着他行礼。 “徐公公请起,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傅家远虚扶了一把,引着他坐了下来。 “是陛下让奴才来的。陛下说您初到封地,各方面打理起来都不方便,便赶紧给您定了文武两相。” “劳父皇惦记了,其实我这也不用什么人,”傅家远笑着道,“不知父皇定下的是” “都是您认识的,文相是新科状元沈云初,武相是原先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范良。” 傅家远挑了挑眉,装得滴水不漏:“沈云初中了状元?” 其实京中消息早就有人呈给他了,只是徐公公是傅玄礼的亲信,更是司礼监掌印提督,他不得不防。 “您还不知道啊?要说这沈五少爷方才十五,就已经中了状元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徐公公笑道。 “从前只知她聪慧,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能中状元,着实是厉害。”傅家远附和道。 “是啊,”徐公公应了一声,随后接着道,“沈云初现下是杭州府知府兼您幕下文相,范良是浙江都司杭州前卫指挥使。” 傅家远点了点头:“还劳烦您替我多谢父皇。” 徐公公点了点头:“既然旨意带到了,那奴才便先走了。还得赶紧回宫里头伺候着。” “您不在临安歇息几日?” “不歇了,这便回去。”徐公公摆了摆手。 “真是劳烦您了,这么点小事还亲自跑一趟”傅家远边说边将他送出了府邸。 徐公公走后,他回到书房,却见刘清懿正站在门边,委屈地看着他。 “王爷,您都不把汤喝完了再走。这汤凉了就没法喝了。” 傅家远揉了揉眉心,刚应付完徐公公,他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敷衍这位了。推开书房的门,他道:“没法喝就不喝了。还有你记住,以后不许随意进本王的书房。” 说完,不待她回话,便直接关上了门。 坐在椅子上,他这才开始思索方才徐公公的话。 范良暗里是锦衣卫暗卫,明面上则是锦衣卫从三品的指挥同知。现下看起来是成了正三品的杭州前卫指挥使,可却是明升暗降——毕竟锦衣卫是皇家亲卫,这可是杭州前卫不能比的。 不过,范良是他的人,傅玄礼自然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做锦衣卫指挥同知,此番被贬到临安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退一步讲,自己的人到了自己身边,还是个掌着兵权的衔,与他而言也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而让傅家远真正惊讶的是沈云初居然被丢到杭州府当知府来了。 这状元郎当知府,也算是文央史无前例的第一人了。 虽说猜不透傅玄礼究竟是何意,可不得不说,傅家远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一想到马上又能看见沈云初,傅家远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父皇圣明。他在心中暗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厌恶至极 “这就是临安城啊?”沈姀吟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两侧黑白相间的房屋好似是从水墨丹青中荡漾出的一般,回响着各种小摊贩的叫卖声。 “是啊, 这就是临安城。”沈云初回道。 马车先停在了沈思的宅邸门前, 沈云初送着几人进了府后便欲离开。 转过身,瞧见门廊上站着的人, 她嘴角的笑意收了几分。 “五少爷” 沈云初点了点头:“邱姨娘歇着吧,云初先走了。” 话毕,不等她回答,便径直出门上了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沈思说了什么,邱素兰最终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大人,咱们到府衙了。”车外的香芸出声提醒道。 沈云初伸手挑开车帘,下了马车。 午后的阳光有几分耀眼, 她先是轻轻闭了一闭,复又睁开看向府衙大门。 杭州府的一众官员已经齐齐候在了仪门前,为首一人却是熟悉的面孔。 沈云初心中暗叹,赶忙加紧上前两步, 行礼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上首那人却不动,只是调笑道:“沈知府好大的架子,叫我们一干人好等。” 我又没叫你来等, 谁让你没事儿找事儿?沈云初心中念叨。 嘴上却说:“路途遥远, 耽误了时辰,还望王爷恕罪。” 没再为难她, 傅家远道了声起来吧, 随后便着人去搬她的行囊。 “贤王府与杭州府毗邻, 你虽是知府,可也担着贤王府文相的职,还是住到本王那里去方便些。”傅家远看着她道。 沈云初一惊,赶忙道:“不用了,王爷。您也说了,云初是知府,自然是要住在府衙里的。想必平日里在府衙中待的日子也会多一些。” 傅家远盯了她一瞬,随后展颜,冲着搬行囊的人挥了挥手:“搬进府衙吧。” 沈云初站在他身后偷瞄着,不知这位爷今个儿又是犯的什么病。 “你们还不来跟知府大人介绍介绍?”傅家远眼风扫过旁边一众杭州府官员。 这不是您站那挡着呢吗?谁敢上去打搅啊?官员们有苦说不出。 “哎,不用了,”沈云初赶忙阻拦,“先进去再说吧。这当街站着怪不好的。” 傅家远回头看向她,笑着道:“行,那就听你的,都进去吧。” 一群人又乌泱泱进了大堂,随后便各自介绍了起来。 同知两人,陶宣c陈逸友。 通判三人,祝辛沉c李然c艾远。 推官一人,张桐需。 经历一人,张正。 知事一人,周天。 照磨一人,高英奇。 检校一人,王哲。 司狱一人,朱司维。 介绍完后,除了同知和通判,其余人便自行下去干活了。 毕竟,沈云初会长接触到的,也不会是他们。 “王爷,您看您这不回府歇歇吗?”沈云初侧头看过去。 “不着急。”傅家远坐在位置上笑道,丝毫没有要挪动的迹象。 沈云初揉了揉额角,只得道:“您是不着急。可是下官这要跟几位同僚谈谈杭州府的情况,您听着也无趣不是?” “怎么会无趣呢?”傅家远挑眉,“这好歹也是我的封地,我自然是要知晓这些事的。别管我了,你们谈你们的吧。” “大人,下官已经将所有的案牍都放置您书案上了,您可以先去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再来跟下官等来说就是。”陶宣道。 沈云初看向他,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一句话,就将她划出了他们的阵营之外,且颇有一番主人的姿态。 初来乍到,什么都还不熟悉,沈云初决定暂且不管他。点了点头,她道:“有劳你了,那你们便先回去做事吧,我自己去看看就好。” “大人,下官领您熟悉熟悉府衙吧?”陈逸友起身道。 沈云初刚想应下,却听一旁的傅家远道:“不必,本王来带她熟悉就好,你们赶紧回去干活吧。” 陈逸友愣了一愣,随后才躬身道:“是。” 五人走后,沈云初蹙眉看向傅家远:“王爷究竟是要做甚?” 傅家远笑了一下:“这不是你要参观府衙吗?我就来带你参观啊。” “您都没什么事儿做吗?”沈云初眉头蹙得更深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傅家远低着头,唇角弯着,带着说不出的一股讽刺之意。 沈云初抿了抿唇。 也是,他如今左右不过就是个被困封地的王爷罢了,确实是什么事都没有。 “走吧,”傅家远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衣袂,“带你来看看这杭州府。可别说,这江南富饶之地啊,就算是府衙都比北边来的好。” “那相较应天府呢?”沈云初有几分好奇。 傅家远随意地回道:“半斤八两吧。” 一路从大堂向后穿去,傅家远将每个屋子都介绍了一遍,沈云初全部细细地记在了心底。 “这清竹轩便是你日常办公之所,后堂偏东的院落是你起居之所。”傅家远道。 “清竹轩?倒是巧了。”沈云初笑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是巧,不过这里取的是清廉高洁之意。” 沈云初看了他一眼:“王爷,下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这么简单的寓意,哪里用得到你来讲给我听? “好好好,”傅家远笑着点头,“你厉害,十五便金榜题名,成了状元郎。” 说起这个,沈云初还是有几分骄傲的,因而虽说她只是笑着没应,可眼中的神采却多了几分神气。 “嗯,不仅是状元,还是文央头一个没做翰林,直接到地方上当知府的状元。”傅家远见她高兴,忍不住便又刺了一句。 沈云初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目光望向了清竹轩中的翠竹。 “是啊,一上来就是正四品大员,可是有几分受宠若惊呢。” 她没说假话。即便是地方官员,可毕竟也是正四品,这官她当得有几分心慌。 “受宠若惊?不是欣喜若狂?”傅家远望着她道。 沈云初嗟了一声,仍旧看着翠竹:“欣喜若狂?那可不能有。只要一想到来这会遇见您,下官便寝食难安。” “思念心切?”傅家远挑眉。 沈云初斜睨了他一眼,倏然莞尔:“厌恶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窃童案(捉虫) 此话一出, 傅家远便愣住了。 “你” “王爷还不回府吗?”沈云初倏然转头看向他, 打断道。 “我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不急。”傅家远笑着道。 沈云初微微挑眉,红唇轻弯:“您不急, 可是有人急啊。侧妃娘娘应当还等着您回去吧?” 傅家远一怔,随即笑道:“怎么?沈知府这么在意本王的侧妃意欲为何啊?” 沈云初哼笑一声, 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清竹轩。 书案上果然已经堆满了案牍, 沈云初走进看了看, 笑道:“陶宣倒也是心细, 全都分门别类放好了。” 话音未落, 她又抬起头:“王爷还是回去吧,云初改日有空了再登门拜访。” 她现在真的不是很想见他。 傅家远看了她一会儿, 最终低头一笑:“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先走了。” 沈云初躬身作揖:“恭送王爷。” 傅家远走后, 沈云初在桌案后坐了下来。 桌案临窗, 可以瞧见院中的一片翠绿,还有此起彼伏的竹海涛声。 伸手拿起一本,摊开后便是一股墨香扑鼻, 使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闲舒镇定。沈云初一页页本本地看着, 时不时提笔写些什么。 日头渐渐西斜,香芸进来提醒她用膳, 沈云初摆了摆手示意再等一会儿。 待到日落西山, 天边便只剩下一丝火红。沈云初抬头望了望, 伸手将桌案旁的窗棂向外推开。 微风习习, 带着翠竹清香,顺着竹叶滑进屋内。 贤王府的位置就在杭州府隔街,贤王府后院与西子湖毗邻,因而杭州府距离西子湖也不算远。此时清竹轩的窗开着,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渔人归家时的吆喝声。 轻轻吁了一口气,沈云初又从桌上摸了一册案牍,摊开来继续读着。 扫了两行字后,她不禁蹙了蹙眉。 这案牍中讲的是一个杭州府辖域内发生的一起失踪案——从三年前起,每过两个月便会有个孩童失踪。而官府之所以把这些失踪案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这些孩子失踪后,他们的床榻上都会出现三锭银子。 沈云初仔细读着,愈看愈觉得不对劲。 “大人,您还不用膳吗?”香芸又进来问道。 “嗯,”沈云初蹙着眉嗯了一声,随后缓缓地合上册子,站起了身,点头道,“用膳。” 从清竹轩走到东苑,一路上沈云初都在想着这个案子,却没有一点头绪。 推门进屋,饭菜已经被摆在了桌上,都是些简单地家常菜。沈云初坐在桌旁,拿起筷子夹菜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切身地认识到一点——她是真的离家千里之外了,而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大人,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府衙的厨子站在一旁等着她的评价。 “没有,很好。”沈云初笑了一下,多吃了几口。 “这就好,这就好。杭帮菜偏甜,小的想着您从京城来,肯定不太喜欢,就专程少放了些。”厨子笑得开怀,一边点头一边道。 “辛苦了。”沈云初笑道。 厨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辛苦。都是小的本职罢了。” 沈云初没再说话,开始吃了起来。 用完膳后,沈云初又回到清竹轩,将那悬案放到一边,先看起了其他的案牍。 “大人,您该歇息了,别伤着眼睛。”张嬷嬷来提醒道。 “我再看一会儿,嬷嬷不必担忧。”沈云初抬头看向她道,一对儿含露似的眉眼晕在暖黄烛光中,令张嬷嬷都有一丝的愣怔。 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小姐,只是风华气韵更胜。 她是林海韵的陪嫁丫鬟。林家是南方大族,林家人不仅学识颇丰,样貌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仿若天下之灵气都被这一家给汲取了一般。 而这其中,以林海韵为最,甚至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 张嬷嬷到林海韵身边做事时只有十岁,虽说是主仆,但也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林海韵一点点长大,一点点从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出落得似清水芙蓉般天然去雕饰。 林海韵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当年林海韵远嫁京城,这个中曲折不少。从南方小城一路走来,她一直都伴在其身边,林海韵做的所有事都看在了眼里。 “嬷嬷?”沈云初见她愣着不动,便出生唤道。 张嬷嬷垂下头,行了一礼道:“既然大人还需再看一会,那老奴便先下去了,大人要记得时辰。” “我知道了,您去吧。”沈云初说着,视线便又移回了手中的案牍册子上。 张嬷嬷又看了一眼那被光晕圈着的人,缓缓退了出去。 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张嬷嬷缓缓吁了一口气。 当年林海韵想要将沈云初扮成男儿,她本是极力阻止的,这欺君之罪如何使得?那道士的话又如何信得?再者,这女孩扮成男孩一生,个中牺牲酸苦,怕是不会少的。 可现在瞧见了沈云初的这副容貌,张嬷嬷心中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庆幸来。 当年小姐已经引来了这么多事,如今,若是少爷这副容貌放在一个女孩身上,那才是真不知道会收多少苦头。 女子貌美固然是好,可若是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在这个世道,绝非幸事。 “嬷嬷,大人还是不愿意歇息吗?”萃灵问道。 “这怎么行呀?这才第一天上任便这么熬,往后还不得怎么着呢。”香芸担忧道。 张嬷嬷摆手制止了她们:“你们别操心了,大人心里都有数。留一个人在这守着吧,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好赶紧送进去。” “是,那奴婢在这守着。”香芸道。 张嬷嬷点了点头,随后便同萃灵一道走了。 脖颈突然一凉,香芸回头,却只隐约瞧见一个黑影掠过。再定睛望去,却只余有墨墨夜色。 转头看回来,香芸瞧了瞧屋内,烛光从窗棂上糊着的纸处渗透出来,朦朦胧胧的,晕散开来。 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香芸摸了摸脖颈后,继续站在原地守着。 屋外夜色寂静,屋内紧绷无声。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人,神情没有一分波澜。 “你不意外吗?”来人挑了挑眉。 沈云初轻笑了一下:“有何意外?意外在这里看到您吗?” “不应该吗?”来人伸手拉出一把椅子放在书案前,用手掸了掸其上的灰尘,随后缓缓坐下。他抬眸看向沈云初,凤眼眼尾轻挑,含着几分戏谑。 沈云初低头轻笑一下,站起身来,躬身作揖:“下官见过督主大人。” “沈知府记性倒是不错。”孟朝瞧着她,唇角轻勾。 沈云初站直身子,依旧稍垂着头,闻言笑了一下:“不是云初记性好,是督主大人的风姿实在是一睹难忘。” “哟,”孟朝眉眼带笑,“瞧着这小小年纪的,倒是挺会说话?” “您过誉了,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云初微笑着道。 “不错,我就喜欢听会说话的人讲话。”孟朝向后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沈云初没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案牍。 “看了多少了?”孟朝出声问道。 “什么?”沈云初抬头,微微愕然。 孟朝冲着书案抬了抬下颔:“案牍。” “看了三成了。”沈云初回道。 “那应该看到窃童案了吧?就是那个,放几锭银子的那个。”孟朝伸手在书案上扒拉着,寻找着卷宗。 “嗯,这个,”他从一叠案牍底下翻出一本来,随后轻轻抛在沈云初面前,“应该看到了?” 沈云初不知他意欲为何,却仍是点头道:“是,下官已经看过了。” “说说你的想法吧,”不待沈云初回答,孟朝又蹙了蹙眉道,“你坐下,这么站着我脖颈累得慌。” “是。”沈云初应道,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以下官来看,这作案之人绝非等闲之人。”她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孟朝蹙眉:“这用你说?新科状元就是这个水平?殿试策题不是文央三军有和不足吗?你怎么写的?就这思辨分析能力也能拿状元?翰林院那帮考官干什么吃的?今年其他贡士都是白菜吗?居然让你这么个人当上了状元?”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直把沈云初给问得不明觉厉。 上回上回在沐风客栈见着时,眼前这位明明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难不成是转性了?还是像她一般,被他人的魂魄给穿了不成? 沈云初愈想愈离谱,愈想愈入迷,直接把眼前的孟朝给忽视了。 “原先在沐风客栈见着,本以为沈小少爷是个懂礼的,没想到却连话都不会回?”孟朝冷笑。 哦,提到了沐风客栈,看来没她想的那么复杂,应该只是多性罢了。 “下官不敢,只是您这么多问题下来,下官实在不知该先回答哪个,这才” 不待沈云初说完,孟朝打断道:“不知该先回哪个?听不出那一串都是在骂你的吗?只有问你想法的那句才是真的问题,哪曾想还没答上来?” “是下官愚钝了,还望督主大人息怒。”沈云初再次垂头,双手作揖,赔罪道。 “别废话,说想法,”孟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说,但我现下在问,你最好还是答一下。别想着对我隐瞒,你瞒不住我的。” 沈云初这才明白,孟朝只是不想同她这种无名小卒多费口舌罢了。 在沐风客栈时,他同傅家远二人话中藏话,笑里藏刀。他不是不会勾心斗角——身为东厂督主,这些人心之间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只是,像她这种级别的,还不够他分出精力来费神,便只要秉持着公事公办,单刀直入即可。 “是下官冒犯了,”沈云初再次赔罪,随后才道,“下官还未细想过这个案子,本是准备待明日之时再与同知等人商讨一番的,可既然督主大人先来问了,那下官便先来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顿了顿,她继续道:“依下官来看,这个案子着实是蹊跷,绝非普通的拐卖,毕竟没有人会在拐卖后放银子的。所以,此案的关键,就是那三锭银子。” 孟朝若有所思:“你是说查那银子的来路?这早就查过了,都是普通的银锭,没有摸查出什么线索。” “不,不是查银子的来路,”沈云初摇了摇头,正色道,“三锭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谁能出得起那么大一比钱呢?而这个地方,还是每两个月就需要几个孩童的地方。” 孟朝点了点头,看着她道:“继续。” “下官认为,还有一个排查的思路,就是分析这些丢失孩子的人家,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共性,或者说他们的孩子有没有什么共性。若是找出了这个规律,不仅能方便官府联想窃童者的身份,还可以让类似的家庭防患于未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二甲末名 “不错,”孟朝点了点头, 看着沈云初露出赞许的目光, “不愧是新科状元啊,瞧这小脑瓜活泛的。” 沈云初笑着咳嗽了两下。 眼前这位貌似方才还说她的思辨能力拿不了状元来着? “大人您谬赞了。”沈云初笑着拱了拱手。 “我可从不谬赞, 该夸的就夸,不该夸的就骂。”孟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半张脸沉浸在烛火摇曳之中, 一只眼瞳被映得眼波流转,另一只却是夜一般的深邃。 “那就多谢大人夸赞了。”沈云初看着他, 笑道。 孟朝点了点头,没有再讲话。他不言, 沈云初自然也不敢语,两人便这么无声对坐着, 气氛有几分诡异。 虽然嘴上说着不意外,可实际上,沈云初是真的意外极了。 眼前这位是谁啊?东厂督主,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在傅玄礼面前都是极为受宠的人, 不好好在京城待着, 跑到临安来做甚? “不知大人您来杭州府,是来视察的?”沈云初迟疑着开口。 孟朝笑了一下:“哟,终于是问出来了啊。” 右手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看着其上泛出的玉光, 语气中带着几分风轻云淡之感, 可却又莫名有些许阴冷:“不知沈知府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 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沈云初却是不惧,随着他的动作看着那上好的扳指,唇角微弯,笑道:“下官见识寡薄,还望您提点。” 孟朝挑眉看了她一眼,兴许是讶然于她的淡定自若,目光中居然暗含赞许。 重新低下头,孟朝继续道:“去年西夷来朝,同他们使臣交谈之时知晓了这句话。大概就是说啊,猫有九条命,很难死去。可有只猫儿好奇心极重,后来居然死了,就是死于这好奇心。以此来说明好奇心的可怕。” 沈云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您会西夷那边的官话?” 孟朝转着扳指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中颇有几分无语。 半晌,他倏然笑了一下,一对凤眼中霎时间迸出万千华色,竟是夺目耀眼得很。 “看来沈知府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器宇非凡的聪明人啊。”他轻飘飘落下一句。 连他的威胁都不怕,若不是太傻听不出来,便是已经气韵宽广到一定境界了。而沈云初很明显不可能属于前者,便只能是后者了。 “多谢夸奖。”沈云初笑道。 说的是“多谢夸奖”,而不是“谬赞”。 孟朝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记性也不错。后生可畏啊。” “不敢,下官不过区区杭州府知府罢了。” “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瞧着沈知府倒是必成大器啊,这内阁怕是迟早要有你的一席之位吧?” 沈云初不禁暗暗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啊?宫里的人都被传染了吗?一个比一个的喜欢恭维人。 此风不可长啊! “大人,这回下官就不得不说您谬赞了。下官着实没有这么大本事,亦只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为一方百姓谋福即可。”沈云初回道。 孟朝笑了一下道:“杭州府的这桩窃童案闹得过大,前任知府离任述职时向江南布政司郑重禀明了此案,布政司后来便直接上了折子给户部,户部又加急上给了内阁。” 沈云初听着,总结道:“所以您的意思是,皇上现在已经知晓了此案?” 孟朝点了点头:“皇上已经下旨,命杭州府加急彻查此事,由本督协同查办。” 说着,他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段配着黑牛角轴的多彩绸缎,扔给了沈云初。 沈云初大惊,连忙双手捧住,看向孟朝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这可是圣旨啊!这位督主居然就这么扔过来? “这么看我做甚?不就是个传话的物什吗?弄那么多繁复礼节的不嫌麻烦?纯属浪费时间。”孟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话沈云初可不敢接,只是细细地将圣旨放好,随后才抬头看向孟朝道:“那查这个案子,您有什么想法?” “我,你,陶宣,陈逸友,还有范良,就五个人,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另外,对外便说我是新来的同知。” “您?新新来的同知?”沈云初不禁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孟朝斜睨着她问。 “您本来也颇负盛名啊。”沈云初尝试着挑了个合适一点的词。 孟朝哼笑一声:“沈知府果真是文化人啊,这一个个词儿用的着实是妥当。” 顿了顿,他又道:“颇负盛名?你当等闲人都能识得我吗?除了中枢和布政司的一些人可能知道,其他人想见本督,够资格吗?” “是,您哪里是等闲之辈轻易见得的。”沈云初赶忙恭维道。 孟朝瞧了她一眼,笑得灿烂:“沈知府这自夸的方式也是颇为新颖啊。不错,夸人的同时把自个儿也给夸了,真是不错。” “哪里哪里,”沈云初只觉得跟这位讲话可以折寿一年,“下官见到您,那不过是巧合罢了,要么也是您有意为之,这可不是因为下官啊。” “行了,”孟朝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便早些歇下吧,明日我会来府衙的。我是此次科举二甲末名。” “您确定这样行的通?科举名次可不难查啊。”沈云初担忧道。 “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哪有那么好查?”孟朝不以为意。 “您也太小瞧江南才子了吧,这回进士里头可有不少都是江南的,可不得带回消息来吗?” “已经看过了,那几位都是在前头的,这回二甲末名是北直隶的,也回去做知县去了。”孟朝道。 沈云初看着他,静了一瞬后方才重新开口,小声道:“所以您这是哪门子二甲末名,居然能做上正五品的同知?您应当知道,人家正派二甲末名去做的知县是正七品的官,就算是传胪,若没有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分配到地方上也只能做从五品的知州。您这倒好,县和州都省了,直接就跳到府了?” 孟朝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状元出身在翰林院做的修撰,不也只是从六品吗?你看,你现在不也来做正四品的知府了?” 废话,那是翰林院!进入内阁的直接通道!沈云初心中暗骂。 孟朝自然也是知晓的。右手食指弯曲,骨节蹭了蹭眉梢,孟朝问道:“二甲末名做同知,很假吗?” “很假,”沈云初斩钉截铁,“就是个进士里头吊车尾的,再差一点都要掉到同进士去了。” “不是,”孟朝忿道,“你怎么能歧视人家呢?不就是个科举名次吗?怎么还鄙视起来了?” “您这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不过实事求是罢了。