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饮月》 正文 第一章 白雪茫茫，寒冬凛凛，此时的京城被大雪染上一层苍白。没有了平日里的叫卖吆喝或歌舞升平，只剩被雪覆盖了的萧瑟无人的街道。冰冻三尺，瓦片上已结成一点点冰粒，在寒风的肆意之下发出声响，却又在接踵而来的大雪纷飞中凝固。路上偶尔经过的人也都行色匆匆，无任何要停留的意思，也只有三岁孩童，还仍顶着强风暴雪嬉戏，似乎只当这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不知有多少人，在这片冷冽当中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元历二十五年冬，北方瓦纳村在寒冬的侵袭之下无一幸免，可怕的雪灾在一夜之间夺去了一村共二百人的性命。整个村落被冰雪覆盖，有路过者听到了这村中人灵魂至悲至痛的哀嚎，在简讯传回后，一时之间朝堂竟是暗流汹涌。 她轻轻地哈了一口气，用刚抱完炉子的手捂住了冷得发红的脸蛋，身上的衣裙十分厚重，但她看起来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穿得有多臃肿，甚至还继续挪动到床边，拿起一件上好毛料的狐裘便继续往身上套。 “小姐今日可要外出？”丫鬟似是怕惊动了她，如是细语。 “何出此言？”被唤作小姐的女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一双极为好看的杏眼却如一片大海般深沉无底，她好像看穿了这个丫鬟的意思，却只是含笑并未道出原因，目光淡淡，却致人沉沦。 “小姐虽说穿得很多，但是却是穿上了这件飘花紫裙做底衬再搭配的，奴婢刚才在小姐的梳妆台上看到同样款式的配饰！小姐就算不想带奴婢去玩也不要当奴婢是傻子呀。” 女子不怒反笑，只是点点头，清冷的眸子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她缓缓走出门去，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任由它在手中融化成冰冷的水，从指缝间流淌而去。 “启程吧，今日约好要去莲红楼阁的，可不能失约了。” ~~~~~~~~~~~~~~~~~~ 李华敲着桌子，心中忐忑不安。 他们会来吗？他们记得今天的约定吗？这么冷的天他们愿意来吗？他害怕得胡思乱想，就像等待援军的将军。 他的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仅是这样的小动作已经把他吓得从凳子上弹起来，险些撞到秦胤。 秦胤也不生气，淡然笑道：“只是见个朋友，怎么那么紧张。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有约不来过夜半，急敲棋子落雪花。’” 将军很失望，最先到来的援军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太子。 刚想客套两句，剩下两人也到了。苏月烟刚进门，就抬手一扬，把华贵的狐裘甩在椅背上，向着两人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后头跟着杨安，他缓缓步入包厢，也是一副优雅自得的姿态。 小二赶紧给三人倒茶，不敢有一丝怠慢。在场四人皆是名门望族，他可不想惹下什么麻烦。 “今夜大雪，各位兄弟妹妹能赏脸来与在下一聚，在下感动至极。”李华顿了顿，换了个脸色，沉重地说，“请恕在下口直心快，今夜请各位来，是有一事想求于各位。” “李兄素来以聪慧闻名，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杨安笑道。 “近日大雪，北方瓦纳村受大雪侵袭，需要朝廷拨款赈灾。户部拨款后，那地方的长史却上书收到的钱大大少于朝廷通知的。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结果，查到家父贪污受贿，祸害民生，现已被抓入天牢。但是家父纵然平时有小偷小摸，但国难当前，怎敢这样做！” 席中三人不语，作为名门望族中的长女长子，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并不亚于李华。在见面之前，大家对今日的话题都已心知肚明，只是等李华亲口说出来以便证实罢了。 “在下愚笨，仅凭在下一人之力难以拯救父亲，望各位伸出援手。”李华猛然起身，弯下腰重重作揖，声线已是微微颤抖。 秦胤率先发声：“洵之无能，只能替李兄向父王求个情。” 李华随便敷衍了几句“哪里哪里”，他本就不指望这个有虚名无实权的太子，他能想到求情已经很令人欣慰了。 苏月烟手中转动着玉杯，她抬头与李华期盼的目光交接，柔和的声线道出一句“李兄放心，定尽绵薄之力。” 杨安也点点头，豪气地饮下一杯，“杨某自当尽力。” 李华愣然，朝廷之上知此事者甚多，大家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全都闭门不见，更别谈登门拜访，出谋划策了。此时眼前的几个知心朋友，背后的家族都不容小觑，而他们竟是愿以情相待，不为利往 桌上觥筹交错，恍惚间，竟有了几分悲壮。 ~~~~~~~~~~~~~~~~~~ “君子以为质，得义则重，失义则轻，由义为荣，背义为辱。”秦胤轻轻念着，多年以前的那一晚还历历在目，义于那时的大家，还是苍天大地。 ~~~~~~~~~~~~~~~~ 冬日严寒，而此时的太尉府，入门梅花扑鼻香，一朵朵红色在白雪皑皑中显得尤为醒目，她们如雪中傲骨，挺拔着枝干不曾在寒风之下有半分摇晃，只坚定地立在庭院之中，迎着万花的枯萎凋谢而放出灼眼的光华，引来一声声的赞美。 自古以来欣赏梅之美者多矣，作诗千万。而其中能体会到其孤傲冷清者，少矣。 庭院中央有一四角亭子，里面欢声笑语，气氛很是和睦。苏焕与苏素手捧火炉，时而吟诗作对，时而嬉戏打闹，甚有一丝趣味。热闹中忽闻踩雪声，只见一袭青色点金薄纱长裙，少女乌黑长发被一镶金的翡翠发簪盘起，高贵又不失灵气，少女昂起头看向自己眼前的人，亮晶晶的大眼微微眯起，手中帕子揉了揉红红的鼻子，粉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见她盈盈走入亭内，姿态聘婷，行礼的姿势行云流水，一看便知是身份高贵，素养极高之人。 “烟儿来晚了，望父亲莫要怪罪。”苏月烟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林姨娘的声音，“快快起来，我们就等着烟儿来一起赏梅呐。”说罢便站起身来，像是做惯了这样的动作，“烟儿坐到父亲身旁吧，你们呀也好一阵子不见面了，是该好好说说话了。” “谢姨娘。”苏月烟礼貌地微微一笑，“今日很冷，姨娘可要记得多穿些衣服，多备些炉子。” 林姨娘脸色一僵，随即点点头勉强笑着，坐到了子女身旁，与他们一同聊天，只是脸上表情始终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偷瞄一眼。而苏月烟也没有再与她有其他的交流，亭中人除她们二人之外并无人留意到这细微的气氛变化。 苏寿看到苏月烟前来，便已猜出是关于什么事情，他也知晓自己女儿与李家嫡长子的关系很是友好，她必定要来找自己帮忙，但这次这件事，也是让他有了几分犹豫，自从见完皇帝回来后就日日闭门不见，心中也是疑虑重重。 “父亲看起来像是有心事，不如直言，让烟儿为父亲分忧。”苏月烟话中似乎并无要问李家之事的意思，只道出了苏寿的烦恼，语气平平，并无好奇。 “处理公文有些疲乏了，当官之人，处处面临选择，心事哪是一时说得完的。更何况朝堂之事，也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 “父亲这是不愿与烟儿说了，”苏月烟饮下一口热茶，“但烟儿对父亲，却是有话要说。” 苏寿看着她，这个他最优秀的孩儿，却生作了女儿身。世人皆闻太尉府嫡长子苏墨仪表堂堂，一身正气，不仅在武术上有极高天赋，还通读兵法奇书，将来会是保家卫国之才。但却少人知道，他最骄傲的孩子不仅仅是苏墨，还有苏月烟。 她的聪明与智慧似是与生俱来，年幼时便惊现才能，饱读诗书却从不自傲，她并非高调之人，却难以不受到别人的注意，以至于明里暗里邀请她作客的人并不少，只是她鲜少应邀。 只可惜，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已病逝。 秦淮名妓贺氏，以擅琴扬名天下，其琴声有悠扬悦耳高山流水，又有万马奔腾气势磅礴，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彼时初遇，二人琴瑟和鸣，苏寿娶她为正妻。怎知突发意外，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她的性命。 “父亲可知何为友？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谈笑风生，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皆可为友。”苏月烟顿了顿，“袖手旁观，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狼心狗肺，心大之人亦仍可称之为友。只是不知，父亲想让烟儿成为哪一种？” 这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苏寿苦笑着，眼前的女子却并不急，风吹起裙摆微扬。耳边仿佛响起悠扬琴声，眼前如一美丽女子在雪中跳舞，雪愈大，舞愈美。 “随我来。” 苏寿的书房很少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人进来，除了苏墨之外，就数苏月烟来的次数最多了。但她踏入这里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这是个书房了。 桌上的纸张随意堆放，地上也飘落了几张，笔墨已干涸却无人去点湿，一切都是从未见过的凌乱，纸上的字也潦草得看不清在写什么，书架上的典籍也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躺着，丝毫无法想象平日里父亲是用何种心疼的表情将平日里最爱的书籍放在地上。 书桌边上的火盆只剩丁点火光，盆外有些飘出来的白中带黑的灰烬，屋子里尚有余温，似是刚刚烧完纸张。屋里没有丫鬟侍候，苏寿蹲下来亲自点亮了火折子放入盆中，一阵暖意袭来。 “为父与另外几位大臣前几日被皇上召见，便是关于李家的事。瓦纳村这一次遇难人数太多了，依皇上的语气，怕是难以有翻盘的机会。为父知道你救友心切，但这大事若不处理好，一旦传出去，便会失尽民心啊。” “这瓦纳村是归属何州？” “秦国至北之地，汉州。那里可是每到冬季就寒冷不已，每一年患冻病去世者甚多。这一次雪灾也不算意外” “但明知其危险却不早早防范，而且在灾难发生后救治不及时，就可以怪罪于汉州官员管理不力了，而管理不力除了自身能力不足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准备与救治的资金不足，由此引出贪污一事。” “没错，而且该长史据说还有证据，这更是难办。”苏寿露出赞许的表情，转而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父亲不想帮，而是帮不得。若你想，那父亲也不会阻止你，苏家依旧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苏月烟欠了欠身，告辞。 这个案子存在着许多疑点，父亲又不肯与自己多讲过程，只是重复说着已经知道了的内容，看来是另有隐情，而且这个隐情可能还与苏家的利益有关。 只要能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便要抓住这个弱点，扩大优势。 苏月烟垂眉，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到一些声音，苏月烟一抬眸，看见门外有人在与她院中的丫鬟说话，语罢丫鬟提起一筐煤炭往偏房走去，站在她身旁的惜春道：“前段时间京城煤炭像是少了，林姨娘那边儿也是的，上次就给我们那么一点，都用不了几天的。” 想起早上林姨娘的心虚，苏月烟隐去眸中的涌动，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皇帝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将臣子们的争吵甩在身后。 “我与李公交好，李公以天下为己任，绝不会做出此类祸国殃民之事！” “或许那只是李延伪装出来的面具，品行等陈词滥调，怎可用作证据？！” 听着他们的辩论，皇帝并不生气，反而微微笑着。他生于长于帝王家，早就明白这种看似激烈的辩驳其实也就是一场戏，演员们背好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卖力演出真诚的样子，编剧指挥大局，甚至把皇帝也算成演员，然后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还窃窃以为自己是最清楚的人。 其实戏里最清楚的人，是演员自己。 而且演员，还能随便改戏。 臣子把皇帝当傻瓜，皇帝把臣子当笑话。 他刚想开口制止，太监来报：“太子求见。” 两位大臣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吵。 秦胤急匆匆地走向皇帝，下跪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皇帝并未转身，仍是背对着秦胤，懒懒开口。 秦胤未有动作，只是跪地不起，继续说：“李知事辅佐父皇开国，立下赫赫功劳，怎么能凭那一句两句就给李知事定罪？” 皇帝转过了身，脸色阴冷，他指着秦胤，气得手连连直颤：“你若还知这大秦是谁的天下，便立刻给我滚出去！” 秦胤被这一声怒吼吓得抖了两抖，急忙起身行礼后退：“儿臣愚蠢，请父皇原谅！” “你们也先出去吧，明日朝堂之上再论此事。”皇帝沉默片刻，揉了揉太阳穴，等他们都被他遣退出去后，他重新把目光放在桌面上的一个被摊开了的奏折，上面的字像是狠狠地刻在他眼里一样，他眉头紧皱，半日都舒展不开。 邺国他摩挲着奏折上的这两个字，眼里神色比之深海更甚。 ~~~~~~~~~~~~~~~~~~~ “下一步该如何走，就要看上面的命令了。邺国这仗是打不起来了，他们来试探后可谓溃不成军啊！”说话者一身戎装，拍着面前的桌子大笑，他的面相如同一片大地苍茫中的雄鹰，那双锋利的眼睛似能穿破虚空，气势如刃，帐外狂风肆虐，帐内的笑声也极尽张狂。 “霍鹰，”坐在主座上的人年纪不大，一句话却是让笑声戛然而止，他棱角分明的脸刚毅得完全看不出稚气，眉眼间的稳重与深沉掩盖了他的年龄。若说霍鹰就是在原野上肆意飞驰的猎鹰，他的存在，能让这只向往自由的鹰乖乖地停靠在他的肩头，“我们送去给朝廷的简报应该已经到了。邺国似乎最近很是动荡，朝堂之上那些人，虽说行事风格各不相同，却都是盯着我们啊” ~~~~~~~~~~~~~~~~~~~ 迎着朝阳，李延被捕后的第一个朝会开始了，许多人的笏板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看来一场大戏上演，还有一群人主动跑来当群众演员。 不过是昨天争吵的放大版，一个又一个官员走出来进言，被驳倒，又反驳，再驳倒，皇帝看向大门，想着今天的太阳可真亮。 “近来京城的煤炭问题已经得到了暂时的解决，但是仍然存在疑点”户部尚书郭清不合时宜的话并没有引人注意，瞬间就被更多的讨伐贪污贼子或是证明清白的声音淹没了。 快要结束时，于玄丞相站了出来，拿着他的象笏深深地行了个礼，众人瞬时安静下来，丞相都要来插一脚，这事肯定非同寻常地大。他们很高兴，如此大事自己参与了一把，将来升官有望。 “南厂公公昨日来报，李延无法证明他所发放的资助金就是他从库房取出的钱！郭侍郎等人却一直说李延公正清明，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可一个连自己没有贪污都没法证明的人，如何做到公正清明！此事非同小可，望皇上明察！” “那也请皇上听臣一讲！”苏太尉站了出来，皇帝终于对这口舌之战来了兴趣，盯着苏太尉：“太尉请讲。” “想必皇上肯定听闻李知事的长子吧！”看到皇帝点头，他才继续：“李知事长子李华在此事上也是一无所知，从未见过其父与其他有密切来往。作为离李知事最近的人，李华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 “想必太尉也知这是一己之言！儿子不足以成为证据！至于陷害，李延身为参知政事，万人之上，谁有胆陷害他！皇上，臣以为就是李延经不住诱惑，犯下了滔天大罪！”于玄大声争辩。 “下官并未认为这是证据啊大人。”苏太尉反而很冷静，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此事只与李知事一人有关，为何那么多人都希望把知事踩下去呢？知事是否贪污我不知，只知知事平时礼贤下士，真诚待人，这等恩情，你们如此相报？” “我们在讨论李延贪污一案，不要牵扯到他平时言行！”于玄冷笑，音量兀然升高，却依然稳重得如往常一样，不为所动。 “下官认为”苏寿反驳。 这场争吵持续了很久，久到要皇帝喊停。刚刚窃喜的小官们又失落了。两个高官因这事吵得那么厉害，这事肯定很深，自己插一脚进去，不被淹死已是万幸，还渴望什么升官。 ~~~~~~~~~~~~~~~~~~ 苏寿回到家中，把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苏月烟。 “本想用个破绽百出的话试探一下，没想到于玄那么激动。”苏寿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这是于家在搞鬼？”苏月烟问。 “很大可能，毕竟于玄一直在制止我求情，一个部下要倒，他一个上级如此在意，很有蹊跷。”苏寿点头。 “可是后宫中禧贵妃的父亲不是于玄吗，李知事与于玄也看似没有什么过节。于玄已权倾朝野，无需犯险除掉李知事。”苏月烟很疑惑。 苏寿再次赞许自家女儿的冰雪聪明，但这事不同于解释论语，他也不知答案：“只能说有可能。