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宠妻日常》 1.第 1 章 建昭二十二年,十二月。 燕京城里已连着落了几日雪,打先儿几日这雪落得还小些,到昨儿个夜里却如鹅毛一般倾盆而出,直把这天子脚下盖了个雪白通透,俨然成了一座雪城。许是因着这一场雪,又或是快近年关的缘故,街道上并无什么人。 唯有一辆用黑木而制的马车,一路从燕京城出发,直到西山大觉寺才停。 …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年少时的霍令仪是这燕京城中最明艳的姑娘,她喜红好骑射,一袭红衣过长街不知撞进多少人的心里。 而如今的霍令仪… 如今的她洗尽铅华,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寻常的打扮,却依旧鲜活得令人不愿移目。 柳予安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着霍令仪的目光温和如初,声音缠绵:“我知晓你今天会过来,便特意侯在此处…”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霍令仪,待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他的眉心才轻轻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霍令仪顺着他的眉目看去,眼瞧着手腕上垂落的貔貅…她从手笼中伸出手,指腹轻柔得拂过那几颗紫光檀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夫君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柳予安听到她的话终于还是变了脸色…夫君?一生一世? 他握着伞的指根收了些紧,即便眉目还带着素日的笑,声音却还是跟着沉了几分:“晏晏,不要惹我生气。” 霍令仪闻言是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谁都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其实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扯了个弧度,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她把手重新收进手笼中,声音平淡,面色无波:“柳大人,天快黑了,劳您让路,我们要走了。” 柳予安看着她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脾气。 他仍旧笑着,口中却是跟着温声一句:“晏晏,如今李怀瑾已经没了,你还能回哪里?”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的面容,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今日我是特地接你回去的,晏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他这话说完… 霍令仪还未曾开口,红玉却已涨红了脸说了话:“柳大人,您这是何意?”就连站在一旁的怀宁也拧着眉目注视着柳予安,面色并不算好。 霍令仪的眉目倒是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你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是——” 柳予安并未理会两个丫头,他只是看着霍令仪,目光依旧缠绵而温柔。 “如今你是太子近臣,又任光禄大夫,日后前程必定似锦,而我不过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微半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偏偏面容半侧,露出一副微拢的远山眉,倒似平添了几分忧愁:“何况我听说太子有意把安平公主许予你。” “那么柳予安,你打算置我于何处呢?” 柳予安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霍令仪了,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被迷了眼障了心:“我在外头给你置了府邸,那处依山傍水,府里还种着你最爱的木香花…夏日的时候我们可以伐舟采莲。你不是最爱吃鱼吗?我已让人布了不少鱼苗,不用多久那些鱼便能长大。” “晏晏…” 他这话还未说完,脸上便已挨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山林之间回响,柳予安半偏着头似是还未曾回过神来,待过了好一瞬他才拧了脖子朝霍令仪看去…眼看着她初初收回的手,他的眼中仍旧带着一抹不可置信。 霍令仪看着他红了的半边脸颊,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 她早年舞刀弄枪,手劲自是不小,只是这一声嗤笑却不是笑这位浊世贵公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而是笑她自己…她若不是瞎了眼,当年又怎么会看上这个畜生?其实早该对这个畜生不抱希望的,早在当年她被他送给李怀瑾的那一日就该对这个畜生失望的。 “柳予安…” “霍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妾,更不会当别人的外室。”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从柳予安的脸上收回了眼,她什么话都未说,径直往山下走去,石阶虽不算大,倒也不是不能行走…只是她还未曾行上几阶,便被人握住了胳膊。 身后的柳予安不知何时已回过神,此时便紧紧握着霍令仪的胳膊。他看着霍令仪折起的眉心,声音依旧清隽,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这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可是晏晏,今日不管如何你都得随我走。”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轻笑:“山下都是我的人,你逃不掉的。” “夫人!” 红玉和怀宁忙要上前,可她们还未曾靠近便已被人打晕了。 霍令仪眼看着站在红玉她们身前的两个男人,眉心紧皱,红唇更是紧紧抿着,柳予安心机颇深,他既然敢在此处动手便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是,要让她这余后的一生和柳予安共处,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抬眼朝柳予安那处看去,先前的慌乱早已散去,此时笼于她眼中的只有冰峭之寒…脸上倒是扩散开了一个明艳的笑容,恰如旧日光景。 “信芳…” 霍令仪红唇微启,亲昵唤他。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眼中却难得露出了几许迷茫,信芳是他的字…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年少的时候霍令仪爱唤他柳家哥哥,等到年岁渐长有了少女思绪便不肯再唤他哥哥了,成日唤他“信芳、信芳”。 念及少时光景,柳予安的面上止不住也溢开了一道笑。 他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却被人拉着往一旁倒去…此时还在半山腰,石阶之侧又没护栏,这要是落下去即便不死也能落个半伤。柳予安所有的思绪尽散,身后的两个侍卫忙来拉他,等稳住了身子,他才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如今的身子已坠在半空之中,若不是有柳予安拉着,只怕此时便要往下坠去。 “晏晏,别放手,我拉你上来…”柳予安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计较她先前做的那些事?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怀瑾死了,只要再差一点他就能重新拥有她了…他,绝对不能让她死。 可雪天路滑,即便护卫武功高强,周边没个可拉扯的东西,力道自然也用不出多少…身后两个护卫都在劝他快些松手。 救一个已难,若再把霍令仪带上来,自是难上加难。 “是啊,柳予安,你放手吧…” 霍令仪的面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可惜,她是真想拉着柳予安一道死的,只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闻言,面上的神色跟着一滞… 他看向霍令仪的眼神带着未曾遮掩的悲拗:“你就这么恨我?” 霍令仪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一句:“柳予安,你后悔吗?” 霍令仪说完这话,看着柳予安眼中的怔楞却不再说话,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她能感受到柳予安的力道正在逐渐消散。 她的身子身子开始往下坠去,雪像是停了,天边折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合起了双目,她任由这山间的风袭过全身…她不惧生,却也从不畏死。 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与事了,如今这样也未尝有什么不好。 “晏晏!” 石阶之上,柳予安不顾仪态得伏在雪地之上。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霍令仪往下坠去…天地苍茫,没一会功夫便瞧不见她的身影了。他念及往日光景,想起那个明艳的少女,那个跟在他身后亲昵唤他“信芳”的少女。 他,后悔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外头已是星河满天的时辰了。 霍令仪抱膝坐在临窗的软塌上,软塌边上的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六月的夜已有几许炎热,或是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夜里更是闷热得令人难耐。屋子里未曾点灯,只有点点星河从外头打来,隐约照亮了这一室布景。 …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淮安。 六月的雨来势凶猛。 红玉身披斗笠,拧着脖子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郡主,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在城中歇息一阵,等雨停了再去渡河?”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六月中旬。 霍令仪一行终于抵达燕京。 她站在船头,风扬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摆,上头用金线织成的几朵金莲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几分鲜活模样。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外间人流攒动—— 请安的请安,打帘的打帘,端得是一副忙碌喧闹景象。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林氏手中握着知夏奉来的茶盏,闻言她的面上倒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与霍令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是知晓她的秉性…打先前霍令仪让她出来,她的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了,这位初初归家的郡主这是要来与她秋后算账了。 虽说此次霍令仪归来的早了些,有些事还来不及安排,不过糊弄一个没管过家的小丫头却也足够了。 林氏想到这,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容安斋。 外头已是一片沉寂的夜色,许是哪扇窗未曾合个掩实,这六月的晚风顺着窗棂打进来,闹得这屋中的灯花也跟着轻轻跳动起来…霍令德的声音虽然很轻,可还是清清楚楚得入了两人的耳中。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屋中一片静谧。 若不是霍令仪先前那话还留有几分余音,只当这屋子里一直无人说话才是。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如今时辰还早。 霍令仪因着心中有事昨儿个也未怎么睡好,今儿个倒也起得早… 她简单拾掇了一番便往昆仑斋走去。 昆仑斋是林老夫人的住处,位于信王府正中的位置,与她的大观斋相距倒也不算远。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柳予安? 霍令仪的眉心几不可闻的一皱。 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跟着是丫鬟的一声惊呼:“二小姐,您的衣裳…” 霍令仪闻言是转身看去,便见霍令德手中的笔不偏不倚得恰好落在了袄裙上。那笔原就是蘸了墨水的,霍令德今儿个穿得又是一身素色袄裙,此时那墨水便缓缓在那袄裙上晕染开来,瞧着甚是狼狈。 “我没事…”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她却是知晓的,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说到这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颇重了些,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添了几分叹息继续说道:“伯父的事已经过去了,晏晏,生者为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霍令仪听闻后话终于抬了眼帘,她看着眼前这双未掩担心的眼睛…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 霍令仪的心下便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人的作态。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这样仰着头掀着眼帘看着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柳予安闻言是轻轻折了一双眉心,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今日霍令仪的不同…柳予安?他从未听她这样唤过。这么多年,霍令仪的年岁越长,就连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的柳家哥哥,到如今的信芳,却是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他刚想说话——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和微蜷的眉心,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窗外夜色已深沉。 满天星河透过那覆着牙白色锦纱的窗棂打进屋中。 “晏晏?”许氏说了许久也未曾听到霍令仪说话,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掀起眼帘,许氏才又笑着开了口:“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看着霍令仪额头布着的薄汗,便又皱了一双柳叶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发,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发,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发,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首,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日子已转入七月。 这天却还未曾放晴,好在七月的雨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来信佛,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着僧人日夜超度,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林老夫人信佛,等祭拜完后便朝住持的禅房走去,却是要去听经。 林氏和霍令德自然也紧随其中…霍令仪便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先回到了禅房。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他年岁又小,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与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自打从清平寺回来也有几天的日子了。 这几日霍令仪不是留在昆仑斋陪着林老夫人抄写佛经,就是去锦瑟斋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如今霍令君的身子虽然好了,可因着前头出了这样的事,许氏一时也不敢让他独自一个人住着,索性便放到身边亲自教养起来。 林老夫人自然不喜,她素来就不喜许氏,自是觉得她做什么都不对…何况把孙儿放到她跟前教养,这日后她这个祖母还有什么位置?可这回许氏却意外得很是坚持,不管林老夫人如何说道都不肯妥协,又有霍令仪私下帮着说道几句,林老夫人纵然再不喜却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了。 …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红玉从正屋出来便径直朝后罩房走去,她步子走得飞快,几个候在帘外的丫头却还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她们瞧着这幅画面自是一惊,这么多年可从未见到红玉红过一回眼眶。 几人心下的思绪还未转,便又看到合欢打了帘子走了出来…相较红玉先前脸上的黑沉与委屈,合欢的气色却很好。 这一番相较,她们即便再震惊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大观斋的天是真的变了,就连郡主身边的大红人都比不过合欢,更何况是她们几个小的了?一时之间,几个小丫头自然是变了脸色,恭维的恭维,说笑的说笑,自是好不热闹。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这午后的日头总归还是热的。 即便有这树枝遮着,可走了一路倒也起了些汗。林老夫人觉着身上腻歪便让霍令仪扶着她回去了。 屋子里玉竹早就备好了冰镇过的果子、凉茶,这会见她们过来便笑着让人端来凉水,亲自服侍着两人净了回面。 两旁的小侍也握着扇柄轻轻打着扇,凭得又送来一阵凉风。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连翘听她沉声忙低了头。 她是真得急了,竟忘记眼前的这个人从来不是个好性子的。她重新敛了神伏跪在地上,口中是道:“奴不敢,奴…” 她这话还未说全,便又听得林氏开了口:“下仆攀咬侧妃,这可是重罪…何况你以为你说得那些又有多少人会信?” 林氏这话说完看着连翘打了个颤才又缓和了语气,她半俯下身,手撑在连翘的肩上,喉间是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恍若是在替人哀叹一般:“傻丫头,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也是知晓的…我呀的确是想帮你,可这事老夫人已发了话盖了论,李嬷嬷更是连日子都已择好了,只等着下个月便迎你进门。” “我若是帮你,岂不是打了咱们老夫人的脸?”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过去,那朱管事再不济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日后的前程还大着。你柔顺些多顺着他的心意,男人嘛,你柔一分他也就跟着疼一分…”林氏把话说到这,便又转了个声,平添了几分冷寂:“你乖一些,你那一家子我照旧能替你看着。” “可你若觉着翅膀硬了,本事大了…” “我记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这花费的钱财可还多着。” 连翘听到这最后一话,那颗先前还紊乱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来,要是没了侧妃的接济,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好一会才俯下身子,额头抵在那冰凉的地上,等行完一个大礼才开口说道:“是奴越矩了,奴会好好拾掇自己的,绝对不乱说话。” 林氏见此面上便又漾开了一个笑,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低垂着一双慈悲温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 待这话说完,她便让初拂把人扶了起来,而后是从自己的腕上褪了个碧玉镯替人给戴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好好收着,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与我来说。” 连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也未再说什么,等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等连翘走后—— 初拂便扶着林氏往里间走去,她半弯着一段脖颈一派柔顺模样:“可要奴再去遣人盯着些,免得她乱说话。” “不用…” 林氏手掩在红唇上打着呵欠:“这么些年我也不过是差了她些小事罢了,何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担心的可从来不是这个连翘。 她想到这便又拧了一段眉心:“我听说那个李婆子的女儿如今很得那个丫头的脸?” “是有这回事…” 初拂打了帘子等人进去才落下帘子,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奴私下去问过李婆子,她说她这女儿不知情,让您放心…李婆子是个谨慎的,她比您还怕那个丫头坏事,自然不会把事说与她知晓。” 林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却还是添了一话:“你让她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初拂听着她话间的狠厉,心下一凛,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 翌日午后。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中握着本册子正在翻看着,茶案上置着盆冰,身旁的杜若正握着把扇轻轻晃打着。屋中没有别人,她便开口说道:“今儿个我瞧见连翘手上戴着个手镯,瞧着是林侧妃旧日戴过的那只。” “嗯…” 霍令仪只这般应了一声,跟着便又翻了一页书才淡淡说道:“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素来是会哄人的。” 杜若闻言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她倒不觉得连翘可惜,当日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连翘了…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有时候一个选择便会改变这一生的路。当日连翘若是没有听从林氏的话,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果。 终归是各人有各法,谁也说不得。 竹帘外头怀宁轻声禀道,却是门房那处送了张帖子过来…霍令仪点了点头,杜若便起身让人进来了。怀宁捧着帖子走了进去,而后是恭声说道:“郑国公的二姑娘遣人送来的,说是三日后是她的生辰宴,问您可曾得空?”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 她接过怀宁手中的帖子重新翻看了一眼,的确是郑福盈的笔迹。霍令仪记得前世的时候,郑福盈也给她送过一样的帖子,只是那会她心中郁郁自是不肯见人,没想到隔几日这燕京城便传出她霍令仪不敢见人的名声。 她想到这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红唇掀了个似有若无的笑:“你遣人去回了,就说我会去的。”今生她不仅要去,还要盛装出场。 那些人不过是想见见经此一事,她成了什么模样,那么她就让她们好好看看… 她霍家的儿女可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 三日后。 飞光楼是时下燕京城贵女最爱玩闹的地,因着这处位置极佳,楼层也高,可赏燕京大半风光…何况这处的吃□□致也好吃,厢房也足够清雅,久而久之便成了贵女们聚会待客的地方。 霍令仪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尚还未曾走进便听到里头传来声响:“如今都这么迟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敢来了。” 其余还有一些人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再出来…福盈,我看她定是哄你的。” 杜若折着眉心轻声说道:“郡主…”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里头这些人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霍令仪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抬手阻了小侍的通禀,只负手立在门前继续听着里头的话。没一会功夫,里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稍显端庄,却是来自今日的主人公郑福盈:“不会的…” “令仪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既然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何况如今也还没到时辰,怕是路上堵着了…我们再等会吧。” 霍令仪闻言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淡淡扫过屋中众人,跟着才开口一句:“谁说我不敢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霍令仪这一声恍如平地乍起的惊雷,击碎了那一池平静的春水。厢房里的人却是足足过了有一会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她们皆抬眼看去便见那个手持锦缎布帘的人着一身黛紫色妆花织金纱竖领偏襟女袍,底下是一条牙白色仙鹤衔芝襕纱裙。 紫色贵重,若是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儿家大抵是撑不起来的… 可穿在霍令仪的身上却半分没有遮掩她的颜色,反倒是越发衬得她端贵庄重了几分。 屋中众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她们掩下面上的惊愕与心中的难堪齐齐与她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扶风郡主请安,郡主金安。”今日聚宴的大多是士族名门的贵女,自然也有不乏出自公侯府中的,可面对霍令仪这个上了皇家宝册金印的郡主却还是低了一分。 霍令仪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她收回了握着布帘的手,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郑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这话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说。 被点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脸涨红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怕我伤心?”霍令仪眉眼微动,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轻轻拭了回红唇才跟着继续说道:“我父王镇守边城杀敌无数,此次薨逝为得是我大燕边城的几万子民,为得是护我大燕边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却绝不是会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泪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 她这话落得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满屋众人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就连先前说话的那起子人此时也不免惭愧得垂了头。 她们虽是闺中女儿,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门,该有的眼界自然还是有的…她们的确嫉妒霍令仪,这个女人生来就仿佛事事顺遂,幼时便被亲封为郡主,年岁越长,便又得了个“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燕京城的儿郎们谁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仪的青眼? 可霍令仪呢?这个女人啊对这些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喜欢穿着红衣、喜欢策马打草,相较她们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内院绣着女红写着字词…霍令仪活得实在太过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高兴的,人心总是这样,见到一个事事顺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难,免不得想落井下石。可她们终归年岁还小,这俗世里的腌脏事还未曾蒙蔽她们的双眼…因此她们虽然不喜霍令仪,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那位信王爷为得是守护他们大燕的疆土,为得是不让敌人的铁骑踏破他们的城池。 她们远在燕京享受着富贵荣华,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她们所拥有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有人在前线厮杀拼搏,是因为有人在守护着她们。 众人想到这,眼眶也忍不住起了几分红…先前说话的那些人皆起身朝霍令仪福身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们错了。”若是放在往日,她们绝不会这样心悦诚服得向霍令仪如此认错,可今日她的这番话,却着实是把她们震住了。 她们不是不知好歹、不顾黑白的人。 生而为人,大是大非总归还是要分得清楚。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的双手平整得放在膝上,闻言也不过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们的礼。 她既受了礼,余后屋中的气氛自然也好了不少… 郑福盈今日生辰,自是以她为主,她又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几番话一来一回便让这屋中的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不过霍令仪却依旧独坐一处,她素日就是这样的性子,何况又经了先前的事,众人自然也不会上前扰她。 倒是一个穿着绯色衫裙的姑娘握着一盏酒朝霍令仪走来,她也未曾避讳径直坐在了霍令仪身边,笑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这个性子的确招人喜欢。”她这话说完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捧杯与她一对,口中是道:“我姓李,名唤安清,你若不介意便唤我安清吧。” 李安清,李家二房的小女儿,霍令仪自是认识的,只是前世她和李安清的渊源却是等她嫁给李怀瑾之后才有的…那时,她唤她“婶娘”。 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今生她与李家的渊源仿佛又多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对于李家,霍令仪曾想过退缩,也想过避讳… 不管前世种种,她与李怀瑾虽无夫妻情意,可李家众人对她却向来都是不错的…霍令仪有时候也会想,但凡前世她能活着,那么不管如何,李家都会予她一方福地让她安度余生。 可那说到底终归也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岁月翩跹,她与李家既无前缘又何必再续?只是如今看来有些事终归是躲不掉的,先是李怀瑾,如今又是李安清,只怕这日后还会有不少人。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霍令仪听她这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笑,她是知晓李安清性子的,自是知道她不说虚话…她笑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李安清说话时的这幅模样,让她想起前世嫁给李怀瑾后的一日。 那日,李安清故意迟留了许久最后扭扭捏捏得到了她跟前,与她说了一句:“婶娘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婶娘还要好看的人。” 彼时—— 她心中掩埋着对柳予安的仇恨以及对岁月的不公,平素见人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是在看到李安清那副样子后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她饮下杯中酒,而后是看着她缓缓而道:“我知道。” 这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散。 李安清因着先前与霍令仪说了一下午话,自然也发现这位传言中“不好说话的郡主”其实并不难说话,如今也不唤人的名字,只亲昵得喊她一声“霍姐姐”。 这会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李安清年岁还小,先前又多用了几杯酒,走起路来自然有些不稳,霍令仪便伸手托扶着。 等两人走下楼,各自的马车也早已到了门前。 李家的马车前却还站着个白衣少年郎,瞧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来,只是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他清隽的眼睛还是有一瞬得波动…只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看着一副醉意的李安清,一双眉心便又折了几分:“怎么喝了这么多?若是让叔父看见,定然又要训你了。” 李安清看见他自然也回过神来,她“嘻嘻”笑了下,一副娇憨味道:“我爹才不会说我呢…”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我带你好生去玩。” 她这幅半是醉意半是清醒的模样,倒是让霍令仪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与李安清说了声好,而后是又与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便由杜若扶着先上了马车。 “哎,哥哥…”李安清看着身边的男子仍旧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忙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她才轻轻笑道:“霍姐姐是个好姑娘,哥哥若是喜欢可要好好加油才是。” 男子听得这一句,耳根便泛起了红。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低声训斥道:“这些话,你可不得乱说,没得坏了她的名声。” 他这话说完便扶人上了马车,只是临来却还是朝那虚无之处望了一眼…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 霍令仪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因着午间用了些酒,腹部胀着难受索性也就未曾传膳,只洗漱完便先睡了个囫囵。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满天星河的时候了,屋子里的灯火照常还点着,她伸手扯了半边床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喑哑。 杜若来得很快,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温水,一面是把那帘子挂到了金钩子上,一面是把水递给了人,口中跟着一句:“郡主可要传膳?” 霍令仪接过杯盏饮完整杯温水,等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不用了。”今儿个在飞光楼吃用得太多,这会胃里还撑着,哪里还用得下?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一侧,而后是轻揉着眉心问道:“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 先前她回来的时候有些疲累,也未曾问人。 “您放心吧,府里没事…”杜若这话说完便取过一旁放着的团扇轻轻晃打着,给人送来一段凉风,她似是想到什么手中的扇儿停了一瞬,口中也跟着说道:“倒是先前合欢来过几回,还问奴您可曾醒,瞧着倒像是要与您说道什么的样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声压低了几分:“难不成她…” 霍令仪闻言覆在眉心上的手便也跟着停了一会,口中是缓缓说道:“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暖色烛火之下,她的面容一半隐于床帏之中,一半露于灯火之下,平静的面色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仍坐在床上,一双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红唇一张一合,说不出的无双艳丽:“去传她进来吧。” 杜若忙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团扇置于一旁,而后是屈膝一礼往外退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合欢进来的时候。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翌日清晨,容安斋内。 如今时辰还算早,天见儿得却已通亮了几分。 两排的窗棂大开着,林氏坐在铜镜前由着初拂在身后替她梳着发…这阵子府里多了个霍令仪,她行起事来免不得要多几分小心,没得被那人寻到了错处又是一通哄闹。她一手掩着红唇打着呵欠,一面是朝人问道:“令章这个月的信可来了?” “主子忘了?二公子半月前才遣人给您送来了信…”初拂的声音很柔,眉眼也泛开着温和的笑意,待前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二公子素来是个有孝心的,他如今虽然求学在外,可怕您忧心,每月的书信从来都是不落的。” 林氏闻言,那股子倦意也少了许多,就连面上的笑也沾了几分难得的真切。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下更是猛地一跳,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林氏耳听着外头的轰乱声,又看了眼伏跪在地上的李婆子,她心下又骇又怕,放在膝上的那双指根尽数收拢起来,难不成今次这回事竟是与霍令仪有关?外头的哄闹声仍旧未停,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这股子紊乱的思绪才站起身来,她低垂着眉眼看着李婆子,口中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先从后门出去。” 不管霍令仪究竟知不知道,这会都不好让她瞧见李婆子在这个地方。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许氏方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霍令德的这句话。 她素日里柔和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便沉了几分,就连声也带了几分严肃:“谁教得你和长姐这样说话的?”这么多年,她鲜少用过这样厉色的语气,因此这屋中众人儿听到这颇为严厉的一话,不拘是丫鬟、婆子,就连林老夫人也怔了一回。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锦瑟斋。 霍令仪和许氏坐在临窗的榻前,这阵子霍令君的身体越渐好了,自然也就不必时常在屋中拘着了…只是许氏心中难免还有些担忧,因此不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是去外头,都得让人仔细看管着,没得又出了上回那样的事。 这会临榻的木头窗棂皆开着,恰好能瞧见院子里的光景… 许氏眼看着在外玩闹的霍令君,眉眼温和,面上也跟着化开一道柔和的笑意:“我原本还担心历了那回事,令君会害怕,如今这样看着倒是挺好。”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轻轻笑了起来:“好了,已够吃了,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她从未想过要与谁去争、去计较。 可这个信王府是令君的,她决不能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许氏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与霍令仪说道:“你表哥自幼授予江先生门下,如今他既已出仕倒也无需再其底下授学。我打算来日去一趟国公府亲自问一问你舅母,如今这江先生可还愿意收徒…他若愿意亲自教导令君,你我倒也不必再担心?” 这倒是和霍令仪想到一处去了,她原本想与许氏提及的便是此人。 她那个舅舅虽说是个纨绔不知事的,可表哥却是个极其出色的,即便前世她被柳予安吸引,可每每见到表哥之际却也忍不住夸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若不是因着如今英国公府在燕京的名声委实不好听,这“燕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号哪里轮得到柳予安? 霍令仪想到这便笑着挽了许氏的胳膊,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与母妃一道去,我也许久未曾拜会舅母了。” 许氏听她这话免不得心下又生了几分高兴,往先晏晏可鲜少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她知晓晏晏心里对她那个哥哥是有些看不起的,好好一个国公爷在这燕京城却比那些官员还不如…她每每想到这心里委实也难受,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难不成她还能舍了不成? 如今晏晏既然愿意放下成见,她自然是开心的。 … 等到霍令仪从锦瑟斋回去却已有些晚了。 杜若扶着她朝大观斋走去,待至那僻静之处才开了口:“奴听说林侧妃这会还在老夫人那处待着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三姑娘在门前跪了大半日也没能进去。”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才又开口问道:“您说老夫人这回打算怎么处置侧妃?” 霍令仪闻言是朝昆仑斋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已日暮四下,大片晚霞打在她的身上恍若渡了一层余外的光芒…她仍旧望着那处,声音平淡,语气缥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难不成你以为祖母还真能把她赶走不成?” 林氏再如何终归也是祖母的娘家人,这样赶了林氏出府,打得岂不是她的脸面? 不过她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赶走林氏,赶走林氏又有什么用?她呀要把前世所尝受到的苦一一还给她才好。 杜若闻言却免不得有些可惜,她还当真以为这回能把这位侧妃娘娘赶走。她抬眼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待看到郡主此时微仰的面上带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心下却是一惊。只是她想再细细看上一回,那抹笑容却又不见了。 霍令仪已从昆仑斋的方向收回眼,口中跟着淡淡一句:“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日头西偏,百鸟归巢。 可此时的昆仑斋寂静得却恍若是死水一般,夏日暑气重,霍令德先前在外头跪了半日早晕了过去,这会已由人带回去了。而里头的堂屋,林老夫人端坐在软塌之上,她微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女人,面色黑沉,哪里还有平素的好气:“你说,我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额头上还圈着纱布,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霍令仪的步子走得很慢却也很稳,只是在思及旧日里父王的教导,她的心中终究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父王自幼把她当做男儿养,他希望她能行得正坐得端。 前世,她就像父王所教导的一般。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九如巷, 李家。 此时正是日头高升之际, 李家的如松斋也已坐了满满一堂人。最上方坐着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的老妇人, 她穿着一件紫藤灰绣仙鹤衔芝的圆领袍, 头发盘成一个髻额前还戴着一个宝蓝色的抹额, 身上虽无多少饰物看起来却自带几分华贵。 这位老妇人正是定国公府的老国公夫人—— 因着姓程, 旁人便又尊称她一声“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的手中握着一串黑檀佛珠,一张如银盘般的脸上也挂着笑,凭得又显露出几分亲和。虽然因为年岁的缘故她的面容还是呈现出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可还是能从其中窥见出几分她年轻时的美貌。 此时她便笑看着底下的这些小辈孩子。 李家子嗣比起别的家族虽算不得多, 只是因着三代同堂的缘故倒也有几分热闹。程老夫人又惯来喜欢小辈, 自然也从来不拘着他们说什么, 按着她的话来说“家里就是该热热闹闹的,若是这个也不准说, 那个也不准做, 瞧起来也怪是无聊的。” 因此李家的这份热闹比起别的士族门第便又多了几分鲜活亲近。打先儿李家两位爷已经请过安去上朝了,这会屋中便只余几个女眷和小辈陪着程老夫人逗趣, 说起话来自然也就不必再遮掩什么。 等底下热闹了一回, 程老夫人便笑握着佛珠问李安清:“我听说你今儿个单请了信王府的那位扶风郡主来做客?你往日不是最不喜欢与这燕京城中的世家小姐来往,这回倒是怎么了?” 李安清原先坐在椅子上吃着杏果,闻言便握着帕子拭了回手, 一张娇俏的小脸也顺势朝程老夫人看去,红唇一张一合, 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娇娇味道:“祖母您是不知道霍家那位姐姐是如何的厉害…” 她这话说完也不见停, 继续笑着夸赞起霍令仪:“往日未曾见过的时候, 我也只当她是个不好相处的娇贵性子,如今才知晓这人好不好还是得相处过才知道。” 李家二爷李怀彦早年在外任职,其一家妻女自然也都陪着在外。 直到去岁的时候,李怀彦被天子擢升为任鸿胪寺卿,他们一家人才得以回到燕京。 起初的时候程老夫人也替李安清置办过不少宴会,为得就是想让她结交几个手帕交,没得日后在家中待着无聊…可李安清性子向来直爽,最不耐和一群贵女待在一处讨论脂粉讨论衣裳,不仅没处几个手帕交,反倒是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一遍。 好在她身份贵重,旁人即便心中再不喜她明面上却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来二去,原先想陪她一道玩闹的人终归还是少了,李安清更是乏于这起子无趣的宴会,不再赴宴。 如今回到这燕京城已一年有余,李安清却是连一个手帕交也没有,且不说平素主动邀人来家里了,就连口中也从来不曾谈论过一人…因此今儿个她这番未加掩饰得夸赞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程老夫人面上也带着几分疑惑,信王府的那个小丫头她也是知道的,的确是个出色的丫头,只是脾气难免倨傲了些…倒是未曾想到竟入了她这位宝贝孙女的眼。 许是觉得有趣,程老夫人把佛珠朝腕上一套,跟着开口问道:“倒是难得见你夸人,你倒说说她如何厉害了?” 李安清见他们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笑着清了清嗓子,跟着是把上回飞光楼的事说了一遭:“祖母,您不知道,霍姐姐那话一出,整个屋子里都没人再敢说话了…原先想着要压上一回的贵女们都羞愧得垂了脸请了罪。” “我在这燕京城见了这么多人,还从未有人像她这样…比起那些口腹蜜剑的人可好多了。” 李安清前话虽停,可余音却还在… 众人念着她先前所说的“我父王薨逝为得是护住边城几万子民的平安,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绝不是那等把自己囚于府中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这话即便是在口中轻抹慢捻,都能察觉出那一份掷地有声的气势。 程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李安清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倒也怪不得你对她如此夸赞了…”这样的话出自一个闺阁女子的口中本就不多见,何况她一介弱女在经历父亲刚刚去世的悲痛,却还能在人前如此说道更是难得。 “的确是个好姑娘…” 说话的是一位长相明艳大气的妇人。 她穿着一身大红圆领袍,与时下内宅妇人的不同,她的模样却要稍显英气气…妇人正是李安清的母亲,李家的二夫人郑宜和。她也是出生武将世家,如今父亲任朝中的兵部尚书,年轻的时候也时常打马扬长街,只是成婚之后有了孩子这才拘了些。 郑宜和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李安清看去:“怪不得你自打那日从飞光楼回来便对这位扶风郡主时时夸赞,就连我也忍不住想见一见这位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轻轻哀叹了一声:“可惜我没个儿子,若不然就该把这位好姑娘先早早定了下来。” “你有所不知…”程老夫人一面笑着捧茶喝了一口,一面是看着郑宜和说道:“这霍家和柳家虽然并未定亲,可私下早已有要做姻亲的打算,若不然这样的好姑娘只怕早就被人踏破了门槛了。” 她这话说完,郑宜和还未曾接话,倒是李安清笑盈盈得接过了话:“祖母若真有意思倒不如去争取一番,柳家这不是还没下聘吗,谁说霍姐姐就一定要嫁给他了?”她说完便趁着旁人没个注意朝身边男子那处低声附了一句话:“哥哥,你说是不是?” 李安和原先正在念着霍令仪说的话,骤然听到耳畔传来这一句,他那副耳垂顿时就红了一番,好在他坐得最是靠边,旁人也未曾注意到。 等平了心下思绪,李安和才抬了一张如山明水秀般的清隽面容,他一双温润的眸子带着几分无奈,虽然未曾说话,只是眼中意思却已分明…不可胡乱说道,姑娘家的婚事,哪里能这样被他们拿来说道? 只是他想是这样想,可这颗心却还是免不得有些意动。 是啊,她还未曾定亲呢… 谁说她就一定就要嫁给柳予安了? 李安和想到这便垂了一双眉眼,月白色宽袖下的手也跟着稍稍蜷起了几分。 李安清看着自家堂哥这幅模样,一双眉眼便又忍不住泛开了些许笑,她是真的喜欢霍姐姐。她长这么大瞧见过的人也有不少,却是头一回有这样对胃口的人,若是堂哥能娶到霍姐姐,日后待在一个府中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是再方便不过了…她想到这止不住便又想开口怂恿人几分。 自己这位堂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君子了些。 为人君子是好事,可若是要娶媳妇可不能只这样…尤其还是霍姐姐那样的性子,身边围绕着这么多出色的人物,堂哥的性子虽好,只怕也难免有些落俗了。她这面还在想着如何替霍姐姐和堂哥引线,便听到身旁母亲没好气得开了口:“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郑宜和一面是没好气得伸出手点了点李安清的额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不容易才交到这么一个合眼缘的,可没得胡说八道把人给吓跑了。” “阿娘,疼呢…” 李安清一时未曾注意到,便被人戳了几下。她忙捧着额头避开了人的手,一面是朝座上的程老夫人娇声告起了状:“祖母,阿娘欺负我。” 程老夫人闻言却也只是笑看着她,闻言便道:“是该打,你纵然与她关系再好,有些事却还是得避讳着…”女儿家的婚事她们私下说说已是不该,哪里还能这般讨论? 屋中因着李安清一番闹趣,自然是热闹非凡。 没过一会,一个身穿松花色比甲的丫鬟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老夫人,三爷归家了。” 这一句话刚落,屋中便静了一瞬…三爷,李怀瑾,归家了? 自打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李怀瑾便离开燕京去了故土为父守孝,这三年程老夫人不知写了多少书信也未能把人盼回来…因此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她却是先怔了一回。 等怔楞过后,程老夫人便激动地站起了身,口中忙跟着一句:“快,快让他进来。” 身旁侍立的丫鬟见她起来忙伸手搀扶了一把,屋中其余人自然也都跟着一道站起了身。 没一会功夫,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外间的日头此时正好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看不清切他的面容。 等到那帘子落下,众人才得以窥见他的面容。 李怀瑾天生一双丹凤眼,眼内勾外翘偏又细长,虽然面容看起来温润,薄唇却因为时常紧抿的缘故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可衣裳却没有一丝乱,等到程老夫人跟前,他便直直跪了下来给人磕了头:“不孝儿给母亲请安。” “快,快起来!”程老夫人眼看着李怀瑾这幅模样,一双眼眶便又红了几分,她忙要伸手去扶,只是李怀瑾却还是按着规矩朝人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跟着他便又朝姚淑卿、郑宜和两人拱手一礼,口中是道:“大嫂、二嫂。” 等到这屋中礼数都尽全了—— 程老夫人才握着李怀瑾的手坐下,她是细细看了回人,口中跟着一句:“瘦了。” 其实她还有一话却未曾说出口,不仅瘦了,瞧着也变了许多。上回离开的时候,李怀瑾也不过二十二岁,彼时他才入内阁不久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三年时光转瞬而过,眼前人看起来也变了许多。 若真要说变了什么? 大概便是这一副性子更加内敛了,看起来也更加让人觉得高深莫测了…三年前的李怀瑾虽然沉默寡言,可程老夫人大抵还能猜透几分他的想法。可如今,即便眼前人是温和笑着的,程老夫人却也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她想到这心下便又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许是母亲许久未见,才会觉得我瘦了,淮安多鱼鲜,儿倒觉得还胖了些…”他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先前来时听母亲这处笑语晏晏,倒不知是有什么趣事?” 程老夫人听他所问,便又把先前李安清说起霍令仪的事又说上了一回…等说完她才又笑着跟了一句:“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还让我去向霍家提亲…可惜了,霍家这个丫头若不是早就被柳家定下了,我心中倒还真有几分意思。” 她说到这便又朝李怀瑾看去,心下不免又有几分愁绪—— 相较长孙的婚事,她更关心的还是李怀瑾…其他人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偏偏他还是孑然一身。 李怀瑾自然也察觉到了程老夫人面上的异样,他心中清明也未说什么,只是握着佛珠笑了笑。不过念及那个小丫头,即便是李怀瑾也不免生出几分惊诧,他倒是未曾想到一个内宅中的小姑娘竟然还有几分这样的见地。 只是想着她能单身匹马的往边城去,只这份胆量就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李怀瑾想到这便又觉得没什么可以惊诧的了。 … 九如巷的小道上正有一辆马车朝李家而去。 马车通身皆用乌木而制,看起来很是精贵,外悬的木牌上还刻着一个“霍”字,正是霍令仪的马车。 马车内,霍令仪手握一本账册正在翻阅着,打前几日林氏已把早些亏空的银钱尽数补上了,林老夫人遣人去一一盘点了又找人重新做了账本,此时霍令仪便是在查阅这其中可还有什么遗漏或是不对的地方。 杜若跪坐在一侧,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团扇正在轻轻晃打着,眼看着账本上的内容,口中是一句:“若不是合欢禀了此事,只怕谁也不会知道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竟有这样大的胆子。不过三年竟已从公中取走了数万两,这若是把中馈一直托付在她的手中,即便日后世子坐上那个位置,只怕留给他的也所剩无几。” 她说及此还是忍不住拧了眉心:“这回,真是便宜她了。” 这样的妇人真该赶出去一了百了才是。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未曾抬头仍旧翻阅着手中的账册,口中却是说道:“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林氏家底本就不厚,为了还上这几万两,她把自己那几个铺子也盘得差不多了…” 她说到这,等看完最后一笔才合了账本抬了眼…杜若顺势把先前凉在一侧的茶水奉了过来。 霍令仪接了过来饮用了一口,等喉间润了,她才又跟着一句:“经历了这一番得失,只怕这林氏日后的日子还难捱着呢。”这世间之物,哪个不需用钱?日后这霍令德的嫁妆,霍令章的前程可都和这银两扯着关系呢。 即便林氏还留在府中那又如何? 这信王府的天啊早在她回来的那一日就已经变了。 林氏日后的日子只会比如今还要难过,她会让林氏知道什么叫做仰人鼻息,也会让她分清这王府之中究竟是谁说了算。母亲性子柔和不愿去争,可她却没那么好说话,前世林氏是如何对她们的,今生她会一点点把不该属于林氏的荣耀一点一点取回来。 杜若闻言倒也细细想了一回,是啊,经历了这样一番大起大落、从有到无,这林侧妃以后的日子的确难熬。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打了半边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跟着回头说道:“郡主,快到了。” 霍令仪正闭目养神,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她想着之后也许会遇见的那些人,心下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长叹…不过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的茶盏重新落在了茶案上。 马车没一会功夫便平稳停下了。 杜若扶着她走下马车,门前早已有丫鬟等候,瞧见她们忙迎了过来…来人是李安清的大丫鬟,上回在飞光楼中她也是在的。这会便笑着先和霍令仪先打了个礼,口中跟着恭声一句:“您来了,小姐已遣人来问了好几遍,若不是夫人拦着只怕这会便要亲自来接您了。” 霍令仪闻言虽未说什么,眉眼倒也泛开了一抹笑,这也的确像是李安清会做的事。 丫鬟笑着在前引路,霍令仪便由杜若扶着继续往前走去,只是临来迈上阶梯的时候,她还是朝那块高高悬挂的门匾看去一眼“定国公府”…谁又会知道,前世她最后的归宿竟然会是这儿呢? 其实也还没有过去多久—— 可或许是因为隔了一世的缘故,霍令仪的心中却有几分恍然的感觉,倒像是做了一场黄梁大梦似得。 杜若察觉到她止步便轻声唤了她一声:“郡主,怎么了?” “没事…”霍令仪回过神,她连下了心思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口中是一句:“走吧。” 李家的院落打理得很是好看,大抵是因为书香门第的缘故,比起别的士族便又多了几分雅致…每处院落的名字都很是好听,白墙青瓦的壁上还题有不少字画。一路穿花拂柳,待迈入月门穿过小道还有假山园林,一旁池中荷花开得正好,底下还有锦鲤摆尾游动,端得是一副鲜活景象。 丫鬟一路走着,一面是提醒她小心脚下,时不时也会说上几句趣话,大抵是说起这园中有哪处好玩的地方,一副尽心尽责的模样。 霍令仪一概听完却也只是笑笑,若说这李家哪处好玩,哪处有趣,其实她又怎会不知?当初她嫁给李怀瑾名声虽不好听,可李家众人待她却是极好的,程老夫人更是拿她当心肝儿待着… 当年这府中哪处好玩,哪处有趣?程老夫人皆与她说过,余后更是让李怀瑾带着她一一赏玩过。 其实前世她的性子还是过于冷清了些,平白受了他们这么多好却从未想过要付出些什么…那个时候,她这颗心啊被不公和怨恨掩埋得太深,以至于就连身边人的好也从未看到,或许看到了,只是不愿去多想。 若是今生有机会的话,她也愿意待这些旧人好一些。 丫鬟还在柔声说着,只是不知说到了哪话一停,跟着声也变了调,却是带着几分格外的恭敬:“奴给三爷请安。” 三爷? 李怀瑾?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还是一僵,她循声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身上并无半点饰物,唯有那一串紫光檀的佛珠仍旧握在手中不曾离身。 相隔一世—— 她终于还是见到了他。 李怀瑾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站在这天地之间,身后是苍翠园林、湛蓝天空…而他面容沉寂、薄唇紧抿,依旧是旧时岁月里的模样。在霍令仪的记忆里,仿佛从未见李怀瑾笑过,这个男人即便看起来再是温和,却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好说话的。 唯有一次——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里,又黑又冷,她穿着一身婚服站在李怀瑾的身前,羸弱而又卑微。那不是她头一回见到李怀瑾,却是头一次以那样的身份站在他的跟前,卑微得恍如尘埃一般。 霍令仪想,那一定是她一生之中最不愿记起的日子,她一生骄傲,却在最期待的新婚夜里成了全城的笑柄。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因为恨早已淹没了她的心。 青梅竹马长大的柳予安在新婚之夜为了前程不管不顾把她抛弃,他甚至不管她的死活,只是让人把她带到了李怀瑾的跟前。 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没有,她的亲人都死了,就连信王府也落到了霍令章的头上…即便她还有着郡主的身份,可又有什么用? 郡主这个身份在上位者高兴的时候或许会带给她带来荣耀,可若是上位者不高兴,那么这个所谓郡主的头衔也不过是空有虚名罢了。 何况朝堂之中的博弈,一个女人的身份地位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她想过杀了柳予安,想过和他同归于尽,这个畜生竟然敢如此对她,可她的功夫哪里敌得过有亲卫保护的柳予安?她也想过逃跑,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她甚至连死都不能。 柳予安和她说“若是你不去,那么太子不会放过英国公府…”霍令仪虽然不喜欢她那个舅舅,可许家终归是母亲的娘家。何况不管舅舅如何,舅母还有表哥表姐却是好的,难不成要因为她的缘故置他们于不利之地? 所以霍令仪屈服了,她站在李怀瑾的跟前,强撑着全身的力气抬头看他…她想过许多话,可临来张口却还是一句:“首辅大人若真的不愿,只把我扔在此处便是。”她始终还是骄傲的,说不出求人的话。 何况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柔弱有时或许有用,只是在涉及自己权势地位的时候,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柳予安不就是如此吗? 霍令仪记得,那夜站在她身前的李怀瑾一直低垂着一双眉目默声不语,她以为李怀瑾会转身离去,这天下、这世上,想嫁给李怀瑾的人数不胜数,他又怎么会要一个已成过婚的女人? 可他却未曾离开,反倒朝她伸出手对她说:“走吧。” 走吧… 那是李怀瑾和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是清冷的,可他的掌心却是温热的…李怀瑾就这样领着她穿过这黑沉的夜色,穿过这寂寥的冬日,一路同行,未曾松开握着她的手。 … 霍令仪看着李怀瑾的时候,李怀瑾也在看她。 七月的风是温热的,拂过霍令仪的裙角露出了那十二幅石榴裙上用金线绣着的几只穿花蝴蝶,衣裙翩跹,就连那蝴蝶仿佛也成了活物一般,在这半空之中飞扬着。即便是李怀瑾这样冷情冷心的人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也忍不住神色微动,大抵这世间许多盛名其实难副,可霍令仪这“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没有丝毫偏差。 她担得上。 这天下的美人有许多种,捧花轻嗅是素雅的美,金钗华裙是富贵的美,画舫歌女一曲靡靡之音是妖娆的美。 可霍令仪的美却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她的容色是明艳的,一双桃花多情目,两弯远山青黛眉…即便只是这样一幅干干净净的素容,却也比得过那皇城多宝楼中的任何一支牡丹。可她的性子却是清冷的,是凛冽不可侵犯的,她不似内宅后院中的其他女子柔和。眼前这个小丫头仿佛把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不肯让人去窥见她的内心。 这样明艳的容色配着这样一幅凛冽的性子,才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霍令仪。 真是有趣啊。 李怀瑾的心中难得生了几分趣味,他往日也是见过霍令仪的,皇城宫闺的夜宴之上,她就站在霍安北的身边,那个时候她年岁虽小却已难掩容色…只是那会她的性子还不似如今这般,他瞧过自然也就抛于脑后了。 只是不知究竟是何缘故才能让当初那样一个小丫头变成如此这幅模样?单单只是因为霍安北的死? 李怀瑾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未曾说话,直到远处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霍姐姐…”却是李安清过来了。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响终于回过了神,她往另一处看去便见李安清正朝她快步走来…李安清走得很快,没一会就走到了霍令仪的跟前,她也是直到走近才瞧见自家那位三叔也在。 李安清原先面上的笑尽数收敛,就连步子也忍不住迈小了几分,她恭恭敬敬朝李怀瑾打了一礼,声音也格外乖巧:“三叔。” 家中这几个长辈,李安清谁也不怕,就连如今任国公爷、素来寡言的大伯她都不怕,却独独怕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三叔。 她这个三叔虽说看起来温文尔雅,可李安清却从来不敢对他放肆。 其实不止是她,这府中上下还真没有人敢对李怀瑾放肆,或许是因为他那一份不怒自威的气势,又或是他身上本身就带着的贵气,让人连直视都不敢,更遑论放肆了? 李怀瑾闻声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收回了放在霍令仪身上的眼神,却是什么都未说径直朝小道走去。 直到李怀瑾离开,李安清才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握住霍令仪的手,口中是一句:“霍姐姐,没吓到你吧…我三叔就是这个性子,你别介意。” 她还真怕霍令仪介意,日后连她家的门都不肯登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忍不住有些失笑,她倒是没觉得什么,或许是因为有过那一年的相处,她倒是没觉得李怀瑾有多么可怕。不过…霍令仪看着李怀瑾离去的方向,她还是不明白前世李怀瑾究竟为何会带她走? 若说贪图她的容色—— 可那一年,他却从未动过她一分一毫。 既如此,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值得李怀瑾废了他那身清名来娶她呢?这些话,其实前世她就想问李怀瑾了,只是每每思及此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到得后头,这人便死了,她也就再也问不到答案了。 李安清未听到霍令仪的回答,又见她一副失神模样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霍姐姐?” “嗯?” 霍令仪回过神,她看着李安清面上的担忧,倒也知晓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李安清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事,我们走吧。” 李安清听得这话,又见霍令仪的面上果然没有旁的情绪才松了一口气…她生性乐观为人又素来直爽,这会便笑挽着霍令仪的胳膊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 李安清所住的地方名唤月出楼,不同别府闺绣所住的屋子,她住得却是两层楼高的绣楼,位置也极好,若在二楼往下看去的时候,大抵能把这李家的景致皆收于眼中。 这处原是李家那位早逝姑太太李清欢的故居,自打李安清去岁归府,程老夫人便又着人替她重新拾掇了一回。 李安清对这绣楼格外满意,这会便领着霍令仪逛着,一面是笑着与她说道:“打小我就想住这儿了,只是那会母亲嫌我年岁小不肯让我单住,后头我们一家又去了外头…去岁回来的时候,祖母说是要把这绣楼给我的时候,当真是把我高兴坏了。” 这也难怪李安清会如此高兴。 这绣楼虽久未住人,可不管是外处还是里头都保护得极好,外头的红木梁上皆刻有壁画,里头的家具大抵已经了一段尘封的岁月却半分都不显旧,反倒是因为这年岁的缘故越发呈现出几分奢华之态。 李家行事素来低调,即便是内宅屋中也鲜少有铺张浪费的。 可这位姑太太的屋子却算得上是样样精致,件件华贵,可见这位姑太太早年还在的时候就格外受宠…霍令仪对李清欢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她进府也不过一年,平时也鲜少会有去打听旁人事情的爱好,倒是从红玉口中听过一回,却是说这位姑太太死得时候才十七岁。 那个时候,霍令仪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还是存了几分叹息。 