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战记》 正文 1.一朝与归(一) 南与归从未想过他会如这般憋屈的死去。 宗族第一次遇险之年,他刚能化为人形,跟随着初成年的兄长死守岸上南山,死伤惨重。 双亲在不久前被魔族所害,不幸陨落,舅舅又闭死关结元婴,无迹可寻。兄长以一人之力死守至舅舅出关,方才解其困局。可谁知仇家孤注一掷,重伤兄长,令其沉睡不醒。 此时南家重伤未愈,舅舅险入魔怔,身为幼子的他独撑一宗。 那是他所遭遇的最险恶的三百年。 三百年后,兄长苏醒却灵魂受损,留下咳血的病根。而后便是他与兄长联手壮大宗族,将昔日破败的宗门再一次发扬光大。 好不容易熬到位极仙门,南与归觉得自己终于有实力撑起南家千年繁荣时,西荒魔族入侵。 兄长再一次为他挡住致命攻击,魂损消散。 而他也被一柄诛仙剑砍成两半,连一声惨叫也未来得及发出。 临终前,他最后的念头是——幸好身边没带着那个家伙。 南与归身为并蒂莲,实则是人修与妖修之子,除去人修神魂外还有妖灵。修真界妖兽极少,修炼成人形的妖修更是凤毛嶙峋。而他的妖灵更是世所罕见,乃并蒂莲一株。 并蒂莲一径双蒂,一蒂一魂,身负并蒂莲,便形同拥有一主一分两个魂体。 这是他醒来后发觉的事实。 视线所及之处青纱寥寥,白雾袅绕,更有一股清香四溢安抚着他临死前紧绷的心魂。他睁着眼睛瞪了许久,才将放空的思绪收回,缓缓撑起身子。 这青纱是他素来爱的青萝竹所织,这白雾是弄瑶台的水雾所溢,而这清香则是他闻了几百年的岸上南山特产碗莲所出——这是尚未遭魔族践踏的南家,他的居处,东亭! 古来修真大能者皆有传承,南与归却不知原来妖修也有传承。在不可置信的掐了自己一脸后,他迅速收敛所有神色,翻身打坐入定。 熟悉的灵气围绕在周身,顺着路线来到丹田之处。在极位之前他的修为接近元婴,体内金丹色泽纯净隐隐有道意徘徊。可是,现在原是金丹的地方却被一株青莲代替。 青莲有双蒂,含苞欲放,娇艳欲滴,正是他死前的化形妖灵! 金丹没了,妖灵化形。南与归脑海中电闪雷鸣间闪过什么,他迅速披衣下床,却因过于慌急,一时不备脚被裹在了青纱中,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摔倒的声响惊动了屋外的侍女,有侍女试图推开房门,“公子,可是要洗漱?” “无事,尔等勿进。”岸上南山原本是男修众多,可自从父亲娶了母亲后担心身为孤儿的母亲拘束,就将男修换成了女修。 南与归自幼与兄长一起生长于粉妆玉琢中,对这些楚楚动人的女子皆毕恭毕敬,唯恐有一丝懈怠。而现在的南与归一身狼狈的摔倒在地上,自然是不能叫这些美娇娘看了去。 而且—— 低头看向摔疼的手掌,南与归陷入迷茫。他记得自己的身体并非如此娇嫩,随意一摔便会疼上许久。可是刚才那惊慌失措间的无力感却不似作假,自己临近元婴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 思忖间他已将散下的情丝编织好,重新披好衣襟后,打开房门对守在门外眼生的绯纱青衣侍女问,“兄长在何处?” 侍女疑惑道:“大公子去仙门继位峰主,已经离开一天一夜,公子今儿怎么忘了?” 南与归全身一震,良久后他再次询问,声音带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惊恐颤音:“兄长,为何继任峰主?他继任的峰位可是玄苍清丹峰?” 侍女掩嘴轻笑:“除了清丹峰还能是哪儿?公子你当真睡糊涂了。” 南与归默然。 当今天下被分为四大地域,名为东玄c西荒c北渊c南冥,每一地域上皆有一修真大宗。岸上南山地处东玄,这里的修真者最向往的便是东玄仙门山下玄苍派。 而玄苍派开宗始祖九疑仙人以道法知天意,门下创九峰,符剑丹医阵器道法闲,而这清丹峰不偏不倚,正是玄苍第三峰。 南与归心下暗想:糟了! 他第一次没有向侍女拱手离去,而是直接从乾坤袋中召出佩剑青宿,朝记忆中玄苍仙门的方向飞剑而去。路上他甚至还给自己喂了颗静心丹,将剧烈躁动的心脏缓解一二。 玄苍派,东玄修真第一宗派,修真界四大杠把子之一。 南与归每次一想到这三个字就一阵心惊肉跳。 倒不是说这玄苍派不好,恰恰相反,作为东玄修真第一派,它实在是太好了。无论是对诸位掌事峰主,还是门下千万弟子,玄苍皆一视同仁。 道法仙器c仙府秘境,只要不是危害东玄万物生灵和玄苍门内诸人,他们都会鼎力相助,美名其曰“君子之力,行在微末”,甚至还将此戒律刻在宗门戒归石上 傻啊,太傻了。 那哪是什么君子,完全是一宗门的傻子啊。 南与归在还未接触玄苍派门人时,对其的印象仍停留在“东玄多君子”的美妙幻想中。 当舅舅成为问剑峰峰主,兄长也继位清丹峰后,他有幸作为家属被邀请至玄苍游玩。 初踏入时,望着那屹立在东玄仙门下耸入云天的九峰,他的内心激动不已,一句“生者当为玄苍人”脱口而出。次日,他还未踏出居室,暂居的小院便出现了成堆的礼物。 玄符的符箓,千医的药壶,飞阵的阵法,摘器的法宝,寻道的道书,万法的法纸,守闲的花茶 除了身为亲属的问剑和清丹,基本上每座峰都派人送了礼物。 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 据说问剑的弟子提着剑守在清丹峰下,还拦住了许多试图隐身上山送礼贴的弟子。 初入玄苍的南与归:“” 兄长,这里好吓人。 虽然热情似火的玄苍给幼年的南与归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但这并非他试图阻止兄长继位峰主的主要理由。 最重要的是,兄长他的身体至宗族第一次遇险后便一直未痊愈。 当年兄长从沉睡中苏醒,次日便开始接手宗内诸事。南与归一直以为他身体已然痊愈,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神魂有损怎会如此轻易的修复?直到最后魔族攻上门来,他才知晓,兄长为不让他们担心竟然私下炼药拖延病情,使自己的身体看似完好,其实已病入膏肓,回天无术。 而这次继位清丹峰,除去是兄长师尊上任清丹峰峰主的厚望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身为峰主他能调动更多的资源炼制丹药拖延病体。 决不能让兄长继位,重蹈覆辙! 岸上南山距玄苍仙门略远,南与归纵剑飞了一宿有余,才瞥见仙门仙阶之处。 此时正值玄苍诸峰弟子早课,仙阶上上下下不少的玄苍弟子便见一青衣修士踏剑而来,如流星般向着最高的仙门而去。停滞一秒,霎时响声雷动。 有弟子羡慕道:“好厉害,我也好想想他一样御剑飞行,自来自去。” 也有疑惑的,“那是哪位峰主的高徒?刚才从他身上溢出的可是凝丹期的修为?” 更有扼腕担心的,“哎,好可惜,那人长得真好看,好想送他自己炮制的花茶” 掌事的长老将目光收回,抓住两个仍然左顾右看的弟子扔进人群中,喝道,“都在干什么?快去上课,耽误了课今日的修行,看你们怎么办?” 有好事的弟子问道,“师长,刚才那位是哪峰的弟子,我等想要去拜访一二,增进增进各峰间的感情。” 长老略沉思一番,道:“似乎是即将继位的清丹峰峰主的二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今天咳,那边几个是哪峰的弟子,快点归位!” 众弟子纷纷点头,嗯,是时候去清丹峰下逛逛了。 玄苍仙门玄苍仙,一仙一剑一玄苍。 南与归重新登上仙门,这次不再是为极位而来,心中思绪万千。 世人皆道东玄有一仙,名九疑仙人,却不知这位仙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只知他千年前以一人一剑斩尽万千妖魔,开东荒寒地,创玄苍仙门。 可他创下玄苍仙门后却闭门谢客,仅仅是剩下一弟子在仙门下建玄苍派,广收弟子,开枝散叶。 而他,则独自一人居住在自己创建的仙门内,千年未出。 可即使千年未见他出仙门,东玄世人对他的尊敬却有增无减。皆因东玄有一条墨守成规的规矩,有大能者想要渡劫飞仙便要来这里昭示天下,也是渴望得到九疑仙人的一点提示教诲。 南与归当年位极仙师,实际上也仅仅是昭示天下,自己已经有能力冲击元婴,触碰仙门,以警戒当年的南家仇敌。可他登上仙门的次日,就—— 勿要多想。 南与归甩头将繁杂思绪抛去,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兄长并未继位峰主。 虽然九疑仙人不出仙门,但每逢峰主继位,他都会命继位之人登仙门,与他单独相处一天一夜。没人知道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各峰主也从未提及,但南与归不得不承认这一天一夜正是他最后仅能抓住的机会。 仙门有九疑仙人镇守,自然不需修士护卫,但玄苍派也不会轻易让闲杂人等去打扰仙人清净。南与归到时,仙门外正有修士巡查换岗。 “来者何人?”有修士发现一陌生青衣修士御剑而来,即刻询问。 “岸上南山,南与归。”看样子兄长此时还未继位出仙门,不然就他与兄长如此相似的面容,守卫的修士也能猜出一二。 虽未见过传闻中的清丹峰下任峰主,但修士们还是知道下任峰主出身于岸上南山。果然,其中两位修士面露迟疑道,“你与清丹峰南峰主,是何关系?” 南与归道,“他是家兄。” 玄苍的热情不是说笑而已,当南与归将“家兄”二字说出口时,对面的修士气氛陡然一变。其中有人笑道,“南公子可否下来说话?令兄正在接受仙人戒训,还需等待片刻。” 南与归点头,“嗯,我知道。” 修士听见他回应,顿时喜笑颜开:“那你——”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南与归重新取出青宿,在空中挽了剑花,道,“我是来闯仙门的。” 在来仙门的路上,他便查出自己体内修为竟倒退回了凝丹期。也是,他都回到了兄长继位之前,那修为倒回去也不足为奇。 九疑仙人的仙门他是万万闯不得,也不敢闯的。但他前世曾听闻玄苍派内一元婴长老言,即使入仙门内聆九疑仙人真言,也并不意味着峰主之位被收入囊中。 只要从这仙门内出来,就仍然算不得真正的峰主,就意味着仍然可以按宗规挑战。 可惜,世人皆畏惧九疑仙人威名,忘记了他后来补上的一句。 而南与归要做的便是,在兄长尚未踏出仙门之前,闯仙门,夺峰位。 他即使自己上,也绝对不会让兄长重新走上前世的亡人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一朝与归(二) 岸上南山,南家长子,南与卿。 一身白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堪称岸上君子温如玉,风中佳人清如水。眉目精湛,举止优雅,一举一动皆能入画。 早在前世继位清丹峰不久后便获得玄苍派内“一仙二莲三剑客”的美誉,迷倒了不少妙龄仙子。 可不管他在玄苍获得了多大的殊荣,在南与归眼中,他仅仅是那个在宗族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用稚嫩的身躯为他裆下一切伤害的兄长。 亦是那个在魔族入侵之时,毫不犹豫替他承下致命一击的最亲的家人。 在看见利刃从兄长的胸膛刺破,带出无数血肉时,他心底最后残存的希翼都随着绝望逝去。 那是他兄长,最尊敬爱戴的兄长! 一朝归来,他在呆愣之余想的最多的便是:兄长在何处? 他想要立刻见到兄长,用尽全身力量去拥抱他,去确认他的存在。 他不想这仅仅是自己做的一个随时会惊醒的梦,他想要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保护好自己在意之人。 当看见仙门内,屹立于九殷殿下的白衣男子时,他再也控制不住的飞跑着扑了过去。 南与卿正盯着九殷殿旁一株盛开的雪梅思索。 仙门内无岁月,内中乾坤种种皆由仙人所化,这雪梅开的极好,每一片花瓣皆雪白晶莹,又带着一丝一缕的道意,令他感到新奇不已,便不由多看了几眼。 正看的入神,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风声,尚来不及细看,怀中便猛然扑进一个人。 呃,还是一个他绝对料想不到的人。 “梓忻?”他微微睁大眼睛,浅色瞳孔里满是惊异,“你为何在这里?” 南与归死死抓住他怀中衣襟,脸埋入他胸膛中,半响未语,眼角的泪水却打湿了一片雪衣素领。 感受到胸膛的湿润,南与卿顾不上他为何出现于此,连忙将人拉出,小心翼翼的抹着他眼角柔声道,“乖,别哭。告诉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与记忆中丝毫不差的关怀和温柔,以及那不问对错一心护着他的语气,令南与归的心更疼了。 他仔仔细细端详着兄长,脸色固然苍白,但并非日后峰主时期不忍直视的惨白。现在的兄长虽身负恶疾,但仍存留一线生机。 南与归有万千话语想要向兄长诉说,但必须是在只有二人在的时候。 他轻轻推开兄长,擦去面上泪珠,整理好仪容后走到兄长面前的雪梅前,单膝跪下,正色道,“岸上南山南与归,拜见玄苍仙门之主,九疑仙人。” 不顾兄长惊愕,他再次低头道,“家兄身患旧疾,恐不能胜任清丹峰峰主一职,南与归愿按宗规请战家兄,还望仙人恩准。” 南与卿原本还在惊愕中,听见他倒数第二句话便急了,连忙俯身想要将他拉起,困惑道,“梓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南与归按住他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眼睛却注视着雪梅的方向,一字一句道,“家兄愚钝,还望仙人不要再戏弄于他。” 