为父也不知是否真的如此。你的其他朋友呢，他们查出了什么？” “他们吗他们查出的，可不是这样”苏月烟看向远方，重山万水之外，杨安和李华还在调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驾！” 鞭子鞭挞在马上的声音与人声相融，竹林之间大约有二十人左右的队伍正在快速地往前推进，他们好似不知疲惫，已在马背上两日一夜未曾下马，此时已是黄昏，而眼前的路也终于看到了头。 ‘汉州’二大字牌匾立在城楼之上，在这快要变得昏暗的天色之中显得尤为光亮。 一身深蓝色长袍的李华在入城后脸色却是未见有多少放松，眉毛紧皱，依旧凝重如旧，也没有下达任何要停下来的指令，人马继续往前方而去。 “吁——”与李华并驾齐驱的马突然被勒住，“就在此处停下吧！” “杨兄这是何意，我已经耽搁不得了！”李华有些不悦地看着身侧的男子，一身戎装的男子一挥衣袖翻身下马，爽朗的笑容里还藏着几分隐秘，他对李华抱拳相敬，走到李华身边，声音压低道“月烟在出门前曾告诉我们此次出行切莫张扬，凡事低调为上。” 道完就是一个手势，身后的人点点牵着马往别处走去。 瓦纳村内。 几日不见的阳光竟然也能成为奢侈品，它从一片片的厚重的云雾中露出头来，照耀在屋顶的冰雪上，反射出一道道的光芒。 街上的积雪堆起来有小腿那么高，房屋就如同冰雕一般伫立着，里面没有任何人的生息，有的只是一片大雪喧嚣过后的寂静，静得如一座死城。 二人踩在雪中，尽管学过武功可也是觉得步履艰难，在这个眼前这个山洞里躺着就是这次雪灾中去世的人。面对这一条又长又宽的过道，李华杨安虽然平日里胆子大，但却也是心里发虚。快步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最里面的洞穴。因为官府没有下达命令，尸体们也继续在山洞里呆着，两百多具尸体聚集在这个幽暗的山洞中，让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在墙上插着的火把的照耀下，人们面部表情恐慌，身体已僵硬，被平铺在地板上，山洞中滴水声显得十分阴森，仿佛有上百个灵魂还停留在这个山洞，使这里冰冷得难以忍受。 李华与杨安在洞口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这绝不可能与父亲有关，绝对不可能可若真的是 李华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杨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腰间掏出一张不大的宣纸，看了片刻后收起纸张，道，“去找汉州瓦县的长史吧。” 李华点点头，正准备跟着杨安离去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你说一场雪灾为什么会一个人都不剩？” 二人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忍着心中的恶心，分成两路去观察尸体，李华没忍住干呕了几声，伴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恐惧感也愈加明显，李华感觉有些窒息，脚没有方向地往前一踩，正好踩中了一具男尸的手臂，“哐当”的一声，一样东西从男尸手中掉了出来。 是一块铜牌。 “这图案，我倒是从未见过。”杨安凑了上来，皱了皱眉，“这令牌藏的还挺隐秘啊，若非李兄你一下子撞破，我都不知道呢。” 听到这话李华又是一哆嗦。 “是为了不让人看到才丢弃在此处吧。毕竟这个地方，正常人是不会来的。”他把令牌放入袖子，准备回去再细细钻研。 惊魂未定的二人刚出到瓦纳村的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人从远处快速跑来，从穿的衣服判断正是那日与二人分散之人，“公子，不知为何长史找到了在下的藏身之处，带人给在下送信，说刘长史已等候多时了。”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啊。” 长史府内火炉照应得四壁通红，大厅桌上已摆放了三套碗筷以及几道小菜，身侧丫鬟将暖烘烘的暖炉交到二人手中，身上已有积雪的衣服也被换下。不得不说，对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这长史府的确是有几分让人舍不得走。 桌旁一位穿着便服的男子看起来已是不惑之年，他未动桌上碗筷，整个人就静静地坐在桌子前，视线停留在刚走进来的二人身上，不慌不乱地起身作揖，“在下，见过二位公子。外头凉，公子快来歇息一下吧。” 李华表面带着笑容坐下，但心里始终有些忐忑，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善哉，本想着如果长史好说话，那打探消息也容易一些，但是现在看来，今日怕是难对付了。 身边的丫鬟主动走上前，帮二人斟酒。 “在下知道公子前来是为了何事，”李华手中的酒杯顿了一下，又好像没事一样往口中送去，腹中一下暖了不少，“但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若不介意，在下的寒舍可以让公子住下几天，以缓冰雪之患。” 一个小小的县长史，能够在他们一群人特意隐去行踪后找到他们的手下，还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身份和目的，着实不简单，若说他上面没有人在助他，那他也未必太神通广大了一点。 李华隐去眼底的晦涩，举杯道：“这汉州瓦纳村，是皇上下令让我彻查的，还是秉公办事的好。” 长史略带歉意地说：“不知京城使者来，未准备好菜，望两位见谅。至于李知事一事，咱们边吃边聊，两位看，成吗？” 杨安把身子往后仰，昂着头，带笑看着长史说：“自己人何必客气。” 长史一愣，挥手屏退下人，又踩着小碎步走到杨安身边，低头问：“那为何二位说是皇帝派来的？” “自然是家里的意思。纵然我族官弱势微，换个使者尚可做到。”杨安笑得灿烂，拿起一杯茶，大大方方地灌进口中。 长史看这两人气质非凡也潇洒坦荡，便相信了杨安的话，既然是那族亲自派的人，当然更要奉承两下：“贵族人才辈出，昌荣鼎盛，在下不敢怀疑两位。两位今日来，是为何事？” 李华终于开口了，他极其和蔼又有礼貌地说：“不为何事，只为来看看给长史的，长史用完了没有。” 长史听懂了他言下之意，脸忽然就绿了，他干笑了两下，支支吾吾地说：“这不是大人给在下的吗，怎又要拿回去” 杨安一听，一掌猛然拍在桌上，大喝道：“我日你奶奶个狗腿子，平时给你这么多好处，现在要你帮个忙，你就这副德行？” 李华仍是和蔼地微笑，捧起茶轻啜几口，才慢慢道：“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也不怕吓到长史。这事闹得太大，最近查得严，我们也只是想把流出去的钱财收回来保管一会儿而已，等风头过了肯定会还给长史的。” 长史内心泛起一抹冷然，这样的鬼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正要张嘴应对，一声娇嫩地呼喊从门外传来：“爹爹~”穿得像个汤圆一样的小女孩跑向长史，挥着手中的纸鹤：“爹爹你瞧，这是童儿叠的！你说它好不好看呀~”后面的奶妈也追了进来，小声地拉着小女孩：“老爷正在做正事，小姐你不要打扰老爷。” 看着膝下女儿甜甜的笑容，长史更加坚定了不能再踏入这趟浑水的决心，他接过纸鹤，拍拍女儿的头，让奶妈带走她。 李华和杨安看着长史手中的纸鹤，互相对视了一眼，李华明白了杨安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心里走了这么一遭，长史忽然有了翻身做主人的气势，不打算给这两位面子了，他挺起了胸膛，直视李华，一字一句地说：“刘某上有老下有小，官禄过少，不足以养家，能受到大人的接济，感恩戴德，本应倾尽全力以报其大恩，但这事，恕刘某无能为力。” “哼，你也知道你肩负一家之生计。但如果你都没有人要养了，那你的钱，应该还剩不少吧。”杨安阴鸷的眼神在月光下越发渗人，更可怕的是他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不知何时，窗外布满了黑影，那一个个黑色的剪影静立不动，如一张黑幕包围了整个长史府。此时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间流动的只有庭院里窸窸窣窣的树叶晃动的声音，还有长史越来越急的心跳声。 果然他们没有那么好对付，但是他们居然威胁自己家人的性命！这次给了他就还会有下次，不能再让家人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了 在北方生活久了，那种勇敢豪气早已悄悄地化进长史的骨子里，今晚受到如此大的屈辱，奉承惯了的他抑制不住怒气，他也一巴掌拍在桌上，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若我把钱给你们，你们就不要来伤害我的家人了。麻烦你们替我跟郭清大人道声歉，说刘某无能，不能再为他办事。” 李华和杨安再次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可以走了。 “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钱你留着好好用。”杨安收敛了刚刚嚣张的气焰，起身拍了拍刘长史的肩膀，和李华离开了，留下身后呆滞的长史和一声长叹。 寒风凛凛，黑夜压城，李华一行人带着一堆赃款和一个名字，离开了汉州。 黑影是他们带的人，戏是之前就想好了，说的话都是瞎猜瞎编的。杨安所说的“自己人”是试探，杨安钓鱼，长史上钩，之后就是按照剧本来了。他们本想随便试试，没想到一试，便抓出了一条大鱼。 队伍休息时，李华得闲看看周边景色，只见冰雪消融，藏在积雪下的，春天的嫩绿也渐渐透了出来。浮冰间偶尔跳出一条小鱼，冬阳在它银色的鳞片上镶了层金，只一条小鱼竟如宝石般闪耀。有时微小的声音会钻进他的耳朵里，那是早些融化掉的冰下流动的河水声，叮叮咚咚，清脆如铜铃，悦耳如仙乐。 那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他相信，他爹，他，整个家，都会相安无事，一帆风顺。只是苦了那个刘长史，他本以为他是个奸邪狡诈之辈，没想到他只是受迫于生计才参与陷害，在杨安用眼神问他还要不要逼下去的时候他就有点心软了，可一想到对他的心软就是对自己家的摧残，他只能狠心摇头。 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牵连更多的人了。 ~~~~~~~~~~~~~~~~~~~~~~ “郭清？”苏月烟看着手中的信，美目直直地盯着这二字，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十分熟悉——苏寿的弟子郭清，他与苏父已是多年好友了，若按照这个推论，那这个案件应该会与父亲有关系了，那于丞相又是所为何事？ 思考了一会儿，她把信放到烛火上点燃了，销毁踪迹。 “惜春，传信给太子殿下，就说午时与我一同到醉香阁游玩。” 她手中拿着两封信，惜春接过，看向上方的名字，并未提出疑问，脚步轻盈地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深蓝色长袍，被特意描成锋利剑眉的俊俏脸蛋已是看不出女子的痕迹，把五官用水粉画得更为立体，看上去竟是颇有英俊之感，如一个天生风雅的贵公子一般，她挑了挑眉，一时把门外的秦胤看得呼吸一窒。 “秦兄，苏某这身打扮如何？” 秦胤薄唇勾起一抹笑容，如汪潭般深邃的眼睛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走到苏月烟面前，“苏兄的扮相可是一次比一次真实了。” 醉香阁看名字像是一个贵公子们都喜欢的酒楼，此阁地处京城外繁华街道的中央，每日门庭若市，如果没有提前预约是很难在这里找到位置的，而且若非大富大贵，手握权力之人，也不可能在这里消费得起。它出名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每日午时都会有绝色女子在台上表演才艺，只是纯粹的表演，没有什么暗地里的勾当，醉香阁也不需要用这些人来赚取钱财。 而这醉香阁中最有名的，非红梢莫属了。红梢的演出时间是不固定的，每月只有一次左右，但是世家公子们总能很快就收到消息，所以他们到的时候，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了人，举杯敬酒的声音交错响起。 秦胤是这里的常客，厅内的人在他踏进门口时就已经知道是太子来了，但是点头招呼者甚少，几乎都是视而不见，做着他来之前做的事情，当然也有个别的人，不放过这个嘲讽对方以泄心头之愤的机会。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嘛，怎么又来了？莫非是知道红梢姑娘” “啧，红梢姑娘在这京城里也是鼎鼎大名，不输给太子威名啊。” 拿一个表演才艺的舞女与当今太子相提并论，从这一个二个丑陋的嘴脸就已经可以知道这“太子”的名号到底是多么的虚伪了，空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注定了便是被人看不起的命运。 “太子殿下，”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在舞台前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位男子站了起来对秦胤作揖，但视线却带着几分轻佻，他昂着头，像是特意将自己不屑一顾的表情展现给众人看，“若不介意，便坐我这桌吧。” 他们这次来醉香阁，就是知道今日午时表演的人是红梢，这位说话的男子，就是郭侍郎的嫡长子，郭游。这圈子里都知道郭游对红梢的喜爱，她的每一场舞蹈他都会坐在那个最近的位置，不仅如此，他每次在舞后还会去后台找红梢姑娘。 苏月烟曾在书房偷听过几次苏父与郭侍郎谈话，言语之中都可以感觉到这郭侍郎是一个正直之人，最近一次就是关于李家这件事，他也表现出了对李家的同情，不认为李知事会做出那种事。父亲也说了朝堂上力据争辩李知事是被人陷害的就是他。 他这种看起来明白事理的人，又怎么会收买当地长史，为诬陷李父贪污而置百姓性命于不顾呢？ 还有丞相在朝堂上的举动，如果丞相真的有参与陷害，那么他应与郭清有勾结。 李华在信中说他拿到了一笔赃款和郭清这个名字，是不是太顺利了一些？长史会贪污，那必定是有想追求的东西，更何况这刘长史是弃百姓的性命昧着良心来贪这笔钱，那这笔钱对于他来说肯定意义重大，又怎么可能说要回去就要回去，李华能拿到那绝对是用了更重要的东西来威胁。 家人的性命吧。 苏月烟陷入了沉思，连舞台上精彩的表演也没有注意，身旁的秦胤瞄了瞄她思考的样子，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打扰她，但这郭游就不依不饶了。 “这位公子看起来有几分面生啊，公子能勾搭到太子殿下，肯定有一定水平。” 如果确有此事，那这位公子哥不知道知不知情呢，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试探一二。 “在下苏青，刚从江南来到京城，旧日曾与秦公子写信共诵诗文。不知公子贵姓？”苏月烟带着从容礼貌的微笑，郭游听到江南二字后就没了兴趣，“本公子叫郭游。原来是穷乡僻岭来的人，难怪面生了。” “苏公子乃吾挚友，郭公子说话还是客气一点好。”秦胤看着红梢，话却是对着郭游说的，他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恼怒，语气弱弱。 “太子殿下这是真当自己有什么本事了不成，还敢在这醉香阁跟本公子撒野？” 这郭游可没有半分他父亲的性子，可真有些奇怪，都说虎父无犬子，郭侍郎怎么说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怎么会生得一个如此放肆不知分寸的儿子。 看来查清楚于丞相与郭侍郎之间的关系的确十分重要，这也是她这次来醉香阁的目的。如果他们真的有关系，那郭侍郎的表演，可真精彩，竟是把大家也骗过了。 若没有，那李华和杨安查到的东西就会立刻危及到苏寿在朝廷上的地位，毕竟大家都知道郭清是苏寿的人，如果是郭清出了事，不能及时摆脱二人的关系，那就危险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试试丞相是不是真的与郭清有勾结。 苏月烟表情愠怒，剑眉微皱，声音也突然变大：“想必这是郭侍郎的儿子吧。对着太子殿下都这么放肆，背后可有什么其他的大人物不成！？” 郭游怎想过一个乡下刁民会这样对自己，更可况他最看不起的太子就在旁边，心里气愤至极，没有多想什么，一拍桌子脱口而出：“没有！怎么可能！我爹忠厚仁义，绝不会干结党营私这种事！” “在下不过问问，公子何必这么大动静。”苏月烟落座，又变成了刚才文弱优雅的样子。 郭游感受到旁人的注视与议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他向周围看了看好像有些犹豫，但在看到台上红梢也刚演出完后，他就冷哼一声，衣袖一甩便离开了，桌前只留下秦胤和苏月烟。 “这很不像你。”秦胤的眼神从红梢移到苏月烟的侧脸上，她睫毛长如蝉翼，就像一只黑蝴蝶停留在花朵上，漆黑深沉的瞳孔倒映出灯光，宛若眼睛里装了一个星空，眼睛的轮廓特别完美，眼线一挥，就在她的脸上圈出一个合适的位置，一个合适的大小。很小的时候她就有这么精致的双眼，他们一起玩了多少年，他就这样看了多少年。 “无妨，本想逼逼他的，不过郭游虽语出不敬，但人却还算正直，没有坏心思，只是性子急了点。”苏月烟把头摆了过去，“不好意思，今天要你来陪我，我却没干出什么有意义的事。” “你以前经常这样干，长大了你还害羞了。不过道歉我真的领了，不到这里，都不知道你利用我。”秦胤笑了笑，为身旁的苏月烟倒了一杯茶。 苏月烟一惊，什么时候秦胤这么聪明了：“我怎么敢” 她难得不知所措，就像一只迷路的小鹿，睫毛扑闪扑闪地，撩得他越发想调戏她：“郭游是你约出来的吧？你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了，于是利用他羞辱我，借此逼问他。