十七岁… 多好的年纪啊,竟然就这样香消玉损了。 未曾留下一子半女,就连婚嫁也不曾,竟就这样去了。 李安清先前还在与霍令仪说起这屋子里的趣件,这其中有不少都是李清欢的旧物,自然也有些是李安清从外边带来的稀罕物件…只是迟迟未听到人说话,只当人是厌烦了,便止了话头小声问道:“霍姐姐,可是我说得太多,你听烦了?” 她这话说完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带着小脸也红了几分:“你莫介意…我阿娘就时常说我,若是起个头就没完没了,你若是觉得烦了我们便去楼下用茶。” “你说得很好…” 霍令仪握着李安清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这些东西我的确未曾见过,倒是头回开了眼界。”她这话却并没有半点虚词,李家二爷李怀彦如今任鸿胪寺卿掌四夷朝贡,瞧见的好东西自然不少,李安清这屋子里的物件的确算得上是稀罕。 李安清听她这话才松了口气,她可是头回交友,还真怕霍令仪觉得她烦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也不准人跟着挽着霍令仪的胳膊走上了二楼,临来却又让她稍候,自己便从一个箱笼之中取出了一副画卷捧到了霍令仪的跟前…那画卷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保护得却极好。 霍令仪看李安清这幅神神秘秘的模样,还当她是要给自己看什么稀世名画,心中自然有几分好奇…她可是记得,李安清与她一样最不喜这些书画之物。 她也未曾说什么,只是随着李安清的动作朝那画上看去,一面是听李安清小声说着:“这画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从一个花瓶中寻见的,问了身边的嬷嬷才知晓这画上的人就是我那位早逝的姑太太…” “说来也奇怪,我在家中极少听见长辈说起姑太太,往日更是连一副画像也未曾瞧见。” “上回嬷嬷还让我把这画烧掉,我觉着可惜便私下留下来了…”李安清的声调虽然轻,却还是带着几分可惜:“李家这几代总共也就出了我和姑太太两个姑娘,怎得姑太太长得这么好看,我却是半点也没承到?” 霍令仪看她这幅作态不免失笑出声,她顺着李安清的话朝眼前这副画看去…画上的女子约莫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女子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岁。 这的确是一位美人,生动而又鲜活的美人。 不同霍令仪的美—— 画中的女子是娇俏的美,眉目秋波,樱口红唇,她只这样站着看着你…就让人忍不住想把这世间的好东西捧到她的眼前。 霍令仪的眼一点又一点磨过那幅画,耳听着李安清在耳边说道,她时不时也应上一声,却在看到画上女子腰间所系的香囊时止了声…即便年岁久远,可这幅画大抵出自天下大家之中,无论是衣服上的纹路,还是扇上的花样皆清晰可见。 这只香囊… 霍令仪轻拧了眉心,她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只是还不等她再细细看上一回,底下便传来丫鬟的轻禀,却是李家这位二夫人请她们过去…李安清生怕人上来自然不敢耽搁,忙把手中的画一收又细细放到了老位置,便拉着霍令仪下去了。 … 等到霍令仪回去的时候也是日暮四斜的时候了,李安清亲自送她出的府,只是还未至门口倒是又遇见了一个人…却是李家这一辈的大公子李安和。 李安和看起来似是有些局促就连双耳也泛着红,却还是走了过来朝她们打了一礼。 李安清看着他,脸上的笑便又浓了几分,她仍旧挽着霍令仪的胳膊一面是笑着与她介绍起人。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她朝李安和点了点头未说什么… 天色已迟,九如巷和乌衣巷的距离虽算不上远却也不近,霍令仪不等李安清再说什么便告了辞。 李安清虽然觉得可惜,只是天色已晚她也不好阻拦,只相约过几日再叙便放人走了。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她往外走去,等上了马车,杜若把车帘落下才开口说道:“这位李大公子瞧起来和外界所说的倒是不同。” 外界常言这位李大公子风光霁月有神仙之姿,可先前瞧着却像是个愣头青似得。 还有一话,她却未曾说… 虽然不过那会功夫,可那位李大公子朝郡主看过来的眼神却有些不寻常,倒像是喜欢郡主似得。 “这世间传言的确有许多虚虚实实的地方,不过这位李大公子却是个不错的…”当年她以那样的身份嫁给李怀瑾自然免不得受些冷言冷语,有一回在外头的时候,还是这位李大公子过来帮了她。 平素温润的清贵公子,那回却是句句诛心,直把那姑娘惹哭了才停。 只是后来,他看向她的时候哪里还有先前那副凛然义气?脸红耳臊得,连句“婶婶”也喊不全。 霍令仪想到这便又轻轻笑了一回。 … “主子,人已走了。” 陆机朝眼前人拱手一礼,待这话落,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走的时候,大公子也去送了,属下看着大公子那副样子…倒像是对信王府那位小主子有意。” 李怀瑾仍旧立在廊下,外头是日暮晚霞的天,而他就这样负手看着,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了句无边无际的话:“柳家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归处。” “那…” “先看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英国公府许家位于青莲巷, 此处早年间也算得上是勋贵名门的聚集之处, 只是岁月翩跹, 燕京城又另辟了几处福地, 大多得天子宠信的士族勋贵也都搬到了别的地方…这青莲巷反倒是越发没落了起来。 如今但凡是家底殷实的皆能在此处买上一座宅子—— 这些人之中又以商户居多, 连带着这好好的一处地看起来犹如三教九流般混杂, 委实显得有些不堪入目。 马车还在小道上行驶,路道虽平整,可那外头的纷扰声却是未加遮掩得传入了马车之中…许氏看着低垂着眉眼看着册子的霍令仪心下止不住便又生了一抹担忧,这些年, 晏晏不肯来这处便有这个缘故。 许氏心下也有些难堪, 早年之间, 这青莲巷还是燕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巷子。 你但凡出门,遇见的不是公府的便是侯府的, 各家各户皆是身份尊贵之辈, 即便是那些小厮、丫鬟也都是各个有礼有节,哪里是如今这般模样? 许氏想到这, 心下止不住便又漾出一声叹息…这些年, 哥哥、嫂嫂不被燕京城的贵人所喜,其中自然有哥哥那纨绔的名声在外,却也有一部原因是因为这青莲如今巷鱼龙混杂。士农工商, 贵人圈中最不喜商户,他们是觉得许家在这处住得久了也沾了那商人的习性。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许氏低落的情绪, 她抬眼朝许氏看去, 见她面容带愁、眉心微蹙…霍令仪的心下便已有了几分明白, 她把手中的账册一合置于一处,亲昵得挽了许氏的胳膊柔声说道:“母妃在想什么?” 许氏听她发问也已回过了神,这会便笑着伸手覆在了霍令仪的发上,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一些事…”她一面忆着那往昔的事,一面是柔着声继续说道:“你祖父还在那会,这青莲巷还很是热闹。那会也不像现在,各家各户比邻而居关系很是亲厚,平素门庭也不必关想去哪儿便直接通报一声便是,觥筹交错的还有几分前人先贤风范。” 她说这些的时候,面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 只是在说及如今的时候,许氏的声音免不得还是低落了几分:“这才过了多久,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霍令仪听出许氏话中愁绪便握着她的手说道:“这世上一瞬一个变化,的确难测,不过…”她把话儿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不过这亲人之间的血缘牵绊却是不会变的,以往是我不懂事才在心中把人立了高低之分,其实舅舅一家一直都是很好的,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舅舅还背着我放过风筝、骑过马。” 幼时的事她已有些记不太清了,只是如今细细想着却也能记起几桩… 记忆中她那个舅舅还不似如今这般,那个时候的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尽管如今经了岁月他的名声是越发不好…可是说到底,他终归也还是她的舅舅,是这个世上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许氏这还是头一回听霍令仪说起这些,一时竟也有些回不过神…她低垂着一双略显怔楞的眉眼还未曾说话便又听霍令仪继续说道:“以后您若想来便来吧,我若有空也会陪着您过来的…他们是您的亲人,您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 这句话落,许氏终于还是忍不住泛红了眼眶,她环着霍令仪的肩,心下犹如惊涛拍浪一般迟迟未有个消散。 这么多年,除了年头、节里她鲜少会过来…她从来不在乎外人的目光,可家人的想法她却不得不考虑。她知晓哥哥的名声不好听,也知晓晏晏心中的不喜,因此即便心中再怎么想再怎么念,她还是舍了。 哪里想到,如今她竟能从晏晏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许氏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刚张了口倒是眼泪先落了下来…这一番模样却是把霍令仪吓了一跳,母妃性子虽柔和却鲜少哭,除了父王归天的那一日,这么多年,她还真的从未见母妃哭过。 霍令仪思及此忙坐直了身子,她取过帕子替人小心翼翼擦拭着,口中是又另跟着一句:“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母妃伤心了?” “不是…” 许氏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示意无碍:“母妃只是高兴,我的晏晏长大了。”她话是这样说,只是眼泪却还是没个尽头。 随行的程嬷嬷瞧着这幅画面忍不住也泛红了眼眶,她也是打许家出来的,待许家自然有深厚的感情…这些年王妃心中的苦,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一面是自己的娘家,一面是自己的儿女,舍了哪儿都痛心。 好在,如今郡主是真的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程嬷嬷想到这便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了泪,一面是帮着霍令仪劝说起许氏:“王妃且莫哭了,马上就到了,若是大夫人瞧见怕是又该心疼了…” 许氏闻言总归是止住了泪,她重新净了回面,知秋忙又替人补了回妆,等一应拾掇好,英国公府便也到了。 … 故去的英国公早年也是武将,平素行来走往为着方便那门庭也未曾建多少阶梯,马车便径直通由右侧门往里驶去,等到了一进院落的影壁之处才停…几个丫鬟先下了马车,跟着许氏和霍令仪也由人扶着走下了马车。 许家早先就得了信,这会影壁那处也早已侯了人。 两人甫一走下便听到那处传来一道女声,声音清越还带着几分诗香书气浸染出来的温和:“阿娴、晏晏,可把你们盼来了。” 霍令仪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妇人,她着一身牙白色四合如意圆领袍,底下是一条松花色仙鹤衔芝马面裙,身上并无多少饰物,通身气质却极其温和,脸上时常带着一抹笑,令人见之便生了几分亲切。 这位正是英国公府的掌家夫人,她的舅母沈攸宁。 而沈攸宁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十六余岁的姑娘,她一身柳黄色绣蕙兰的竖领长袍,底下微微显露出来的裙角绣着同式样的兰花,脸若银盘,眉目温和…许是见她看去,面上的笑便又浓了几分,口中是唤她:“晏晏。” 这位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她的表姐许瑾初。 许氏眼瞧着她们,先前还平复的心情此时便又起了几分波澜,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走了过去,离得越近,那股子思绪也就越发不能平复…她的唇畔一开一合,却是掩不住的激动,等过了许久她才开了口:“嫂嫂,谨初。” 沈氏瞧着许氏这幅模样,心下不免也有些感慨。上回见时还是信王的消息传到燕京的时候,只是那会许氏正是大悲大痛之际,府中来往的人也实在太多…她们两人之间也未曾说上什么话。 她手握着许氏的手还不及说话,便见霍令仪也朝她们福身一礼,口中跟着一句:“舅母,表姐。” 声音温和,礼数周全,却是让沈攸宁和许瑾初都怔楞了一回。这么多年两家平素也鲜少走动,即便是年里年节,大多也只是许氏一个人来上一回,就算霍令仪也跟着一道来了也不过是清清冷冷打上一礼,何曾有过这样温和的时候? 即便是素来端庄的沈攸宁,这一时之间也有些未曾回过神来。 不过沈氏终归历事颇多,即便心中有惊有疑,可也不过是那会子功夫的事…她笑着弯下腰肢握了霍令仪的手,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就连声音也未有一丝变化:“都是一家人,何需这样大的礼?”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看了回霍令仪,是又一句:“晏晏如今越长是越发好看了。” 岂止是好看?即便身为女子都忍不住被这幅容颜恍神,更遑论是这世间的男子了…只是,沈氏的心中免不得还有几分忧愁,往日信王还在的时候,这样一幅容颜无疑是上天的恩赐。可如今的信王府,寡母幼儿,还有那林氏虎视眈眈,这样一幅容颜真的能够让她平安无事吗? “母亲…” 倒是许瑾初察觉到沈氏的异样,轻轻喊了她一声。 沈氏闻言回过神来,她笑着松开霍令仪的手,是道:“瞧我,当真是糊涂了,这外间日头大快些进去吧…” 她这话说完便笑引着几人往花厅走去。 花厅之中早就备了凉茶鲜果,又置了风车放在那冰块边上,小侍的扇儿一打,那风车便跟着一动,冷气扩散得也就更大些…许氏和沈氏旧时便是闺中密友,后头又成了姑嫂,个中情分自是不同。 今次除去为了江先生的事,许氏自己也有不少体己话要和沈氏说,只是屋中还有几个小辈坐着,有些话自然也不好开口。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凉茶,却是与许瑾初说道:“我与表姐也许久未见了,不若表姐领我去四处转转?我记得这个时候,后院的荷花应该开得正好。”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往日即便许瑾初想领着她去,只怕她也不愿意…更不必说霍令仪亲自提出来了。 只是霍令仪既然已开口说了,许瑾初自然也是笑着应好。 她本就是个温和大度的性子,心中也是拿霍令仪当妹妹看待的…即便往日有过几桩不愉快的事,可这血缘之间的牵绊又岂是几桩小事便闹腾没了的?何况,如今眼瞧着霍令仪也开始摒弃了原先的想法,她的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等两人结伴出去。 沈氏才与许氏开了口:“眼瞧着晏晏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许氏闻言面上倒是挂上了今日头一回的笑容,她把先前在马车上的事与人说了一遭,余后看着霍令仪离去的方向却又免不得生了几分哀愁:“我这心中也不知是如何想的,觉得她如今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可只要想着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经了她父王的那桩事,便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痛心。” “她往日是多么鲜活的性子啊,如今却变得如此沉默寡言…我瞧着是又开心又难受。” 沈氏闻言也忍不住生了几分哀叹,她把手中的茶盏一落,跟着是握了许氏的手柔声说道:“你也莫想太多,我看晏晏如今这样倒是好的…”往日的性子太过张扬,落在旁人的眼中总归免不得生出几分无端的事来。 她想到这却是又问了一句:“晏晏的婚事…” 许氏闻她所言便握着帕子拭干了脸上的泪,面上倒是又沾了几分柔和的笑:“柳家那个孩子却是个好的,早些还到了我跟前说他愿意等晏晏,只是…”只是总觉得晏晏如今待信芳不如以前了,以往隔三差五的都要在她耳边说上他一回好。 如今,倒是从未听她提及。 不仅没有提及,就连上回她说起信芳的时候,晏晏瞧着倒还有些不耐和厌恶。 厌恶? 晏晏怎么会厌恶信芳呢? 沈氏迟迟未听她说,便问道:“只是什么?” “没什么…” 许氏回过神来,她轻轻笑了笑,而后是摇了摇头敛了心下那起子想法,或许是她多虑了吧。 沈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临来张口也只是一句:“那位柳家世子瞧着倒是不错的…” … 等到许氏和霍令仪告辞却已是日暮时分。 这还是这么多年,许氏在娘家待得最久的时候了…四人一路朝影壁走去,一路是说着话,还未走到便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穿着一身时下燕京城最富贵的锦缎,一手握扇,一手提着鸟笼,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整一副纨绔模样。 “那老张家的蟋蟀王可真不是吹得,不过再厉害也比不过我的小霸王…” 男人正是现任英国公,许浩倡。 许浩倡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逗着笼中的鸟,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等改日我再寻思寻思他那处有什么宝贝,一道赢过来。” 他这话说完也未曾听到侍从答声刚要拧头看去,便见不远处正有一行人走来,等瞧见其中的许氏和霍令仪更是一怔,这一怔步子也就停了下来。 许氏看着他这幅模样,先前还带着笑的脸此时免不得还是露了几分难堪,这难堪之余便又是几分痛心…自己往日那样英勇的哥哥怎得如今就成了这幅模样?她想着往日嫂嫂和哥哥的婚事还是她极力撮合的,只是哥哥如今这幅模样让她如何面对嫂嫂? 她想到这眼眶止不住便又是一红:“哥哥,你,你怎么…” 许氏幼时得宠,父兄对她皆是又疼又爱,如今虽嫁为人妇这么多年,可在面对自己这位哥哥的时候总归还是带了几分幼时的模样。 许浩倡原先瞧见她们的时候便想逃了,这两个一个是他的妹妹,每每瞧见他都是红着眼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个是他的外甥女,不是横眉冷眼,就是别过头懒得理会他…无论是谁,他看着头都大。 可他今儿个委实还是逃得慢了些,这慢了,自然也就逃不掉了… 许浩倡轻轻咳了一声,他把手中的鸟笼给了身边的侍从,跟着才迈步走了过去…只是眼看着许氏这幅模样,他着实也不知该说什么,到底不是小时候了,小时候只要拿颗糖果哄一哄就好,如今却是没什么办法了。 倒是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难得帮他说了话:“母亲也莫怪舅舅,舅舅生性喜热闹,何况这些左右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浩倡端端正正得行上一礼,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舅舅。” 许浩倡看着半蹲在跟前的小丫头,却是实打实得吓了一跳,这个小辣椒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竟然还会帮他说话?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他是过了好一会才把那喉间想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伺咽了回去:“你起,起来吧。” 霍令仪闻言才起了身,她重新扶着许氏,眼却朝许浩倡那处看去…眼前的男人依旧是记忆中那副纨绔样子,十年如一日,没有丝毫的变化。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就连她也从未想到…前世她在经历那样的事后,却是眼前这个风流纨绔的舅舅找到她和她说:“小丫头,离开燕京吧,不要为了任何人,就为了你自己,离开燕京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是头一回有人和她说“不要为了任何人,就为了你自己离开这儿,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个时候她大概是动过心的。 可最终她却还是拒绝了,这天下之大,可她又能去哪里?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虽然她还活着,可也不过只是一具驱壳罢了。 何况柳予安的话犹如在耳,若她真的离开了,那许家该怎么办?空有一身勋贵之名的许家,若是不被上位者所喜,覆灭不过是一朝一夕。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许浩倡心中是感谢的,而因为这一份感谢,她也愿意改变对他的看法。 等到霍令仪和许氏离开,许浩倡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还是有些未曾回过神,呐呐而道:“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 沈氏听他这话伸手拧了一把,她一双眉眼仍带着笑,口中却是嗔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外甥女的?”不过她的心中的确也有几分疑惑,今日的霍令仪实在太过不同,好在这一份不同的结果是好的。 “哎呦,疼…” 许浩倡忙转过身子看着妻子,一面是小声赔笑道,一面是从怀中取出一根金簪小心翼翼地给人戴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我和人家作赌赢来的钱,宝祥楼中新出的款式,整个燕京也才这一枝。” 沈氏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也就柔了几分,她手抚在金簪上,问道:“好看吗?” “好看。” … 没几日功夫就入了八月,秋老虎的天依旧热得难耐,屋中每日用的冰仍旧是不可少的…霍令仪躺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头一面是朝那扇屏风看去,一旁的红玉低垂着眉眼握着柄团扇轻轻打着,等到那股子凉风袭了身,她才看着那道身影缓缓开了口:“怎得?柳管事成哑巴了不成?” “我问你这帐是怎么回事,嗯?” 霍令仪的语调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却没有人敢真的去轻视几分。 “这帐,这帐…” 或许是要下雨的缘故,屋子里闷热的很。 屏风外头的柳管事一面拭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是颤着声继续说道:“侧妃近来身子不爽利,所以,所以这个月就多拿了些补品。” “哎——” 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长叹。 她的指根稍稍蜷起敲在一旁的茶案上,一声又一声不急不缓,可在这闷热的天气里让人听着总觉得心口生出几分闷意。 她便这样一面敲着案面一面说道:“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府中的份例该怎么安排,你是知还是不知?”等这话说完,霍令仪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冷声一句:“你若是不知道,日后这位置怕是也不好坐了。” 柳管事原本听着那声就难耐得很,如今又听得这一句忙跪了下来,连着给人磕了好几个头,口中更是迭声说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郡主,小的知错了。” “知道就好…” 霍令仪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跟着才又一句:“我知道你们都是林氏提□□的,有忠心是好事,可也该用在对的地方…朝堂上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其实咱们这府里不也一样?我啊,不处置你们不是觉得手上无人可用,是觉得你们终归是咱们霍家的老人了,不少都还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才给你们留了几分情面。” 她说到这把扣在案面上的手一收,声线便又冷上了几分:“可你们若是觉得我年少可欺,明里暗里做些不知规矩的事,那我也只能收了这份情面了。” 柳管事听着里头传来的声,心下止不住又是一跳,这位郡主年纪虽小,可这份气势却是比林侧妃还要强上几分…原本他的确是念着这位郡主年少可欺,自然还有一方面是觉得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哪里比得上掌了十余年中馈的侧妃?所以他想也没想就做出了这些事。 可如今看来,眼前这位郡主哪里是个可以欺负的?他想到这头上的冷汗便又冒出了些。 这以后有些事还真是做不得了。 柳管事想到这便又定了几分心,他又给人磕了几个头忙说了几句投诚表衷心的话,跟着才问道:“那这回?” “这个月超出了多少便从下个月的份例上扣,若是林侧妃当真虚弱到非得整日吃用这些大补之药,日后便只能请她自己掏腰包了…”霍令仪这话说完是轻轻打了个呵欠,跟着才又一句:“这话你亲自去回,没得旁人传不清楚让咱们这位侧妃娘娘漏听了什么,日后可又该怪到你的头上了。” 柳管事听得这话只觉得有苦难言,这还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也什么都不敢说,就如郡主先前所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要是还想在这王府待下去就不能做那墙头草。 他轻轻应了“是”,等人发了话才往外头退去。 等人退下,有人收了那扇屏风,红玉便收了扇伸手扶着霍令仪站起了身,她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跟着柔声说道:“只怕那位又该发脾气了。”这几日,容安斋那位可没少发脾气。 霍令仪闻言却不过淡淡一句:“由她去吧…” 不过是几句嘴皮子的功夫,败坏得也不是她的兴致。 “几时了?” “刚过申时…”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她还未曾说话,倒是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说道:“郡主,宫里遣人传了话,让您明儿个和王妃进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翌日。 这被四面宫墙包围的大梁皇宫, 霍家的马车初初停下便有宫人迎上前来…来人正是皇后身边的近侍, 名唤喜姑。喜姑穿着一身暗色宫装约莫三十余岁的模样, 青丝一丝不苟的梳起, 她是先朝两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 跟着是柔声说道:“娘娘心中惦记着两位, 便着奴在此早早候着了。” 喜姑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又是女官身份… 即便是许氏这类有诰命的瞧见也端不得什么架子。 因此许氏听闻此话便朝人点头致了谢,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劳姑娘久侯了。” 喜姑闻言却笑着避开了身子未曾受下这一礼,平素旁的命妇贵人的礼她受也就受了, 可这信王府…外人眼瞧着如今这信王府没了那霍大将军只怕日后是要落魄了, 可只有他们宫里这些贵人身边当差的才知晓, 这信王府的前程啊只怕还远着呢。 当初霍大将军凭借己身之力退了那番邦贼子,而后又命丧边陲, 于情于理这份忠义都是割舍不了的…因此只要这信王府的世子还活着, 那么这天子的恩情也就不会少。她想到这面上便又多添了几分恭敬,口中是继续恭声一句:“王妃这是折煞奴了。” 待这话说完—— 喜姑便又侧了身子却是要领路的模样, 伴着一声柔声笑语:“如今晨省刚已结束, 请两位贵人随奴来吧。” 许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携着霍令仪往前走去。 素来朝中命妇若得后宫主子召见,马车皆需停留在内宫外的宫道上, 余后便又按着亲疏远近或是步行、或是乘坐轿辇一类。许氏和霍令仪乘坐的便是四人轿辇,按着规制已是极为不错的了, 可见这未央宫的主子的确是给了她们一个好脸面。 等她们坐稳, 内侍便抬了轿辇… 几个抬轿的内侍都是脚程子快的, 去往未央宫的这一路倒也未曾花费多少功夫。 许氏一路也未说什么,只是临来到了那宫门之前,却还是免不得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嘱咐了一番,大抵是让她不要害怕的诸类话语。 霍令仪闻言却忍不住有些好笑,自打昨儿个宫里传来了旨意,母妃已不是头回与她说起这些话了…其实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往日父王还在的时候,这后宫她不知来了多少回,就连未央宫的那位主子她也见过无数回,只是霍令仪总归不愿许氏担忧便还是柔顺得点了点头。她任由许氏握着她的手,另一掌却覆在许氏的手背上,一双桃花目微微抬起笑看着人,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母妃说得女儿都记下了,您也不必担心,今儿个娘娘召见咱们左右不过是说些寻常话罢了。” 许氏听得霍令仪这话,这颗心才算是当真安稳下来。 其实许氏早年做姑娘的时候,这后宫也曾来过许多回,彼时她的父亲与先帝还是拜把子的交情,这宫里头又没旁的公主,自然她的身份也要比旁人高出不少…那会多的是人奉承她、恭维她,因此许氏在面对这些皇权地位的时候便也生不出几分惧意。 可如今或许是年岁大了,又或是经历的事多了… 许氏在面对这些皇权地位的时候难免也生出了几分惧意。 她掀起一双眼帘看着外头的宫阙楼宇,想着这宫城之中的主子们,心下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幽幽长叹,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拼着命想往上爬,低的想往高处,高的想往更高处,直到做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而这一切为得不过是想把这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掌握于自己的手中。 所有人都奉承着他们,所有人也都害怕他们… 不过是因为只要上位者的一句话,便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让人如何不惧? “母妃?”霍令仪察觉到许氏面上的恍惚和怔然,忙伸手轻轻捏了她一把,等许氏回过神才又低声问道:“您怎么了?” 许氏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反握了霍令仪的手,眼看着女儿明艳的面容,面上也跟着重新化开一道温和的笑:“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她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多言,等轿辇停下,喜姑上前禀了言,许氏便与霍令仪先后下了轿辇。 轿辇是停在未央宫门前,虽说先前喜姑已转了皇后的话是言让人无需禀报就可进去。 可上位者这般说,她们身为臣下的却不能这么做,若不然便是蔑视皇权…因此许氏还是请喜姑先遣人去通传了一声,而后便与霍令仪侯在那外殿的廊下,等人通传之后又由人过来禀话,两人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 许是晨省结束还未有多久。 即便两旁的窗棂皆开着,可这殿中的女人胭脂气伴着那茶香却还未曾消个干净…霍令仪素来闻不惯这些,只是此时到底身处后宫之中,她也不过是垂首折了一回眉心罢了。等再行了几步,两人便恭恭敬敬朝座上之人打了礼,口中一并是呼了尊称。 “快些起来…” 说话的正是皇后秦舜英,她的声音是柔和的,可那语调声线却还是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雍容感,让人委实不敢十分亲近。她一面是着喜姑扶了两人起来,一面是笑着与许氏说道:“如今这殿中又没个外人,你又何须与我这般多礼客气?” 许氏闻言一时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和秦舜英从来都算不上是多好的关系,即便当年在闺阁之时两人因着年岁的差距也未曾说过几句话。后来秦舜英成了天子妇,而她成了王妃,虽说也曾参加过几回宫宴面见过几回,可许氏素来不是一个善打交道的,自然与秦舜英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 此时但凡是个能言善道的也不过是笑着赔声罪,保不准还能把那关系扯近几分。 偏偏许氏并不是个会说道的,这殿中没得就显了几分冷清。倒是霍令仪察觉出了许氏的踌躇先笑着开了口,她是朝秦舜英又打了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娘娘恩宽大度,可我们却不能仗着娘娘的疼爱不知礼数…” 秦舜英听闻此言,先前折下的眉心才又弯了几分,她笑着朝霍令仪看去,眉眼温和,语调带笑:“倒是把你这个鬼机灵给忘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细细看了回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却又止不住一个“咯噔”。 今儿个霍令仪因着面见贵人穿得是郡主的服制,其实这类服制大抵庄重,若年岁不够难免撑不起来。何况信王的事还没过去几个月,秦舜英虽知晓这个小丫头与别的贵女不同,可再是不同也不过是个还没及笈的小丫头罢了。 因此在许氏和霍令仪来前,秦舜英便已在心中勾画了两人会是一副什么面容。 如今眼瞧着两人,许氏倒是与心中勾画的极为相似,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仅半分愁容不显,反倒是比以往还要好看几分。这样一身庄重服制不仅未能压住她的明艳,反倒是还多添了几分这个年岁不该有的沉稳和底蕴,倒也怪不得能被誉为“燕京第一美人”。 其实早先时候秦舜英对霍令仪也是动过几分心思的,陛下素来是重感情的,霍安北早年有从龙之功而后又一直坚守在边陲防线,护得梁国太平…若是能把霍令仪择为自己的儿媳,太子在这朝中的地位自然是能够越发稳固几分。 可后来… 喜姑领着女侍上了茶—— 秦舜英也敛下了心中的那几分思绪,她笑着让两人入了座,而后才又开了口:“原是早就想着要请你们进宫过来坐坐,可念及你们家中事务繁多,这才耽搁了…”她说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信王这桩事,本宫和陛下都觉得痛心不已,他征战沙场二十余年,没想到临来竟没于那边陲之地。”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喜姑递来的帕子拭了回眼角。 许氏和霍令仪闻言也跟着默了一回,这事虽已过去有一段日子,可每每听及难免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哀伤。等过了一瞬,许氏才开口朝座上之人说了话:“娘娘切莫伤怀,夫君一生征战沙场,如今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 她说是这般说,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还是免不得握紧了几分,只有强忍着才能把那悲痛埋于自己心中。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母妃的悲痛,心下也跟着溢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们身为臣下终归只能按着上位者口中的大义说句无碍…可这其中种种哪能当真无碍?她想到这,私下便又握了回母妃的手,等人平稳了心神才松开了手。 秦舜英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们底下的动作,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帕子置于膝上。她的眼眶仍泛着几许红,面容却依旧是雍容华贵的,眼看着两人口中是继续说道:“倒是本宫惹你们伤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又看向许氏,跟着言道:“你素来身子弱,本宫前些日子着太医院制了些上好的养身通气丸,等回去的时候你也带些回去。” 等许氏应下—— 秦舜英才又跟着幽幽一叹:“世子年幼,往后这王府上下可还得靠你们母女撑着呢。” 这话刚落,外头便又起了一阵动静,伴随着一阵佩玉声响跟着一道娇俏的女儿音:“母后,我听闻令仪来了?” 人还未至,声却先行,正是安平公主周承棠…宫中子嗣并不算多,公主更是只有这一个,周承棠身为皇后嫡女、太子胞妹,自幼便是被人娇宠着长大。因此她这番未禀而入,这殿中众人自然也未觉得奇怪。 没过一会,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一个约莫十五余岁的姑娘立在帘外。 她穿着一身繁复宫装,身上的装扮无一不是出自宫中的巧匠之手,眉目如画,远远瞧着便恍如那神仙妃子一般。 周承棠一手握着帘子,一面是先看了眼殿中,待瞧见坐在位上的霍令仪,一双杏眼还是免不得闪了一瞬。可也不过这会功夫,她便笑着落下了帘子朝秦舜英走去,口中是娇娇一句:“母后真是的,明知我念着令仪也不知与女儿提前说上一声。” “你这丫头却是越发不知规矩了…” 秦舜英话是这般说,面上却是遮不住的笑意,哪有半分责怪的样子?她膝下只有一双儿女,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十岁之后便去了东宫平素也鲜少得见,可女儿却是自幼在跟前长大的,知冷知热的免不得便更加疼上几分。 她这话说完是笑着伸手点了点了人的额头,口中半是嗔道:“满眼只有你的好姐妹,也不知去给信王妃先请个安?” “娘娘,不必…” 许氏这话还未曾落下。 周承棠便已笑着先给她打了个礼,礼数周全,口中是唤人一声:“信王妃。” 许氏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半侧了身子受了人半礼,等两番又打了见礼,周承棠才又握着秦舜英的袖子轻声与人撒起娇来:“母后,我与令仪许久不见了。” 她一副女儿娇态,自是惹人开怀。 秦舜英知她心思便也未曾拦人,只笑着与人说道:“让你们陪着我们说话倒也显得拘束,既如此,你便带着晏晏去外头四处走走…”等这话一落,她才又握着周承棠的手跟着一句:“你可得好生照顾人家,若是让晏晏受了委屈,母后可饶不了你。” “母后——” 周承棠轻轻翘了嘴,声音娇娇却是不依人这般说道,等秦舜英又柔着声说了句好话放了行,她才笑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外头走去。 … 等出了未央宫。 周承棠便打发了几个宫人退后几步,她却仍旧挽着霍令仪的手往前走着。长廊之下,她娇俏的面容微微半侧对着人,一双杏眼一闪一闪得显露出一副灵动模样:“我听宫人说,你前些日子一个人跑去边陲了,令仪,你可真厉害…那处外藩乱民这么多,你可真不怕出事?” 女儿家的声音很是动听,话语之间也透着几分担忧与关怀… 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眼前这幅娇俏面容下的人却是早就对她藏满了毒意和恨意,前世她在新婚之夜被柳予安抛弃,这燕京城中对她最为嘲讽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安平公主。 新婚之夜—— 她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身前,带着从未显露于人前的蔑视和嘲讽俯视着她:“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 “你不过是个郡主却处处受人尊崇、被人追捧…明明我才是这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凭什么世人只看得到你霍令仪?” “好在…” “以后这燕京城再没有你霍令仪什么事了,什么扶风郡主,什么燕京第一美人,不照样被柳予安说抛弃就抛弃?” … 那个时候霍令仪才知道眼前这个人平素扮得一副姐妹情深,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对她生出了恨意…许是想到这些岁月里的前尘旧事,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厌恶。夏日的衣衫并不算厚实,她甚至能感觉到周承棠挽着她胳膊的手透过来的热意,黏黏糊糊的就跟那林中的蛇一般,令人觉得难耐。 可不管她的心下是如何想的,面上却无半分变化。 她任由周承棠挽着胳膊,闻言也只是笑说一句:“劳公主关心,家父尸骨掩埋于边陲之地,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走这一趟…何况我如今不是已好好回来了吗?” 周承棠闻言面上的笑却还是滞了一瞬,她哪里是关心?她恨不得霍令仪死在外头最好…从小到大,明明她身份最为尊贵,可所有人的眼中却好像只有一个霍令仪。父皇常常夸赞霍令仪不似寻常闺阁女儿,就连母后也时常拿霍令仪来与她比较,还有柳予安—— 她想到建昭十七年,柳予安在琼林宴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下还是忍不住牵动了几分…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喜欢霍令仪了? 霍令仪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周承棠想到这些,心中对霍令仪的不喜便又多了几分…她才不想和霍令仪扮什么好姐妹,她甚至就想按着身份不管不顾责罚她一顿!可母后先前的话还在耳畔萦绕,如今这信王府的人还真是动不了,不仅动不了,她还得为着父皇的欢喜继续扮着姐妹情深。 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那些紊乱的思绪才开口说道:“只是可惜了,我原本还以为等明年你过了及笈便能吃到你和柳翰林的喜糖,如今…” 周承棠这话还未说完—— 霍令仪便止了步子,她半侧着身子看着周承棠,先前还带笑的面容此时却是一片冷清之色,连带着声也跟着低沉了几分:“公主这话是何意?我与柳翰林不过是自幼长大的关系,何谈什么婚嫁?若是此话让旁人听见,还不知该如何诽语。” 周承棠何曾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往日霍令仪的性子虽然也算不得好,却还从未这般给她置过脸色。周承棠的面色刚沉了一瞬却又思及先前霍令仪话中之语,她可记得早些时候霍令仪谈起柳予安时的那副模样,即便是旁人也能察觉出几分情意,更何况是她…而且柳、霍两家虽然未曾定国亲事,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两家是有这番意思的。 既如此,霍令仪今朝却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思衬着,杏眼也跟着细细瞧了回霍令仪,待瞧见她面上的不喜,周承棠的心中便又生了几分疑,好一会她才低声问道:“你…往日不是喜欢柳翰林吗?” 霍令仪闻言也不过是淡淡一句:“我与他不过是从小认识罢了,何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便掀了眼帘朝周承棠看去,口中继续说道:“倒是公主,时常与我提起柳翰林,可是心慕于他?” “你胡说什么!” 周承棠乍然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总归年岁还小,即便生于皇室比起旁人要多几分心思,可提起这男女之事免不得还是乱了心。她是朝后头看了眼,待瞧见那些宫人还规规矩矩立在后头才松了一口气,跟着便朝霍令仪看去,只是她还未说话便又听人缓缓说道。 “若是公主喜欢柳翰林,自顾便是,只是切莫扯上我…” 霍令仪面色如旧,连着声调也未有一丝变化,可见是认了真:“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自幼长大,大抵知道我这人最是较真,今日这番话我且当做未曾听到,往后若再是如此,我却是不敢再进宫了。” 周承棠闻言,先前的气却还是消了下来。 她自然知晓霍令仪的性子,就是因为知晓,她才更讨厌霍令仪…凭什么她霍令仪可以为所欲为,就连她的面子也不卖?可不管她的心中是如何厌恶,面上却终究还是撤了那几分薄怒,如今可不是和霍令仪撕破脸皮的时候。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又跟着紧攥了几分,而后便重新换了一幅笑脸挽住人的胳膊,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瞧你,我不过是与你玩笑几句,你却当真了…罢了罢了,且不说这些了。前些日子我正得了些好东西,今儿个你且去瞧瞧,只当我与你赔罪了便是。” 霍令仪见此倒也未再说话。 两人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刚转入长廊便瞧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打先的男子穿着一身太子服制,正是太子周承宇。 周承宇如今约莫二十余岁,生得一副翩翩君子的温润模样。他自然也看到了她们,轻微的一怔后便笑着朝两人走来,等受了两人的礼才开口说道:“这大日头的,你们两这是要去哪?” 周承棠闻言是笑唤他一声“哥哥”,而后便又笑着说道:“母后与信王妃在宫中说话,我怕令仪无聊便打算请人去我那处坐会。” “我瞧是你无聊才非得拉着扶风去你那处才是…” 周承宇这话说完却是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看去,眼前的小丫头比起记忆中好似又长开了几分。即便此时霍令仪低着头,可那微微垂下的细腻脖颈却已显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风情…他思及此,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几分。 周承宇往日也不是没有肖想过霍令仪。 世人皆爱美人,他也不例外,何况霍令仪的美是如此的不同。 男人啊,最喜欢的便是手握这天下的权势以及收服这世间的美人…而霍令仪恰好便是那等手握重权的男子最喜好的那一类。她面容明艳、身段娇柔,偏偏又有着这样刚烈的性子、凛冽的风骨,若能收服这样的女子日夜拥其入怀不知是如何有成就的一桩事。 可周承宇终究还是这大梁的太子。 大梁的太子可以享受美色,却绝不能沉醉在这软玉生香之中,何况霍令仪的性子太过刚烈终究不适合做他的太子妃…若是等他朝之日,他登基为帝,或许可以把她纳入这后宫之中,再尝一尝她这一段风骨。 周承宇想到这也免不得觉得心下热血翻涌,就连看向霍令仪的眼睛也越发多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霍令仪自然也注意到了周承宇看过来的眼神,她折了一双眉心却仍旧未曾抬头。自打先前见到周承宇的时候她便垂了脸,直到此时也不曾说上一句话,她怕她只要一开口,便会泄露了自己的情绪…这世间,她讨厌的人有不少,林氏、周承棠皆是她讨厌的人。可若是说起厌恶,却必定是柳予安和周承宇这两人。 一个只贪权势,不念旧情。 一个身为皇室,却为心中私欲毁人终身。 偏偏这两人皆长得一副翩翩君子的温润模样,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外人的眼中都是礼贤下士的君子。只有霍令仪才知道,这两人就是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一样得令人恶心,一样得令人厌恶。 周承宇自然未曾察觉到霍令仪的所思所想,他眼看着霍令仪还想再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一个内侍走了过来。 他走到周承宇身边看了看霍令仪两人,而后是低声一句:“殿下,李首辅得了陛下亲召,如今人已至章华宫了。” 周承宇闻言就变了脸色,章华宫是帝宫,父皇往日可鲜少在此处宣召过外臣。好在也不过这一瞬他便笑道:“先生离京三年,本宫倒有些想他了。” 他这话说完便看向周承棠,口中是又一句:“母后那处既然有人我便不去了,回头你替我向母后请个安。” 等这话说完,他便也未再多言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令仪?”周承棠眼瞧着人走远刚想迈步继续往前走,便察觉到身边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她心中有几分疑惑便转身朝霍令仪看去,等人回过神才又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敛下面上的思绪也跟着迈了步子,只是一双清冷的桃花目却仍瞧着周承宇离去的方向。若是她未曾记错的话,那处应该就是章华宫的方向…其实前世有桩事她一直不明白。 梁帝子嗣本就不多,朝中局势分明,周承宇又是自幼便定下的太子,只等梁帝百年归去,这天下便是周承宇的天下… 既如此—— 周承宇又究竟是为何要在之后如此针对李怀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连着落了几日秋雨, 这天倒是越发凉了。 早几日杜若已领着丫鬟把这屋中里里外外拾掇了一番, 打先是把那暑日用得竹帘一类尽数换成了锦缎布帘, 而后便又把屋中的床帏等物重新换了个颜色…如今这屋中皆是一派山长水远的写意味道, 倒是把这外头的秋意也一并揽进了几分。 昨儿夜里那秋雨总归是停了, 到了早间还开了晴, 眼瞧着日头也跟着好了几分… 霍令仪便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窗子半是开着,打进来这外头的几许凉爽秋风,伴着那日头倒也不觉得冷。她的手中握着一本账册, 手肘并是撑在那红木扶手上, 头上的青丝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了一个发髻, 这会便半侧着身子靠在塌上,显露出几分慵懒闲适的意味。 待听到那布帘打起的声音—— 霍令仪也未曾抬头, 她是又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才开口说道:“早间不是准了你们的假让你们去外头一并热闹热闹, 你怎么不去?” 杜若闻言是轻轻笑了下:“您身前总得有人伺候着,何况这会子功夫, 连翘估摸着也该出门了…”她这话说完是把手中新折的桂花寻了个花瓶插了, 跟着便又放到了靠近软塌的高案上,而后才又跟着说了一句:“再说昨儿夜里奴已去送了贺礼,今儿个也就不去凑这等子热闹了。” 往常丫鬟出嫁大抵都是看得不得主子的脸面, 若是得脸面的,主子便在外头置间屋子再备个四人大轿把人热热闹闹的送出门…因着连翘这桩婚事是老夫人亲自发的话, 嫁得又是老夫人跟前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便特地允人从王府出嫁, 还让人在府里办了几桌宴供底下的人吃闹。 一来二去—— 这桩婚嫁自是办得又是体面又是热闹。 可这喜气热闹到底是做给旁人看得,那当事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多少人看得见?杜若想着昨儿夜里去探望连翘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床上抱着那身喜服抹着眼泪,平日多好看的一个人,如今却被这桩婚事折磨得不成样子。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这是昨儿夜里连翘与她说的头一句话。 的确,自打连翘和朱管事的婚事定下后…这府中上下但凡有个眼见的哪个不是明面恭维贺喜,私下却都是说这连翘指不定是得罪了哪位主子,若不然这好端端得怎么会被指给那位朱管事? 可杜若却不是去看笑话的。 即便连翘做出那等事,可因着旧日的交情她却还是带着一副真心去的,只是眼看着连翘说起那话时的模样…杜若才知道这位旧日的好姐妹是真的变了,变得再也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了。 她记忆中的连翘一直都是温柔大方的,府中几个大丫头中,连翘生得好性子也好,底下人向来都很服气她。可连翘却从来不曾显露过什么脾气,无论旁人说道什么也只是清清浅浅得露个笑…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满眼怨愤的女人呢? 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早先准备好的贺礼放到了人的桌前便打算走了。 “我知道此事是郡主所为,也知道你心里大抵也早就看不起我了…可是杜若,人活一世,哪里真得能守得住初心?我也想是非分明,我也想清清白白,可这岁月实在太苦了,它能把一个人蹉跎得不成样子,也能把一个人变得不复以往。” “杜若,这世间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杜若还是停住了步子。 她转过身子看向连翘,明明还是旧日熟悉的面容,却又陌生得好似从未见过一般…她就那样看着连翘,像是要重新认清一回眼前人,等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太过可惜…当初王妃念你心性把你放在世子身边,但凡你能好好照料世子长大,日后的前程想必也不会太差。” “什么守不住初心什么清白分明,这不过是你给自己的借口罢了。说到底,连翘,你也不过是起了贪念罢了。那位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并不知晓,可想来也不过是些银钱名利,为了这些而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如今那位已是自身难保,你又觉得她当初所许诺的那些东西会应允多少?” 杜若已经有些记不清连翘那会是个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连翘与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或许你说得才是对的,可是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走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 彼时杜若已跨出了门口,临来却还是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屋中的连翘,她就坐在床上,手中仍紧紧握着那件喜服,一双泛红的眼眶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桌案上的灯火…声调幽远而混着叹息,却是比那时的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 霍令仪把手中的账册一合,眼看着杜若脸上露出的几分愁绪,她心中明白自然也未说什么。只是把那高案上摆着的花瓶取了过来,桂花是新折下的还带着几分露珠,娇嫩欲滴的,香气也正好… 她想了想便道:“等过会,你领着人去择些桂花,母妃往日最喜吃桂花糕。”母妃这阵子的兴致一直都不高,霍令仪每日除了料理府中的事,便是想着如何逗母妃开怀。 她想到这,喉间便又溢出了一声幽幽长叹。 霍令仪半抬了脸朝那窗外的光景看去,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一句:“不知令君如今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江先生已正式收了令君为关门弟子… 只是江先生生性古怪,从来不喜入这高门士族,但凡收徒都是领回家中亲自教导,还不准人携带小厮、仆从…你若不喜,那么自然也就无缘这师徒情分。 起初知晓这门规矩的时候,不拘是祖母还是母妃,倒是头回统一战线谁都不肯接受。说到底令君如今也不过七岁,即便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出去跟着外人住已是难为,何况连个小厮、仆从都不准带,那怎么能行? 霍令仪心中也生过几分纠葛,她的确想让令君跟着江先生走,这其中自然是想要令君跟着江先生好生学习为人处世、经世论道,却也有着另外一个缘故。她想让令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林氏虽然已被她打压,手中也没有了那中馈之权,可她掌了这么多年的中馈,府中上下究竟有多少是她的人… 霍令仪却是不知晓的。 若是哪一日她一个没注意,令君又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还不如把人远远放着… 可是她自然也担心,令君打小就是咬着金汤匙出身的,若真要他这样跟着江先生走,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哭?因此她特地找了令君细细问了回人,若是令君当真不喜欢,那她也不愿这样逼迫于他…天下之大,江先生虽然难得,却也不是找不到其他肯来家中授学的人了。 等到那时—— 她再把父王留下的人放到令君的身边照料,却也并非不可以。 只是未曾想到,一直被她视为“年岁还小、不通世事”的弟弟在听到她的询问后,头一句说得却是:“我在家中是不是让阿姐觉得为难了?我知道阿姐从来不喜欢理会这些东西,可为了我和母妃,你却日□□迫着自己去学这些东西。” “阿姐…” “我想跟着江先生,我喜欢表哥也相信江先生一定是位好先生。” “阿姐,我不止是你的弟弟,也是信王府的世子,我的身上有着父王的血脉和期盼。我想快些长大,等我长大了,阿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到得那时,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换我来保护你和母妃。” 那是霍令仪第一次才知道,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令君也长大了。他的确还年幼,可就如他所说,他的身上有着父王的血脉和期盼,他得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他才能撑得住这信王府的门楣。 这真是令人欢喜却又哀伤… 她希望令君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他才能护得住自己…可另一方面,她却又不希望令君如此长大,他还年幼,本该好好享受这段年岁。 可这人世就是这样,终究不能事事随人心愿。 其实早在父王离开的那一天,他们的人生早就变了。 … “郡主?”杜若看着霍令仪出神的模样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待人回过神,她才又恭声说道:“回事处那头送来了一张帖子,说是九如巷李家那位二夫人明儿个请您和王妃去家中赏花。” 九如巷李家的二夫人,说得自然便是李安清的母亲。 霍令仪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回,母妃自打生了令君折损了身子便再未参加过这燕京贵人圈的宴会,可今时已不同往日,何况母妃因着令君的事这些日子正是兴致不高的时候,倒不如趁此机会去外头透透气… 再说李家那位二夫人素来是个好性子的,也适合母妃去相处。 霍令仪想到这便起了榻,口中是一句:“带着帖子,我亲自去一趟锦瑟斋。”等这话说完,她才又问了一句:“容安斋那位可曾得到了消息?” 杜若正替霍令仪穿戴者披风,闻言是一愣跟着才柔声回道:“先前丫头来回话的时候私下倒也说了句,道是瞧见回事处那有人去送消息了,不过这帖子上并没有那位的名字,想来那位知晓怕是又该闹脾气了。”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容安斋。 林氏近些日子除了在屋子里抄写佛经,便是跑到昆仑斋给老夫人赔罪…只是林老夫人却还是不肯见她,就连早间的晨省也不准她去。这一来二回,府中上下自然知晓如今她不仅没了那中馈之权,就连老夫人那处也不得心了,平素行起事来便也不像往常那般恭敬了。 林氏想到这握着笔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若不是霍令仪的缘故,她岂会是如今这幅落魄模样?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的名声尽数化为一旦,身边的人更是被折了大半,就连那几家最为盈利的铺子也跟着一道折损了…林家本就不是宽裕的家族,她的嫁妆更是没有多少,如今她不仅什么都没有得到,反倒还亏了不少。 这让她如何不气! 墨汁蕴染了纸张,原先抄写的佛经尽数报废,林氏心下本就不顺,瞧着这幅模样更是用了力道把手中的纸和笔一道扔了出去。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胸口因为气急而起伏着,都是霍令仪!都是这个贱蹄子,打小就和她过不去…只是以往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占些嘴上便宜的事,可这回,这回,这个贱蹄子却是要她的命啊! 自打霍令仪从边陲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有时候林氏都忍不住怀疑她是那精怪变得,若不然这人怎得一下子会变得这么可怕?可怕到竟然让她连个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帘外传来云开的声音,却是说回事处那有人过来传话。 林氏听到这话总归是平了几分心绪,如今她身边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上回的事的确是戳到了老夫人的心坎上,家丑不可外扬,那些知道此事的自然尽数被处决了…就连她身边的初拂也跟着一并被治了罪,云开还是因为前去找老夫人的缘故,又得了她苦苦恳求才被留下来的。 “进来吧…”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帕子拭了拭手上先前被墨水沾到的地方,等人打了帘子进来,她才问道:“什么事?” 云开眼瞧着地上这幅模样,心下便已有了几分计较,只是想着先前回事处传来的话,却又有了几分踌躇…她是先朝人打了个礼,跟着才垂了眉眼恭声说道:“先前九如巷李家送了帖子过来。” 林氏闻言却是一怔,就连擦拭手背的帕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家?九如巷李家?那岂不就是出了定国公和当朝首辅的李家?这燕京城中谁不想与李家交好,只是苦于李家鲜少举办宴会,即便是举办宴会,请得也大多是一些旧日交好的士族门第…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李家的帖子。 若是能和李家交好,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因此林氏想也未想便问道:“定得是什么时辰?可有说是什么宴会?”她这话说完便又拧着眉心发了话:“这衣裳再去做只怕是来不及了,你去把箱笼里的衣裳全都拾掇出来…” “侧妃…” 云开看着林氏这幅模样,声音有些发紧,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李家那位二夫人今次请得是王妃和郡主。” 她这话落下,屋中便是死一样得沉寂,林氏先前还带着笑的面容此时更是一片黑沉,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握着桌上的茶盏朝地上砸去,伴随着那瓷器破碎的声音,却是林氏气急败坏得一句话:“凭什么!” 往日哪回不是她出的面? 那个病秧子和贱蹄子凭什么! … 翌日。 九如巷李家。 前头有人领路,霍令仪便挽着许氏的胳膊在后头慢慢走着…李家虽说是办花宴,可请得人却委实不算多。这也实属正常,李家素来不喜热闹,即便是置办宴会请得也大多是旧日交好的士族门第…因此此时虽说时辰已差不多快到了,可这李家的院落却仍旧透着一股子闲适静谧的模样。 许氏的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踌躇。 她已多年未曾出来参加宴会,昨儿个若不是晏晏好说歹说,她却是连一步也不肯迈出。早年她做姑娘的时候便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余后成了婚倒是参加过几回,只是她素来不是个能说道的自然也未能从中得出几分趣味,而后生了令君折损了身子,府中一切事物也都交给了林氏,她索性也就当个甩手掌柜,事事不理了。 霍令仪一直都在留意着母妃,自然也察觉出了她的踌躇。她私下握了握许氏的手,口中亦跟着轻声一句:“母妃不必担心,李家两位夫人都是好相处的,想必她们请来的客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您若当真不喜欢,只顾赏花便是。” 她的确想让母妃多交几个朋友… 如今父王归去,令君又不在府中,若是日日让母妃闷在屋子里看书做着女红只怕早晚得闷出病来…可若是母妃当真不喜欢,她自然也不愿强迫于她。 许氏闻言便侧目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晏晏面上的担忧,她自是忍不住怔楞了一回,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明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让晏晏操心于此? 家中之事、令君之事,如今还有她的事…许氏看着霍令仪眼下那遮掩不住的乌青,心下止不住便是一疼。她自是知晓晏晏在担心什么,晏晏是怕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闷出病来,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让她出来走走。 这些月来,她的确时常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夫君不幸归天,如今令君又远离了自己的身边…她把自己闷在那一方天地,却从未想过,晏晏的身上又承担了多少压力? 她也不过十五年纪,尚未及笈,却要把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压力尽数压在自己的身上。许氏想到这,心下还是泛起了几分酸楚…她当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若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担忧至此? 霍令仪迟迟未听见许氏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母妃,您怎么了?” “没事…”许氏压下了心中的那几分思绪,她把掌心压在霍令仪的手背上,却是过了许久才绽开了一个笑颜:“你不必担心,母妃虽然久未参加这类聚会,却也不是那一叶障目之人。” 何况李家两位夫人的名声,她往日也曾听过,的确是好相处的。 霍令仪见此才松了一口气。 因着花厅快至,她也就未再多说什么。 花厅临水而建,因着名为赏花,外头便又置了不少名贵的花类。 等霍令仪和许氏至的时候,那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女侍禀了言,里头的声便跟着一静,只是没过一会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郑宜和与李安清亲自出来迎了。 待两厢打过照面,李安清便笑握着霍令仪的手,自打上回见过面后,两人已有一段日子未曾见了。 霍令仪喜欢她的性子便也由着她,只是一双眼却还是朝许氏的方向看去…虽说母妃说不必担心,可她又岂能不担心? 李安清自然也察觉到了,见此便低声笑道:“霍姐姐不必担心。” 她这话刚落,便见郑宜和亲昵得握着许氏的手柔声说道:“等姐姐有一会了,若你再不来,我可得亲自遣人去王府接你了。”郑宜和素来是个能说会道的,又是个直爽性子,偏偏眉目带笑,声音柔和,便又给人多了几分真诚。 虽说今次和许氏还是头回相见,却恍若已是故交一般。 许氏这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性子,她起初倒还有几分局促,只是眼瞧着郑宜和面上真切的笑容,这颗心也就跟着舒展了几分…她任由人握着手,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劳你们久等了。” “倒也算不得久,只是心中一直念着姐姐,才觉得这时辰过得委实太慢了些…”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携手往里头走去,花厅里头也未有多少人,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眼瞧着性子或是柔和、或是直爽,却都不是难相处的…郑宜和笑握着许氏的手,把里头的人一一介绍了一回。 今次来聚会的大多都是出自名门,不是那些内宅后院的长舌妇,无论是说话还是见礼,都透着一股子闲适通透。 许氏虽说许久未曾参加这类聚会,可她是个好性子又善于倾听,几番交谈下来屋子里倒是越发热闹了几分。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画面,先前一直高悬的心总归是落了下来。因着今儿个并未有其他的贵女,郑宜和便笑着让李安清领着霍令仪出去赏玩… 这自然合了李安清的心思。 霍令仪眼瞧着母妃面上的笑,面上倒也多了几分笑,闻言自然也是应了。 两人经由花厅一路往园中走去,彼时园中的桂花开得正好,远远便能闻见那股子香味。李安清挽着霍令仪的手缓步走着,口中是问道:“霍姐姐近来可曾得空?马上便是乡试了,我想去寺里给哥哥求个签…若是姐姐得空的话,不若你我二人一道去?”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如今已是八月,秋试的日子也快到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么霍令章也快归家了。 她想起记忆中的这位二弟,眉心还是不动声色得轻拧了几分。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未曾见人出声,等侧目看去便见霍令仪一副出神模样,她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人回过神才又问道:“霍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敛下心中的思绪,口中是道:“我近来都有空,你何时想去只遣人过来与我说一声便是。”她这话说完正路过一株桂树,此时秋风正好,打落了一树桂花,倒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霍令仪握着帕子掸着身上的桂花,一面却是拧着眉心朝一处看去…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掀起一双桃花目往前看去,便见那不远处的长廊下正立着一个人,那人仍旧穿着一身青袍,负手而立,面色沉寂而又寡淡,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李怀瑾,霍令仪免不得又是怔楞了一回,等回过神来,她才朝人点了点头,是为见礼。 李怀瑾却什么都未说什么也未做。 他只是这样垂着一双凤目看着人,又是一阵秋风徐徐吹过落了那枝头的桂花,偏偏又落到了霍令仪的身上,原本才擦拭干净的地方又重新添了一回。 霍令仪面上原先的淡然一凝,大抵是知晓李怀瑾还看着这处,面上便又忍不住扯开几分红晕…这还是她头回在外头在人跟前这般失礼,偏偏那人却是没有半分避讳的意思,仍旧一错不错得朝这处看来。 她半弯了一段脖颈,手上握着帕子又掸起了身上的桂花,心下却是免不得诽语一句—— 堂堂首辅大人,也不知避讳着些。 李怀瑾远远看着霍令仪微微垂下的面上仍旧未曾消散的红晕,不知是何缘故,他只是觉得这纠缠于心中几日的阴霾暗沉竟也跟着松懈了不少。 这还是他头回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瞧见这难得的几分娇憨嗔怒… 倒也有趣。 李安清一面握着帕子替霍令仪掸着身上的桂花,她刚想着取笑一回霍令仪,便瞧见不远处的李怀瑾…李安清脸上的笑顿时收敛了几分,她握着帕子规规矩矩朝人那处打了礼,口中是恭声唤人一声:“三叔。” 李怀瑾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等李怀瑾走后,李安清才轻轻吐了口气,她仍旧替霍令仪掸着身上的桂花,一面是轻声说道:“三叔真是越发骇人了…”她这话说完便又疑道:“霍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怕?这燕京城里就没有多少人是不怕三叔的,尤其是那些姑娘家。”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怕李怀瑾吗? 其实起初她也是怕过的,可或许是相处得久了,那份害怕也就跟着消散了。 如今即便要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只怕也难。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忍不住便又扯开几分笑,她看着李怀瑾离去的方向,口中是跟着一句:“他又不是猛虎野兽,我为何要怕他?” 李安清闻言却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另择了话说道:“也不知道日后三叔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如今祖母最担心的就是三叔的婚事,不过我眼看着三叔如今这幅样子与和尚也没什么差别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 是啊,若是当初没有她的话,李怀瑾又会娶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自打林氏被关了禁闭, 令君又去了江先生那处, 信王府便越发显得冷清了或许是因为这么一层缘故, 林老夫人倒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热衷于晨昏定省,只隔三差五把人聚在一道见上个一回, 说上几句闲话。 霍令仪倒是仍旧每日都去,或是陪着林老夫人说些趣事, 或是把府里头的事与人论上一论 祖孙两人的感情倒是越发温厚起来。 