他的话音刚落,九殷殿内气势陡然一变。宛如有人将清灵花瓣投入凌波水镜中,泛起圈圈清漪,将绮梳净洁的仙门打碎,又猛然修复。 镜花水月,幽兰一梦。 这正是九疑仙人的诸法之一——醉生梦死镜。 前世南与归也曾好奇仙门内奇景,兄长推阻不能,只能告知他,仙门内有一殿一镜一梅。 殿乃九殷玄殿,镜乃醉生梦死仙镜,梅乃一树道意雪梅。而后直到魔族入侵,九疑仙人出仙门恶战域外天魔,他才有幸得知九疑仙人真身——乃绿萼梅也。 踏入仙门之时他便能感受到九殷殿内传出的阵阵道意,尤其以这雪梅更甚。 这道意原本是金丹修士才能察觉一二,但他未继位之前曾苦寻道意法则,兄长更是直接传与他一丝二缕。结合前世亲眼所见,他才能确认这雪梅实乃九疑仙人所化。 仙者可化身万物万灵,耳通四海,眼明八荒,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前世虽有幸得知仙人真身,但南与归始终未能直面仙人仙躯,所以当殿内涟漪散去,凌空浮现出一雪衣少年时,他的惊愕并不比兄长少。 这少年一身雪衣白袍,外罩银素鲛纱,手持罗红血伞,半浮于空中,丈长的纱摆肆意漂浮于身后,缥缈如尘。 罗伞轻抬,露出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颊,端得上是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不愧为玄苍“一仙”。 南与归收回视线。世人皆不敢直面仙颜,该因仙人自带仙威,非飞仙者不敢注视。而他刚才竟然能直视仙人,不知是传闻有误,还是仙人有意为之? “哼”清脆的嗓音如珠玉落盘,黄莺出谷。九疑仙人转动罗伞,视线从南与归身上移到仍呆愣着注视着他的南与卿身上,淡淡道,“立状?” 南与归尚还不明了仙人为何只言一半,还毕恭毕敬的等着下一句。反而是呆愣着盯着九疑仙人看的南与卿霎时苍白了脸颊,低头行礼,置于身侧的修长手掌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九疑仙人收回目光,看向南与归,再次开口道,“你可是要与你兄长立生死状?” 夺峰位需立生死状?! 南与归微微睁大瞳孔。 他知兄长继位峰主前,按宗规打败了宗内三大金丹丹修,又与一元婴长老比试终取得半输半赢,每次他回到岸上南山居处都满身伤痕。南与归还曾埋怨玄苍不顾同门情谊,哪能想,原来是有生死状在前。 生死状,一生一死,非死即伤。 难怪,兄长继位后总是在闭关,难怪 他收回繁杂思绪,掷地有声道,“是。” 一旦一方要求立生死状,另一方便不能拒绝,他与兄长注定会遍体鳞伤。而兄长是绝对不愿出手伤他,因此唯有主动放弃峰位这一条路。 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逼迫也好,立状也好,他都不会让兄长继任峰位。 他偷偷抬头望向兄长所站之处,发现他的脸色蓦然惨白。 南与卿的面色白了又白,纤细的身躯甚至虚弱的晃了晃,宛如下一刻便会晕倒。 就在南与归想要不顾仙人在场将他扶住时,听见了他略带颤抖的嗓音响起。 “我,弃权。” 九疑仙人挑眉,视线转回摇摇欲倒的南与卿,“弃峰?” 南与卿轻轻点头,“嗯。” 静默片刻,九疑仙人微微蹙眉,转动罗伞转身道,“回。” 南与卿长舒一口气,面色缓了不少。见九疑仙人下逐客令,他连忙俯身试图将仍单膝跪礼的二弟扶起,却见一向以他为准的二弟轻轻挥开他伸出的手掌,将单膝变为双膝,重重的跪了下去,将头死死抵在九殷殿上。 因头抵着地,南与归的声音带着一股生闷。他在兄长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向着背对于他们的九疑仙人请求道,“家兄旧伤未愈,恳请仙人将家兄留于仙门,予以疗养。” 仙门内有仙人灵气滋养,比之任何一处福洞秘境都更适合温养神魂。这次闯仙门,除去夺得峰位外,更重要的是将兄长留于仙门。只有仙门内磅礴的灵气,才能让兄长恢复。 南与卿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九疑仙人倒是转过身来,淡淡道,“哦?” 没有足够的筹码,南与归尚不敢提出如此得寸进尺的请求。他起身,结了一道复杂手印,有清冽光芒从身上浮现,再看时他手中多了一颗泛着朱红光泽的丹药。 “此丹名‘赤鹊’,乃家兄不日前所炼。家兄天赋丹意道法,万不可被世俗凡尘所恼,更不能因残魂碎魄辜负了绝顶天资。还望仙人怜悯,赐予家兄生路。” 九疑仙人惜才之名前世便流传于东玄,登仙门的不少修士都言曾被九疑仙人指点一二。 而兄长的确天赋道意,不然也不会短时间内结成金丹,打败同/修为的金丹修士。也的确因神魂有损辜负了艳艳天资,使其陨落前仍然止步于金丹后期。 南与归这番话毫无疑点,反而诚恳至极。如果九疑仙人真如传闻中惜才爱才,兄长留于仙门的把握便更大。 果然九疑仙人面色凝重的将赤鹊凌空取去,瞄了一眼后,撑着罗伞飘到南与卿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前有着温润眉目的男子,少年样的清澈眼瞳中泄露出一丝笑意。 “天赋道意?”他重复道,继而微一遏首,“准了。” 一瞬间发生太多事,还未回过神来,人已被押在仙门九殷殿的南与卿:诶? 终于解决心头大患,起身准备出仙门的南与归:呼,放心了。 仙门外,南与归望着门内的兄长。他现在心一宽,整个人便轻松多了,拱手道,“兄长可安心在此修养,清丹峰与岸上南山事宜勿要劳费心神。” 南与卿苦笑道,“梓忻,你这可是要将兄长卖了?” 南与归疑惑道,“兄长何出此言?” 南与卿笑而不语,只是将腰间代表峰主的玉灵牌摘下轻轻递给他,笑道,“清丹峰与舅舅那里你要多费心了。” 南与归道,“自然。” 仙门有仙人禁制,非仙人欲放行者不能进出。南与卿身上有九疑仙人刚下的禁制,不得迈出仙门半步,纵然他有诸多困惑想要询问,都被南与归轻声打断。 不能在仙门久停留,南与归决定先解决正事。他直视兄长眼睛,盯着那双彷如天生带有温和笑意的瞳孔道,“兄长,我有几处疑惑想请兄长解答。” 南与卿笑道,“但说无妨。” 南与归长吸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道,“兄长你——还记得玄符峰主暗恋千医峰主,让门下弟子每个月圆夜弹唱情诗的事吗?” 南与卿:“” 南与归:“还有守闲峰主嫌弃飞阵峰主话唠,非要炼制禁言茶而使得两峰关系恶劣,最后只能请寻道峰主调解的事?” 南与卿:“” 南与归:“啊,对了,一直孤身的北渊尊者其实有个心上人,他因此被心魔所困疯魔了近千年,祸害了不少无辜少男。这事你总不会忘了吧?” 南与卿:“” 南与卿:“梓忻,你可是睡糊涂了?怎的胡言乱语了?” 他说着便想伸手去摸南与归额头,在临近额角时被南与归抓住。 南与归轻笑道,“我无事,许是东亭的碗莲太久未换,熏晕了头,我这就回去令人全部换掉。兄长请安心调养,勿要过于担忧家中事。”说着便转身离去。 因兄长是清丹峰峰主,南与归前世时常来往与玄苍与岸上南山之间,对玄苍诸事略有涉及。 上述所言皆是当时轰动玄苍乃至整个东玄一时的大事,只要略有耳及便不会忘记。南与归接连抛出三个问题,兄长皆一脸茫然,可知他并未知情,甚至从未听闻。 意识到这点,南与归心中又是一阵惊涛骇浪。 兄长,竟然并未重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一朝与归(三) 关于重生归来,南与归一直将它归因于是妖灵并蒂莲身负双魂,才让他有机会重新苏醒。 可他所知的妖灵乃并蒂莲的妖修并不止他一人。 除此之外,他母亲c舅舅c小弟皆是妖莲所化。 母亲是少见的红边白莲,舅舅是青叶墨莲,小弟是半红半墨双色彩莲。 而他的兄长,南与卿妖灵更是与他同属并蒂莲,且乃世所罕见的并蒂红莲,双萼并蒂。 如果并蒂莲一蒂一魂皆属实,那兄长也应遭遇与他相似的情况——重生。 可是,兄长不会说谎,他试探的结果也不会出错。 兄长他并未有前世的记忆,难道并蒂莲一蒂一魂的情况只出现在自己身上? 莫非,是自己的妖灵,变异了? 玄苍仙门乃玄苍最高峰,仙门外一举一动皆被玄苍大能者收入眼底。 南与归前脚刚被放进仙门,后脚他“闯仙门”的消息就传遍整个玄苍派。 众峰弟子纷纷热气洋溢的表示要带着仙瓜子去仙门下排队看热闹。 那可是仙门啊,九疑仙人的居处,平日里众人也只敢远观不敢近视,哪能想到还会有人会单枪匹马的闯上去?! 如此义无反顾c视死如归的精神必须支持! 鼓掌!!! 然后,他们就被提着剑的问剑峰弟子打了下来。 啧,问剑锋那群脑残听说自家师尊回派后连峰门都未进,就去仙门找侄子,当下便雄赳赳气昂昂的挡在了仙门入口,生怕有人打扰了舅侄两团聚。 对此,众峰表示:呵呵,算你狠。 问剑峰峰主寒元尊者,他的事迹无论是放在玄苍那个时代都能说上三天三夜。三百年结丹,五百年成婴,六百年继位问剑峰峰主,堪称打遍东玄无敌手。 传闻他登仙门时,九疑仙人亲自传与他道意剑法,赐极品仙剑凌寒剑,令他一跃成为最接近飞升的剑客,而他的问剑峰更是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圣地。 只是寒元尊者常年云游在外,峰内诸事皆由其亲传弟子打理,少有回峰门之日。 但是世人仍然不减对其的敬仰,他所出没之处皆有剑修竞相模仿追随,堪比世间最受欢迎的游子佳人。 对此,南与归表示:呵呵,城会玩。 仙门之下乃玄苍,途有云梯千里,白梅万顷。 这日万里无云,白梅飘香,有一黑衣人手持凌寒仙剑,脚踏流云纷纤,身躯凛凛,玉树临风。 一双墨瞳目射寒星,两弯英眉如剑凌光,胸有千丈阔,气有万丈高。正是玄苍问剑峰主,寒元尊者,安曲懿。 安曲懿见南与归已出仙门,立即御剑来到他面前。 先是面容严肃的打量了他一番,道:“我刚回玄苍便听闻你独闯仙门,怎能如此鲁莽?”又向后看去,皱眉道:“你兄长在何处?” 南与归将腰间玉灵牌摘下,放到他手中道,“舅舅勿要担忧,兄长被九疑仙人留于仙门内疗养旧疾。我持仙人仙谕,继位清丹峰位。” 安曲懿怒道:“胡闹!你怎能夺兄长峰位,还将兄长留于仙门?” 南与归也怒了:“舅舅你才是胡闹,兄长神魂有损本就不该继位峰主,你怎么还让他立生死状单挑元婴长老?今日我要是不闯仙门,还不知他竟是冒死拿下的峰主之位!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安曲懿浑身一震,良久后道,“你都知道了。” 南与归点头:“九疑仙人告知与我。舅舅,仙门内灵力充裕,兄长在其内有益无害。至于清丹峰位——我既然能得九疑仙人仙谕,手持玉灵峰牌,就是真正的清丹峰主,玄苍会认同我的。” 以玄苍诸峰爱热闹的秉性,他们不但会认同,还会快马加鞭的举办继位仪式,唯恐他这位“准峰主”跑掉。 想到此,南与归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安曲懿摇头,“并非玄苍之事。你将兄长留于仙门,自己继位清丹峰主,那岸上南山怎办?” 南与归缓缓勾起唇角,“不是还有熙阳吗?” 南家有三子,一与卿,二与归,三与汐。 南与归早就打好算盘,南家不能一日无宗主,他与兄长留于玄苍,岸上南山便留与小弟照看。 谁知,安曲懿听闻他的打算后,竟少见的面露迟疑,“熙阳你确定不再考虑下?” 南与归收敛笑意,“舅舅,你再这样说,我可就生气了。熙阳纵使不才,可也是南家血脉,自然可以暂代宗主之位。” “不是。”安曲懿觉得今儿风有点嚣嘁,他斟酌一番后,终于找好了说词,“熙阳似乎还未成年,你确定要让他代宗主?” 南与归沉默。 南家至母亲那一辈便是妖修,妖修天赋异禀却生长缓慢,修行五百年才算成年。南与汐是父母的遗腹子,出生时本就艰难异常,体质c心智c修行比一般妖修都缓慢得多。 前世,兄长因心怀愧疚,将他当乖宝宝一样养着,现在他的心智比之十三四岁的人修还不如,曾一度被宗族内其他长老非议了许久。 可是,正因如此,南与归才想着将他推上宗主之位。 前世的南与汐被他们保护得太好,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魔族入侵之时全然无自保能力,还是被兄长拜托友人照顾才逃脱险境。 直到岸上南山失守,他与兄长身亡之时,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那个傻孩子绝望狰狞的面孔。 重来一次,他绝不会让那傻孩子如前世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人宰割。 首先,当务之急便是改变他柔弱的心性。 南与归看向面前眉星目剑的男子,正色道:“不是还有舅舅吗?” “我相信在舅舅您英明神武的教导下,熙阳绝对能胜任此位。” 岸上南山,弄瑶台,正对着满池莲花焦头烂额的南与汐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好不祥的预感。 与寒元尊者别过后,南与归御剑飞回岸上南山。中途因体力不支休憩片刻。临近山门时,远远的他便瞧见了堆在山门前的如小山般的珍奇异物。 南与归:“” 这似曾相识的架势,只有被玄苍诸峰传染的舅舅能弄出来。 果然,还未进宗门,便有侍女朝他奔来,面带慌急,“公子,寒元尊者他。” 南与归道:“他想带走三公子,但三公子誓死不从对吗?” 