再者,退一步讲,下官是新科状元,只科举这一件事来讲,就算鄙视一下榜眼和探花都不足为过吧?” 沈云初嘴上说着,心里却高呼:三哥,清扬,云初没有鄙视你们啊! “哟,鄙视今年的榜眼和探花啊?你说,本督要是把这消息带回京城,沈开言和刘清扬会怎么对你?”孟朝戏谑道。 因着有之前沐风客栈的经历,所以沈云初对孟朝知晓她的亲友是谁并没有十分错愕。只是在心中稍稍提了点醒,告诉自己定要谨言慎行,毕竟这个东缉事厂着实是无孔不入。 “下官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您别当真。”虽说沈开言和刘清扬估计会一笑了之,可该给孟朝面子的地方,还是得给,毕竟人家可是东厂督主,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是?若是给傅玄礼吹吹耳边风,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只是,”沈云初又道,“这二甲末名做同知,着实是太勉强了些,估计陶宣和陈逸友当年都比这强许多。” “此事你不必担心了,”孟朝道,“现下也改不了了。左右今年科举授官本身就奇特,瞧瞧你这状元,没好好在中枢待着却跑来了地方,那我这二甲末名来做同知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这哪里一样啊虽说文央状元还未曾有过直接在地方做官的,可起码她这个“状元”的头衔还是配得上知府这个位置的,可二甲末名就 “瞧你那歧视的样子,二甲末名肚子里的墨水应该不是很多吧?这就好,免得我穿帮了。”孟朝道。 沈云初看着他,顿时无语凝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字条 思忖了一下,沈云初开口道:“这个有墨水与否, 不在于他是不是二甲末名, 而在于他跟谁比。” 孟朝是聪明人,此话一出, 他自然便知晓了沈云初是何意。 二甲末名与她相比自然是不足,可若是同常人比起来,那绝对是顶天的大才子。 换句话说, 每年如此多的人考科举,可十里八乡之中, 能出一个秀才都绝非易事。 “本督知道了,你早些休息。”说完, 孟朝便站起身来,欲要离开。 “大人您且慢, 下官还有一事相问,”沈云初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道,“您方才还提到了范良?” “不错,”孟朝点了点头, “有什么问题?” 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眸:“不知这范良是何许人也?” 孟朝定定地看了她一瞬, 方才笑问道:“你不知道?” 沈云初回看向他:“您觉得云初应该知道?” 孟朝又笑了一下,这才说:“你是贤王幕下文相,居然不知道贤王幕下武相是何人?” 沈云初微微讶然。 孟朝继续道:“他原先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这才调任杭州前卫指挥使, 兼贤王幕下武相。” “这样啊, 多谢大人提点。”沈云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孟朝没再说话, 直接便向外走去。 “恭送督主大人。”沈云初躬身作揖。 夜色愈发浓重,好似干涸的墨凝结住了一般,闷沉郁结。 范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锦衣卫暗卫? “大人,您还在吗?”屋外,香芸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沈云初高声回道,“有事儿进来说。” 香芸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她道:“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总感觉好像有人来了,脖颈发凉,已经两次了呢!” 沈云初知晓应当是孟朝,便笑道:“别瞎寻思,没有的事儿。” 瞅了瞅窗外的天色,她又道:“已经这样晚了走吧,回东苑歇息了,也省的你站在外头瞎想。” 香芸高兴地应了一声,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出了清竹轩。 回到东苑卧房,沈云初将人全部遣了出去,独自一人进了净室沐浴。 “啪嗒——”窗缘突然一动,一个纸卷便掉了进来。沈云初脱衣服的手一顿,快速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对方选择如此隐秘而又保险的方式传信,本就是不希望提前被发现身份。因而,沈云初对人跑了倒也没什么愤怒,只是轻轻将窗重新关好,随后躬身捡起了地上的纸卷。 纸卷上寥寥数字,标了时间c地点,还有署名——季舜凌。 季舜凌?他不应该被关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才对吗? 回头看了一眼净室中央盛满热水的木盆,沈云初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重新推开窗户,纵身跃入了黑暗之中。 沈云初身法轻盈,在临安各户人家的房顶上跳跃着,最终落在了一个偏僻而又萧条的院子前。 “咚咚咚”轻轻叩了几下门扉,静候着答音。 “吱呀——”门应声而开,沈云初顿了一顿,下意识地往内张望了两下,这才警惕着走了两步。 缓缓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江芷书开始打量起屋内的摆设。 突然,只见她猛地回身,皓腕翻转,伸手抄起桌上杯盏便向着门口掷了过去。 “叮——”只听院中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响起,一个人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方才听到那人笑了一声:“沈知府好功夫。” 沈云初垂下眼睑,心中愈发没底,却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那人走近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下官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个位置,便来了。”沈云初如实答道。 “字条呢?”那人将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张开,似能将人网在其中一般。 沈云初从怀中取出字条,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中。 那人接过,就着院中月光瞧了瞧,没有言语。 “王爷,属下都搜过了,没发现什么。” 沈云初循声望去,便见范良站在院中,双手作揖,回禀道。 “怎么能什么都没发现呢?”傅家远似笑非笑地扫了沈云初一眼,“这不是找到了沈大人吗?” 沈云初一惊,赶忙行了一礼。 “季舜凌约你做甚?”傅家远伸手将她扶起来,问道。 “下官也不知道。本是准备沐浴的,结果这纸卷就从窗户缝里被塞进来了。”沈云初垂着眼睑,将胳膊从他手里挣出来,盯着地面道。 傅家远一蹙眉:“你沐浴之时都不上窗锁的吗?” 这便是比较私密的问题了,没必要答他。故而沈云初只是低着头,继续盯着地面。 “你一介女正四品官员,沐浴时连窗锁都不知道上,像什么样子?”傅家远蹙着眉斥道。 沈云初并不想跟他过多地讨论此事,只得应道:“是,您教训的是,下官往后一定记得锁窗。” “就是说嘛,你模样也不差,状元游街时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难保没有什么人惦记着来看几眼。”傅家远说道。 沈云初敷衍地点了点头:“那倒不必担忧,只要您不来串门,应该是没什么人要看下官的。” 此话一出,后头站着的范良瞬间抬起了头,看着沈云初的目光中有几分惊愕。 “沈云初!”傅家远低吼了一声。 “哎。”沈云初微笑着回道。 “说什么胡话呢!” “那还请王爷您日后无事不要随意踏足府衙才好,下官等忙的很,着实是没什么功夫应付您的。”沈云初直直地望着他道。 傅家远双眸一眯,语气便冷了几分:“本王看你是活腻歪了。” “您是王爷,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沈云初却丝毫不惧,仍是直接回道。 傅家远不禁蹙眉:“你今日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沈云初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无事。” 话音未落,她又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下官今日言语中多有冒犯,还望王爷责罚。” “抽风吧你?”傅家远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这样啊?刚才还字字带着忿忿,现下又态度好得莫名,还主动要求责罚? 沈云初心中却是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季舜凌这张字条着实是蹊跷,而现下傅家远又在这儿,甚至范良都跟了来,这事情便更加复杂了。而她本身同季舜凌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傅家远劈头一句“季舜凌约你做甚”更是直接昭显了他的怀疑。她若是想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择出去,便只能想法子让傅家远转移注意力,所以才会在回答时故意提到“沐浴”c“从窗户缝里被塞进来”等言语。 “赶紧起来。”傅家远道。 “您不治下官以下犯上的罪,下官是决不会起来的。”沈云初说着,便要俯身冲着他磕头。 “你给本王起来。”傅家远沉声道。 沈云初没动。 下一瞬,肩膀倏然一痛,沈云初整个人便被提了起来。 傅家远看着,倏然笑了:“你不是要惩罚吗?那便罚你同本王走一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看男子沐浴 沈云初心下一沉,没想到他还真的想好了。 走一趟?能走去哪?不过就是再去一次锦衣卫暗卫大牢罢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 抬步跟上了傅家远。 罢了, 不就是暗卫大牢吗?她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 傅家远在前头走着, 时不时向后看几眼,以确定她是否跟上了。 “你轻功如何?”傅家远突然问道。 “还不错。”沈云初回道。 “不早说。”傅家远嘟囔了一声,随后便窜上了一旁的房顶。 沈云初心道您也没问呐, 连忙也跃上了房顶,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跑跃着, 傅家远最终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府邸,沈云初讶然道:“王爷” 还未说完, 傅家远便捂住了她的双唇,闪身将她带上一旁一棵树的树梢:“小点声。” 沈云初不禁蹙眉, 猜不透傅家远这是想要做甚。 眼前的这座府邸,分明就是沈思的那处宅院。而这棵树的位置恰巧在府邸院墙之外,可以看清院中所有景象。 傅家远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低醇嗓音从耳后传来,带着几丝微潮的热气。 微微侧身避开, 沈云初双目盯着院落, 没有回答。 少顷,便见那正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推开,两个人便径直走了出来。 ——沈思和季舜凌。 沈云初大惊,再想到莫名其妙被沈思带回西平侯府的邱素兰, 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连忙愈发仔细地望着。 只见两人站在院中笑谈了几句后, 季舜凌便从沈思府邸内走出,而沈思则在看着他出门后回了正房。 见季舜凌出来了,沈云初和傅家远默契的同时放缓气息,以防季舜凌发现。 却不知为何,在季舜凌准备离开的那一刻,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藏身的这棵树,复又回过头,转身走了。 沈云初见他看过来,却没有半丝惊慌。只是伸手拽住了傅家远衣袖,怕他有什么躲避的动作而打草惊蛇了。沧冥阁的人都有一个习惯——会察看自己周围所有可能藏了人的地方。因而,若是季舜凌没有看过来,那她才会觉得奇怪。 傅家远见季舜凌已走远,便先行跳到了一旁的屋瓦上,见没有异常,才示意沈云初过来。 季舜凌在地上走,两人便在瓦片上跟着。可奇怪的是,季舜凌并没有往人群聚集的闹市走,而是往城郊方向。 “难道他要出城?”傅家远蹙眉,在沈云初耳边低语。 “下官不知。”沈云初摇了摇头。 “你叔父同他如此熟络,你居然不知?”傅家远斜睨着她,哼笑道。 沈云初没回答,她知道傅家远不过是调笑几句罢了,若是他当真怀疑她,那便不会带她来了。 一路跟着季舜凌,他们最后到达的地方,却是方才季舜凌字条上约见沈云初的那个宅院。 “倒是奇了”傅家远看向沈云初,“来见你的?”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住在这吧。” 沈云初说着便要跳下屋顶,却被傅家远一把拽住后领:“去哪?” “自然是去见他,”沈云初道,“见了之后,问问不就都明白了。” “你倒是不怕自己会一去不复返?”傅家远冷笑。 “这不是还有王爷您吗?要是您见下官没出来,还望您行行好,带人进去救一下下官。”沈云初弯着唇角打趣儿道。 傅家远却蹙了眉,缓缓松开拽着她衣领的手:“你是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季舜凌是被人从北镇抚司大狱里劫出去的,范良去调查的时候,还发现了你的玉佩。”傅家远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来拎到沈云初眼前。 沈云初接过,细细地瞧了一番:“确实是下官的,秋闱回来后便丢了。” “谁能接触到你这块玉佩?”傅家远问道。 “这种物什,只有侍从可以接触到。”沈云初答道。 傅家远没再问下去,而是道:“那你回去好生查查自己的人吧。” “是。”沈云初应下了。 “不过”思索了一番,沈云初又开口,“不知王爷为何会在这?又如何得知季舜凌与我叔父有来往?” 傅家远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你想不想看看季舜凌现下在做甚,之后再决定是否进去找他?” 沈云初不明所以,却仍是点了点头。虽说她对这个不是很好奇,可既然眼前这位爷开口了,那她区区知府又如何有拒绝的权力呢? 抿了抿唇,沈云初道:“可是您准备怎么看呢?捅窗纸吗?依季舜凌的功夫,可能还没捅破就先被他发现了。” 傅家远笑着摇了摇头。 沈云初挑眉,有些许惊讶:“不捅窗户纸?那您是准备揭瓦片吗?那声音可是会更响的啊,届时那咱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那个院子。” 傅家远笑了笑:“没事,我们不进院子,我们去听墙角。” “听听墙角?”沈云初惊愕道,“怎么听?听得到吗?” “哪儿来这么多话啊?跟我走就是了。”傅家远一把拉过沈云初,将她拉着向前走。 “哎,王爷您要去哪儿听啊?您不必这样拽着下官,下官可以自己走的。”沈云初被他拽着向前,整个人扭着,十分地不适。 “你走太慢。”傅家远仍然没有放手。 “不是,”沈云初又气又急,却仍是耐着性子道,“下官走得慢,那下官用轻功总行了吧?用轻功总能赶上您了吧?” 傅家远勾了勾嘴角:“不可以,轻功耗费内力,还是本王带着你走比较好。” 沈云初无语凝噎,只得这样仍由他拽着向前。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那院子的一角。细看之下,沈云初发现这个墙角竟然有几块砖没有垒好,露出了一片空余。 “这是您是怎么找到的?”沈云初不可置信道。 “我聪慧呗。”傅家远轻声回道。 沈云初再次无语凝噎,只得随着他的动作矮下身子来,朝墙内看去。 看了一眼,沈云初便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背对着那缺口。 墙角内,木桶之上水汽氤氲,赫然就是净房。 傅家远看见他这副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俯身靠近她耳畔,轻声问道:“怎么?他在里面沐浴你就不敢看了?” 沈云初紧咬着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仍碍着身份咬牙切齿道:“王爷说的是。” 傅家远咧了咧嘴,不顾她的抗拒,抬手抚上她发端后便将她按了下去。两个人的脑袋就这么一起凑在缺口处,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气。 傅家远身体微僵,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自食其果,忍不住将身子微微往旁边移了移。 净房中水声不绝于耳,季舜凌在浴桶中,却也看不见什么活色生香的场景。 眼前突然多了一层障碍,整个人被拖离了缺口,沈云初想反抗,可双手却被桎梏住了。 等到终于被傅家远放开,沈云初迅速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蹙眉道:“不知王爷这又是何意?” “他洗好了,刚才正准备站起来。”傅家远淡定地回答。 闻言,沈云初一连串的谴责的话语瞬间说不出来了。 傅家远看着她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很不友善地笑了起来。 沈云初抿了抿唇:“您就不能提前跟下官说一下吗?下官是可以自己走的。” 傅家远又笑了,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赖:“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他起身太迅速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就直接把你给带起来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跟着傅家远走到不远处掩起来,这才问道:“所以王爷您带下官看季舜凌沐浴是意欲为何?” “方才不是在想他究竟是来等你的,还是就住在这吗?这下看过以后,不久明了了?你也不用以身涉险了。”傅家远挑了挑眉道。 诚然,如若是来等她的,那必然是坐在某处静静地等,而绝非去净室沐浴。 思及此处,沈云初双手作揖道:“多谢王爷。” 傅家远摆了摆手:“走吧,回去吧。”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有动,等着他走。 “你先走,”傅家远道,“本王怕你记恨本王,回头趁着本王离开的时候,把本王打晕了扛走卖掉。” 沈云初没有理会他的那些话,只是行了一礼算作告辞,之后就转身离去。 傅家远瞧着她走在前面的身影,唇角弯了弯,便直接跟了上去。 “王爷这是”沈云初蹙眉,回身看着跟来的人,话没说全,可意思却也是明了——不欢迎他跟着。 傅家远一乐:“你回你的府衙,我回我的贤王府。怎么?看你这是不想让我回府?” 沈云初这才想起两座府邸本就毗邻,这路自然也是顺的。 可她着实是不想总见到他 压下心中的无奈,沈云初点了点头道:“是云初冒犯了,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你都陪着本王看过男人沐浴了,这惩罚够大,便算是你这两回失礼算在一起的惩罚吧。”傅家远状似大度地道。 沈云初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一番经历就是傅家远口中的“走一趟”与“惩罚”。 点了点头,表示让他自便后,沈云初便再次转身向前走去。 傅家远跟在她身后,看着月光清辉轻落在眼前的背影上,莫名地就想起了一句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半幽会? “咳咳”思及此处,傅家远突然有几分不自在,便咳嗽了两声。 沈云初听见了,以为他时有什么事儿叫她,便回过头问道:“王爷有什何事?” 傅家远赶忙摆了摆手:“没有,就是嗓子眼突然有点发痒。” “您要多注意身体。”沈云初寒暄式地关怀了一下后,便又继续向前走了。 傅家远看着她,禁不住便快走了几步,离她更近了几分。哪曾想,一阵清淡的幽香袭来,却刺激的傅家远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你咳咳离我远一点咳咳咳咳”傅家远弯着腰,一手扶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一旁的空地,示意沈云初站过去。 沈云初挑了挑眉,却仍是依言走了过去,末了还回过身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咳得满脸通红的傅家远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她,只能冲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傅家远不动,沈云初自然也不敢自己先离开,只得站在原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傅家远方才平息了下来,直起身来,对着一旁的沈云初道:“走吧。” 沈云初“是”了一声,往他身前走去。 “哎,等等,”傅家远制止了她的动作,见沈云初疑惑地看着他,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别走我前面,我走你前面。” “您就不怕下官把您打晕了扛走?”沈云初开玩笑道。 傅家远瞥了她一眼:“这世上能把本王悄无声息打晕带走的,恐怕没几个吧?再说了,先前让你走本王前面,是为了让你先看看前路安不安全,帮本王开开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随后便走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步,傅家远嘴上说着没几个人打的过他,可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身后的情况。 毕竟,没几人打的过他是真,可沈云初会不会被人打晕扛走可就说不准了。要是她被拐走了,那他可就少了一个幕僚文相,这可不行。 一阵微风从身后袭来,顺便带来了那一抹幽香。 霎时间,傅家远感觉身体中似起了一股邪火一般,烧得他口干舌燥。 终于忍不住了,他出声道:“你你往旁边去一点。” “您说什么?”沈云初没有反应过来。 “往右边去一点,距离再离我稍微远一点。”傅家远强忍着体内的燥动,故作镇定道。 沈云初蹙了蹙眉:“您一会儿让下官走您后面,一会儿又让下官往旁边一点,这究竟是想做甚?” 傅家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总不能说,是她太香了,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沈云初见他不回话,便继续道:“您若是不想让下官跟着,早说就是了,下官肯定先消失得远远的。” 话毕,她便准备绕过傅家远独自回府。 傅家远顿时急了,他如今可是实打实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只得出声叫住她:“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 沈云初回头看向他:“那您是何意?” 傅家远低头望着地面:“就是想问问你身上是什么香,还还挺好闻的,所以我就就”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云初已然明白了傅家远刚才一番作为是为何。 沈云初抬头望着天:“下官没熏香,这是下官身上本来就有的。您要是觉得不喜欢,下官这就离您远一点。没事儿,您往前走好了,不用担心。” 傅家远见她懂了自己的意思,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回,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了府衙院墙外,才互道了一句“告辞”,之后便都匆匆离去。 傅家远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贤王府,进入府邸的时候,所有的下人都被他们王爷的好心情给惊到了,不知道他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一回到书房,傅家远就吩咐:“去把范良给本王叫过来。” 小厮领命,前去范良那里传话。没过多久,范良便被小厮领着进来了。 行了礼后,范良站直身子道:“不知王爷唤属下来有何事?” 傅家远靠在椅背上,闻言倏地一笑:“你会不知道本王唤你来做甚?说说吧,到底都发现了什么?” 范良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书案上,随后便又退了回去。 是几幅画像。 傅家远翻了翻前面的几幅,问道:“你就这么拿出来了?怎的这么不仔细,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范良低头,又去除一样东西放在了书案上,恭敬道,“此乃暗卫的造办处新发明的物什,就针对书画字迹等物,只要用这块板在其上压一下,上面的内容便会被直接拓下来,再印到事先备好的纸上即可。” 傅家远看了看那块板道:“原画墨迹会减淡。” 不是问句。 范良一惊,赶忙单膝跪下,双手作揖道:“是属下欠考量了。” “沧溟阁都是些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全都心细如发。造办处发明这东西是谁的意思?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沧溟阁我们的人去过吗?”傅家远蹙眉。 范良俯身:“是指挥使的意思。” 傅家远眯了眯双目:“沈开言?” “这次是属下疏忽了,还望王爷责罚。”范良再次开口。 “罢了,”傅家远凝视着桌上的画道,“这次就免了吧,下回再仔细着些。” 范良有些惊讶,按照往常,他的军棍是免不了的,可今日傅家远居然这么轻易地便放过了他。 “谢王爷。”他道。 傅家远将几幅画都看了一遍,思索一番后道:“这几幅画,你去查查吧,。查一查出处,还有画上都是何人。记住,一定要小心。沧溟阁现在应当一惊知道我们有了这几幅画了,那么必定就会在我们会下手勘查的地方做好陷阱,从而让我们的人暴露。” “是,属下领命。”范良又行了一礼后,便准备起身出去。 “等等,”傅家远出声唤住了他,“沈云初那边查得如何了?” 范良折身回来,思索了一瞬后方才答道:“有一丝古怪,却还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古怪了?”傅家远蹙眉。 “她似乎有些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侍从总是只用那几个人,其他的都不让进身,甚至连进房都不行。”范良回道。 傅家远心下明了,点了点头道:“行,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闻言,范良又行了一礼,这才下去。 傅家远静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月光,他起身行至书柜前,从中抽出了几本诗集。 首本是《诗经》,傅家远翻开,入目第一首便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抿了抿唇,他唇角微弯了一下,却是没有停留。 将整本《诗经》翻完后,他摇了摇头,叹着气合上了书。 拿出第二本,他随意翻了几页后,目光便定格在了书页上。 ——是《青玉·案元夕》。 倒是应景的很。 抬手研墨,狼毫沾上浓稠墨汁,他取过一张笺纸后便抄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末了,他将狼毫笔搁下,待墨迹干涸后,轻轻将其夹在了书中。 