又是一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秋风打在人的身上也正舒服,霍令仪陪着林老夫人用完早膳便在院子里散起了步, 权当做是散食等将将走完三圈,林老夫人便停了步子,她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是看着霍令仪笑问道:“你今儿个不是与李家那位三小姐有约?” 霍令仪闻言便点了点头,她的面上也挂着笑, 口中亦跟着一句:“是有约,不过眼瞧着这会也还早, 正好再陪您读会经。” “你这丫头” 林老夫人的面上是一片温和意,就连一双眼睛也泛着慈爱的笑,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帕子重新递给了玉竹,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往日总想着让你收收心别整日往外处跑,如今倒要想着怎么才能把你赶出去。” 她这话说完, 喉间还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瞧着倒怪是无奈的样子。 霍令仪挽着林老夫人的胳膊, 头枕在人的肩上,面上却是一副难得的女儿娇嗔模样:“祖母可是嫌我烦了?”等这话说完,她便又轻轻哼了一声,跟着一句:“您嫌烦也没用,晏晏就喜欢腻着您。” 周边几个丫鬟c婆子眼瞧着祖孙两人这幅模样,也都跟着露出了笑。 “哪能嫌弃我的娇娇儿?”林老夫人任由霍令仪挽着胳膊,一面是拍着她的手背,一面是笑说道:“今儿个就不必陪我念经了,清平寺路远,你这会出门路上正好松泛些,若是再晚些,那路上就该拥挤了。” “你也是难得交个合心意的朋友,且别让人久等了才是。” 霍令仪见此倒也未再说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扶着林老夫人继续往屋里走去。 林老夫人由她扶着往里头迈步走去,临来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给你父王准备的往生经可都带了?” “都带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母妃还给父王准备了几身衣裳和几本他旧日爱看的书,我打算今儿一道带去。” 林老夫人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如今令君不在府中,你平日若空闲便多去陪陪你母妃,她身子骨弱,若是心中再多思多虑几分没得又坏了身子。” 这还是这么多年,林老夫人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因此她这话落下,不仅是霍令仪,就连屋中伺候的几个丫鬟也十足怔楞了一回 林老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屋中的异样,她轻轻咳了几声等面色重新平整过来才与霍令仪继续说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和你母妃一道去李家了,这是好事,她如今年纪轻也不必整日拘于这后宅之中李家的几位夫人也都是好相处的,平素行来走往多走动走动也不是一件坏事。” 霍令仪听闻此话总归是回过了神,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起伏波动。 不管祖母心中是如何想的,这还是她头一回说起母妃的事,尽管这其中有和李家脱不了的关系,可这些话能从祖母的口中说出来,却也是极为难得了因此霍令仪的面上还是忍不住化开一道明艳的笑容。 她轻轻笑着应了“是”,等林老夫人换了一身衣裳去小佛堂念经。 霍令仪这才拾掇了一番往外走去,玉竹亲自打了布帘送人出门,一路上余外的丫鬟c婆子瞧见她出来各个都垂首敛目皆是一副恭敬的样子。 等到了外头,她倒是难得遇见了个人—— 却是霍令德。 霍令仪眼瞧着她越走越近,步子倒也跟着停了下来。她的面容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原先还带着笑的一双桃花目在瞧见霍令德的时候还是收敛了几分自从出了林氏那桩事后,祖母虽然口中未曾说什么,可待霍令德的关系终归也不似往日那般亲近。 前些日子霍令德受了凉缠绵病榻好一段日子。 她身边的丫鬟把事禀到昆仑斋的时候,祖母也不过是淡淡说了一句“身子不舒服便去找大夫”这一来二去,旁人自是知晓如今不仅是那位林侧妃,就连这位三姑娘也不得老夫人的心了。 因此—— 霍令仪倒也的确有好长一段日子未曾瞧见她这位三妹了。 她眼看着霍令德手握佛经款步走来,或许是缠绵病榻多日,就连往日那副素雅端庄的面容也牵扯了几分秋日的愁容,身子骨瞧着也消瘦了不少,一身素衣常服裹在身上越发显得软腰纤细,好似一阵风打来便能把人吹走了似得。 霍令德自然也看见了霍令仪。 她一双眉目稍稍掀起,眼瞧着霍令仪被一群丫鬟c婆子簇拥着走了出来,声势浩荡气势非常不知是不是霍令德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霍令仪上回从边陲回来后就变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身气势,好似越发凛冽也越发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比如此时—— 霍令仪只是穿着一身寻常服饰,通身上下却也透着一股子不可言喻的气势。 霍令德自幼便不喜霍令仪,自然件件桩桩皆想与人攀比,可即便她怎么努力,有些事终究还是比不过霍令仪,就如这幅面容c这身气势她想到这,握着佛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前些日子才修缮过得指甲紧紧压着皮肉,等那股子疼意散开平了她心下的思绪,霍令德才朝人福身一礼,口中是唤人一声:“长姐。”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年岁稍长,身量自然也要高出不少,此时便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人,待瞧见霍令仪手中的佛经才又淡淡开了口:“三妹病中还要抄写佛经,倒是难得。”她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开口,便又跟着一句:“可惜祖母如今正在佛堂念经,怕是不能见三妹了。” 玉竹聪慧,闻言便已通晓了她的意思。 这会便也跟着朝霍令德笑说一句:“三姑娘来得不巧,老夫人这才进了佛堂,只怕没几个时辰出不来秋风萧索,姑娘身子还不见好不若早些回去?这佛经便由奴替您转交给老夫人罢。” 霍令德闻言,握着佛经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往日母亲当家的时候,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那个时候,她纵然比不得霍令仪身份尊贵,可行来走往却也备受人尊敬哪里是如今这幅模样?就连面见祖母也得看霍令仪的脸色! 可即便心中怒气难平 霍令德却什么都不能说,她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把手中的佛经珍而又重得放到了玉竹的手上,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那就劳烦姑娘了。”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再理会人,她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得闲适模样,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继续迈了步子朝影壁走去只是刚刚走出昆仑斋,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是霍令德追了上来。 霍令德的身子才好,这一番连走带跑的动作又消耗了不少力气,至霍令仪跟前的时候已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三妹还有事?” 霍令仪眼看着人这幅模样倒是停下了步子,声音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就连看向人的眼睛也没有什么波动。 霍令德总算是缓过了气,她手撑在横波的胳膊上,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却又添了几分气,她厌恶霍令仪的性子却更加讨厌她的这份轻视仿佛在她的心中,她霍令德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凭什么! 凭什么霍令仪就可以如此看不起她! 她也姓霍,她也是霍家的女儿,甚至比霍令仪还要出色凭什么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个霍令仪? 霍令德心下不平,就连面上也添了几分平素少见的怨愤。她便这样看着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横波的胳膊,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压低了声音开了口:“霍令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顺风顺水。” 她的声线低沉,就连语调也透着几分森冷,倒是让霍令仪难得敛目细细看了回人。 可也不过这一瞬,霍令仪的喉间便又漾出了一声轻笑她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微微俯下身子,红唇贴近人的耳畔低声说道:“人的确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不过三妹怕是忘了,你不过是一个妾氏所生的庶出女。” “我念着你我好歹姐妹一场,平日也从来不曾给你立什么规矩,可你若真惹我不高兴,便是让你见着我行跪拜礼也是可以的。” 霍令仪说到这,红唇便又弯了几分,她的手缓缓拂过霍令德娇嫩的面容,声调透出几分绵长的叹息与悲悯:“往后行事说话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吗?”等这话说完,霍令仪也不再看人,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也不过淡淡一句:“走吧。” “三姑娘” 横波侧目朝霍令德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惨白,她忍着皮肉的疼痛颤声开口:“您还好吗?”先前郡主的声音并不算轻,她自然也都听全了,就是因为听全她才更加担心。 霍令德却未曾听见横波的声音,她的身子还在打着颤,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远去的方向,口中更是一直低喃道:“霍令仪,霍令仪她怎么不死在外头?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三姑娘!” 横波忙伸手掩住了霍令德的红唇,她是细细看了回四周待未曾瞧见旁人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又软声与人说道:“三姑娘,往后这种话您可不能再乱说了。”如今这阖府上下都有着郡主的眼线,若这话传到旁人的耳中,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何况 横波只要想着先前郡主说话时的表情和语调,便觉得脊背发凉。 她原先还觉得侧妃败在这位郡主的手中委实不可思议,可如今看着,只怕他们这些人c这些年都小看了这位郡主。 清明寺。 霍令仪和李安清至清明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如今秋试在即,今儿个又是求签的好日子,寺里自然来了不少人,好在此处专供贵人使用,虽说人多倒也有礼有序未曾显得太过拥挤。 不过李安清眼瞧着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若是早知晓今儿个会有这么多人,还不如换个日子再来。” 霍令仪闻言忍不住失笑一声,她伸手轻轻点了人的额头,声调也多添了几分柔和:“你是来求佛问签,哪里还由得你挑日子?走吧,总归是有这么一遭若是再这般拖怠下去,只怕过会人便更多了。” 她这话说完,两人便往里头走去。 等到了正殿外头,李安清眼瞧着里头的人便与霍令仪说道:“姐姐先去忙活吧,等你好了且去禅房等我便是。”她知晓霍大将军在这寺中有间佛堂,霍姐姐今日陪她过来自然也有要去替她父王上香的意思。 霍令仪倒也未曾推却,她与人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小心注意”的话,便与杜若穿过后头的一排禅房朝佛堂走去此处离正殿有段距离,或许是隔得远了,倒也不见有什么喧哗声。 小佛堂便在不远处,离得越近,霍令仪脸上的笑便也消了个干净。 等至门前—— 霍令仪站在外头许久才接过了杜若手中的包袱,她让人侯在外头,而后便推门走了进去。佛堂每日都有僧人清扫,或许是刚刚清扫过的缘故,地上还有几分湿润她伸手推开一面窗,等那光亮打进里头,才把手中的包袱放到了香案上。 两件衣裳,三本书 衣裳是母妃这月余来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书是父王旧日最爱看的几本,里头还有不少父王早年留下的批注。 霍令仪做这些事的时候未曾说过一句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做着手头上的事,等把那几本佛经也一道供奉在香案前她便又握着帕子拭了回那块长生牌位,其实此处每日都有人清扫,又有什么灰尘可以擦? 可她还是这样敛着一双眉目做着手头上的事。 距离父王离开这个时间已有三个多月的光景了,这三个月里她日夜忙碌,可午夜梦回之际却也会常常梦见父王,梦中的情景大抵都是一些往日的光景,有时候梦境做得多了,倒也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些旧日的事。 其实家中几个儿女,父王最喜欢的便是她。 他不似其余的父亲那般威严,从来都不会拘着她玩闹喜乐她幼时顽劣,母妃常常头疼不已,唯有父王满心开怀,直言她像极了他。他教她骑马射箭,带她领略燕京风情,他说“晏晏,即便是女子也不必日日拘于后宅内院之中,这天地是这样的广阔,世情风物是这样的美好你能看得东西有很多。” “我为你取‘晏晏’两字” “希望你这一生岁月无忧c太平喜乐,更希望你能真正洒脱如一。”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长叹,她终于还是掀起了眼帘朝那长生牌位看去,香炉中的引线香依旧透着微弱的光亮,而她的指腹便按着那牌位上刻着的字一笔一划的勾画着,却是过了许久,她才说了第一句话:“父王,您从小教导我生而为人需立其身c行其本,切不可心怀怨恨,若是”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唇角才扯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轻嘲:“若是您在天有灵看见我如今这幅模样,是不是该生气了?我也想恣意风流c洒脱如一可是父王,这世间之事哪有这般容易?” 余后霍令仪却不再说话。 她只是跪坐在那蒲团之上,眼看着那块长生牌位,红唇一张一合却是一曲往生经。 等到霍令仪出去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跪得太久,腿脚早已酸得不行,杜若瞧见她出来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霍令仪手撑在门上,眼却仍旧往里头看去,香炉中的引线香已燃到尽头,两排的长明灯依旧闪着熠熠生辉她便依着那些灯火看着那块牌位,她记得幼时父王闲来时常会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院子里看着书,瞧见她过去便会笑着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柔声说道:“我的晏晏长大了” 她也记得 上回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盔甲坐在马上笑看着她,他与她说:“晏晏别怕,等为父平定边陲战乱便会回来。” 如今音容笑貌皆犹在,可她的父王却再也没能回来。 霍令仪双目紧合,红唇微颤,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一句:“走吧。” 等出了佛堂。 两人便经由小道朝禅房走去,刚至禅房附近,霍令仪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晏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v章购买比例60,比例不足的话需要24小时才能查看~ 不管霍令仪究竟知不知道, 这会都不好让她瞧见李婆子在这个地方。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 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 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 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 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 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 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 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 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24小时才能查看~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 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 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 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 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 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 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 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 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 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建昭二十二年,十二月。 燕京城里已连着落了几日雪,打先儿几日这雪落得还小些,到昨儿个夜里却如鹅毛一般倾盆而出,直把这天子脚下盖了个雪白通透,俨然成了一座雪城。许是因着这一场雪,又或是快近年关的缘故,街道上并无什么人。 唯有一辆用黑木而制的马车,一路从燕京城出发,直到西山大觉寺才停。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年少时的霍令仪是这燕京城中最明艳的姑娘,她喜红好骑射,一袭红衣过长街不知撞进多少人的心里。 而如今的霍令仪 如今的她洗尽铅华,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寻常的打扮,却依旧鲜活得令人不愿移目。 柳予安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着霍令仪的目光温和如初,声音缠绵:“我知晓你今天会过来,便特意侯在此处”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霍令仪,待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他的眉心才轻轻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霍令仪顺着他的眉目看去,眼瞧着手腕上垂落的貔貅她从手笼中伸出手,指腹轻柔得拂过那几颗紫光檀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夫君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柳予安听到她的话终于还是变了脸色夫君?一生一世? 他握着伞的指根收了些紧,即便眉目还带着素日的笑,声音却还是跟着沉了几分:“晏晏,不要惹我生气。” 霍令仪闻言是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谁都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其实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扯了个弧度,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她把手重新收进手笼中,声音平淡,面色无波:“柳大人,天快黑了,劳您让路,我们要走了。” 柳予安看着她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脾气。 他仍旧笑着,口中却是跟着温声一句:“晏晏,如今李怀瑾已经没了,你还能回哪里?”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的面容,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今日我是特地接你回去的,晏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他这话说完 霍令仪还未曾开口,红玉却已涨红了脸说了话:“柳大人,您这是何意?”就连站在一旁的怀宁也拧着眉目注视着柳予安,面色并不算好。 霍令仪的眉目倒是未曾有什么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24小时才能查看~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 额头上还圈着纱布, 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 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 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 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 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 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 你还有什么不满, 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 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 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 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 但凡让我知晓少了, 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 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霍令仪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她收回了握着布帘的手,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郑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这话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说。 被点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脸涨红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怕我伤心?”霍令仪眉眼微动,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轻轻拭了回红唇才跟着继续说道:“我父王镇守边城杀敌无数,此次薨逝为得是我大燕边城的几万子民,为得是护我大燕边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却绝不是会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泪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 她这话落得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满屋众人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就连先前说话的那起子人此时也不免惭愧得垂了头。 她们虽是闺中女儿,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门,该有的眼界自然还是有的她们的确嫉妒霍令仪,这个女人生来就仿佛事事顺遂,幼时便被亲封为郡主,年岁越长,便又得了个“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燕京城的儿郎们谁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仪的青眼? 可霍令仪呢?这个女人啊对这些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喜欢穿着红衣c喜欢策马打草,相较她们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内院绣着女红写着字词霍令仪活得实在太过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高兴的,人心总是这样,见到一个事事顺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难,免不得想落井下石。可她们终归年岁还小,这俗世里的腌脏事还未曾蒙蔽她们的双眼因此她们虽然不喜霍令仪,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那位信王爷为得是守护他们大燕的疆土,为得是不让敌人的铁骑踏破他们的城池。 她们远在燕京享受着富贵荣华,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她们所拥有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有人在前线厮杀拼搏,是因为有人在守护着她们。 众人想到这,眼眶也忍不住起了几分红先前说话的那些人皆起身朝霍令仪福身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们错了。”若是放在往日,她们绝不会这样心悦诚服得向霍令仪如此认错,可今日她的这番话,却着实是把她们震住了。 她们不是不知好歹c不顾黑白的人。 生而为人,大是大非总归还是要分得清楚。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的双手平整得放在膝上,闻言也不过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们的礼。 她既受了礼,余后屋中的气氛自然也好了不少 郑福盈今日生辰,自是以她为主,她又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几番话一来一回便让这屋中的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不过霍令仪却依旧独坐一处,她素日就是这样的性子,何况又经了先前的事,众人自然也不会上前扰她。 倒是一个穿着绯色衫裙的姑娘握着一盏酒朝霍令仪走来,她也未曾避讳径直坐在了霍令仪身边,笑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这个性子的确招人喜欢。”她这话说完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捧杯与她一对,口中是道:“我姓李,名唤安清,你若不介意便唤我安清吧。” 李安清,李家二房的小女儿,霍令仪自是认识的,只是前世她和李安清的渊源却是等她嫁给李怀瑾之后才有的那时,她唤她“婶娘”。 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今生她与李家的渊源仿佛又多了几分。 外间人流攒动—— 请安的请安,打帘的打帘,端得是一副忙碌喧闹景象。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24小时才能查看~ 林氏这话说完看着连翘打了个颤才又缓和了语气, 她半俯下身,手撑在连翘的肩上,喉间是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 恍若是在替人哀叹一般:“傻丫头,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也是知晓的我呀的确是想帮你, 可这事老夫人已发了话盖了论,李嬷嬷更是连日子都已择好了,只等着下个月便迎你进门。” “我若是帮你, 岂不是打了咱们老夫人的脸?”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过去,那朱管事再不济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 日后的前程还大着。你柔顺些多顺着他的心意,男人嘛, 你柔一分他也就跟着疼一分”林氏把话说到这,便又转了个声, 平添了几分冷寂:“你乖一些, 你那一家子我照旧能替你看着。” “可你若觉着翅膀硬了,本事大了” “我记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这花费的钱财可还多着。” 连翘听到这最后一话,那颗先前还紊乱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来,要是没了侧妃的接济, 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 好一会才俯下身子, 额头抵在那冰凉的地上,等行完一个大礼才开口说道:“是奴越矩了,奴会好好拾掇自己的,绝对不乱说话。” 林氏见此面上便又漾开了一个笑,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低垂着一双慈悲温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 待这话说完,她便让初拂把人扶了起来,而后是从自己的腕上褪了个碧玉镯替人给戴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好好收着,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与我来说。” 连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也未再说什么,等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等连翘走后—— 初拂便扶着林氏往里间走去,她半弯着一段脖颈一派柔顺模样:“可要奴再去遣人盯着些,免得她乱说话。” “不用” 林氏手掩在红唇上打着呵欠:“这么些年我也不过是差了她些小事罢了,何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担心的可从来不是这个连翘。 她想到这便又拧了一段眉心:“我听说那个李婆子的女儿如今很得那个丫头的脸?” “是有这回事” 初拂打了帘子等人进去才落下帘子,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奴私下去问过李婆子,她说她这女儿不知情,让您放心李婆子是个谨慎的,她比您还怕那个丫头坏事,自然不会把事说与她知晓。” 林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却还是添了一话:“你让她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初拂听着她话间的狠厉,心下一凛,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翌日午后。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中握着本册子正在翻看着,茶案上置着盆冰,身旁的杜若正握着把扇轻轻晃打着。屋中没有别人,她便开口说道:“今儿个我瞧见连翘手上戴着个手镯,瞧着是林侧妃旧日戴过的那只。” “嗯” 霍令仪只这般应了一声,跟着便又翻了一页书才淡淡说道:“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素来是会哄人的。” 杜若闻言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她倒不觉得连翘可惜,当日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连翘了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有时候一个选择便会改变这一生的路。当日连翘若是没有听从林氏的话,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果。 终归是各人有各法,谁也说不得。 竹帘外头怀宁轻声禀道,却是门房那处送了张帖子过来霍令仪点了点头,杜若便起身让人进来了。怀宁捧着帖子走了进去,而后是恭声说道:“郑国公的二姑娘遣人送来的,说是三日后是她的生辰宴,问您可曾得空?”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 她接过怀宁手中的帖子重新翻看了一眼,的确是郑福盈的笔迹。霍令仪记得前世的时候,郑福盈也给她送过一样的帖子,只是那会她心中郁郁自是不肯见人,没想到隔几日这燕京城便传出她霍令仪不敢见人的名声。 她想到这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红唇掀了个似有若无的笑:“你遣人去回了,就说我会去的。”今生她不仅要去,还要盛装出场。 那些人不过是想见见经此一事,她成了什么模样,那么她就让她们好好看看 她霍家的儿女可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三日后。 飞光楼是时下燕京城贵女最爱玩闹的地,因着这处位置极佳,楼层也高,可赏燕京大半风光何况这处的吃□□致也好吃,厢房也足够清雅,久而久之便成了贵女们聚会待客的地方。 霍令仪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尚还未曾走进便听到里头传来声响:“如今都这么迟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敢来了。” 其余还有一些人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再出来福盈,我看她定是哄你的。” 杜若折着眉心轻声说道:“郡主”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里头这些人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霍令仪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抬手阻了小侍的通禀,只负手立在门前继续听着里头的话。没一会功夫,里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稍显端庄,却是来自今日的主人公郑福盈:“不会的” “令仪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既然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何况如今也还没到时辰,怕是路上堵着了我们再等会吧。” 霍令仪闻言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淡淡扫过屋中众人,跟着才开口一句:“谁说我不敢来的?”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发,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发,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发,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首,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 许氏眼看着在外玩闹的霍令君,眉眼温和,面上也跟着化开一道柔和的笑意:“我原本还担心历了那回事,令君会害怕,如今这样看着倒是挺好。”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轻轻笑了起来:“好了,已够吃了,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24小时才能查看~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 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 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 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 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 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 红唇一张一合, 明明艳丽无双, 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 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 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 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 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 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 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霍令仪抱膝坐在临窗的软塌上,软塌边上的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六月的夜已有几许炎热,或是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夜里更是闷热得令人难耐。屋子里未曾点灯,只有点点星河从外头打来,隐约照亮了这一室布景。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24小时才能查看~  如今时辰还算早, 天见儿得却已通亮了几分。 两排的窗棂大开着, 林氏坐在铜镜前由着初拂在身后替她梳着发这阵子府里多了个霍令仪, 她行起事来免不得要多几分小心, 没得被那人寻到了错处又是一通哄闹。她一手掩着红唇打着呵欠,一面是朝人问道:“令章这个月的信可来了?” “主子忘了?二公子半月前才遣人给您送来了信”初拂的声音很柔, 眉眼也泛开着温和的笑意,待前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二公子素来是个有孝心的,他如今虽然求学在外, 可怕您忧心, 每月的书信从来都是不落的。” 林氏闻言,那股子倦意也少了许多,就连面上的笑也沾了几分难得的真切。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 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 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 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 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 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 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下更是猛地一跳,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c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c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许氏这话说完, 也未再说, 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 身份尊贵, 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 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 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 但凡他不在府中, 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 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 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 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可穿在霍令仪的身上却半分没有遮掩她的颜色,反倒是越发衬得她端贵庄重了几分。 屋中众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她们掩下面上的惊愕与心中的难堪齐齐与她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扶风郡主请安,郡主金安。”今日聚宴的大多是士族名门的贵女,自然也有不乏出自公侯府中的,可面对霍令仪这个上了皇家宝册金印的郡主却还是低了一分。 霍令仪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她收回了握着布帘的手,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郑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这话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说。 被点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脸涨红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怕我伤心?”霍令仪眉眼微动,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轻轻拭了回红唇才跟着继续说道:“我父王镇守边城杀敌无数,此次薨逝为得是我大燕边城的几万子民,为得是护我大燕边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却绝不是会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泪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 她这话落得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满屋众人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就连先前说话的那起子人此时也不免惭愧得垂了头。 她们虽是闺中女儿,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门,该有的眼界自然还是有的她们的确嫉妒霍令仪,这个女人生来就仿佛事事顺遂,幼时便被亲封为郡主,年岁越长,便又得了个“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燕京城的儿郎们谁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仪的青眼? 可霍令仪呢?这个女人啊对这些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喜欢穿着红衣c喜欢策马打草,相较她们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内院绣着女红写着字词霍令仪活得实在太过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高兴的,人心总是这样,见到一个事事顺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难,免不得想落井下石。可她们终归年岁还小,这俗世里的腌脏事还未曾蒙蔽她们的双眼因此她们虽然不喜霍令仪,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那位信王爷为得是守护他们大燕的疆土,为得是不让敌人的铁骑踏破他们的城池。 她们远在燕京享受着富贵荣华,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她们所拥有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有人在前线厮杀拼搏,是因为有人在守护着她们。 众人想到这,眼眶也忍不住起了几分红先前说话的那些人皆起身朝霍令仪福身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们错了。”若是放在往日,她们绝不会这样心悦诚服得向霍令仪如此认错,可今日她的这番话,却着实是把她们震住了。 她们不是不知好歹c不顾黑白的人。 生而为人,大是大非总归还是要分得清楚。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的双手平整得放在膝上,闻言也不过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们的礼。 她既受了礼,余后屋中的气氛自然也好了不少 郑福盈今日生辰,自是以她为主,她又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几番话一来一回便让这屋中的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不过霍令仪却依旧独坐一处,她素日就是这样的性子,何况又经了先前的事,众人自然也不会上前扰她。 倒是一个穿着绯色衫裙的姑娘握着一盏酒朝霍令仪走来,她也未曾避讳径直坐在了霍令仪身边,笑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这个性子的确招人喜欢。”她这话说完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捧杯与她一对,口中是道:“我姓李,名唤安清,你若不介意便唤我安清吧。” 李安清,李家二房的小女儿,霍令仪自是认识的,只是前世她和李安清的渊源却是等她嫁给李怀瑾之后才有的那时,她唤她“婶娘”。 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今生她与李家的渊源仿佛又多了几分。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日子已转入七月。 这天却还未曾放晴,好在七月的雨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 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 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 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 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 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 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 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 轻轻笑了起来:“好了, 已够吃了, 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 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 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 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她从未想过要与谁去争c去计较。 可这个信王府是令君的,她决不能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许氏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与霍令仪说道:“你表哥自幼授予江先生门下,如今他既已出仕倒也无需再其底下授学。我打算来日去一趟国公府亲自问一问你舅母,如今这江先生可还愿意收徒他若愿意亲自教导令君,你我倒也不必再担心?” 这倒是和霍令仪想到一处去了,她原本想与许氏提及的便是此人。 她那个舅舅虽说是个纨绔不知事的,可表哥却是个极其出色的,即便前世她被柳予安吸引,可每每见到表哥之际却也忍不住夸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若不是因着如今英国公府在燕京的名声委实不好听,这“燕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号哪里轮得到柳予安? 霍令仪想到这便笑着挽了许氏的胳膊,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与母妃一道去,我也许久未曾拜会舅母了。” 许氏听她这话免不得心下又生了几分高兴,往先晏晏可鲜少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她知晓晏晏心里对她那个哥哥是有些看不起的,好好一个国公爷在这燕京城却比那些官员还不如她每每想到这心里委实也难受,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难不成她还能舍了不成? 如今晏晏既然愿意放下成见,她自然是开心的。 等到霍令仪从锦瑟斋回去却已有些晚了。 杜若扶着她朝大观斋走去,待至那僻静之处才开了口:“奴听说林侧妃这会还在老夫人那处待着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三姑娘在门前跪了大半日也没能进去。”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才又开口问道:“您说老夫人这回打算怎么处置侧妃?” 霍令仪闻言是朝昆仑斋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已日暮四下,大片晚霞打在她的身上恍若渡了一层余外的光芒她仍旧望着那处,声音平淡,语气缥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难不成你以为祖母还真能把她赶走不成?” 林氏再如何终归也是祖母的娘家人,这样赶了林氏出府,打得岂不是她的脸面? 不过她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赶走林氏,赶走林氏又有什么用?她呀要把前世所尝受到的苦一一还给她才好。 杜若闻言却免不得有些可惜,她还当真以为这回能把这位侧妃娘娘赶走。她抬眼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待看到郡主此时微仰的面上带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心下却是一惊。只是她想再细细看上一回,那抹笑容却又不见了。 霍令仪已从昆仑斋的方向收回眼,口中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我若是帮你,岂不是打了咱们老夫人的脸?”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过去,那朱管事再不济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日后的前程还大着。你柔顺些多顺着他的心意,男人嘛,你柔一分他也就跟着疼一分”林氏把话说到这,便又转了个声,平添了几分冷寂:“你乖一些,你那一家子我照旧能替你看着。” “可你若觉着翅膀硬了,本事大了” “我记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这花费的钱财可还多着。” 连翘听到这最后一话,那颗先前还紊乱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来,要是没了侧妃的接济,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好一会才俯下身子,额头抵在那冰凉的地上,等行完一个大礼才开口说道:“是奴越矩了,奴会好好拾掇自己的,绝对不乱说话。” 林氏见此面上便又漾开了一个笑,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低垂着一双慈悲温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 待这话说完,她便让初拂把人扶了起来,而后是从自己的腕上褪了个碧玉镯替人给戴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好好收着,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与我来说。” 连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也未再说什么,等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等连翘走后—— 初拂便扶着林氏往里间走去,她半弯着一段脖颈一派柔顺模样:“可要奴再去遣人盯着些,免得她乱说话。” “不用” 林氏手掩在红唇上打着呵欠:“这么些年我也不过是差了她些小事罢了,何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担心的可从来不是这个连翘。 她想到这便又拧了一段眉心:“我听说那个李婆子的女儿如今很得那个丫头的脸?” “是有这回事” 初拂打了帘子等人进去才落下帘子,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奴私下去问过李婆子,她说她这女儿不知情,让您放心李婆子是个谨慎的,她比您还怕那个丫头坏事,自然不会把事说与她知晓。” 林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却还是添了一话:“你让她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初拂听着她话间的狠厉,心下一凛,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翌日午后。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中握着本册子正在翻看着,茶案上置着盆冰,身旁的杜若正握着把扇轻轻晃打着。屋中没有别人,她便开口说道:“今儿个我瞧见连翘手上戴着个手镯,瞧着是林侧妃旧日戴过的那只。” “嗯” 霍令仪只这般应了一声,跟着便又翻了一页书才淡淡说道:“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素来是会哄人的。” 杜若闻言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她倒不觉得连翘可惜,当日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连翘了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有时候一个选择便会改变这一生的路。当日连翘若是没有听从林氏的话,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果。 终归是各人有各法,谁也说不得。 竹帘外头怀宁轻声禀道,却是门房那处送了张帖子过来霍令仪点了点头,杜若便起身让人进来了。怀宁捧着帖子走了进去,而后是恭声说道:“郑国公的二姑娘遣人送来的,说是三日后是她的生辰宴,问您可曾得空?”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 她接过怀宁手中的帖子重新翻看了一眼,的确是郑福盈的笔迹。霍令仪记得前世的时候,郑福盈也给她送过一样的帖子,只是那会她心中郁郁自是不肯见人,没想到隔几日这燕京城便传出她霍令仪不敢见人的名声。 她想到这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红唇掀了个似有若无的笑:“你遣人去回了,就说我会去的。”今生她不仅要去,还要盛装出场。 那些人不过是想见见经此一事,她成了什么模样,那么她就让她们好好看看 她霍家的儿女可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三日后。 飞光楼是时下燕京城贵女最爱玩闹的地,因着这处位置极佳,楼层也高,可赏燕京大半风光何况这处的吃□□致也好吃,厢房也足够清雅,久而久之便成了贵女们聚会待客的地方。 霍令仪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尚还未曾走进便听到里头传来声响:“如今都这么迟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敢来了。” 其余还有一些人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再出来福盈,我看她定是哄你的。” 杜若折着眉心轻声说道:“郡主”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里头这些人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霍令仪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抬手阻了小侍的通禀,只负手立在门前继续听着里头的话。没一会功夫,里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稍显端庄,却是来自今日的主人公郑福盈:“不会的” “令仪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既然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何况如今也还没到时辰,怕是路上堵着了我们再等会吧。” 霍令仪闻言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淡淡扫过屋中众人,跟着才开口一句:“谁说我不敢来的?” 六月中旬。 霍令仪一行终于抵达燕京。 她站在船头,风扬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摆,上头用金线织成的几朵金莲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几分鲜活模样。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她素日里柔和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便沉了几分, 就连声也带了几分严肃:“谁教得你和长姐这样说话的?”这么多年,她鲜少用过这样厉色的语气,因此这屋中众人儿听到这颇为严厉的一话, 不拘是丫鬟c婆子,就连林老夫人也怔了一回。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 不仅是府外的人, 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 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 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 态度谦顺, 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 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 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 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 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合欢进来的时候。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林老夫人信佛,等祭拜完后便朝住持的禅房走去,却是要去听经。 林氏和霍令德自然也紧随其中霍令仪便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先回到了禅房。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他年岁又小,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与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 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 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 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 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 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 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 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 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 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 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 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许氏眼看着在外玩闹的霍令君,眉眼温和,面上也跟着化开一道柔和的笑意:“我原本还担心历了那回事,令君会害怕,如今这样看着倒是挺好。”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轻轻笑了起来:“好了,已够吃了,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她从未想过要与谁去争c去计较。 可这个信王府是令君的,她决不能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许氏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与霍令仪说道:“你表哥自幼授予江先生门下,如今他既已出仕倒也无需再其底下授学。我打算来日去一趟国公府亲自问一问你舅母,如今这江先生可还愿意收徒他若愿意亲自教导令君,你我倒也不必再担心?” 这倒是和霍令仪想到一处去了,她原本想与许氏提及的便是此人。 她那个舅舅虽说是个纨绔不知事的,可表哥却是个极其出色的,即便前世她被柳予安吸引,可每每见到表哥之际却也忍不住夸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若不是因着如今英国公府在燕京的名声委实不好听,这“燕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号哪里轮得到柳予安? 霍令仪想到这便笑着挽了许氏的胳膊,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与母妃一道去,我也许久未曾拜会舅母了。” 许氏听她这话免不得心下又生了几分高兴,往先晏晏可鲜少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她知晓晏晏心里对她那个哥哥是有些看不起的,好好一个国公爷在这燕京城却比那些官员还不如她每每想到这心里委实也难受,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难不成她还能舍了不成? 如今晏晏既然愿意放下成见,她自然是开心的。 等到霍令仪从锦瑟斋回去却已有些晚了。 杜若扶着她朝大观斋走去,待至那僻静之处才开了口:“奴听说林侧妃这会还在老夫人那处待着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三姑娘在门前跪了大半日也没能进去。”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才又开口问道:“您说老夫人这回打算怎么处置侧妃?” 霍令仪闻言是朝昆仑斋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已日暮四下,大片晚霞打在她的身上恍若渡了一层余外的光芒她仍旧望着那处,声音平淡,语气缥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难不成你以为祖母还真能把她赶走不成?” 林氏再如何终归也是祖母的娘家人,这样赶了林氏出府,打得岂不是她的脸面? 不过她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赶走林氏,赶走林氏又有什么用?她呀要把前世所尝受到的苦一一还给她才好。 杜若闻言却免不得有些可惜,她还当真以为这回能把这位侧妃娘娘赶走。她抬眼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待看到郡主此时微仰的面上带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心下却是一惊。只是她想再细细看上一回,那抹笑容却又不见了。 霍令仪已从昆仑斋的方向收回眼,口中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这会临榻的木头窗棂皆开着, 恰好能瞧见院子里的光景 许氏眼看着在外玩闹的霍令君,眉眼温和,面上也跟着化开一道柔和的笑意:“我原本还担心历了那回事,令君会害怕, 如今这样看着倒是挺好。”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 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 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 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 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 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 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 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 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 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 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 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 轻轻笑了起来:“好了,已够吃了,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她从未想过要与谁去争c去计较。 可这个信王府是令君的,她决不能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许氏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与霍令仪说道:“你表哥自幼授予江先生门下,如今他既已出仕倒也无需再其底下授学。我打算来日去一趟国公府亲自问一问你舅母,如今这江先生可还愿意收徒他若愿意亲自教导令君,你我倒也不必再担心?” 这倒是和霍令仪想到一处去了,她原本想与许氏提及的便是此人。 她那个舅舅虽说是个纨绔不知事的,可表哥却是个极其出色的,即便前世她被柳予安吸引,可每每见到表哥之际却也忍不住夸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若不是因着如今英国公府在燕京的名声委实不好听,这“燕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号哪里轮得到柳予安? 霍令仪想到这便笑着挽了许氏的胳膊,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与母妃一道去,我也许久未曾拜会舅母了。” 许氏听她这话免不得心下又生了几分高兴,往先晏晏可鲜少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她知晓晏晏心里对她那个哥哥是有些看不起的,好好一个国公爷在这燕京城却比那些官员还不如她每每想到这心里委实也难受,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难不成她还能舍了不成? 如今晏晏既然愿意放下成见,她自然是开心的。 等到霍令仪从锦瑟斋回去却已有些晚了。 杜若扶着她朝大观斋走去,待至那僻静之处才开了口:“奴听说林侧妃这会还在老夫人那处待着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三姑娘在门前跪了大半日也没能进去。”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才又开口问道:“您说老夫人这回打算怎么处置侧妃?” 霍令仪闻言是朝昆仑斋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已日暮四下,大片晚霞打在她的身上恍若渡了一层余外的光芒她仍旧望着那处,声音平淡,语气缥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难不成你以为祖母还真能把她赶走不成?” 林氏再如何终归也是祖母的娘家人,这样赶了林氏出府,打得岂不是她的脸面? 不过她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赶走林氏,赶走林氏又有什么用?她呀要把前世所尝受到的苦一一还给她才好。 杜若闻言却免不得有些可惜,她还当真以为这回能把这位侧妃娘娘赶走。她抬眼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待看到郡主此时微仰的面上带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心下却是一惊。只是她想再细细看上一回,那抹笑容却又不见了。 