侍女惊讶:“是的,公子怎么” 南与归淡然道:“因为是我请舅舅来的。” 岸上南山弄瑶台,是东玄少有的美妙仙境。传闻三千年前桫椤真仙云游至此,以文题名,闻名四域。南家祖辈长老皆生活于此,未曾有离弃。前世魔族入侵之际,兄长被困于玄苍却也马不停蹄的舍身赶回,就是想让宗门族地免遭魔族踏践。 弄瑶台以睡莲名冠天下,常有凡尘游子诗人慕名而来。对此,岸上南山也是通情达理,以礼相迎,墨客文人络绎不绝。 可是,今日的弄瑶台却一片静寂,气氛紧张异常。 南与归很快便找到了原因所在。 弄瑶台有赏莲亭数里,亭身玉白,精妙绝伦,而南与归却敏锐的在那一众素净亭柱后找到了蜷缩于此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一身玄衣,哆哆嗦嗦的抱着自己膝腿,以一种婴孩睡眠的姿势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南与归轻轻走到他身后,故意轻咳一声。 果不其然,少年郎全身猛地一哆嗦,良久后才磨磨蹭蹭的半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与安曲懿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稚嫩柔弱的面孔。 果然应该扔出去让舅舅操练一二。 毕竟,不是谁都能对着神似寒元尊者的那张脸下得了手。 天下剑修会哭的,真的。 想到不久后就能在这张脸上看见除唯唯若若以外的表情,南与归的心情霎时好了,难得的勾起唇角柔声道:“舅” 谁知,他第一个字话音还未落,眼前的少年郎像受了极大的惊吓般,脚一软,扑通一声摊到在地。 他原本是蜷缩着蹲在地上,离南与归有一步远的距离,现在一摊则是直接扑倒在他脚边。 南与归:“” 不等他发话,少年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慌慌张张的想要站起,却又想起弄瑶台内的惨状,顿时脚下又是一软,软的像条软脚虾一般再无站立的可能。面前的兄长面目表情的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冷笑,少年郎本就慌乱的心瞬间死寂。 想着坦白从宽抗议从严的教导,他心下一横,视死如归的想要坦白自己的罪行,开口却是一段结结巴巴的颤音。 “二二二二哥哥哥,那那池子里的锦鲤不是我故意弄死的,我我也没想到那罐鱼食已经过期了,店家明明告诉我是能喂的” 他嘴里说着,越到最后语气没了影,显然心虚至极,身体却诚实的抖成了一个筛子。 南与归:“” 个熊孩子! 兄长继位次日弄瑶台便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凶案”——弄瑶台内全部的锦鲤,无论品种品貌如何,皆在一夜之间暴毙。当时他们还以为是仇敌投毒,将岸上南山封锁了近半年,莲子莲藕皆拒绝采摘食用,兄长更是为此事愁了许久。 哪能想,原来“真凶”就是这个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晃悠的人。 必须把他扔给舅舅管管! 不然等他去了清丹峰,会看到一个被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的岸上南山!? 南与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在南与汐的眼中却比书中的幽魂厉鬼更骇人。 他缓缓道:“舅舅似乎正在找你。” 南与汐的面色瞬间比雪还白上几分,但白了一阵后又似乎想通了某一点,急切道:“舅舅说想要我跟他去问剑峰历练几年,二哥你知道这事吗?” 南与归在他期翼的目光中点头,道:“是我请他来的。熙阳,兄长被九疑仙人留在仙门修养,他清丹峰的峰位由我接手,因此我决定将岸上南山宗主的位置传与你。从今儿开始你就是南家代位宗主,明日你便随我去问剑峰置办留学,舅舅会指引你接手南家事宜。” 南与汐的脸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完全的生无可恋。 良久后,他两眼放空,嗫嚅道:“二哥我错了。” 南与归眉心一跳。 南与汐怔怔道:“我不该偷偷把你亭子里的碗莲换掉,也不该拿大哥房间里的丹书去换小画本,更不该把舅舅给的云泽剑拿去戳小鱼” 他每说一件事,南与归的脸色就黑一分。等到他终于将自己最近犯的蠢事一一陈列清楚,南与归一把取出青宿,用剑尖挑起他脖颈衣襟冷声道。 “本想着叫舅舅手下留情,不要对你太苛刻。可看你整日里来,不是游湖就是画扇,好个悠哉快活。明日你就随舅舅去问剑峰,半年未将问剑锋石壁刻到最顶端就别回来,你屋子里的那堆玩意儿也别想留了。” 问剑锋石壁由寒元尊者亲自修建,剑法越高超,刻下的痕迹就越高,现在位居最高位的便只有安曲懿的亲传弟子一人而已。 要南与汐去问剑锋刻石壁,就好比将把一只小羊羔扔进饿狼群里。 南与归就不信在这样的环境下,熊孩子还不能有半分长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一朝与归(四) 妖修天赋异禀,南与汐却是意外。 现在他心智未全,修行缓慢,要他将问剑锋石壁刻高最高峰权属不可。 估计兄长在此,也会对他的决议感到惊讶。 但南与归却知晓,这熊孩子虽有诸多不是,在剑道上的感悟却是绝顶,基本可以与世人称赞的问剑峰主匹配。 只是,前世的他受尽众人万千宠爱,早就失了发愤图强的心思,生生生被养成了个半吊子。 南与归想要的并非是那一道刻痕,而是想看看将这熊孩子逼上绝路后,他能达到何种天资? 焉了吧唧的南与汐像颗瑟瑟发抖的小白菜被南与归一路拎回南亭,沿途路径数名侍女修士皆对他掩面而笑,好个娇俏令人,赏心悦目。 南与汐到底涉世未深,脸皮尚嫩,被妙龄女子盯着笑只恨不得将脸埋进地底去。 将南与汐拎回南亭锁进房门,南与归脚步略显凌乱的一头扎进东亭。 遣走门前侍女,紧锁房门设下禁制,南与归将自己埋进软绵被褥间,久久未语。 自己的身体,果然出了问题。 且不论已经退回凝丹期的修为,仅仅是御剑数里又提了熙阳一路就令他倍感不适,四肢疲软。他尝试着举起右手,又无奈放下,苦不堪言。 举起的一瞬间,疲倦从脚心钻进皮肉间,侵蚀着骨髓,令他整个人都软绵绵c轻飘飘的——这幅身体即使是疏于修炼的熙阳也会比他好上半分,堪称弱不禁风。 今日他独闯仙门是以被玄苍诸位大能者收入眼底,凝丹期的修为自然瞒不过。 好在,玄苍并非北渊,不以修为束缚已身。更何况他是九疑仙人钦点的峰主,于情于理玄苍众人都不会为难与他。哪怕日后以凝丹期修为继位峰位将饱受非议,这清丹的峰主峰位他也算是保了下来。 将腰间玉灵牌摘下,南与归指尖摩擦着刻有“清丹”二字的温润玉面。 看着看着,突兀的,心底升起一阵欣慰之感。 清丹峰,前世可是兄长继任的峰位,同时也是兄长闭关修养之处。 前世的兄长仗着有玄苍与清丹诸多天材地宝养着旧疾,毫无顾忌的跟随着玄苍诸峰入秘境c寻遗宝c战魔物,生生将自己本就不堪的身体弄得病魔缠身,日况愈下。 而今世的兄长身处玄苍仙门,有灵气滋养,有仙人照抚,有玄苍守卫,定不会像前世般英年早逝。 视线偏移,透过玉灵牌透彻的牌身,南与归瞥见了置于东亭角落的碗莲。 仔细端详间终于发现那碗莲莲心并非浅青,乃是丹红。模样也略有差异,是以“娇容”,而非平日里所用的“醉杯”。想来熙阳在换掉东亭碗莲之前还是思量了一番。 南与归看着碗莲,闻着飘溢清香,只觉得被换掉“醉杯”也不全是坏事。 “娇容”比之“醉杯”更能安抚神魂,甚至于妖灵也有诸多益处。 熙阳是个好孩子。南与归想着,只要将他引上正途,改掉他不学无术的毛病,岸上南山便再不用他劳费心神。如此,等他再遇见那个人时便能省下不少精力。 南与归瞧着那株白边红蕊的碗莲只觉得越看越满意,以至于他不经意间低笑出声。 他这一笑不要紧,可把碍手碍脚摸进东亭的南与汐吓得又一个脚软,直接从阴暗角落跌入南与归视线内。 南与归:“” 南与归:“熙阳,南亭应该上了锁。” 南与汐一惊,起身欲言,腰抬到半高时脑海中猛地浮现出刚看见的场景,饶是已经见过一次的他也十分不习惯,还没走上一步就又左脚踩上衣襟下摆缘角给绊倒了。 他坚强的爬起来,走了半步,然后又被绊倒了。 南与汐羞涩地脸朝下企图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又气呼呼的趴在地上不打算起来。 “你啊,”南与归无奈,下床,扶着他摔得紫青的胳膊将人牵到床前,用手轻揉捏着消肿,“可是埋怨兄长将你送往玄苍?” “不”南与汐皱眉,身体想要逃避南与归的视线又贪恋着被揉得舒舒服服的胳膊,犹犹豫豫道,“二哥今日看上去似乎有些郁郁寡欢,是因为东亭内的碗莲吗?我可以换回来,我以为二哥会喜欢” 碗莲?南与归看向刚被他在心底称赞一番的“娇容”,又想着御剑而行时在湖面上属于自己的倒影,暗自思索着熙阳到底是从何处发觉自己“郁郁寡欢”? “二哥不喜言笑,但今日笑了;二哥不喜外出,但今日出了。平日里的二哥就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谁也磨不动分毫,现在” 南与汐低头嗫嚅,再不敢抬头看南与归的逐渐转变的神情,随即一只夹杂着冷香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 白暂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着他因跌到而杂乱无章的发丝,力道舒适而绵长,令南与汐享受不已——直到他被南与归一把揽入怀中。 “熙阳,你可喜欢今日的二哥?” 南与汐被迫扑进一个满是冷凌清香的怀抱中,满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喜c喜欢的。” “如此足矣。” 如此足矣。 哪怕修为倒退,哪怕体质弱化,哪怕无人曾识,哪怕今日之后会面临种种质疑不顺我南与归誓死也不会让在意之人重蹈前世覆辙! 将担忧的小孩送回房,南与归踏着月色去往宗族族地长老居处商议岸上南山事宜。磨了三天三夜才定下南与汐暂代宗主之位且留学玄苍三年,而他则继位岸上南山。 与此同时,玄苍催促去清丹峰的帖子也到了他手里。 谢绝长老后南与归在弄瑶台转了一圈,未发现南与汐的影子,想来应是安曲懿已派人接走。 再转一圈,南与归用兄长留下的宗族秘宝将岸上南山守宗阵法加固,叮嘱本宗修士留意守卫,吩咐完侍女将弄瑶台枉死的锦鲤处理掉换上新鱼苗,最后跟着玄苍信使移步玄苍。 继位仪式定于次日,南与归御剑而下直指清丹峰,唯留虎视眈眈的玄苍众人于派门处翘首以盼。 玄苍众人:“” 算了,还是趁着问剑峰弟子分神之际溜进清丹峰逮人更妥当。 被人惦记上的南与归尚且不知众人峰回路转的想法,他此刻盯着信步走进清丹峰峰主院落的人只感到一阵眩晕,一口心口血差点呕出来。 来人长身玉立,神采奕奕,满面春风,水洗的那双黑目至看见南与归起便散发出璀璨光芒,整个人好似枯木逢春c久旱逢雨般激动不已,就差飞扑上前。 而在南与归眼中,此人内着玄苍白衣外罩清丹青纱,腰配岸上南山并蒂双莲暖玉,这幅打扮比他面上散发着诡异光芒的双眸更令他在意。 南与归稳住身形,无奈道,“乔木你” 却见他话语未尽,来人便猛地下跪行礼,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南与归一愣,再抬头时笑靥如花。 “二公子,属下本为清丹峰首席,峰内种种皆已打理妥当,只等峰主继位。” 他激动道,“原先听闻是大公子继位,属下着实心疼了一番,大公子本就体虚难以过于操劳。幸好几日前听闻二公子独闯仙门夺得峰主,属下连赶着将清丹峰梳理规矩整理成册,二公子您看可否合心意?” 南与归:“” 南与归:“熙阳” “小公子被属下送往问剑峰,寒元尊者教导有方定然不会湮没小公子绝顶天资。大公子前日用幻莲叮嘱属下留心小公子与岸上南山事宜,昨日属下已将岸上南山诸事办妥,诸位长老会暂且看管照料。二公子可安心继任清丹,属下绝对不会让岸上南山出一丁点乱子。” 南与归:“明日” “明日可是二公子继任仪式,二公子放心,您平日里爱用的青萝竹c醉杯碗莲与和田暖玉,属下也已准备齐全。不过听小公子言二公子近日里神色忧虑,属下刻意做了芙蓉软糕,今早起炉便用冰镇着,现在食用最好。二公子可要属下拿来?” 南与归伸出一只手止住喋喋不休的南乔木,另一只手扶额道:“够了。” 意识到往日的南与归并不喜多言之人,南乔木停下念叨一把捂住嘴,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往院落之人脸上瞟。未了耳垂泛起淡淡绯红,如同面对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南与归却知自己并非他的心上人,更明晓此人并非什么毛头小子,而是至岸上南山创建以来衷心不二的辅佐历任南氏嫡亲的偏亲之子。 也是无论前世今世跟随兄长拜玄苍清丹为师终成清丹首席之人,更是前世帮着兄长遮掩旧疾而导致兄长病魔缠身的帮凶! 南乔木打小照料他们兄弟三人,比之常年云游在外的安曲懿更尽心尽力,可也是这份堪比愚忠的忠诚令前世的他义无反顾的选择助兄长瞒天过海。 脑海中又浮过兄长前世的画面,南与归盯着下首的南乔木是左眼一个明晃晃的“狼狈”,右眼又一个明晃晃的“为奸”。 南乔木左等右等没等来自家二公子的回应,倒是院落外传来门童敲门声:“师尊,千医峰主递帖求见。” 