当然，聪明如你，他不主动，你也会激他。只不过结果不如你所料吧。” “如果郭清被供出来了，我爹极有可能被攻击，只有查出丞相和郭清的关系，我爹才有可能避免被伤害，我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苏月烟捏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白，好像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她垂下眼帘。 “我是没所谓。我被人算计惯了。只是你啊，真的长大了。” 会利用朋友了。 “抱歉。事已至此，我只能等待了。” “你认为文官们会放过你爹吗。”秦胤苦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太子殿下，你身边的眼睛可不止一双，若这件事经由你手而又处理不妥当，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苏月烟无奈地看着他，甩给他一个令牌，“那么想帮忙，就帮我调查一下这个东西吧。”是李华他们在瓦纳村山洞发现的令牌，连同信一起传给了苏月烟。 “这是哪里来的。”秦胤翻了两翻，用手指细细摩挲了一下，表情有一霎凝重了起来，但转瞬又把这一抹神色隐藏。 “瓦纳村藏尸洞发现的。他们推测是被扔弃的，不是尸体带着的。” “谢谢苏姑娘的信任了，在下定尽棉薄之力。”秦胤含笑拱手，苏月烟瞥了他一眼，虽然穿着男装但却仍能看出她小女子的娇态，她哼了一声，“走吧，去店里问一下这是什么吧，早点知道结果，说不定对他们有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玉妆楼里摆满了各种样式的铁制品，发簪手镯耳坠等玲琅满目，里面有许多的小姐与丫鬟们在看着这些样式议论纷纷，而此时两位男子的踏入，显得有些奇怪。 走在前头的男子挺鼻薄唇，如上天雕画的五官让人移不开视线，他腰系玉带佩剑，脊背直得如春日岸边的杨柳，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走路时每个动作风雅自如，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翩翩公子俊美无双，一时间吸引了无数目光。秦胤感受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视线，也不恼怒，只是对着女子微微一笑，更显风流倜傥。 苏月烟撇了撇嘴，眉清目秀，明眸皓齿，此时的小表情更是被回头的秦胤收入眼底，“你莫非还指望这里能找到什么线索不成？” 秦胤摇摇头，没有在外厅等候，而是带着苏月烟上了二楼，只留一堆意犹未尽的贵小姐。 苏月烟心里知道秦胤虽外传风流韵事颇多，但是若说真的，倒也没有多少，只不过流言蜚语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二楼是给更尊贵的客人挑选首饰用的，装潢华丽，人少安静。两人选了个小角落坐下。 “据我所知，这块令牌是玉妆楼的。”秦胤开门见山。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苏月烟感到疑惑，她是经常出现在二楼的人，自认为对奴隶自己钱包的店相当熟悉。 “四楼用的。”秦胤笑笑，“这四楼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只是藏书众多，一眼过去只能看到一堆书架，但是里面有一个密室，架子上摆放的不是书，而是几个写着东西的盒子。” 苏月烟轻声道，“这莫非是藏宝阁不成？”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悟性，”秦胤点点头，“这就是这玉妆楼的秘密了。” “真没想到，秦兄看似什么都不懂，却还知道此等秘密，只是不知这个令牌到底代表着什么？” “盒子里面装的是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每个盒子都有对应的令牌，而你给我的这一块，装的是香粉。”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玉妆楼卖香粉。”苏月烟越来越疑惑了，秦胤一个男的比她还了解。 “你当然不会知道，他卖的香粉，是有毒，天下仅此一份。”秦胤声音很轻，“只要投毒粉于香炉之中，毒气顺着空气扩散，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这毒气十分强大，而且范围极广，但这是无价之宝。” 这段话如闪电般贯穿了苏月烟全身，在她心里炸出一大把震惊与恐惧，她声音都在颤抖：“可以说，瓦纳村的人，不是死于雪灾，是死于毒气？” 秦胤没说话。 “郭清就算要陷害人，不用犯这么大的险，用两百人命换李延一死”她不愿意相信自己脑子推测出来的真相，更苦于无法知道是谁干出这丧尽天良的事，“是谁？” “谁知道呢？有可能真的是郭清。”秦胤拍拍她的手，“走吧，你没法知道是谁干的。没有确切的证据，这边也不会保存交易记录，尸体更是已经冻僵，检尸官判断不了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月烟忽然直视秦胤，话里藏刀，“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苏月烟纤细的身子里突然爆发出来的强大气势，慑住了秦胤，眼前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柳眉倒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切下对方的伪装，他愣了一会儿，苏月烟好久没有这么强势过了，但是强势又有什么用呢？秦胤抬手，勇敢地拍拍她的头：“给你买个簪子，忘了今天吧。本太子陪你查这查那，最后还要我送你东西，你也太不厚道了。” 这一下拍得苏月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感激不尽啊。” 秦胤在强调自己是太子，自己就不好意思冒犯了，看样子这事背后牵扯了非常多人，两百人命已是过去，保住自家一门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只可惜了那两百人，又成为斗争中的牺牲品。 可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她救回了一个李知事，却平不了那两百百姓的冤屈。有权有势而无能为力。圣上降大任于官族也，他们却草菅人命，勾心斗角。人再有抱负，也因为自己身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无法选择苍生。 ~~~~~~~~~~~~~~~~~~~~~~ 刚送走秦胤，郭清走回房间，他哼着小曲，正要抬手开门，纸后忽然闪出一根银针，直位，让郭清动弹不得，只能任其宰割。 刺客打开门，把他抱进房间里，挂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绳圈上，看着郭清的眼睛逐渐翻白，确认他死了之后，才把银针拔出来，一身黑衣再次隐入黑夜。 暗处，于玄派的人刚潜入郭清的屋内，发现郭清上吊死亡后，也悄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迎着朝阳，朝堂的大门又打开了。 南厂指挥使首先站出来：“臣已得到李知事一案的证人，望皇上传唤。” “叫他上来吧。” 杨安大步走来，杨尚书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只见杨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高声道：“草民父亲与李知事是至交，草民负父亲之命，前往瓦纳村调查，在当地长史处，得知贪污的人是户部尚书郭清，并非李知事。” 朝堂上顿时一片喧哗。 “安静。”百官又瞬时安静下来，皇帝让杨安接着说。 “我们对长史有怀疑，所以略施小计，逼长史讲出真相。”杨安娓娓道来，“长史也被我们带了过来。” “传。” 刘长史被拖上来，满头乱发，脸肿眼青，他哆哆嗦嗦地跪下，眼里是无尽的恐惧，仿佛刚才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他含糊不清地说：“的确是郭清诱惑臣，说只要臣和他配合，他就把贪污的钱分给臣。陛下，臣祸国祸民，若要斩臣以祭百姓，臣心服口服，但臣只有一个请求，请善待我的家人！恳请皇上同意！” 皇帝一副淡淡的样子，没有理会他，反而问：“那么郭侍郎呢？他怎么不说话。” “皇上不用费心了，臣今早去寻郭清，发现他已经死于家中。”于玄行了礼，眼里带了些悲伤。 “当真？” “千真万确。” “在下认为，郭清有可能是畏罪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杨安回了一句。但于玄也不慌张，冷静地反驳：“验尸官可以证明，杨公子可自己去问。” 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杨安也不好说什么。 看到杨安停了嘴，于玄暗自松了口气，忽而又勾唇一笑，不管是谁杀的郭清还是他自杀，他都已经不在了，反而是秦胤和郭清在他死前喝过茶，这个情报可以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来用用。 “此案扑朔迷离，你能查个水落石出，实在很了不起。杨尚书教子有方。”皇帝随便扯了两句，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结局，“指挥使，赶紧放了李知事吧，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赶快回家养养身体。” “臣遵命。”指挥使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苏寿心中暗暗叹气，他感受到了龙位上那人的目光，他也抬眸对视，他发现一身龙袍的那人，眼中仿佛结起了万丈冰，让他靠近不得。 “刘长史，即日处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郭清死了？苏月烟神色大变，看来是那幕后之人早就知道他们在查什么，掌握了他们隐去行踪的一举一动，并出此计谋使这件事可以完全摆脱郭清这个潜在的威胁。 那香料如果真的像秦胤所说，有这种用香料毒死的可能，但愿还会有存活者。瓦纳村在处理尸体时候的人估计都是刘长史上头的人，必定会处理得如同雪灾一样，已经找不到证据了。 “月烟，还在想什么？案子我们已经破了。”李华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前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就是为了庆祝李华在这次事件中完美地脱身，还特意请了醉香阁的舞者前来表演，也邀请了各世家贵族的少爷与小姐，气氛其乐融融。屋子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看着苏月烟，她一双美眸完全没有定格在舞者身上，而是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神情颇有几分可爱。 “啊没有你是主人，怎么就下来了？” “我这不是看你自己坐着无聊嘛，过来陪你聊聊天。”李华笑着，拿起苏月烟面前的葡萄就吃了起来，自顾自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苏月烟打量了一下今日来的小姐们，在看到好几个人看向这边的眼神时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对着那几位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小姐轻轻点了点头，其中也有一两个对她微微一笑，她低声道“好呀你，把我当挡箭牌？” “我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可以娶妻了，可是论才华我比不上太子，论谋略我比不过苏墨，论家世我可比不上各皇子，也不知道她们看上我什么？”李华知道自己的计划被苏月烟看穿，也就不伪装了。 “你说的那些人，的确比不上你。太子殿下风流又无能，大哥现在还身处边关，各皇子也就三皇子风头最猛，剩下的那些女子不就是已经当自己是待嫁王妃了么？”苏月烟含下一口茶，茶香袅袅，十分清甜，“你父亲作为朝廷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想要拉你父亲进入自己阵营，便只有将女儿嫁给你才好拉拢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李大少爷不会不懂吧？” 李华好像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接了一句，“这茶是西域进贡给皇上，皇上再赠送了一些给我父亲，味道如何？” “味道甚好，只是再加上几片修剪过的梅花花瓣，就更得小姐们的欢心了。” 虽然是在与李华打趣，但苏月烟心里始终都有些结尚未解开，也是十分忧心。这次案件不仅没有完全查明就被人断了线索，还因为郭清是苏寿至交，皇上难免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到苏家身上，这种时候只要苏家做了什么小动作都肯定会被别人夸大。 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于玄了吧。 若苏家出事，那于家也必定不能独善其身，不知宫里那十分受宠的于贵妃，又会吹起怎样的枕边风，吹得皇帝心痒痒呢？ 于家始终是在后宫占了优势的，姑母苏凝进后宫时间也不短了，虽说也被封为贵妃，但却远远不及于贵妃受宠。不过苏凝一直都是这个与世无争的性格，她唯一争过的一次就是要求苏家把她嫁入宫中，她要去侍奉当今陛下。 说起来，秦胤生母去世后，他就是由姑母负责照料大的，所以从小他们便相识。 自己姑母到底是老人，她的经历已经化作往事，只能用来回忆和谈笑，但是秦胤不是，秦胤是太子，是王位的继承人，他的故事还能由他自己书写，他的未来还能由他自己掌握。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苏月烟看向远处的一桌，那是男人们聚集的一桌，老老少少，高门贵族，谈的都是历史军事，政治形势，秦胤经常被拉去那桌，但在苏月烟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沉默和点头敷衍的那一个，笑料也是他提供的。 今晚看起来也不例外，秦胤和三皇子秦朔并排而坐，三皇子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都是自信和优雅，秦胤在他旁边默默地吃菜，木讷得像个陪衬。 还是那个样子，像一个抓着一手好牌却不会玩的玩家，在赌桌边被人嘲笑还只能吞声忍气。 秦胤啊秦胤，哪一天你才能像平时跟我们相处一样，把嘴当枪使，把那些侮辱你的人都杀死？哪天你才能勇敢一点，敢于面对自己的责任，自己的未来？ “月烟，表演都结束了，可愿与本皇子出去赏梅？” 一身冰蓝色上好丝绸制成的衣裳上绣着如他眉眼一般好看的皓月星空，他高挺的鼻梁之下嘴唇勾起的笑意足以使人怦然心动，下巴微微抬起中能看到他眼睛中的自信与光芒。他高大的身形，姿态有几分傲气。 他的气势与秦胤截然不同，他如同一只已经出鞘的剑，傲气入骨，气势如虹；秦胤如一杯温润的美酒，处处留香，什么攻击对他来说都能用淡笑来抵挡。 此人，便是于贵妃之子，受尽万千宠爱的三皇子秦朔。他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聪慧，有着很强的处事能力，还在宫中受到皇上十分好的待遇，因此对他阿谀奉承者数之不尽。他刚还坐在秦胤旁边，看起来那桌是散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苏月烟，一身素色白衣也掩盖不住她的风华绝代，反而更显得她出尘脱俗，与在座众服装各异的女子不同，她身上衣裙并无太多挂饰，只是头上一只素色流云白玉发簪，便已经把她的肌若凝脂肤如雪给衬托了出来，不得不说，她在人群中，的确是十分的显眼，只是整场表演下来，她除了与李华交谈几句之外，就一直未有动作，哪怕是众人都已出去赏梅，她也只安静地坐着。 “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你我之间不用如此生疏。你就叫我朔哥哥好了。” 李华看着二人完全忽视自己就往外走，心中愤愤不平，嘴上念叨了好几句“重色轻友”才觉得舒心了不少，这时他身后响起女子声音： “李公子，可否留步？” 声音清脆如银铃，嗔得李华急忙转身，看见杨安举着酒杯，笑得春光般灿烂。 “刚刚我听到了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怎么一转头人就不见了。”李华失望地转了回去。 “她叫杨安。”杨安看起来憋笑憋得厉害，满脸通红，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李华又转了回去，满脸震惊：“你真的去学戏了？” 前几年秦胤带他们去看戏，台上花旦一曲霸王别姬迷得杨安如痴如醉，当夜就决定要去学戏。那时李华把这个当笑话听，没想到杨安真的去学了。 “被发现的话你会被你爹打死的吧。” “所以请你千万别说出去。” “把你欠的钱还了我就不说。” “你说你这么有钱为什么就这么抠呢？” “那我去写投诉信了。” “成成成我还你就是了。” 天高风清，明月高挂，积雪上镶着月光，铺着梅花，像是用银丝织就的红毛毯。苏月烟踩着这毛毯，脚上一深一浅地跟着秦朔走。风声挟着欢声笑语，在她耳边打转，周围除了秦朔就没有人了，只剩天边一轮皎月，一幕黑夜和地上的无尽白雪，默默地陪着她，或是冷眼旁观。 “这景色可真美啊。”秦朔突然站住，开口赞道。 