霍令仪已从昆仑斋的方向收回眼,口中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对于李家,霍令仪曾想过退缩,也想过避讳 不管前世种种,她与李怀瑾虽无夫妻情意,可李家众人对她却向来都是不错的霍令仪有时候也会想,但凡前世她能活着,那么不管如何,李家都会予她一方福地让她安度余生。 可那说到底终归也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岁月翩跹,她与李家既无前缘又何必再续?只是如今看来有些事终归是躲不掉的,先是李怀瑾,如今又是李安清,只怕这日后还会有不少人。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霍令仪听她这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笑,她是知晓李安清性子的,自是知道她不说虚话她笑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李安清说话时的这幅模样,让她想起前世嫁给李怀瑾后的一日。 那日,李安清故意迟留了许久最后扭扭捏捏得到了她跟前,与她说了一句:“婶娘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婶娘还要好看的人。” 彼时—— 她心中掩埋着对柳予安的仇恨以及对岁月的不公,平素见人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是在看到李安清那副样子后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她饮下杯中酒,而后是看着她缓缓而道:“我知道。” 这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散。 李安清因着先前与霍令仪说了一下午话,自然也发现这位传言中“不好说话的郡主”其实并不难说话,如今也不唤人的名字,只亲昵得喊她一声“霍姐姐”。 这会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李安清年岁还小,先前又多用了几杯酒,走起路来自然有些不稳,霍令仪便伸手托扶着。 等两人走下楼,各自的马车也早已到了门前。 李家的马车前却还站着个白衣少年郎,瞧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来,只是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他清隽的眼睛还是有一瞬得波动只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看着一副醉意的李安清,一双眉心便又折了几分:“怎么喝了这么多?若是让叔父看见,定然又要训你了。” 李安清看见他自然也回过神来,她“嘻嘻”笑了下,一副娇憨味道:“我爹才不会说我呢”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我带你好生去玩。” 她这幅半是醉意半是清醒的模样,倒是让霍令仪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与李安清说了声好,而后是又与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便由杜若扶着先上了马车。 “哎,哥哥”李安清看着身边的男子仍旧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忙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她才轻轻笑道:“霍姐姐是个好姑娘,哥哥若是喜欢可要好好加油才是。” 男子听得这一句,耳根便泛起了红。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低声训斥道:“这些话,你可不得乱说,没得坏了她的名声。” 他这话说完便扶人上了马车,只是临来却还是朝那虚无之处望了一眼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霍令仪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因着午间用了些酒,腹部胀着难受索性也就未曾传膳,只洗漱完便先睡了个囫囵。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满天星河的时候了,屋子里的灯火照常还点着,她伸手扯了半边床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喑哑。 杜若来得很快,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温水,一面是把那帘子挂到了金钩子上,一面是把水递给了人,口中跟着一句:“郡主可要传膳?” 霍令仪接过杯盏饮完整杯温水,等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不用了。”今儿个在飞光楼吃用得太多,这会胃里还撑着,哪里还用得下?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一侧,而后是轻揉着眉心问道:“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 先前她回来的时候有些疲累,也未曾问人。 “您放心吧,府里没事”杜若这话说完便取过一旁放着的团扇轻轻晃打着,给人送来一段凉风,她似是想到什么手中的扇儿停了一瞬,口中也跟着说道:“倒是先前合欢来过几回,还问奴您可曾醒,瞧着倒像是要与您说道什么的样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声压低了几分:“难不成她” 霍令仪闻言覆在眉心上的手便也跟着停了一会,口中是缓缓说道:“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暖色烛火之下,她的面容一半隐于床帏之中,一半露于灯火之下,平静的面色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仍坐在床上,一双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红唇一张一合,说不出的无双艳丽:“去传她进来吧。” 杜若忙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团扇置于一旁,而后是屈膝一礼往外退去了。 前世,她就像父王所教导的一般。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前世,她就像父王所教导的一般。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 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 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 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 她转身朝身后看去, 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 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 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 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 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 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 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 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 容色严肃, 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 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 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六月中旬。 霍令仪一行终于抵达燕京。 她站在船头, 风扬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摆, 上头用金线织成的几朵金莲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几分鲜活模样。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 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 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 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 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 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 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 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 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 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 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 一如往日般热闹, 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 这天啊还是那个天, 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 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和微蜷的眉心,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 如今时辰还算早,天见儿得却已通亮了几分。 两排的窗棂大开着,林氏坐在铜镜前由着初拂在身后替她梳着发这阵子府里多了个霍令仪,她行起事来免不得要多几分小心,没得被那人寻到了错处又是一通哄闹。她一手掩着红唇打着呵欠,一面是朝人问道:“令章这个月的信可来了?” “主子忘了?二公子半月前才遣人给您送来了信”初拂的声音很柔,眉眼也泛开着温和的笑意,待前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二公子素来是个有孝心的,他如今虽然求学在外,可怕您忧心,每月的书信从来都是不落的。” 林氏闻言,那股子倦意也少了许多,就连面上的笑也沾了几分难得的真切。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这一番相较, 她们即便再震惊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大观斋的天是真的变了,就连郡主身边的大红人都比不过合欢,更何况是她们几个小的了?一时之间, 几个小丫头自然是变了脸色,恭维的恭维, 说笑的说笑, 自是好不热闹。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 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 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 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 不消再几日光景, 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 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 什么红玉还是杜若, 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 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 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 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 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 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 还拿手去压了一压, 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 双目微合,面容素净, 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 心下骤然是又一叹, 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 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 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 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待过了许久, 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 声音凛冽, 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 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年少时的霍令仪是这燕京城中最明艳的姑娘,她喜红好骑射,一袭红衣过长街不知撞进多少人的心里。 而如今的霍令仪 如今的她洗尽铅华,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寻常的打扮,却依旧鲜活得令人不愿移目。 柳予安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着霍令仪的目光温和如初,声音缠绵:“我知晓你今天会过来,便特意侯在此处”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霍令仪,待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他的眉心才轻轻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霍令仪顺着他的眉目看去,眼瞧着手腕上垂落的貔貅她从手笼中伸出手,指腹轻柔得拂过那几颗紫光檀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夫君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柳予安听到她的话终于还是变了脸色夫君?一生一世? 他握着伞的指根收了些紧,即便眉目还带着素日的笑,声音却还是跟着沉了几分:“晏晏,不要惹我生气。” 霍令仪闻言是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谁都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其实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扯了个弧度,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她把手重新收进手笼中,声音平淡,面色无波:“柳大人,天快黑了,劳您让路,我们要走了。” 柳予安看着她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脾气。 他仍旧笑着,口中却是跟着温声一句:“晏晏,如今李怀瑾已经没了,你还能回哪里?”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的面容,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今日我是特地接你回去的,晏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他这话说完 霍令仪还未曾开口,红玉却已涨红了脸说了话:“柳大人,您这是何意?”就连站在一旁的怀宁也拧着眉目注视着柳予安,面色并不算好。 霍令仪的眉目倒是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你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是——” 柳予安并未理会两个丫头,他只是看着霍令仪,目光依旧缠绵而温柔。 “如今你是太子近臣,又任光禄大夫,日后前程必定似锦,而我不过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微半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偏偏面容半侧,露出一副微拢的远山眉,倒似平添了几分忧愁:“何况我听说太子有意把安平公主许予你。” “那么柳予安,你打算置我于何处呢?” 柳予安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霍令仪了,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被迷了眼障了心:“我在外头给你置了府邸,那处依山傍水,府里还种着你最爱的木香花夏日的时候我们可以伐舟采莲。你不是最爱吃鱼吗?我已让人布了不少鱼苗,不用多久那些鱼便能长大。” “晏晏” 他这话还未说完,脸上便已挨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山林之间回响,柳予安半偏着头似是还未曾回过神来,待过了好一瞬他才拧了脖子朝霍令仪看去眼看着她初初收回的手,他的眼中仍旧带着一抹不可置信。 霍令仪看着他红了的半边脸颊,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 她早年舞刀弄枪,手劲自是不小,只是这一声嗤笑却不是笑这位浊世贵公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而是笑她自己她若不是瞎了眼,当年又怎么会看上这个畜生?其实早该对这个畜生不抱希望的,早在当年她被他送给李怀瑾的那一日就该对这个畜生失望的。 “柳予安” “霍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妾,更不会当别人的外室。”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从柳予安的脸上收回了眼,她什么话都未说,径直往山下走去,石阶虽不算大,倒也不是不能行走只是她还未曾行上几阶,便被人握住了胳膊。 身后的柳予安不知何时已回过神,此时便紧紧握着霍令仪的胳膊。他看着霍令仪折起的眉心,声音依旧清隽,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这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可是晏晏,今日不管如何你都得随我走。”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轻笑:“山下都是我的人,你逃不掉的。” “夫人!” 红玉和怀宁忙要上前,可她们还未曾靠近便已被人打晕了。 霍令仪眼看着站在红玉她们身前的两个男人,眉心紧皱,红唇更是紧紧抿着,柳予安心机颇深,他既然敢在此处动手便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是,要让她这余后的一生和柳予安共处,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抬眼朝柳予安那处看去,先前的慌乱早已散去,此时笼于她眼中的只有冰峭之寒脸上倒是扩散开了一个明艳的笑容,恰如旧日光景。 “信芳” 霍令仪红唇微启,亲昵唤他。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眼中却难得露出了几许迷茫,信芳是他的字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年少的时候霍令仪爱唤他柳家哥哥,等到年岁渐长有了少女思绪便不肯再唤他哥哥了,成日唤他“信芳c信芳”。 念及少时光景,柳予安的面上止不住也溢开了一道笑。 他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却被人拉着往一旁倒去此时还在半山腰,石阶之侧又没护栏,这要是落下去即便不死也能落个半伤。柳予安所有的思绪尽散,身后的两个侍卫忙来拉他,等稳住了身子,他才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如今的身子已坠在半空之中,若不是有柳予安拉着,只怕此时便要往下坠去。 “晏晏,别放手,我拉你上来”柳予安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计较她先前做的那些事?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怀瑾死了,只要再差一点他就能重新拥有她了他,绝对不能让她死。 可雪天路滑,即便护卫武功高强,周边没个可拉扯的东西,力道自然也用不出多少身后两个护卫都在劝他快些松手。 救一个已难,若再把霍令仪带上来,自是难上加难。 “是啊,柳予安,你放手吧” 霍令仪的面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可惜,她是真想拉着柳予安一道死的,只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闻言,面上的神色跟着一滞 他看向霍令仪的眼神带着未曾遮掩的悲拗:“你就这么恨我?” 霍令仪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一句:“柳予安,你后悔吗?” 霍令仪说完这话,看着柳予安眼中的怔楞却不再说话,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她能感受到柳予安的力道正在逐渐消散。 她的身子身子开始往下坠去,雪像是停了,天边折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合起了双目,她任由这山间的风袭过全身她不惧生,却也从不畏死。 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与事了,如今这样也未尝有什么不好。 “晏晏!” 石阶之上,柳予安不顾仪态得伏在雪地之上。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霍令仪往下坠去天地苍茫,没一会功夫便瞧不见她的身影了。他念及往日光景,想起那个明艳的少女,那个跟在他身后亲昵唤他“信芳”的少女。 他,后悔吗? 许氏方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霍令德的这句话。 她素日里柔和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便沉了几分,就连声也带了几分严肃:“谁教得你和长姐这样说话的?”这么多年,她鲜少用过这样厉色的语气,因此这屋中众人儿听到这颇为严厉的一话,不拘是丫鬟c婆子,就连林老夫人也怔了一回。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她与霍令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是知晓她的秉性打先前霍令仪让她出来, 她的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了,这位初初归家的郡主这是要来与她秋后算账了。 虽说此次霍令仪归来的早了些,有些事还来不及安排, 不过糊弄一个没管过家的小丫头却也足够了。 林氏想到这, 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 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 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 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 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下颌微抬, 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 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 荷花池边淤泥太甚, 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 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 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 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 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 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c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c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c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下更是猛地一跳,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c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c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c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她简单拾掇了一番便往昆仑斋走去。 昆仑斋是林老夫人的住处,位于信王府正中的位置,与她的大观斋相距倒也不算远。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c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捉虫) v章购买比例60,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她这话还未说全, 便又听得林氏开了口:“下仆攀咬侧妃, 这可是重罪何况你以为你说得那些又有多少人会信?” 林氏这话说完看着连翘打了个颤才又缓和了语气, 她半俯下身, 手撑在连翘的肩上, 喉间是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 恍若是在替人哀叹一般:“傻丫头, 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你也是知晓的我呀的确是想帮你, 可这事老夫人已发了话盖了论,李嬷嬷更是连日子都已择好了, 只等着下个月便迎你进门。” “我若是帮你,岂不是打了咱们老夫人的脸?”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过去, 那朱管事再不济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 日后的前程还大着。你柔顺些多顺着他的心意,男人嘛, 你柔一分他也就跟着疼一分”林氏把话说到这, 便又转了个声, 平添了几分冷寂:“你乖一些,你那一家子我照旧能替你看着。” “可你若觉着翅膀硬了,本事大了” “我记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这花费的钱财可还多着。” 连翘听到这最后一话, 那颗先前还紊乱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来, 要是没了侧妃的接济, 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好一会才俯下身子,额头抵在那冰凉的地上,等行完一个大礼才开口说道:“是奴越矩了,奴会好好拾掇自己的,绝对不乱说话。” 林氏见此面上便又漾开了一个笑,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低垂着一双慈悲温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 待这话说完,她便让初拂把人扶了起来,而后是从自己的腕上褪了个碧玉镯替人给戴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好好收着,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与我来说。” 连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也未再说什么,等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等连翘走后—— 初拂便扶着林氏往里间走去,她半弯着一段脖颈一派柔顺模样:“可要奴再去遣人盯着些,免得她乱说话。” “不用” 林氏手掩在红唇上打着呵欠:“这么些年我也不过是差了她些小事罢了,何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担心的可从来不是这个连翘。 她想到这便又拧了一段眉心:“我听说那个李婆子的女儿如今很得那个丫头的脸?” “是有这回事” 初拂打了帘子等人进去才落下帘子,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奴私下去问过李婆子,她说她这女儿不知情,让您放心李婆子是个谨慎的,她比您还怕那个丫头坏事,自然不会把事说与她知晓。” 林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却还是添了一话:“你让她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初拂听着她话间的狠厉,心下一凛,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翌日午后。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中握着本册子正在翻看着,茶案上置着盆冰,身旁的杜若正握着把扇轻轻晃打着。屋中没有别人,她便开口说道:“今儿个我瞧见连翘手上戴着个手镯,瞧着是林侧妃旧日戴过的那只。” “嗯” 霍令仪只这般应了一声,跟着便又翻了一页书才淡淡说道:“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素来是会哄人的。” 杜若闻言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她倒不觉得连翘可惜,当日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连翘了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有时候一个选择便会改变这一生的路。当日连翘若是没有听从林氏的话,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果。 终归是各人有各法,谁也说不得。 竹帘外头怀宁轻声禀道,却是门房那处送了张帖子过来霍令仪点了点头,杜若便起身让人进来了。怀宁捧着帖子走了进去,而后是恭声说道:“郑国公的二姑娘遣人送来的,说是三日后是她的生辰宴,问您可曾得空?”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 她接过怀宁手中的帖子重新翻看了一眼,的确是郑福盈的笔迹。霍令仪记得前世的时候,郑福盈也给她送过一样的帖子,只是那会她心中郁郁自是不肯见人,没想到隔几日这燕京城便传出她霍令仪不敢见人的名声。 她想到这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红唇掀了个似有若无的笑:“你遣人去回了,就说我会去的。”今生她不仅要去,还要盛装出场。 那些人不过是想见见经此一事,她成了什么模样,那么她就让她们好好看看 她霍家的儿女可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三日后。 飞光楼是时下燕京城贵女最爱玩闹的地,因着这处位置极佳,楼层也高,可赏燕京大半风光何况这处的吃□□致也好吃,厢房也足够清雅,久而久之便成了贵女们聚会待客的地方。 霍令仪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尚还未曾走进便听到里头传来声响:“如今都这么迟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敢来了。” 其余还有一些人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再出来福盈,我看她定是哄你的。” 杜若折着眉心轻声说道:“郡主”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里头这些人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霍令仪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抬手阻了小侍的通禀,只负手立在门前继续听着里头的话。没一会功夫,里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稍显端庄,却是来自今日的主人公郑福盈:“不会的” “令仪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既然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何况如今也还没到时辰,怕是路上堵着了我们再等会吧。” 霍令仪闻言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淡淡扫过屋中众人,跟着才开口一句:“谁说我不敢来的?”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v章购买比例60,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72小时才能查看~ 霍令仪的眉心几不可闻的一皱。 她还未曾说话, 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跟着是丫鬟的一声惊呼:“二小姐, 您的衣裳” 霍令仪闻言是转身看去,便见霍令德手中的笔不偏不倚得恰好落在了袄裙上。那笔原就是蘸了墨水的, 霍令德今儿个穿得又是一身素色袄裙,此时那墨水便缓缓在那袄裙上晕染开来, 瞧着甚是狼狈。 “我没事”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 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 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 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她却是知晓的, 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 只是负手而立, 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 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 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 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 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 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 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c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说到这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颇重了些,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添了几分叹息继续说道:“伯父的事已经过去了,晏晏,生者为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霍令仪听闻后话终于抬了眼帘,她看着眼前这双未掩担心的眼睛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 霍令仪的心下便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人的作态。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这样仰着头掀着眼帘看着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累了。” 林氏手中握着知夏奉来的茶盏,闻言她的面上倒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与霍令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是知晓她的秉性打先前霍令仪让她出来,她的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了,这位初初归家的郡主这是要来与她秋后算账了。 虽说此次霍令仪归来的早了些,有些事还来不及安排,不过糊弄一个没管过家的小丫头却也足够了。 林氏想到这,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c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c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c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这午后的日头总归还是热的。 即便有这树枝遮着,可走了一路倒也起了些汗。林老夫人觉着身上腻歪便让霍令仪扶着她回去了。 屋子里玉竹早就备好了冰镇过的果子c凉茶,这会见她们过来便笑着让人端来凉水,亲自服侍着两人净了回面。 两旁的小侍也握着扇柄轻轻打着扇,凭得又送来一阵凉风。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 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 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 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 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 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 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 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 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 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 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六月的雨来势凶猛。 红玉身披斗笠,拧着脖子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郡主,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在城中歇息一阵,等雨停了再去渡河?”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霍令仪一行终于抵达燕京。 她站在船头,风扬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摆,上头用金线织成的几朵金莲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几分鲜活模样。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自打从清平寺回来也有几天的日子了。 这几日霍令仪不是留在昆仑斋陪着林老夫人抄写佛经, 就是去锦瑟斋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如今霍令君的身子虽然好了, 可因着前头出了这样的事,许氏一时也不敢让他独自一个人住着,索性便放到身边亲自教养起来。 林老夫人自然不喜,她素来就不喜许氏, 自是觉得她做什么都不对何况把孙儿放到她跟前教养,这日后她这个祖母还有什么位置?可这回许氏却意外得很是坚持, 不管林老夫人如何说道都不肯妥协,又有霍令仪私下帮着说道几句,林老夫人纵然再不喜却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了。 连着落了几日雨, 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 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 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 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 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 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 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 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许氏方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霍令德的这句话。 她素日里柔和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便沉了几分,就连声也带了几分严肃:“谁教得你和长姐这样说话的?”这么多年,她鲜少用过这样厉色的语气,因此这屋中众人儿听到这颇为严厉的一话,不拘是丫鬟c婆子,就连林老夫人也怔了一回。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晏晏?”许氏说了许久也未曾听到霍令仪说话,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掀起眼帘,许氏才又笑着开了口:“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看着霍令仪额头布着的薄汗,便又皱了一双柳叶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发,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发,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发,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首,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 不管霍令仪究竟知不知道,这会都不好让她瞧见李婆子在这个地方。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 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 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 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 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 如今家中事务繁忙, 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 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 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 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 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燕京城里已连着落了几日雪,打先儿几日这雪落得还小些,到昨儿个夜里却如鹅毛一般倾盆而出,直把这天子脚下盖了个雪白通透,俨然成了一座雪城。许是因着这一场雪,又或是快近年关的缘故,街道上并无什么人。 唯有一辆用黑木而制的马车,一路从燕京城出发,直到西山大觉寺才停。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年少时的霍令仪是这燕京城中最明艳的姑娘,她喜红好骑射,一袭红衣过长街不知撞进多少人的心里。 而如今的霍令仪 如今的她洗尽铅华,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寻常的打扮,却依旧鲜活得令人不愿移目。 柳予安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着霍令仪的目光温和如初,声音缠绵:“我知晓你今天会过来,便特意侯在此处”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霍令仪,待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他的眉心才轻轻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霍令仪顺着他的眉目看去,眼瞧着手腕上垂落的貔貅她从手笼中伸出手,指腹轻柔得拂过那几颗紫光檀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夫君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柳予安听到她的话终于还是变了脸色夫君?一生一世? 他握着伞的指根收了些紧,即便眉目还带着素日的笑,声音却还是跟着沉了几分:“晏晏,不要惹我生气。” 霍令仪闻言是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谁都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其实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扯了个弧度,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她把手重新收进手笼中,声音平淡,面色无波:“柳大人,天快黑了,劳您让路,我们要走了。” 柳予安看着她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脾气。 他仍旧笑着,口中却是跟着温声一句:“晏晏,如今李怀瑾已经没了,你还能回哪里?”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的面容,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今日我是特地接你回去的,晏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他这话说完 霍令仪还未曾开口,红玉却已涨红了脸说了话:“柳大人,您这是何意?”就连站在一旁的怀宁也拧着眉目注视着柳予安,面色并不算好。 霍令仪的眉目倒是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你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是——” 柳予安并未理会两个丫头,他只是看着霍令仪,目光依旧缠绵而温柔。 “如今你是太子近臣,又任光禄大夫,日后前程必定似锦,而我不过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微半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偏偏面容半侧,露出一副微拢的远山眉,倒似平添了几分忧愁:“何况我听说太子有意把安平公主许予你。” “那么柳予安,你打算置我于何处呢?” 柳予安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霍令仪了,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被迷了眼障了心:“我在外头给你置了府邸,那处依山傍水,府里还种着你最爱的木香花夏日的时候我们可以伐舟采莲。你不是最爱吃鱼吗?我已让人布了不少鱼苗,不用多久那些鱼便能长大。” “晏晏” 他这话还未说完,脸上便已挨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山林之间回响,柳予安半偏着头似是还未曾回过神来,待过了好一瞬他才拧了脖子朝霍令仪看去眼看着她初初收回的手,他的眼中仍旧带着一抹不可置信。 霍令仪看着他红了的半边脸颊,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 她早年舞刀弄枪,手劲自是不小,只是这一声嗤笑却不是笑这位浊世贵公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而是笑她自己她若不是瞎了眼,当年又怎么会看上这个畜生?其实早该对这个畜生不抱希望的,早在当年她被他送给李怀瑾的那一日就该对这个畜生失望的。 “柳予安” “霍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妾,更不会当别人的外室。”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从柳予安的脸上收回了眼,她什么话都未说,径直往山下走去,石阶虽不算大,倒也不是不能行走只是她还未曾行上几阶,便被人握住了胳膊。 身后的柳予安不知何时已回过神,此时便紧紧握着霍令仪的胳膊。他看着霍令仪折起的眉心,声音依旧清隽,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这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可是晏晏,今日不管如何你都得随我走。”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轻笑:“山下都是我的人,你逃不掉的。” “夫人!” 红玉和怀宁忙要上前,可她们还未曾靠近便已被人打晕了。 霍令仪眼看着站在红玉她们身前的两个男人,眉心紧皱,红唇更是紧紧抿着,柳予安心机颇深,他既然敢在此处动手便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是,要让她这余后的一生和柳予安共处,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抬眼朝柳予安那处看去,先前的慌乱早已散去,此时笼于她眼中的只有冰峭之寒脸上倒是扩散开了一个明艳的笑容,恰如旧日光景。 “信芳” 霍令仪红唇微启,亲昵唤他。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眼中却难得露出了几许迷茫,信芳是他的字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年少的时候霍令仪爱唤他柳家哥哥,等到年岁渐长有了少女思绪便不肯再唤他哥哥了,成日唤他“信芳c信芳”。 念及少时光景,柳予安的面上止不住也溢开了一道笑。 他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却被人拉着往一旁倒去此时还在半山腰,石阶之侧又没护栏,这要是落下去即便不死也能落个半伤。柳予安所有的思绪尽散,身后的两个侍卫忙来拉他,等稳住了身子,他才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如今的身子已坠在半空之中,若不是有柳予安拉着,只怕此时便要往下坠去。 “晏晏,别放手,我拉你上来”柳予安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计较她先前做的那些事?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怀瑾死了,只要再差一点他就能重新拥有她了他,绝对不能让她死。 可雪天路滑,即便护卫武功高强,周边没个可拉扯的东西,力道自然也用不出多少身后两个护卫都在劝他快些松手。 救一个已难,若再把霍令仪带上来,自是难上加难。 “是啊,柳予安,你放手吧” 霍令仪的面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可惜,她是真想拉着柳予安一道死的,只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闻言,面上的神色跟着一滞 他看向霍令仪的眼神带着未曾遮掩的悲拗:“你就这么恨我?” 霍令仪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一句:“柳予安,你后悔吗?” 霍令仪说完这话,看着柳予安眼中的怔楞却不再说话,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她能感受到柳予安的力道正在逐渐消散。 她的身子身子开始往下坠去,雪像是停了,天边折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合起了双目,她任由这山间的风袭过全身她不惧生,却也从不畏死。 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与事了,如今这样也未尝有什么不好。 “晏晏!” 石阶之上,柳予安不顾仪态得伏在雪地之上。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霍令仪往下坠去天地苍茫,没一会功夫便瞧不见她的身影了。他念及往日光景,想起那个明艳的少女,那个跟在他身后亲昵唤他“信芳”的少女。 他,后悔吗? 霍令仪闻言是转身看去,便见霍令德手中的笔不偏不倚得恰好落在了袄裙上。那笔原就是蘸了墨水的,霍令德今儿个穿得又是一身素色袄裙,此时那墨水便缓缓在那袄裙上晕染开来,瞧着甚是狼狈。 “我没事”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她却是知晓的,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柳予安闻言是轻轻折了一双眉心,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今日霍令仪的不同柳予安?他从未听她这样唤过。这么多年, 霍令仪的年岁越长, 就连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的柳家哥哥, 到如今的信芳, 却是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他刚想说话——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 和微蜷的眉心,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 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 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 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 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 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 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 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 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霍令仪听她这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笑,她是知晓李安清性子的,自是知道她不说虚话她笑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李安清说话时的这幅模样,让她想起前世嫁给李怀瑾后的一日。 那日,李安清故意迟留了许久最后扭扭捏捏得到了她跟前,与她说了一句:“婶娘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婶娘还要好看的人。” 彼时—— 她心中掩埋着对柳予安的仇恨以及对岁月的不公,平素见人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是在看到李安清那副样子后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她饮下杯中酒,而后是看着她缓缓而道:“我知道。” 这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散。 李安清因着先前与霍令仪说了一下午话,自然也发现这位传言中“不好说话的郡主”其实并不难说话,如今也不唤人的名字,只亲昵得喊她一声“霍姐姐”。 这会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李安清年岁还小,先前又多用了几杯酒,走起路来自然有些不稳,霍令仪便伸手托扶着。 等两人走下楼,各自的马车也早已到了门前。 李家的马车前却还站着个白衣少年郎,瞧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来,只是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他清隽的眼睛还是有一瞬得波动只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看着一副醉意的李安清,一双眉心便又折了几分:“怎么喝了这么多?若是让叔父看见,定然又要训你了。” 李安清看见他自然也回过神来,她“嘻嘻”笑了下,一副娇憨味道:“我爹才不会说我呢”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我带你好生去玩。” 她这幅半是醉意半是清醒的模样,倒是让霍令仪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与李安清说了声好,而后是又与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便由杜若扶着先上了马车。 “哎,哥哥”李安清看着身边的男子仍旧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忙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她才轻轻笑道:“霍姐姐是个好姑娘,哥哥若是喜欢可要好好加油才是。” 男子听得这一句,耳根便泛起了红。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低声训斥道:“这些话,你可不得乱说,没得坏了她的名声。” 他这话说完便扶人上了马车,只是临来却还是朝那虚无之处望了一眼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霍令仪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因着午间用了些酒,腹部胀着难受索性也就未曾传膳,只洗漱完便先睡了个囫囵。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满天星河的时候了,屋子里的灯火照常还点着,她伸手扯了半边床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喑哑。 杜若来得很快,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温水,一面是把那帘子挂到了金钩子上,一面是把水递给了人,口中跟着一句:“郡主可要传膳?” 霍令仪接过杯盏饮完整杯温水,等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不用了。”今儿个在飞光楼吃用得太多,这会胃里还撑着,哪里还用得下?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一侧,而后是轻揉着眉心问道:“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 先前她回来的时候有些疲累,也未曾问人。 “您放心吧,府里没事”杜若这话说完便取过一旁放着的团扇轻轻晃打着,给人送来一段凉风,她似是想到什么手中的扇儿停了一瞬,口中也跟着说道:“倒是先前合欢来过几回,还问奴您可曾醒,瞧着倒像是要与您说道什么的样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声压低了几分:“难不成她” 霍令仪闻言覆在眉心上的手便也跟着停了一会,口中是缓缓说道:“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暖色烛火之下,她的面容一半隐于床帏之中,一半露于灯火之下,平静的面色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仍坐在床上,一双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红唇一张一合,说不出的无双艳丽:“去传她进来吧。” 杜若忙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团扇置于一旁,而后是屈膝一礼往外退去了。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容安斋。 外头已是一片沉寂的夜色, 许是哪扇窗未曾合个掩实, 这六月的晚风顺着窗棂打进来, 闹得这屋中的灯花也跟着轻轻跳动起来霍令德的声音虽然很轻, 可还是清清楚楚得入了两人的耳中。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 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 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 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 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 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 她抬脸朝林氏看去, 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 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 微垂着脸, 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 半点面子也不给, 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红玉身披斗笠,拧着脖子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郡主,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在城中歇息一阵,等雨停了再去渡河?”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 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 不消再几日光景, 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 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 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 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 等到那时, 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 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 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 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 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昆仑斋是林老夫人的住处,位于信王府正中的位置,与她的大观斋相距倒也不算远。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c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建昭二十二年,十二月。 燕京城里已连着落了几日雪,打先儿几日这雪落得还小些,到昨儿个夜里却如鹅毛一般倾盆而出,直把这天子脚下盖了个雪白通透,俨然成了一座雪城。许是因着这一场雪,又或是快近年关的缘故,街道上并无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摇了摇头, 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 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 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 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 她今个儿状态不对, 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 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 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 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 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 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发,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发,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发,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首,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 唯有一辆用黑木而制的马车,一路从燕京城出发,直到西山大觉寺才停。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年少时的霍令仪是这燕京城中最明艳的姑娘,她喜红好骑射,一袭红衣过长街不知撞进多少人的心里。 而如今的霍令仪 如今的她洗尽铅华,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寻常的打扮,却依旧鲜活得令人不愿移目。 柳予安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着霍令仪的目光温和如初,声音缠绵:“我知晓你今天会过来,便特意侯在此处”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霍令仪,待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他的眉心才轻轻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霍令仪顺着他的眉目看去,眼瞧着手腕上垂落的貔貅她从手笼中伸出手,指腹轻柔得拂过那几颗紫光檀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夫君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柳予安听到她的话终于还是变了脸色夫君?一生一世? 他握着伞的指根收了些紧,即便眉目还带着素日的笑,声音却还是跟着沉了几分:“晏晏,不要惹我生气。” 霍令仪闻言是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谁都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其实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扯了个弧度,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她把手重新收进手笼中,声音平淡,面色无波:“柳大人,天快黑了,劳您让路,我们要走了。” 柳予安看着她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脾气。 他仍旧笑着,口中却是跟着温声一句:“晏晏,如今李怀瑾已经没了,你还能回哪里?”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的面容,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今日我是特地接你回去的,晏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他这话说完 霍令仪还未曾开口,红玉却已涨红了脸说了话:“柳大人,您这是何意?”就连站在一旁的怀宁也拧着眉目注视着柳予安,面色并不算好。 霍令仪的眉目倒是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你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是——” 柳予安并未理会两个丫头,他只是看着霍令仪,目光依旧缠绵而温柔。 “如今你是太子近臣,又任光禄大夫,日后前程必定似锦,而我不过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微半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偏偏面容半侧,露出一副微拢的远山眉,倒似平添了几分忧愁:“何况我听说太子有意把安平公主许予你。” “那么柳予安,你打算置我于何处呢?” 柳予安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霍令仪了,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被迷了眼障了心:“我在外头给你置了府邸,那处依山傍水,府里还种着你最爱的木香花夏日的时候我们可以伐舟采莲。你不是最爱吃鱼吗?