南与归拂衣而起:“请。”又将南乔木扶起叹息道,“乔木今后还是唤我师尊为好,毕竟这里乃玄苍而非岸上南山。” 南乔木一喜:“没问题,二”“公子”之音在嗓子眼转了三圈,继而接上,“师尊。” 玄苍有九峰,玄符,问剑,清丹,千医,飞阵,摘器,寻道,万法,守闲。 这千医峰位列清丹之后,飞阵之首,乃是一云窗月帐的好去处。而千医峰主花梳玉更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一手金蚕丝悬壶济世,一柄悲欢剑斩妖除魔。 世人皆传言其一颦一蹙可倾城,一顾一盼亦有情,实乃妙人也。 南与归也曾见过花梳玉,前世玄苍千医与清丹峰主金兰之交名满东玄,他也接触过几次,当真称得上此名。 南与归缓步来到正厅前,就见花梳玉正闲情雅致的抿着茶。 他眸光清亮柔和,脸颊两侧带着两梨涡,盈盈而笑时仿若整个人渡上一层浅色光泽,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身侧站着一少年郎,身形与南与汐相近,却长得伶俐乖巧,明眸皓齿。 少年郎瞳孔转悠来转悠去,时不时附身在花梳玉耳畔耳语几句,引得千医峰主不得不将手放在他头上浅笑不语。 南与归虽是凝丹期,修为却比化气期的少年郎强过几分,因此他很轻松的听到了少年郎的低语。 眉头轻皱,刚想呵斥,又电花火石间想起少年郎的身份便抿紧嘴角,反而向坐着的花梳玉投去同情的目光。 花梳玉见他看着自己,便揉了揉少年郎伸出的脑袋将人揉了回去,“好了称心,勿闹。” 又向着南与归拱手道,“南峰主可还住的习惯?” “花峰主唤我梓忻即可。”南与归不动声色道,“家兄亦是如此唤我,花峰主与家兄同辈,理应如此。”何况,前世也是如此称呼的。 花左江闻言从花梳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嘀咕着,“叫得这么亲热作甚?楼大哥也没让师尊叫过他小名” 话未尽,又被花梳玉眼明手快的拍了回去,同时发出一声哀嚎。 南与归瞧着这个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都胳膊肘往外拐,一心想让玄符峰主与花梳玉牵红线结姻缘的小辈,又瞧着完全不知自己身边是已经被收买了的玄符卧底的花梳玉,眼底同情更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一朝与归(五) 花梳玉此人性情温和,闲时可看庭前花开花落,观天外云卷云舒。 他与尚且还是清丹峰弟子的南与卿交情甚好,此时面对友人亲弟也能泰然处之。 他盈盈笑着唤了声“梓忻”,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 听得南与归舒心不已,仿若对面坐着的是自家兄长。 而花左江却听得焦头烂额,就差上蹿下跳发泄不满。 敏锐的感受到花左江的一反常态,花梳玉找了个理由将人放了出去,这才对着南与归无奈道,“顽徒无礼。这孩子平日里并非如此莽撞,许是近日来千医事务繁多,还望梓忻见谅。” 他歉笑着,却不知花左江在临出门时,背着他冲着南与归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南与归的心思便转到了那怪脸上,心想:难不成天下的孩子都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自己要不要趁着闲暇时日去问剑峰看看熙阳督促他加紧修炼? 耳畔响起花梳玉的话,也就随口接了句,“千医峰近日事务繁多?” 花梳玉笑道,“也不算太多。” 他放下茶杯,修长手指摩擦着茶杯缘口,状似苦闷,“只是最近得知每个月圆夜在千医峰下弹琴吟诗之人竟身处九峰之首,一时间茶不思饭不想,只想着如何破解此事,实在是可悲可凄。” 回过神来的南与归:“!” 他看着花梳玉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梅花印形状的器物,将一枚中阶灵石镶入其中再将器物置入他耳侧,霎时花瓣内传来玄苍仙门仙阶上守卫修士交谈之声。 南与归顿时僵住了。 花梳玉笑道,“原本是摘器峰主炼成后送与我赏玩的小玩意儿,那日我戴上它时恰逢你独闯仙门,因此听到一些有趣的事儿——” “梓忻,你可能与花大哥仔细说说那混账每个月圆夜在我峰下做的糟心事儿?” 南与归觉得,刚还认为花梳玉与自家兄长相似的自己太嫩了。 他可能还没继位清丹峰位就得罪了玄苍玄符与千医两峰峰主。 继位峰主在玄苍不是小事,在往日里显得无所事事的玄苍众人看来这是唯一一个他们可以不计修为峰别凑在一起正大光明瞻仰仙门仙资,随带期待着有朝一日亲眼目睹仙门开启的日子。 于是当南与归结束与花梳玉的彻夜长谈随着他来到仙阶下,面对着浩浩荡荡的捧着花茶与零嘴吃食的九峰弟子时,鸡皮疙瘩散了一地。 花梳玉昨夜与南与归畅谈一宿,对于这个性情看似颇为冷静自持的友人之弟甚为满意。他走在南与归前侧,笑着向他讲述继任事宜与九峰典故,奇迹般的将南与归的焦虑一一抚平。 随着九峰弟子愈亦闪亮的目光,其余七峰峰主也陆续登上仙阶。 南与归一眼望去最先看见的便是一脸严肃c气势凌人的安曲懿。安曲懿也皱着眉看着他,南与归估摸着舅舅还在为兄长留于仙门而熙阳继任代宗主的事和他置气。 再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站在仙阶最上一层的紫衣男子。 这紫衣人身着绣有云腾霞蔚花纹的华贵紫衣,从背影看风度翩翩,腰间持有雕刻“玄符”二字的玉灵牌——正是玄符峰主,楼阈明。 南与归暗自一挑眉,在花梳玉看不见的地方离他远了半步。 好巧不巧,这半步被转身的楼阈明与被人群淹没的花左江看见。 前者唇角微勾,后者目瞪口呆。 花梳玉先一步站在千医峰位上,向南与归笑道,“梓忻,登上仙阶敲响仙门,往后你便是清丹峰主,玄苍之人。” 此天阶有白梅万顷,平日里这白梅虽有盛开之相却无盛开之意,如同矜持的仙子佳人。不知是否是南与归的错觉,至他踏上仙阶起,这万顷白梅似乎顷刻间活了过来。 清灵花瓣颤巍巍的伸展出柔软花尖占满整个枝条,瑟瑟凤鸣下,纷纷飒飒,清香横溢,侵染一方碧玉晴空,煞是好看。 这场景有些熟悉。南与归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玄苍众人,除去早已看呆了的九峰弟子外,其余八峰峰主皆不动声色。 只有花梳玉笑着向他挥手,微张薄唇,看嘴型应是:“安心,此乃仙人所为。” 南与归即刻明了。 他曾认为只有仙门内乾坤种种由九疑仙人幻化而成,料不到这仙阶白梅亦是仙人所化。随即,他又颇为不解,观九峰弟子神情这可不像是继位峰主时该出现的景色,莫不是自己真入了仙人之眼。 仙阶绵延千里,玄苍众人敬仰仙人之威,只得于仙阶下等候。 南与归虽为凝气期修为,登仙阶也费了一番力气,此时他看着面前恢弘大气的仙门陷入沉默。 按照花梳玉的讲解,他理应大礼参拜,九拜仙人,宣誓东玄。 于是他也这样做了。 可单脚还未弯下身体就被一阵清风拖住,根本无法下跪。 南与归皱眉,加重几分灵气向下压,依旧如此。他不得不猜测,仙阶之上仙门之外无人敢放肆。 这莫非是仙人无意要自己下跪?仙人此番是拒绝自己继位清丹,还是自己真得了仙人青睐? 南与归正想着,突然神色凝重,条件反射的向身侧闪去。 可他到底忘记自己凝丹期的修为根本躲不开,反而被破空而来的器物砸了个正着。鼻翼陡然升起的疼痛之感令他苦不堪言,再定神一看,砸中他的正是一把伞。 这伞遍体朱红如血染,漆红伞杆连着红丝伞穗,伞面则柔软似丝绸又通质似白玉,更别提上面绣着的仙山楼阁栩栩如生,好不精致! 南与归微微挑眉,如果他没记错,这血罗伞大概c兴许c八成是他不日前闯仙门时仙人所持之物。 自己果然得了仙人青睐。 南与归心情霎时好了不少,只是将伞执起转身下仙阶时不由疑惑。 为何伞会从仙门内被扔出来?难不成舅舅的凌寒剑也是如此得来?他打了个冷颤,实在想象不出名满东玄的寒元尊者被一柄长剑砸歪鼻梁的场景,当真惊悚。 仙阶下,花梳玉正将一枚梅花印置入耳侧专心聆听,不时浅笑连连。 他身侧站着一双眼睛贼亮贼亮c欲言又止盯着他的楼阈明。 花左江心神不宁的站在九峰弟子中,冷不丁瞧见了玄符峰主毫不遮掩的目光。一呲牙,好腻歪的神情!师尊到底是怎样在这样的视线下活到现在的,他就不膈应得慌吗? 南与归下了仙门先是与八峰峰主一一行拜,最后站在安曲懿身后。 安曲懿微不可见的冷哼一声,却又默不作声用高大身形将自家侄子遮了个严实,挡住一众跃跃欲试的目光——南与归登仙阶时身上除去玉灵牌连乾坤袋与青宿剑都摘了下来,下仙阶时手上却持有一柄红伞用以遮住愈亦繁多的白梅花瓣。 那么问题来了,这伞是从何来的?莫不是仙人之物? 众峰弟子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烈烈,好不吓人! 花梳玉仍盈盈笑着,好似任何时候都消不去带着笑意的眼睛和梨涡。他瞄了一眼南与归撑着的红伞,在诸峰弟子或激动或期待或困惑的目光中缓缓道,“梓忻当真生来是我玄苍中人。这血罗伞可是九疑仙人随身之物,今日倒是让仙人割爱了。” 他顿了顿,又道,“想当初仙人还曾赠与安峰主凌寒剑,当时的场景与之相比也不差丝毫。” 寒元尊者于百年前继任问剑峰位,在场大部分弟子皆是在此后拜入玄苍派,此时一经提醒,皆是好奇的望向自家师兄师长解疑。 “听说寒元尊者当年登仙阶,红霞落日,也是万顷的白梅开,可壮观啦!” “呀,不对,明明是凌寒剑辟出天道祥光,将天上的太阳劈到了海里。” “诶诶诶,都错了,师尊告诉我的是先白梅开,后祥光出。” “两者不差不多,反正都是顶好的” 他的话锋一转便将诸峰弟子的关注点从南与归身上转移,连连称赞这真是个好兆头。他们玄苍又要出一个临近飞仙的修士了,高兴啊! 趁着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边回忆边闲聊时,楼阈明轻咳一声赶紧接上,“仙门之下不可喧哗,都散去,诸位峰主随我来。” 南与归走到花梳玉身侧,低声道,“多谢花大哥。” “举手之劳。”头上被人按住轻轻揉了揉,与南与卿揉他时的力道差不多。 花梳玉笑看着眼前被他揉乱了发顶的小辈,也觉得与揉花左江时差不了多少。他轻声寻问,“梓忻可是不喜喧哗?” 刚才南与归躲在安曲懿身后时,身体僵硬,手指泛白,额角有细汗渗出,对众人的目光明显不适应。 南与归无奈勾起唇角,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不,只是不习惯罢了。” 还真是不习惯。 南与归回想起刚下仙阶时的场景,人山人海穿着玄苍白衣外罩诸峰纱衣的弟子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那炯炯目光太具有穿透性,他能感受到强烈的视线从自己的手至脚c从外裳至内衫c从眼角到唇缝一一扫过。 虽然躲在安曲懿身后好了不少,但刻在骨子里的不适还是令他焦虑不堪。 思已至此,他握着血罗伞的手悄悄紧了紧。 这伞也奇怪,至他撑开那一刻起就强行认他为主,认得还是魂契。脾气也古怪,不肯入乾坤袋只得用手拿着。若非他发觉撑着伞走可以帮他挡住大半陌生目光,他真会当场就扔出去。 玄苍诸峰以初创时资历排峰位,千百年来未曾有变更。九峰间相处极其和谐友好,兄友弟恭随意潇洒,好个自在。可再自在的修真门派也是需要教管,将一群猴样儿的小孩教管成举世无双的修真者便是玄苍第一峰玄符峰的重任了。 楼阈明定于今日召集九峰除去清丹继任外,便是商议千医峰弟子随同峰主下山历练之事。玄苍与其余三域不同,诸事皆有九峰峰主商议而定。 南与归捧着守闲峰主给的花茶,品着南乔木特意送来的芙蓉软糕,瞧着两两相谈甚欢的峰主,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花梳玉与楼阈明间,略感惊奇。 花梳玉也抿着花茶,悠哉不已,“这次就让我一人独去也并非不可,正好也可练练那群孩子的心性。” 楼阈明紧皱眉头,“不可,千医乃药峰,一旦遇上危机还需修为高者担任。”言下之意便是,你还需要一个打手。比如,我。 花梳玉摇头婉拒,“玄符事务繁多,白日炼制符,月圆弹琴,还需照料九峰事宜,可耽误不起。且我千医众弟子虽以炼药为己任,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还用不着寻玄符弟子庇佑。” 不顾对方瞬时紧张异常,一副“风声太大我没听清”的模样。他又摸着下巴道,“不过要说修为高者不知安峰主近日可有意外出?” 南与归盯着杯中的倒影想着,昨日好不容易接受花梳玉不似外表纯良的自己依旧嫩的像块白豆腐。花梳玉现在的神情就像一只笑得奸诈又懒洋洋的花狐狸,身后还慢腾腾摇着根蓬松软绵的大尾巴。 一眼瞧去,就是两字:焉坏。 安曲懿顶着楼阈明强烈的视线,毫不犹豫的拒绝,表示自己离峰多日,峰内有诸事滞留,急需照应。 楼阈明状似挑眉,可眉色间尽是舒缓之意,“看来还是我陪你” “去”字还未落音,九峰峰主中传来一清脆嗓音,殿内有一人单手高举。 ——“我。” 南与归放下花茶,拍掉身上芙蓉软糕掉落的残渣。 “我愿与千医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一朝与归(六) 殿内停滞片刻,随后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锅中,霎时炸了! 安曲懿死皱着眉头,厉声呵斥,“胡闹!” 