苏月烟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嘴上还是极有礼貌地回应：“明明只有黑白两色，却能造出如此美丽的景色，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臣女拜服。” “苏姑娘请等等。”秦朔快步向前，把前方垂下挡路的梅花枝给推了上去，再做出“请”的手势。 苏月烟忆起，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少年温柔地照顾过自己，她微一愣神，对上了秦朔明亮的眼眸，便急急忙忙地向前走：“谢谢皇子殿下。” 远方忽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他们急忙回头，以为是火枪的枪响，结果只看见一丛丛梅花中，秦胤捞起一坨雪，揉成个雪球向前一扔，那雪球穿过层层枝丫，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一位小姐的群边上。小姐娇嗔了一声，举着个灯笼向秦胤追去。 家里的事情已经够烦了，秦胤这一副放任自流的样子着实是给苏月烟心里一把火浇油。即使身边这位地位高权势大，她也没有兴致再陪下去。她向秦朔微微行了个礼，说了句“妹妹感到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家了。扰了朔哥哥雅兴，实在是对不住。” 秦朔早就看出来苏月烟有心事，也不勉强，点点头让她回家了。 苏月烟实在没有心情强颜欢笑下去，瓦纳村一事发生后她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之前害怕自己的朋友死去，如今害怕自己的家人死去。还有那巨大的庭院，华丽的服饰，她害怕一觉醒来，曾经的辉煌璀璨都将化成碎梦。而她却无能为力，从前的人生一帆风顺，她就没有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然而这次，她却觉得自己的未来跟头顶的黑夜一样，深沉得望不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大年初一，苏月烟从被窝中被拖出来，扔在地上，背后一阵痛感和凉意让她瞬间清醒，拖她出来的人，是南厂的特务。 她木讷地看向窗外，特务在搜查，书卷被翻起来，带着一片尘土砸在地上，精美的瓷器被无情地砸开，冬日惨白的阳光还落在碎片的尖尖上，折出一团光雾，尖叫声，辱骂声，尖锐得似要划破她的耳膜。她看着那个伺候自己的，平时很温柔的赵妈，把地上碎掉的瓷片抓起来抱着，头也不回地跑向大门，她看着那个做饭很好吃的梁大爷，对着特务拼命地摇头，然后刀起刀落，人头落地。 她还是聪明的，她算出了今日。 她也是不聪明的，她明知道有今日却无法阻止。 眼前的残酷冲击着她的大脑，令她无法思考，特务貌似在问她问题，她根本听不懂他在问什么，然后耳边一声呼啸，她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头甩在桌角上，血浸湿了她骄傲的黑丝。 又是一巴掌，打得她眼前发黑，脑子嗡嗡直响，那些吓人的声音突然没有那么清晰，仿佛隔了层膜，只有一点点漏进她的耳朵里。她本能地爬起来，还没睁开眼，就被拖了出去，扔进了一个有浓烈血腥味的箱子里。 李知事一案水落石出后，事情还没有结束，几日后文官大规模上书，称郭清与苏太尉是至交又是师徒，郭清所为有可能与苏太尉有关，更有人猜测是苏寿指使。那么按照秦法，苏家要被搜查，相关人士入狱待审。 苏月烟是苏寿长女，自然脱不开嫌疑。 苏月烟缩在牢房的角落，瑟瑟发抖。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阳光透过头顶一扇小窗户，施舍着点点温暖。她赤着双脚，地板刺骨的凉意从脚板底穿过全身，喉咙处还残留着血腥的余味，身上的伤口暴露在冰凉的风中，疼得她无法呼吸。 这里没有软软的被褥，没有精致的桌椅，没有冒着热气的炭炉，只有栏杆，墙壁，和干草。 没有美丽的大小姐，只有披着头发，被用刑后的嫌疑人。 是高空翱翔的鹰坠落在石上的痛苦，是路边无名的野花任凭倾盆大雨砸下的无助，也有决斗失败的公牛屈膝弓身等待下一次的不甘。 只是这牢狱重重，她的不甘，寻何处发泄？ 她又想起那晚的夜空，黑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 绝望不过如此。 “太子殿下，苏月烟可是重要的证人，你真的要放她走？”南厂公公跪在地上，声音略有颤抖。虽然太子没有实权，但是他毕竟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自己只是一个公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我不想讲第二遍。”秦胤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屋檐下挂着的冰锥。 “只是皇上那儿” “我自己会去解决，你照办就是。还有，别让监狱里的人对她太狠，否则，我亲自把他们的人头砍下来。”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他把手负在身后，在吓得打颤的南厂人面前显得犹如一尊神像，他身上散发的威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复杂。 黑暗阴森的牢狱里蛇虫鼠蚁是这里唯一自由的生物，它们可以随意进出，时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水滴在水泥地板上绽开，把肮脏地板上已经凝固的血迹又冲淡了一些。 秦胤跟在公公的后头，看着牢里的每一个犯人，他们昏昏欲睡，并不关心来的人是谁，只是好像身体骨头被剔了出来了一样挨在墙上，偶尔睁开全是血丝的眼睛看着过道。 从他们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希望，眼底尚存的，只有一片浑浊。 一行人的脚步停了下来，牢中的女子披头散发，一身肮脏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嘴角带血，白嫩的脸上受伤的地方红肿得发紫发青，她一双好看的杏眼此时静静地看着透过小窗投射进来的阳光。 她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委屈却不外露，故作坚强得让人心疼。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她转头看向门外，刚好和秦胤对上眼。 那个平时嬉皮笑脸的人，现在紧锁着眉头，眼里全是心疼。他身上金龙，如今看来格外耀眼，就像她最近一直看着的暖阳，寄寓着新生和希望，让她麻木的心重新跳动。 从前遇事只会往后躲的太子，不知穿过了多少人的阻扰，站在了她的面前。 来救她的人不姓苏，居然姓秦。 秦胤快步上前，蹲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立刻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住了苏月烟的身体，又给她打开了手铐脚镣。苏月烟一下子抱住了他，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决堤，一点一点浸湿了秦胤的衣服。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就像一只摔伤了的家猫，看到主人来了立马扑过去寻求安慰。 “太子殿下这人带走了，可记得要帮洒家在皇上那里解释几句，莫要为难洒家。”南厂公公出声提醒，在看到秦胤颔首后便带着人离开了，未再多言。 他把她抱得更紧一些，在背对着她的地方，他那一双眼中的严寒，连窗外的狂风积雪都难以相比。苏月烟把嘴压在秦胤肩膀上，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骨子里的傲气不让她软弱。 秦胤像是明白了她的意图，轻轻拍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想哭就哭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苏月烟推开了他，看着他泪眼汪汪，嘴上还逞着强:“谁哭了谁哭了，我早就知道你会来。” “成成成，大小姐您说啥就是啥。”眼里哪里还有刚刚的冰冷，秦胤认认真真地盯着苏月烟，“辛苦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她。记忆中的她永远都是冰雪聪明，一身的豪华富贵，就是一个娇气却又有头脑的小姐。可现在的她，身上一道道的伤痕，脸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个巴掌，一身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抵御这牢狱里的阴森与寒冷。 不过令他高兴的是，她的骄傲不屈还在，她灵魂里最闪耀的东西，是几百个巴掌都打不碎的。 他把她一把抱了起来，走出了监狱。秦胤刚想开口，发现苏月烟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安静得像一只白猫。 那时他很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个样子，他抱着她，带她到天涯海角。 可她的亲人还在牢狱里，爹爹还在被查办，大哥还在沙场上杀敌，她所背负的现实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是悬崖勒马还是粉身碎骨，都看她自己了。 若不是身在帝王家，他愿意以死相救。 可惜他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李华和杨安收到消息便立即起身到了东宫，等他们骑马驰行到达后，刚入门便看到一身白衣散发而坐的苏月烟，她接过宫女递上来的一口茶，小小汲了一口，与匆忙来到的一身白雪的两位俊俏少年在院内院外相望，就犹如进入了两个世界。 “二位来的正好，当下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有些事还要劳烦你们帮忙。” “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苏贵妃坐在榻上，手中抱着一个暖炉，宫女已经被她遣退。她在看到苏月烟的那刹那眼睛闪过了一丝光芒，她走到苏月烟面前把暖炉放入她的手中，眼中尽是关切， “你怎么过来了？你现在不是应该” “恕直言，月烟这次就是前来请求姑母一件事的。我知道姑母想知道什么，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解释，太子把我从牢中强行救了出来，现在他在皇上那里被问话。”苏月烟忽然跪在地上，膝盖感受到了地上的冰冷，“月烟想恳求姑母，带月烟去觐见陛下！” “胡闹！太子虽自幼与你交好，但你现在是带罪之身，怎能做出如此傻事！”苏凝气得直哆嗦，她虽然深处后宫，但是这宫墙外头的事情，她也是知道得很多，苏家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哪怕过了这一次，也难以再成什么气数了。 苏凝观察着苏月烟脸上的伤，她转过身拿起妆台上的胭脂便往苏月烟脸上抹去，一炷香的时间，苏月烟本就受伤的脸上红肿青紫变得更为明显，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苏凝把苏月烟的衣服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痕。 “随我面圣。” “你可知罪？”金黄长袍之上的九条形似飞舞的龙栩栩如生，皇上看上去是而立已过不惑将至的年龄，他毫无感情地看着在大殿之下跪着的自己的儿子，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儿臣不知。”秦胤虽跪着，却还挺着腰杆，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圣上，秦国的开国皇帝，他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无论是对自己手下的官员，还是对自己的亲人。 “你把朕的决定放在眼里了吗？” “儿臣知道，父皇心若明镜。此次是儿臣鲁莽了，但月烟是儿臣朋友，儿臣不能看她处于危难之际而不顾，这外人该如何议论儿臣啊。”秦胤双手伏在前方，以头磕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议论议论，若你是那种在意议论的人，就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皇上发出一声叹息，一抹难以察觉的神色在冰冷的眸中闪过，他背着手踱步，这时门外的王公公速速跑进来，对着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点点头，允了。 一位白衣女子莲步微移，缓缓走入殿中，她万千青丝如绸缎般耀目，只随意披散并无任何修饰，凝脂白肤，美人如画，举手投足之间都如一朵绽放的淡粉荷花。待其抬首，脸上淤青醒目，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只规矩行礼，如秦胤般跪下。 “民女参见陛下。” “大胆苏月烟恶意教唆太子，大逆不道！朕未下旨缉拿你，你竟还敢来见朕？” “世人皆闻当今圣上深明大义，公正不阿，为百姓谋福。太子殿下也是皇恩浩荡，能力有目共睹，乃是惊世之才。民女只是一介草民，太子殿下聪慧，怎会受民女挑唆？ 陛下，这件事情不仅关乎了民女，还关乎了整个苏家的性命与未来，民女只是不愿让苏家蒙冤，大丈夫以天下为己任，民女心没有那么大，只以家族兴亡为己任！” “父皇，此事定有隐情。”秦胤也接着说道，二人跪下相视。 皇上摩挲着桌面摆放的月牙状挂饰，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阵低沉的气压使底下的二人不敢再说一句话。窗外的雪大了起来，像是那两千人在空气中发泄着自己的不平，自己的怨气。苏月烟低垂的眉眼中有着困惑，她直觉认为那件瓦纳村的事情并没有如朝堂上处决的那么简单，背后定还有其他人，但皇帝却并未深究，只听风随风，听雨随雨，朝廷上大臣们怀疑苏家，那他便抄了苏家。 这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还有什么她没发现的线索？ “家父始终对陛下忠心耿耿，更是对天下黎民百姓忧心关怀，民女曾见家父为百姓之事焦头烂额，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民女恳求陛下，给民女与家父一个调查的机会。郭清此事，家父真的毫不知情！民女心中也是疑虑重重，望陛下成全！”苏月烟重重地叩了一下额头，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而往下一滑，虽然很快又恢复原样，但还是使皇上眼神微变。 “望父皇成全！” “望父皇成全！”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只见秦朔一脸焦虑地冲进来，“儿臣听闻烟妹妹出事，父皇，烟妹妹她心地善良，苏太尉也是父皇亲赐的一品大官，如此处理恐怕不当！” “区区一个女子出事，却个个都来向朕求情。”皇上目光深沉地看着苏月烟，那无形的压迫竟是使她出了一身冷汗，她感觉自己就匍匐在真龙的脚下，他一根手指便可以碾压了自己，而自己还动弹不得，无法挣扎。 帝王的威严。 “罢了，既然你们执意要查，那便随你们查。朕暂赦免苏月烟，苏太尉是朕多年的好友，朕也希望你能找到证据来证明苏家的清白。”皇上看了跪下的三皇子一眼，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像是做出妥协。 “谢陛下！” 大殿只剩下皇上一人，他转动着那块不离手的月牙挂饰，脑中浮起了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她曾与他亲密地依偎，如一对相知相恋的爱人，如能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成大事者，定不能受儿女私情羁绊。 他合上眼睛，思绪万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你们能不能出去聊，在我这儿呆着我会很麻烦的。”秦胤一直在指挥侍女收拾瓜果皮。 “我们难得来一次，太子殿下你就放过我们呗。”杨安随手把瓜子壳扔在桌上，转而看向苏月烟，“大小姐你有什么想法。” “爹爹一定是被陷害的。我猜测郭清其实是跟丞相勾结陷害李知事，被发现后丞相为了消息不泄露出去所以杀了郭清。我想查出这件事的证据。” “丞相这么蠢，不如你也像你爹那样逼一逼骂一骂？” “他怎么可能愿意见我。丞相没那么蠢，不然他也不会坐着这个位置这么久。我觉得那天丞相在朝堂上做的那些。其实是种挑衅。” 空气突然沉默，其它三个停下了手中的活，等苏月烟解释。 “他这么明显，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有参与陷害李知事，皇上不可能没有看出来，他却没有做些什么。丞相也一直相安无事。”苏月烟顿了一顿，“他是想告诉我们，他权倾朝野，破绽暴露而无人敢动，我们，也动不了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华总结了一句。 “杨安，”苏月烟叫了声，“我记得令尊和丞相挺熟的吧，能不能把我送进他的府里当侍女。” 杨安还没说话秦胤已经叫了出来：“怎么可以，我听说于玄妻妾成群，特别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 苏月烟叹了口气：“真是谢谢殿下的关怀了。