嗯,可得好好存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多谢沈小少爷(修) “大人, 您这是到哪里去了啊?可把奴婢给吓坏了。”香芸看着刚回府的沈云初道。 “去帮我重新打些热水回来吧。”沈云初一边将外衫脱下递给她, 一边道。 香芸知晓是自己多嘴了, 低头接过外衫应道:“是。” 重新沐浴过后,沈云初让萃灵将一部分案牍搬到了卧房,倚着床头又继续看了起来。 “大人, 您还是先快些歇息吧, 这案牍一日两日的, 也看不完啊。” 沈云初合上册子, 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将腿上的一叠放到了床头的案几上,扬了扬下颔道:“熄灯吧。” 一盏盏蜡烛被熄灭,沈云初侧卧在床榻上, 却怎么也睡不着。 沈思与季舜凌怎么会这么熟呢? 邱素兰是沈思的妾室, 沈思又与季舜凌如此熟悉 沈云初抿了抿唇,只觉一阵头疼。 难不成她叔父居然是沧溟阁的探子不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阖上双眼, 沈云初决定先睡觉,等回头再来思索此事。 翌日, 沈云初起了个大早,由着香芸帮她梳洗了一番,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后便又去了清竹轩看案牍。 辰时半刻,她同杭州府众人一起站在了仪门前。说来好笑, 昨日她还是被恭候的人, 今天就要在这恭候其他人了。 “大人, 其实您不必亲自来的。”陈逸友出声提醒道。 沈云初笑着道:“无妨, 正好早些来见新同知。” 按道理讲,一个新上任的同知而已,自然无需知府亲自来迎,只需要派一个同知过来引一下便是。 可今日来的这位同知沈云初抿了抿唇,心道若是自己今日不来迎,说不定明儿个就没官做了。 不多时,便见一架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很是朴素,在临安城这等江南富庶之地并不少见。沈云初心下亦是松了口气,幸好是这种普通马车,听说这位爷在京城的马车都是黄金铸成的,着实奢靡。 马车到了门前,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只匀称修长的手,随后便是一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 却见那脸上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便听身侧几人倒吸了一口气。 “大人,这不会是走错了吧?”陶宣难得这么亲近地跟她讲了一句。 沈云初还未答,便见孟朝走了上来,作揖道:“诸位同僚,孟朝这厢有礼了,还望诸位以后多多关照。” 这回,换沈云初倒吸气了。 这位爷是在搞什么鬼啊?居然连名姓都不改一下? “这位就是知府大人了吧?”便见孟朝冲着她行礼。 沈云初又是一阵头疼,她站在最边上的位置,若真是新来的人,根本不可能分辨出谁是知府才对。 无奈之下,她只得替他圆道:“你如何得知我是知府的?” “哎哟,您可是新科状元呢!游街的时候那么风光,下官怎么可能不认得您呢?”孟朝一边说着,一边又暗自冲她眨了下右眼。 沈云初这才明白,不是这位督主大人缺心眼儿,而是他吃准了自己会问这句,早早地便想好了一切。 “倒是个会来事的。”一旁陶宣冷哼。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忙给孟朝使眼色,示意他再叫一下陶宣和陈逸友。 孟朝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絮叨着她状元游街时的胜景,唇边还带着笑。 沈云初这才看明白,那就是戏谑的笑,这位爷就是专门来给她找茬儿的。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两位,“这两位同你一样是同知,这是陶大人,这是陈大人,你记着些。” 她特意用了尊称,希望陶宣能气顺一点儿。 可孟朝接下来的一句,却令她忍不住想要吐血三升。 “哎呀,下官记住他们做甚?下官只需记住知府大人您一位就好了啊。”说着,又极其明显地冲她眨了眨眼。 沈云初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脑壳儿一阵发疼。 若这位真是新来的同知就好了,偏生他还不是,还打不得骂不得。 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沈云初道:“走吧,咱们进去吧。” “这是又来新人了?京城调令什么时候下来的?本王怎么不知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沈云初只觉得自己脑壳更疼了几分。 简直就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果不其然,便见傅家远面无表情地走来,而原先笑靥如花的孟朝更是直接冷下了脸。 “这新来的怎么这么不讲礼数?”傅家远一蹙眉道。 沈云初赶忙站出来,虽说她非常不想掺和进来,可现在孟朝明面上就是她手下的同知,傅家远责怪,她自然也是要出来说话的:“回王爷的话,您也知道,他还未曾见过王爷尊容,自然是不识得的,还望王爷恕罪。” 说着,她又轻轻拉了一下孟朝的袖子。 “沈知府是他什么人啊?蔑视皇家的罪都敢出来替他说话?”傅家远眉头轻挑。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云初又轻轻扯了扯孟朝衣袖。 孟朝看了她一眼,随后倏地一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接行了大礼:“下官头一回见到王爷,不知晓您的身份,没有做全礼数,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王爷恕罪。” “你也知道你罪该万死啊。”傅家远的申请一瞬间变得冰冷。 孟朝又压了压身子,唇边却依然含笑:“冒犯了您,下官死不足惜。” 沈云初听着,却见傅家远神色愈发冷了,似是真的要趁此机会把他给杀了一般,赶忙也在一旁跪下:“孟同知失礼,下官也有责任,还望王爷责罚。” 这一声,将傅家远的神思给唤了回来。 ——东厂督主,也不是他能轻易惩罚得的。 只见他露出笑容,缓缓走了过来,亲自伸手将他们二人扶起:“你看,你们这是做甚?弄的本王好像多么残暴一样,本王明明那么和善的人。你说是不是,沈知府?” “是,王爷向来仁慈心善。”沈云初低头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又看向孟朝,拉着他的手道:“所以啊,你看,以后不必如此惧怕本王。方才本王也是在同你开玩笑罢了。” 孟朝笑道:“是,下官也瞧出来了。多谢王爷不责罚。” 傅家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跟着沈知府,多做些业绩出来,为百姓谋福。” “是。”孟朝笑着应下了。 傅家远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冲着众人道:“你们都先进去吧,这位新同知是姓孟是吧?孟同知就由你们带着去办公,我同沈知府还有些话要说。” 沈云初被点了名,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心里便不禁猜测起他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待众人都走后,傅家远一语不发,直接转身就往府衙外走去,沈云初赶忙抬步跟上去:“王爷,您找下官有何事?” “跟着走就是了。”傅家远没回头道。 沈云初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傅家远便停了下来。沈云初越过他的肩膀向上看去,便瞧见眼前的宅邸牌匾上写着“贤王府”三个大字。 “王爷,下官还得回去和几位同僚” “知府是你的官位,贤王幕下文相就不是了?”傅家远回头,轻描淡写道。 沈云初退后半步,低着头道:“不敢。” “不敢就跟着。”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贤王府。 这是沈云初第一次进文央的王爷府,左右瞧着,却也没瞧出什么稀奇的来。无非就是因为建在临安城,因而带上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罢了。 “进来吧。”傅家远推开书房的门,冲她道。 “是。”沈云初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 倒是与他景和宫中的书房布置得差不多。 “这个给你。”傅家远从一本书中抽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沈云初。 是他昨夜抄的那页诗笺。 沈云初接过,看了一眼后,惊道:“殿下的字现在已经这么好了?” 室内静默了一瞬,她倏地跪了下来,行礼道:“下官用错了称谓,还望王爷恕罪。” “恕罪c责罚你见我的这两日说了多少这样的话?你自己数的清吗?我又有哪一次动真格责罚你了?我在你面前都不自称本王,你却一口一个王爷下官的沈云初,你能不能长点心?”傅家远叹了口气道。 “王爷,规矩不可废。”沈云初依然匐在地上。 傅家远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随后坐到了书案后的椅子上:“起来吧。我现在虽是王爷,可也还是文央四皇子。再者,谁说王爷不能被叫作殿下的?按理讲,诸王c皇子c公主c乃至皇后都应该用殿下作称,你这么较真做甚。” 沈云初想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读了这么多书,可能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却突然一笑,唤道:“殿下。” 傅家远看着她,没有应。 无需多言,这一声唤的是什么,他们二人心中都清楚。 这是他们识得的第五个年头,他从四皇子变为了贤王,她从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变为了新科状元,杭州府知府,贤王幕下文相。 变了,都变了。 可现下这一句,却是在说:没有变,他依旧是她的殿下,是那个夹缝求生c聪慧万分的四皇子殿下。 “殿下的字,现在是真的很好了。”沈云初看着那诗笺,赞叹道。 傅家远笑了笑,从一旁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道:“都在这儿了。” 沈云初抬眸望去,却是一整箱已写完的字帖。 “难怪。”沈云初看着手中的诗笺,低头笑道。 “现在都成习惯了,每日都得写一张,不写就浑身不舒服。” “习字好处颇多,可静心养性,您多写写甚好。”沈云初回道。 西子湖畔的笑闹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江南那蕴着柔情的春光,透过窗棂散在书房之中,澄静亮堂。 “这还要多谢沈小少爷当年的谆谆教诲啊。”声如春风,轻送入耳,仿若喃喃细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南风馆 沈云初低头轻笑:“殿下现在倒是来感谢我了?” 傅家远亦笑了, 道:“可不吗?” 沈云初读着诗笺上的词句, 傅家远看着低头读词的她。一时之间, 屋内静谧,无声胜有声。 “殿下怎么想起” 沈云初尚未说完,便听见门被人从外面倏然推开, 一个娇俏倩影便走了进来。 “王爷, 妾身给您做了几叠京城小菜, 您尝尝。”刘清懿一边说, 一边从食盒中取出几叠小菜来,放在了书案上。 沈云初静默了一瞬,随后躬身行礼:“下官见过侧妃娘娘。” 刘清懿回头看着她,笑道:“这位便是沈知府了吧?以前常听兄长提起您, 说您是他见过最聪慧的人。” “哪里, 下官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沈云初推脱道。 “哪里是小聪明?小聪明能考中状元吗?知府大人就不要谦虚了。”刘清懿笑着道,两侧面颊上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显得十分亲切可人。 这样似阳光般明媚的姑娘真好啊。沈云初在心中叹道。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意进本王的书房吗?”傅家远蹙眉看着刘清懿道。 刘清懿撇了撇嘴, 低下了头:“妾身知道,可是妾身都已经两日未见到王爷了,实在是思念心切,这才” “那就能随意闯入本王的书房吗?”傅家远声音微冷, 打断道。 刘清懿眨巴了两下眼睛, 眼眶便有些微微泛红了。 “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进来, 还是连通报都没有一声就随意闯, 兵部尚书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傅家远淡漠地看着她,丝毫不留情面。 沈云初蹙了蹙眉,轻声唤道:“殿下,侧妃年龄尚幼,也只是思念您了而已。再者,这小小年纪便跟着您远离京城,您” 您怎么着也得多照看一下吧。沈云初虽然没说出来,可傅家远却已经会了意。 然而,她不求情还好,这求情的话语从她口中一出,他的火气便莫名其妙地又盛了几分。 “沈云初!”三个字,好似是从牙缝中蹦出的一般。 “下官在。”沈云初回道。 傅家远一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你” 顿了一瞬后,他缓缓吁了口气,这才道:“本王的侧妃,你倒是在乎得紧啊。” 此话一出,沈云初惊地瞪大了眼。 他明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说这种话?莫不是又抽风了? 虽说如此,可她仍是跪了下来,作出惶恐的样子:“冤枉啊,只是侧妃乃是清扬的妹妹,下官这才多说了几句,还望殿下恕罪。” 傅家远自然知道是这个原因,可他就是想刁难她:“看来你同侧妃娘家也是很相熟啊,倒是正好嘛。” “王爷,妾身和沈大人这才是头一回见啊。”刘清懿也跪了下来。 傅家远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顿觉好笑:“所以你是在告诉本王,你们二人在本王面前一见钟情了?” 沈云初心里暗骂了一句,只道这厮大约是方才被孟朝给气着了,现下就看谁都不爽。面上却是愈发惶恐:“殿下,下官同侧妃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瓜葛,更没有起半分不该有的心思啊。” “哦?”傅家远意味深长地看向刘清懿,“侧妃,是这样吗?不是一见钟情吗?” 刘清懿被吓得直哆嗦,赶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傅家远侧着头看她,余光却扫过沈云初,继续问:“沈知府这般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你居然没有动什么心思?” 沈云初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调侃,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 得了,这又是一位吃饱了撑的来找茬儿的爷。 却听那边儿刘侧妃已经快哭了:“没有啊,王爷,妾身没有,妾身心中只有您一人啊。” “没有吗?本王与你说了不要随意闯进书房,你莫不是见着沈知府面如冠玉,所以就斗胆又闯了进来?”傅家远挑眉问道。 沈云初听他说得愈发离谱,又见刘清懿已经跪在地上哭了,便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傅家远,无奈道:“殿下,您差不多就行了吧?侧妃娘娘都快被您吓哭了。” 傅家远这才露出笑颜,缓缓靠上椅背道:“既然沈知府都发话了,那本王就不问了。你们都起来吧。” 沈云初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又上前将不知所措地刘清懿给扶了起来。 “你先回去吧,以后记得不许再踏入书房半步。”傅家远看着刘清懿,淡淡道。 “是。”刘清懿低着头,抽泣着应下,随后转身便跑走了。 沈云初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待门重新关上后才又回过头,淡淡道:“殿下这是何意啊?” 傅家远回望向她,亦没有半分笑意:“知府大人以为呢?” 沈云初却只是看着他,没有答。 “你不知道?”傅家远挑眉。 “恕下官愚钝。”沈云初回道。 傅家远哼了一声:“是挺愚钝的。” “您若是想说,”沈云初突然笑了,“不如跟下官讲讲,为何选了兵部尚书之女?又为何只是侧妃?尚书之女嫁与您,侧妃委屈了吧?” “为何只是侧妃?”傅家远重复了一遍,随后低头一哂,“因为本王的王妃已经有人订下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有问那个人是谁,转而道:“您叫下官来,是有何事?” 傅家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回道:“孟朝是怎么回事?” “这个下官不能说。”沈云初回道。 “我问都不能说?” “不能。”沈云初摇了摇头。 “看来是京城秘令啊。”傅家远看着她,意味深长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 这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若说泄露应该算不到她头上吧?只能说贤王殿下太聪慧了。 “您同孟大人很不合?”沈云初小心翼翼地问道。 毕竟这两位都是爷,也都是她回直接接触的人,若是能知晓一下其中恩怨,日后也可稍微避着点。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傅家远不痛不痒地应道,却丝毫不提原因。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心道不愿意讲就直说呗,还非得绕这么一下。 “又在心里头骂我什么呢?”傅家远挑眉笑问。 沈云初赶忙道:“没有没有,下官怎么敢骂您呢?那不是找死吗?” “我有这么凶?”傅家远有些惊奇。 “嗯倒也没有。”沈云初将目光头向别处,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孟朝到底是被调来做甚的?查什么案子吗?那个窃童案?” 傅家远三个问题问下来,彻底让沈云初无语凝噎。 这到底是该答是,还是该答不是呢? 正犹豫之间,却听傅家远道:“你当孟朝不知道我猜得出?你就说吧。” “殿下猜测的不错。”沈云初道。 “我就知道,”傅家远揉了揉眉心,“窃童案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是个大案。”沈云初回道。 若是沈云初这般回孟朝,那他定然要说她敷衍,说她兜圈子,可傅家远却是直接便听懂了。 沈云初所谓的大案,不仅仅是字面意思,暗中还藏了几层——作案人数多c涉及广,甚至有可能分了很多层级。 也就是说,想要揪出这个幕后之人,绝非易事。并且这幕后指使者的身份,也必定不会小。 “那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呢?”傅家远又问。 沈云初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下官暂且还想不到哪里需要这么多孩童的地方。” “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地方?”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会意,摇了摇头道:“不会。这得是多大的南风馆,需要几个月偷几个孩童走呢?况且还给银子。” “怎么不会?这几个月消失几个孩童,严格算来也不是很多。许多南风馆都会买来男童,随后从小培养起来,长大后成为小倌。退一步讲,就算这些人太多了,可若是几家南风馆联合在一起做这事儿呢?至于给银子,兴许是想给些补偿,又或许是想安抚一下这些父母,也好让他们不要去官府闹事。”傅家远看着她,缓缓分析道。 沈云初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按理说,发生这种事情,南风馆应该是最初一批被怀疑的啊,怎么没查出什么来呢?” 傅家远冷笑了一下,道:“诚如你所想,幕后指使者的身份不小。要知道,这些南风馆之类的地方,背后往往都有人撑腰,前任杭州府知府又是个谄媚的,自然不会先查。” 顿了顿,他又道:“可现下不一样了,临安是我的封地,我自然是要彻查到底的。你也成了新任知府,应当也是个刚正不阿的。更何况,我也想看看,这背后之人究竟会不会比我还大呢?” 沈云初听着,点了点头,嘴上笑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应当也是个刚正不阿的?” 傅家远斜睨了她一眼,哼笑道:“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正直?还是要待我多观察观察再说。” “您这可就冤枉下官了啊,下官做了什么让您有这种怀疑?”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 傅家远又哼了一声:“整天满脑子小聪明的,一点都不像个刚正不阿的好人。” 沈云初挑了挑眉,嘶道:“殿下,您这对下官的偏见可就有些大了啊。下官几时使过小聪明了?下官那可都是大智慧。” “就你?”傅家远故作鄙夷道。 “对啊,就是下官。”沈云初大言不惭。 “方才谁还在我面前说了,说自己都是些小聪明来着?” 沈云初抿了抿唇,笑道:“这不下官就是谦虚两句罢。” 傅家远看着她,终是禁不住嗤笑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唤殿下无妨 “行了, ”傅家远稍敛了笑意道:“回去查查各个南风馆吧, 别让孟朝接触太多。” “您同他究竟是有过什么恩怨啊?”沈云初问道。 “说来话长了,日后再同你讲吧。”附加云淡淡道, 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 沈云初点了点头, 亦没再开口。 一时间, 两人相顾无言。 “那”沈云初率先打破了寂静, 拱手作揖道, “下官就先告辞了。” 傅家远点了点头后,她便退了出去。 从书房出来, 还没走两步,便听一旁娇俏女声传来:“知府大人。” 沈云初侧头看去, 行礼道:“侧妃。” 刘清懿走进,目光重带着几分审视:“你同王爷关系很好吗?” “想必侧妃在京中时也应当听说了, 下官曾是殿下的伴读。”沈云初淡笑道。 “听你一直唤王爷殿下?是做伴读时留下的吗?”话音未落,似是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些不妥一般,她又赶忙加了一句,“我知道王爷亦需唤作殿下,只是在文央却不常这么叫。你读书多, 应当知道太祖时期定下的这一说吧?” 文央太祖原是前朝藩王, 曾亲自下令不许自己的手下唤他殿下,说是显得生分,直接叫王爷即可。因此, 文央建国之后, 这个习惯便扩散至所有藩王身上, 沿袭至今。 “下官知道。”沈云初回道。 “那既然如此,你就也应当明白自己这般叫会落人口舌。”刘清懿正色道。 的确,太祖定下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在这里被打破了,轻则傅家远落个不礼贤下士之名,重则他和沈云初二人一同被扣上个不敬太祖的帽子。 “侧妃教训得是。”沈云初再次躬身作揖,赔罪道。 “沈知府叫本王什么,应该还轮不到你来管吧?”却不知傅家远什么时候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站在门口道。 “王爷。”沈云初低头敛眉,躬身冲他行礼。 傅家远走近,伸手扶上她胳膊,将她搀扶至身子直立,随后低头看着她,轻言道:“唤殿下无妨。” 太祖认为叫殿下是生分了,可于他们二人而言,这句殿下却是比王爷要亲近万分还不止。 “你先回府衙吧。”傅家远又低声对她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退后半步,再次冲着二人分别行礼道:“下官告退。” 待沈云初走后,傅家远才又回头看向刘清懿。 “殿下” “那你叫我什么?”傅家远挑眉,语气平淡。 “殿下。”刘清懿又唤了一声。 傅家远缓缓靠近她,直至她的面前,随后轻声而又令人胆寒地问道:“你叫谁殿下?” “您方才说沈大人唤您殿下无妨,妾身以为您喜欢别人唤您殿下。”刘清懿解释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会落人口实吗?”傅家远看着她,淡淡道。 “可若是殿下喜欢” “你还不明白?”傅家远打断道,“殿下不是人人都叫得的。沈知府可以,你不行。” 说完,他不顾刘清懿的神色,直接转过身,又进了书房。 沈云初站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不禁蹙了蹙眉。 傅家远对待刘清懿的态度,貌似不佳? 沈云初很明白,傅家远绝非那种渴望情爱,又或是会被美色所蛊之人。兵部尚书之女,他选这样一个人绝非一时兴起,而定然是有原因的。这是他从万千女子中亲自挑选的侧妃人选,应当是分外合他意的,又为何会有这番态度? 一边走一边想着,还未理清头绪,沈云初便已经走进了杭州府府衙的大门。 “大人,您回来了。”陈逸友见她回来,冲着她打招呼。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问:“孟朝呢?” 陈逸友指了指一旁的屋子,示意他正在里面。 沈云初走进去,便见孟朝正和陶宣一起讨论着些什么。 咳嗽了两声打断他们,沈云初道:“你们三个跟我来吧,有事情同你们说。” 几人跟着沈云初走到了后堂,面面相觑之际,却见沈云初已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并示意他们几人也坐下。 他们办公的地方都在二堂思补堂,而沈云初的办公之地便是再更后已近院子中的后堂。 “你整理的案牍,我已经看了大半,现下看起来最棘手c最需要解决的一件,便是窃童案了。”沈云初对着陶宣道。 陶宣毕竟算是杭州府资格最老的人了,自然是要先跟他通个气儿。 “这是窃童案的案卷,你今日刚来,应当还不清楚,便先看一看吧。”沈云初将卷宗递给孟朝。 孟朝接过,道谢后便展开读了起来。 “方才王爷将我叫去,也是在跟我说这件事。说此事关系重大,下令我们务必要尽快彻查。”沈云初又对着众人道。 “可是这案子着实是蹊跷,凶手也十分老练,我等查过许久,连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陶宣迟疑着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即便如此,还是要查。我方才同王爷也商讨了一番,大概定了几个方向。” 一边说着,她一边注意孟朝的动作,待他看完后才又道:“我和王爷觉得南风馆十分可疑。陶宣,你本就是临安人,对于这些应当比我们熟悉,又有不少查案经验,便又你和孟朝一同去往这个方向查。” “且慢,不知大人为何要关注南风馆?他们似乎以作案手法来开,那些男童不像是被虏去南风馆的吧?南风馆抢人会给银子?”陶宣并不相信。 沈云初笑道:“孟朝应当已经想到了,过后便又你们二人再商讨一番吧。” “另外,陈逸友,你届时同我一道,再去各家看看。”沈云初道。 “我们之前已经走访过不少次了,总是去”陈逸友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在场几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总是走访却迟迟不破案,定然会激起民愤,说官府无能。 “无妨,”沈云初丝毫不把这些当作困难,“去了再说,越不去,案子就更破不了,那才真的是叫老百姓心寒。” 傅家远说的果然不错,前任知府是个谄媚的。谄媚之人往往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胆小怕事,因而便将手下这帮人也带的畏手畏脚了起来。 “暂且就先这样吧,都去准备准备。陈逸友,过一个时辰后咱们便出发。”沈云初吩咐道。 “是。”三人纷纷领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茅草屋(捉虫) 商议好后, 几人便纷纷回去准备。沈云初先是差人去通知一个经历, 让经历届时跟着做记录。