花梳玉苦笑着揉他脑袋,“梓忻你刚继任峰位,峰内诸事尚且不谈,历练为何你可明白?” 守闲峰主则直接冲他奔来,扯着他脸哇哇叫着,“哎呀呀,清丹这次总算来了个好玩的。来,给哥笑一个,有栗子糖吃哦。” 楼阈明面目表情的看他,外人兴许觉得他是在责备,南与归却总觉得那脸上写满了哀怨。 南与归淡定从守闲峰主手中逃出,正色道,“我既为清丹峰主必然不能辜负峰内弟子期望,此番历练又何尝不是我与众弟子深交融合。且丹药自古相生相助,于弟子更是百利无一害。” 见众人神色有所松动,他接着道,“实不相瞒,近日里来本人突觉修为有所增长,恐进阶在即,想着再化几分机缘以保万一,还望诸位成全。” 在场几人皆陆陆续续知晓南与归凝气期的修为,除去一直皱着眉头的安曲懿外均感到合情合理。 玄苍本不以修为束缚已身,毕竟仙门之下是最接近仙人之处,灵气充沛,运势至极。 且玄苍有仙人照抚,身处其中只要不是心怀不轨之辈皆修为可一日千里,更不论南与归此等拥有艳艳天资又得仙人青睐之人,只怕再等几年清丹峰主亦可追上玄符峰主。 南与归看着众人神情,也知自己快得手了,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他扭头,对着一直哀怨注视着花梳玉企图得到安慰,却屡遭忽视的楼阈明道,“花峰主曾与我言,每个月圆夜下弹琴之人屡屡惊扰他峰门下众弟子休息,着实令他困恼。” 停顿片刻,他又道,“我寻思着这次下山历练也可与他一同探讨探讨,制炼静心丹药,解燃眉之急,不然就直接借摘器峰的器物抓那人。楼峰主,您说可好?” 楼阈明哀怨的神情瞬间变了,严肃道,“千医与清丹是该磨合磨合,这事就这样定了,诸位可散去。” 九峰峰主陆陆续续散去,守闲峰主临走前扔给南与归一颗栗子糖。 花梳玉冲他笑道,“那梓忻此番回清丹可要好好准备一番了,有不清楚的地方可遣人来千医峰寻我。” 南与归点头,应声答,“好。”随即捧着花茶出神。 殊不知,刚才楼阈明的话让他想起一件事,关于前世的玄苍。 玄苍是天海四域中最悠闲自在的地域,既无老牌修真宗门的挑衅,亦不用受上古邪物侵扰,平日里所做之事不是闭关修炼就是举办诗词歌赋宴会云云,它门内的历练更像是一场峰主携着弟子游玩四域。 前世玄苍也时有下山历练之事,四域众人呵呵一笑,觉得玄苍的闲人们又要来游山玩水了。却不知,那场历练带回了一件能够搅得整个四域天翻地覆的东西。 他们带回了一幅画。 由恒良九子遗骸炼制而成的古画。 恒良九子传言乃玄凝真仙的弟子,是真正的仙人门下仙规戒律教导而成的化虚修士,被世人敬仰。 三千年前,域外天魔率领百万魔族入侵四域,搅得修真界生灵涂炭,万物皆毁。此番景象传到恒良,玄凝真仙怜悯世人,派遣九子各自奔赴各地镇压邪魔,解救苍生。 九子皆是大能者,有绝顶天资更有济世之才,除去斩妖除魔还为四域做了不少流传千古的佳事,深受世人美誉。 如果不是玄凝真仙以身饲魔,最后与天魔同归于尽,九子伤心不已纷纷隐退,当今的四域恐怕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玄苍弟子带回的这幅画,名为“月殇”。无人得以从何而来,但此画所用的材料确为恒良九子遗骸。 众人唏嘘不已时得到第二个消息,原来此画出世并非偶然,乃是九子对四域的警惕——天魔即将再次降临。 四域大惊。 不等他们消化第一个消息,玄苍又宣告出第二个消息——此月殇画可斩杀天魔,只要有人能将残缺的部分寻回。 四域这下不止惊愕了,他们差点就把月殇画当祖宗一样供着。 南与归前世不问世事只待在岸上南山,不知晓这月殇画残缺到底寻回了多少,只知晓最后天魔还是带着数以万计的侵吞着四域生灵。 月殇画在一修真鬼才的手下修复完整,将所有邪魔一一斩杀,四域大喜。虽然最终也没将天魔赶尽杀绝,而使得它们韬光养晦,重临四域,但至少证明月殇画绝对有效用。 南与归不清楚这月殇画到底是在哪一天哪一时辰被何人所发现,但他前世曾听闻发现月殇画一行人中有新继任的清丹峰峰主。 南与归摸着下巴寻思,既然是前世兄长也跟着下山历练,那今世的他也必然是要去的,提前将画带回再找到那鬼才,说不定可以早一点阻挡天魔,避免重蹈前世覆辙呢? 安曲懿看着南与归盯着盘里的芙蓉软糕神游天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不知这往日里严谨认真的二侄子怎的染上了爱出神的毛病?做出的事连他也不看透一二。 思已至此,他又想起了被留于仙门内的南与卿,和仅在问剑峰待了几日就搅得整个峰头皮发麻的南与汐,深深觉得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南与归回到清丹,向南乔木解释了要跟随千医下山历练的事,在南乔木死扒拉着他小腿,扬言不带他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后,被迫在跟随的人名册中加上他。 南乔木见目的达成,兴致高扬的去筹备历练行程,南与归得空去了趟清丹弟子住处。 既然自己顶替了兄长的峰主之位自然要尽责尽职。他先是围着学舍晃悠一圈,又沿着竹林一一查看。 兴许是南与卿与这群弟子感情深厚,身为亲弟的他也被清丹弟子们爱屋及乌的迅速接受,沿途不时有捧着书本的清丹弟子上前讨教。 南与归将最后一名围着他转的弟子遣走,抬头向不远处长势极好的竹林望去,冲着林中招招手,“出来吧,连那小弟子都快发现你了。”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良久后,林中走出一人,正是一直待在花梳玉身侧的少年郎。 南与归记得是千医峰的弟子,名叫花左江。 花左江并非空手而来,手上还提着一竹篮子,用白纱布遮着却没遮住幽幽清香。 他扭扭捏捏着,涨红着脸将竹篮递过去,“师尊叫我带给你的,千医峰顶端最新鲜的药果子,可静心凝神除恶顺气总之对身体好,拿去泡茶熏香炼药什么的都很好,可珍贵了!” 见南与归一直盯着他,看不出喜悦,他心一横接着道,“师尊说” “不是你师尊叫你拿来,是你自己私下摘的果子送来。”南与归打断,歪着头继续瞧他,心里觉得这孩子颇为有趣。 “你脚下的泥土新鲜,衣襟上有青苔树皮的划痕,是你慌急摘下又急急忙忙送来时留下的。而且你师尊的确想送我药果,只是他是请我亲自去选合心意的果子,没说叫弟子送来。” 说完,他冲目瞪口呆的花左江问,“说罢,今日来清丹有何事? 花左江见被识破,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就是想道个歉” “道歉?”南与归微微皱眉,“你与我道什么歉?” 花左江的声音低不可闻,“昨日背后说你坏话” 南与归仰天想了半响,然后笑了。 昨日他是叫了花梳玉一声“花大哥”,这孩子也的确在背后说了什么,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上面也就把它揭过去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孩竟然上了心。 一见他笑,花左江就估摸着他没将昨日自己的失礼放在心上,连赶着拉他往清丹峰主的院落走,“诶,南峰主你可要好好尝尝这果子。不是我吹,我千医峰的药果味道虽然不比守闲的果子甜,但绝对是修身养性必备良品。” 南与归慢悠悠跟着走,“药果可以留下,不过你可能还需要帮我做件事。” 花左江整个人一愣,回头望他,嘴张得可以将所有药果呼伦吞下,“啥?!” 南与归道,“此次下山历练你帮我留心下城中是否有怪事发生,或者有人遭遇异事。” 瞄一眼前者,他又道,“不然我就告诉花大哥,你偷摘了千医峰顶端最新鲜的药果,还摘了不少。” 花左江立即跳脚,一指,“你讹人!” “不算讹人,”南与归语气平淡,就像在谈论“今儿天气真好”的口吻,“你自个送上门儿来的。” 花左江改捂心口——合着是本少爷自个撞门槛上了!? 南与归瞧着这个一会儿捂心口痛斥自己多事,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捶足顿胸一副悔恨不已模样的小弟子是越看越有趣。 他问,“你不问我查这些干什么?” 花左江毫无生气的摆手。他原本瞧着新任清丹峰主看上去冷冷清清,以为性情如他外表一般冷淡。现在看来,果真人不可貌相。这清丹峰主颇为有趣,不冷漠,会笑,还会讹人,虽然讹的对象是他本人。 他顶着南与归探究的目光,抬头笑说,“大人的秘密,小孩不要多管。这是我家师尊告诉我的,我一直觉得这句话特别的有道理。” 南与归哭笑不得,“那你还管你师尊与楼峰主结姻缘的事?” 花左江撇嘴,“那不一样。” 南与归起了性质,“你师尊还告诉过你什么?” 花左江闻言掩嘴笑,神神秘秘的一抬头,拿出与最开始扭捏截然不同的气势道,“不告诉你,略。” 呦,从来没在自家三弟脸上看见过略带嘲讽神情的南与归难得新鲜一次。 他开始琢磨着如果把花左江弄去问剑峰与南与汐作伴,会不会早点把南与汐的性子改过来?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南与归想着,他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历练定在本个月下旬,南与归将置办一事交与对清丹事务更熟悉的南乔木,自己则混在一群清丹弟子中亲自教导,“考察民情”。 岸上南山原本也是丹药起家,南家更是曾经数一数二的炼丹宗门,诞生过数名精于丹药的修士。 南与归耳濡目染于炼丹一术颇有造诣,更因他前世是岸上南山宗主,接触过顶级秘法,腹有诸多心得,在教导弟子过程中亦感受到乐趣横生,愈亦得心应手。 清丹弟子在此过程中也愈加觉得这新任峰主面冷心热,对于他们的请教也不感厌烦,每次与他交谈后都会有所收益,当真是愈加喜爱起来。 清丹弟子:我家师尊棒棒哒,耶! 暗中推泼助澜的南乔木笑得一脸满足:我家二公子棒棒哒,耶耶耶!!! 就这般过了半月有余,清丹峰与千医峰历练之日终于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一朝与归(七) 在南与归的猜想中,玄苍的历练不说是斩妖除魔,但至少会有个明确的目标和目的地,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左闯右撞。 而事实证明,他到底小瞧了玄苍众人的不靠谱度。 了无生气的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上,额间搭着刚扭干的湿帕子,南与归强忍住胃部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对着跪在眼前哭哭滴滴的南乔木颤巍巍伸出食指,“出c出去!” 南乔木抹眼泪,泣不成声。 “二师尊您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出个远门居然晕马车!晕马车倒是没什么,您居然不告诉我!?您难道是不相信弟子吗?!花峰主您说过不过分!” 花梳玉边捣弄着一盅药材,边用折扇替南与归扇风,无奈道,“梓忻这事做得的确欠妥当。” 他话音未落,南乔木便急忙用膝盖上前磨了几步,“花峰主您可不知,我家师尊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又听话又激灵,就是打小被寒元尊者带在身边,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冒寒气。” “别人家的小孩哪一个没掏过鸟蛋捅过蛇窝?哪一个没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我家师尊,把弹弓放在他面前教他打鸟窝,他都说我幼稚。” 花梳玉闻言情不自禁看了软垫上愈亦脸黑的南与归一眼,尴尬地摸着下巴,“呃,也不是每个孩子都喜欢弹弓” 南乔木闻言更激动了,“那糖葫芦?糖人?小风筝?小泥人?我兴致勃勃的给师尊收罗了一堆小玩意儿,他看一眼就转身走,一点情面都不给,回头还在寒元尊者那告我无理取闹” “那怎是无理取闹啊!呜呜,我家师尊太可怜了,幼年的趣味都被寒元尊者扼杀在摇篮里,偏偏他还不知自。可怜我的师尊,可怜那绯樱蓝的萝裙,呜呜” 等等,绯樱蓝的萝裙?什么鬼?! 花梳玉惊愕的一转头——你还有这爱好?! 南与归的脸色已经由铁青转为铁黑,花梳玉总觉得再让这人说下去会发生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他连忙向依旧跪着的南乔木招招手,将人招了过去,把分配装好的药包交与他,“这是你师尊的药,早晚各一副,煎好了端过来,快去。” “是。”事关南与归,南乔木也不再墨迹,欢欢喜喜接了药包冲出马车,临走前习惯性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小食盒放在软垫旁,“这是今日的芙蓉糕,师尊您先吃着,吃完了吱我一声。”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马车外,花梳玉扶着南与归坐起,将食盒递给他,不禁赞叹,“极为有心,就是人唠叨了点。” 想起刚才的对话,他又闷笑道,“梓忻这是多久没出过家门了?” 此时南与归嚼着冰冰凉凉的糕点,感觉刚被气得堵结的心肺顺了不少。他听见花梳玉的问话便仔细想了一番,随即摇头,“甚少。” 实际上除了岸上南山极其四周,他去过最远的地域似乎只有东玄玄苍派。 