我学过易容术，会把自己化成一个男人见面掉头走的人。一家安危在前，不能管这么多了。” “行吧。你自己小心。”杨安同意了。 秦胤派人送她，说让她体验一下皇家人抬轿的感觉。想起秦胤说这句话时的得意，苏月烟就觉得有些好笑。手中的书卷也因近日忧虑之事过多而看不进去，只能随手放在一边，这件事只有等到时候杨安把她安排进去了再说。 她撩开帘子想看看外面，解一解心头烦闷。正巧经过了莲红楼阁，这是他们这一大堆事情最开始的地方。 那天她对着李华说必当尽力，可如今却是把自己也套了进去。 现在时候尚早，莲红楼阁里客人并不多，她环视了一周，在一层大堂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书卷来翻看，阁中独自一人的并不多，她对面很快就坐下了一个人，还是认识的人。 “郭少爷，很久不见了。” 现在的郭游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荡然，他眼里的红血丝足以看出他的疲惫，他摇了摇头，直接拿起筷子夹了几个菜往嘴里送去，却不小心呛到，脸憋得通红。 苏月烟帮他倒了一杯茶，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月烟，”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爹爹死了，苏家被抄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聪明，能不能求求你求你告诉我朝堂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杀了我爹？”他急急忙忙吞下几口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不知道怎么办我” “煤炭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刚想开口安慰他，苏月烟忽地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捏紧茶杯，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隔壁桌子的四个人身上。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前段时间煤炭的价格高得不得了，像宫墙里头那些人就算了，我们平民百姓的，一个月的钱都不够买一公斤煤炭的！” “你可别说，我有个舅舅朋友在那官府里工作，可不也发愁这个么？别说我们了，宫里都快用不起煤喽！” “我们活在京城算好了，你不看看别处更冷的地方，要到处都这样，不就完蛋了嘛？” “说来也奇怪，明明往年都好好的，怎么今年突然就说涨就涨呢？难道是无良商家作祟不成？” “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这次价格能回来，其实是上头有人按照那个高价全买了下来，再压价给我们的” 苏月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听了一会儿苏月烟摇摇头，这些市井之言，随意听听便是，若都要较真，那便有些浪费时间了。 苏月烟把注意力转回郭游身上，柔声安慰他。尽管之前他那样羞辱秦胤，可如今面对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也生不起气来。看他就像看被抄家前的自己，不知所措，懊悔，害怕，复杂的感情揉杂在心里堵着，找不到发泄口。她很理解他的痛苦，也理解他的脆弱。以前凶巴巴的态度只是刺猬的刺，拿来保护壳下柔软的肉身。如今刺被残忍地拔去，只剩下肉身的他瑟瑟发抖。就像她一样，拿着高傲冷静的外皮披着脆弱的内在，在别人夸赞她临危不乱的时候，嘴角笑得优雅，心却慌得发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趁着夜了，苏月烟打算回趟家。在门前，她拉起门环敲了三下门。 过了很久才有下人来开门。回忆起原本的热闹，今日萧瑟引人唏嘘。 庭院里那棵大榕树光着枝丫，树枝胡乱地指着天空。几口大鱼缸不知所踪，平时挂着的华丽的宫灯也消失了，换成普通的蜡烛，小团火焰闪着微光，正厅里放古董的展示台上空空如也，地板上还抹着干涸的血迹。只有那株桃花，还按着花期含苞待放。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她想赶紧去找苏寿，问清楚事情。 等到了书房她才想起来，苏寿出京微服私访了，那些官宦就是趁着当事人不在，才会那么放肆地攻击他。 倒是那个皇上，说着他是父亲的好友，到头来还不是随随便便就信了那些小人的话。 不惑之年，老而糊涂了吧。 苏月烟任性地想着，一边给苏寿写信。 其实她想进丞相府，还有一个理由是想去查查，为什么丞相不把自己打死。 既然都逼供了，肯定是明白她的重要性吧。那为何不直接打死她，伪造证言呢？因此她有理由相信，她的存在对于那群高官是有价值的，她要去查清楚自己的价值。 发生那么多事情，她不能再扯上李华杨安他们了，秦胤更是不能。平心而论，她是很希望秦胤能当上国君的，不出于利益，出于他们一起长大的感情。 那么就是她自己的孤军奋战了，古有袁崇焕凭一城抵抗努尔哈赤，今天她也相信自己能救一家于水火之中。 第二天，晨曦微露，她敲开丞相府的大门，对着家丁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新来的侍女，云儿。” 侍女独自前来？他们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长相平平无奇，带着雀斑的脸蛋上五官中规中矩，站在人群里完全不会被留意到。她脸上带着微笑，却也是有几分亲近，不至于让人心生厌烦。一直站在家丁身边的一位守卫服装的男子却像是等候多时，他上前一步， “你随我进来吧，我是这儿的侍卫李勇，叫我李大哥就好。” 看来杨安已经将身份安排好了，她暗暗舒了一口气，点点头跟在李大哥身后。这李大哥一看便是练武很久之人，步履沉稳，一步一步坚如磐石，可见其内力十分了得，看来身份并不简单，甚至有可能是于玄身边之人。 她心中暗道不妙，但表情并无任何异样，只乖巧地跟着。她的视线往两边偷偷瞄去，这丞相府规模十分宏伟，从刚才进来的后门到正厅竟是弯弯绕绕地走了这么多路，也不知道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防范什么，但是可以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人绝对是一个方法性极强的人。 “李大哥，这湖对岸白天还开着亮灯火，是哪位主子住呀？” “那是丞相的嫡长子，于显所住之处。这满京城都知道，于显极爱亮堂的环境，哪怕夜里也是灯火通明的，云儿莫非是京城外人？” “云儿是杨少爷的大丫鬟，向来做的只是裱画研墨的活，极少出府，自然是不知道的。”李勇点点头，并未说话。 苏月烟心中舒了一口气，适才她在观察这丞相府的地形，却感受到了李勇视线若有若无的试探，她才出口问出那样的问题，以消除他心中的疑虑。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她便看到了坐在大厅中央的于玄，此时的他与平日朝廷上高傲挑拨的样子不太相同，他静坐此处，半眯的眼睛就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审视着眼前这个没什么特色的婢女。 “你便是那杨老弟的丫鬟？” “正是奴婢。” “呵！早闻杨老弟家中有一机灵丫头，不仅会裱画，还识字能读诗书。有这才华，何必要当杨家的婢女莫不是，有什么打算？”于玄一边看着手中的卷轴，一边问她问题，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话里的不善，转念一想，心中已有答案。 “奴婢自幼丧亲，孤苦一人，杨公子对奴婢有恩，奴婢自请当杨府三年丫鬟，对于将走之人，杨公子自然也不会托与重任。既然于老爷将奴婢讨了来，自然会尽心尽力，一切以于老爷为重。”她这番话带过了自己的身世，证明自己无依无靠，除了于府和杨府也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继而撇清了与杨府的关系，虽然是大丫鬟但是却有足够的原因让她不知道杨府具体的机密，不能算是杨府的人，可为于玄所用。 那便也算是一个空白之人。这府上的，最喜欢的就是身世经历空白无二心的下人。 于玄挥了挥袖子，“既然是杨公子送来的，那便带去于显屋里吧，做你平日里会做的事情便是，自然会有人安排。” 苏月烟低着头退下。 这丫头的确是机灵得要紧，他一向喜欢的就是这种丫鬟，让自己省心省力。虽说丫鬟聪明点办事更方便，但是若有时候太聪明了，也是一种祸害。 她把自己的立场表得这么明显，倒是很懂规矩的。他是有些心痒痒了，若是这丫头归自己所用，不知道味道如何呢 于玄诡异的笑容中带着一抹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正在作文的于显突然抬头，看着正在专心研墨的苏月烟，“杨家与我家关系并不是特别好，这次把你送过来给我，肯定是有什么阴谋的，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用啊？” “少爷说笑了。奴婢不过一低贱侍女，怎么知道少爷的问题呢？”苏月烟已经在这里呆了两日，于玄始终没来找过自己，但是她知道他肯定安排了人在这里监视，所以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不敢有丝毫差错。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了，虽说现在证据不足，苏寿还没被撤职，只是一旦他们伪造了证据，后果将不堪设想。如今她想做的可不是和这个少爷的丫鬟一起争风吃醋，也不是真的整日研究装裱，她想做的是接近于玄，得到于玄的信任。但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到于显的屋中，那只能 “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于显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说。 “奴婢明白少爷的意思，只是奴婢的卖身契在少爷的手里，杨对奴婢而言只是一个曾经服侍过的主子。奴婢虽眼不明耳不灵，不知杨公子为何送奴婢来这里，却也明白自己现在在服侍哪位主子，自然会安分守己。再说，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苏月烟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她知道暗地里那个人，是一定会听懂她的话外之音的。 “你老是讲这些，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啊。”于显又把头低了下去，漫不经心地道。 苏月烟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接话：“奴婢只是想” “忠诚不是用话就能证明的，得用行动。苏月烟似乎听到于显笑了一下，“其实府中会裱画研墨的人多了去了，缺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你明天去打扫院子吧，不用你研墨了。” 这意味着她离他们更远了，苏月烟尽力为自己辩解：“请少爷相信奴婢！奴婢不会对丞相府中任何人有二心！恳请公子让奴婢留下。” “我刚不是教你忠诚是用行动证明的吗，如果你够忠心，就好好听主子的话，不要狡辩。”于显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苏月烟的心在狂跳，她明白自己被自己的小聪明害了，早在她第一次耍小聪明的时候于玄就防范她了。这次的敌人不同于以前的小官小吏，简简单单就能套出她想要的。这次她面对的是于玄和他的家人，聪明威慑不了他们，他们会利用聪明。 前两日对她好是因为要给杨家一个好回复，现在杨安知道她平安了，她这个外人就可以被随便丢弃了。信任怎么会那么容易取得呢，聪明伶俐和安分守己打消的只有短暂的怀疑，他们的戒备从不放下。 她还是太单纯了。 于显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她再挽留只会被扫地出门。正当她想答应时，门外一男子走进来：“哥哥不缺研墨的，我缺呀，不如将此女赠与我如何？” “你怎么来了？”于显声音里有明显的不快。 “小弟刚经过哥哥的后院，碰巧听到哥哥在训人，便来这儿求人了。”男子微笑。 “既然你听到了，那你也应该知道她不该留在我们身边。” “大哥乃逸群之才，胸怀大志，的确不应该犯险。小弟我不过一风流诗人，没什么危险。” 于显没接话，他思考了一下，而后答应了。 苏月烟被带到了一个小一点的房间，刚进门，男子就把屋内的人全部清出去，关紧门窗，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让苏月烟有些不安。 男子拉开椅子，请苏月烟坐下。苏月烟刚想如常走过去，忽然想起自己是个侍女，只好把抬起的头又低下去，微弯腰：“奴婢身份低微，怎能坐下呢？请公子交代交代奴婢要做什么。” “不用紧张，先坐下再说吧。”男子温和地说。 苏月烟一坐下男子便道：“无论你本来是什么人，现在你都是于家的侍女了。我要你做的，不止磨墨。” “那是”男子的话模糊不清，苏月烟打算继续装傻。 “我是于玄的庶子于凡。我的生母是府里的侍女，出身低微，所以经常被其它出身好的妾侍欺负，最后死于瘟疫，她在一间茅屋里面去世，走时只有我陪着她，我的父亲在知道她染上了瘟疫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而我作为一个庶子，从小就没人管我，哥哥姐姐们都歧视我。我恨这个宅子里的所有人，我想他们死。”于凡讲述了自己的过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他人。 “我等了很久，隐藏了自己很久，终于等到一个没有被杀死的外人。”于凡抓住苏月烟的手，一脸诚恳，“希望云儿姑娘能帮我一把，让我找到于玄与郭清勾结的证据！” 苏月烟大喜，这不是和自己的目的一样吗！很快她又冷静下来，或许这是想套出自己的身份呢？她决定继续继续装傻：“少爷受人白眼，委屈生活的确让人同情，只是奴婢不过一小女子，没有胆量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不忠之事。” 于凡听后眉头立刻就皱起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给她倒了杯茶，道：“那你就会被送走。果然大家都不肯帮我。”话中的委屈听得让人无故心疼，苏月烟看他这样，也不像是骗她，又害怕自己真的要被送出于家，只好勉强点头答应。 因为于凡身份特殊，所以的计划不太复杂，就是他潜进于玄的书房去偷，苏月烟帮忙引开侍卫。苏月烟听他讲完之后愈发同情于凡，这么简单的忙都没人愿意帮，他是有多惨。 “如果书信不在丞相书房里呢？” “那我们再去他房间里看看。” 苏月烟觉得当时她就应该答应打扫于显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李勇立在于玄书房门前，不动如山。 后院里传来一声惊叫：“救命！有人吗！”江湖侠义，李勇立刻冲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侍女腿被石头卡住了。李勇过去把石头搬开，侍女又扯住他的衣袖，弱弱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只是小女的腿貌似受伤了，走不了路，能否请大哥把小女送回去。” 李勇听声音发现是前几日来干活的云儿，看到她脸上因为疼痛而作出的可爱表情，不禁心里一软，就爽快地答应了。 搭着李勇的肩，苏月烟一跳一挑地走着，走一会儿又叫着歇一会儿，李勇人仗义，耐心地陪着她。 眼前忽然晃来一群火把，侍卫们黑蛟般迅速包围了他们，李勇大喝一声“干什么！”马上就有人接话：“当然是来抓人。” 说话的人是于显，他缓步走来，后面跟着被押着的于凡。 苏月烟很郁闷，最近是撞什么邪，自己想到的不好的事情都发生了，她已经想到了她被送回杨家之后杨安装得痛心疾首的表情。 “云儿姑娘，我说什么来着，”于显放下了之前少爷的架子，悠然自得，“忠诚是用行动来证明的。” “奴婢只是脚受伤了让李大哥扶我回去，少爷怎么能血口喷人。”苏月烟还是想拯救一下自己。 “还狡辩？于凡，”于显叫了一声，“你去跟她对质。” 于凡被押到她面前，她对上他的眼，发现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之前的恨意，坚决，只有一湖静水，平静得像是早就知道有今日。 那双眼睛点醒了苏月烟，脑内的思路一下子就连起来了。于凡怎么说也是少爷，怎么会被押起来，儿子闯进父亲的书房，的确不好但不至于被抓，那么大阵势，不是来抓于凡，是来抓她的。于凡是只老鼠，引蛇出洞。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家人了，就为了赶走一个外人，居然费了这么大的心机，委屈两个尊贵的少爷演了一出双簧。 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大概就是想找个罪名套在自己头上然后把她赶回去吧。清清楚楚地告诉杨家你们送来的侍女怂恿庶子偷窃家族机密。毕竟这个时候送来的人，嫌疑太大。这样多好，她可以被扔回去，于凡也可以全身而退，毕竟在他们编的故事里，主谋是她。至于于凡的故事，她希望是真的。 她还记得她在父亲书房里的踌躇满志，那时她的心就像等待出航的小船一样，蓬勃昂扬，斗志满满。四天后的这个晚上，她第一次体验到了败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怎么爬怎么努力都爬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一直被他们玩弄。