随后她起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记事的本子,又将一支铅椠揣入怀中。 “大人。”陈逸友走进来唤了她一声, 示意他也已准备妥当。 沈云初点了点头, 率先走出了屋子:“走吧, 你带路。” “是。”陈逸友应道 。 两人从府衙大门出来, 已经有马车候在外头了, 经历张正也站在一旁。 沈云初上前,问张正道:“纸笔可都带上了?” “都带好了。”张正回。 沈云初点了点头, 随后便上了马车,陈逸友和张正也坐了进来。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陈逸友和张正在小声闲聊, 沈云初打开卷宗,重新研读起来。 一共三十六个男童失踪, 祸及了整二十个人家。 沈云初看着,突然抬起头,对面前的二人道:“按时间来算,这个月也会是他们下手的时间?” 陈逸友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确实。” 沈云初抿唇, 没再开口。车内气氛一时间间好似凝滞住了一般。 她才上任不久, 这案子也绝非一朝一夕之间便能破掉,因而在她的任期内,是必顶要添上这一笔的了。 “大人, 到了。”车外, 马夫高声吼道。 “走吧。”沈云初将卷宗合上, 掸了掸衣角,起身下了车,陈逸友和张正随后。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茅草屋,心中有些震惊。 且不说江南富庶,就说在北地,现今百姓们基本也都是住着砖瓦房的。可她却在临安看见了茅草屋。 沈云初抬手叩了叩门,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人来开门。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屋内很黑,因而看不清内里景象。便听黑暗中传出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谁?” 沈云初高声回道:“叨扰您了,我们是杭州府的,想来向您问一下情况。” 里面的人顿了一顿,随后才道:“你们走吧。”说着,便要关上门。 沈云初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将手从缝隙中伸了进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痛感从手心传来,她禁不住嘶了一声。 “你”门内那人的声音倏然扬高。 缓了一缓,她将手掌慢慢弯曲起来,将门往外扒开,屋内情形便展露在了眼前。 开门者是一个妇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衣衫褴褛,其上打了数不清的补丁。她头发零碎地散乱着,面色惨白。 此刻,见到了沈云初一行人,她面无表情道:“你们走吧。” 沈云初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甩了甩被夹上的手,向着屋内走了两步,看着她道:“还是想向您问一下情况,还望您能同我们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妇人冷冷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官府无能,就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们问,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沈云初垂头沉思了一瞬,复又道:“这回想问您些不一样的事宜。您也知道,此案甚为复杂,凶手也没有留下什么过多的线索。您也想此案今早破掉,不是吗?” 那妇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随后问:“你是谁?” 沈云初微一拱手:“在下是新任的杭州府知府,沈云初。” “知府?看你这年龄,应当也不大吧?”那妇人又道。 “还好,十五了。”沈云初回答。 那妇人静了静,随后叹了口气道:“也还是个孩童你们进来吧。” 沈云初道谢过后,便同陈逸友和张正一起走了进去。 门被合上后,屋内便陷入了黑暗。 沈云初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却只能模糊地瞧清一些,便只得更多地依靠耳力。 眉头倏然一蹙,沈云初停住了脚步。 屋里还有人。 ——她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息。 却见那妇人走到了屋子边上,随后拉开了窗户,灰尘簌簌,合着杂草。 而这所谓的窗户,也不过是一堵草墙中辟出来的一块,由破木板给挡了起来罢。 “坐吧。”妇人道。 沈云初环视了一番,却没有发现屋中的另一个人。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块放在地上的长形木板,以及一床叠在其上的被褥。 沈云初拉开其中一把椅子坐下,随后从怀中取出本子和铅椠。 “失踪时间是去年的五月初三破晓?” “是。”妇人回答简短。 “当晚有什么异常吗?”沈云初又问。 妇人略一思索,随后道:“原先都说过的。当晚铜儿染了风寒,所以就歇息的比平时早了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没什么了?您确定吗?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没有了,都说了没有了。”妇人蹙眉,似乎有些不耐。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换了个问题问道:“不知家中除了您以外,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孩儿他爹。”妇人回答。 “他今日不在吗?”沈云初又问,右手在本子上写这些什么,左手按着本子,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去做工了。”妇人稍稍抬了抬身子,褴褛的袖子随着移上去半截。随后她换了个姿势重新坐下,袖口便也随之垂了下来。 “是在哪里做工?”沈云初在本子上写了几笔,随后又问道。 “街东头的那家茶肆。”妇人答道。 “每月能得多少钱?” “四十文钱。” 沈云初顿了顿,没有紧接着问下去。 少顷,她站起身来,对着那妇人道:“多谢您,那我们便先走了。” “知府大人,”那妇人跟着站起身来,唤了一声,“您” 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道:“若是官府能把我的孩子找回来” “哎,您不用说了,”沈云初打断了她那些感谢的话,“这是我等应当做的,您就算不说,我等也会尽全力去找的。您先歇着吧,我们还要去下一家。” 说着,冲那妇人微一拱手,随后便走出了茅草屋。 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后,沈云初突然停下,将手中的本子和铅椠递给身后的陈逸友道:“要问的问题我都写在里面了,你照着问就是。张正,你记得把所有内容,包括各家各户的环境全部都记下来,你们一定要观察仔细,务必全部写下来带回给我。” “您不同我们一起去下一家了吗?”陈逸友有些惊愕。 沈云初看向茅草屋的位置,点了点头:“你们二人去吧,这家有些问题,我得弄清楚。” “那没了马车,您过会儿怎么会府衙呢?”张正问道。 沈云初蹙眉摆了摆手道:“这就别管了,你们赶紧去,我得回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抬步向着那茅草屋的方向走去。 陈逸友和张正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沈云初走回茅草屋旁,屏气凝神,再次感受了起来。 还在。 究竟是谁藏在这呢?这么小而又落魄的茅草屋,又能藏住些什么呢?或者说,哪里能藏得下一个人? 沈云初隐在一旁的一排桑树后,双目紧盯着那茅草屋,开始回忆起来。 他们敲门的时候,门只开了一条缝,屋里没有光。 那妇人因为所谓的官府无能,心有怨恨,便想要关门,被她拿手挡下来了。 硬挤进去后,她感受到了黑暗中另一人的气息,接着那妇人便去开了窗。 看似一切都很合理,又看哪里都不太对。 首先,若是她真的对官府有怨恨之意,可却为何只在初时表现了出来,之后更多的是一种不耐烦,且在提到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伤感。 其次,她最初情绪冷淡,最后却激动得想要说些诸如“当牛做马在所不辞”之类得话语。两相对比之下,这便显得她最后情绪激动的样子有些做作,甚至于是不真实。 再次,就只单单看这个茅草屋,也有些古怪。 明明有窗,为何先前不开呢?大白天的一个妇人却这样闷在一个茅草黑屋里头,岂不是有些太奇怪了一点? “想什么呢?” 沈云初猛地一激灵,有些惊诧地看着身旁的孟朝。 这位爷的功夫究竟是有多高?她居然一点都没感受到他的气息。 可随即,她却蹙起了眉道:“您怎么在这儿?不是和陶宣一同去查南风馆了吗?” 孟朝嗟了一声道:“这种事情还用我去做?陶宣本就对这块熟悉,再加上心细,初时的走访排查他一个人就够了。” “那你就这样自己过来了?陶宣没说你?”沈云初依旧蹙着眉。 孟朝似笑非笑:“你觉得是我自己过来的?” 沈云初会意,将视线重现转向茅草屋,没再问下去。 今日早晨在仪门前的那一番维护,再加上孟朝不停地吹嘘她游街时的盛况,陶宣定然以为孟朝是她这一派的人了,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事情做,估计就将他给大发来了。 “陈逸友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孟朝问道。 “我叫他同张正一起去走访其他人家了,自己在这里盯着。”沈云初回道,视线并没有任何移动。 孟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双手抱胸:“这家有什么问题?” “暂时还没发现,就是觉得有些怪异。”沈云初淡淡道。 “怎么个奇怪法儿?说来听听。”孟朝看向她道。 沈云初便将刚才的过程,同自己心中的那一番分析考量跟他说了。孟朝听过后,点了点头道:“倒确实是不太正常。那你准备怎么办?就在这儿一直盯着?若是真有问题,且此案背后指使者身居高位的话,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的。” 点了点头,沈云初道:“不错,可现在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其他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头绪,便也只能先看着想一想。” “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家里私藏了什么人?还是这些人都是假扮的?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孟朝随意说了几个道。 沈云初蹙眉,她真的很讨厌别人在她思考的时候说话,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不耐烦:“不是说了还没什么头绪” 话音未落,她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倏然停住了话语,随后便转身向着街东头跑去。 “你去哪?”孟朝冲她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便只得也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棋局(微修) 沈云初一边跑, 一边回忆着方才的情形, 愈来愈多的细节便浮现了出来。 孟朝的话虽说打扰了她,却也为她提供了些许思路。 方才在问那妇人问题之时, 她曾移动过坐姿, 彼时她的袖口移上去了几分。 而那褴褛的袖口之下, 是一截细腻白皙的小臂。 对方很仔细, 不仅将脸c脖颈等部位易了容, 就连手和手腕也妆扮过了。且这妆扮之人手段高明,连沈云初这从沧溟阁出来的人都没能看出来。 一时间, 许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譬如关于不开窗的问题,因着不开窗户, 那么室内必然昏暗。虽说易容之人十分娴熟,可却仍然是怕被发现, 因此便设定好了,让窗户先是关着的,这样自然便是看不清楚的。 而至于后来妇人去将窗户打开,这是因为正常人都不会在家中来客时关着窗户。并且,他们害怕沈云初一行人会去开窗。 若是沈云初一行人去开窗, 茅草屋内逼仄, 那么妇人必定是站在窗户对面的。强光照射之下,开窗人一回头,兴许便会瞧出些端倪。而若是妇人自己去开窗, 那么开窗时是背对着众人的, 开完后是背着光的, 反而会叫人瞧不真切,自然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细想之下,那妇人自开窗之后便一直处于背光位置,就算是坐下时也是坐在靠窗口的那个位置。 沈云初愈想愈急,只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捉不住它。 一直跑到东街头,果然就瞧见了妇人口中的那家茶肆。 只是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两层八角楼,与其称其为茶肆,倒不如叫它茶楼更为妥当。 这一条街十分杂乱,西头是一些穷苦人家,其中以沈云初他们去的那家茅草屋为最。而街东头,则是一个热闹的集市,两侧建筑也都精巧别致了许多,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光顾的地方。 “看你这样子,不认识这儿?”孟朝在她身后道。 “我应该认识吗?”沈云初有些愕然。 孟朝举起手指着茶楼道:“这算是临安最富盛名的茶楼之一了。东茗楼,应该听说过吧?” 自然是听说过的。 东茗楼有名,却不是因为他们家的茶有多么好,也并不是因为环境或是茶点,更不是其中的说书先生,而是因为有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在这里作下千古绝句,因此才享誉整个文央。 “可为什么那牌匾上写的是金顶楼?”沈云初蹙眉问道。 金顶楼这名字,可不符合东茗楼中才子们诗词的高雅啊。 “前一阵子换了个掌柜的,好像是店被另一个商人给盘了下来,随后便改成了这个名。”孟朝回答。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是不是觉得挺不对劲的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抬步走了进去。 “客官,请问您们是几位啊?”甫一进门,便有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两位。”沈云初回道。 “好嘞,两位客官,里面请。”小二一边说,一边将他们领了进去。 在位子上坐定后,沈云初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笑着问小二说:“不知你们这里可否有一个做工的人姓刘?” “有两个,不知客官您问的是哪个?”小二微微躬身,回答道。 沈云初冲着街西头的方向指了指:“住在这条街西面的那位。” “您是说刘老三吧?他在。怎么了?您是找他有什么事吗?”小二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是有点事儿。我们刚从街西边过来,他家夫人让我们来给他带句话,还得劳烦你把他叫到这来。另外,来一壶西湖龙井,再上一份茶点就小天酥吧。” “好嘞,客观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将他叫过来。”说完,那小二便赶忙朝着柜台那处跑去。 “你准备问他什么?”孟朝坐在对面,靠着椅背,手中把玩着一只筷子问道。 “问问他家中的事儿,然后和刚才那妇人说的对一下。”沈云初转头望向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嘴中回答道。 孟朝轻轻蹙眉:“你怀疑那妇人是他人假扮的?” 沈云初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她的手臂,绝不是这种穷苦人家的妇人能有的,且颜色不符。另外,我方才又想到了,虽说她衣服上有不少补丁,可是” “你不必说了,”孟朝打断了她的话,“一截手臂已经足以证明是别人假扮的了,无需再跟我说更多证据来作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对方将这个妇人都找人假扮了,那么现在的这个刘老三,肯定也会是假扮的。” 的确,沈云初知道刘老三这个人,还是那妇人先说刘老三在街东头茶肆做工,因此对方肯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的。 “我知道,只是来看一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就像那妇人一样。”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桌下的双手相互交错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孟朝细细地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沈云初抬眼看向他,笑道:“没事,就是有几分紧张。” 她说紧张,自然是假的,却不得不这么对孟朝说。 孟朝是傅玄礼的人,她不得不防着,必须要做给他看。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孩童,刚做官便要接手这种大案,现在要接触有嫌疑的犯案者,心中自然是会紧张的。 “刚才不是还淡定自若吗?”孟朝轻笑着道,状似是在安慰,可双眸之下却压着审视。 沈云初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容,似乎真的已经紧张得坐立不安:“刚才是刚才,现下马上便要见着那刘老三了,这心便开始七上八下了。” “两位客官,您们找我?”身侧一个略带讨好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沈云初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她点了点头道:“你夫人叫我们来给你带句话,说让你今日早些回家,她有事儿同你说。”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眼前人的相貌c穿着c动作c神态,却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多谢两位客官了。”那刘老三道谢后,又同沈云初说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他走后,先前那小二又来将茶和茶点摆好。沈云初看着眼前的小天酥,不禁蹙了蹙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别想了,外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没易容。”孟朝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道。 “可是,我总觉得” “觉得不对劲?”孟朝挑了挑眉,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后才道,“那是因为他不属于这里,不是小二,演得也不够好,自然便会觉得怪异。” “您是如何看出来的?”沈云初不解。 孟朝笑了笑道:“不是靠看的,是靠感觉。他的眼神不对——普通小二看见客官,且称其妻为夫人,定然是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讨好谄媚的。方才那人虽说声音c形态都做得很像,可眼神看着你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尊敬了。” “原来如此。”沈云初恍然大悟。 孟朝一口喝完一盏茶后,将茶盏放回桌上,轻声道:“这家茶楼有点端倪,恐怕是这位新掌柜的。今日楼上应该有个棋局,咱们去看看。” “棋局?”沈云初不解。 “新掌柜的来后便在这组了个棋局,找了一个姓李的人来,说是谁能打败他就给一百两银子,至今还没人赢他。我总觉得这棋局摆得莫名其妙,原先东茗楼就已经声名远扬了,何必再费银子去招揽人气?”孟朝站起身解释道。 “一百两银子这还真是够有钱的啊。”沈云初感叹了一声,随后站起身跟了上去。 到了楼上,果见已经有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了,沈云初同孟朝挤了进去,便见一人坐在人群正中央,面前是一个棋盘和两个棋盅,以及对面一个空的位置。 “不知今日谁欲与李某切磋呢?”那人环视着周围众人,问道。 无人应答。 显然,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这棋局已经组了一阵子了,自诩棋艺高超的人早都来试过了,却纷纷落败。 “既然无人迎战,那李某便只得按照规矩,挑选一人了,”那人说着,又环视了一圈,随后突然冲着沈云初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可愿与在下切磋一番?” “不愿,我棋艺不精。”沈云初看也不看他,直接回绝。 “何必如此谦虚?”那人笑道,“看阁下这副样子,便知是懂棋的。” 沈云初不禁抿了抿唇,她倒还真不是谦虚。她多年不碰棋了,现在的棋艺顶多算个中上水准。就说原先在沧冥阁时,她的棋艺便也只能排在第三。 “您还是来吧,这是规矩。”那人笑着道。 沈云初心中暗骂这什么破规矩,却也只得坐了过去。 反正输了也不用付银子,赢了还能得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公子贵姓?”那男子温声道。 沈云初笑了笑道:“免贵姓沈,还望李公子手下留情。” “我下棋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在我看来,留有余力实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因此,我下每一盘棋都定当全力以赴,绝对不会留半分余力。”那男子严肃道。 沈云初嘴角抽了抽,她不过随意说一句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他留情,这人何必这么较真? “好,那李公子便全力以赴吧。”她笑着随意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一命呜呼(捉虫) “诸位, 静一静, 静一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突然出现,对着略微有些嘈杂的人群高声道。 众人纷纷停下了吵闹, 望向那人。 “今日, 沈公子与我们金顶楼请来的‘棋圣’——李永修, 李公子——比试棋艺, 一局定胜负。沈公子黑子先行, 李公子执白子。还望诸位做到观棋不语,以免断了这二位的思绪。” 众人纷纷附和同意, 那人见状,转头对着两人道:“二位, 请吧。” 沈云初缓缓伸手,夹出一枚棋子, 在手中打着转。 季舜凌曾对她说过,下棋与行军打仗很是相似。同样都是排兵布阵,都需要前前后后思虑周全,只不过一个是在沙场上,面临着生死存亡, 而另一个是在棋盘上, 关乎着身外之物罢了。 “唉你说你打仗这么厉害,怎么到了棋盘上就成这副样子了?这两者明明是互通的啊,还真是奇了怪了。” “那是你这么觉得, 我一个排在第三的人可没这个天赋, 更不要提看出什么相像之处来了。” “第三算低吗?沧溟阁好歹也有百十来号人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其他科目考核可都是第一。” “那为何偏偏棋艺就落了个第三?” “所以说嘛,我没有这个天赋啊。” 沈云初收回神思,看了看手中的黑子,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搁在腿上的左手却是微微收紧。 季舜凌 定了定情绪,她缓缓吁了一口气,只听“啪嗒”一声,手中黑子便落入了棋盘之中。 到了这个关头,她也只能把这看作是打仗了,死马当活马医。以兵法来下棋,倒也是新鲜。 李永修从容不迫地取出白子,手指轻轻一松,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举手投足间尽显胸有成竹。 沈云初亦不惊慌,左右最差的结果就是被杀得片甲不留罢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输给“棋圣”,她也没有多丢人。 十个回合以后,众人见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杀得凶残,却仍然算是旗鼓相当,亦看不出任何破绽,便不禁有了几分骚动。 “这位沈公子是什么来头?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我听说,在李公子手下撑过十回合的人还未出现呐!” “这么厉害?那这位沈公子可以算是十分精通棋艺了?。” “那是自然,你看看,她这都已经与李公子过了十二个回合了。” 耳中听到人群的议论,沈云初不禁抿了抿唇。 这可真是天知道她撑得有多痛苦! 所谓外行看热闹,他们兴许瞧不出来两人的差距。可沈云初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有的路数都已经被基本压制了。以自己的那点儿功夫,根本就不可能赢,顶多撑到第二十回合了。与其到时候被杀得片甲不留,倒不如现在乘着还没被弄得那么惨时先行认输。 但话说回来,这李永修竟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就暗暗堵死了她所有的路数,实在是技艺高超。 眉头微微蹙起,沈云初心中不禁开始埋怨起季舜凌来。 还什么与行军打仗类似?这简直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好不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沈云初轻笑,一边抬手欲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盅里,一边道:“李公子棋艺” “哎,这么热闹啊,这是围在这儿干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云初回过头,便瞧见傅家远走了进来。 “东茗楼的棋局?”傅家远走近,看着棋盘笑道。 “这位公子,还请您不要打扰这两位对弈。”先前说话那人又出来了。 “你就是东茗楼的新掌柜吗?”傅家远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语,问道。 那人愣了一愣,随后才道:“不是,在下只是个管事的,还请您。” “知道了,这便出去,不打扰他们对弈。”说着,傅家远便走了出去。 沈云初微微蹙眉,看向人群中的孟朝,果见他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沈公子,该你了,继续。”李永修手心向上微微前伸,冲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云初稍一点头,随后便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随后了然地勾了勾唇,落下了黑子。 就在刚刚傅家远走过来之时,他的手轻轻在半空中划了几下。 是在提醒她棋子的走向。 她方才便是在思索那走向的具体位置c用意何在,以及后续又该如何。 果然,待沈云初落子之后,抬眸看向对面,便见李永修双眉紧蹙,白子在指间不断翻动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白子落了下来。 沈云初看了一眼,挑眉又按下了一枚黑子。 局势已定。 这一回,李永修摇了摇头,将掌心剩余的棋子全部放回棋盅之中,随后抬手作揖道:“沈公子棋艺精湛,李某甘拜下风。”