花梳玉理解的点头,他也看出南与归并非是喜爱游山玩水之人,此次历练路途遥远且因顾忌两峰弟子而不得采用御剑飞行,着实对他打击不小。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马车外传来花左江咋咋呼呼的嗓音,“师尊,到了。” 花梳玉怕车马间飞溅的尘埃误入马车内打扰到南与归休养,便在车厢内问,“到哪了?” 马车外花左江似乎看见了好玩的事物,兴质高昂,语调愉悦。 “望月城。” 望月笙歌,醉林泣乐。 望月城不大不小一块宝地本因无人问津,却因这片地域独有的醉竹而享誉东玄。 南与归一行人到来时,一眼望去满城店旗迎风招摇,好不热闹。马车在望月城不宜出行,南乔木将赶着车马置办住宿。南与归与花梳玉带着一群弟子在街上晃着。 玄苍派惯以君子之风教导弟子,规矩甚为严格。 此时的南与归却见,那一大群千医峰与清丹峰弟子宛如脱缰的野马般,浩浩荡荡的进城,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侵占了望月城大大小小的店铺小摊。 南与归:“” 你们的君子之风呢?游肆赏画讨价还价,动作不要太熟练!那边的,就是那边一直占着食肆不挪窝的几个小子,快把满嘴的油擦擦,这里还有两位师尊与数位师长看着,快把手里的肉串收收! 南与归看着一个清丹峰的小弟子跑到他面前,害羞的拉扯着他衣摆,便疑惑的跟着他来到一担着货物的货郎前。 货担里有不少小玩意,小弟子将一小巧玲珑的坠子放到他手中,向他一笑,乐颠颠跑进不远处的弟子群里。 货郎一喜,“哟,那小郎君真识货,这坠子城里就咱这一家有,料子可好了,绝对的上品!” 南与归回神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坠子,才发现是一画坠,只是样子颇为怪异,“竹子?” 花梳玉也跟了过来,将他手中的画坠拿到太阳下照射,眯着眼道,“品貌似淡竹,叶间条纹却不是,纤细如丝,光洁如玉,倒是好品质。” 他将坠子放回南与归手心,“这么好的坠子,更何况弟子选给你的,可得好生保管着,不要丢了。” 南与归闻言一挑眉,翻手就将坠子收入怀中,随即向着远去的弟子走去,心情甚好的模样。 花梳玉就见在青天化日下被当众拿走货物的货郎急得直跳脚,“哎呀,那位还没给钱嘞!” “我来给,”他从怀中摸出钱袋,抬头对着货郎展颜一笑,“这位兄台,望月城是不是正在举办诗会?” 货郎看着他笑容,不知为何感到脸皮滚烫滚烫的,“不是诗会,是画会。” “哦,画会?”花梳玉歪头,“望月城的画会,热闹吗?” “可热闹了,”货郎也看出他与前面走掉的人同是外乡人,笑眯眯着介绍,“这城里的画会每十年开一次,各地的画手都会来,那时候遍地的文人书生,还不能热闹起来?” 花梳玉摸着下巴,视线却瞥向城口层层叠叠的人影,“听上去不错。” 不谈这厢花梳玉打量着望月城画会,先一步到达客栈的南与归则面临着一个自重生来最大的难题。 “确定伤口在腹部,伤者皆是内脏消失,最后于竹林被发现?” “是哦。” “受伤的都是青年男子,无一人例外?” “嗯,可惨了。” 南与归端着一杯清酒,不动也不言的站了许久,久到花左江撑着下巴都快认为他神魂已去,正准备羽化登仙时,他动了。 将酒杯放下,渡步走到窗前,又走回来。 来来回回走得人眼花缭乱时,南与归顿住了。 此次玄苍历练,众人穿的自然是玄苍的衣饰。南与归内着玄苍白衣外罩清丹青纱,腰间挂着青宿剑,发间戴着白玉冠,全然一副翩翩君子浊世风华的打扮。 花左江就见他先是将腰间的佩剑摘下,又将白玉冠取下,回房换了一身白衣,最后拿起佩剑与血罗伞就往外走。 花左江连忙扒拉着他大腿将人拦下,“等等,你要去哪?” 南与归面无表情道,“杀血蟒。” 花左江惊讶,“你怎的知道杀哪些人的是血蟒?不对,你是怎的就确认那是血蟒干的?” 南与归“呵呵”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不告诉你。” 花左江深抽一口凉气——嘶,这话好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趁着花左江不慎挣脱出客栈,南与归一把抽出腰间青宿,御剑向城外飞去。 此时他的心情倒是不平静,在听见花左江道出“城外有人遭遇不测”时,他瞬间想起了前世自己第一一次出岸上南山时的场景。 作为南家宗主,南与归第一一次出宗门是为绞杀一条血蟒。 东玄血蟒稀少,在岸上南山周遭作恶多端的血蟒更少,可偏偏在他担任宗主期间就发生了血蟒袭击百姓的恶劣事件。 那血蟒喜好年轻男子内脏,每次作恶都会引诱人入深潭陷阱隐晦之处,再一一挖出内脏吞食。岸上南山为修真世家,与周遭百姓交情甚好,血蟒出现的愈亦频发后便有人将此事告知岸上南山。 好巧不巧,南与归那阵得闲,便提着青宿独自下山绞杀血蟒。 于是,他从血蟒口中救下一个人。 他的挚友。 擎苍。 前世南与归绞杀血蟒是在兄长继任清丹峰位之前,此生却是直到他跟随着玄苍众人下山历练后才得知。先前南与归也曾向人打听是否有血蟒作恶的踪迹,答案皆是无。 因此他还暗自伤神,此番重生导致诸多变数,他与擎苍不知还能否再次相遇。 将南与汐送与玄苍也是因此。他不想失去前世唯一的挚友,便想着等自己将所有事情结束后,执青宿,挽江海,云游四域,寻访故友。 如今得知血蟒作恶,他第一个念头是“不知擎兄是否在此”。随后摇头否认,望月城与岸上南山距离遥远,与擎苍前世走的方向相反,怎的会在此地现身。 虽然心中确定挚友不会出现于此,南与归却依旧想再次绞杀血蟒——此血蟒已开始作恶,放着不管必然会为祸城中百姓与弟子,必须尽早铲除。 南与归站在青宿剑上,遥望着不远处在落日余晖映照下昏昏沉沉的竹林,摸着下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点什么。 血蟒狡黠善藏匿,喜阴暗潮湿之地,作恶时会潜伏于地腹,待猎物走过便从地腹冲出,将其尽数卷入地底吞噬。 且血蟒身形灵动多变,攻击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般修士皆对此无可奈何。纵使曾绞杀过它一次的南与归也断然没有轻视之意。于是他沿着竹林一一探寻。 这竹林是野的,颇有些年岁,竹子品貌形状与小弟子选给他的画坠模样相似。南与归问过客栈店家,得知那是望月城的特产,醉竹。 醉竹林不似普通竹林干燥,夜幕降临月色笼罩时,还会升起一层带水气的薄雾,人若置入其中,则会感到如幻如梦,宛如仙境。 南与归一路盯着脚下泥地,消瘦的身形在雾气若隐若现。 血蟒善藏匿但依旧会留下痕迹,那便是血蟒游过地腹时遗留下的体内稠液,虽不明显但总归是有的。他细细找着,不缓不急,果不其然,在林中找到一条如同蠕虫爬行过的一滩液体。 顺着液体前行,来到醉竹林深处。南与归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一池幽潭。 潭水倚着陡峭山坡流淌汇聚成一汪瀑布,潭中央正是一轮皎月倒影,明亮耀眼,倒影四周则泛着圈圈涟漪,从月心处缓缓荡开。 竹林深处静谧无声,潭水四周更是寂静,虫鸣之声了然无几。 南与归一直盯着潭水中央的那轮月影,夜风吹拂起他三千青丝,飘然若仙直到潭水突然一颤,月影陡然从水面腾升至半空,一声嘶哑鸣叫随即穿透潭底直冲云霄。 南与归嘴角上翘,眸光一闪,暗道——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一朝与归(八) 血蟒性凶恶,身长数米,覆有鳞片,坚硬无比。 南与归于潭中发现的这条血蟒盘踞着深潭幽水,上身腾升之半空,下身却还连着潭水,硕大蛇头遮掩夜空明月,一双竖瞳暴露凶光,呼吸间尽是血腥肉沫。 它也早已发现南与归,此时竖瞳凶狠,蛇脸上出现极不协调的狰狞之色。 南与归就听潭水又是一甩,遮天盖地的水幕中有泛着零零红光的尖锐之物破空而来。 南与归单手握剑,血罗伞背负于身后。 青宿剑在空中一挽,随着剑身的转动,潭水被剑光劈成两半,与此同时,血蟒发出一声惊天惨鸣。 原来这血蟒是整个盘踞于潭底。它下身奇长,又坚硬,冷不丁被南与归一剑砍中腹部要害,便勃然大怒起来。 于是,潜伏于潭水下的蛇身猝然被抬起,挥舞着蛇尾与蛇头向南与归袭去。 它的身形极快,攻击密不透风,且专挑暗角死穴,招式极为狠辣。 南与归御剑挡了几招,发觉此血蟒仗着浮空与身形正准备将深潭围住。他站在谭边与之苦战,若是恋战则必然被蛇尾缠身。 他抬头,侧身躲过一直刺,瞬即撑开血罗伞向腾空向后仰去,却没有落地反而是撑着伞悬浮于半空中,落于血蟒后背空虚之处——打蛇打七寸,南与归瞅准机会,一剑刺下。 七寸是蛇要害,血蟒七寸之处有坚硬鳞片包裹,南与归使出七层灵力,刺出一条伤痕,引起血蟒挣扎不已。 他迅速稳定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一散形丹塞入血蟒体内。 丹药入体即化,血蟒像是受到某种无来由的力量束缚,挣扎片刻便整个蛇身一软,向前倒去,激起一阵黑泥尘埃。 南与归依旧撑着血罗伞浮在空中,良久后,他猛然提剑直指七寸! 剑尖即将触及蛇身之际,原本瘫软的蛇体猛地向潭水反侧缩游而去,蛇尖猛烈拍打水面,蓦然炸开漫天水花。 与此同时,南与归就听见水花中传出一阵惊呼。 “呀呀呀呀呀,摔坏脸了啊!” 南与归一惊,错愕不已。 ——还有活人?!!! 潭水被血蟒激飞至半空,蒸发为浓厚雾气,白雾中血蟒的身形看不清晰。 那被血蟒抓住的人惨叫一声后便停息了,估计是被震晕了头。 竹林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南与归稳住身心,终于捕获那掩盖于暗处“悉悉索索”的一缕声响,当机立断,抬手起剑,血花四溅。 血蟒躲闪不赢,被青宿一剑正中要害,当下垂死挣扎,见再不能脱离险境,竟高悬起蛇尾。 南与归就见那尾部紧紧卷着一个人,看不清样貌,直觉是个伤势颇重的青年男子,正被血蟒狠狠摔向地面,若不接住,必定头破血流。 电花火石间,南与归也不顾上什么逐渐失去生机的血蟒,使着血罗伞迅速跨步上前,伸出双臂,堪堪接住男子。 可这男子远看消瘦,近看却高挑健硕,掉在南与归怀中低垂着头也依旧比他高了半大个脑袋的距离。 不巧,南与归也高估了自己的胳膊的承受范围,一个不慎,连人带伞从半空中滚落。 咚——! 醉竹林内皆是破土碎石,南与归早已做好被压得磨掉一层皮的打算,却不想最终接触到的是弹韧有力的肌肤。 而他的脸也因缓冲,猝不及防的被迫埋入那男子胸膛内,唇瓣更感受到一片温热坚硬的触感。 南与归:“!” 被诡异姿势刺激得满脑空白的南与归,终于在片刻后回神。 他死皱着眉头想要撑起身子,被惊觉腰间有异物,眼角一撇,差点没让他跳起来——那男子的手掌竟然直直的握在他腰间,看样子似乎握得还挺紧! 这下南与归坐不住了。他本就不喜与人过于亲近,此番行为严重挑战着他的忍耐底线。 尤其是当他发觉男子疑似昏迷,却一手握着他腰一手抓住手腕,想要将他整个人往怀里带着蹭两下时,他发顶的头皮连带着发丝“噌——”的一声,炸裂! 血蟒尸身逐渐开始变凉,血罗伞在滚落过程中被落于远处,青宿剑在它一侧,而南与归在与血蟒一战中近乎将灵力耗尽。单论体力而言,南与归挣扎着扭动被拽住的手腕——没扭开。 幸亏,他猛然想起置于腰间的乾坤袋,袋中有昏厥丹,他用空闲的手翻出一颗,正仰头欲往男子口中送,却在男子容貌时怔住了。 此人一袭脏乱白衣,头发散乱的遮挡着眉目,看上去狼狈不堪。 南与归疑惑着用手拨开乱发,就见眼前出现一张鼻若悬梁,眉若刀削,薄唇微抿,色如秋霜,隐隐间还带着一丝邪性的脸。 这脸称得上丰神俊朗,引人瞩目。 可南与归自幼于修真界生长,接触的皆是样貌气质非凡的修士仙子,断不会因为此人容颜就失魂于此。 他想在脑海中所充斥的唯一一个念头便是——他怎会在此?! 此人为谁? 此人便是南与归前世挚友,擎苍。 说起擎苍此人,南与归心中突兀激起万般思绪。 还未等他收回心中所恋,醉竹林内便响起阵阵喧哗,由远及近,逐渐向他靠近。那喧哗声中什么都有,有唤“梓忻”的,有喊“师尊”的,还有耳熟的“二公子”。 南与归猜想应是花左江带着人来寻他,便用尽全力从擎苍怀中爬起,手却没挣脱开。他向着人群的方向唤了一声,立即有嘈杂无章的脚步声急速奔来。 等了不足片刻,就见花梳玉拧着灯笼,面色慌急的向他赶来。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众清丹峰与千医峰弟子,花左江与南乔木跑在最前方。 还未等他喊出声,眼前黑影一闪,肩膀一沉,随即耳畔响起南乔木断断续续的哭喊。 “二公子您可让我好找!您怎的就一个人跑出来,也不告诉我?您若有个好歹我该如何向大公子交代啊!” 他沉默的将下意识想要推阻的手放下,改为轻拍背脊,“无事,安心。” 花梳玉却看见了倒在一旁,尸体已然冰冷的血蟒,眉头一皱。 他早已从花左江那听闻了血蟒之事,万想不到,南与归竟真的会独自前来绞杀。 “太乱来了,”他道,“梓忻你可知如若今日你伤于此,你峰下弟子将会如何,你兄长又该如何!” 南与归此时终于想起他先前忘记什么了——忘记告知花梳玉等人血蟒之事。 自知有错在先,南与归低头沉默不语以示认错。他身侧一众清丹峰弟子见机围了上去,左一个“师尊”,右一个“师尊”,叽叽喳喳的吵得不行。 千医峰弟子则是更对血蟒感兴趣,拿着金银丝线就往尸身上缠,边试图找出致命死因,边讨论着如何煎制药粉,忙得不可开交。 南乔木趴在南与归身上好一会儿才停止哭泣,抹着眼泪一抬头,就见自家公子面色惨白,全身僵硬,额角冷汗淋淋,竹竿似的身板隐隐颤抖。 