高墙耸立，黑压压地仿佛要压下来，把她压死。 事到如今，只好求求他们：“这件事和杨家无关，希望不要牵扯到他们。” 到此为止了吧。 于显忽然一哂：“好，死到临头还惦记着以前的主人。看来你还是有忠诚的，不过不是对我家而已。你愿不愿意立誓，从今天开始愿意只对我家尽忠？如果愿意，我就让你留在这里。” 于凡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苏月烟心里也很奇怪，为什么还要让她留下来，不过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争取。 “在下云儿，发誓一直效忠于丞相府，直到死去。” “好。那你去打扫我的茅厕吧。”于显转身离去，走了一会儿又回头说，“你的脚就别曲着了，明明能走。” 夜深，于显仍在看书，他今天可是高兴极了，一箭双雕。那个傻姑娘一定以为是他们兄弟两一起合伙骗她，其实在计划前一天他就发现了于凡要搞事，逼迫着他背叛傻姑娘，陪自己演戏。这么说来姑娘不傻，只是她遇见了一个软弱的同伴，胸怀大志却无法付诸于行动，最后一事无成。 姑娘其实挺聪明的，有她的帮助，应该能完成自己的梦想吧。 苏月烟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暴露的，蜡烛已经燃尽，外头宵禁也开始了，她打开了窗户，把头靠在窗户旁，视线定格在这清冷的月光中。 “如果于显知道我的身份，他派我去扫茅厕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吗？”苏月烟低声喃喃，“苏家与于家在朝堂上的确是针锋相对的敌人，但是他” 她倏地勾起了一抹笑容，不远处藏在黑暗之中的于显一直看着她，身子竟是抖了抖。她这个笑容像极了于玄，真让人浑身不舒服。他抖了抖衣袖，悄然离去，却没有发现那双美眸一直跟随着他。 于显的测试她已经过关了，明天就该轮到她来测试于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在苏月烟提着水桶往茅厕走去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她平日里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样粗重的活，哪里试过整日卑躬屈膝。前几日裱画都已经让她心神俱疲，现在更是苦了一双写诗作画的手，要去茅厕里清理秽物。 她表面温顺，没有抬头就进了身旁的院子。她走路时有些磕碰，在这腊月寒冬，手脚的确是没有往常灵活，她余光看到正厅就在面前，一时间没有注意，水桶猛然撞到石头上，泼了自己一腿的水，脚底一滑整个人更是彻底摔水里了，后背也是湿得不成样子。 啧，真是刺骨的寒冷，她冷得牙齿都在颤抖。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地传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身前一双厚实的大手就把她扶了起来，应着李勇关切的眼神，她连道几声对不起，往后退了几步又像是要摔过去，这时她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男子的怀中。 “大少爷。”李勇抱拳行礼，她心头一惊，连忙转身，对上了一双探究的眸子。他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一愣，这样的她，他从未见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有罪，只是这水桶着实重了些，只顾着低头走路，晃了晃神也不知道自己进的是什么地方，请少爷恕罪！”她双膝跪下，说这句话时声音不大不小，声线略带抖动，却刚好是某人能听到的音量。 “怎么回事，讨来的杨家丫鬟到手了又不想要了？”于玄背着手从李勇身旁的树后走了出来，他看着苏月烟冷得瑟瑟发抖手指通红的模样，怜惜之情悄悄发芽，这时苏月烟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楚楚可怜更是让他有怜爱之心，“不想要了就给我，我正好缺一个研墨的丫鬟。” “是。”于显皱了皱眉，自己从眼神中表达着自己的一丝不情愿。于玄把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勇便把苏月烟扶着往前进了侧厅。 于显脸色不太好看，草草行礼便离开了于玄的院子。 一个人换好衣服坐在侧厅中的苏月烟，想起于显那黑沉沉的脸色，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在这于府呆了有一个星期，她知道于府最大的井在后门附近，于是她以洗墨应用清凉井水为借口，日日从临近前门的于显屋中绕道于玄最后到后门去，每日都是不同的时刻去的，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偶遇。“你自己说了你要安分守己，就不要老想着看我。”于玄在写文件，苏月烟站在桌边研墨，一边研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于玄在写什么，瞄着瞄着于玄突然说了这一句，吓得苏月烟立刻低下头道歉：“奴婢知错了。” 于玄挥挥手：“换阿喜过来吧，你也累了，回去休息。” 苏月烟躬了躬身，退了出去，心想着于玄这儿工作量低是因为于玄根本就不想让下人碰自己靠近自己太多，免得露了马脚。 她在于玄这里呆了也挺久了，仍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眼看着苏寿就要回京了，那时对他的攻击会更加猛烈，她只能抓紧时间。看起来于玄对她已经有了戒心，但是时间已经少到无法建立更深的信任，明天她只能再试一次。 “其实”看到于玄的笔顿了一下，苏月烟继续说，“奴婢对不起于大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还在提？”于玄的语气比较温和。 “是于凡少爷跟我说起他的身世，奴婢同情他，才给他出了个主意，是奴婢做事不经大脑，整件事都与杨家没关系”苏月烟尽量装得委屈一些。 “于显跟我讲过了，我也不会对杨家怎么样。不过我就很奇怪，”于玄抬头看着她，“刚进门的时候你表现得十分聪慧，怎么会做出这等傻事。难道刚进门时你说的话，是杨安教你的？”于玄的眼神有点高深莫测，苏月烟赶紧抓住这个隐藏自己的机会，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那是你太单纯了，一下子就入了那两兄弟的圈套。他们的确聪明，不用我提醒就可以自己对付外人。” “圈套？”苏月烟得装作不知道真相，捂了捂嘴，吃惊地说。 “是啊，圈套。于显跟我讲是他们两兄弟一起演戏给你设下的圈套。你居然还不知道，看来你是真的单纯。”于玄笑了笑，苏月烟看得出来他的笑带着轻蔑。 那个单纯，是指蠢吧。 “不过他们整了这出，我倒是越来越佩服于凡了。”于玄随手拈了一块芝麻糖，放进自己嘴里，又拿了一块给苏月烟，“他的身世的确是那样，我这样对他母亲，他居然还帮我，这等胸怀，真令我刮目相看。” 后面的话苏月烟没有太注意听了，心中只在埋怨于玄这个老狐狸太奸诈，讲话只讲一半，就事论事得很，一点都没有提及于显其它方面，不加深对于显的认识，她猜不出于显到底留下她来干什么。 几天前，苏月烟收到了杨安的信，信上说苏寿指使郭清的证据已经找到了，前几日南厂特务在郭清家中找到了赃款分赃的名单，郭清的笔迹，上面苏寿大名被摆在第一个。据杨安说，南厂特务已经出发去抓人了，很快苏寿就会入狱。 苏月烟静静地看完，抬手把纸放在蜡烛上，火焰在纸上蔓延，烧糊的黑线飞快地旋转舞蹈，身后跟着灰色的余烬。苏月烟看着信逐渐被销毁，烛光在她黑夜般的眸子里跳动，竟如鬼火般阴森。 “奴婢仍有一事想告诉给于大人。”苏月烟低着头，轻声讲了句。 “说。” “其实上次奴婢跌倒，是于显少爷让我这么做的。”苏月烟讲话还是轻轻的，但她相信这句话足以在于玄心里投下一颗巨大的炮弹。 于玄听后没有说话，仍在写字。过了一会儿苏月烟还补了一句：“奴婢总觉得骗人不好，所以才讲出来的。” 正好于显进屋给他父亲请安，于玄并没有理他，平常于玄都会很亲切地招待儿子。于显也看出了父亲心里有气，跪在他面前，并没有讲话。 苏月烟很识趣地走开了，经过于显身边的时候，她抱歉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她是正对着于玄倒着走离开的，于显并没有看见苏月烟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她打扫厕所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于显过来上厕所。那天她在打扫一个隔间，于显就站在隔壁隔间。苏月烟并没有太在意隔壁是谁，只是默默地扫着地，只听见隔壁好像吸了口气，然后就是于显的声音：“我看不惯父亲的行为，我觉得他的做法很恶心，我想揭发我的父亲，你愿意帮助我吗？” 当时苏月烟并不愿意相信他，只淡淡地说：“奴婢再愚蠢，也不会中计两次。”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是不这样做，我没法确定你是否真的有别的想法。” 他不说苏月烟都不会想起来，她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正常被诬陷的人该有的行为，而是认输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么细小的细节就让她的环境改变这么大，这么一来，她更不愿意相信这个揭她伤疤的于显了。 苏月烟仍是默默扫地。于显继续说：“你已经是个扫茅厕的人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不会让你离开茅厕的，你还剩多少时间在这里周旋？不借助我，我想你的目的难以达到。” 恶心的粪便味夹杂着于显的话一起刺激着苏月烟的感官，她的心猛然一跳。于显的话一针见血，直击苏月烟软肋。她反问：“少爷可是丞相亲儿子，你这么大义灭亲真的好吗？” “与天下苍生相比，父子之情算什么，况且如今百姓不得安宁，我的父亲也贡献了不少。”于显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要说出这么决绝的话，他很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月烟微微震惊，原来那些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真的存在，还离自己那么近，还能那么勇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为难，心中略有触动。 墙的另一边，于显抱住自己，一直在搓自己的肩膀。茅厕真的很冷，都春天了还是这么冷，苏月烟那边没什么动静，于显只求她赶紧出句声，别一声不吭就走了。 “好。” “那么你就想办法去我父亲那里吧。剩下的再让我想想。” “怎么去。” “自己想。” 事后回想起来，那天其实是很美的一天，两个年轻人，就因为一点小冲动小兴奋，随随便便就联了手，心里都在为自己的前进而高兴。 可是她就这么硬生生地打破了它。 她并不愿意陷害于显，教养让她不斤斤计较，也不能蛇蝎心肠，但家难临头，她无法选择。她越来越觉得从前书中的君子之道并不实用，人生在世，不可能永远都在当君子。就像以前她放弃为那两百条人命伸冤一样，这次她也放弃坚守了很多年的教养。 丞相府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牡丹花肆意绽放，层层花瓣占据了大片空间，如旋转的舞裙一样大方华丽，桂花的香气乘风而来，萦绕在巨柱间，栏杆间，甜腻得像儿时的梦，树枝上早已抽出了枝芽，嫩绿踩着枝丫，奔向天空。春景宛如花叶的宴会，每个人都在尽力展现自己的美。苏月烟低着头默默地走在其中，她曼妙的身姿足以胜过每一朵花，但她现在却像厌倦舞会的宫妃一样寂寞。 她真的好累，她的责任一直逼着她放弃她所坚持的东西。什么时候，她才能摆脱这个恶性循环，畅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皇上看着被递交在自己面前的奏折，百官各有异词，光禄大夫抬眼看到了前方一人的眼神示意，便碎步向前，声音低沉镇定，“邺国内部纷争不断，夺嫡之争殃及池鱼，成千上万的邺国难民涌入秦国北部边界，希望投靠我们大秦国，臣认为此时应早日做决定，如何处决这些难民，才是重中之重。” 此时又有一人向前走到光禄大夫面前，俨然是李知事，“臣以为，应将难民妥善处置，方能稳固南方和睦局面。” “李知事此言差矣，天下人皆知邺国人生性傲慢不羁，与大秦国南方水乡的温润难以相提并论，此般差异，又该如何处理？”于玄向旁迈出一步，话语看似礼貌，却又暗中带刺，一时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心有不满的官员们也都低头不语，龙座上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眸如一潭深水。 “将难民处决只能图一时之快而后患无穷” “有何后患？李知事莫非是怕邺国来冒犯大秦国不成？何时李知事也成了这般胆小之人，大秦国上有天子镇国下有良民百姓，何惧他区区一内乱中的邺国？”于玄一声冷笑，此话讲的已是狠绝，李知事作揖后退并不言语。 向来在这朝堂中，能抗住威压与威胁与于玄抗衡辩驳的就只有苏寿，而如今苏寿已是自身性命难保，这朝堂上的官员们全都见风使舵，一个二个的就都去于玄府上献过礼了，除了个别如李知事的中立派之外，这风向可谓是一边倒。 郭清这件事情可以说最大的得益者就是于玄了吧。 皇上敲击着面前的桌子，一声又一声，众臣的寂静显得尤为明显，大家悄悄与周围众人四目相对，却也是噤声不语，也猜不透皇上到底在想什么。若此时在殿中扔下一块小石头，怕也会激起惊天的波澜。 “儿臣以为，应给难民开一条生路，为他们拨粮，让他们感受到大秦国的友好之情，稳定二国和睦友谊，。”三皇子一甩衣袖走到于玄身旁，却道出了与他完全不一样的看法。 他好像看不到于玄在使眼色一样，目不斜视，一身黄衣复杂花纹尊贵华丽，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上的自信便如星月一般耀目，他的锋芒无人能掩盖，这也是为何皇帝有四个儿子，却唯独他备受追捧的原因。这么多的皇子中，他是长的最像当今陛下的。 秦胤原本站在他的身边，听了他的话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头黑发冠起来也是歪歪扭扭的，显得没有什么精神，头更是一下一下地往下垂，一看便知是在这偷睡来着。李知事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 “太子，你怎么看？”皇上漠然的视线扫过秦胤，让他浑身一个哆嗦，一时竟是站都没站稳，他擦了擦嘴边并不存在的口水，再环顾四周。他看到了站在于玄旁边的三皇子，心头涌上一计，“儿臣认为于丞相说的极是！” “哦？为何你认为难民应该被处决？”皇上语气冷淡，像是在跟陌生人说话一样。 “难民来了秦国必定会使其他邺国人对秦国生起狂热之心，届时一堆的难民涌入秦国，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不一样，很难相处的！倒还不如杀之而后快，让” “退——朝——”公公尖锐的声音打断了秦胤的话，他倒是一脸轻松，呼出一口气后便想立刻离开，好像分分秒秒都受不了在这大殿之中一般，他经过三皇子的时，听到了他发出的一声嗤笑，这笑声如一根针一般狠狠地扎在了秦胤的耳朵里。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受了多少像这样明面或是暗地里的嘲笑，他却全都能一笑置之，唯独在现在这个时刻，他本就忧心忡忡，听到这种声音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太子语不出则已，出则一鸣惊人啊。”三皇子感受到了他脚步的停顿，嘴上忍不住嘲讽了几句。他心里知道父皇肯定想的是如何接纳，而且于玄在朝廷上的号召力必定让皇上起疑心，而他出来说的那番话，不仅中了父皇的心意，还保住了于玄，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喝彩，后面又出来一个满口胡言的秦胤，倒是把他衬托得更为英明了。 他像是一个胜利者。 秦胤回应了一个没有情绪起伏的微笑。苏月烟的事情已经让秦胤焦头烂额，他也答应了苏月烟要帮她找到证明苏寿清白的证据，但人在水里，怎可不湿衣？ 苏月烟最近忙了不少，府里来了新客人，说是外国来的一位书法家，于玄下令好好安置这位人才，侍女们的工作量都大了不少。不过最近边境难民危机，也有流言传书法家是难民，平静了一会儿的丞相府又开始有流言蜚语四处涌动。 善于裱画的苏月烟自然要被叫去帮忙，当她将书法家的作品缓缓展开，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禁赞叹其高超的功力。胶浆宣纸已经准备好了，苏月烟小心翼翼地将作品翻过来，然后在它的上面铺上几层宣纸，用水匀好胶浆，轻轻地刷上宣纸，让它和作品黏在一起。她叫来几个同伴，把它粘到墙上，之后苏月烟还用手轻轻地压过整张作品，阻止褶皱产生。多年之后重新裱字，她对自己的技术很满意。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另一个刷子，蘸上水，开始掸水，她刚举起手，忽然觉得她似乎经历过今天。 好像曾经她也举着个刷子，往字画上掸水，那幅字也是粘在她肩膀的位置，太阳光打下的光影也和如今一样，背后木墙的纹路也相同，连字迹好像也是一样的。差别只是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周围十分安静，但在曾经的光景里，她身边有人讲话，是谁呢熟悉的声音是父亲还有郭清 记忆涌入脑海，儿时的日子逐渐清晰，她想起来了，她的裱字是在这里学的，那个时候于玄，郭清，苏寿都在，那时她玩着玩着一时兴起说要学裱字，于玄就让她在这里学，三个老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她拿着刷子刷刷甩甩，还不时称赞几句。