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喧哗。 “这李公子是被打败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能看出来?我看啊,这沈公子可是有真本事的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看起来年龄应该还不大嘞。” “是啊,看着也就约莫十几岁的模样,真可真是厉害。” 沈云初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中却微微有些发虚。 毕竟,方才若是没有傅家远,她是准备认输的。 伸手作揖回了一礼,她笑道:“李公子乃是‘棋圣’,沈某不过都是些皮毛功夫,这次也仅仅是运气好了些,侥幸赢的罢了。” “哪里哪里,您就不要自谦了,”李永修摆手道,“冒昧地问一下,不知沈公子是哪家公子?听口音不像是临安人士吧?” “我是从北边来的。”沈云初回道,却不欲再多说。 李永修却不知趣,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是北边哪里?” 沈云初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这棋局赢了能有奖赏吗?这都这么半天了,奖赏怎么还没来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只道是不是这东茗楼那一百两银子只是个幌子,就是为了宣传招牌罢了。 “大家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那管事的人又冒了出来,“方才不是见沈公子同李公子聊得投机,在下便没有打断。这奖赏的银子自然是有的,我金顶楼绝不做那虚假之事,那是自砸招牌。” 说着,又转向沈云初,满脸堆笑道:“沈公子,还请您随我来。” 沈云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孟朝走了过来,同她一起跟着那管事的上了楼。 金顶楼二楼是包间,而最深处的那几间便是打理茶楼事务的办公之所。 “请。”管事的推开门,伸手冲着沈云初和孟朝二人道。 两人走进屋内,却见屋中陈设处处透着一股儒雅之意,倒不像是普通的办公处。 “这是?”沈云初迟疑着问。 “这是我家掌柜的平日里待的房间。”管事的回道。 “你们这是何意?”孟朝蹙眉问。 “沈公子赢了我们金顶楼的一百两白银,掌柜的见她一见,应当不算过分吧。”管事的却丝毫没有什么惧意,仍是笑道。 “那你们掌柜人呢?”沈云初心中已有了思量。 这茶楼既有古怪,那必定是新来的掌柜所致,见上一见自然是好的。 管事的指了指几十步之遥外的屏风:“在里间,您二位过去吧,小的便先下去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他便躬身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了出去,顺势带上了门。 见他出去后,沈云初看着那屏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倏然挑了挑眉。随后侧头望了孟朝一眼,意味深长。 孟朝见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回以了一笑。 这一笑,便是他亲自应证了沈云初心中的猜测。 果不其然,这位爷是早就算到这一切了。而他方才带着她去那棋局,用意也是为了能见到这家的掌柜。 只是不知他怎么就那么自信,她一定能赢?要知道,方才若不是傅家远,她可是根本就赢不了的。 “我先前便同他打过招呼了。”孟朝仿若能看透她内心所想一般,轻声道。 沈云初顿时一惊。 这话的意思他是先前便同傅家远打过招呼了?以确保她一定能赢那场棋局? 可他不是向来同傅家远关系不和吗? 他们二人,不论是人前人后,但凡见着面,便都像见了仇敌似的,对视的时候仿佛都还能听见火星子迸发的声音。这要是说他们关系没有不好,沈云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那么,他又怎么会私下去联系傅家远呢?傅家远又怎么会配合他呢? 退一步说,他今天刚刚上任,才接到了她布置的任务,先前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她今日会来走访。而她来到这茶楼也纯属偶然,他又怎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 沈云初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了袖口。 是她大意了 实在是太过大意了,这种错误若是前世在沧溟阁的时候犯了,不出事会被北新楼责罚滚钉板,若是出了事,那便是直接一命呜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都是自己人 她怎么能如此掉以轻心, 竟连这么大的破绽都没看出呢? 除了陈逸友以外,她尚未告诉任何人他们要走访哪些人家, 更没有说过先要去哪个。就算是陈逸友, 那也是自她从贤王府回来才知道的。 那么孟朝是如何得知的呢? 或者说作案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让人化装成刘老三和他夫人, 并且安插进来等着, 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 而那棋局, 更是自一月前新掌柜盘下东茗楼时就设立了起来。 这帮人都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难不成一个个的当真都能未卜先知? 沈云初自然是不信的。 而在这其中, 孟朝同作案之人——这看似对立的关系——却为何同样都能事先知晓她的动向?且还事先便和傅家远打好了招呼? 傅家远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疑团重重, 可沈云初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冲孟朝道:“咱们进去吧。” 说着, 便率先抬步走向那屏风。 “回去会同你说清楚的。”身后,孟朝的声音淡淡传来,不再似先前那般总是透露着调笑之音,却似那日在沐风客栈听到的那般, 略带凉意, 居高临下。 他又在刹那间洞察了她心中所想。 这声音,这思敏, 才是真正的东厂督主孟朝。 之前不过都是在做戏, 却不知这戏的目的为何, 又是做给何人看的。 沈云初微微顿了一下身形, 轻点了点头, 随后继续走向屏风。 无外乎她会掉以轻心。 似孟朝这种段位的人, 她这世还没遇见过, 再加上脱离沧溟阁已久,危机意识淡了许多,自然便没有什么警觉性。 沈云初不禁咬了咬下唇。 这人着实是可怕,仅仅在谈笑间便可令人放下戒心与怀疑,虽说她心中仍存着芥蒂,却也只因他是傅玄礼的人,而对其他却没有半分的疑心。 她甚至觉得这个人十分风趣幽默,平易近人,甚至在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将他划进了“可以相交”的这个范畴里,还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当真是绝顶聪明,老谋深算,深谙人心而又工于心计。 “别想了,先进去吧,”孟朝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去,我在方才一楼的位置那等你。” 他自是不能同去的,毕竟是呈着傅玄礼的秘旨来的,而这掌柜说不准便是什么京中的人,若是看见了他,那可就麻烦了。 沈云初回神,却没有看他,直接便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里间好似一个茶室,一张矮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四周各放了一个蒲团。 没有人。 沈云初微微偏头,便看见了左侧的墙上有一扇门。缓缓走过去,她先是打量了一番,随后才抬手轻叩了三声。 “进来吧。”门内传出一个声音应道。 沈云初依言,伸手将门推开。 屋内景象一寸一寸映入眼帘,沈云初却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半晌,她方才回过神来,抬步走进屋内,冲着中央坐着的那人行礼:“下官给三殿下请安。” 傅子铭笑了两声,十分爽朗的模样:“云初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拘谨?” 谁和你这种蠢货是自己人?沈云初心中暗道。 面上却是随着他一同笑了起来,缓缓站直身子。 按着年岁来说,傅子铭本早就该成婚,之后去到自己的封地甘州。可令人称奇的是,傅玄礼前后曾两次为他下旨指婚,可这两位姑娘却都在领旨的三日后便香消玉殒了。 自此,傅子铭得了个克妻的名声,傅玄礼也不敢再下旨了。 毕竟,都已经死了两个姑娘了,若是再来一回,那他当真是要被人骂作昏君了。 沈云初摸不准是谁做的,但这莽撞无脑的行事手段,却也像极了皇后和傅子铭的做法。 更何况,他们也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 若是成了婚,那傅子铭便是不得不去封地的。可甘州土地贫瘠,距离京城又是十万八千里,常年旱灾,属极贫极苦之地。傅子铭若是去了,受苦不说,这辈子怕是也别想再回京城来了。 傅玄礼自然也是想到了的,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杀人偿命是理所应当的。可这种事情,涉及皇后和皇子,一个是他媳妇一个是他儿子,总不能拉出去斩了。再者,此事传出去了,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皇家之不堪,怒骂皇家之狠毒?更退一步说,虽然这两人行事着实令人看不上眼,可却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一切也不过都是大家自己心中的猜测罢了。 不过,沈云初能想到,傅玄礼能想到,朝中大臣自然也是能想到的。可皇上不发话,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克妻便了了。那丢了闺女的两家,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傅玄礼因着问心有愧,也都赏了不少东西,钱财官位均有,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没想到,这金顶楼的掌柜居然是您。”沈云初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审视着,笑道。 傅子铭,着实是很久没到她面前蹦跶了。 而他,又是否掺和进了这起窃童案之中呢? “没办法,总是要想法子赚些银子不是?”傅子铭笑着回道,“倒也是没想到,云初的棋艺居然如此之好,连‘棋圣’都被你给击败了。” 想要赚银子这话倒是不假。傅子铭同皇后现下基本已被傅玄礼断了所有的钱财,且也已没有半分权力了。统领六宫的活儿落在了沈娟头上,楚妃协理。而傅子铭除了皇子这个身份以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难怪,傅子铭同皇后做出这档子事,不仅令傅玄礼蒙羞蒙愧,还明确地告诉了他两点——其一,他们有极大的野心;其二,为了这个野心,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即便是要杀人,也绝不会含糊半分。 所以说啊,蠢人就是蠢人,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变。沈云初心中暗讽。 可她面庞却仍然带着笑意,俯身作揖道:“下官棋艺实则是比不过李公子的,只是侥幸罢了。” “瞧瞧这谦虚的,真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啊。”傅子铭感叹道。 沈云初嘴角抽了抽,一时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被你看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谁要被你这种蠢人看重啊? 沈云初心中发怵,危机感顿生。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这世着实是蠢了一些,可得好好再多练练,争取恢复至前世才智的□□分,尽早摆脱被这人看重的范畴。 “您过誉了,下官所言均属实,应当是李公子让了下官几分的。”即便她心中担忧自己才智担忧到不行,可面上却仍得做出恭敬的样子来回答。 “行了,别客套了。不是都说了是自己人了吗?别这么拘谨,什么下官下官的,还是像从前一样称云初吧,听着亲切些。”傅子铭笑道。 沈云初听着“云初”二字一遍一遍从他嘴里道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云初谢过殿下。”却也是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坐吧,咱们来叙叙旧。”傅子铭指着对面的椅子道。 沈云初谢过后便坐了下来,快速地思索了一番后,便笑着张口问道:“不知殿下怎么会想到来临安将这东茗楼给盘下来?” 进来之前,她还想着这掌柜估计隐藏颇深,一定要费一番心思才能问出些东西。可若是傅子铭,这就好办了。他本就觉得自己是他的人,又不是十分机敏,想知道什么,只要直接问便好了。 却听傅子铭冷哼了一声,眸中渗出浓浓的厌恶,语气却故作亲切:“还不是因为四弟在这儿?他向来没什么分寸,我也方便来多监督一下他。” 这借口编的三岁孩童都不会信吧? 沈云初懒得同他纠缠这个,毕竟她想要的东西已经问出来了。 ——虽说这是一个假的借口,可傅子铭选择临安却仍然是因为傅家远,只不过不能称作监督,而是应该称作监视更为妥当。 可以理解,也说得通,时间也是对的上的——他盘下来的时候,刚巧是傅家远来到临安不久的那一阵子。 “原来如此,殿下果然还是如此热心,贤王都已经十有七了,您还是在为他操心,”沈云初笑着诚恳道,“若是贤王能有您的半分德才兼备,圣上定然也能安心不少啊。” 傅子铭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她的恭维感到十分愉悦。 “不过,殿下此举,圣上可知晓?”沈云初笑意微收,双眉稍挑,问道。 傅子铭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却仍是笑道:“自然是知晓的。” 那便是不知晓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又问:“倒是那棋局,不知道殿下是有何用意?” “什么用意不用意的?不过就是为了招揽生意摆出的噱头罢了。再说了,这也挺有趣的不是?”他的笑有了几分不自然,说话时眼睛稍稍向着别处瞟去。 是在说话,且好似还在惧怕些什么。 “对了,你瞧,我这都忘了,”傅子铭似是想转移话题,一拍脑袋站了起来,“你是来拿奖赏的,我光顾着说话了,这便差人给你送去府衙。” 沈云初随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闻言赶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您这” “你这是想让我金顶楼言而无信吗?”傅子铭却板起了脸。 “云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沈云初微微垂首。 傅子铭笑道:“那便收着,都是自己人嘛!” 沈云初也笑了起来:“多谢殿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湖心亭(捉虫微修) 从二楼下来, 沈云初站在楼梯口,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孟朝和傅家远。 看着他们二人状若和谐地把酒言欢, 实则笑里藏刀的模样,沈云初不禁叹了口气。 甚至于有那么一刹那,她很想转身回去, 去面对那个傻里傻气的傅子铭。 毕竟, 应付那位, 总比应付眼前这俩要轻松得多。 快步走上前, 她先是跟两人见了礼,随后看向傅家远,轻声问道:“殿下, 不知我等可否回府衙?” 傅家远点了点头:“走吧。” 随后他同孟朝一起站起身,领先一步向着门外走去。 “怎么样?”在他身后, 孟朝问沈云初。 沈云初点了点头, 态度却有几分疏离, 更平添了几分恭敬:“还不错。” “你也不用这样吧?这疏远也太明显了。”孟朝笑了一下道。 沈云初看向他,视线微垂着:“在您面前,下官也没有必要来虚的。毕竟所有虚的都会被您看穿。” 孟朝听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不假。” 沈云初一笑,随后稍稍放缓步伐, 落后其半步, 这才又跟着向前走。 出了金顶楼, 便瞧见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二人的傅家远。 “你们怎么回去?”傅家远问道。 不待他们回答, 他又开口道:“一起回吧。” 沈云初低着头站在孟朝身后, 没有说话。 虽说明面上她是知府,孟朝是同知。可实际上,孟朝的官衔却比她大了许多,因而断没有孟朝不回话,她先回话的道理。 便听前面孟朝出声答道:“听您吩咐。” 于是乎,三人便一起上了贤王府的马车。 “有什么发现吗?”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迟疑了一下,这才答道:“这家茶楼的老板很奇怪,带了一个面具遮着脸,下官一去,他便打着叙旧的名义同下官谈什么仁义。” “没有其他的?”傅家远蹙了蹙眉。 沈云初摇头:“没有了。只是说会稍后把银子送来。” “王爷,奴才有几句话想问沈知府。”孟朝视线看向地面,恭敬道。 傅家远半阖着眼,靠着后面的软垫,点了点头。 “你让他把银子送到哪里去了?” 十足十的审问架势,带着上位者的特有的姿态。 这才是东厂督主,司礼监秉笔太监。 沈云初在心中再次暗暗提醒自己。 这问题问的着实是妙。仅一句话,即可探出她的虚实。 他们这次出来,没有人知晓身份。而沈云初是昨日到的,孟朝是今晨才到,若要不相关的人识出他们的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诚如沈云初所说,对方带着面具不愿意透露身份,也就是说,那是沈云初不认识的人,那么沈云初自然也就不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对方。 换言之,如果沈云初不透露身份,那么这银子自然也就不会送到杭州府府衙,她肯定会给其他的地址。 也就是说,如果最后银子送去了府衙,那么便说明,对于金顶楼掌柜的身份,沈云初在说谎,他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这么简单。一定是她所接触过的,甚至有可能是熟悉的人。 抿了抿唇,沈云初舒了一口气。 幸好早有准备。 微微低下头,作出低人一等的样子,沈云初看着地面回道:“那人知道下官的身份,便直接说会送到府衙。” 这说法完全说得通。 ——那人兴许是她认识人中的一个,却不想让她认出来,因而要戴面具。 孟朝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好似是在思索她话的真实性。 面对这些人精,想要迷惑,只能真假参半。 戴面具是假。 叙旧是真。 谈仁义是假。 知道身份是真。 直接送去府衙也是真。 这样一来,就算孟朝最后查出那人的身份是傅子铭,与沈云初说的这些信息也都对的上。 点了点头,孟朝道:“那不知你可有听出他是何人?或者像何人?” “恕下官无能。”沈云初向前伏了伏身子。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缓缓用力,将她身子慢慢推至直立。 沈云初侧头望去,却见傅家远压根儿没有看她,只是缓缓收回了手。仍旧半阖着眼,倚着靠垫。 “挤。”嘴皮动了动,他吐出一个字。 沈云初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她这样倾着身子挤到他了。 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宽敞得可以横躺十个人的车厢,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抽。 对面的孟朝脸色未变,但沈云初却可以猜到他现在的心情定然是不怎么好的。 她对着孟朝尊敬,却被傅家远给制止了,这是明显在打孟朝的脸。 “沈知府怎么这么不小心?”果然,便见孟朝拉下了脸,呵斥她道。 ——傅家远靠着她驳了孟朝的面子,孟朝便在傅家远面前训斥她,以此来让傅家远难堪。 “是下官疏忽了。”沈云初赶忙低了低头。 神仙斗法,敬而远之。 “不碍事,”傅家远仍是那副懒懒的模样,“督主倒是威风得紧呢。” “王爷谬赞了,您才是真正的气宇轩昂。”孟朝不卑不亢地回道。 傅家远没再同他多讲,只是将双目完全闭紧,似是准备小憩。 沈云初垂首在一旁坐着,实打实的恭敬,也是实打实的置身事外。 孟朝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过头去,将帘子掀开,看着外头的街景。 三人便这么一路维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当马车缓缓停在杭州府府衙门口的时候,傅家远开口道:“沈云初,你跟我去一趟贤王府。” 正欲起身的沈云初微微一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是。” 随后,她又看向孟朝:“今日多谢督主大人。” 孟朝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亦未多言。他躬身向着傅家远行礼,随后伸手撩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待他走后,马车又行驶起来,沈云初掀起眼睑偷瞄傅家远,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便又赶忙移开了视线。 偷窥被抓了个正着,着实是令人窘迫。 “看什么?”傅家远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沈云初轻轻咳嗽了两声,不敢去看他:“下官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傅家远轻笑,倾身过去,直到仅距离她三寸时才停下来,伸手摸上她的耳朵尖儿,“那这里怎么红了?被蚊子叮的?” 沈云初垂下眼睑,似蝶翅一般的睫羽轻颤,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傅家远看着空了的指尖,收回手,转身下了车。 抬眸看向在半空中晃着的车帘,沈云初缓缓伸手,食指轻点上了耳朵尖儿上的一抹灼热。 倏地,似是被那热意给烫到了一般,她猛然收回了手。 那车帘却又突然被人从外面掀起,不见人影,只闻人声。那声音中似是带着几分笑意,应当是心情不错:“沈知府还不下来?这是准备把本王的马车占为己有吗? 沈云初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掀开帘子准备下车。 “慢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欲要搀上她的小臂。 沈云初吓得一惊,赶紧避开,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 这可是大街上,若是叫有心人瞧见了,估计明天便会传出贤王和沈知府搞断袖的传言了。 站定后,沈云初向着身旁的人行礼:“多谢殿下。” 傅家远瞧着倒也没什么不悦,只是点了点头道:“走吧。” 沈云初赶忙上前,跟着他再次进入贤王府。 这一回,傅家远却没有带她去书房,而是直接穿过后院,从贤王府的后门出去,走了一阵后来到西子湖畔。 已是酉时三刻,日头略微西斜。残阳似火,将整片湖面灼得金灿泛红,波光粼粼之下更显绝伦。湖畔是依风而扬的垂柳,狭长翠绿的柳叶被吹得有些散乱,有几叶便顺着风滑去了镜似的湖面,泛起细小圆晕涟漪。 虽说贤王府的围墙离这里还有一点距离,可这一片湖,连同围墙到湖畔的这一段路,却均是属于贤王府的,旁人不得入内。两旁都可以瞧见有不少王府亲兵在守卫。 听说当初这一片也是直接划在王府之内的,只是因着安全考量,这才又将王府建的稍远了一些。 ——毕竟,西子湖过大,若是有什么熟悉水性的人从其他湖岸潜过来,着实是难以发现的。而若是有人先闯了王府,随后再从西子湖这一处逃离,也是再难寻觅。再者,若是王府中有人不慎落水,那也是众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因而,众工匠商议之下,最终便将贤王府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去备船来,”傅家远冲着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将晚膳装在食盒里,我同沈知府去湖心亭吃。” 本来在身后垂着头的沈云初猛地抬头,看着身前的背影,轻声唤道:“殿下,下官还得回府衙” 想好的说词,却在他回头望向她的那一眼时,尽数吞入了腹中。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如果她拒绝了,便直接将她绑起来丢进西子湖里头似的。 傅家远回过头后,沈云初冲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随后将视线转向院中景致。 一天到晚就只会凶人。 真是惹人厌烦呐。 “走了。” 袖口蓦地被人拉了拉,沈云初回头,便见已经有小厮备好了船,正在上头等着他们。 傅家远率先走上去,随后回身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沈云初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误后,这才走了过去。 船身晃动了两下,那小厮便摇起了桨。小船缓缓驶离岸边,向着湖心亭滑去。 虽是以湖心亭命名,可这“亭”却并不仅仅是一个小亭子,而是由五个亭子一起组成的一个圈。这五个亭子分别由梁桥相连着,最边上的一个亭子还多延申出一个梁桥,与湖中的蓬莱岛相连接。 沈云初看着周身景色,禁不住感叹,无怪乎古来文人墨客皆为西子湖作诗文,这里当真是如蓬莱仙境一般,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情与多娇。 到了湖心亭后,两人上岸。小厮将膳食在其中一个亭子的圆桌上摆好后便躬身退下,摇着船桨又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皇权至上(捉虫) “坐吧。”傅家远率先坐在一侧的石凳上, 随后又指了指对面道。 沈云初点头应下,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看了看那已然离开的船舶, 沈云初不禁问道:“殿下, 他走了,那咱们过会儿怎么回去?” 兴许是因为沈云初没再以下官和王爷相称, 甚至还将他们二人用“咱们”统称在了一起, 傅家远只觉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舒畅。 嗯, 总算是听话一回了。 面上染了一丝笑意, 傅家远伸手轻扯了扯靠着亭柱的两根绳子道:“瞧见亭檐下头的这盏灯没?他们在湖岸上能瞧见, 拉左侧这根线灯就会亮,拉右侧这根线灯就灭。” “殿下是用灯语与岸上的侍从联系?”沈云初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傅家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聪明。” 倒是没想到, 傅家远居然会灯语, 甚至于他手下的侍从都会。 不过也难怪, 现今的大众灯语本就是文央太祖及其皇后一同编写的, 文央皇室学这个也不奇怪。 灯语用处很广,无论是航海c传密c行军打仗, 乃至是生活当中, 灯语都颇有用处。 当然,沧溟阁用的那一套灯语自然是他们自己编写的,与大众所用的这套并不相同。 “不知这灯是如何燃得的?”沈云初看着他手中的细线问道。 