我已让人布了不少鱼苗,不用多久那些鱼便能长大。” “晏晏” 他这话还未说完,脸上便已挨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山林之间回响,柳予安半偏着头似是还未曾回过神来,待过了好一瞬他才拧了脖子朝霍令仪看去眼看着她初初收回的手,他的眼中仍旧带着一抹不可置信。 霍令仪看着他红了的半边脸颊,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 她早年舞刀弄枪,手劲自是不小,只是这一声嗤笑却不是笑这位浊世贵公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而是笑她自己她若不是瞎了眼,当年又怎么会看上这个畜生?其实早该对这个畜生不抱希望的,早在当年她被他送给李怀瑾的那一日就该对这个畜生失望的。 “柳予安” “霍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妾,更不会当别人的外室。”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从柳予安的脸上收回了眼,她什么话都未说,径直往山下走去,石阶虽不算大,倒也不是不能行走只是她还未曾行上几阶,便被人握住了胳膊。 身后的柳予安不知何时已回过神,此时便紧紧握着霍令仪的胳膊。他看着霍令仪折起的眉心,声音依旧清隽,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这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可是晏晏,今日不管如何你都得随我走。”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轻笑:“山下都是我的人,你逃不掉的。” “夫人!” 红玉和怀宁忙要上前,可她们还未曾靠近便已被人打晕了。 霍令仪眼看着站在红玉她们身前的两个男人,眉心紧皱,红唇更是紧紧抿着,柳予安心机颇深,他既然敢在此处动手便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是,要让她这余后的一生和柳予安共处,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抬眼朝柳予安那处看去,先前的慌乱早已散去,此时笼于她眼中的只有冰峭之寒脸上倒是扩散开了一个明艳的笑容,恰如旧日光景。 “信芳” 霍令仪红唇微启,亲昵唤他。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眼中却难得露出了几许迷茫,信芳是他的字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年少的时候霍令仪爱唤他柳家哥哥,等到年岁渐长有了少女思绪便不肯再唤他哥哥了,成日唤他“信芳c信芳”。 念及少时光景,柳予安的面上止不住也溢开了一道笑。 他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却被人拉着往一旁倒去此时还在半山腰,石阶之侧又没护栏,这要是落下去即便不死也能落个半伤。柳予安所有的思绪尽散,身后的两个侍卫忙来拉他,等稳住了身子,他才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如今的身子已坠在半空之中,若不是有柳予安拉着,只怕此时便要往下坠去。 “晏晏,别放手,我拉你上来”柳予安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计较她先前做的那些事?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怀瑾死了,只要再差一点他就能重新拥有她了他,绝对不能让她死。 可雪天路滑,即便护卫武功高强,周边没个可拉扯的东西,力道自然也用不出多少身后两个护卫都在劝他快些松手。 救一个已难,若再把霍令仪带上来,自是难上加难。 “是啊,柳予安,你放手吧” 霍令仪的面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可惜,她是真想拉着柳予安一道死的,只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闻言,面上的神色跟着一滞 他看向霍令仪的眼神带着未曾遮掩的悲拗:“你就这么恨我?” 霍令仪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一句:“柳予安,你后悔吗?” 霍令仪说完这话,看着柳予安眼中的怔楞却不再说话,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她能感受到柳予安的力道正在逐渐消散。 她的身子身子开始往下坠去,雪像是停了,天边折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合起了双目,她任由这山间的风袭过全身她不惧生,却也从不畏死。 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与事了,如今这样也未尝有什么不好。 “晏晏!” 石阶之上,柳予安不顾仪态得伏在雪地之上。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霍令仪往下坠去天地苍茫,没一会功夫便瞧不见她的身影了。他念及往日光景,想起那个明艳的少女,那个跟在他身后亲昵唤他“信芳”的少女。 他,后悔吗? 若不是霍令仪先前那话还留有几分余音,只当这屋子里一直无人说话才是。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捉虫)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老夫人信佛,等祭拜完后便朝住持的禅房走去,却是要去听经。 林氏和霍令德自然也紧随其中霍令仪便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先回到了禅房。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 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他年岁又小, 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 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 与她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 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 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 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 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 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 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 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 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 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外头已是星河满天的时辰了。 霍令仪抱膝坐在临窗的软塌上,软塌边上的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六月的夜已有几许炎热,或是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夜里更是闷热得令人难耐。屋子里未曾点灯,只有点点星河从外头打来,隐约照亮了这一室布景。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紫色贵重,若是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儿家大抵是撑不起来的 可穿在霍令仪的身上却半分没有遮掩她的颜色,反倒是越发衬得她端贵庄重了几分。 屋中众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她们掩下面上的惊愕与心中的难堪齐齐与她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扶风郡主请安,郡主金安。”今日聚宴的大多是士族名门的贵女,自然也有不乏出自公侯府中的,可面对霍令仪这个上了皇家宝册金印的郡主却还是低了一分。 霍令仪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她收回了握着布帘的手,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郑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氏这话说完看着连翘打了个颤才又缓和了语气, 她半俯下身, 手撑在连翘的肩上, 喉间是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恍若是在替人哀叹一般:“傻丫头, 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你也是知晓的我呀的确是想帮你, 可这事老夫人已发了话盖了论, 李嬷嬷更是连日子都已择好了,只等着下个月便迎你进门。” “我若是帮你, 岂不是打了咱们老夫人的脸?”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过去,那朱管事再不济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日后的前程还大着。你柔顺些多顺着他的心意, 男人嘛, 你柔一分他也就跟着疼一分”林氏把话说到这, 便又转了个声, 平添了几分冷寂:“你乖一些, 你那一家子我照旧能替你看着。” “可你若觉着翅膀硬了, 本事大了” “我记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这花费的钱财可还多着。” 连翘听到这最后一话, 那颗先前还紊乱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来, 要是没了侧妃的接济, 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 好一会才俯下身子, 额头抵在那冰凉的地上,等行完一个大礼才开口说道:“是奴越矩了,奴会好好拾掇自己的,绝对不乱说话。” 林氏见此面上便又漾开了一个笑,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低垂着一双慈悲温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 待这话说完,她便让初拂把人扶了起来,而后是从自己的腕上褪了个碧玉镯替人给戴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好好收着,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与我来说。” 连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也未再说什么,等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等连翘走后—— 初拂便扶着林氏往里间走去,她半弯着一段脖颈一派柔顺模样:“可要奴再去遣人盯着些,免得她乱说话。” “不用” 林氏手掩在红唇上打着呵欠:“这么些年我也不过是差了她些小事罢了,何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担心的可从来不是这个连翘。 她想到这便又拧了一段眉心:“我听说那个李婆子的女儿如今很得那个丫头的脸?” “是有这回事” 初拂打了帘子等人进去才落下帘子,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奴私下去问过李婆子,她说她这女儿不知情,让您放心李婆子是个谨慎的,她比您还怕那个丫头坏事,自然不会把事说与她知晓。” 林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却还是添了一话:“你让她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初拂听着她话间的狠厉,心下一凛,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翌日午后。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中握着本册子正在翻看着,茶案上置着盆冰,身旁的杜若正握着把扇轻轻晃打着。屋中没有别人,她便开口说道:“今儿个我瞧见连翘手上戴着个手镯,瞧着是林侧妃旧日戴过的那只。” “嗯” 霍令仪只这般应了一声,跟着便又翻了一页书才淡淡说道:“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素来是会哄人的。” 杜若闻言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她倒不觉得连翘可惜,当日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连翘了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有时候一个选择便会改变这一生的路。当日连翘若是没有听从林氏的话,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果。 终归是各人有各法,谁也说不得。 竹帘外头怀宁轻声禀道,却是门房那处送了张帖子过来霍令仪点了点头,杜若便起身让人进来了。怀宁捧着帖子走了进去,而后是恭声说道:“郑国公的二姑娘遣人送来的,说是三日后是她的生辰宴,问您可曾得空?”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 她接过怀宁手中的帖子重新翻看了一眼,的确是郑福盈的笔迹。霍令仪记得前世的时候,郑福盈也给她送过一样的帖子,只是那会她心中郁郁自是不肯见人,没想到隔几日这燕京城便传出她霍令仪不敢见人的名声。 她想到这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红唇掀了个似有若无的笑:“你遣人去回了,就说我会去的。”今生她不仅要去,还要盛装出场。 那些人不过是想见见经此一事,她成了什么模样,那么她就让她们好好看看 她霍家的儿女可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三日后。 飞光楼是时下燕京城贵女最爱玩闹的地,因着这处位置极佳,楼层也高,可赏燕京大半风光何况这处的吃□□致也好吃,厢房也足够清雅,久而久之便成了贵女们聚会待客的地方。 霍令仪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尚还未曾走进便听到里头传来声响:“如今都这么迟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敢来了。” 其余还有一些人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再出来福盈,我看她定是哄你的。” 杜若折着眉心轻声说道:“郡主”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里头这些人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霍令仪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抬手阻了小侍的通禀,只负手立在门前继续听着里头的话。没一会功夫,里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稍显端庄,却是来自今日的主人公郑福盈:“不会的” “令仪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既然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何况如今也还没到时辰,怕是路上堵着了我们再等会吧。” 霍令仪闻言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淡淡扫过屋中众人,跟着才开口一句:“谁说我不敢来的?” 这几日霍令仪不是留在昆仑斋陪着林老夫人抄写佛经,就是去锦瑟斋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如今霍令君的身子虽然好了,可因着前头出了这样的事,许氏一时也不敢让他独自一个人住着,索性便放到身边亲自教养起来。 林老夫人自然不喜,她素来就不喜许氏,自是觉得她做什么都不对何况把孙儿放到她跟前教养,这日后她这个祖母还有什么位置?可这回许氏却意外得很是坚持,不管林老夫人如何说道都不肯妥协,又有霍令仪私下帮着说道几句,林老夫人纵然再不喜却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了。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霍令仪闻言是转身看去,便见霍令德手中的笔不偏不倚得恰好落在了袄裙上。那笔原就是蘸了墨水的,霍令德今儿个穿得又是一身素色袄裙,此时那墨水便缓缓在那袄裙上晕染开来,瞧着甚是狼狈。 “我没事”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她却是知晓的,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c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说到这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颇重了些,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添了几分叹息继续说道:“伯父的事已经过去了,晏晏,生者为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霍令仪听闻后话终于抬了眼帘,她看着眼前这双未掩担心的眼睛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 霍令仪的心下便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人的作态。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这样仰着头掀着眼帘看着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累了。” 即便有这树枝遮着,可走了一路倒也起了些汗。林老夫人觉着身上腻歪便让霍令仪扶着她回去了。 屋子里玉竹早就备好了冰镇过的果子c凉茶,这会见她们过来便笑着让人端来凉水,亲自服侍着两人净了回面。 两旁的小侍也握着扇柄轻轻打着扇,凭得又送来一阵凉风。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捉虫)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 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 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 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 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 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 虽未说话, 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 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 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 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 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 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 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 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 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 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 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c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c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c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c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外间人流攒动—— 请安的请安,打帘的打帘,端得是一副忙碌喧闹景象。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 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 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 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 她轻轻应了一声, 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 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 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 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 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 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发,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发,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发,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首,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 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 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 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 虽未说话, 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 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 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 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 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 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 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 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日头西偏,百鸟归巢。 可此时的昆仑斋寂静得却恍若是死水一般,夏日暑气重,霍令德先前在外头跪了半日早晕了过去,这会已由人带回去了。而里头的堂屋,林老夫人端坐在软塌之上,她微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女人,面色黑沉,哪里还有平素的好气:“你说,我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额头上还圈着纱布,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 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 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 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 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 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 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世子年幼, 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 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 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 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 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 她微微仰着头, 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我没事”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 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 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 她却是知晓的, 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 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 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 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 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 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 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 还未曾收拾, 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 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 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 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c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说到这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颇重了些,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添了几分叹息继续说道:“伯父的事已经过去了,晏晏,生者为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霍令仪听闻后话终于抬了眼帘,她看着眼前这双未掩担心的眼睛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 霍令仪的心下便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人的作态。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这样仰着头掀着眼帘看着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累了。”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这天却还未曾放晴,好在七月的雨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来信佛,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着僧人日夜超度,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她却是知晓的,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c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 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 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 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 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 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 微垂着脸, 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 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 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 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 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 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林氏耳听着外头的轰乱声,又看了眼伏跪在地上的李婆子,她心下又骇又怕,放在膝上的那双指根尽数收拢起来,难不成今次这回事竟是与霍令仪有关?外头的哄闹声仍旧未停,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这股子紊乱的思绪才站起身来,她低垂着眉眼看着李婆子,口中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先从后门出去。” 不管霍令仪究竟知不知道,这会都不好让她瞧见李婆子在这个地方。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额头上还圈着纱布,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 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 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 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 什么红玉还是杜若, 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 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 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 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 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 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 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 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 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请安的请安,打帘的打帘,端得是一副忙碌喧闹景象。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若不是霍令仪先前那话还留有几分余音,只当这屋子里一直无人说话才是。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 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 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 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 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 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 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 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 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 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 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 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前世,她就像父王所教导的一般。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额头上还圈着纱布,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 她转身朝身后看去, 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 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 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 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 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 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 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 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 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 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屋子里玉竹早就备好了冰镇过的果子c凉茶,这会见她们过来便笑着让人端来凉水,亲自服侍着两人净了回面。 两旁的小侍也握着扇柄轻轻打着扇,凭得又送来一阵凉风。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霍令仪抱膝坐在临窗的软塌上,软塌边上的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六月的夜已有几许炎热,或是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夜里更是闷热得令人难耐。屋子里未曾点灯,只有点点星河从外头打来,隐约照亮了这一室布景。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柳予安闻言是轻轻折了一双眉心,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今日霍令仪的不同柳予安?他从未听她这样唤过。这么多年,霍令仪的年岁越长,就连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的柳家哥哥,到如今的信芳,却是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他刚想说话——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和微蜷的眉心,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一更)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 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 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 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 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 国公府日渐衰弱, 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 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 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 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 即便有诸多不好, 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 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二更)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 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 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 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 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 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 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 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 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 红唇一张一合, 明明艳丽无双, 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 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 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 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 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 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 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 你还有什么不满, 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 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 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 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 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 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 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 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 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 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他年岁又小,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与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素来信佛,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着僧人日夜超度, 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 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 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 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 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 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 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 日头还未升起,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外头已是一片沉寂的夜色,许是哪扇窗未曾合个掩实,这六月的晚风顺着窗棂打进来,闹得这屋中的灯花也跟着轻轻跳动起来霍令德的声音虽然很轻,可还是清清楚楚得入了两人的耳中。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捉虫)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 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 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 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 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 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 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 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 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 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 她才牵扯了李婆子, 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红玉身披斗笠,拧着脖子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郡主,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在城中歇息一阵,等雨停了再去渡河?”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 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 他年岁又小, 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 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 与她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 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 接引一条幽静小道, 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 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 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 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 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c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c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c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 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 也未再说, 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 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 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 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 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 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 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 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 但凡他不在府中, 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两旁的小侍也握着扇柄轻轻打着扇,凭得又送来一阵凉风。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下颌微抬, 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 神色如常, 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 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 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 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 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 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 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 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 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 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 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c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c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c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容安斋。 外头已是一片沉寂的夜色,许是哪扇窗未曾合个掩实,这六月的晚风顺着窗棂打进来,闹得这屋中的灯花也跟着轻轻跳动起来霍令德的声音虽然很轻,可还是清清楚楚得入了两人的耳中。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 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 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 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 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 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 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 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 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 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 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 光线也有些昏暗, 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不管前世种种,她与李怀瑾虽无夫妻情意,可李家众人对她却向来都是不错的霍令仪有时候也会想,但凡前世她能活着,那么不管如何,李家都会予她一方福地让她安度余生。 可那说到底终归也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岁月翩跹,她与李家既无前缘又何必再续?只是如今看来有些事终归是躲不掉的,先是李怀瑾,如今又是李安清,只怕这日后还会有不少人。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霍令仪听她这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笑,她是知晓李安清性子的,自是知道她不说虚话她笑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李安清说话时的这幅模样,让她想起前世嫁给李怀瑾后的一日。 那日,李安清故意迟留了许久最后扭扭捏捏得到了她跟前,与她说了一句:“婶娘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婶娘还要好看的人。” 彼时—— 她心中掩埋着对柳予安的仇恨以及对岁月的不公,平素见人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是在看到李安清那副样子后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她饮下杯中酒,而后是看着她缓缓而道:“我知道。” 这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散。 李安清因着先前与霍令仪说了一下午话,自然也发现这位传言中“不好说话的郡主”其实并不难说话,如今也不唤人的名字,只亲昵得喊她一声“霍姐姐”。 这会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李安清年岁还小,先前又多用了几杯酒,走起路来自然有些不稳,霍令仪便伸手托扶着。 等两人走下楼,各自的马车也早已到了门前。 李家的马车前却还站着个白衣少年郎,瞧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来,只是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他清隽的眼睛还是有一瞬得波动只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看着一副醉意的李安清,一双眉心便又折了几分:“怎么喝了这么多?若是让叔父看见,定然又要训你了。” 李安清看见他自然也回过神来,她“嘻嘻”笑了下,一副娇憨味道:“我爹才不会说我呢”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我带你好生去玩。” 她这幅半是醉意半是清醒的模样,倒是让霍令仪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与李安清说了声好,而后是又与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便由杜若扶着先上了马车。 “哎,哥哥”李安清看着身边的男子仍旧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忙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她才轻轻笑道:“霍姐姐是个好姑娘,哥哥若是喜欢可要好好加油才是。” 男子听得这一句,耳根便泛起了红。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低声训斥道:“这些话,你可不得乱说,没得坏了她的名声。” 他这话说完便扶人上了马车,只是临来却还是朝那虚无之处望了一眼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霍令仪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因着午间用了些酒,腹部胀着难受索性也就未曾传膳,只洗漱完便先睡了个囫囵。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满天星河的时候了,屋子里的灯火照常还点着,她伸手扯了半边床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喑哑。 杜若来得很快,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温水,一面是把那帘子挂到了金钩子上,一面是把水递给了人,口中跟着一句:“郡主可要传膳?” 霍令仪接过杯盏饮完整杯温水,等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不用了。”今儿个在飞光楼吃用得太多,这会胃里还撑着,哪里还用得下?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一侧,而后是轻揉着眉心问道:“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 先前她回来的时候有些疲累,也未曾问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仪一行终于抵达燕京。 她站在船头,风扬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摆, 上头用金线织成的几朵金莲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几分鲜活模样。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 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 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 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 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 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 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 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 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 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 这天啊还是那个天, 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 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 林老夫人自然不喜,她素来就不喜许氏,自是觉得她做什么都不对何况把孙儿放到她跟前教养,这日后她这个祖母还有什么位置?可这回许氏却意外得很是坚持,不管林老夫人如何说道都不肯妥协,又有霍令仪私下帮着说道几句,林老夫人纵然再不喜却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了。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样发问,她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怔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待瞧见霍令仪这副神色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是也没有说恨还是不恨。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日头西偏, 百鸟归巢。 可此时的昆仑斋寂静得却恍若是死水一般, 夏日暑气重, 霍令德先前在外头跪了半日早晕了过去,这会已由人带回去了。而里头的堂屋,林老夫人端坐在软塌之上, 她微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女人,面色黑沉, 哪里还有平素的好气:“你说, 我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 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 额头上还圈着纱布, 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 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 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 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 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 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红玉从正屋出来便径直朝后罩房走去, 她步子走得飞快,几个候在帘外的丫头却还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她们瞧着这幅画面自是一惊,这么多年可从未见到红玉红过一回眼眶。 几人心下的思绪还未转,便又看到合欢打了帘子走了出来相较红玉先前脸上的黑沉与委屈,合欢的气色却很好。 这一番相较,她们即便再震惊却也不得不相信, 这大观斋的天是真的变了, 就连郡主身边的大红人都比不过合欢, 更何况是她们几个小的了?一时之间,几个小丫头自然是变了脸色, 恭维的恭维, 说笑的说笑, 自是好不热闹。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 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 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 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 这才几日功夫, 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 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 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 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 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锦瑟斋。 霍令仪和许氏坐在临窗的榻前,这阵子霍令君的身体越渐好了,自然也就不必时常在屋中拘着了只是许氏心中难免还有些担忧,因此不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是去外头,都得让人仔细看管着,没得又出了上回那样的事。 这会临榻的木头窗棂皆开着,恰好能瞧见院子里的光景 许氏眼看着在外玩闹的霍令君,眉眼温和,面上也跟着化开一道柔和的笑意:“我原本还担心历了那回事,令君会害怕,如今这样看着倒是挺好。”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轻轻笑了起来:“好了,已够吃了,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她从未想过要与谁去争c去计较。 可这个信王府是令君的,她决不能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许氏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与霍令仪说道:“你表哥自幼授予江先生门下,如今他既已出仕倒也无需再其底下授学。我打算来日去一趟国公府亲自问一问你舅母,如今这江先生可还愿意收徒他若愿意亲自教导令君,你我倒也不必再担心?” 这倒是和霍令仪想到一处去了,她原本想与许氏提及的便是此人。 她那个舅舅虽说是个纨绔不知事的,可表哥却是个极其出色的,即便前世她被柳予安吸引,可每每见到表哥之际却也忍不住夸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若不是因着如今英国公府在燕京的名声委实不好听,这“燕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号哪里轮得到柳予安? 霍令仪想到这便笑着挽了许氏的胳膊,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与母妃一道去,我也许久未曾拜会舅母了。” 许氏听她这话免不得心下又生了几分高兴,往先晏晏可鲜少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她知晓晏晏心里对她那个哥哥是有些看不起的,好好一个国公爷在这燕京城却比那些官员还不如她每每想到这心里委实也难受,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难不成她还能舍了不成? 如今晏晏既然愿意放下成见,她自然是开心的。 等到霍令仪从锦瑟斋回去却已有些晚了。 杜若扶着她朝大观斋走去,待至那僻静之处才开了口:“奴听说林侧妃这会还在老夫人那处待着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三姑娘在门前跪了大半日也没能进去。”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才又开口问道:“您说老夫人这回打算怎么处置侧妃?” 霍令仪闻言是朝昆仑斋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已日暮四下,大片晚霞打在她的身上恍若渡了一层余外的光芒她仍旧望着那处,声音平淡,语气缥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难不成你以为祖母还真能把她赶走不成?” 林氏再如何终归也是祖母的娘家人,这样赶了林氏出府,打得岂不是她的脸面? 不过她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赶走林氏,赶走林氏又有什么用?她呀要把前世所尝受到的苦一一还给她才好。 杜若闻言却免不得有些可惜,她还当真以为这回能把这位侧妃娘娘赶走。她抬眼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待看到郡主此时微仰的面上带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心下却是一惊。只是她想再细细看上一回,那抹笑容却又不见了。 霍令仪已从昆仑斋的方向收回眼,口中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林氏和霍令德自然也紧随其中霍令仪便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先回到了禅房。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他年岁又小,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与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 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 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 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 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 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 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 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 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 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 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 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 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 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c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几人心下的思绪还未转,便又看到合欢打了帘子走了出来相较红玉先前脸上的黑沉与委屈,合欢的气色却很好。 这一番相较,她们即便再震惊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大观斋的天是真的变了,就连郡主身边的大红人都比不过合欢,更何况是她们几个小的了?一时之间,几个小丫头自然是变了脸色,恭维的恭维,说笑的说笑,自是好不热闹。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 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 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 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 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 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 各自夹了马肚, 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 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 这雨太大了, 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 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 她高坐在马上, 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 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 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c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霍令仪和许氏坐在临窗的榻前,这阵子霍令君的身体越渐好了,自然也就不必时常在屋中拘着了只是许氏心中难免还有些担忧,因此不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是去外头,都得让人仔细看管着,没得又出了上回那样的事。 这会临榻的木头窗棂皆开着,恰好能瞧见院子里的光景 许氏眼看着在外玩闹的霍令君,眉眼温和,面上也跟着化开一道柔和的笑意:“我原本还担心历了那回事,令君会害怕,如今这样看着倒是挺好。” 霍令仪闻言也朝外头看去一眼,待瞧见那副鲜活样子,她的眉眼也泛开了一抹笑,口中也跟着说道:“令君到底是姓霍,即便年岁还小,可这血缘里牵扯的心性却是不会变得”待这话说完,她便把先前择完脉络的橘瓣递到了人跟前的盘子上。 “是啊” 许氏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却越发温和了几分。她看着院中霍令君的身影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已不在这个世间的男人等再过几年,令君和他只怕是越发相像了。许氏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即便时日已过去那么久,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仿佛都能看到那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可每每等她伸出手去,那个垂眸轻笑的男人便又消失在了这虚无之中。 几番缱绻与缠绵令得许氏的心头还是忍不住漾开一道轻叹,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身边的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双修长的指根仍在摘弄着橘瓣上的脉络。 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盘橘瓣,倒也消了那股子愁绪意,轻轻笑了起来:“好了,已够吃了,这橘子虽甜可用多了难免也上火” 她这话说完见人放下手中最后一枚橘瓣,便又取过一旁放置的帕子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擦拭起来。等擦拭完,许氏思及先前容安斋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了口:“林氏这回的确有了大过错,只是她到底与你祖母感情厚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打量着霍令仪的面色:“如今你祖母既把这事揽了过去,可见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若是她处事不得你的心意,你也千万要忍着些,切莫和你祖母去吵去闹。” 许氏是知晓霍令仪的性子,何况此次犯事的又是林氏她还真怕晏晏会不管不顾闹上前去。 母亲虽然疼晏晏,可若真被晚辈这样抹了脸,难免也有些难堪为了一个林氏,折损她祖孙两人的情分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后话说得极慢,还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 霍令仪只听了一消便明白了,她轻轻笑了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手却挽着许氏的胳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靠了过去,跟着才开了口,声音温和,眉眼含笑:“母亲放心,祖母是长辈,我又怎么会与她去闹?” “那就好” 许氏听得这一句总归是松了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先前折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只是话却还带着几分犹疑:“虽说咱们信王府比起其他勋贵算不上富裕,可她居于这内宅后院,平素所需皆可从公中拿我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沾了几分冷色林家本就不算富裕,当初林氏进府的时候虽说是抬足了嫁妆,可那其中虚虚实实的到底有多少珍贵东西,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林氏既然能掌府中中馈,自然免不得要替她那一双儿女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想到这却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她重新端坐起身,眼看着许氏口中是道:“有桩事我倒是很早就想与母妃说一说了,如今令君的年岁越长,虽说已由府中的西席授予了蒙学,这若是放于别的府邸却也是够了。” “只是如今令君肩上的担子重,咱们自然也要替他好生安排一番。” 霍令仪虽然不喜林氏这个女人,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说出生不高,那份心性的确是鲜少有人能及。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三岁,林氏却已几经周转替他寻了一个又一个好先生,不顾他是何等年岁便早早把他赶出王府让他在外求学。 她又看了眼在院中玩闹的霍令君,虽说年少聪敏,可到底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许氏听她所言倒也是细细想了一番,她终归是出自大家,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紧要只是每每看着令君稚幼的模样,却又舍不得把那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她顺着霍令仪的眼朝外头看去,喉间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是该好好考虑了。” 她从未想过要与谁去争c去计较。 可这个信王府是令君的,她决不能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许氏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与霍令仪说道:“你表哥自幼授予江先生门下,如今他既已出仕倒也无需再其底下授学。我打算来日去一趟国公府亲自问一问你舅母,如今这江先生可还愿意收徒他若愿意亲自教导令君,你我倒也不必再担心?” 这倒是和霍令仪想到一处去了,她原本想与许氏提及的便是此人。 她那个舅舅虽说是个纨绔不知事的,可表哥却是个极其出色的,即便前世她被柳予安吸引,可每每见到表哥之际却也忍不住夸赞一句“真名士自风流”若不是因着如今英国公府在燕京的名声委实不好听,这“燕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号哪里轮得到柳予安? 霍令仪想到这便笑着挽了许氏的胳膊,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与母妃一道去,我也许久未曾拜会舅母了。” 许氏听她这话免不得心下又生了几分高兴,往先晏晏可鲜少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她知晓晏晏心里对她那个哥哥是有些看不起的,好好一个国公爷在这燕京城却比那些官员还不如她每每想到这心里委实也难受,可那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难不成她还能舍了不成? 如今晏晏既然愿意放下成见,她自然是开心的。 等到霍令仪从锦瑟斋回去却已有些晚了。 杜若扶着她朝大观斋走去,待至那僻静之处才开了口:“奴听说林侧妃这会还在老夫人那处待着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三姑娘在门前跪了大半日也没能进去。”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才又开口问道:“您说老夫人这回打算怎么处置侧妃?” 霍令仪闻言是朝昆仑斋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已日暮四下,大片晚霞打在她的身上恍若渡了一层余外的光芒她仍旧望着那处,声音平淡,语气缥缈:“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难不成你以为祖母还真能把她赶走不成?” 林氏再如何终归也是祖母的娘家人,这样赶了林氏出府,打得岂不是她的脸面? 不过她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赶走林氏,赶走林氏又有什么用?她呀要把前世所尝受到的苦一一还给她才好。 杜若闻言却免不得有些可惜,她还当真以为这回能把这位侧妃娘娘赶走。她抬眼朝霍令仪看去刚想说话,待看到郡主此时微仰的面上带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心下却是一惊。只是她想再细细看上一回,那抹笑容却又不见了。 霍令仪已从昆仑斋的方向收回眼,口中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一更)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仪一行终于抵达燕京。 她站在船头, 风扬起底下月白色的裙摆, 上头用金线织成的几朵金莲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几分鲜活模样。 杜若在身后轻轻劝着:“主子, 船头风大”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 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 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 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 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 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 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 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 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 这天啊还是那个天, 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 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自打母亲和弟弟接连去世后,她就再未登过门,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再入此门,却已是隔了一世光景只是霍令仪此时却无心情去看这府中光景。她得去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看看他们如今可一切都好。 等迈进二门,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却是府中的管家,因他自幼随着父王一道长大,便又赐了名字更了霍姓霍长松瞧见迎面走来的霍令仪也是一怔,他止了步子,跟着是又连走了几步与她一礼,口中是一句:“郡主,您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 她先前走得急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长松面上的焦急,如今停了步子才瞧见他额头上布着的汗霍令仪的面色止不住一变,连带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霍长松闻言是又跟了一声长叹:“世子,世子他落水了!” 他这话刚落—— 霍令仪的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撑着身子骨沉声问道:“令君现在在何处?” “已被移去王妃那处了” 霍长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说道:“这几日冯大夫恰好归家,属下正打算去外头请大夫来看。” 霍令仪闻言却未再说什么,她寒着脸抿着唇疾步朝锦瑟斋的方向走去。 锦瑟斋位于信王府偏东的方向。 霍令仪一路走得急,此时日头已有些高,等迈进院子的时候,她的额头与身后已冒了不少汗。母妃身边的知夏正站在廊下,瞧见她便忙迎了过来,等恭恭敬敬打完一礼,知夏便迎着她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世子他” 霍令仪闻言忙问道:“令君他怎么样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扫了下院子。廊下候着的只有母妃身边的几个人,估摸着令君落水还没有多少功夫,若不然这院子也不会这么安静。 知夏见人已知晓,便恭声答道:“还不见醒,霍管家已去请大夫了,这会王妃和那位正在屋子里照看着。” 那位说得是谁,霍令仪自是知晓 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这双桃花目中的情绪却又冷上了几分,就连先前抿着的唇线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知夏也未再说话,她伸手打了帘子,霍令仪便弯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的人瞧见她皆是一怔,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瞧见她进来更是一惊,不过也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模样,一面朝人迎来,一面是跟着一句:“大姐儿您可总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霍令仪看着她,袖下握着的手更是紧攥了几分 林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思绪,才掀了眼帘朝林氏看去此时日头正偏,屋中的光线并不充裕,霍令仪这一双桃花美目仿佛泛着几许幽幽冷光,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林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逼着退了几步,声也跟着停了。 霍令仪见到她这幅模样才收回眼神,她不再看人径直打了帘子朝里头走去。 “侧妃” 林氏听到声响才回过神来,她面色一变,却是此时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个小丫头逼着倒退她面上未有什么变化,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跟着收紧了几分,眼瞧着那一块还在晃动的锦缎布帘,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 那个丫头,何时竟变得这样可怕了? 里屋的人先前也已听到了外头的声响,等霍令仪进了屋子便齐齐朝她看来,坐在床边的一位年轻妇人也跟着转身看来。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褙子,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即便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却还是无法遮掩她那一段美貌柔情。 “晏晏。” 许氏轻唤着她,声音柔和一如旧日。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翠绿色帕子,想去擦拭掉脸上的泪,只是想着床上躺着的幼子却又忍不住悲从心来,这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你弟弟他”她已经没了丈夫,要是连令君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几分她快步朝人走去,等到人身前便蹲下了身子:“您别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接过知夏递来的帕子轻柔得擦拭着许氏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已着人去请了李神医,有他在,令君绝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林氏正打帘进来,待听到“李神医”三个字,她打帘的动作止不住便又停顿了一瞬。 等看到霍令仪朝她看来的眼神,林氏才回过神来,面上也恢复成素日的模样:“还是大姐儿有本事”她这话说完便朝许氏看去,声音恭谨:“姐姐放心,李神医医术高超,有他在,世子绝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理她。 她转了身子朝拔步床看去,床上的小孩约莫才七岁模样,小脸苍白,往日的鲜活模样归为死寂。若不是还有那一口气在,霍令仪只当他和前世一样没了气断了魂她思及此心下便又跟着疼了几分。 霍令仪的手紧紧握着霍令君的小手,她还未曾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跟着是一道老迈的声音:“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乖孙儿啊。”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却又僵直了几分,就连握着霍令君的手止不住也收紧了几分。 外头已是星河满天的时辰了。 霍令仪抱膝坐在临窗的软塌上,软塌边上的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六月的夜已有几许炎热,或是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夜里更是闷热得令人难耐。屋子里未曾点灯,只有点点星河从外头打来,隐约照亮了这一室布景。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二更)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 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 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 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 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 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 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 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 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 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 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首,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首,匕首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首,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首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首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霍令仪的步子走得很慢却也很稳,只是在思及旧日里父王的教导,她的心中终究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父王自幼把她当做男儿养,他希望她能行得正坐得端。 前世,她就像父王所教导的一般。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一更)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柳予安闻言是轻轻折了一双眉心,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今日霍令仪的不同柳予安?他从未听她这样唤过。这么多年, 霍令仪的年岁越长,就连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的柳家哥哥,到如今的信芳,却是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他刚想说话——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 和微蜷的眉心, 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 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 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 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 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 陈家铺子的蜜饯, 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 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 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 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 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 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 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 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没什么”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重新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口中却是跟着问道:“燕京城这几日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 其余的消息? 红玉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折了几分,这燕京城里说郡主的倒有不少,只是这些话她早些就已和郡主说过了。至于别的她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大事。她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绞着霍令仪的头发,口中是道:“奴这几日也未曾打听到城中有什么大事。” 这么说,那人还未曾显露于人前?霍令仪面色未改,翻着书册的指根却还是稍稍蜷了几分若是那人重新入仕,定然会在燕京城中掀起一波风浪,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这心思刚刚起了几分,杜若便在帘外轻声禀道。 霍令仪见此便合了手中的册子,她一手撑着眉心轻轻揉着,口中却是与红玉说道:“今儿个杜若留夜,你先下去吧。” 红玉看着霍令仪还未曾全干的头发,她刚想说话,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便又忙住了嘴自打郡主从边陲回来后,性子的确变了不少,她自然不敢置喙她的决定。红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帕子放置在一侧,跟着是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句“是”。 没一会功夫—— 杜若便走了进来,她先与霍令仪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取过那方帕子替人重新擦拭起头发,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鱼儿已经出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 她的手握着袖中握着的那柄匕首,却是又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霍令仪睁着一双未带情绪的桃花目朝窗外看去外头星河点点,打得院子也起了几分昼亮,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内院。 合欢手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从大观斋出来经由小路往下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路走得急,等迈进下房前,却是又看了看身后待未瞧见人才又继续朝李婆子的房间走去李婆子到底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家生的奴仆,早些年府中便分给她一间屋子供她单住。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李婆子也还未曾睡着。 合欢刚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她把手中的灯笼一灭,跟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躺在床上,六月的天本就闷热,妇人那张丰腴的脸上更是布着一层密密得汗,她先前还在叫唤着,眼瞧着合欢进来,便又骂骂咧咧开了口:“你这个小蹄子还知道过来,你老娘都快疼死了。” 李婆子说得激动,身子免不得又被牵扯了几分,连带着伤口那处也跟着裂了开来,她免不得又疼得“哎呦”一声。 合欢素来看惯了她这幅模样,闻言却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也未说话,只是取过一旁的药粉替人重新添了一回,等替人重新涂好了药,她才开口说道:“您帮侧妃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见得她给咱们什么好处,还不如郡主待人宽厚”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出一只荷包放到了李婆子跟前,眉目高抬,声音也跟着高扬了几分:“这是郡主今儿个看我做事麻利赏我的,总共十颗金豆子,这可抵了咱们娘俩几个月的月银了。” “如今我是郡主身前的大红人,以后这种赏还多着呢。” 李婆子闻言是取过那只荷包掂了掂,等掂到了那个份量,她也不过说道:“不过是几颗金豆子,瞧把你乐呵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把荷包扔到了合欢的手上,跟着是拧了脖子朝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在郡主面前伺候,可别把什么不该说的和郡主去说,现在咱们王府可还是侧妃当着家呢。” 合欢今儿个刚被提了大丫鬟,正还满心欢喜着。 如今听着李婆子泼冷水,也不过是满口应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凑近李婆子问道:“娘,你到底在给侧妃做什么事?她是不是私下给了你不少?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她这个娘往日最是贪财,要是以前瞧见这个金豆子早就私下藏起来了,今儿个这幅模样,倒像是看不上眼。 难不成侧妃还真允了娘什么好处? 李婆子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屋门才松了口气,跟着是握着合欢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斥道:“让你紧着嘴巴别乱说道,你还说。咱们侧妃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出了事可别连累了我和你哥哥。” 合欢疼得轻叫了一声,她忙把手抽了回来,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是说道:“不问就不问!” 她话是这样说,微微垂下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几分。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二更)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这几日霍令仪不是留在昆仑斋陪着林老夫人抄写佛经,就是去锦瑟斋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如今霍令君的身子虽然好了,可因着前头出了这样的事, 许氏一时也不敢让他独自一个人住着,索性便放到身边亲自教养起来。 林老夫人自然不喜,她素来就不喜许氏, 自是觉得她做什么都不对何况把孙儿放到她跟前教养,这日后她这个祖母还有什么位置?可这回许氏却意外得很是坚持,不管林老夫人如何说道都不肯妥协,又有霍令仪私下帮着说道几句,林老夫人纵然再不喜却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了。 连着落了几日雨,今儿个总算是开了晴。 霍令仪坐在软榻上翻书看着, 几个丫鬟便在屋子里换着帘子c床帏等物,如今这天是越渐热了, 那锦缎布帘瞧着就怪是热得, 因此便换成了更轻便的丝绸c竹帘等物,也替这夏日先送来一段清凉。 等换完这起子东西—— 其余丫鬟便尽数退下了,霍令仪单只留了杜若在身旁伺候着。 杜若素来是个行事得体的,她很聪明也懂得遮掩锋芒,前世的霍令仪或许更喜欢红玉这类鲜活的性格, 可如今她却更喜欢把杜若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即便她不细说,杜若也能很快了解到其中意, 也省了很多功夫。 靠着软塌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 因着这边避着阳倒也不觉得热, 反倒还有几许凉风从外头打进来—— 霍令仪任由这凉风拂面,听着外头的声响也未曾抬头。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书,等又翻了一页,才开口问道:“外头在闹什么?” 杜若闻言便抬了头,她是细细辨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听着声音倒像是红玉和合欢的”这几日郡主有意无意的提拔合欢,合欢又是个不懂遮掩的性子,起初几日倒还好些,这几日却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就连和红玉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偏偏红玉也是个直性子,两厢一来二回自是免不得要争论起来。 只是往日她们还未曾闹到郡主这处,今儿个 杜若想到这便也折了一段眉,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外头瞧瞧。” “不用”霍令仪仍旧翻着书看着,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说道:“让她们进来。” “是” 帘子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杜若便领着两人进来了。不管她们在外头闹成什么模样,可到了霍令仪跟前却也不得不敛下了性子,两人什么话也未曾说,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打完礼,便跪在地上等着霍令仪发话。 霍令仪却未曾叫她们起来,也未曾发说道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有外头的风打得屋中的珠帘发出清越的声响约莫过了两刻有余,霍令仪才把手中的书册轻折了个页置在茶案上,而后是接过放在一旁的凉茶用了一口,跟着才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郡主” 红玉刚想开口说道,便被合欢先截了话过去:“郡主,这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是奴先前不小心摔了花瓶又冲撞了红玉姐姐,这才起了几句争执您若要怪就怪奴吧。”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哪里还有在外头的嚣张跋扈模样?红玉素来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见此更是拧着眉心说道:“这事本来就该怪你,正堂置着的花瓶是郡主往日最喜欢的,你手脚没个轻重摔坏了不说,还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你往日手脚就不干净,如今”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得霍令仪已搁落了手中的凉茶 这份力道用得并不算轻,正好打断了红玉继续往下说去,红玉虽然性子直却也知晓郡主这是何意,自然也就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面上却还带着股子气愤。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拭着先前被凉茶溅到的手,口中是缓言而道:“不过是一个花瓶也值得你们闹出这样的动静,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说话都代表着我的脸面,这番作态让底下人瞧见岂不是觉得我也是那起子小家子气的?” 这话自然严重,哪里是两个丫鬟担得起的?不管是红玉还是合欢都低垂了头,忙认起了错。 霍令仪却还未曾说完,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旁,跟着才又朝红玉开了口:“合欢是我亲自选拔上来的,与你也是一样身份没个差别的,往日是个什么事且不去说,往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说道,自己去秦大娘处领板子。” 红玉自幼是和霍令仪一道长大,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次乍然听闻,忙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那张明艳鲜活的面上带着浓浓得不敢置信,张口就道:“郡主”红玉还想说道什么,却看到杜若和她摇了摇头,她见此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咬了唇低了头,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这几日也未怎么睡好,说了这么会子功夫也有些疲累了,索性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退下—— 杜若才走上前,她伸手轻轻替霍令仪按着穴,口中是跟着一句:“可要奴去和红玉说道几句?她不知道您的安排,自然” “不用” 霍令仪合了有些疲累的眼,身子也跟着往后靠去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若不然迟早有一日闹出事来。” 杜若闻言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玉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于直了。 往日郡主愿意纵着她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可若是放到了外处,她这个性子免不得是要吃亏的。 屋子里无人说话自然又安静了几分,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瞬才问道:“我让你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杜若知她的意思,忙回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 她手中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眉心却是轻轻折了起来:“郡主,这样真的能成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半侧着身子往外看去,院中一片绿意,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口中却是缓缓而道:“能不能成,过几日便能见分晓了。”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年少时的霍令仪是这燕京城中最明艳的姑娘,她喜红好骑射,一袭红衣过长街不知撞进多少人的心里。 而如今的霍令仪 如今的她洗尽铅华,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寻常的打扮,却依旧鲜活得令人不愿移目。 柳予安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着霍令仪的目光温和如初,声音缠绵:“我知晓你今天会过来,便特意侯在此处”他说话的时候,温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霍令仪,待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他的眉心才轻轻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后还是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霍令仪顺着他的眉目看去,眼瞧着手腕上垂落的貔貅她从手笼中伸出手,指腹轻柔得拂过那几颗紫光檀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夫君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自然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柳予安听到她的话终于还是变了脸色夫君?一生一世? 他握着伞的指根收了些紧,即便眉目还带着素日的笑,声音却还是跟着沉了几分:“晏晏,不要惹我生气。” 霍令仪闻言是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谁都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其实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扯了个弧度,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她把手重新收进手笼中,声音平淡,面色无波:“柳大人,天快黑了,劳您让路,我们要走了。” 柳予安看着她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和了脾气。 他仍旧笑着,口中却是跟着温声一句:“晏晏,如今李怀瑾已经没了,你还能回哪里?”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的面容,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今日我是特地接你回去的,晏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 额头上还圈着纱布, 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 林氏素来看重脸面, 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 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 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 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 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 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他刚想说话—— 待看到霍令仪眼角的疲倦,和微蜷的眉心,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几分疼惜。 柳予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那一抹温润恍如四月春风的笑容:“却是我忘了,你刚回来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过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时常闹着要吃那陈家铺子的蜜饯,今儿个我恰好路过便替你带了一包过来只是蜜饯酸口,你还是要少吃。”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面上还有几分不解,口中也是说道:“郡主,柳世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霍令仪闻言便朝红玉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把手中油纸包放到红玉的手上径直朝外走去。 锦瑟斋。 晚间,霍令仪陪着霍令君玩闹了一会,等把他哄睡着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许氏正在外头做着女红,见她出来便笑着说道:“瞧你这一头汗,你弟弟顽劣,你也别总是纵着他,没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朝人走过去,由着人拭了这满头的汗,才开口问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许氏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衣裳还是你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绣得,如今衣裳快绣好了他却穿不着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几日:“等再过几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过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的纹路,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殡的时候她在去边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许氏自然是应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跟着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明年也该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缘故,等过了及笈你也该嫁给信芳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倚在许氏怀里的身子还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过这起子功夫,她便开了口:“我和他虽是自幼长大,却也没定个什么婚约,何必耽误人家。”她说话的语调未有什么异样,可那双微微低垂的眼中却是一片清冷之色。 许氏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你和信芳虽然未曾有过婚约,可咱们两家素来走得近,这心思却是早就存了的”她说到这,手便撑在霍令仪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况信芳是个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殡那会,他就来与我说了他愿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后再迎娶你进门。” 这话—— 霍令仪并不是头回听。 前世柳予安也曾郑重其事得与她说过,他说他会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时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她的父王才刚刚归天不久,正是她这顺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却让她对这个人世又多了几分希望。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的手忍不住还是收拢了几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问一问柳予安,究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曾那样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这苍茫人世,浮沉岁月,她什么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个人。 她以为这余后的这一生,会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新婚之际,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现,等着他来挑起她的红盖头与她共饮一杯合衾酒。 后来,柳予安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负手站在她的身前,温润如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肃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简单拾掇了一番便往昆仑斋走去。 昆仑斋是林老夫人的住处, 位于信王府正中的位置,与她的大观斋相距倒也不算远。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 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 外围皆植着树木, 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c锦鲤等物, 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 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霍令仪到的时候, 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 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 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 眉目倒是添着份笑, 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林氏闻言,那股子倦意也少了许多,就连面上的笑也沾了几分难得的真切。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下更是猛地一跳,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c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c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这一番相较,她们即便再震惊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大观斋的天是真的变了,就连郡主身边的大红人都比不过合欢,更何况是她们几个小的了?一时之间,几个小丫头自然是变了脸色,恭维的恭维,说笑的说笑,自是好不热闹。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 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 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 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 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来信佛, 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着僧人日夜超度, 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 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 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 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 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 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 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对于李家,霍令仪曾想过退缩,也想过避讳 不管前世种种,她与李怀瑾虽无夫妻情意,可李家众人对她却向来都是不错的霍令仪有时候也会想,但凡前世她能活着,那么不管如何,李家都会予她一方福地让她安度余生。 可那说到底终归也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岁月翩跹,她与李家既无前缘又何必再续?只是如今看来有些事终归是躲不掉的,先是李怀瑾,如今又是李安清,只怕这日后还会有不少人。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霍令仪听她这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笑,她是知晓李安清性子的,自是知道她不说虚话她笑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李安清说话时的这幅模样,让她想起前世嫁给李怀瑾后的一日。 那日,李安清故意迟留了许久最后扭扭捏捏得到了她跟前,与她说了一句:“婶娘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婶娘还要好看的人。” 彼时—— 她心中掩埋着对柳予安的仇恨以及对岁月的不公,平素见人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是在看到李安清那副样子后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她饮下杯中酒,而后是看着她缓缓而道:“我知道。” 这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散。 李安清因着先前与霍令仪说了一下午话,自然也发现这位传言中“不好说话的郡主”其实并不难说话,如今也不唤人的名字,只亲昵得喊她一声“霍姐姐”。 这会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李安清年岁还小,先前又多用了几杯酒,走起路来自然有些不稳,霍令仪便伸手托扶着。 等两人走下楼,各自的马车也早已到了门前。 李家的马车前却还站着个白衣少年郎,瞧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来,只是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他清隽的眼睛还是有一瞬得波动只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看着一副醉意的李安清,一双眉心便又折了几分:“怎么喝了这么多?若是让叔父看见,定然又要训你了。” 李安清看见他自然也回过神来,她“嘻嘻”笑了下,一副娇憨味道:“我爹才不会说我呢”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我带你好生去玩。” 她这幅半是醉意半是清醒的模样,倒是让霍令仪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与李安清说了声好,而后是又与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便由杜若扶着先上了马车。 “哎,哥哥”李安清看着身边的男子仍旧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忙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她才轻轻笑道:“霍姐姐是个好姑娘,哥哥若是喜欢可要好好加油才是。” 男子听得这一句,耳根便泛起了红。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低声训斥道:“这些话,你可不得乱说,没得坏了她的名声。” 他这话说完便扶人上了马车,只是临来却还是朝那虚无之处望了一眼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霍令仪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因着午间用了些酒,腹部胀着难受索性也就未曾传膳,只洗漱完便先睡了个囫囵。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满天星河的时候了,屋子里的灯火照常还点着,她伸手扯了半边床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喑哑。 杜若来得很快,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温水,一面是把那帘子挂到了金钩子上,一面是把水递给了人,口中跟着一句:“郡主可要传膳?” 霍令仪接过杯盏饮完整杯温水,等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不用了。”今儿个在飞光楼吃用得太多,这会胃里还撑着,哪里还用得下?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一侧,而后是轻揉着眉心问道:“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 先前她回来的时候有些疲累,也未曾问人。 “您放心吧,府里没事”杜若这话说完便取过一旁放着的团扇轻轻晃打着,给人送来一段凉风,她似是想到什么手中的扇儿停了一瞬,口中也跟着说道:“倒是先前合欢来过几回,还问奴您可曾醒,瞧着倒像是要与您说道什么的样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声压低了几分:“难不成她” 霍令仪闻言覆在眉心上的手便也跟着停了一会,口中是缓缓说道:“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暖色烛火之下,她的面容一半隐于床帏之中,一半露于灯火之下,平静的面色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仍坐在床上,一双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红唇一张一合,说不出的无双艳丽:“去传她进来吧。” 杜若忙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团扇置于一旁,而后是屈膝一礼往外退去了。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仪的步子走得很慢却也很稳, 只是在思及旧日里父王的教导, 她的心中终究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父王自幼把她当做男儿养,他希望她能行得正坐得端。 前世, 她就像父王所教导的一般。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 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 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 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 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 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 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 这才多少日子, 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 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 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 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c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c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却是一顿 她掀起眼帘朝那案上摆着的莲花香炉看去,那抹檀香透过那镂空的盖子袅袅朝半空升起。她往日的确不喜檀香,只是与那人相处得久了,免不得也添了几分他的喜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许氏这话说完,也未再说,她的手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的夜色看去外头星河点点, 伴随着园中挂着的灯笼, 照得这一片夜色也泛起几许昼亮。 她恨过吗? 自然是恨过的。 当年她嫁给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四品将军, 而她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还未及笈, 上门迎亲的媒婆都已踩烂了几条门槛。 世人皆说嫁女高嫁 可她却从未后悔过嫁给霍安北。 霍家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妯娌纠纷, 霍安北又是个疼人的性子, 虽说成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却也算得上夫妇和睦c琴瑟和谐, 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极好说话的。可自打父亲死后, 国公府日渐衰弱,而后霍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异姓王, 许多事却都变了。 原本好说话的婆婆变了脸色, 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时候还好些, 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而后更是趁着夫君在外行军打仗, 做主抬了林氏进门这么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变。 可这其中多掺了个人, 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往日一样?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干净了。 许氏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收回眼落在霍令仪明艳的面容上,手轻柔得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是长辈,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却也只能敬着顺着,何况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除了在林氏的这桩事上——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未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况母亲虽然不喜欢她,可待晏晏和令君的心却是真的。 霍令仪闻言却轻轻折了一双眉,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若不是祖母,林氏她” “傻晏晏” 许氏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没有林氏也会有别人的,只不过林氏正好与你祖母沾了个‘亲’字。”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淡淡一句:“何况林氏的性子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你父王的后顾之忧单这一点,我却该谢她。” 许氏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知秋的声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霍令仪用完汤水,时辰也有些晚了 许氏发了话让她回去好好歇上一觉,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等打完礼便由杜若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观斋位于正中偏东的方向,不仅占地广,风景也独好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倒也瞧不见什么。 屋子里红玉等人早就候着了,见她回来便齐齐打了个礼。 霍令仪眼瞧着屋子里这一如旧时记忆中的布置,还有跪在跟前的这些人,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这其中有许多人她已许久未曾瞧见了,乍然见到,即便这颗已经冰冷了许久的心此时也免不得泛了些许动容。 不过她素来性子要强,即便心下c面上再是动容,声音却也依旧平和:“都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她这话说完看着底下的丫头仍旧抹着袖子颤着身子,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这是她头一回给人保证。 声调平稳,仿佛只是一句寻常话语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用了怎样的力道。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脊背也挺得很直,如今她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好好护住自己的身边人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 夜色深沉。 霍令仪坐在浴桶中,她的身子后仰,双目微合,任由杜若替她轻轻按着身子从边陲到燕京的这一路,她的确是累了。 杜若原本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放轻了些动作,只是她这动作刚刚放轻了些 霍令仪便开了口:“李婆子如何了?”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打了三十板子,这会正躺在床上骂人”她这话说完听着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说是您处事不公。” “当真是有趣” 霍令仪的面上泛起了几许笑,声音却依旧清寂,没有半分笑意:“咱们这位林侧妃啊当真是会做人,旨是她下得,人是她打得,偏偏还能让旁人把这怒气牵扯到我的身上来,我还当真是小看她了”她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似是在说一桩寻常话一样。 “林侧妃掌着中馈这么多年,素来又是会做人的”杜若一面替人按着身子,口中是又继续说道:“这些没个眼色的婆子说句浑话,您莫记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霍令仪却未曾接话,她仍旧合着眼,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记得李婆子的女儿是在院子里任着职?可知道她唤什么名字?” 杜若一怔,不过也就这么会子功夫,她已回过神来:“的确有个,名叫合欢,原是个二等丫鬟,只是您嫌她手脚不干净,便也未怎么召见过她如今她便在咱们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您突然提起她,可是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即便已是六月,可这水泡得久了却还是凉了她睁开一双潋滟目,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任由杜若替她擦拭着身子,口中是淡淡一句:“自打忘忧出嫁后,我身边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赶明儿你把她提上来吧。” 杜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还是止不住一顿。 自打郡主这次从边陲回来,行起事来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就如今日李神医这桩事,虽说郡主说是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可她却不这样认为,郡主今儿个让她去请李神医的时候,倒像是早就知道府里要出事似得。 不过这些事—— 郡主既然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 杜若想到这便又重新替人擦拭起来,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替人披上了衣衫,是又说起另一桩事:“先前您让奴去世子那处查探,奴也查到了些”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整着身上的衣裳:“今儿个领着世子去的丫鬟是月见,这会已被侧妃拘起来了。” “不过奴私下盘问了世子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是连翘今儿个先从院子里折了几朵荷花给世子赏玩世子觉得好看,这才让月见领着他过去的。” 霍令仪听闻这话,面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口中却是说着一句:“令君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带着几分新奇有趣的时候,她这一招倒还真是像极了那人。”不动声色,即便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屋中的窗棂还开着几扇,这会那外头晚风便透过这半开的窗棂打到屋中 霍令仪只觉得先前在水房的热气尽数被这晚风打散,连带着一双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那人说得是谁,杜若自然明白。 她扶着霍令仪坐在了软塌上,又取过一方帕子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连翘当年还是王妃亲自挑选送去伺候世子的,却未想到”她后话未说全,意思却已分明。 没想到岁月翩跹一转,那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仪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得擦拭着自己的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人心若是变了,哪里还会记着别人当初对她的好?” 杜若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当年她和连翘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后来她被王妃送过来伺候郡主,连翘便被送过去伺候世子岁月转了几回,倒是未曾想到如今那个人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重新收回了帕子,跟着是问道:“那您打算?” 霍令仪闻言却未说话,她只是看着那琉璃灯罩中跳动不止的烛火。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有些帐是要慢慢算起来了。”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只是霍令仪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为这个男人点上这一炷往生香。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霍令仪跪在了那蒲团之上,她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双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他活着的时候,她与他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如今他死了 她看着他的牌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佛堂寂静的可怕,唯有外间的风声传来正殿里的几许佛音,霍令仪低着头把腕上挂着的那串十八颗紫光檀佛珠手串脱了下来,这是李怀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么都未曾留下,只是在他落崖的那处留下了这串佛珠原本按着规矩这东西该放进他的衣冠冢里。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来。 如今又把这物给了她,所谓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思的?霍令仪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佛珠,十八颗紫光檀佛珠各个又黑又亮,底下还挂着个貔貅 她想起那个男人往日握着佛珠时的模样,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他的。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叹息 她合起了双目,圆润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头,口中是喃喃念着一曲往生经,阵阵佛音从喉间溢出,扩散在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么都不能送他,唯有这一曲往生经,愿他来世长命百岁,太平无忧。 等到霍令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红玉忙把手中的斗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着问道:“夫人,我们是现在回去?” 