再定晴一看,嚯,不得了!南与归竟被一圈小弟子紧紧围着,胳膊碰胳膊,大腿碰大腿的,周遭还全是一脸跃跃欲试往身上扑的。 深知自家二公子秉性的南乔木这才察觉自己趴的地方不对,二公子本就不喜人亲近,此时一圈人围着,他的感受必然不好受。 这不,二公子眼眶都快红了,真可怜。 他赶紧挥手,让围住的弟子散开,“去去去,此地不宜久留,快帮千医的弟子将那恶蟒带回去。” 这才扶着面色稍缓的清丹峰主稳定身形,还没走一步,就被迫叫停。 南与归看着那只拽着自己脚腕不放的手,顺着手臂向上看去,强忍住一脚踩上那张英俊脸的欲/望。 他示意南乔木不必搀扶,蹲下身用手使劲扳开那人手指。 还未等他缓口气,另一只陌生的手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南与归皱眉,用另一只手又扳开。 下一秒又被握住。 南与归眯眼。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就没见过昏迷的人还有意识去专瞄手腕的! 此时花梳玉已将两峰弟子安抚完毕,遣一众弟子将血蟒分割装入乾坤袋,又遣了一小众弟子去寻望月城城主与当地修真世家。随后飞书一封送往玄苍派,转过身时正好看见南与归与白衣男子僵持不下的场景。 “呵呵,”他掩嘴轻笑道,“既然他不放手,那就只能委屈梓忻将人带回去了。” 南与归盯着牢牢困住他手腕的大掌,额角青筋一股一股的往外冒——不祥的预感。 回到客栈已过子时,南与归原打算再开一间房。可擎苍握着他的手劲太大,纵使几人联手也未曾再扳开分毫。 南与归想了想,还是往他嘴里放了固元丹与昏厥丹。 固元丹固本强生,昏厥丹有诱人深眠的效用,待手腕被放开后,他又细细地将擎苍周身伤口一一抹上药膏,这才将人搬进房内。 经血蟒与醉竹林寻人一事,众人皆颇为疲倦。花梳玉明显想对南与归说会儿话,待看见面前之人宛如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的狼狈行头,和强打精神的萎靡神色,连忙摆手将人赶回房内。 南与归也着实是累了,卸下衣物躺在床上正欲入睡。突然,眼角瞥见了手腕。 刚被拽了一路的手腕现在看来竟丝毫找不到一丝紫青痕迹,他左右翻看了一阵。 电花火石间,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在救下擎苍时,他所处的位置是在下方,掉落至地面也理应是擎苍摔在他身上,他腹背着地,怎的会变为他摔在擎苍身上,擎苍腹背着地? 南与归想了一会儿,昏睡之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也就放下此事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午时阳光照在床铺前沿,只感到一阵酥麻暖意。 出房门意外的未曾见到千医与清丹众弟子身影,南与归敲响花梳玉房门也未有反应。 此次历练定的是带有独立大院落的客栈,南与归在院落内渡了一圈,又喂了擎苍几颗丹药,找到厨房内南乔木制作的吃食,端着盘子与清酒坐到院落花亭内。 几杯温酒下肚,他放下酒盏,淡淡道,“抱歉。” 花亭外闪出一人,长袖拂风,落花有情,正是不见踪影的花梳玉。 花梳玉提着竹篮,渡步到他身侧坐定,瞄了一眼石桌上放置的酒盏,伸手将其推远。 南与归也瞄了一眼,发现是自己坐着就绝对够不到的位置。 “有伤在身不宜喝酒,”花梳玉从竹篮内取出一壶,拨开塞口,倒入酒杯内,霎时浓郁药味充斥着凉亭。 “你峰下首席说你厌苦涩,这药煎的时候加了点甘草,你先试试,苦了再换。” 南与归接过药,尝了一口感觉滋味尚可便一口喝下,回味片刻后又伸手给自己添了杯。 喝着药突然发觉四周过于安静,便偏头看了花梳玉一眼,就见那人双手撑着下巴,像条懒洋洋的花狐狸般冲他笑眯眯。 南与归顿时觉得手中的杯子有千万斤沉重,随即暗中握紧杯身,“何事?” “哦,玄苍来信了,”花梳玉笑着开口,“说清丹峰主绞杀血蟒有功,回峰后会给予秘籍法宝奖励。虽然我并不认同独自冒险杀血蟒一事,但梓忻这次确实做了件好事。” 玄苍派集天地灵气物质丰裕,九峰弟子相互间串个门都是扛着秘籍法宝去砸门。 南与归觉得玄苍奖励一事用不得大惊小怪,便重新端着杯子抿着药汁喝上一口。 “然后第二件事,”花梳玉神神秘秘的凑近,掩着嘴角问道,“昨日我得了一幅画” “噗——” 南与归觉得自己今日绝对中了头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一朝与归(九) 花梳玉得来的画是一副桃落山青图。 此图以桃花院为主,以山青为形,空空荡荡,似画者云淡风轻下的一笔勾勒,又宛如睡意朦胧下洋洋洒洒几滴丹墨。 景尽意不尽,意尽情不尽,浑然天成,仙气缥缈当真是好画! ——可并非是月殇画! 月殇画由恒良九子遗骸所化。 古往今来,以物化形者易,以人化形者难。除去天道c道义c阴阳c造化等的限制,最重要的便是因果。恒良九子个个化虚奇才,遗骸蕴含着万千因果才使得他们能够化人为形,入画成圣。 月殇画要成,必须要“因果”。眼前的桃落青山图,观其力度意境,看其笔势回锋,拔高的姿势,纵深的形态,点取的韵味皆能称赞一声,却偏偏毫无“因果”的痕迹! 不是月殇画。 南与归将一直提悬着的心脏落下,狠狠叹出一口气。虽然心中明了前世的仙画怎会如此容易的被得来,但当明确知晓结果时,还是有一丝的遗憾失落。 花梳玉看上去很喜欢这幅画。玄苍多君子,喜爱文人墨客的礼教客数。此时,他站在桌前,将画轴铺开散,端着一杯花茶用茶盖拂着漂浮的茶叶,笑眯眯道,“梓忻,如何?” “好画。”南与归摸着下巴,随即轻轻嗅了嗅,惊愕道,“有药味?这是药画?” 花梳玉笑得很开心,“对,真聪明。不过这里只有一半是药,另一半是墨。药的那一部分有雪灵芝c长生果c凤凰翎c天河星” “墨是丹水墨,都是疗养旧疾的圣品药材。”南与归接上,“花大哥,你用什么换得这幅画?这画绝非凡品。” 花梳玉一歪头,撇着嘴道,“半截金蚕丝,而且我忘记告诉他使用方法了哎呀,说不定那人还会回来找我呢。梓忻,到时候咱们一起抓他吧!” 南与归:“” 南与归:“抓他作甚?” 花梳玉抚摸着画轴,“这画所用的药材虽不说是仙丹灵草,但称得上天材地宝,极其难得。卖画之人若非是大运集身c大道齐形者,便只剩下两种可能——偷,或捡。” “无论是哪种可能,那人都会陷入险境。他身上绝不止这一副药画,而修真界最不缺的便是杀人夺宝哎呀,这样想想,我真是个好人。是吧,梓忻。” 不,你只是单纯的闲,闲到要去抓个萍水相逢的画贩。 南与归眯眼在画与花梳玉间移了个来回,莫名觉得,此时花梳玉的样子更像一只准备恶作剧的花狐狸,笑意中带着邪恶。 微微启唇,正欲说话,院落内突兀的响起一阵尖锐叫声。 南与归微愣,这声音好生熟悉。花梳玉迅速将画收入乾坤袋,奔向后院,南与归这才回神——这似乎是花左江的声音,且是从他放置擎苍的房内传出。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本能,再次回神时,南与归站在大开的房门前,身后是刚到的千医峰主。 “梓忻慢点,你跑的好快诶?”花梳玉气喘吁吁的扶着墙,歪头看着南与归往屋内走去。 不足须臾,又走了出来,一贯冷静的他罕见的露出类似于困惑的神情。 片刻后,似乎是安抚好自己受惊的情绪,恢复成面目表情的模样再次推开门。 花梳玉挑眉,跟着迈进屋内,还未走上三步,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直直扑向南与归。 此院落是最普通的书房与卧床相连的单间房屋,屋内的格局站在门扉侧便能一目了然。 花梳玉最先注意的是跌倒在桌前的花左江,他的身侧有一碗摔碎的药汤,正冒着热气。 视线一转,落在屋内中央紧紧“相连”的两人身上,花梳玉摸着下巴想,自己是不是该回避回避。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全身软的像无骨般黏在南与归身上,却因身高的差势使得他的拥抱如同将人整个揽入怀中。 他理应是比怀中之人更高大却垂首将脑袋埋入南与归脖颈内,蹭来蹭去,一双白暂宽敞的手掌也不安分的摸来摸去 ——手法之暧昧,神情之陶醉,实在是令人发指! 可偏偏那人举止间做的行云流水,丝毫不显刻意,仿若做过千万遍般的娴熟。 他边摸边细细唤着,呼唤的对象是他怀中的南与归。 “娘子~” 这声“娘子”唤得柔肠百转,情意绵绵,有万千情丝相绕,更有千古余音缠绵,真真是打心眼的甜颤颤了个心儿,腻歪歪了个魂儿。 花梳玉与花左江适时的哆嗦掉一身鸡皮疙瘩——好渗人! 那人毫无顾忌的摸着c蹭着南与归,一脸理所当然的将脑袋凑到眼前。 “啾——”一口亲在南与归脸侧,未了还意欲未尽的舔舔。 花梳玉c花左江:“嘶——!” 再观南与归,花梳玉在他身后并未看见神色。屋内的花左江却见一贯性情冷淡的清丹峰主平静的接受着男子明目张胆的逾越举动,眸光中一丝光点也未曾闪过。 直到男子蓦然亲上一口后,他动了——他先是左手从腰间取下青宿剑,右手不知何时撑开血罗伞,剑尖与伞尖正对着男子。 南与归面色暗沉,神情阴郁,宛如阴测测的厉鬼怨魂。 “我c灭c了c你——” 门扉侧,花梳玉见势不妙,赶紧将人拦下的同时冲花左江道,“称心回神!快去叫人。叫南乔木来,快!” 花左江也意识到刚才的南与归哪是什么“平静”,完全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他跑出房门,回首望了一眼纠缠的三人——男子被南与归狠狠踩在地上,却依旧顽强的用大脑袋蹭着腰,不肯放手;南与归被男子缠着暴躁的宛如踩着尾巴的猫,嚷嚷着要将男子人道毁灭;花梳玉从后背制住南与归,生怕他一不留心,手中的剑与伞伤到自身与男子。 花左江无奈的叹息一口,接着向院落外跑去——这都什么事啊! 擎苍。 前世南与归挚友,刎颈之交,生死与共。 今世南与归“夫君”,如鼓琴瑟,鹣鲽情深。 这是他自己说的。 南与归黑着脸盯着揽着他腰,一个劲儿用脑袋蹭着他脖颈,自称是他“夫君”的擎苍,想着自己辜恩背义的可能性。 一旁为擎苍诊脉的花梳玉轻轻“咦”了声,沉思片刻,随即手指微抬,将缠在擎苍手腕处的金蚕丝收回。 南与归将自个手指从赖在他身上的擎苍手掌中抽回,无视那人一脸哀哀欲绝的神情,朝花梳玉急切问道,“花大哥可是诊出病因了?” “呃算是吧”,花梳玉仰着脸看天,“这位兄台应是大脑受到外界的剧烈碰撞,造成脑内血块堆积在天灵盖处,导致暂时性的失心疯。” 南与归又将自个头发从擎苍手指间抽出,死皱着眉头,“那他为何,唤我‘娘子’?” 花梳玉继续仰着脸望天,“失心疯造成他的记忆产生混乱,曾经千医也曾诊断过这样的例子,通常这样的病症不宜用丹药治理,稍有不慎便会加重伤势” 这下,南与归倒是听出猫腻了。 他挑着眉,瞧着一直不肯直视他的花梳玉,又看了看死缠着不让他离开半步的擎苍,心中暗道:不好! “千医曾经的做法是为其布置幻境,将失心者置于其中,一点一点尝试着刺激他的记忆,直到其清醒。此做法虽有效,却存在极大的危险,心态不正或意志不强之人则会永生陷入幻境不可自拔,除非有仙人圣者相助,方可清醒此行为过于危险,梓忻,我不提议行此法。” 南与归摇头,此法会将擎苍置于危险之境,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花梳玉也料想到他会否决,一摊手。 “失心疯c失心者古来有之,幻境是将人强行唤醒,另一种方式则不会如此。失心之人的记忆混杂,却并非无序梓忻,他将你认作娘子必定不是偶然,只要能不再刺激他的情绪,将人好生安抚着直到脑内淤血散尽,此人的失心症也就解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认命吧。 南与归按住突突直跳的眉头,继续思考着将人不伤着脑袋揍一顿,直接揍醒的可能性。 还有,明明擎苍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花左江,为何就偏偏认定自己是他“娘子”!? 南与归的思考并未进行到底,他墨瞳一转,发现了徘徊在窗口偷看的花左江。 招招手,将人招进屋,“你给他送药时,他可说了甚?” “呃”花左江的反应与花梳玉如出一撤,他仰着脸望天,犹豫片刻后开口言道。 “我只是去送个药,他醒了,我就问他‘好点没?先把药喝了’,他抓着我问‘我娘子呢?’。我不知道他指的谁,就跟他说‘你先等等,我去帮你问问’,还问他‘你娘子是谁啊,住哪?’。他就答‘不知道,只知道娘子很好看,落落穆穆的样貌,身上还有莲花香’。” 说到这,花左江顿了顿,偷偷瞄了眼南与归的神色。 花梳玉向他挥挥手,“继续。” “哦,”花左江应了声,身体却不动声色的向花梳玉的方向躲了躲。 “这特征就很熟了,所以我接着问,‘是不是一身青衣,身后背着一把红伞?’,他想了想说‘是’。我就问他,‘他怎的是你娘子?你没记错?!’,他就皱着眉问我,‘当然,我与娘子自幼结发定终身,他就是我家娘子,赖不掉的’。” “我觉得他可能撞了脑袋,说话颠三倒四的,想要出去找师尊来看看。他却以为我想跑,猛地从床上弹起,我被吓了一跳,就叫出声,后来c后来你们就来了师尊救我!” 花梳玉看了看一闪身躲在自己身后抱头蹲地的花左江,又看了看脸色黑得看不出神色的南与归,抬手掩住嘴将勾起的唇角压下,“既然他认定谁是他‘娘子’,就有劳梓忻先照料他一二了。待我派弟子去城中问问,看看这是谁家丢的郎君,找到后交与家人便是。” 南与归终于将擎苍搭在他腰间的手撇下去,看着花梳玉沉默不语。 