傅家远笑了笑, 简单解释道:“灯里头放着蜡烛, 蜡烛灯芯旁有发烛, 左侧这根绳子上有削成圆柱的火石, 拉一下便可与发烛摩擦生火。右侧这根绳子顶端是一片铁片,拉住的时候会碰到灯芯,松开再弹回去,这样就可以将烛火灭掉。” 沈云初不禁感叹:“倒是精妙。不知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 傅家远斜睨了她一眼,含着几分得意:“我做的。” “什么?”沈云初觉得这西湖上头的风好像有点大,都让她产生幻听了。 傅家远见她这副样子,便知定然是不信的,冷哼一声道:“来临安的路上有些无趣,听说有个湖心亭,便琢磨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真的是殿下您自己做的?”沈云初还是不太敢相信。 在她的认知中,傅家远确实是万分聪明的,可除了这个,貌似也没有什么优点了。 哦,还有一个,长得好看。 这是沈云初不得不承认的一点。 “我师父好歹是净云,做这些不都是随手便能捏出来的?”傅家远挑了挑眉,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 “宫中带来的,尝尝?”他将杯子往她这里递了递,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我不饮酒。” “尝尝尝尝,说不定就自此开启人生之乐了呢?”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酒壶给她斟了一杯。 沈云初放在腿上的手倏然收紧。她垂眸,微颤着看了那杯中的酒一眼。 是果酒,映着白釉瓷杯,稍稍泛红。 刹那间,喉中似乎有火焰燃了起来,灼烧之感强烈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鸩酒的感觉她只经历过一次,可却是最刻骨铭心的痛彻。 自此,酒便成了她的禁忌。 “你怎么了?”傅家远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赶忙问道。 她蓦地闭上双眼,随后轻颤着声音道:“我不能喝酒。” 那痛,不仅仅是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被灼烧,更是她十几年来的付出与情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致使他要这么对她? 这是沈云初重生以来,曾无数次想问叶付林的问题。 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一切,却终究,在触碰到心灵禁忌的时候,那些过往的伤痛还是会在顷刻间一齐爆发。 那是她的一生啊。 她用一生的时间去忠诚,却最终被他亲手杀死,原因居然是可笑的功高盖主? “云初,你没事吧?” 额头突然被覆上一片火热,沈云初睁开眼,便见傅家远站在她身侧,手抚在她前额,目光中透着关切与担忧。 意外的,她没有避开他,颤抖的唇瓣轻吐出几个字:“功高盖主,真的可以是杀害忠良的理由吗?” 额前的温度缓缓褪去,傅家远收回手,深深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回道:“是。” 一个字,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也赞同叶付林的做法。 兴许,本质上,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沈云初低着头,只觉得这西湖上的风着实是大,弄的她周身一片寒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那莫须有的猜测和可能性,便可以决定一个忠臣的生死。 傅家远伸手擒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皇权至上。” 沈云初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却见他一笑,又道:“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何必问我?” 见她仍不说话,傅家远又是一哂:“怎么?觉得心寒了?还是怕了?怕自己以后也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放开她的下颔,他重新坐回对面的位置,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看着她道:“沈云初,你心寒什么?我们明明是同类人。” “真正的忠良,”他从食盒中取出筷子来,一边吃着一边道,“是不会功高盖主的。” 如遭雷劈。 这是头一回,沈云初清晰地反思自己。 是啊,真正的忠良,哪里会让自己功高盖主呢?上位者又如何会觉得他们功高盖主呢? 而她前世做的那么多,又当真仅仅是为了对叶付林的情吗? 不过是为自己那深藏不露的野心而找的借口罢了。 她本可以在助他登基后,随他的愿入后宫。 可她没有。她说她想再多帮他一些。 她本可以在平定边疆后交出虎符,退出朝堂。 可她没有。那些大臣进谏只有她能将西辰三军统领得好时,她没有反驳,而是默许了他们的言论。 兴许叶付林着实是欠她的,可那杯鸩酒,却也并非单单只是他的猜忌与忌惮。 而是她的所作所为,真的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 兴许她的野心没有那么大;兴许她只是想要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兴许在这同时她也真的爱他至深,可人心是多么易变的东西,她又如此能力出众,如何能叫他安心? 傅家远说得不错,所有的忠良,都不会功高盖主。 而那些功高盖主的,大多都是打着忠良的名义,明面上为国为君,其实却是在揽权。 “怎么不说话了?”傅家远笑着问,仿佛他刚才说的都只是些玩笑话罢了。 沈云初眼睫动了动,却仍旧没出声。 见她这副样子,傅家远觉得有些好笑,便又道:“你这是在反省吗?反省自己一天到晚打着保护侯府的名义,实则却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地追权逐势,不会沾上一个贪慕权势的名声?” 沈云初倏地抬眼看向他,惊愕万分。 他怎么知道她一直都想着保护侯府?难不成又是一位会读心术的? 傅家远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我比你自己看得还透彻。” 这倒是不假,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无论前世今生,她其实都只是在为自己的贪慕权势不停地找借口罢了。 然而傅家远却是早早地便瞧出来了。 “不过,”却听对面那人又道,“我就喜欢你这昭然若揭的野心,有点像我以前在景和宫见到的一只野猫。” 沈云初觉得自己有点想打他。 野猫?他居然说她是像一只猫? 她好歹也是头虎吧? 傅家远瞧着她一脸无奈却又不敢言的模样,心中不禁发笑。 还真是好哄,方才还那么难过,现在随便安慰两句就又好了。 不过,那只野猫 傅家远看着对面的人,笑意渐浓。 那只野猫,最后可是被他给驯得服服帖帖的呢。 沈云初却不知对面的人此刻心中已经弯弯绕绕了好几回,她只是觉得有几分彷徨,仿佛从前的一切现下都不复存在了一般。 从前,她恨叶付林如此狠心,弄不明白原因。 从前,她决心要保护西平侯府,并打着这个名义奋发读书,科举做官。 可现在她意识到,叶付林着实是有不对的,可这其中却也有她自己促成的原因。保护西平侯府的心确实不假,可她科举做官,却也是想满足自己对权势的贪念。 此刻,沈云初不得不承认,那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姿态,着实是令人心向往之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尔虞我诈波诡云谲,那是她所期待的。 甚至于,任何与权谋沾边儿的东西,都会让她觉得兴奋。那种对于人心的揣测与应对,脑中飞速思索种种对策,她着实是喜欢的。 “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傅家远看不下去,再次出声道,“都认清自己的野心了,那就尽力去满足呗,反正你也够聪慧,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也在行。” 沈云初哑然。 这位爷,就这么那啥的吗? “您”她有些震惊,不知该如何是好,“您不觉得人应该淡然处之?不觉得追名逐利是不好的吗?” 傅家远奇怪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好的?你这是读书读傻了?” 见她还是不明白,傅家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淡然处之的人分两种,其一,就像我师父那样,千帆过尽,什么都见过了,所以是真的淡了心性。其二,不过是些能力太弱,什么都得不到的,因而才会说要淡然处之。这第二种人居多,毕竟,他们就算想得也得不到,那便只能淡然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真正可怕的,也是世人所抨击的那些,不是有野心之人,而是因为自己的贪欲而失了自我c失了底线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平襄(捉虫) 平襄悠悠转醒时, 窗外一片明亮,蝉声混合着似火的阳光,令人丝毫不想动弹。轻轻揉了揉眉心, 平襄扬声对着床帐外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公主已经睡了一整日了。” 平襄起身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床帐外。 床幔飘渺间,朦朦胧胧瞧见一个坐在木椅上的身影。 眉目疏朗,玉树临风。 轻轻叹了一口气,平襄隔着帘子道:“外臣随意进出后宫, 还是公主寝宫,你倒是也不怕?” 平襄有些疲惫。 毕竟, 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轻松与疲累并存的。 “无妨, ”沈开言摆了摆手, “微臣就是来看看您。” 平襄愣了愣,方才回答:“难为你有心了。” “不知那事如何了?”沈开言随意地问,好似并不怎么在乎一般。 “尚可。”平襄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开言点了点头:“那公主注意身体,微臣就先走了, 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平襄微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相信他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进来,只是为了问这么几个问题。可她最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慢走。” 窗棂“吱呀”一声,屋外的暑气弥漫进来, 带着几丝甜腻的花香。 沈开言翻墙离开丞相府, 快速沿着各个犄角朝外奔去。 他终究还是没有向她说出那事的原委。 一来, 他还不是十分确定,二来,是怕她伤心。 沈开言走后,平襄又在被窝里赖了半晌,方才起身唤婢子备水沐浴。 水汽氤氲之间,平襄懒懒地摆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水温渐渐转凉,她正准备起身擦拭,却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不禁微微蹙眉。 平襄牙关紧咬,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内力竟似被什么东西桎梏住了一般,在经脉中寸步难行,心头更是如同被成千上万只小虫同时啃噬一般,疼痛难忍。她右手僵硬地扶住浴池边缘,左手死死捂住胸口,想以此来缓解疼痛,却依然没有丝毫用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锥心之痛终于消散,平襄瘫在已然凉透的水中,只觉四肢无力,心中不由得一阵惶恐。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压制住内力? 平襄穿上衣裳,缓缓走了出去,并将雨晴唤来,让她去请太医。 “公主身子是哪里不适?严不严重?”雨晴担忧地问道。 平襄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将太医请来就好,另外”平襄顿了顿,继续道,“暂且先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事,任何人都不行。” 雨晴眉头轻蹙,却也不再多问,赶忙去差人请太医了。 没过多久,背着药箱的太医便走了进来,可他的身后除了雨晴外,还跟着傅玄礼和沈娟。 平襄看向雨晴,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雨晴低声道:“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皇上和沈贵妃,皇上问奴婢去干嘛,奴婢不敢欺瞒。” 傅玄礼站在一旁,蹙眉道:“书儿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跟父皇说一声?” 书儿是她的乳名。 平襄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下,方才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心口突然有些痛。” “心口痛?”闻言,屋内众人齐齐一惊。 傅玄礼赶忙对着一旁的太医道:“刘太医,还望您帮小女仔细看看。” 平襄隔着床幔看向那位刘太医,却不是印象中那些白发苍苍,看起来阅历丰富的老人家,而是一张十分年轻清隽的面孔。 刘旭把药箱放下,将巾帕搭在平襄伸出的手腕上,细细查看起来。 半晌,他把巾帕拿下,眉头紧蹙,对着屋中的几人道:“从脉象上看,公主除了疲惫以外似乎并无不妥,只是方才我发现,公主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经脉,致使气血微微有些偏弱,若是不仔细察看,定然不会发现这一丝不妥。” “那依刘太医看,究竟是什么压制了我的经脉,与我方才心口绞痛又有何关系?”平襄问道。 刘旭摇了摇头:“具体是何物,恕微臣无能,实在是探不出来。微臣只能知晓这定然不是药物所致,应当是其他什么东西。而这东西阻止了公主经脉内气血循环,自然会导致心口绞痛。” “可有方法医治?”傅玄礼担忧地看向平襄。 刘旭思索了片刻,方才回答:“因为瞧不出具体原因,自然是无法对症下药。微臣也只能开一些补血益气的药方为公主调理一二。” 傅玄礼点了点头:“那便暂且先服着药吧,辛苦刘太医了。” 刘旭站起身来:“不敢,这些都是微臣应当做的。” 雨晴将笔墨取来,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刘旭走过去,挥笔写下药方交给雨晴后,便告辞离去。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压制住经脉?”傅玄礼问道。 平襄摇头:“女儿也不知,兴许只是因为近几日太过劳累,方才生出这种现象吧。” “那你便先好生休息着吧。”傅玄礼道。 沈娟又跟着叮咛了几句后,这才痛傅玄礼一道离开。 平襄躺在榻上,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缓缓吁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临安,西子湖上湖心亭中凉风习习,吹的人心神都荡漾了起来。 沈云初听着傅家远所言,心中不禁赞叹。 这才十有七的年龄,便能将这诸多事务全部看透彻,着实是不简单的。 “殿下说的是。”沈云初轻叹一声道。 可是,一个人究竟要经历些什么,方能在十七时便悟得如此透彻?而这么早便看透世间荒唐,往后又该如何? 脑袋倏然被人敲了一下,沈云初回神,便见傅家远手中拿着筷子递给她:“想什么呢?吃饭了。” 沈云初接过,待他再次动筷后,这才自己夹了起来。 “你啊,就总是这么守着规矩,也不知道都是哪里学来的。”傅家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云初吃了几口后,又放下了筷子,抬头对他道:“殿下,下官有些事情想要回禀。” “吃饭不谈公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就算自己不说,过会儿我也会问你的。”傅家远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吃。 沈云初抿了抿唇:“可是这事儿现在不说,下官便吃不下饭,即便吃了,也味同嚼蜡。” 傅家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那你说,赶紧说几句,说完再吃。这么好的饭菜,别过会儿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他们是一伙的(最后三段大修) 沈云初迟疑了一下,这才答道:“金顶楼的老板是三殿下。” 一时之间, 亭中一片寂静。 半晌, 沈云初方才听到对面那人轻飘飘道:“我知道。” “你知道?”沈云初惊愕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子铭来临安开茶楼的目的便是为了监视傅家远, 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隐姓埋名。可傅家远却是早已知道了他的动作?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傅家远却神情平淡。 沈云初抿了抿唇, 思索了一番,这才答道:“三殿下很穷,皇上不知道他来临安开茶楼的事情, 他来是为了方便监视您的行踪。” 三个信息,应当是傅家远所需要的。 至于其他的,自然没必要与他讲。 “还有什么吗?”傅家远神色未变, 只是伸手重新拿起了筷子。 沈云初有些惊讶于他的镇定自若, 却仍是微微垂首, 回道:“没有了。” “那就吃饭吧。”傅家远手中的筷子伸向一盘菜。 沈云初微微一顿,随后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各自用膳, 相顾无言。 “王爷!”有声音从湖上传来。 沈云初抬眼望去, 便见方才那划船的小厮此刻正向着这里划来, 船上还站着范良。 “什么事?不是说了不要随意过来吗?”傅家远微微蹙眉。 来不及解释, 范良翻身上岸, 待那小厮划着船走远后, 他又看了看沈云初, 思量之下, 最终靠近傅家远欲要低语。 抬手制止了他, 傅家远道:“无妨,你说吧。沈知府不是外人。” 范良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是实打实的怀疑。 “快说,不说就给本王回去。”傅家远蹙眉,显然是不耐烦了。 范良这才开口道:“方才宫里传来了消息,前日平襄公主夜半出了宫,直到昨日晌午才又潜了回去。” 沈云初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喉头微动。 这也太 范良这句话,告诉了沈云初两件事。 其一,傅家远在监视平襄公主。 其二,京城昨日晌午的消息,时隔一日,他便收到了。 这究竟得要多深厚的势力才能够达到? 那厢傅家远却无暇顾及她,只是问道:“去哪了?去干什么了?一次说清楚了。” “属下不知。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帮她,我们的人都被甩掉了。”范良回禀。 “什么人?”傅家远又问。 范良侧头看了沈云初一眼,这才道:“属下斗胆猜测,是沈编修。” 沈云初又是一惊,赶忙打断道:“无凭无据,不知范大人为何无端猜测我三哥?” 范良又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稳道:“自然是有了依据才能推测,范某又不是喜欢随意冤枉人的。” “依据呢?方才说了一次说清楚,还是要本王来亲自问。”傅家远颇有些不耐烦。 一旁的沈云初此时却是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 沈开言四年前便于与平襄有来往,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而此时范良又说自己有怀疑沈开言的依据,沈云初便也信了几分。 “沈编修前日也消失了一阵,不过次日凌晨便又回了西平侯府。整个京城能让公主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这么久的人并没有多少,而这些人其中,唯有沈编修也在这段时间中离开了一阵。”范良分析道。 沈云初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傅家远打断:“好,本王知道了。你派人继续去查,另外查查他们有没有和傅子铭接触过,和临安这边有没有什么联系。” “是。”范良应下。 “你先下去吧。”傅家远吩咐道。 范良又应了一声,随后行了一礼,便坐到了另外的一个亭子中去。 傅家远伸手拉过两根控制檐下灯烛的绳子,两根交替着拉了几下后,便见湖畔有船只缓缓向这里驶来。 不一会儿,那小船便到了眼前。范良起身,冲着傅家远又行了一礼后,这才上船离去。 “殿下”沈云初心中焦急,便想着一定要辩解些什么。 傅家远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只是继续吃起了饭来。 沈云初自知这是他不愿听的意思,只得闭嘴,也跟着继续用膳。 待两人都差不多吃完后,傅家远将筷子扔到一旁,靠在后面的靠背上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沈云初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傅家远见状,笑了笑道:“你别问了,我自己来说。” “一件件来,先是孟朝,”傅家远坐直身子,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轻抿着道,“早上你从我这里回去后,孟朝便遣了人来,说是金顶楼有棋局,你会去,叫我届时去帮衬一番。时间地点都表得清清楚楚。” 沈云初心中不安,脑中一团乱麻,踌躇着问:“那您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并未告诉其他人我们要去哪些人家,且到了那边以后,我们问完第一家准备走时,我觉得那家人不对劲,这才又折回去观察。然后便碰到了孟朝,我想起那妇人说过他丈夫在金顶楼做工,这才又过去的。” 傅家远眯了眯双眸:“也就是说,要么他会占卜,不然他是一定不可能知道的。” 沈云初点头。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现在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还有一种情况,”傅家远思索了一番道,“你应该也想到了吧?” 沈云初蹙眉想了想,这才回答:“你是说,孟朝同他们说一伙的吗?这个我确实想到了,并且若果真如此,那么很多事情便也说得通。只是他图什么呢?” 高高在上的东厂督主,却与人贩子勾结去贩卖男童,怎么看怎么奇怪。 傅家远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他与那些人是一伙的,这是肯定的。” “此话怎讲?”沈云初惊讶于他如此坚定的语气。 “我的人告诉我,孟朝来临安调查窃童案的秘旨,是他向父皇讨过来的,着实费了一番大周折。”傅家远目光投向远处的湖面,淡淡道。 沈云初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那么孟朝来临安的意图,便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知道以傅家远的心性,对于这桩窃童案必定是要彻查到底的。而介于他本身也牵扯了进来,便不得不也来到临安,以协同办案的名义扰乱他们的试听。 而今日所发生一切的设计者,兴许孟朝也是其中之一。就算不是,那么他也必然是知情的。 蓦地,沈云初猛然抬起眼睑看向傅家远,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所以,殿下您是在告诉我,孟朝和三殿下也是一起的?” 金顶楼的种种,孟朝如此熟门熟路,拿捏得当,必然是又联系的。 傅家远点了点头,坐实了她的猜测。 孟朝选择一个不那么聪明的皇子辅佐,这倒也不难理解。 其一,傅子铭好骗。换言之,若是他辅佐傅家远这种皇子登基,那之后恐怕便是人头不保。毕竟,傅家远之流不会让一个权势如此之大,还如此聪慧,且十分有功的人继续在高位存活着。 其二,傅子铭好控制。像傅子铭这种脑子,即便上位了,那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事宜也是没法儿妥善处理的。这时候,便一定需要司礼监。而司礼监之中,孟朝这样被他看作是“自己人”的人自然是首先会被他重用的。显然,孟朝希望通过这个来加大自己的权势。 “可是,这个人贩子究竟是何人呢?他与三殿下和孟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沈云初不解。 现在的关系看起来,傅子铭和孟朝同属一派,可是谋权归谋权,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同人贩子扯上关系啊。 “你前面不是说了吗?傅子铭缺钱。”傅家远淡淡道。 沈云初蹙眉摇了摇头:“赚钱的方式多种多样,何必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再者,他们还给每户人家都再放几锭银子呢。这似乎不太能说得通。” “所以啊,”傅家远将酒杯中最后一滴果酒饮尽,又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端在手中,“我说过,这件事一定要查,且要彻查到底。” 沈云初这才明白了他当初的意思。 本以为是他为民心切,却没想到,除了这个之外,还添了这么一层意思。 “您早就知道他们这些事了?”沈云初再次被他消息的灵通给惊到了。 傅家远笑了笑,点头道:“当时已经知道孟朝求来了圣旨,又想到他同傅子铭是一起的,便猜着是这么回事儿,没想到猜对了。” 沈云初也笑了。心中却不禁感叹他着实是聪敏。 “不过,”傅家远稍稍敛了笑意,看着酒杯中的果酒道,“孟朝应当知道,我已经猜到了。不然他今早不会遣人来给我送信儿。” “他猜到了?那怎么还会这么淡然?”沈云初不解。 傅家远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的笑容:“自视甚高,觉得我们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呗。他送信来,不过就是在挑衅罢了。” 确实,没有证据,仅仅是推测,根本就动摇不了他。 沈云初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不知殿下可否告知,我三哥同平襄公主,方才范良来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您让他留意临安,是怀疑我三哥他” 沈云初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却是点到了。 傅家远静了一瞬,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了她眼前,问道:“这是你的玉佩吧?” 沈云初看着那玉佩,不禁蹙起了眉,心中道怎么又是玉佩?随后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殿下给我的时候就随手放到柜子里了,怎么又到了殿下手上?” 傅家远淡淡道:“不是到了我手上,是今早孟朝差人送信来的时候,顺便附上了这块玉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局中局(捉虫) 沈云初微微一愣, 随后确认道:“孟朝拿了我的玉佩去给你?” 