霍令仪接过怀宁递来的手笼,重新把手揣了进去,她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院中的常青松,如今盖了一身雪也只能隐隐窥见几分翠绿雪较起先前已经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归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两个丫鬟便又重新护着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见她们出来,恭恭敬敬引着她们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声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仪闻言是道了一句“多谢”。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见人影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下山的路的确难行,只行到半路却已花了半个时辰红玉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刚想开口劝说人小心些脚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晏晏。”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霍令仪僵直了背脊,就连两个丫鬟都白了回脸色。三人一道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个清俊郎君,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外罩一身水貂斗篷,撑伞而立于这天地之间,眉目温润,一如旧日。 霍令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这山间风一吹,没一会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远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状元,如今任一品光禄大夫本该是她的夫。 天寒地冻,风打在人的脸上是疼得。 可霍令仪却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松一般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微微抬起的下颌是最美的弧度,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眉目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只是她揣在兔毛手笼中那双无人瞧见的手却在此刻紧紧交握着 这些年,她的情绪已经鲜少有过这样的波动了。 霍令仪在看向柳予安的时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苍茫,风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阶之上,身后是无尽的白,只有她是鲜活的。 这世间的美人有许多种,却从来没有一种似霍令仪那般刻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紫色贵重, 若是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儿家大抵是撑不起来的 可穿在霍令仪的身上却半分没有遮掩她的颜色, 反倒是越发衬得她端贵庄重了几分。 屋中众人总算是回过神来, 她们掩下面上的惊愕与心中的难堪齐齐与她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扶风郡主请安,郡主金安。”今日聚宴的大多是士族名门的贵女, 自然也有不乏出自公侯府中的, 可面对霍令仪这个上了皇家宝册金印的郡主却还是低了一分。 霍令仪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她收回了握着布帘的手, 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郑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 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 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 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 是道:“路上拥堵, 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 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 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 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 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 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 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这话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说。 被点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脸涨红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怕我伤心?”霍令仪眉眼微动,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轻轻拭了回红唇才跟着继续说道:“我父王镇守边城杀敌无数,此次薨逝为得是我大燕边城的几万子民,为得是护我大燕边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却绝不是会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泪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 她这话落得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满屋众人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就连先前说话的那起子人此时也不免惭愧得垂了头。 她们虽是闺中女儿,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门,该有的眼界自然还是有的她们的确嫉妒霍令仪,这个女人生来就仿佛事事顺遂,幼时便被亲封为郡主,年岁越长,便又得了个“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燕京城的儿郎们谁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仪的青眼? 可霍令仪呢?这个女人啊对这些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喜欢穿着红衣c喜欢策马打草,相较她们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内院绣着女红写着字词霍令仪活得实在太过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高兴的,人心总是这样,见到一个事事顺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难,免不得想落井下石。可她们终归年岁还小,这俗世里的腌脏事还未曾蒙蔽她们的双眼因此她们虽然不喜霍令仪,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那位信王爷为得是守护他们大燕的疆土,为得是不让敌人的铁骑踏破他们的城池。 她们远在燕京享受着富贵荣华,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她们所拥有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有人在前线厮杀拼搏,是因为有人在守护着她们。 众人想到这,眼眶也忍不住起了几分红先前说话的那些人皆起身朝霍令仪福身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们错了。”若是放在往日,她们绝不会这样心悦诚服得向霍令仪如此认错,可今日她的这番话,却着实是把她们震住了。 她们不是不知好歹c不顾黑白的人。 生而为人,大是大非总归还是要分得清楚。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的双手平整得放在膝上,闻言也不过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们的礼。 她既受了礼,余后屋中的气氛自然也好了不少 郑福盈今日生辰,自是以她为主,她又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几番话一来一回便让这屋中的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不过霍令仪却依旧独坐一处,她素日就是这样的性子,何况又经了先前的事,众人自然也不会上前扰她。 倒是一个穿着绯色衫裙的姑娘握着一盏酒朝霍令仪走来,她也未曾避讳径直坐在了霍令仪身边,笑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这个性子的确招人喜欢。”她这话说完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捧杯与她一对,口中是道:“我姓李,名唤安清,你若不介意便唤我安清吧。” 李安清,李家二房的小女儿,霍令仪自是认识的,只是前世她和李安清的渊源却是等她嫁给李怀瑾之后才有的那时,她唤她“婶娘”。 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今生她与李家的渊源仿佛又多了几分。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来信佛,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着僧人日夜超度,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许氏方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霍令德的这句话。 她素日里柔和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便沉了几分,就连声也带了几分严肃:“谁教得你和长姐这样说话的?”这么多年,她鲜少用过这样厉色的语气,因此这屋中众人儿听到这颇为严厉的一话,不拘是丫鬟c婆子,就连林老夫人也怔了一回。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c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c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 93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 额头上还圈着纱布, 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 林氏素来看重脸面, 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 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 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 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 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 但凡让我知晓少了, 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 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c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 94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这天却还未曾放晴, 好在七月的雨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 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 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 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来信佛,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 由着僧人日夜超度, 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 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 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 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 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 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 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 请。”他这话说完, 便半侧着身子, 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c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c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c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c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不管霍令仪究竟知不知道,这会都不好让她瞧见李婆子在这个地方。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c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c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c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 95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 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 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 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 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 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 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c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c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c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林老夫人素来信天道命数,早些年特地请了个天师进府改了名字,又把这处里里外外按着他的说法拾掇了一遍远远瞧去,昆仑斋呈圆形模样,外围皆植着树木,院子里建着池水摆着玉石c锦鲤等物,中心还有一个老龟伏在水上,寓意长寿,瞧起来还真有几分玉虚昆仑的模样。 霍令仪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升起。 院子里的人还在做着洒扫的活计,瞧见她过来皆是一愣,跟着便又齐齐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唤一声“郡主”。一个穿着柳黄色绣玉竹的丫鬟听到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玉竹”。 玉竹看着霍令仪也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来。一面是与霍令仪打了个礼,一面是柔声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原想着让奴去您那处说一声,让您今儿个好生歇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无事”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带着无边的清寂,眉目倒是添着份笑,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在外头一个月,已许久未曾在祖母面前好生敬孝道了,如今既然回了府中,哪里还有在屋子里懈怠偷懒的道理?” 玉竹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她笑着迎了人往里头进去。 林老夫人刚洗漱完,这会正坐在椅子上,由人布着早膳眼瞧着霍令仪进来,她便笑着抬了头,一面是朝她招了手,一面是笑说说道:“先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面上的笑,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了一瞬才握住。 昨儿个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祖母。前世她自出嫁之后便再未登过门,私下里倒是听过几桩事,知晓祖母后来过得大抵也算不上好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祖母的恨,自然也懒得去理会她。 如今眼看着她面上未加掩实慈爱的笑 霍令仪的心下还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低垂了眉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想着祖母这儿的早膳了,便早些来了。”她的声调微扬,眉目含笑,却是旧日面对她时的模样。 林老夫人闻言是笑着伸手点了点霍令仪的额头:“你这丫头,府里特地给你备了小厨房,由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偏还来念我这处的东西,真是个小贪心鬼”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人去备了一份碗筷。 祖孙两人吃完早膳,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令仪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替林老夫人擦拭了回手,而后是扶着人往正堂走去。正堂里除了还在病中的霍令君,人都已来全,听着脚步声音便都站起了身朝林老夫人的方向打了个礼。 林老夫人接过玉竹奉来的茶水,待用下一口才说了话:“都坐下吧” 等一干人等都坐了下,林氏便抬了头,她面上仍旧带着素日温和的笑,方想开口却瞧见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霍令仪。她脸上的笑顿时一僵,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又笑着说道:“大姐儿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往日哪回不是掐着时辰才到的,如今倒也知晓在老夫人跟前扮乖了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接话。 她挽了两节袖子,低垂着眉目从一旁摆着的果盘中取了荔枝慢慢剥起来,等剥完便又用那银勺把核一剔,再放到林老夫人跟前的盘子上却是半分没给林氏面子。 林氏见此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了头看着林老夫人继续说道:“媳妇昨儿个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一遍,李婆子是家中老人,媳妇使人打了三十板子又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月见,她身为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却没能护好主子,媳妇已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打算午后便遣了牙婆进府把她发卖出去。”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便又站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声音添着几分愧疚,声线也低了不少:“至于媳妇媳妇能得您和姐姐看重掌府中中馈,却险些累得令君出事。” “媳妇自知有愧,不敢申辩,但请您责罚。” 林老夫人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咱们府中下人这么多,你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话说完是接过霍令仪递来的果肉,等这股子凉意入了口,才舒展了眉心继续说道:“不过晏晏说得对,如今安北去了,咱们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你平素还是得细心些。” 林氏听闻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已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记下了”。 等林氏重新归了座,眼却不动声色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待见她仍低垂着头剔着果肉,林氏这一双柳叶眉便又轻轻蜷了几分。昨儿个霍令仪那副模样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样子,怎么今朝她这样处置却是半句未说? 还有那个合欢 林氏想着早间听到的消息,眉心便又收拢了几分,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老夫人早间有念佛的习惯,往常霍令仪和霍令德皆会留下抄写佛经,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林老夫人在里间念佛,两人便在外间的碧纱橱抄着佛经。 霍令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自打父王死后,霍令仪也就鲜少穿红,今儿个她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竖领长袍,身上也未做什么打扮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未能掩去她半点容色,反倒是另添了一份别致。 她不喜欢霍令仪,打小就不喜欢。 母亲让她修身养性,让她不要和霍令仪去比,可她怎么做得到?但凡只要有霍令仪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是霍家的女儿,也是信王府的正经小姐,可这燕京城却只知霍令仪,不知霍令德。 霍令仪究竟有什么好! 霍令德想到这握着毛笔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在那纸上泛开一个圈,先前写得却是尽数报废了。 她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到霍令仪已淡淡开了口:“抄经使人清明,三妹却似是越发浮躁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收起了笔,她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帕子,一双桃花目微微掀起几分眼看着霍令德面前的那张纸,无情无绪得又添了一句:“若是让祖母知晓,该斥你一句不敬神明了。” 霍令德闻言面色一红,却是气得。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却是又过了许久才说了话:“大姐教训得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外走去,玉竹便已穿过槅扇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与霍令仪笑着开口说道:“郡主,柳世子来了,这会正在花厅候着您呢。” 霍令仪看着手中的那个油纸包,陈家铺子的蜜饯,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欢吃的。 只是,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回路过陈家铺子的时候,霍令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朝着那家铺子望一眼,想着旧时记忆里每回柳予安拿着这样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贪吃”,一面却又忍不住给她带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记忆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清隽,却也不是待谁都这样他有自己的坚持,也会怕她多想而拒绝其他人的靠近,曾经的她一直都以为她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上这样一个柳予安。 直到最后,霍令仪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里是福气?不过是人世孽缘c命中业障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什么都未曾说,她敛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朝人屈膝一礼,口中也不过寻常一句:“多谢你了,如今家中事务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这话说完便招来小侍让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闻言忙上前来。 柳予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仪有心想问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问也都尽数消散了或许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宽慰了人几句才往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 96 章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还未曾说话, 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跟着是丫鬟的一声惊呼:“二小姐,您的衣裳” 霍令仪闻言是转身看去, 便见霍令德手中的笔不偏不倚得恰好落在了袄裙上。那笔原就是蘸了墨水的,霍令德今儿个穿得又是一身素色袄裙,此时那墨水便缓缓在那袄裙上晕染开来,瞧着甚是狼狈。 “我没事”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 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 她却是知晓的,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 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 她终归年纪还小, 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 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 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 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 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 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c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说到这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颇重了些,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添了几分叹息继续说道:“伯父的事已经过去了,晏晏,生者为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霍令仪听闻后话终于抬了眼帘,她看着眼前这双未掩担心的眼睛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 霍令仪的心下便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人的作态。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这样仰着头掀着眼帘看着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累了。”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c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这话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说。 被点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脸涨红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怕我伤心?”霍令仪眉眼微动,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轻轻拭了回红唇才跟着继续说道:“我父王镇守边城杀敌无数,此次薨逝为得是我大燕边城的几万子民,为得是护我大燕边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却绝不是会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泪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 她这话落得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满屋众人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就连先前说话的那起子人此时也不免惭愧得垂了头。 她们虽是闺中女儿,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门,该有的眼界自然还是有的她们的确嫉妒霍令仪,这个女人生来就仿佛事事顺遂,幼时便被亲封为郡主,年岁越长,便又得了个“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燕京城的儿郎们谁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仪的青眼? 可霍令仪呢?这个女人啊对这些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喜欢穿着红衣c喜欢策马打草,相较她们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内院绣着女红写着字词霍令仪活得实在太过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高兴的,人心总是这样,见到一个事事顺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难,免不得想落井下石。可她们终归年岁还小,这俗世里的腌脏事还未曾蒙蔽她们的双眼因此她们虽然不喜霍令仪,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 97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 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 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 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 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 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 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 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 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 心下更是猛地一跳, 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c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c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唯有一辆用黑木而制的马车,一路从燕京城出发,直到西山大觉寺才停。 马车停下。 穿着一身胭脂色比甲的红玉掀了半边车帘朝外看去,这西山的雪较起城中还要显得大些,如今便随着这冬日寒风一道从外头打了进来,她忙把帘子重新落了下来,还拿手去压了一压,跟着才拧了脖颈朝那个靠着车厢的年轻妇人看去。 妇人约莫也才十八c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如意云鹤的竖领长袍,双手一直揣在那绣着缠枝金莲的兔毛手笼里。 她背靠着车厢而坐,双目微合,面容素净,半点未曾装饰,倒是把那幅明艳的面容也跟着压了一回。 红玉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骤然是又一叹,可也不过这一会子功夫,她便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取过放在一旁的挡风斗篷,微微低垂着双目,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外头的寒风声依旧很响。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目,她的面容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桃花眼却朝那绣着万事如意的织金黛紫锦缎车帘看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待过了许久,才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凛冽,却是要比今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外头早已有人搬好了脚凳。 红玉替她披上了斗篷,跟着便扶着人走下了马车。 在外侍候的怀宁见她们走下忙撑着伞走了过来,她便站在霍令仪的左前方替她挡一挡这寒风白雪,可这冬日的雪啊被风吹得没个边际,即便穿着挡风斗篷,又有人撑着伞,可那风雪还是没个眼色的直往人身上撞。 红玉一面拿着帕子拭着霍令仪身上的雪,一面是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上山还有一段脚程,您” “无妨。” 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清淡凛冽,就连眉目也未有一瞬的变化。 她只是这样淡淡得掀起眼帘朝那不远处看去,漫山遍野皆是白色,唯有那佛塔顶端的金色圆顶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之下闪射出几道光芒霍令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眼,而后是朝那上山的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是” 两人一左一右得护着她往山上走去。 雪路难行,上山更是不易她们走得并不算快。霍令仪被她们护在中间,她的手仍旧揣在那兔毛手笼中,寒风刺骨,她不愿取出其实往日她是不怕冷的,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经得多了,许是这颗心冷了,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怕起冷来。 寺外早已有人等候,待见她们一行过来便齐齐作了个合十礼 打首的一位僧人便又上前几步,是又一礼,口中跟着言道:“李夫人,都已备好了。” 霍令仪亦朝他合十一礼,却并未言语。 僧人知晓她的性子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引着人朝佛堂走去大觉寺是皇家寺院,修缮的恢弘大气,平日只供皇家使用。一个月前,当朝首辅李怀瑾在外公干的时候被流匪所伤暴毙身亡,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只能建一座衣冠冢。 天子惜才格外开恩,特地在这大觉寺另辟了一间佛堂,供奉了他的牌位,还允李家女眷每月择日过来拜祭。 霍令仪眼看着这熟悉的小道,佛堂便在那大殿之后,天子宽厚,给他择了一处福地只是人死灯灭,即便这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她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心下终究还是起了几分波动,她与他虽只相伴一年,尽管无夫妻情分,终究还有一份恩义。 如今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令她也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 知客僧立在佛堂门前止了步:“李夫人,到了” 他知晓霍令仪的习性,朝人合十一礼,跟着便先退下了。 佛堂的门紧闭着,却还是能透出袅袅几许老檀香味霍令仪便站在佛堂门前,红玉上前替她脱下了斗篷,而她亦终于舍得把手从那兔毛手笼中取了出来,立在一侧的怀宁忙接了过去。 霍令仪的手撑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佛堂并不算大,却也算不得小,两侧木架上点着长明灯,中间那莲花座上是一个以金身而建的佛像,他低垂着一双慈悲目,手比作莲花指带着怜悯俯视着世间人。 而佛像之前的香案上摆着供奉的水果,中间是一个莲花香炉,再往上是一块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 没有功勋,没有爵位,唯有三字,用金箔而拟—— 李怀瑾。 霍令仪望着那三个字,却是足足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她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眉目从一旁的香夹中取过三支香,点上火,跟着是插在那香炉之中这个动作这些年她已做过许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 98 章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 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 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 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 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 日头还未升起,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 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 而后霍家的丫鬟、婆子侯在外头, 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 光线也有些昏暗, 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合欢进来的时候。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可穿在霍令仪的身上却半分没有遮掩她的颜色,反倒是越发衬得她端贵庄重了几分。 屋中众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她们掩下面上的惊愕与心中的难堪齐齐与她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扶风郡主请安,郡主金安。”今日聚宴的大多是士族名门的贵女,自然也有不乏出自公侯府中的,可面对霍令仪这个上了皇家宝册金印的郡主却还是低了一分。 霍令仪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她收回了握着布帘的手,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郑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霍令仪没听见声也未说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氤氲热气盖了满面,她一双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茶是好茶,入口为涩,化开便为甘。 她素来尝惯了好物,今次却也免不得叹一声“好”。 等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头朝先前最早说话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何才不敢来,嗯?” 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馈还握在一个侧妃身上,虽说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荫厚赏,可这燕京城谁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个英国公府一样。 这话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说。 被点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脸涨红看着霍令仪,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过伤心才…” “怕我伤心?”霍令仪眉眼微动,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轻轻拭了回红唇才跟着继续说道:“我父王镇守边城杀敌无数,此次薨逝为得是我大燕边城的几万子民,为得是护我大燕边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伤心,可我霍家儿女却绝不是会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泪不敢见人的庸庸之辈。” 她这话落得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满屋众人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就连先前说话的那起子人此时也不免惭愧得垂了头。 她们虽是闺中女儿,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门,该有的眼界自然还是有的…她们的确嫉妒霍令仪,这个女人生来就仿佛事事顺遂,幼时便被亲封为郡主,年岁越长,便又得了个“燕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燕京城的儿郎们谁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仪的青眼? 可霍令仪呢?这个女人啊对这些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喜欢穿着红衣、喜欢策马打草,相较她们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内院绣着女红写着字词…霍令仪活得实在太过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高兴的,人心总是这样,见到一个事事顺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难,免不得想落井下石。可她们终归年岁还小,这俗世里的腌脏事还未曾蒙蔽她们的双眼…因此她们虽然不喜霍令仪,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那位信王爷为得是守护他们大燕的疆土,为得是不让敌人的铁骑踏破他们的城池。 她们远在燕京享受着富贵荣华,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她们所拥有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有人在前线厮杀拼搏,是因为有人在守护着她们。 众人想到这,眼眶也忍不住起了几分红…先前说话的那些人皆起身朝霍令仪福身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我们错了。”若是放在往日,她们绝不会这样心悦诚服得向霍令仪如此认错,可今日她的这番话,却着实是把她们震住了。 她们不是不知好歹、不顾黑白的人。 生而为人,大是大非总归还是要分得清楚。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的双手平整得放在膝上,闻言也不过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们的礼。 她既受了礼,余后屋中的气氛自然也好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 99 章(一更)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她与霍令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 自是知晓她的秉性…打先前霍令仪让她出来,她的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了,这位初初归家的郡主这是要来与她秋后算账了。 虽说此次霍令仪归来的早了些, 有些事还来不及安排, 不过糊弄一个没管过家的小丫头却也足够了。 林氏想到这,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 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 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 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 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 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 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 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 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可她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若是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不能护住,即便她再是行正坐端又有什么用?以后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许多事,也许有一天她这双手也会真正地沾上旁人的鲜血,可她不敢惧更不敢退。 这四方天地人心太过复杂,阴谋诡谲更是层出不穷,若她退了惧了,她又岂能护得住母妃和弟弟? 霍令仪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明明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可她的背影却仿佛透着无边的寂寥。 …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过去,那朱管事再不济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日后的前程还大着。你柔顺些多顺着他的心意,男人嘛,你柔一分他也就跟着疼一分…”林氏把话说到这,便又转了个声,平添了几分冷寂:“你乖一些,你那一家子我照旧能替你看着。” “可你若觉着翅膀硬了,本事大了…” “我记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这花费的钱财可还多着。” 连翘听到这最后一话,那颗先前还紊乱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来,要是没了侧妃的接济,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好一会才俯下身子,额头抵在那冰凉的地上,等行完一个大礼才开口说道:“是奴越矩了,奴会好好拾掇自己的,绝对不乱说话。” 林氏见此面上便又漾开了一个笑,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上,低垂着一双慈悲温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 待这话说完,她便让初拂把人扶了起来,而后是从自己的腕上褪了个碧玉镯替人给戴上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好好收着,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与我来说。” 连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也未再说什么,等又打了个礼便往外退去。 等连翘走后—— 初拂便扶着林氏往里间走去,她半弯着一段脖颈一派柔顺模样:“可要奴再去遣人盯着些,免得她乱说话。” “不用…” 林氏手掩在红唇上打着呵欠:“这么些年我也不过是差了她些小事罢了,何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担心的可从来不是这个连翘。 她想到这便又拧了一段眉心:“我听说那个李婆子的女儿如今很得那个丫头的脸?” “是有这回事…” 初拂打了帘子等人进去才落下帘子,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奴私下去问过李婆子,她说她这女儿不知情,让您放心…李婆子是个谨慎的,她比您还怕那个丫头坏事,自然不会把事说与她知晓。” 林氏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私下却还是添了一话:“你让她小心些,若是坏了我的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初拂听着她话间的狠厉,心下一凛,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 100 章(二更)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老夫人信佛, 等祭拜完后便朝住持的禅房走去, 却是要去听经。 林氏和霍令德自然也紧随其中…霍令仪便陪着许氏和霍令君先回到了禅房。 霍令君如今虽已初愈, 可七月的天气向来起起复复, 他年岁又小, 自得小心注意着…霍令仪陪着他玩闹了一会, 等他睡着后才与许氏说道:“我想去替令君点盏长明灯。” 佛前一盏长明灯,是为祈福家人一世顺遂平安。 许氏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禅茶,与她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 让杜若小心伺候着便让她们走了。等她们走后, 知秋便扶着许氏朝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郡主如今瞧着是与往日越发不同了。” “是啊…” 许氏的眉眼泛着笑, 连带着先前的愁绪和伤怀也少了许多:“经此一事, 晏晏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她这话说完看着里头安安静静躺着的霍令君,眉眼便又溢开了几许笑, 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 灯楼位于清平寺偏东的一处地方,接引一条幽静小道,身后是层峦叠翠。此时日头虽已高升, 可山中素来多迷雾,远远看去这灯楼恍若仍旧隐于仙山之中一般, 直到走近才能窥见几分它的风貌。 灯楼共有九层, 外围以白瓷而制布满佛像, 其中门框以琉璃而制,只这般望去便能窥见楼中有灯火闪耀。 等步入楼中,一位年岁颇长的僧人过来接引,杜若上前交了香油钱,霍令仪便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是给母妃,一盏是给令君…灯芯虽小,可灯火却熠熠生辉。她亲自捧着长明灯奉到了佛像跟前,而后是跪在了那三个蒲团之上。 霍令仪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模样…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是不信佛的。这个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佛祖却只有一个,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可如今她却愿意把这一份虔诚送到佛的跟前,只为她的亲人…她想要他们好好的,这一生一世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灯楼之中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佛音。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阵佛音只觉得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她便这样跪了足足有两刻有余,等到杜若过来扶她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是缓了一会功夫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明灯。 金碧辉煌的佛像仍旧捏着莲花指,露出一抹慈悲笑,而它跟前的长明灯依旧闪耀着光芒。 “郡主?” 杜若在身边轻轻唤她。 “走吧…” 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继续往外走去,等她走出灯楼的时候,外头却骤然变了天,没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七月的雨来势凶猛,砸在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疼,杜若拧了眉心朝四处看了一眼,待瞧见一座佛堂她才开了口:“郡主,我们可要过去躲躲?” 禅房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这样跑过去由人瞧见免不得传出一个“容仪不整”的名声。 霍令仪自然也知晓这其中关键,便也未说什么…两人快步朝佛堂走去。 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屋檐之下根本遮挡不住什么,杜若在外头叩了许久的门也未曾听到回声,两人终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等进了佛堂,霍令仪任由杜若替她掸着身上的雨水,她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是掀起了一双桃花目朝四处看去—— 佛堂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人,布置得却很是干净,还添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素雅…瞧着也不是供僧人或寺中信客使用的,倒像是原本就有什么主人。 杜若等替霍令仪擦拭完,才给自己擦拭起来,口中是问道:“郡主,我们可要去里头坐一会?”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外间也没个坐的地方。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处也不知是谁的,我们无故闯来已是不对,就在外头站一会吧。”若当真是有什么主人,能择在这么一个位置估摸着也不会是寻常人,当初父王那一间佛堂不仅花了重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住持念在父王这一生赫赫功名才允他们在这清平寺中择了一块地供奉。 她想到这便又敛了一双美目,只是也不过这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便在外间稍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之后再与寺中僧人说道一番聊表歉意,想来也不会有事。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推开了眼前的木头窗棂窗,外头磅礴大雨仍旧未歇,风拂过她的面打乱了她的衣裳,腰间佩戴的香囊玉环敲击在一道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便这样负手立在窗前,灯楼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在这大雨磅礴之下仍旧闪射着熠熠光辉…或许是灯楼使人宁静,霍令仪看着远处的灯楼,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 里间的禅房。 陆机看着跪在蒲团上的青衣男人,还是低低喊了人一声:“主子。” 李怀瑾仍旧未曾睁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却是一颗颗拨动着,口中也无声念着一部往生经…等念完,他才睁开这一双无情无绪的丹凤目,眼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牌位,把佛珠重新套进了手腕上。 禅房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唯有那香炉上插着的引香闪射出几道微弱的光芒。 李怀瑾站起身,他仍旧看着那块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得掐着那圆润的佛珠,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既然未曾进来就由着她们去吧。” 陆机闻言是低低应了一声“是”,心下却有一抹疑虑,此处地方即便是李家众人也从未跨入过…主子竟能允那位在外头,当真是稀奇。只是他也不过心中起了几分心思罢了,主子向来心思深沉,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陆机思及此便也未再说话。 等陆机退下—— 李怀瑾依旧垂着一双清寂的眉目看着眼前的那块牌位,他什么都未曾说,就连面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薄唇紧抿连带着下颌也收紧了些。便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子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扉,外间的光线顺着这一推尽数打到里间,可以看到那块摆在香案上的牌位并没有刻一个字。 外头大雨磅礴,李怀瑾站在这一室之内望着不远处的灯楼,无情无绪。他仍旧拨动着腕上的佛珠,任由风雨袭身,他这幅清寂而又寡淡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佛堂寂静——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皆看着那雨中的灯楼,谁也未曾说话。 … 直到雨停,却已是两刻之后的事了…未免母妃担心,霍令仪也不敢耽搁与杜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朝身后的佛堂看了一眼。 “郡主,怎么了?” 杜若似是有疑她的止步,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霍令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只是看着身后那座佛堂,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无事。” 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似得。 林氏想到这,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没什么…” 霍令仪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她摇了摇头,握着帕子拭了回额头,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天太热了。”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这天的确太热了些,估摸着明儿个又要下雨了,连带着今儿晚上也跟着闷了不少。她让知夏去捧一盆凉水进来,亲自绞了替人擦拭一回,才又说道:“若是觉得累便早些回去睡吧。” 自打晏晏回来后,倒喜欢黏着她了,只要没事就往锦瑟斋跑…许氏心里自然欢喜,却也免不得担心她的身子。 霍令仪闻言倒是难得未曾拒绝,她今个儿状态不对,留在这处也不过是让母妃担忧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陪着许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告退了。 … 大观斋。 霍令仪等洗漱完便倚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屋中点着一抹檀木香,随着这六月的晚间风轻轻晃荡着,那味道便也没起初那般浓郁了。红玉坐在圆墩上,她低垂着脖颈,手上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是柔声说道:“郡主如今怎么喜欢起这檀香?您往日最不喜这味道,直说闻着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一更)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氏想到这,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 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 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 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 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 神色如常, 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 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 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 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 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万般不出错?” 她这话的确是严重了。 林老夫人看着林氏骤然苍白的面色,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她刚想开口帮林氏说上几句话… 霍令仪便已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她一副愁容未加掩饰得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就连声音也跟着带了几许担忧:“祖母,如今父王没了,咱们这个府里可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天子感恩保留了咱们府中的爵位,可若是连着令君也出了什么事,您说咱们阖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立时就变了脸色。 是啊,如今安北已经没了,若是连令君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府中这个爵位可不得被天子重新收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要是这一切都回到原点,让她再去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她可受不住。 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顾林氏面上的难堪,寒着脸与她说道:“你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撺掇我的乖孙儿,还有那个什么李婆子也跟着一并罚了…咱们府里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过来糟蹋主子身子的。” 林氏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林老夫人的面色,却还是住了嘴—— 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等平了心下这一口气她才站起身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句“是”。 … 花厅重新归为静谧。 没过一会,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说世子已经醒了。 霍令仪闻言忙扶着林老夫人朝正房走去,待瞧见躺在床上的霍令君已经睁开了眼睛,即便小脸仍旧苍白,可那股子死气却已消散,眼中的那股慧黠劲也跟着回来了…她见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林老夫人看了眼霍令君,见他已醒来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跟着是朝李神医问道:“李神医,我孙儿怎么样了?” 李神医先前在写药方,闻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世子福大命大,若是再差一会功夫,即便救回了这条命,只怕这身子骨也得损了。”他这话说完是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知秋,说了几句服用的方法,跟着是又一句:“按着这个药方,每日三服,世子年幼,这阵子你们还得好生注意着。”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担忧渐消,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好在晏晏想得周到,这若真差了些功夫,她的乖孙儿可就真出事了,那她们阖府上下可真是要跟着完了。 霍令君早在霍令仪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了,这会便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他的年岁还小,声音也还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有的软糯。 霍令仪听到他的声音,一双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她忙迈步走了过去,跟着是蹲在拔步床前握住了霍令君的小手,口中是道:“阿姐在,别怕,阿姐回来了。” 霍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轻颤,还有些许别人未曾察觉到的庆幸。她握着霍令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跟前世一样没了声息。 “阿姐不哭…” 霍令君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霍令仪脸上的泪珠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轻轻咳了起来。 霍令仪见此忙把他的手重新收进了被子里… 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霍令君布着薄汗的额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阿姐不哭,你再好好睡上一会,阿姐陪着你。” “阿姐不许骗人,骗人是要变成阿花的…” 童言稚语响在耳边,却更加令人心疼。 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便蹲在拔步床前看着他,口中是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霍令君到底年纪还小,醒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已是疲惫不堪,没一会功夫他便合了眼皮睡着了。 … 夜里。 林氏强撑着那股子气等回到屋子才开始发脾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通透。她一面砸着,一面是厉声骂道:“什么就一个宝贝疙瘩?