她甚至想起当时于玄的样子，慈祥和蔼，总在父亲对她挑三拣四的时候适当鼓励她，是个非常亲切的老人家，和如今的老狐狸判若两人。而她裱的那幅字，貌似就是郭清的。 而现在眼前的这幅字，和记忆里郭清的字迹十分相似，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脑中电光一闪而过，那份证明苏寿参与贪污的证据，不就是郭清写的吗？如果那是于玄伪造的，那么这个书法家岂不是亲自伪造字迹的那一个？ 随便掸了两下水，苏月烟立刻去找于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苏月烟背叛的当晚于显就来找她了，他气急败坏地闯进侍女宿舍，一把把苏月烟拽起来就拉着她往外走，苏月烟还嗯哼了两下，引得路人频繁侧目。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于显把苏月烟按在墙上，努力压住自己的怒火，低声问：“你怎么能这样？”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真的要把我的父亲逼死，我也不会行此下策。”苏月烟抬眼，平静地看着他，忽而又一笑，“你肯定也反告我一状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丞相大概是宁愿相信我也不相信你。最可悲的不是兄弟反目成仇，而是父子互相猜忌啊。” 于显咬牙，心中感叹苏月烟实在太聪明。她猜得没错，像于玄这种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儿子没有防备。明明是亲儿子，他在于玄心里还没有苏月烟这个单纯可爱的侍女值得信赖。 仔细地观察于显的表情后，苏月烟开口：“于少爷，如今奴婢反客为主了，与其让奴婢听你，不如，你听奴婢怎么样？” “怎么可能！”于显低吼了一声。 “那么哪天奴婢心情不好，可能就什么都讲出来了。”苏月烟威逼利诱。 于显沉默了，眼前的女子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不再是待宰的小白兔，而是狡诈的小狐狸。 “你要我做什么。” “自己想。” “你确定？”于显问，显然他不太相信会这么巧。 “无论如何我还是去问问吧。”苏月烟回答他。 “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这个时候父亲要接纳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于显看着苏月烟的眼睛，“如果真的如你所料，这个人现在来到丞相府，岂不是十分危险？” 这个人是于玄伪造证据的直接证人，他对于于玄来说是不应该存在的人。于玄邀请他来家里住，是想在家里杀了他，掩人耳目。 想通了这一点的苏月烟立刻反应过来，她看向于显，于显也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我会的。” “你真的会？”苏月烟倒是很为于显着想，“如果你救了他，大概你会被你父亲扫地出门吧。” “那天我已经说过了，比起苍生，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于显冷冷地回答。 酒过三巡，王蒙有点醉了，他打算回房睡觉，丞相还特别客气，给他找了个侍卫护送他回去。一路上侍卫也很友好，跟他一直谈论书法的内涵。 他们漫步在水池边，听着假山上水流叮咚，赏着夜空上明月高挂，互相交流着书法艺术的心得。夜色很黑，王蒙没看到脚下有块小石子，差点摔下去，幸亏侍卫手疾眼快一下子扶住了他，手还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打，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这不是王蒙先生吗？久闻大名，今晚终于能见其人。” 来者正是于显于少爷，他只身一人，嘴角轻扬，在灯笼微弱的光芒下，笑得意味不明。 “奴才拜见于少爷。”侍卫赶紧把手从王蒙背上收走，拱手行礼。 于显挥了挥手，看着王蒙道：“在下在书法上有一不明，连在下的老师也不知如何解答，碰巧王先生来到府中。在下恳请王先生为在下解开这一疑惑。” 还没等王蒙开口，侍卫抢着说：“王先生醉了，需要休息，少爷明日请早。” “放肆，王先生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于显命令侍卫收声。 王蒙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请大哥先走吧，我想知道有什么能难倒于少爷。” 跟着于显去到他的房间，一开门，王蒙就看见苏月烟坐在桌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王先生请坐。” 王蒙感到十分疑惑，不是于显要问吗？ 等到所有人都坐好了，于显直说：“你刚刚差点就死了。” 他以为王蒙肯定一脸吃惊，但实际上王蒙十分冷静，他起身对着苏月烟作揖：“在下将命赌在姑娘身上。果然姑娘如郭大人所言，十分聪慧。” 本来苏月烟早已想好如何套话，王蒙这么一说，反而让她无言以对。郭大人？郭清？这件事和郭清有什么关系？ 王蒙喝了口茶，缓缓道：“且听在下说明一下。” “两位肯定很疑惑，为什么在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几年以前，郭大人曾让在下写过一幅字，这幅字的内容和苏姑娘第一次裱的字是一样的，他想让苏姑娘回忆起来，然后知道在下的身份。这样苏姑娘肯定就会来找在下。” “我的确就是伪造苏大人贪污证据那个人，只不过这个证据不是最近丞相大人让我写的，而是很久以前。” “我不是来自国外，我的家乡就在秦国。几年前，我的书法造诣不高，却很会模仿他人字迹，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传到了丞相耳里。于是丞相来找我，带上了郭大人和苏大人。” 苏月烟皱了皱眉。 “他们要我伪造书信，三位权高位重，我无法推辞。只不过写的东西很奇怪。” “我要模仿郭大人的字迹，伪造苏大人贪污的证据，也要伪造于大人贪污的证据。他们把证据各自放在自己家中，这便成了对三者的牵制。” 苏月烟端起了茶杯，于显看到她的手在抖。 “那之后几天，郭大人过来找我，说当朝廷有人查贪污案时，便要我写下今天苏姑娘裱的字，并让我在苏大人被指证贪污后，把这幅字给苏姑娘看，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苏姑娘。看来郭大人真是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一切。” “在我伪造了证据之后，我便逃出了秦国，虽然也算过得逍遥自在，但我还是没有忘记郭大人的请求，顺着难民潮回到秦国。怎知苏姑娘已经潜入了丞相府，从杨公子那处知道了情况后，我高调展示自己的才华，好不容易才让丞相发现我，邀我入府。丞相府人多口杂，不好直接讲，只好特意让苏姑娘裱这幅字，算是让你看到。” 讲完之后，空气沉默，于显看了看苏月烟，发现她的眼早已红了，她一直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 聪明如她，应该是知道了王蒙的经历意味着什么。苏寿也有参与贪污，郭清反而是有良心的那个。互相写贪污证据就像流血立誓，谁也不能出卖谁，而郭清，他苏寿的弟子，要逼起来易如反掌，用起来也简单快捷，更何况他还是户部尚书，管理的就是国家的财政大事，更是有利于于玄和苏寿下手。现在是于玄趁着苏寿出外办公，传信花费的时间长c反应时间也长，才出卖苏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没有机会指正自己。然后再把知情者郭清除掉，把对方贪污的证据放在郭清家中她闭上了眼睛，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如此敬重郭大人？”于显决定把真相袒露得更明显一点。 “因为他为人高尚，厌恶伤民败国之事。即使无力改变也勇敢一试，不像某些人，心怀天下却不敢作为。” “那为什么不让郭清自己写呢？！”苏月烟插了一句，因为紧张而红扑扑的脸蛋像个番茄，“这样不会更好吗？” “这个在下也不知道。” “大概是那二位怕郭清有反心，威胁到他们二人高高在上的地位，才瞒着郭清让别人模仿他的字迹写的吧，结果没想到让郭清知道了罢了。”于显冷静地回答她，熄灭了她心里剩下的点点希望。 于显还想再问，苏月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低着头，小声地说：“奴婢累了，先告辞。” 她今天应该是特别高兴的，特意穿了件粉色的衣裳，可现在，一袭粉色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就像一朵凋零的花。 三更夜了，苏月烟还是没有睡着，王蒙的话一直在她脑中盘旋，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使她喘不过气。 她无法相信，那个对她爱怜有加，在她决定冒险的时候毅然说出“父亲站在你这边”的慈父，会做出这种事。更无法想象，他就这么看着自己为李知事的事绞尽脑汁，食不下咽，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那个有着温暖微笑的老人，到底戴了多少层面具，藏了多少秘密？自己在他的眼里，到底是女儿，还是笑话？ 怪不得李知事一案发生时，他对自己讲的话都是同一个意思，苏寿在隐瞒真相。 那么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也是演出来的了？这种戏怎么玩都玩不烂，郭清之前用了一次，现在苏寿还能用一次。 反倒是那个之前被她诋毁的郭清，却是一个正人君子，然而还是枉死在奸邪小人手里。 想清楚事情后，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官场实在太过险恶，如同大海，看似平静，其实深处不知藏了多少旋涡，而她只不过无意踏入了旋涡，就被狠狠地吸了进去，窥探到其中的黑暗，却也无法脱身。 苏月烟的脑子疼得如同被万剑贯穿，一个个画面接踵而来，小时候苏寿教她写字的时于玄跟她聊天的笑容，皇上一副事不关己的随意 她还想起了那个在苏寿书房的夜晚，滔滔大志，相信着自己能够救出家里人，洗清苏寿的冤罪，结果却是把冤罪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大罪。 君子以为质，得义则重，失义则轻，由义为荣，背义为辱。如果她还想当君子，则应该大义灭亲，让苏寿和于玄得到该有的惩罚。 当然她可以继续隐瞒下去，当作没听过王蒙说的话，自己去找到父亲伪造的证据，反害于玄。于显的梦想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期望也可以达到，只不过，这种事情，她干得出来吗？ 守义则失孝，奉孝则失义，何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杨安已经魂不守舍好一段时间了，杨父公事再繁忙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那几个好友玩在一起了。按照平时来说，就算他不上门，李华也会三天两头过来找他玩闹看看书讨论心得，但是现在这两个人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 “今日李大公子终于是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闹什么脾气，一见面就在院子里打起来了。”杨安的嫡母李氏手里拿着瓜果，端庄地放到杨父的桌面上，“李华的爹爹怎么说也是我大哥，他们这样打起来，万一被打伤了怎么办？” “你这就不懂了，古人云不打不相识” “杨安！你今日是一定要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可不会饶了你！”李华躲开杨安直直冲着脸上来的一拳，又接着向对方腹部挥出一掌，被杨安轻松闪开。 “她要去于府是她的决定，你打我也没用！当初你也在场，怎么不见你拦着她？现在倒是这么多话了！” “秦胤人呢，他也不关心一下？！” 杨安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就愣了一下，硬生生扛了李华打在他胸口的一掌，让他倒退了几步，却也还是神色复杂，难以言表。李华大呼拳脚无眼，却看到杨安那个冷凝的表情，好像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你知道吗，我昨日偷偷潜入了郭清的府邸。” 杨安送走了王蒙后的几天，心里总觉得好像漏了些什么，翻来覆去也想不到到底漏了什么，直到他到父亲书房时翻看了一些关于此次贪污的竹简，右眼竟是突然一跳。 大家都忘了郭清的死，仿佛那只是一个小角色。 没有人介意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虽然朝堂上自己为了救李知事而说他是畏罪自杀，但是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苏寿为了撇清关系而将郭清秘密杀害。但倘若查出来郭清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那会不会有机会证明苏寿的清白？ 他有了这个念头后很快就出发了，当时已是半夜宵禁，他虽然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只身前往。 郭清的院子里没有别人，一边漆黑，深夜的寂静让人恐惧感倍增，杨安手中拿着盏小灯，打开主院的房间查看。南厂的人果真是只为了交差，连血迹都没有清理干净就走了。他咽了咽口水，心里还是瘆得慌。 他把每一个柜子都检查了一次，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南厂的人动过了，没有什么价值。在翻看了几个柜子之后，他便懒得再查看下去了，他找到了一张被踢翻的凳子，正想把它摆正了坐回来，突然看到了这凳子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灯盏的照耀下反光。 杨安把它捡了起来，这东西就是铜钱大小，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在上面，若没有灯光是无法辨别出它颜色与椅子的不同的，这是使它能隐藏在红木中没有被南厂的人发现的原因。 他拾起这东西正准备研究一番，就听到外头有些声响，他吹灭了灯火，一个翻身从窗户翻了出去，他看到有人突然开门而入，好像在寻找着什么，那个人还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这个人处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容貌。 虽然看不清容貌，他声音却是杨安再熟悉不过——秦胤的贴身侍卫，凉一的声音。 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府上后，杨安又掏出了那个神秘的东西，他手沾了些水抹在干涸的血迹上，手指摩挲着它，直到它露出真正的光泽。 这个东西，别人可能不熟悉，但他是熟悉无比的。因为它就出自于自己的朋友，那位朋友有两只这样的‘铜钱’，一只被他整天戴在身上，另一只则安放在其宫宇之中。 其实这是一枚由金子制成的‘铜钱’，虽然小但是花纹极其精致，这是那个人出生时便生了一场大病，其祖母为了保其命而命大师精心雕琢出来的独特的铜钱，它的背面刻着这个人的名字—— 胤。 李华已是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什么好。 缓了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话：“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郭清死了，那就可以摆脱李知事的罪名，可能他是在帮你。” “不对！明明我们已经证据确凿，足以撇清这无关的罪名，何必多此一举！郭清死了会有什么好处！到底有什么好处！！” 杨安眼神闪烁，“郭清死了之后，苏大人的罪名，就坐实了。” 若郭清不死，那南厂的人就不会无缘无故去搜查他的府邸，从而找到那份重要的名单，从而让苏寿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缉拿。若郭清死了，那一切都理所当然了，他的死也会被人们在情理之中地推到了苏寿的头上，使苏寿的罪名更加真实。 但是，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种事情非同小可，必须赶紧告诉苏月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苏月烟觉得自己快被这变数玩弄得喘不过气来了，按照她一开始的推断，郭清是死在于玄手里，然后于玄把证据藏在郭清家中，顺势被搜查到。但是现在杨安又在死亡现场找到了秦胤的宝贝铜钱。质问于玄是不可能的了，她决定去找秦胤，走前她特意去跟于显打了个招呼，告诉了她的选择。 杨安找个借口把她从于府中带走，一回到家，苏月烟马不停蹄地卸妆，把婢女的衣服换下，马不停蹄地去找秦胤。 “太子殿下说了，今天他谁都不见。”像是早就知道她回来，秦胤安排了公公在外守着。 苏月烟也不慌不忙，她让侍女搬了两张凳子，摆了桌子，她正对着大门，将茶具一一排开。 宫门的侍卫和公公都不知她想干什么，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纤纤玉手起起落落，金黄色的茶水如同瀑布一样落在瓷杯里。 捧着茶杯，苏月烟对着宫门高声道：“既然太子殿下不肯让我进去，那臣女自己在宫前沏好茶，等太子殿下出来与臣女共饮，如何？” 