傅家远点了点头,将玉佩又轻轻地向她推了推。 心中生疑,沈云初抬手拿起玉佩,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半晌, 她将玉佩放下,嘴角轻抿。 是她的, 无误。 孟朝是如何拿到这块玉佩的? “让你查上次是怎么回事儿,你查了吗?”傅家远问道, 语气微冷。 沈云初稍稍垂下眼睑,回道:“尚未,还没来得及查。” 刹那间, 傅家远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浊气突地上涌, 直击太阳穴。 他压住怒火,声音中暗含撕裂:“沈云初,你是不是蠢?” 对面那人却只是垂首坐着,不吭声。 事实上,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件事确实是她蠢。 见她这副样子, 傅家远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咬牙切齿道:“那是北镇抚司的大牢!季舜凌是沧溟阁的人,他被劫狱,你的玉佩却被留在了那里!沈云初, 你还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也一点都不上心!” 无需道明利害曲折, 这种事情, 只要随意将经过同任何一个人一说,那人必定都得被吓得肝胆颤三分。这姑娘倒是心大,连查都不查,就这么放心? 傅家远越想越气,语气中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说,到底是该说你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好?还是说你实在太蠢笨?”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悄悄掀起眼睑瞄了他一眼,随后又吹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吐出一个字:“蠢。” “你也知道啊!”傅家远终是没忍住,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以示惩戒。 脑袋上骤然被挨了一下,沈云初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回去就查。” 顿了顿,她又抬起头,眼神中居然透露出几分楚楚可怜来:“可是能接触到这块玉佩的只有我身边的人,身边人都不能相信了,我找谁去查呢?” 言下之意,是在求傅家远帮她去查。 傅家远晲着她,语气却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最终冷哼一声:“我知道了,回头派人去帮你查。” “好。”沈云初唇角弯了弯,露出笑意。 “不过,”沈云初似是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这同我三哥和平襄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家的几位主子里头,除了他,还有谁会掺和进这种事情里?”傅家远淡淡道,可落在沈云初耳中,却仿若惊天巨雷。 ——傅家远这是在怀疑沈开言拿了她的玉佩。 “可是殿下,这事可不能无凭无据地瞎说。况且,我相信三哥不会搅和进” 沈云初越说声音越小。 说实在的,这些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沈开言是锦衣卫暗卫指挥使,一天到晚在掺和的事情也都不是小事。 虽说她从来都没有搞清楚过沈开言在干什么,也没有搞清楚过他的立场,可若说他同孟朝和傅子铭有联系,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说下去了?”傅家远挑了挑眉。 沈云初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我也只是怀疑。倒不是怀疑他同孟朝是一伙的,这说不通。只是孟朝一到临安,他们两个人就不见了,这才派人去查的。不过,你的玉佩,除了他我倒是想不出其他人了。” “可是三哥他为什么要”沈云初倏然顿住,缓缓叹了口气,“殿下可知,我三哥究竟想做些什么?” 傅家远看着湖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沈云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落日余晖此时似乎又红了几分。 半晌,傅家远呢喃的声音由着风送入她耳中:“我的这位师兄啊,我是从头到尾都没看透过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沈云初没吭气,继续听着他低语。 “美人?金钱?权力?他那样高风亮节的人,真不像是会为这些俗物而动摇的。” 这话倒是不假。傅家远绝非凭相貌判断,而是沈开言此人当真是对这些显不出什么兴趣。 “他同我们不一样。”傅家远轻声道,仿佛一声叹息。 一句话,一锤定性。 他们沉溺在权力场中,享受着执掌他人的快感。可沈开言感兴趣的,却另有其他。 “不是这些,还能是什么呢?还能是什么让他一直这么奇怪?难不成是暗卫诸事繁多?”声音上扬,带着几分轻慢,显然她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啊,什么事情,还能和皇姐有关系?”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扫了她一眼,饱含不满。 沈云初不禁吸了吸鼻子。 又不是她跟平襄搞得不清不楚的,他对着她不满有什么用?有本事直接找沈开言去啊! “走,回去吧。”傅家远开口道,顺便伸手拉了几下灯绳。 沈云初点了点头,同他一道站起身,等着那小厮驾船来接。 上岸后,傅家远带着她穿过贤王府,直到王府门口,他才停下步子,转过身对沈云初道:“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回去以后,小心孟朝,警醒着点儿。” 沈云初正色,点头道:“那玉佩的事情,就拜托殿下您了。” 傅家远从怀中取出玉佩:“这玉佩暂且放在我这里,我来查。也免得再被人偷了去。” “多谢殿下。”沈云初说着,躬身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出了贤王府。 走在回府衙的路上,沈云初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驻足观望。 “哥哥,买花儿吗?新鲜刚摘的。”一个小姑娘拎着花篮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仰着头问她。 沈云初垂下眼睑,一篮子清新淡雅的花儿便映入眼帘。 唇角微弯,她蹲下身去,平视着小姑娘道:“这一篮子都卖给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好,谢谢哥哥。” 付过银两后,沈云初将花篮取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早点回家吧。” 说完,她便转身又向着府衙走去。 走近府衙,她没有急着去清竹轩,而是率先回了东苑。 “大人,您回来了。”她一踏进院子,香芸便迎了上来。 沈云初将花篮递给她:“把这些花的枝叶修建一番,然后找个花瓶插上,放到我清竹院的书案上去。” “是。”香芸应了下来,接过花篮,便去找剪子了。 沈云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目色稍沉了一下,随后便又转身向着卧房走去。 以前在西平侯府的清竹院,只有香芸才能进她的卧房。 只是,对方如果真是如此狡黠,那么定然不会选取如此容易被怀疑的人。 可,如果不是香芸,那么必定就是其他人潜入了她的卧房去拿的。 是谁呢?在京城这种地方,谁那么大胆,潜入西平侯嫡子的卧房? 谁又有这个能力潜入呢? 或许对方认为,以她的才智,定然能想到不会有人用香芸这种明显的目标,所以便故意铤而走险,就让香芸去拿了呢? 私心里,她还是不太希望这事儿与香芸有关的。 毕竟,她此生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香芸,之后一直陪伴她至今的,也是香芸。 叹了一口气,沈云初在卧房中换上了官服,这才又重新出来,向着清竹轩走去。 快出院子的时候,她突然脚步一顿,冲着院内喊了一声:“晚膳我在外面用过了,跟厨房说不用准备了。” “是。”里头的人赶忙出来应了一声,随后匆忙向着厨房走去。 沈云初回身走向清竹轩,便瞧见书案上已经立着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她方才买来的花。 “知府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还买了花儿?” 沈云初身形微微一顿,随后回身,冲站在门口的孟朝道:“坐吧,顺便带上门。” 话毕,她便绕过书案,坐在了其后的椅子上。 “督主来找下官是有什么事儿?”沈云初问道。 孟朝伸手摆了摆:“别这么叫,小心隔墙有耳。现在你就是知府,我就是同知,称谓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他既然想保持伪装的身份,沈云初自然不介意陪他装下去。 沈云初点了点头,便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孟同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孟朝站在书案前,轻笑道:“这不是来跟您解释一下今日的事情吗?” 他身份转变得倒是自然,可沈云初听着他口中道出的“您”,总是有些别扭的。 沈云初见他站着,微微蹙眉:“你坐下吧,慢慢说。” “是。”孟朝恭敬应道,活脱脱一个刚上任下属的模样。 “下官猜,”孟朝抬起头,对上沈云初的双眼,笑道,“您最想知道的,无外乎两点。第一,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又这么清楚那些事情。第二,贤王今日去金顶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云初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 孟朝见状又是一笑,随后道:“那我先跟您说第一件事吧。在来临安之前,这桩案子所有的东西,皇上都已经吩咐我看过了。您上午说要去探访的时候下官就已经知晓您会去哪些人家了,而之所以在陶大人将我赶走后去了那家,是因为那家是离府衙最近的。若是去探访,定然会先去那家。”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为什么下官会请贤王去金顶楼的棋局” 双眸晦暗不明,他压低声音,身体稍稍向沈云初这里倾过来道:“东厂的本事,您应当是知道的。来之前下官看的那些资料里,有写那户人家的男人是在金顶楼,而同一批到的资料里还指明金顶楼有些问题。” 沈云初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见此情景,孟朝又展开笑颜,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轻送道:“实不相瞒,被陶大人赶走,下官本可以直接回府衙歇息。可下官却去了那户人家” 话尚未说完,可沈云初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一回,她面上仍然神色平静,可眼底却有一丝龟裂。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会不会是傅家远错了?又或是,傅家远想得到什么,于是乎编了这么一段关于孟朝的故事来说与她听,想做一个局中局? 果不其然,只听孟朝道:“我去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请您同我一起去探探金顶楼的虚实。却没想到,当时还未来得及说,您便已经跑去那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皇帝偷孩子 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 唇角稍勾:“这么说来, 还要多谢你了?” 孟朝亦微笑着,低了低头:“不敢。” 眼睑抬起, 沈云初直直地看向他,笑道:“多谢你来跟我解释这些。” “应该的, ”孟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下官先行告辞。” 话毕,见沈云初点了点头,他便转身离去。 屋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沈云初脸上的表情瞬间敛去。 伸手拨弄着花瓶中的花束,她思忖良久, 最终缓缓舒出一口气。 罢了。何必去琢磨谁真谁假呢?兴许两者均是真假参半也说不准。 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不被他人混淆视听, 保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即可。 打定主意后,沈云初从花瓶中抽出一只花来, 随后将其上的花萼掰下,接着又把花瓣一片一片从花冠上剥离下来。 花瓣平铺在纸上, 沈云初扫了一眼后, 将其位置稍微变换了一下。 天边最后一道余晖恰好从窗外飘洒进来, 落在了书案上。 花瓣顿时泛起了丝丝金光。 细小金光在各个花瓣上幽幽闪烁着, 形成了泛光的小字。 “纸条”c“见面”c“季舜凌”。 沈云初盯着花瓣看了一会儿, 随后默默地将桌上的纸卷起, 揉成了一团。 方才从贤王府出来的时候, 她便觉得那卖花的女童有些异常。兴许是沧溟阁锻炼出来的本能, 让她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不同。 ——她就站在街边,也不叫卖,不像是在卖花,倒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所以沈云初决定买了她的花儿,一探虚实。 果不其然,在她收银子打开荷包的那一刻,沈云初往里头瞟了一眼。 一锭银子。 就算把她的花全买下来,她也赚不到一锭银子。 那么必定就是有什么人给她,并托她办什么事情。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纸团,最终还是将其扔到了一旁,站起身来先去找了陈逸友。 陈逸友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见她来了,这才知道她已经回到府衙,便赶忙将一天来走访的记录本子递给她。沈云初接过,随意翻了几下,然后又将陶宣调查下来梳理的东西拿上,便叫他们回家了。 将东西放回到清竹轩,沈云初坐在位置上开始翻看起来。 仅基于这桩案子,不掺任何朝堂之事来看,现在尚有几点不明确的—— 第一,金顶楼和这桩案子究竟有什么关系,傅子铭又同窃童案的幕后之人有什么联系? 第二,他们找人来假扮受害家庭,那么原先的那些人家去了哪里? 第三,他们找人来假扮受害家庭,是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他们是想隐藏些什么? 虽说现在沈云初的才智和能力着实是比不得前世了,可在沧溟阁十余年,基本的直觉却是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也非常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直觉告诉她——沧溟阁兴许也掺和进了这件事情中。 季舜凌一次又一次地送信,如此焦急又锲而不舍,定然是有目的的。 那么这件事情就绝对不仅仅是窃童案这么简单了。 沈云初将陈逸友的记事本子放到一旁,伸手拿过陶宣整理的资料。 陶宣十分聪明,能力也很强。他没有明察,而是派大批人马伪装成客人,分批次进入到各个南风馆中探查情况。 文央的南风馆和章台是需要定期向官府上报人数的,其中的小倌与妓子需得上报详细身世背景,官府还会定期派人去检查身体。然而窃童作小倌,南风馆是决计不会上报的,因而只能在暗处。 在文央,想要开南风馆和章台绝非易事,需得官府专门的批文下来才可以。这一行着实是赚钱的,可审查的也很严,因而往往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其老板也都不是等闲人。 陶宣深谙这之中的弯弯绕绕,因而并不以官府的身份去察看。毕竟,谁知道会不会走漏风声,让南风馆先得了消息?又或者此案与南风馆无关,可这么一番打草的动作却惊了那真正的蛇呢?退一步讲,谁知道这一个个南风馆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势力有多大?杭州府怕是得罪不起的。 杭州府自然是出不了这么多人,所以陶宣就去问杭州前卫讨人。让那一群士卒换上便服,大批量涌入南风馆中,看南风馆能派出多少小倌来,再加上那些关着房门的,合在一起再与官府所统计的小倌人数做对比,若是有多,那便一定是藏了人了。 陶宣已经将所有都比对了一遍,可以基本确定无误。 嘶看着纸上的一串串数字,沈云初禁不住吸了一口气,觉得脑仁儿有点微微发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范良是新任杭州前卫指挥使吧? 所以,她现在还欠了范良一个人情? 那个一直都看她不顺眼,还动不动就在傅家远面前说她坏话的范良? 默默合上了陶宣递来的本子,放到了一边,沈云初决定让自己忘记这件事情。如果范良或者傅家远问起来,那么她就只有三句回话: 什么?有这事儿?我不知道啊! 沈云初天真地想:她不知道,那么这个人情也就不必还了吧。 暂且排除了南风馆的嫌疑,沈云初也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那么多势力掺和进来。 现在已经够乱了,如果再加上南风馆之类的,那这案子怕是要成百年悬案了。 伸手捞过方才扔到一旁的纸团,偏头看了看外头渐暗的天色,沈云初还是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有一种预感,沧溟阁不仅掺和进了这件事情,甚至还是这整件事的主导者。 或者,再往深里想一想,真正的主导者兴许是叶付林。 然而,西辰皇帝亲自组织手下最得力的细作机构去邻国窃男童,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信的。 西辰是打仗打到没人了吗?还是沧溟阁快把人给杀光了?居然要隔几个月就从文央抢孩子回去?那还不如把国内的适婚男女集合到一起,来个相亲集会。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万千男女的终身大事,还能让国家过不了多久就有大批新婴产生,百姓开心,数量更多,也更方便些。 可现在无论是季舜凌的举动,还是这整件案子中透露出来的种种端倪,无一不指向了沧溟阁,极其背后的叶付林。 结合之前和傅家远等人分析的,沈云初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首先,窃童者势力很大,这个势力必须包含几点:有钱c身手好c计划缜密c做事利索。 沧溟阁背后可谓是金山银山。严格意义上讲,就算西辰穷到皇帝都没饭吃,国库入不敷出,百姓大臣全部饿到七窍生烟,沧溟阁也不会穷。 这道理很简单,若是西辰国库供不起沧溟阁了,那沧溟阁就会想法子自给自足,譬如去其他国家的国库中搬点儿回来填补行动经费。要是搬运的人心情一好,多搬了点儿回来,那就能顺便把国库的亏空给补上,这事儿沈云初自己就干过。所以,沧溟阁有钱是一定的。 身手好,这不废话吗?沧溟阁随便拉一个拔尖儿的练子出来都是好手,末杪都能在锦衣卫明卫里头被当成宝贝。更不要提中流砥柱的天狼和最上头的三细了。 计划缜密。沧溟阁每次行动的计划,基本都是由北新楼同三细商讨完成,北新楼的人都是老狐狸中的狐狸精,三细也是沧溟阁中的最顶峰。并且,每次定大任务的计划时,他们都会耗尽起码两个月的时间去打磨c推敲,这是沧溟阁建成时就有的规矩。缜密无缝,万无一失,这是沧溟阁做事儿的宗旨。 至于做事利索,一个充斥着有钱有高手有脑子的细作机构,想要做事不利索,也是挺难的。 所以,沧溟阁是符合他们对于窃童者最早的基本推论的。 沈云初站在清竹轩门口,抬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再次回想今天的细节。 首先是那个妇人,她身上的易容手段极高,甚至于如果没有那段手臂,沈云初都差点被骗了过去。有了这么好的易容,却仍然要小心翼翼地背着光,这样谨慎的行事手段,也与沧溟阁中人十分吻合。 并且,易容易得这么好,基本也只有沧溟阁能做到。 此时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毕竟江湖上易容的好手也有的是。可沈云初不同,她知道江湖上易容的好手基本都被沧溟阁给收编了,至于那些不从的,也早都被一刀捅死了。 原因无他,只因那些人活着,有可能会威胁到沧溟阁,那么便不如先行下手,免得日后到了敌方阵营再后悔。即便这可能性很小,可沧溟阁向来秉持宁可错杀一万的心态,所以杀了便也杀了。 沈云初停在府衙的大门内,看着手中握着的纸团,不禁微微蹙眉。 那妇人脸上的易容证实了沧溟阁,却也带来了唯一的疑点。 ——就是那截被沈云初发现了的白皙手臂。 沧溟阁做事缜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绝不可能。 那么,根据这个疑点,便会有两重解释:第一,沧溟阁与此事无关。第二他们是故意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低头沉思。 私心里,她是更倾向于后者的。 因为无论是从分析,还是从发生了的事实来看,沧溟阁的痕迹都很重。不是说他们行事留下了什么把柄,而是这种行事的手段c布局的方式,实在是太像沧溟阁的风格了。 那是沧溟阁历经百年,从最初到现在所沉淀下来的风格,很难改变,却也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果断利索却又不莽撞。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步步逼近,步步精细,却又丝毫不拖泥带水,环环相扣而又严谨周详。 那么,既然这件事情中一定有沧溟阁的参与这截绝不该出现的小臂是怎么一回事呢? 或者,换言之,沧溟阁究竟为什么要故意透露给她这个信息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胳臂废了 沈云初仔细思索了一番, 随后攥紧手中的纸团, 径直出了门。 她需要去见一见傅家远。如果不见他,她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从府衙走出来, 仰头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沈云初观望了一番, 见没有什么人, 便一个纵身跃上了一旁的房顶。 重新在房顶上奔跑着, 耳畔不断有风掠过,吹起略微有些散乱的发丝。 跑累了,沈云初向下张望了一眼,见恰好有一辆马车经过,便直接跃了下去。 轻飘飘落在马车顶棚, 没有一点声音。 正当她欲要一个闪身翻到车底时, 却听耳边风声微动, 瞬时间一个转身跃起,腰部扭拧, 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却见方才她站的那片车顶,已经被剑给捅出了一个窟窿。 高手。 沈云初没有动, 她感知到对方的武功并不在她之下,甚至比她高出一些, 轻举妄动定然会招来对方的追捕。 她先前居然一点都没有感知到那人的气息。一想到这点,她便觉得脊柱微微向上窜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沈云初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麻了, 这才看到车身微微一晃, 一只手伸了出来,缓缓拨开车帘。 在看到那只手的刹那,沈云初便觉得方才聚集在脊柱中的凉气刹那间一齐冲向天灵盖。 这手,她有些熟悉。 车帘被掀开的那一瞬,那熟悉感便被落实了。 沈云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人却笑了一下,温声道:“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便见沈云初一个转身跃上屋顶,便开始往回跑。 什么武功实力悬殊,有可能会被直接捉住弄死之类的,在此时都已经不属于她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逃,快逃,再快一点。这是她目前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还好久不见?谁想见他?她巴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 惊悚,实在是太惊悚了。 沈云初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前世在入睡前听母亲讲鬼故事一般,都快被吓哭了。 肩上忽然一沉,连带着沈云初的心也沉了下去。 “跑什么?我们主子好声好气邀你过去,你还不识相?”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沈云初顾不得那么多,趁其不备,直接胳臂肘往后一捣,瞬间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对方早有防备,亦深知她的武功路数。知道她在没武器,又是被动的情况下定然会用胳臂肘,便早备好了一把匕首等在她身后。 有匕首却不拿匕首威胁她,而是故意放好位置等着要她自己撞上来受伤。 沈云初内心暗骂,这么多年了,她到底得罪这位什么了?非要想法子把她弄死才甘心吗? 殷红的血液很快顺着伤口渗出来,大片衣服都被弄湿,空气中弥漫着不淡的血腥味。 这可是右臂,而身后的匕首显然刺得不浅,还带了内力,估计已经伤到骨头了。 抿了抿唇,沈云初一边想着反正她左手也能执笔写字,右臂废了便废了罢,一边再次右肘发力往后一顶。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狠,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惊道:“你手臂不要了?”一边说着便又快速向前想要夺她。 沈云初哪里会让她再得逞?趁着这半步的功夫,她便早已抽身转离。方才那一顶使得匕首又进去了几分,多半这条手臂是废了。可此时她却也顾不得这么多,直接继续向前跑去,速度未减分毫。一边跑,一边左手握上匕首手柄,用力向外一抽。 巨大的疼痛感使得她差点从房顶跌下去,却也同时刺激了她,使得她更添了几分清明。 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她不能,她绝对不能被捉住! 耳中的风声告诉她,后面追逐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且愈来愈近了。 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一处院落,沈云初咬了咬牙,不及思索便跳了下去。 落地时她没有站稳,一下子便扑倒在了院中,眼瞅着身后的人便要跟着跳进来,她一咬牙,向着院中的一个屋子跑去,待跑近以后,直接推开门便跌了进去。 “你你你你是谁?”便听屋内有人惊恐地道。 沈云初无力地抬起头道:“叔父,是我。” “云初?”沈思显然震惊于她这副模样,赶忙将她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沈云初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发虚,强撑着道:“无碍,劳您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走,他们不敢进来。” 虽说此时沈云初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昏,可该盘算的事情她也都盘算清楚了。 那批人不多,再加上有那人在,他们来这里一定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的,那么必定就不想惊动文央的任何角落,自然也就不会闯民宅进来捉人。 “叔父”沈云初气若游丝,说一个字便要喘上三喘,“可有可有东西给云初包扎一下?府中可有可有草药?” “云初你这样不行,叔父去给你找郎中。”沈思一边将帕子扎在沈云初的右肘,一边便要出去。 沈云初赶忙拽住他,可手上早没了力气,只摸到了一片衣袖。 “叔父,”她强撑着唤了一声,“我无碍,不能找郎中,不能出去。” 沈思眼看着外头包扎的帕子又要被血液浸湿,蹙了蹙眉,终是没有听她的:“绝对不行,你这样下去撑不了的。那帮人不敢闯民宅,你担心我出去后会被截住。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定然围在外面不会散,你在这里出不去,也是等死。还不如我出去去找郎中,如果他们真的不想惹是非的话,那么定然不会为难于我。” 沈云初沉默了一瞬,随后道:“还是不要找郎中了,烦请您遣人去找一下贤王,就说沈云初快死了,叫他赶紧过来。” 话毕,她又想起上回同傅家远一起看到沈思和季舜凌相谈甚欢,想必傅家远不一定相信沈思,便随手扯过一张纸,左手沾了右臂的血写下一张字条,递给了沈思。 她左手与右手是同时习字的,因而写出来的字迹均是相同的,想必傅家远应该还识得。 沈思低头看了一眼,便见手上的字条上写着几个大字: 他来了,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再相见 沈思走后, 沈云初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沈云初打起精神向外看去, 却视线模糊,仿佛眼前遮了一块雾气一般, 看不清晰。 左手缓缓握紧手中的匕首, 她提起精神来, 尽力让自己去听那人的动静。 脚步声终是停下,就在离她两三步的位置。 沈云初喘着气, 手握匕首,沉静着没有任何动作。 那人似乎只是在看着她,亦没有什么动静。 终于,在过了不知多久之后, 胳膊上骤然一凉——那人割断了她的袖子,让受伤的右肘暴露在了外面。 就在那人有动作的同时, 沈云初左手发力,匕首便带着弧度向那人袭去。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却含着内力,压在腕间好像有千钧之重。 终是撑不住, 沈云初手腕轻轻一颤, 匕首便脱了掌控。 那人似是蹲下了, 轻轻捡起匕首。随着他的动作, 沈云初瞬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迎来, 反倒是右肘上的清凉触感, 令她依然快要痛到麻木的右臂有了一丝转机。 淡淡的草药香在空气中散漫开来,那人好似是在给她涂抹药膏。 “都这样了,还不好好的。”那人语气平平,声音淡然,却在顷刻间便令沈云初血液凝结。 喉头动了动,沈云初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勾起唇角,有气无力道:“这还要多谢西辰陛下了,都是拜您手下所赐。” 叶付林不说话,继续给她涂着药。 须臾,他将一颗药丸递到她嘴边:“吃了它。” 沈云初没有动。 谁知道这药丸里头都有些什么。 其实这药丸她是识得的,前世在沧溟阁见过,是季舜凌亲手调制的内服伤药。 可且不说这颗里头有没有加上些什么其他东西,就说现下她是文央杭州府知府沈云初,这颗药丸就不能吃。 这世的沈云初怎么会认得这颗药丸呢? “不知陛下来文央所为何事。”沈云初忽视了那颗药丸,问道。 叶付林将手中的药丸又朝她嘴边送了送,看着她道:“你先吃了,这里头没加东西,就是伤药。” 沈云初犹豫了一瞬后,抬起左手想接过药丸。 叶付林却躲了过去,执拗地再次将手放在她唇边:“张嘴就好,你现在不宜多动。” 沈云初无法,只得顺从地张开嘴。 药丸入口即化,顺着喉咙便直接下去了。没有苦味,沈云初知道这是季舜凌在其外包上了一层糖衣。 人道良药苦口,糖衣之下,便是极苦。 眼前渐渐变得清明,沈云初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叶付林蹲在她身前,正在为她的右肘上药,一旁摆着装满淡粉药膏的盒子。 “所幸他们有分寸,从骨头旁边擦过去了,还没断。”叶付林平静道。 沈云初顿时便有些想笑。 他这世什么意思?是要她感谢他们没把她的胳膊弄废掉? 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肘,伤口狰狞,皮肉外翻之间已经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了。 沈云初冷笑了一下,指着自己的一处伤口,开口道:“您跟我说,骨头没断?” 叶付林上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后道:“不重,可以自己长回去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沈云初终是忍不住了,“没把我的胳膊废掉,我还要感恩戴德了?” 叶付林抬眼看向她,神色晦暗不明:“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沈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我同您统共没见过几次,是您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什么了?莫名其妙拦我路,莫名其妙来追我,莫名其妙弄伤我的手臂,现在不过是来擦点儿破药膏,怎么就还有理了呢?” 叶付林没有吭声。 沈云初继续道:“我是西平侯府的嫡子,现在是杭州府知府。这辈子活了十五年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你们可倒好,这就是你们西辰的礼仪不成?上来就捅人?” 却听叶付林缓缓道:“这辈子没受过这么重的伤,那上辈子呢?” 他神色淡淡,仿若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似的。 沈云初胆战心惊,面上却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好笑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上辈子的事情与这辈子有什么干系?我怎么会知道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受伤?” 叶付林看向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样貌,相同的武功招式,相同的性格沈云初,你瞒不住的。” 挑了挑眉,沈云初作出不解而又不耐烦的模样,蹙着眉道:“您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付林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蹙眉道:“你真的不知道?” 沈云初眉毛蹙得更深:“什么知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叶付林没有说话,将药盒收好,递给她:“这个药早中晚每天涂三次,疤都不会落下。” 沈云初也没矫情,直接接过。 这伤本就是因沧溟阁而起,现下不过是个药膏罢了,当然要收下。 “还有这个,每天睡前吃一粒。”叶付林又将一个药瓶递给了她。 沈云初坦然接受。 季舜凌配的药,效果自然不用说,她若是不接那才叫犯傻。 做完这一切后,叶付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突然伸手拽住她左臂,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走吧。”说着,便要将她向外拉去。 沈云初想要挣脱,可叶付林力气出奇得大。 惊慌中,她喝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到底想要我干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们西辰了?” 叶付林不说话,只是拽着她向外。 手搭上门扉,叶付林正欲向外推,却被外面的人率先给拉开了。 沈云初抬眼看向外面,便见一片漆黑之中,屋内烛火隐约映照出傅家远的面庞,伸手是一群身着玄色衣衫的人。 他竟带着锦衣卫暗卫来了。 从前在沧溟阁的时候,沈云初从未听说过锦衣卫暗卫这回事儿,说明这支队伍定然是极为隐蔽的,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亮出来的。 可现在,在叶付林和隐藏在外头的沧溟阁众人面前,傅家远直接带着暗卫上了门。 不知怎的,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沈云初只觉得疲惫混合着痛感一瞬间席卷全身,脑海中一直撑着的那根弦,“呲”一声,便断了。 脚下虚浮,沈云初听到他道:“不知西辰陛下前来,有失远迎啊。” 叶付林没有放开她,回道:“四殿下别来无恙。” 顿了顿,他目光在傅家远身后的一众人身上绕了一圈后,又回过目光,轻笑道:“现在应当叫贤王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陛下到访,也不说一声,自己就带着人来了,都不给文央一个迎宾的机会。”傅家远笑着,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就是来待一下,马上便回去了,不劳烦了。”叶付林笑道。 沈云初心中不禁冷哼。 他当他自己是什么?西辰的一条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即便是普通老板姓,从西辰到文央也需要通关文牒,更何况是西辰皇帝? “这可不行,”傅家远笑得十分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在与叶付林谈笑一般,“您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要怪我们文央招待不周了?” 话毕,他微微一挥手,身着玄色衣衫的锦衣卫暗卫便齐齐上前一步,围住了整个屋子。 当先一人,便是范良。 叶付林瞧着,手却将沈云初的手臂握得更紧了。 傅家远缓缓走上前,面上依然带着笑道:“不知陛下一直抓着我们沈知府,所为何事啊?” 叶付林丝毫不相让,直直地回望着他,右手紧紧扣住沈云初左臂:“同沈知府相谈甚欢,准备将她带回西辰。这样的人才,在我们西辰绝不会仅仅是区区一个知府。” 傅家远挑了挑眉,目光划过叶付林身侧被拽住的沈云初:“沈知府如此有才,在我文央只能做一个知府,这说明我们文央人才济济。而反观西辰陛下,我无意说西辰无人,只是您的意思不得不让我这样揣测。再者,您觉得知府这官儿还不够大?这可是正四品大员,虽说不在中枢,可也是一方的父母官,整个杭州府辖域都属于沈知府管,这大大小小的事宜可不少。陛下,您问问沈知府,文央可有新科状元直接做四品知府的先例?” 一番话,将叶付林堵得哑口无言。 沈云初心中的畏惧早在看到傅家远时就烟消云散了,此时看见叶付林被噎的说不出话,倒也觉得新奇。 这可是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 见叶付林仍是没有动作,傅家远不禁蹙眉,显然,他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光了。可虽说不耐,但毕竟对面儿是西辰皇帝,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做到。所以他压下心中不满,仍是好声好气,微笑着道出两个字:“放人。” 沈云初嘴角一抽,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位知不知道他有多好笑?那般恭敬的神情和声音,却只说了这么两个颇为不敬的字,着实是滑稽。 叶付林仍然没动,可沈云初却感知到了他的情绪。 似乎有不安,有愤怒,还有轻蔑。 前世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对于他的心情,沈云初根本就无需看他脸色,只需往他身旁一站,便即刻可以分辨出来。 说实在的,她本以为自己再次看到叶付林会有什么反应,可现下的再一次相见,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出来。 除了方才看到坐在马车中的他。可即便她转身就跑,也不是因为什么复杂的原因,而仅仅是怕他们伤及自己性命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这么做的意义 说实话,此时的叶付林是有些诧异的, 诧异于一国皇子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可只是一瞬, 他便又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道:“这是我与云初的私事。” 言下之意, 还用不着你来管。 傅家远终是失了耐心,挥了挥手, 暗卫们便将方才追赶沈云初的沧溟阁众人押了上来。 此时此刻, 沈云初清晰地感受到, 身旁叶付林的情绪中多了一丝震惊。 应当是震惊于锦衣卫的能力了。 毕竟, 在西辰,接收到的都是“锦衣卫是一群废物”这一讯息,可现下,这一群“废物”却将沧溟阁的一把好手全都擒了过来。 沈云初看着,目光划过为首被绑住的一人,一对儿眸子中顷刻间便射出寒光。 陈嫚越, 方才率先来追赶她的人, 也是将那把匕首刺入她右肘的人。 “谁伤的你?”傅家远突然看向她, 出声问道。 双手都动不了,沈云初只得扬了扬下颔:“她。” 傅家远顺着她的动作拎起陈嫚越, 随后又看向沈云初, 问道:“是她吗?” 沈云初点了点头, 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 便见傅家远一把从身侧暗卫的腰间抽出匕首来, 捅向陈嫚越的右肘。 陈嫚越被这骤然一捅弄的向前一个趔趄, 却面不改色,仿佛捅的根本不是她一般。 沈云初整个人蓦地一僵,震惊万分。 倒不是震惊陈嫚越的忍耐力,沧溟阁中人,又是三细之一,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她震惊的是傅家远这番杀伐果断的动作,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将匕首拔出,傅家远将其扔到了叶付林脚下,随后抬起头,笑着对叶付林道:“这人伤了沈知府,本王礼尚往来,陛下应当不会介意吧?” 话音未落,便听他又接着道:“西辰陛下暗中到访我文央,随行带着数十沧溟阁细作,命人刺伤沈知府,着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城。” 目光重新看向叶付林,傅家远面无表情,周身弥漫着冷意:“还请陛下去我贤王府歇息一阵子,等父皇的旨意来了,本王再随父皇旨意。” 挥了挥手,一众暗卫便又将沧溟阁众人押了起来,包括站在一旁手臂淌血的陈嫚越。 “把他们都押去布政司大牢,着布政使好生看着,然后请陛下去贤王府慎独苑下榻。”傅家远命令道。 “是。”一众暗卫齐齐领命,瞬时便又有几人上前来请叶付林。 见此情景,叶付林唇角微弯。 下一秒,他同沈云初同时有了动作。 叶付林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方才傅家远丢下的匕首,右手发力,欲要挟持沈云初做人质。 一直被他攥着的沈云初看似放松,可却是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暗地里注意着身侧人的动态。毕竟,以她对叶付林的了解,这个人过于狡猾又武功高强,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便被压制住的。 所以,在叶付林动的那一刻,她便将内力全部聚集于左手,用力一震,震开了他的桎梏,随后飞速后退出了暗卫们的包围圈,站到了傅家远身侧。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所幸,她站了先机,没有再次被擒住。 右臂早已因为失血而发凉,此时却蓦地从指尖传来一丝暖意。 她转头,便见傅家远牵上了自己的手,眼神中透露着关切与焦急:“我差人将王府御医带来了,快去看看。” 沈云初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抽回自己的手——这么多人在这看着,被人看到了自然是不行的。 可那温暖实在是太过舒适,舒适得令她动弹不得。 “不用看,方才吃了西辰的灵丹妙药,现下已经无碍了。还是先解决眼下吧。”她回道,唇边带着一丝笑。 叶付林此刻手中有匕首,他武功本就不凡,虽说暗卫人数众多,可若是想要脱身也并非难事。 果不其然,便见叶付林趁着他们二人说话的空当,找到暗卫包围的破绽便要冲过来。 他的计策很明显,这间屋子中除了这扇门没有其他出路,两扇窗都距离太远且有不少暗卫把守,那么便只能向门这里冲。 傅家远眯了眯眼,迅速将手搭上沈云初肩膀,带着她一个转身后躲过了他袭来的匕首。 门口的暗卫瞬间涌了上来,叶付林毫不拖泥带水,手持匕首便迎了上去。 沈云初抿了抿唇,随后轻声对傅家远道:“给我把暗卫的刀。” 傅家远正护着她向一旁撤去,闻言蹙眉道:“你想干什么?” “只有我能擒住他,其他人都不行。”沈云初看着他,认真道。 叶付林的武功路数,她最是熟悉。 “你疯了?受那么重的伤还想着要去真是气死本王了!不许去,赶紧跟我回贤王府,御医在院外的马车伤等着呢。这里交给他们就好。”傅家远言语间已染上了几分怒意。 沈云初瞧着一旁的战局,眼见着暗卫的包围圈就要露出破绽,不禁心急起来。正欲再次相求,却想到傅家远坚定的态度,只得作罢。 贝齿咬上下唇,她左手攀上右手手臂,用力向外一抽,钻心的疼瞬间便涌至全身。 念着她的伤,傅家远本就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地拉着。她这么来了一下,便直接将右臂抽了出去。 只是,因着这番大动作,本已经止血的伤口此时又开始向外渗血。 快速移动到门口,沈云初冲着一个暗卫大喝:“把刀给我。” 那暗卫被她喝得一愣,有些无措,沈云初趁机上前,劈手夺过他的刀,足尖轻点,便落到了包围圈的最中央,站在了叶付林面前。 “还有力气?看来季舜凌的药是越来越好了啊。”叶付林见状,不禁笑道。 沈云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执刀的左手。 叶付林仍然维持着身形,面上却是笑了:“你知道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吗?” 沈云初眸色微沉。 便听对面那人一字一顿道:“沈云初,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就是沈云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他怀疑她 闻言, 沈云初一笑道:“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些什么,我自然是沈云初的。” 握着刀的左手却微微发颤。 她十分清楚叶付林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在此时站出来, 就是沈云初。因为只有她有把握知晓叶付林所有的武功路数,知晓这么多暗卫对他并不一定有胜算, 而若是加上自己, 那必定便可以有一层保障。 而她若真的仅仅是文央知府, 定然不会再在此刻插手这件事情。 “哎哟呵, 两位这是在这里干什么呢?” 孟朝从一旁走来, 拨开外层的一众暗卫,站到了二人中间。 东厂督主,锦衣卫暗卫们还是识得的。 看了看左边, 又看了看右边, 最后笑着指了指叶付林,问沈云初道:“大人,这位是谁啊?” 沈云初心道你可真是入戏太深。手依然握着刀, 戒备着叶付林,嘴上却是答道:“西辰陛下。” “哎呀呀呀呀。”孟朝边叫唤边拍手,实打实的震惊,引的叶付林一阵蹙眉。 清了清嗓子,孟朝一摆衣袍, 噗通一声冲着叶付林跪了下来:“参见西辰陛下。” 沈云初看着他, 不禁嘴角抽了抽, 提着劲握刀的左手也有些使不上力气了。 叶付林蹙眉看了孟朝一眼, 没有理他。 孟朝也不惧, 自顾自地站起来,将衣服上的灰尘掸掉后又笑嘻嘻问:“陛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闭嘴。”叶付林实在忍无可忍,吼了出来。 若不是这人阻拦,他已经同沈云初交上手了。只要多探几步她的武功路数,他即可知晓她究竟是不是那个沈云初,结果天晓得哪里跑出了这么个阿猫阿狗来唧唧歪歪的,着实是恼人。 再者,沈云初现在受了伤,向擒住她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拿她当人质的计划便可实现了。 一旁的孟朝似是被吼的愣了一下,随后又展开笑颜,眼底却带着不屑与轻蔑,径直向着叶付林走去。 与此同时,傅家远过来,将沈云初给拎了出去。 到了暗卫们的包围圈之外,傅家远咬牙切齿道:“沈云初,好玩吗?都已经受伤了,还要让自己再伤一次,你不疼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拽紧她左手,直接带着人往院外走去。 “哎,”沈云初唤住他,“这里你不管了?” 傅家远没回头,依然往前走:“有孟朝在,怕什么?文央东厂督主还处理不了一个西辰皇帝?” 沈云初没吭气,却觉得这句话着实滑稽。 文央一个臣子能处理得了西辰皇帝? 鄙视!这是□□裸的鄙视! 拉着沈云初上马车后,傅家远将沈云初交给带来的御医,便又折身返回院中。 不论怎么说,对方是西辰皇帝,他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回到院中,便见孟朝正欲近叶付林的身,却被叶付林执着匕首拦下。 “陛下这是做甚?您初到文央,舟车劳顿,还是让臣领您去咱们贤王的府邸上去休整一番吧。”孟朝笑着道,脚下步子却并未因那柄匕首而停下。 “你听不懂朕讲话?”叶付林蹙眉,今晚第一次用“朕”这个字自称。 方才不用,是因为沈云初在,他不想生出身份的隔阂来。 可现下,他必须要让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是西辰皇帝,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指使的。 孟朝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只是避开匕首,伸手搭上他肩膀,居然就这么将叶付林揽在了怀中。 而叶付林吃惊地发现,在孟朝近自己身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四肢无力,动弹不得了。 此时,孟朝又笑着朝他说了几句什么,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最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督主好手段。”傅家远击掌从一旁走过来。 孟朝将怀中的叶付林嫌弃地扔给一旁暗卫,转头对傅家远道:“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他沧溟阁有季舜凌,我东厂也有尹一远,都是药理地一把好手。再者,东厂办事儿,总是会遇到那么几个不识相的,这些迷药之流都算轻的。” 顿了顿,他又笑道:“都是些小伎俩罢了,哪里比得上殿下,都带出了这么一干暗卫出来,不惜暴露暗卫存在,着实是威风得紧呢。” 傅家远附和着笑了两声,心里却明白孟朝这是在嘲讽暗卫无能。 毕竟,这么多暗卫擒不住的叶付林,却被他一人给擒住了。 不过傅家远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若是仅仅几句嘲讽就能让他跳脚,那他也就不用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王爷。”一旁,范良身着玄色衣衫,冲他行礼。 傅家远轻点了一下头,他便又站起身来,朝着孟朝见礼。 “起来吧,”孟朝淡淡道,随后对傅家远道,“既然事情都完了,那臣也就先回去歇息着了。臣告退。” 傅家远笑道:“今晚辛苦督主了,快回去休整一番吧。” 待孟朝走后,范良才上前,回禀道:“共抓获沧溟阁细作二十人整,无一人逃离。已经尽数押入布政司大牢,除了布政司的人以外,我们也在各个暗处都排了人把守。” “都给本王看紧了,切不可再发生像上回季舜凌那样的事情。把叶付林带回贤王府东临院,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若是他问起今日之事,全部推到孟朝身上。他若是不问,就找人专程说给他听。”傅家远面色微沉,吩咐完后便大步离开。 一路快走出院子,到了停在院外等候的马车前。傅家远伸手一把撩开车帘跃了上去,直接出声问御医道:“沈知府怎么样?” 御医觉得王爷这急慌慌的样子有些奇怪,心里寻思着大概是因为沈知府方才被挟持,应当是知道什么要紧的,王爷才会这般焦急他的身子。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开口道:“老臣看了看伤口,索性处理及时,没有什么大碍。至于身子内里沈大人不让老臣探脉,恕老臣无能,无法得知沈大人现下的内里状况。” 傅家远蹙眉看向她,心中焦急,却念着她此时身负重伤,也不敢凶她,只得压下声音道:“为什么不让御医探脉。” 闻言,沈云初简直想直接翻一个白眼给他。 她为什么不让御医把脉,这不是废话吗?还不是怕这御医医术太过高明,一下子探出她是女儿身? 男女脉象不同,虽说可以用她失血过多所以脉象不足这一理由糊弄过去,可吃了季舜凌的药,沈云初自觉身体已经无碍,便也不用再走这一遭。 毕竟,虽说有理由,可给别人留下这么个印象总归是不好的。 “你说啊,到底为什么不让?”见她不答,傅家远便禁不住焦急起来。 沈云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爷莫不是傻了吧? 她无奈地靠在软垫上,语气调笑:“我又不是那等娇滴滴的女子,这点小伤罢了,不用看。” 此话一出,傅家远还有什么不懂的?顿时便知道是自己疏忽了。 “大人切莫妄言,您这伤可不轻啊。还是让老臣探一探吧。”御医劝诫道。 “等等,”赶忙拦下御医欲要探脉的手,傅家远道,“既然沈知府自己都说没事儿了,那便不用探了吧。我还有点要进事儿要问他。” 贤王都发话了,御医无奈,只得叹了口气,随后下了车。 待御医下车后,沈云初歪在位置上看傅家远,不禁轻笑出声:“殿下,您说您这不是把云初往火坑里推吗?” 傅家远坐在了她身侧,笑道:“我这是关心则乱,一时间没想这么多。” 沈云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关心则乱?也就他能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怕是对她起了疑心吧。 今天沧溟阁和叶付林对她来的这么一出,着实是会令外人不解的。 甚至于,就连她自己都有几分不解。 思及此处,她心中轻叹,面上却仍然笑颜如故,只是掺了几分认真的模样:“事情怎么样了?孟朝都处理好了?” “他倒是厉害,”傅家远嗤笑,“拿了把迷药过去,直接给药晕了。” 沈云初听着,却不禁微微蹙眉。 叶付林不是早就吃下季舜凌制的那枚万毒丹了吗? 季舜凌曾说,万毒丹可解万毒,然则配方实在太过复杂,便只制出了一枚,给叶付林吃了。尤其是其中一味名唤雪信子,据说这枚药丸中的那些,便是世上最后的两株雪信子。 吃下这般厉害的丹药,怎么可能再被区区迷药给迷住?沈云初直觉叶付林是装的。 “殿下您确定他被迷倒了吗?”沈云初带着几分迟疑问道。 “怎么了?”傅家远察觉到异样,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太过轻易了。” 傅家远这才笑了起来:“不必担心,迷药是东厂尹一远做的,他可是位制药奇才。” 制药奇才那兴许是能制出万毒丹解不了的迷药。 “那殿下现在准备怎么办?”沈云初又问。 傅家远看着她,目光深似两团化不开的浓墨:“将人带回贤王府了,准备好生伺候着,等父皇下旨后再说。” 沈云初笑了笑,却没有再问下去。 傅家远在防着她。 将人带回王府等傅玄礼的旨意,这些不用他说她也能知道。可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打算,她问的,是暗里的打算。 他自然知晓她打探的是什么,却不愿意说。 既然如此,那便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