他霍令君不就占了个嫡出,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的令章!”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唤初拂,瞧着这幅情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是跟着林氏一道陪嫁进王府的,自是知晓她这位主子平日瞧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私下却最是小性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 自打主子掌了中馈,府里的势力也逐渐都移到了主子的手上,除了面对老爷的时候,主子已鲜少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看来今儿个郡主那番话当真是戳到了主子的痛脚了。 她方要开口劝人—— 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初拂见她进来忙跟着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小姐。” 霍令德的年岁瞧起来并不算大,约莫也只十三余岁的样子,模样却很是清秀,仪态也很是端庄…她眼瞧着屋中这幅模样先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落了手中的帘子走了进去,待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折了一双秀眉开口问道:“母亲,可是霍令仪她又给你气受了?” 林氏看到霍令德这才缓和了脾气… 她接过初拂递来的茶盏,饮下一口,待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自会解决。”翻了天那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霍令德听完这话却低垂了眉目,握着帕子的手却又紧攥了几分。 暖色灯火下—— 她低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辨不出是个什么神态表情,声音却在这夜色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寂,掺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毒:“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抬脸朝林氏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微垂着脸,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半点面子也不给,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 102 章(二更)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氏听到这话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忙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 待触到她眼中的黑沉忙又垂下了眼眸给人磕起头来:“母亲待我恩重如山, 是媳妇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求母亲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媳妇这一回。”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 额头上还圈着纱布, 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 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 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 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 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 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 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 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 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发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为了自己一时的贪念,不仅连累了自己的母兄,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杜若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霍令仪仍旧弯着一段脖颈剪着兰花,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既然要保下林氏,有些知道旧情的人自然也就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等把眼前的兰花修剪好她是细细又看了一回。 待心中满意了,她才松开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口中是又一句:“今儿个就让红玉回到跟前伺候吧。”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冷落红玉,后头更是把人打发到了小厨房里去,这其中自然有因为合欢的缘故,却也有真正想收一收红玉的性子…前世红玉陪她最久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霍令仪自然是想好好待她的。 可前路缥缈,若红玉的性子还是跟以往一样直来直去… 她也只能舍了这份心了。 杜若听到这一句眉眼骤然就绽开了几分笑,她忙屈膝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应了一声“是”,就连声调也带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早些她也想过要替红玉求情,可郡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她自然也只能强压住了…如今郡主既然放了话,她心中自然高兴。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笑,只是终归什么都未说。 … 等到午间还未曾用膳的时候,昆仑斋倒是传了话来让她过去…霍令仪便也未曾耽搁,只重新梳理了一番便由杜若扶着走了过去。去往昆仑斋的一路,恰好要经过林氏的容安斋,眼瞧着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福地,今日却显得格外的寂寥,哪里还有半分鲜活气? 领路的丫鬟名唤“阿满”却是个机灵的—— 她眼瞧着霍令仪朝那处看去便低声说道:“早间玉竹姐姐亲自领了人去侧妃那处,没一会便处置了不少丫鬟、婆子,先前奴来得时候还听到不少哭声。” 霍令仪见她眉眼灵巧倒也添了几分笑,她仍旧由杜若扶着朝昆仑斋走去,口中却是问道:“那你可知晓她们哭什么?难不成是不愿被牙婆带出府?” 阿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跟着是轻声回道:“奴也不知,只是奴没看到牙婆,倒是瞧见玉竹姐姐领着她们往西边过去了…”西边是一处废墟的园子,平素鲜少有人过去,既然未曾有牙婆,那么怕是私下处置了。 杜若自是也听懂了,她面色苍白,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这后宅内院的腌脏事太多,每年都要死上不少人,可像今次这样私下有这番大动作的却是头一回…杜若平素性子再是沉稳,可思及此却也免不得乱了一份心神。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杜若的异常,她什么都未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重新平静下来才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似是还有亡灵在这虚无的半空飘荡着,可霍令仪的步子却未再停顿。她早已见惯了死亡,终究是难以再像杜若这样还存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心绪… 何况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林氏身边的那些人都跟随了她太久,若真想从她们身上击破什么虽说不是不可能,却也太过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索性趁着这回重新把这容安斋里里外外清洗一番。 “郡主,奴…” 杜若的心绪也已逐渐平稳下来。 她想着先前那副模样方想开口认错,便见霍令仪已托住她的手,予她一句“无妨”。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仰头朝西边的方向看去,那处的天空仿佛沾了人的鲜血隐约有几分见红…她不会责怪杜若。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人活这一世,本就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也让身边的丫鬟陪着她一样冷情冷心。 她宁愿她们还保留着对人世的几分感怀,也不愿她们同她一样。 她看着霍令仪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几分异样,自打郡主上回在驿站醒来后,便有几分不同寻常…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那副模样,可这性子较起往昔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郡主的性子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着。 私下她与红玉也曾提起过,红玉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临来却是说了一句“郡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世子年幼,王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府里的那几位可都还虎视眈眈瞧着。郡主若不再坚强些,只怕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若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重新替人系上,跟着是与人一道往前看去。 霍令仪的脊背挺得很直,她修长的指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着的牡丹花,眼却依旧往前看去…天子脚下,一如往日般热闹,它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而有几分不同,这天啊还是那个天,这地啊也还是那个地。 “等进了城,便去梧桐巷把李神医请到府中…”霍令仪收回指尖负于身后,她微微仰着头,长睫恰好挡住了眼中的思绪,跟着是一句:“他若不肯来,便说我在边陲寻了几个酿酒方子。”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不过她什么都未说,只低着头轻轻应了“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仍旧看着那码头上的光景,眼瞧着那股子热闹越来越清晰,负于身后的手也就跟着越发收紧了几分。 希望…她只是未雨绸缪了。 … 等船停—— 陆机才又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程子衣的打扮,待见到霍令仪,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拱手一礼。 霍令仪便也什么都未说。 船上这几日,她一直拘于船舱之中,偶尔出来也不过是在这船头透透风。就如陆机所说,这船上的人的确不多,除了那位船夫和厨娘,就连陆机也不常出现…更不必说那人了。只是霍令仪却知道,这船上的每一处地方只怕都隐着人。 那人位高权重,即便此次回来未曾透露什么风声,可又怎么可能只单单携一个陆机? 她朝陆机的方向屈身一礼,跟着是朝东厢的位置又打了个大礼… 是为感谢。 既然他不愿表露身份,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见他…霍令仪等打完礼便转身朝甲板走去,红玉和杜若忙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等下了船上了码头,她才朝身后的船只看去,船上已无一人,就连先前的陆机也早已不见。 红玉顺着她的眼看去,见到此景便轻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来头,真是奇怪…” 霍令仪却未再说话,她收回眼朝外头走去,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走吧。” …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待瞧见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便又垂了眸,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走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听人答,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船舱中的光线并不算明亮,却还是能透过这层白纱隐约瞧见个大概。屏风后头的那个身影端坐在塌上,他一手支着头瞧着模样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握着那串紫光檀佛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拨动着。 陆机见此便又垂下了眼眸。 船舱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静谧,却是又过了许久,李怀瑾才开了口:“她可说了什么?” “无…” 陆机这话说完察觉到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一滞,忙又跟了一句:“只是在走得时候,朝您这处打了个大礼…很是恭敬。” 李怀瑾听到这话才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也跟着重新拨动了起来:“倒还算乖巧,比起她那个父亲,聪明不少…”他的声调依旧是清寂的,语句却带着一股子难得的闲适之意。 只是再闲适的话从他的口中出来还是变了个模样,不过也足够让陆机惊讶了。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收起佛珠站起身,一身青袍长衫即便久坐也未见一丝褶皱:“走吧,去清平寺。” “那李家…” “先不回。” … 乌衣巷。 信王府正门。 霍令仪一路打马而来,等至正门才翻身下马。 门前的小厮乍然见到一人一马刚想问话,待见到她的身影却是一怔,跟着是忙跑了几步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郡主,您,您回来了。” 霍令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便径直朝里头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 103 章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霍令德的声音有些轻。 她虽然强撑着,可那声调却还是添着几分慌乱。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明艳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 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显露出了几许未曾遮掩的嘲讽…别人不知晓霍令德此番是何缘故,她却是知晓的,不过是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乱了。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负手而立,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得看着霍令德。 却是又过了许久—— 霍令仪的口中才跟着淡淡一句:“好生服侍二小姐。”待这话说完, 她才迈步往外走去。 霍令德自然察觉到了先前霍令仪眼中的嘲讽, 她终归年纪还小,即便平素行事再稳当, 此时不免也有些慌乱。想着先前霍令仪那副神情, 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心事, 还是平生最讨厌的那个人…她的面容便又涨红了几分,就连眼眶也沾了几许红晕,却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 “二小姐…” 霍令德身边的丫鬟刚绞了块帕子想去替她擦拭一番,可人还未走近便被霍令德伸手推开了…丫鬟一时未曾注意, 身子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碧纱橱中一副乱哄哄的景象,还未曾收拾,外头便传来了林老夫人有些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一会功夫, 林老夫人便由人扶着走了过来—— 她看着碧纱橱中的模样, 又瞧了瞧霍令德这一副狼狈模样, 眉心便又收紧了几分, 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些:“出了什么事?” 碧纱橱里一众人皆跪了下去,就连霍令德也收拾好了心情… 她忙敛了先前的面容,屈膝喊了人一声“祖母”,跟着是又一句:“是孙女没握好笔,扰您清修了。” 林老夫人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一句:“罢了,你先回去吧。” 等霍令德退下,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回了屋中,而后是让人取来先前两人抄写的佛经看了起来,等看到霍令德抄写的那一份,她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自小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怎么会差这样多?” 玉竹替人奉上一盏热茶,闻言是赔笑道:“奴瞧着二小姐怕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这才…” “你也不必替她说话,晏晏在外头一个月,时刻还记着家中的事。她日日待在府里,丫鬟婆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哪里来得不舒服?” 林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霍令德的那一份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声音仍旧没什么好气:“不过是没用心罢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跟着一句:“这嫡庶之间的差别,果然是自小便定好了的。” 这话玉竹却不敢接,好在林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 … 霍令仪距离花厅越近,眉心便又紧拢了几分…虽已相隔一世,可她还是未曾想好该怎么面对柳予安。 柳予安素来聪慧,她怕忍不住泄露了什么情绪,让他起疑。 “郡主,您怎么了?”红玉眼看着霍令仪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待瞧见她面上的情绪,便又轻轻笑道:“您可是觉得今儿个未曾好生打扮?”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柳世子他素来不在乎这个。” 霍令仪闻言倒是想起了几许往日的光景,她与柳予安自小一道长大,幼时玩闹倒也未有什么,等到年岁越长,心中对他有了情思后,自然也多些儿女情怀。 她素来不喜打扮,可每回见柳予安的时候却都要细细拾掇一番…如今想着往日的自己,霍令仪的心中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唾弃。 她真是傻,不然前世怎么会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由得他欺辱至斯。 许是想起了前世受到的那些屈辱—— 霍令仪这颗先前紊乱的心,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迈了步子朝花厅走去。 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忙屈膝打了个礼,跟着便伸手打了帘子。 花厅并不算大,布置得却很是清雅,一个身穿月白色直身的男人就坐在其中,他正半侧着身子面对着木头窗棂。此时日头正好,窗外的光线透过那福字窗棂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又渡了一层光芒,让人瞧着竟有些看不真切。 许是听到声音—— 柳予安便转过身子,待瞧见霍令仪,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看着霍令仪面上又添了一个笑,口中跟着温声一句:“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话都未曾说,她只是这样遥遥看着他,头一回细细地审视着他…身为燕京城的第一贵公子,柳予安无疑生了一副好面容。清隽的外表,温润的眉眼,通身的气质恍若四月的春风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那双眸子看着你、冲你笑得时候,仿佛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柳予安,就如当初的她一样。 柳予安未曾听到霍令仪的声音,便起身朝她走去,待瞧见她眼下的这一片乌青,他那双先前还带着笑的眼此时却沾了几分无边的担忧…他微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话却是与红玉说的:“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下了。 霍令仪看着这幅情况,还是几不可闻的皱了回眉…往日她倒未曾觉得,如今看来这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是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许是霍令仪低垂着眉眼的缘故,柳予安倒是未曾察觉到,他负手而立,仍旧低垂着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道:“上回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边陲…晏晏,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边陲如今战火还未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他说到这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颇重了些,便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添了几分叹息继续说道:“伯父的事已经过去了,晏晏,生者为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霍令仪听闻后话终于抬了眼帘,她看着眼前这双未掩担心的眼睛…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 霍令仪的心下便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人的作态。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这样仰着头掀着眼帘看着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累了。” 屋子里玉竹早就备好了冰镇过的果子、凉茶,这会见她们过来便笑着让人端来凉水,亲自服侍着两人净了回面。 两旁的小侍也握着扇柄轻轻打着扇,凭得又送来一阵凉风。 林老夫人等身上这股子腻歪散了,便又捧着凉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开口和玉竹说道:“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玉竹闻言忙应了一声“是”。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走去…李嬷嬷就在后罩房待着,玉竹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少功夫,不消一会便过来了。 林老夫人将将用完一盏凉茶,又接过霍令仪递来的荔枝吃了一口,等那股子甜味入口她才握着帕子拭了回唇,看着跪在跟前的李嬷嬷开口说道:“你是旧日陪着我的老人了,上回你与我说得事,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令君身边那个名叫连翘的大丫鬟,今年也到了许配的年纪,你觉得如何?” 李嬷嬷原还在想着今儿个唤她过来是为着哪桩子事,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却是好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世子身边的连翘,那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人啊。她那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头的主子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小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连翘真肯嫁过来? 李嬷嬷心下免不得有些踌躇,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见霍令仪已笑着抬头朝她看来:“嬷嬷怕不是高兴傻了?祖母这好不容易指门亲事,你还不快过来谢恩?” 是啊… 这可是老夫人亲自指得亲事,就算那连翘再不肯又有什么办法?李嬷嬷想到这便也松开了心神,她忙朝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是迭声说着“谢老夫人”的话…私下却免不得对霍令仪也生了几分谢意。 今次这回事若是没有郡主帮腔,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且不管这位郡主究竟想做什么,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是有了解决,单只这一条,她日后也得好生谢人一回。 林老夫人瞧她这幅模样便摆了摆手,口中是一句:“瞧把你高兴的,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为你好生考虑的…连翘那处我会遣人去说的,你回头去择个好日子,就让你儿子把人迎进门吧。” “是是是…” 李嬷嬷又好生谢了一回,才退下。 霍令仪却是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玉竹亲自打了帘子送了她出去…霍令仪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团扇握在手中慢慢打着,跟着是侧头朝人那处看去,眉目含笑,语句依旧:“玉竹姑娘在想什么,瞧着倒像是心中有事似得?” 玉竹听着这话才回过神,她忙垂了头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许是奴昨儿个没睡好才恍了神,郡主勿怪…” “瞧你…”霍令仪笑着扶了人一把:“姑娘是伺候祖母的老人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怪的?不过在我这处也就罢了,可别在祖母跟前恍了神错了话…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是…” 玉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只手蚀骨冰凉,让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就连声音也轻轻抖动起来:“奴记下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手中的扇儿轻轻晃打着,步子沉稳得朝外头迈去。 玉竹却是等她走出了帘外才敢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尚还在翻动的布帘,素来沉稳的心却还是跳跃不止。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身影,恍如云端的富贵花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模样,怎得…怎得如今竟然会令人觉得如此害怕? 她想起先前老夫人指得那门亲事,李嬷嬷那个儿子瞧着的确不错,可私下却是个爱逛勾栏的,前段日子还染上了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不知连翘究竟怎么得罪郡主,竟落得这幅局面。 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先前郡主离去时的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女子成亲便是换了个人生,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连翘。 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轻轻问道:“玉竹姐姐,您怎么了?” “没事…” 玉竹回过神,她朝那半开的窗棂外头看去,好一会才喃喃一句:“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啊?” 小丫头顺着眼往外瞧去,晴空艳日的,哪里是要变天的模样? … 夜里。 明月高升,星河满布,院中的灯火也都点了起来,随着七月的晚风在这深沉夜色里轻轻晃荡着。 此时的夜已有些深了,信王府的主子下仆也大多都已睡了,容安斋里的灯火却还未曾歇…林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软榻上,一手掩着唇打着呵欠,一面是看着底下伏跪的美貌丫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事是老夫人做得主,你求到我这处又有什么用?” 她话是这样说,私下却也有些疑惑,这好端端得老夫人怎么把连翘指给朱管事?林氏想着先前丫鬟传话过来的时候,说是“郡主陪着林老夫人坐了一下午”,难不成这事竟是那个丫头的主意? 若是如此,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侧妃,侧妃…” 连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又膝行靠近了些。 等又近了些许,她便弯着腰身在那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如今已是七月,地上也没铺个什么东西,没一会功夫连翘那片额头便红起来,可她却已顾不到疼痛:“您救救奴,您救救奴吧,奴真的不想嫁给朱管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奴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头—— 连翘原就生得一副好面容,如今双眼含泪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在磕着头,声声入耳,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侧妃,您救救奴,只要您救了奴,奴日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连翘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自打午间得了这桩消息,她从最初的震惊到余后的害怕已不知哭了多少回…李嬷嬷的那个儿子瞧着人模人样,私下却是个浪荡性子,早些府中还有不知事的丫头被他欺辱过。 可因着他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也只能咬碎了牙把这份苦往肚子里咽。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过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连翘想到这只觉得那满心的惶恐盖于身上,竟连往日的冷静也没了,她抬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压低了声说道:“您往日应允过奴,只要奴帮了您,您就会…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给朱管事。” “侧妃娘娘,您帮奴一回,就这一回…” 林氏先前还有些疲态困倦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却化作了一抹冷厉,她松开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撑在茶案上,素来温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连带着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 虽说此次霍令仪归来的早了些,有些事还来不及安排,不过糊弄一个没管过家的小丫头却也足够了。 林氏想到这,心下便又平了几分。 她把茶盏捧于手心,青葱般的指根扣在茶盖上,面上仍是素日的闲适模样,口中是跟着说道:“先前我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连着落了几日的暴雨,荷花池那地又素来不算平整,世子他——” 林氏这话还未说完,便被霍令仪先打断了话。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下颌微抬,一双桃花目不偏不倚得看着林氏,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清冷:“林侧妃莫不是想说雨天路滑,荷花池边淤泥太甚,令君这才不小心坠入了荷花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令君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如今父王归天,荷花池离他住处又甚远,他是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身边有什么人撺掇?” 前世她回来的时候,这桩事已经发生许久,前尘后事探寻不得,她又因为父王的死一直郁郁不得,到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令君落水,家中的大夫也恰好归家不在,若不是今日她特地先去请了李神医,由得这府中的人再去请大夫,一来一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扣于一侧的茶案上,跟着是抬脸朝霍令仪看去。 她的目光平和,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世子年幼,荷花池那处的风景又好,小孩子想图个好看的东西,这也是正常的…郡主这‘撺掇’二字委实是严重了些。” “严重?” 霍令仪眉心紧锁,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扣在茶盖上,茶香四溢,在这屋中缓缓散开…而她看着林氏的面色却又跟着沉了几分:“林侧妃,你要知道如今躺在里头的是什么人,他是咱们信王府的世子爷,是下一任的信王!” “令君年幼,可他身边的却都是咱们府里百里挑一送去伺候的。” 霍令仪说到这是把手中扣着的茶盖重新盖在了茶盏上,待掩住了那股子茶香,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是谁?荷花池那处行来走往的又有什么人?明知道雨天路滑,荷花池那处伺候的李婆子何故不早做安排?” “这些…林侧妃可都曾细细盘查过了?”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却止不住是又一变。 她一直都知晓霍令仪不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是这么多年,这还是霍令仪头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面子…她扣着茶盖的手收紧了几分,红唇紧咬,面色也显露出几分难堪,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这些,我还来不及去调查。” “我不管林侧妃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觉得没必要,可有一话今儿个我却得与你好好说上一回——”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她的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行坐得体、仪态从容,却是最好的贵女模样:“祖母和母妃信任你,由得你一个侧妃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不求你事必亲躬,却也得万事存心…如今咱们王府这样的情况,若这上头的人行事都没个章法,你又怎么能盼着底下的人行事稳妥、万般不出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 104 章(加更)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 她转身朝身后看去, 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 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 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 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 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 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婆子瞧见这幅样子, 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 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 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 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 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 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 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 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 “什么!” 林老夫人刚翻开册子,闻言手却一抖,册子正好敲在脚凳上砸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响。她抬眼看着霍令仪,见她容色微沉,红唇紧抿,却是说不出的端肃模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晏晏说过虚词,虽还未曾了解事情的全部,心下却已然是信了几分。 待又看着林氏还是那副模样,林老夫人的这颗心瞬时便又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 霍令德小脸苍白,她抬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已黑了脸,忙开口辩解道:“祖母,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她想说这是霍令仪胡乱说道的,想说这一切不过是霍令仪栽赃给母亲的,可想着先前许氏的那番话,她这后话还未出口便又强自给压了回去。 霍令德只好拧了脖子朝林氏看去,手握着她的胳膊晃动着:“母亲,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终于回过了几分神,她失神的眼睛渐渐聚起光芒,只是面色却还是苍白着…她眼滑过屋中众人,而后是朝塌上端坐着的林老夫人看去,待看到脚凳上的那本册子,她整个身子又是一僵,唇口一张一合,口中是道:“母亲,我…”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哪还有什么疑问? 她心下又气又急,也不等人说完便取过放置在案上的茶盏朝人的身上扔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几人心下的思绪还未转,便又看到合欢打了帘子走了出来…相较红玉先前脸上的黑沉与委屈,合欢的气色却很好。 这一番相较,她们即便再震惊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大观斋的天是真的变了,就连郡主身边的大红人都比不过合欢,更何况是她们几个小的了?一时之间,几个小丫头自然是变了脸色,恭维的恭维,说笑的说笑,自是好不热闹。 合欢素来不会遮掩,先前又在郡主跟前让红玉吃了亏,如今听着这一阵恭维自是满心开怀。 等夜里回了后罩房,同住在一处的小丫头便捧着糕点恭维起合欢:“姐姐当真厉害,这才几日功夫,就连那红玉也比不上姐姐了。我瞧呀,不消再几日光景,咱们整个大观斋就要以姐姐马首是瞻了。” 合欢闻言,一双细眉便又挑起了几分。 她往日可从未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却也忍不住想着这要是真成了郡主身边的大红人,这大观斋上上下下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到那时,什么红玉还是杜若,可不都得听她的。 小丫头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开口说道:“咱们郡主和柳世子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我听王妃身边的婆子说,上个月柳世子还特地过来与王妃说等除了服便迎娶郡主进门。姐姐若是成为郡主身边的红人,日后自是要一道陪嫁过去的,等到那时,姐姐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合欢闻言眼神一动,她也曾远远见过几回柳世子,那个人就是天上的云…她岂敢肖想? 可先前这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心。 是啊,若是她成了郡主跟前的红人,陪着郡主一道嫁过去,但凡只是得个姨娘也是一世清福了。只是她的年岁已经大了,寻常丫鬟等过了十六就要被主子指婚发配了,除非她成了郡主最得力的助手,让郡主舍不掉她。 合欢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那暖色灯火看去,手中握着帕子的力道也多用了几分。 看来有些事的确得好好想一回了。 … 翌日。 等吃完午膳,霍令仪便陪着林老夫人在院子里散着步消着食。林老夫人素来贪凉,昆仑斋自然也就多植了树木用来遮阳避日,如今时辰虽已过了正午,可这昆仑斋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清凉,祖孙两人便在这小道之中缓步走着。 林老夫人一面散着步,一面是与霍令仪笑说道:“你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往日你可是半日在家里都闲不住,我若唤你散步你准是头一个要走得。” 霍令仪仍旧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往前走着,闻言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也添了几分笑:“往日年岁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外头再好,哪有陪着祖母要紧?”回家这段日子她也想通了几分,祖母终归是她的祖母。 她也终究不能拿对林氏的态度去面对她…只要日后祖母不要过分纵着林氏他们,她自然也愿意好生待她。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跟着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也不必整日陪着…如今你还年轻,该会的友还是要会,该聚得宴也还是该聚。如今你多交几个闺中友,日后出嫁了也能互相帮持着些。”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未掩的关心,眉目便也散开了几分笑,多了几分真心。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说来,晏晏今儿个正好有一桩事要与您商量一番呢。” 她这话说完见林老夫人递过来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连翘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如今咱们王府出了这么多事,我私心想着不若私下办桩喜事,也能多带来几分喜气。” “何况——”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如今令君的年岁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得搬去外院住了,这身边也总不能有丫鬟鞍前马后伺候着,没得他觉得习惯了,日后真想撤也就难了。” 林老夫人闻言是沉吟了一番,跟着便点了点头。如今他们信王府可只有这么个宝贝,日后整个王府都得托在他的身上,可得细心教养着万不能出事。这内宅丫鬟婆子总归是见识低浅了些,真要由着他们娇宠,没得日后养歪了… 她想到这便也开了口:“你说得对,你父王打小身边就没丫鬟伺候,虽说令君年岁还小,可有些事也的确得先预防起来了。” 至于预防什么事,林老夫人却没细说…不过即便她不细说,霍令仪也知晓。如今他们王府也就这么个正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然也免不得有那起子做着“飞上枝头”美梦的丫鬟。 这些事她倒是未曾想过,不过内宅后院的腌脏事层出不穷,自然也免不了这种可能… 她可不希望自己好好的弟弟沉迷在这女色之中。 林老夫人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的神色,她在想先前那话,口中是一句:“连翘倒是个好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细细想了一番,才又说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倒也不知该给她择个什么人选才好…不若等过会我让林氏过来,问问她如今府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林氏掌着府中中馈,自然最知晓这府中有什么合适的人。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着拦了一回:“祖母您呀真是近来忙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个好才俊不选,偏偏还要舍近求远?” 她一双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轻轻泛起带着些清越的味道:“李嬷嬷伺候您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如今又在外院做着管事,长得端正行事也能干,这不前些日子您还与我夸起他呢。” “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她倒是的确忘记还有这么个人选了,如今听霍令仪提起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还的确是夸过他一番…李嬷嬷是她的陪房,早些还求她择一门亲事,只是王府出了这么多事,这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今若是把连翘指了过去,倒是两厢都解决了。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拍了拍霍令仪的手背:“这倒的确是门好亲事,往日总觉得你懒得理会这后宅之事,今日这桩事倒是办得不错。” 众人忙又谢了一声,才跟着起来。 霍令仪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个锦盒,她把锦盒递给了郑福盈,是道:“路上拥堵,我来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寿安康,事事顺意。” 郑福盈忙笑着接过锦盒,闻言便柔声说了话:“你来就是,何必多费这起子心?” 她这话说完便把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几话,郑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几分踌躇:“她们先前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令仪,你别放在心上。”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盏楼中好茶,霍令仪便这样捧在手中,她伸手揭开了茶盖,那股子茶香伴随着热气也就跟着四溢出来:“先前我听有人说我不敢见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嗯?” 她的声音很是平常,仿佛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可先前说话的那等人却还是被这话惹得面色一红… 这位扶风郡主往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还形于色,可今儿个这无情无绪的一句话反倒是更加骇人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 105 章(二更) ,最快更新首辅大人宠妻日常最新章节! 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请安的请安, 打帘的打帘, 端得是一副忙碌喧闹景象。 屋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皆站了起来, 霍令仪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仍旧半蹲在拔步床前…她一双桃花美目微微低垂,长而又弯的乌睫恰好掩住了眼中的思绪, 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变化, 唯有那收紧的指根可以窥见她此时紊乱的心神。 即便时隔一世… 霍令仪还是清晰得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人的—— 林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 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 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 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她的下颌开始收紧,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 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 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 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 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 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 昆仑斋。 玉竹正在帘外侍候,眼瞧着霍令仪远远走来,她忙迎了过来,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自打上回连翘的事后,玉竹便知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可不,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把林侧妃折腾成这幅样子。 府中但凡有眼见得都知晓,这府里的天是真得要变了。 她想到这态度便又多了几分恭谨,就连声音也越发谦顺了许多:“外边日头大,郡主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了笑,她让杜若侯在外头,而后是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途中便听她轻声说道:“老夫人把侧妃的中馈大权给收回来了。”这事虽还未曾往外头说去,可霍令仪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玉竹的好意,她却是心领了…因此霍令仪的步子虽然未停,口中却是言道一句“多谢”。 玉竹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轻轻笑了笑也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引人进去。 等步入最后一道帘子—— 霍令仪便看到林老夫人歪坐靠塌上,许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面容更是疲倦不已。等听到屋中的声音林老夫人才睁开眼朝霍令仪看来,她朝人招了招手,声音略显喑哑:“晏晏来了。” 霍令仪忙朝人快走几步,等走到人前,她看着眼前人面上的苍老与疲态,心下止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她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唤她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看着她面上的担忧倒是也露出了几分笑,她由人扶着坐起身,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口中是问道:“晏晏可曾怪过祖母?”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便又听她继续说道:“林氏此次所犯即便被赶出府去也不为过,可我却因为她是我的侄女而对她百般维护…晏晏心里是不是也怪祖母处事不公?”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也从未想过要把她赶出府去…” 霍令仪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跟着是继续说道:“林侧妃此事的确算得上是大过,可她终归也是令德、令章的母亲,您的侄女…何况若这样把她赶出府去,旁人自是免不得要细细打听一回,到得那时,丢脸的不还是咱们信王府?” 若说前话真是霍令仪心中的想法,林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听到后话,林老夫人却未再有疑,自己这个孙女最看重得就是霍家的脸面,自然不希望让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她想到这便收回先前打量的眼,而后是把对林氏的处置说了一番,跟着才又从一旁取过一副玉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往日在府中无需你操劳,可如今这幅样子…有些事你却得慢慢学起来了。” 这话却是要把这掌中馈的大权托付到霍令仪的身上了。 霍令仪眼看着面前的这幅玉牌,先前平静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一回,等平了那股子思绪她才抬了头,口中是道:“祖母,我…” 林老夫人知她要说什么,闻言也不过笑道:“傻孩子,这世间的哪桩事不是从头开始学起?你如今要为父守孝也不能出嫁,我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教你这些,若不然等你日后出嫁事事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接过林老夫人手中的玉牌,而后是朝人端端正正得行了一礼,却是应了此事。 … 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 106 章 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林老夫人, 她的嫡亲祖母。 木头窗棂外的日头打进屋中,霍令仪仍旧低垂着眉目, 她的身子一半隐于屋中的暗色之中,一半却暴露在那六月的日头之下…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她的下颌开始收紧, 就连唇线也跟着紧抿了几分。 “晏晏?” 许氏瞧见身侧的霍令仪还未曾起身,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瞧见霍令仪抬了头,许氏便朝她伸出了手,一双细弯的柳叶眉拢紧了几分, 面上也跟着露出了一副担忧的情绪:“怎么了, 可是累着了?” 霍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却未曾说话… 许氏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在这日头的照射下越发显得白皙而羸弱, 她的手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和…霍令仪心下轻轻一叹。她敛尽了心下所有的思绪,跟着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妃的手心上。 待触及到那一份久别的温暖后… 霍令仪稍稍蜷了几分指根, 恰好把母妃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守护好母妃和弟弟,不会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以悲剧收场。 许氏自然也察觉到了, 她侧头朝霍令仪看去… 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笑容, 许氏面上的担忧也跟着散去了不少, 就连那一份笑容也多了几分安定。 … 那锦缎布帘早已被人打起。 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妇人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她一身宝蓝色绣五蝠的锦缎华服, 就连头上也簪着珠宝华翠,许是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算安稳,即便如今浸于这富贵安和之中,面容却还是呈现出了几分老态。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待瞧见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儿时,便又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乖孙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氏立于一侧屈膝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走过去伸手扶住了林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母亲您别担心,令君打小就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朝霍令仪的方向看去,心下是有几分奇怪。 这若按着往日,小蹄子早就过来扶人了,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一听林氏这话心下才松了口气…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任由林氏扶着,眼却朝许氏的方向看去,待瞧见她这幅素容装扮,也不见她迎上前来,心下便越发生了几分不喜。她刚要斥责过去,却瞧见了许氏身边站着的霍令仪。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没过一会,脸上的那副怒容便尽数散去… 她看着霍令仪,朝她伸了手,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晏晏,你何时回来的?”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音,握着许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 她平了心下这紊乱的思绪,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朝林老夫人看去,看着她面上未曾掩实的担忧,霍令仪心下止不住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朝人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手。 待与人请过安… 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说道:“祖母,我已遣人去请李神医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李神医?” 林老夫人自是知晓此人的。 李神医在燕京城的名声极响,可能请得动他的人却没几个…这若是真能请他过来,倒是的确不必担心。 林氏立在林老夫人的另一侧,闻言却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还是咱们的大姐儿有本事…这前脚才进府,后脚便能把这李神医请进府中。”这话虽是寻常话,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却多了几分别扭。 林老夫人闻言果真折了眉心。 霍令仪的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握着林老夫人的胳膊,那双潋滟桃花目却不带情绪的朝林氏那处扫去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带着几分清冷:“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想着请李神医过来替祖母诊一诊平安脉,倒是未曾想到这甫一进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人的年纪越大,也就越发注重保养身子…林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深思尽散。她从林氏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眉目带笑,声音温和:“还是我的娇娇儿最疼祖母。”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的面色自然有几分不好,她把仍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她就知道,只要这个小蹄子回来就没好事。 林老夫人却并未察觉到林氏的面色,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霍令仪,待前话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霍令仪,眼瞧着她较起往昔又削减了几分的脸颊,便又深深叹了口气:“你啊,就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犟头的…边陲那种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 “你父王他,哎…” 她后话却未再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无边叹息。 屋中也跟着沉寂了起来,许氏的眼中重新泛起泪花,就连林氏也握着帕子拭着眼角默声不语,几个丫鬟更是皆垂了头抹着发红的眼眶…霍令仪心下也不好受,她眼眶微红,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开口说道:“父王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我们为他伤怀至此。” 距离父王的死讯传到燕京已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天子恩重,为感念父王一生戎马,仍旧保留了信王府的功勋爵位,可是这功勋爵位再厚重又岂能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霍令仪的红唇因为悲痛而轻轻颤动着,她的父王一生征战沙场,世人皆说保家卫国,可在父王的眼中,却向来是以国为大,家为小。 年少的时候她不懂父王,甚至还埋怨过他,燕京城的其他勋贵都能赋闲在家,逗儿弄女好不快活,偏偏父王却时不时要出门,每回一去便是几月、半年的光景。 有一回她强抱着父王的腿不肯让他走。 可她的父王啊,却一身银盔铁甲蹲在她的身前,他说“晏晏,保家卫国,只有先护住了这个大国,才能保得住这个小家…” 那是何时的光景,她已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父王那日脸上的神色以及说话的语气,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霍令仪往日也曾责怪过她的父王,若是父王没有死,那么前世的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责怪父王的选择,这天下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至于母妃和弟弟,就交由她来守护吧。 … 帘外有人轻轻禀道“李神医”来了。 这个声音也终于让屋中的这一片愁绪散开了几分,林老夫人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李神医一身宽袖长袍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儿,又看了看屋中围着的人,一双眉心便紧皱了几分:“怎么这么多人?把窗都打开,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出去候着吧。”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 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早就该沉脸发作了,可李神医名声响亮,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于他。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担忧,便开了口:“祖母,就让母妃待在里头,我们先出去吧,您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她这话说完便扶着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又转身看了眼立在屋中的林侧妃,神色未变,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林侧妃也一道出来歇息会吧。” 林氏刚想说话,待看到那个眼神,却觉得心神一颤。 她拢着眉心低垂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跟着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 东暖阁。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坐下,跟着是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人的身边… 林氏便另择了个位置坐下。 知夏又替几人上了茶,而后是侍奉在一侧。 林老夫人握着茶盏是又问了霍令仪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霍安北在边陲生前生后的事…霍令仪一一答了,又安慰了人几句,跟着是朝林氏的方向看去。 她手中茶盖半揭,却并未作饮,只是淡淡问道:“今次这桩事,林侧妃可曾调查清楚了?”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 霍令仪闻言便朝林老夫人那处打了一礼,她眉眼微垂,声音如故:“请祖母先上座。” 待这话说完,她才站直身子眼看着李嬷嬷,开口一句:“李嬷嬷,劳你领着屋中的丫鬟、婆子去外处等候。” 这便是有私话要说了。 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点头才屈膝应了“是”,而后便领着众人往外退去了。等这屋中的人走了干净,霍令仪便扶着许氏也坐下了,而后她才朝霍令德看去,相较先前,此时她的面容却不算好,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冷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先前三妹问林侧妃可是得罪我?” “如今我便与你说,若是侧妃单只得罪我也就罢了。可咱们的侧妃娘娘心太大…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得罪的可是咱们整个霍家!” 霍令仪这话掷地有声,屋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的话却还未曾说完,只停了这一瞬。霍令仪便又上前两步朝林老夫人屈膝一礼,口中另又跟着一句:“原本这事我并不想让祖母知晓,林侧妃说到底也总归是林家的人,与您有姑侄情谊。”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起了几分疑惑,连带着声也带了几分不解:“到底是怎么了?”瞧着晏晏这幅模样,此事还颇为严重。 霍令仪却不再说话,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而后是呈了上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此事是我身边的丫鬟合欢亲禀,原来这么多年,林侧妃以持掌中馈为便利,暗地里却让李婆子及其儿子替她在公中做着假账贴补自己的铺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