没多久就有另一个公公出来，对着苏月烟点头哈腰：“太子殿下请你进去。” 东宫内只有秦胤一个人，他正坐在主位上，低头看书。 苏月烟看到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莫名来气，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坐在他面前，把铜钱推到他面前。 秦胤眼中闪过一道光，拿起那个铜钱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问道：“哪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不见了这个。” “杨安去了郭清家里，在他房间里捡的。”苏月烟实话实说。 “所以你怀疑我？” “如果不是的话，麻烦你解释一下。” “刚刚我说了，我不见了这个，谢谢你帮我找回来。至于为什么会在郭清那儿，怕不是有人想陷害我吧。替我谢谢杨安，让我少了个麻烦。” “没了？” “没了。” “啧。看我这么惨，你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苏月烟看了下桌子，桌上什么都没有，秦胤也没有叫人上茶给她。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让她久留。 “你觉得我能知道些什么？有谁会来浪费时间告诉我什么？” “上次玉妆楼，感觉你就是知道什么。”尽管很不想提，但是事到临头，她也没时间避嫌，“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苏月烟的眼睛亮亮的，里面的猜疑却满得快要溢出来。秦胤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倒像是毫不在意自己接下去会怎么样，仍然气定神闲。 “那件事跟这件事没关系，这个我倒是能很明确地告诉你。”秦胤直直地望向苏月烟的眼睛。 “你不害怕吗？有人想陷害你。”苏月烟知道，如果是直接问问不出来，那证明秦胤并不像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了，于是她换了一个思路，若是他真的是被污蔑的，那真正的凶手为什么要陷害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太子呢？ “怕什么，总有人护着我。”秦胤并没有如她所想的说太多。 苏月烟失笑，她又一次犯蠢了，这的确没什么好怕的，秦胤闯祸闯了多少次了，被弹劾多少次了，还是没有被拉下来。 他还真是幸运，祖上传下的制度让他当上太子，维护旧制的老臣极力保他安全，连皇上也是，骂过他多少次，都没有一次提及废了他。 而自己就一个父亲，苏寿一倒，前途尽毁。 “挺晚的了，月烟你不如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看苏月烟没什么要说了，秦胤趁机让她走。 秦胤冷漠又坚决的态度让苏月烟的心冷了几分，无奈人家太子身份高高在上，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希望真相真的如王蒙所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苏月烟花了不少钱，终于把信送到苏寿手中，回信也很快就到了，苏寿告诉了她他伪造的名单在哪。 之后她按兵不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待父亲回来，刑部审问。 迎着朝阳，她缓步走进刑部大堂，苏寿跪在地上，杨安站在一边，其它重臣列在两侧，刑部尚书高坐主位，匾牌悬在他头顶，“刚正不阿”，闪闪发光。 “许久之前郭大人曾给过民女一份礼物，昨日民女清点首饰，在那个锦盒下面找到一封信，民女想这才是真相。”一袭白衣飞扬，苏月烟的声音贯穿整个大堂。 她看到于玄的脸色大变，对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将信双手呈上。 信的内容被尚书大声读了出来，顿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丞相大人那封是在郭大人家中搜到的，这封是郭大人给的，哪份更真实，请尚书大人判断。” “有可能你是乱编的呢？”于玄轻蔑地笑道。 “那份礼物是月光石，郭大人家中应该有记录，丞相大可去查查。” “去查。”刑部尚书对隔壁的人说。 尚书正要喊休堂，一个小吏跑来报告：“皇上说要亲自审这件案子，请大人将犯人押入宫。” 人声鼎沸中，苏月烟回头，正好对上于玄的眼睛，他笑得像只黄鼠狼，眼里尽是狡黠的光，对着苏月烟眨了眨眼。 到皇上审查时，他看起来反而没那么害怕。 朝堂上四柱顶立，数条金龙缠上巨柱，汇于殿顶，张开嘴巴吐出金珠，怒目圆睁。苏月烟和苏寿只二人跪在地板上，皇帝高坐于龙椅，向下投来没有温度的目光。 苏月烟看了看四周，因为是在皇宫，能听审的人比起刑部少了很多，也多了些人，比如说秦胤，秦朔。 官吏刚已报告苏月烟说的话是真的，刑部尚书也把事情给皇上简短地叙述了一下。之后皇上就一直坐着，没有出声。 良久之后，皇上终于开口：“于丞相，你来解释一下吧。” “苏月烟乃苏寿之女，此话怎能当真？” 苏月烟张口就想辩驳，话到嘴边又赶紧收回去。她是证人，她没有权利随便讲话，这里是朝堂，规矩不能坏。 她明白于玄为什么会那么无畏了，她讲不了话，就没有人为苏寿辩护了，那么她必输无疑，皇上看起来也没有打算给她辩驳的机会。 她想到了自己伪造出来的事情漏洞百出，却没想到自己会到朝堂上，这样她没有可能在皇上面前补全漏洞。 事情就要这样结束了？ 一个声音响起：“李知事可以被诬陷，苏太尉怎么就不可以了呢？丞相既然不信苏小姐，不如证明一下她的证据是假的？” 秦胤感受到全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震惊，又带着轻蔑。 只有苏月烟的眼里是纯粹的震惊，他们还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当她顶撞老师被罚时，秦胤也曾站出来替她说话，最后他代替她被罚，也挽不回局面。 她害怕现在会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还把他自己搭了进去。 可是她无法制止他。 于玄眼中一闪，别人可能只是在意秦胤说了话，可他还注意到了秦胤讲了什么，他的问题直切核心，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弱势。他眼睛微微一眯，那东西本来就是假的，证明它是假的他当然知道怎么做，但是王蒙昨天就偷偷走了，他找谁？ 而且王蒙来了他没有时间逼他再撒多一次谎，况且王蒙愿意帮他吗？ “皇上，这件事情太扑朔迷离，不如隔日再审。”于玄决定延长时间，他相信皇帝愿意给他机会。 “还想拖吗？赶紧解决了吧。”皇帝目光冰冷，声音不容置疑。 于玄眉头一蹙，反问秦胤：“不如太子殿下也让苏月烟证明在下的证据是假的？” “现在苏小姐的那份和你的那份除了开头的名字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笔迹也都证明是郭大人的，从名单本身我们无法比较出真假，那就从证据的获得途径来看，很明显，苏小姐那个比你的来源更加清楚。送礼物给苏小姐的人，传送礼物的人都是郭大人的家丁，而在郭清家里搜到名单的是你的人，哪个更另一信服，我想丞相你自己也明白了吧。不过既然你苦苦纠缠，那苏小姐你便来吧。”秦胤像是算准了于玄会这么说，设法让苏月烟说话，毕竟她更知道该如何说。 “谢谢太子殿下相助，那臣女冒犯了。”苏月烟从地上站起来，偷偷揉了揉膝盖，抬手行礼，“请皇上让证人王蒙进殿。” 于玄偷偷地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看向门口。 来人却让苏月烟吃了一惊。 王蒙五花大绑，被侍卫押着进殿，后面跟着于显。 苏月烟只让他保护王蒙离开，没让他来作证，他想干什么？ “你是丞相的长子于显吧，没传你进来，你进来作甚。”秦胤开口，他感觉到这不对劲后面藏着更大的危险，他的目光停在苏月烟身上，只见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与慌乱，他心一沉。 于显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蒙犯下罪行却企图脱逃，草民将其抓回来供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苏月烟迅速回头瞪了于显一眼，于显没理她，继续说道：“请太子殿下不要紧张，且听王蒙说说如何？” “大约是上年五月时，苏大人和于大人过来找我，逼我伪造”王蒙把真相全都说了出来，随着他断断续续的描述，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这次完了。 等他讲完之后苏月烟也不管什么礼仪了，立刻爬起来向皇上辩解：“陛下千万不要听这种无名小人的胡言乱语！” “伪造？”皇上笑了，只是这笑容里藏的是惊天的怒意，“若全是假的，那才担得起伪造二字，可谁能告诉我，这两份证据里，有多少是假的！” 那两封证据本就半真半假，证明一个人做过一件事本就不算容易，但是证明一个人没做一件事，那难度更要加上十倍百倍。 他驳回苏月烟：“这可是你请来的证人。况且王先生可不是什么无名小人，他的书法技艺朕早已听闻。我相信他的为人。”顿了顿，他看着跪着的于玄和苏寿，淡淡地道出一句：“与朕，与朕这大秦走了这么久的太尉和丞相，朕早便知道有人作祟，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啊” 苏月烟的瞳孔收缩，举着的手僵在空中，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地跪了回去，一言不发。 秦胤也说不出话来，局势很明显了，皇帝相信了真相，接下来皇帝足以定重罪，苏寿与于玄怕是逃不过那一劫了。他低头看着她，一头黑丝如瀑布倾泻下来，细腰仍挺得直直的，支撑着她仅剩的尊严。 此时的苏月烟心里已是千疮百孔，她又一次地被人背叛，上次她傻乎乎地相信于凡会坚持做下去，这次她单纯地认为于显会一直听她话。然而实际上，一等她离开了丞相府，不受她威胁的于显自然可以去行使他坚持的正义，一举击败两位奸臣。 别人读万卷书以行君子之道，她读万卷书却只为一己之私。 皇帝此时却开口道：“苏月烟，你还有话要说吗？” 还有什么话能说？手中的牌全都扔出去了，她已经是坐在一旁等死的人了。 “没有了。只求皇上大恩大德，念及父亲过去的功劳，善待我们一家。”苏月烟将手放在地上，慢慢地俯下身，将她曾经高傲的头颅，叩在了地上。 “苏寿于玄贪污受贿，祸害民生，欺君瞒民，败坏风气。传朕指令，立刻将其打入天牢——”不假思索地，皇帝下了指令。 “慢着！”于玄突然叫了一声，“有件事情我想问问太子殿下。” 秦胤心头一沉，怎么一下子矛头对准了他？ “说。”沉默了一下，皇帝允了于玄。 “请问殿下，郭清自杀那晚，你在哪？”语气恭恭敬敬，内容却如刀子般锋利。他像一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恶狼，准备用最后的挣扎将敌人一起拖向死亡。 “本太子有私事要处理。”秦胤不咸不淡地答道。 “那为什么郭清的家丁说在那日，曾亲眼看见太子殿下与郭清商谈事情呢？”于玄偷偷轻蔑一笑，本来他已无话可说，正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失败时，看到秦胤沉思的模样，竟是让他有些心惊，他想到曾经一个被他忽略的情报：郭清死的那晚秦胤曾去找过他。 “父皇，”秦胤嘴角噙笑，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当晚，我与父皇下了十局围棋，下了十局儿臣败了十局。不知父皇可还记得？” “秦胤没有撒谎。”皇帝缓缓说出了判决，“从王蒙给出的真相来看，郭清很有可能是被你们两个杀害的。南厂继续查这件事，一定要还郭清一个清白。苏寿贪污，择日处斩。但谅苏寿妻儿罪不至死，流放到北方瓦纳村附近。于玄，你不仅贪污，还污蔑太子，更是罪加一等！于家除于显外，全数流放！”似乎是一点解释也不想听了，皇帝挥手，“将他们拖下去！” 于玄一边试图拨开来钳制他的人，一边大失风度地大喊：“臣没有杀害郭清！没有杀他！请皇上明察！请皇上明察！” 一片死寂的空气中，只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声，殿外日落西山，应着这一代权臣的陨落。 一直未发一言也没有举动的秦朔，捏紧了身侧的拳头，这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作为旁观者看完了，无疑他失去了自己最大的靠山，于家已经完了，但他却感到了一阵无力，他忽然很害怕哪一天，他也会从天上掉下来，摔成一片血肉模糊。 这就是朝廷上的斗争，上一秒你可以权倾朝野，文武百官皆为你所用，下一秒你也可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离地狱只差一步。 等于玄被拖了出去，秦胤再行一礼，开始拿他的铜钱说事：“实不相瞒，杨尚书的儿子曾去过郭清房间，在里面找到了儿臣的铜钱。而且儿臣去找郭大人谈事情这件事，只有东宫的人知道。儿臣感觉，儿臣的东宫不太安全。” 这句话分明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的，宛如就是昭告天下，他太子要开始清理东宫了。 苏月烟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内心再也起不了一点波澜。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和绞尽脑汁带来的疲倦一点点渗进她的骨子里，绝望一点点吞噬了她的心，腐蚀完那仅剩的斗志。她懒得去害怕未来，懒得去质问于显为什么不好好跟她讲讲，苏寿为什么要贪污，还有那个秦胤，为什么十几年来，他要隐藏自己，他明明就不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太子，他到底知不知道所有的事情，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不跟她讲她只求现在的审讯赶紧结束，让她回去回去哪里呢？家已经没了，她失败了，从此世间再无苏家大小姐苏月烟，只有罪臣之女苏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正值江南的梅雨时节，天空永远都是阴沉沉的，天地间蒸腾的水汽焗得空气都是黏糊糊的，像胶水一样粘滞在每一寸间隙里。 苏月烟刚送走杨安和李华，正要关上门的时候，看到秦胤就站在不远处，撑着把黑色的油伞，伞下一身白袍，烟雨模糊了他挺拔的身影，模糊了袍上耀眼的金龙，模糊不了他眼底下一片深潭。 苏月烟握着门把的手不自主紧了些，眨了眨眼，她对秦胤说：“要进来坐坐吗？” 挑了些仅剩的好茶叶，苏月烟亲自给秦胤冲茶，家里的仆人已经不剩多少了，什么事情都要她自己去做。厅里的热水刚好又没有了，苏月烟又要跑去厨房拿，面对眼前一大锅热水，她不知道可以倒一些在壶里再拿过去，只好咬咬牙，提着一大锅热水去厅里。 秦胤坐在厅中的客位，等得有点不耐烦，抬指敲了敲桌面，指腹一碰到桌上立马又缩了回去，他看了看指尖一层灰黑，默默地捻掉。 刚好苏月烟提着热水过来，说是提，看起来像是拖着，一双玉手紧紧地握着把柄，步子踉踉跄跄地往前踢，像是个滑稽的小丫头。 秦胤一看到她这样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热水，帮她提到桌子上，把热水倒进茶壶里。他全程一句话都没讲，仿佛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苏月烟跟在他后面，摸了摸被勒紧的关节，眼泪有点冒出眼眶。 她软弱的样子又被秦胤看到了，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和在关节处磨蹭的手指，秦胤以为是她被勒疼了，连忙抓起她的手握了握，跟她说：“等下你拿个冰水敷一敷就好了。我来冲茶吧，你坐着就行。” 一边沏茶，秦胤一边问：“准备好东西了吗？缺不缺盘缠？缺不缺什么东西？有什么缺的可以找我要。” “没什么好收拾的，贵重的东西都卖掉了，要带的就几件衣服而已。谢谢关心。”苏月烟平静地回答他，或者是麻木地重复着这几天的话。 “北方还很冷，记得多带几件厚点的。” “嗯。”苏月烟没告诉他，因为地处江南，她本来就没几件厚衣服，原来有的在抄家之后都被拿去裁掉给弟弟妹妹穿了。 “母妃说她准备了些东西，到时候我派人拿给你们。” “嗯。替我谢谢她。” 客套完了，秦胤开始说正事：“你去找过你爹了吗？” “还没，最近家里很多事，我要看着。” 秦胤顿了顿，说：“那你也替我跟他道一声珍重。” “好。”再也压抑不住感情了，最后一字苏月烟说得有点颤抖。 “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再见啦。”秦胤尽量把道别说得轻快，像是只是一个平凡的道别，没过多久他们又会再见。 “谢谢你。再见。”最后一声“再见”碎成了几个呜咽的音节，苏月烟的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 秦胤看着眼前的脆弱如纸的人儿，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 事情结束了，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早就不该，陷入儿女情长中。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喜欢上别人，他只知道是他自己，残忍地剪断了这段缘分。 若不能再次相见，那只能祝她从此幸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