花梳玉不知实情,他却知晓。 擎苍乃是孤儿出生,在山野小门派学了几手保命的手段便开始仗剑云游四域。他之所以来东玄只因想找几本东玄文人墨客写的笔墨真迹,好把玩赏乐。由此想来,他来望月城也必然是被文物吸引,是断不会有人相熟与他。 思已至此,南与归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擎苍再次黏上腰间的手狠狠扳开,墨瞳冷竖——但这不并能意味着他可以任由此人占尽便宜! 想起那人在他脸上留下的深情一吻,南与归又是浑身僵硬,冷汗淋淋。 ——这个流氓!果然不能对他动丝毫恻隐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一朝与归(十) 望月城仙客居位于城中闹市边缘,店家姚掌柜是土生土长的望月城人,从父辈手中接管家业自然要好生照应着,因此也养成了极为温和的脾气。 可今日从后院院落中走出的客人,却让店家倍感新奇。 只见此人一袭白衣,腰配青鸾鸳鸯扣,一柄青罗玉扇倒插在后脑衣襟中,就露出并蒂莲花样儿的扇坠在脑后一晃一晃,甚为有趣。 再观此人容貌,俊美异常,一双上挑凤目瞳孔清澈见底,还见人就笑,笑时眼角弯弯,看上去十分真诚。就是嘴角两侧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莫名带出一缕邪性。 此人单凭外貌很难不讨喜,就是那性子让店家一言难尽。 玄苍千医与清丹两峰弟子下山历练,人数众多,选的客栈自然是往大的选。此客栈是望月城中独一独二的大客栈,就寝时有独居院落,膳食时可前往大厅,地势宽阔,不吵不闹。 自打玄苍弟子一进望月城就瞄上了该处,深知自家二公子秉性的南乔木甚为满意,腰包一翻一掏,就拿出千两纹银——包了! 反正玄苍派特别有钱,败点无所谓。南乔木心中暗想。 玄苍派是公认的东玄修真第一派,玄苍之人大多乐善好施,出手大方。一般店家见着穿戴玄苍派服饰的弟子,都跟见着善财童子一般合不拢嘴。 仙客居的姚掌柜也不例外,今日还特地早起亲自蒸了一大笼绿豆蛋黄馅凉糕,想着好生招待贵客。 最先走进大厅的就是那个眼生的白衣人。 说他眼生,是因姚掌柜早已将入住的两峰弟子认了个来回,连带着每个弟子的口味偏好如何他也打听的一清二楚,就是没见着此人。 且玄苍弟子都是穿着玄苍白衣外罩各峰标志的轻纱,千医为嫩黄,清丹为竹青,就他一人在一众黄的青的间是白衣配青扇,好个显眼。 仙客居用珠帘隔绝后院与大厅,那白衣人往内迈了一步,却回身用手撩起珠帘。 姚掌柜就见他手上还牵着一人,正温声细语的与之对话。 “娘子,此时无人,进来吧。” “” “为夫闻见绿豆凉糕的味了,嗯,还是蛋黄馅的。娘子不是爱吃甜食吗,这点心一定合你口味。” “松手。” “呀,娘子怎的害羞啦,难道是昨晚为夫太过生猛,累坏了娘子。娘子莫要担忧,为夫今夜必然不会辛苦娘子了。” “闭嘴。” “娘子生气的样子也好生漂——噗!” 南与归将拳头从擎苍腹部收回,甩甩手,不顾捂着肚子倒地不起的擎苍。施施然选了靠窗的桌子,招手将仙客居小二小福子招了过去,“两碗绿豆凉糕,一碗加糖,一碗不加。” 小福子抖着手记下,慌慌张张就往后厨冲,路过姚掌柜时哆嗦着嗓子问,“当家的,仙师是没休息好吗?怎的火气这么大?要不要叫厨房给炖点雪梨汤去去火?” 姚掌柜点头,也觉得小福子说得在理。 那一身青衣的应是清丹峰南峰主,前几日看着为人气质相当的冷清,今日乍一看怎的感觉像是从冰山瞬息化为火山,那火气,贼大!尤其是和那白衣人坐在一起时,嚯,气势老吓人了! 姚掌柜冲小福子挥手——把厨房备着的雪梨都炖了,和金银花一起炖,让仙师把火消消,别一会儿打起来。 南与归从昨晚起就一直未曾好生休息过,原因无他,皆因屋内混进了一个擎苍。 被派出去寻找擎苍家人的弟子皆无果而回,南与归瞅准机会便告诉他此人姓擎名苍,乃是一四海为家之人,用的自然是“擎苍以为我是他娘子告知与我”的理由。 果然,花梳玉会怀疑突然出现的擎苍,但绝对不会怀疑身为挚友之弟的南与归。 他思量着,既然此人是铁板的认定梓忻是他家娘子,梓忻又担保着他不会出乱子,那便只能将人先留下,等着回了玄苍派再做定夺。只是在此之前,还需选个人照料他一二。 于是南与归只是去一趟厨房端药汤的功夫,就多了一个照料“伤患”的临时任务。 起初听见花梳玉如此要求时,他倒是欣然接受。 其一,擎苍是他救下c也是他请求留下的人,自然要负起责任。 其二,擎苍的失心疯不知何时康复,介于他无亲无友孑然一身,在他康复之前,南与归作为前世擎苍的挚友自认为理应有此责任。 其三,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点擎苍,太黏他了。 说来也怪,在南与归的记忆中,擎苍此人,性潇洒,爱玩乐,饮酒赋诗,踏曲品画,总少不了他。而自己又不知是那一点合了他的性子,总爱找自己黏在一起,时常“梓忻”来“梓忻”去的,免不了一阵黏糊。 南与归虽不喜与人亲近,但被擎苍磨了许久,也就习以为常了 ——才怪! 再怎么习以为常也是作为挚友间的交流,今世顶着个“娘子”的牌头,怎的也该有所收敛了! 南与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想,然后一脚将正努力往他身上爬的擎苍一脚踹下。 “出去。” 擎苍抓着床尾一角,神情好个凄凄惨惨戚戚。 他仰天惨叫道:“不行!夫妻本就应该同床共枕,同赴巫山。娘子今夜赶我出房门,可是嫌弃为夫没有好生安抚娘子?娘子莫担忧,为夫现在就满足娘子。”说着就要欺身而上。 南与归眯着眼,又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他面色冰冷,再次强调,“现在赶紧滚出去,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擎苍抿着嘴,神情寂寥的从柜子中翻出被子与枕头。 擎苍觉得今夜没法活了,他家亲亲娘子竟然要他打地铺。 殊不知,南与归也觉得今夜糟糕透顶,他居然盯着擎苍的背影失眠了。 一夜无眠的清丹峰主顶着痕迹浅淡的黑眼圈,坐在仙客居大厅内,用筷子绞着碗内的凉糕,企图用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让身侧试图对他动手动脚的擎苍远离自己。 南与归选的位置极好,初生熙阳透过镂空花窗洋洋洒洒侵占一室静谧。 南与归被照射其中,如同披着一件世所罕见的金丝线绸,驱散着一夜无眠的躁动,昔日冰冷如雪的气息也被消融在温和光线中,连发丝也沾着一星半点的光晕,真真是好看极了。 擎苍坐在他对面,就着这幅难得的美景吃了几口糕点,便舍下碗筷,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盯着看,薄唇微翘,露出两尖锐虎牙,看上去心情甚好。 南与归被他直勾勾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看什么?” 擎苍回,“看吾家娘子。” 南与归突然后悔自己提出的问题。 擎苍见他皱眉,便又唤了声:“娘子?” 南与归沉着脸,不答。 擎苍锲而不舍:“娘子~” 这声“娘子”黏黏稠稠的,尾声上挑,甜得人掉牙。 从他们身后路过,正欲端盘子的小福子恰巧听见了,忍不住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手里的盘子也差点歪了。 南与归受不了这甜腻的叫声,便问,“何事?” 擎苍:“啾啾啾。” 南与归:“” 这啥?! 擎氏自制的打招呼方式吗!??? 为防止再从前世挚友那张脸上听见什么黏掉牙的称呼,南与归用手止住了擎苍蠢蠢欲动准备扑到身上来的举止,“擎咳,夫君,你看可否换个称呼?” 擎苍听见南与归唤他夫君本是一喜,又猛地听见后面一句,随即皱鼻道,“为何?娘子莫不是厌了为夫?” 不,我只在担心自己忍不住一不小心宰了你。 南与归知晓,擎苍对于自己是他家“娘子”这一认知颇深,强行改变必然不可取。便道,“夫君你看,你我皆为男子,虽这世道亦有男子与男子拜堂成亲的前例,但天道阴阳合一之法乃万物生之本,你我还是低调为好。” 擎苍摇头,“不好,你我二人为结发夫妻,名正言顺,怕甚。” 南与归安慰道,“那私下唤‘娘子’,有人的地方还是换个称呼为好。” 擎苍仰脸想了想,摊手,“好,娘子想要为夫唤什么?” 南与归笑,“‘梓忻’便可。” 于是,今日一早被花梳玉派去与两峰弟子打探消息的南乔木,回来后得知岸上南山多了一个名为二公子好友,实为“二姑爷”的家伙。 南乔木:“” 南乔木:“噫!!!?” 花左江在他身侧,刚打开客栈门,便见清丹峰主被白衣男子硬揽入怀中,还手持药碗一勺一勺喂食时,南乔木的表情十分有趣。 怎么说呢,如同遭到了整个修真界的背叛——不可置信到怀疑人生。 就在花左江认为他要“嗷呜”一声随即怒火中烧时,却发现昔日礼数周全的清丹首席以不可捕捉的速度冲到南与归面前。 熟练至极的双膝下跪,两眼婆娑的咬着袖口,在南与归生无可恋的目光下开口道,“二公子,您不要属下了吗?” 回应他的并非自家二公子,而是清雅却处处透着陌生的男音,“呀,这不是娘子的管家吗?想不到许久未见,还是这么有趣。” 南与归将嘴里的汤汁咽下,状似无意道,“你认识乔木?” 擎苍摇头,又点头,“总觉得有点熟悉,他身上也有娘子家人的气味。” 说着,还将用脸蹭了蹭南与归,边嗅嗅,发出满足的叹慰,“就是这个味道。” “”南与归眯眼,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身后之人的鬓发,花左江莫名觉得那摸人的手法像极了他摸千医峰后峰厨房大婶家阿毛的方式,然后——清丹峰主一把将那大逆不道的男子推开,将跪着的南乔木扶起。 “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准跪,你这双腿是留着护岸上南山的,跪不得。” 他拍了拍南乔木肩头,“花大哥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正午时分,花梳玉与他谈起想要“抓”那卖画之人,便带着千医弟子出客栈寻人。南与归瞧着那后院那一堆快要发霉的清丹弟子,摸着下巴拽住花梳玉衣角,表示两峰弟子均需顾及,便想着一同前去。 临出门时却被擎苍瞧见,花梳玉见擎苍过于黏着南与归,简直离了半步也不行,便潇洒的一挥手,将两人留下,这便是偌大个仙客居却只剩两人的缘由。 经南与归一提,南乔木倒是想起什么要命的事,急得上下打转,“公子快去看看!集市上来了个老人,非说千医峰的弟子偷了他参加画会的画,现在正闹着呢花峰主也去了,可是那老人还是不肯罢休,他还说要告去玄苍派,让仙人做定夺!” 听完他的话,南与归只有一个感受——不对劲!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先不说那老者是怎的得知他的画在千医弟子手中。自古以来,修真界与平民百姓间的争端不是没有,久而久之两者间达成隐形协议。一旦挑起争端,百姓可上告当地修真大宗,修真宗门有义务为百姓调节。 如若老者是上告望月城修真门派,千医诸人必然在弄清来龙去脉后,双手将画轴奉上。 可他便便选择在集市上引起争端,越过修真门派,直接质问千医,将自己置于下风,这可不是明智之选。 良途不选,走险路。也不知这老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阳春白雪(一) 在去集市的途中,花左江将前因后果告知众人。 原来是花梳玉让众弟子拿着那桃落青山画做了个拓印,再将拓印制作了千百张一模一样的画轴,用金银丝缀着药汁和丹水重新临摹一遍。 千医弟子的金银丝可不似寻常郎中的诊线,只要利用灵力细心绘制,便能制作出与原画所差无异的赝品。 花梳玉令众弟子铺开画,分散人群,沿街叫卖,谁来出价也不给。 弟子们拿着画喊了一路,自然是吸引了许多人,这老者便是弟子在叫卖中突然冲出人群,死死拉扯着弟子的衣襟不放手,嘴里还不停嚷嚷着那弟子偷了他画轴之类的言语。 望月城的画会规模颇为盛大,经他这一嗓子,九街十巷也听了个清楚,集市的人又一个劲儿的往里挤,总之场面就一个字——乱! 花左江说时,叹了一口气,南乔木以为他担忧花梳玉便安慰他几句,谁知被狠狠瞥了一眼。 “我家师尊是何许人也?!不是我自吹,师尊即便是不用灵力也能撂倒一干人,能伤到他的人现在只有他自己!我担心的是,那老头我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就是不知在哪见过。” 擎苍已渐渐熟知玄苍众人,对于这个明眸皓齿的孩子略有好感,便道,“你倒是宽心,若是偏偏有人乘机伤了你师尊,又该如何?” 花左江一挑眉,刚要反驳,就见走在他前方的南与归停了。 他疑惑的瞄了眼,发现对方似乎正望着前方出神,便抿着嘴朝前看了看。相隔不远即是闹事的集市,此刻黄昏日落,原先看热闹的行人已散了个七七八八,余下零星几道黑影穿梭于街间 他没多想,只是嗫嚅着,怎的不走了? 南乔木走在最前方,迈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他,回头望了一眼。恰巧看见南与归僵硬的神情,下意识的回头看见几个匆匆行走的行人身形,一惊,“嚯,怎的这么多人!?” 花左江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觉得五六个行人算不上多,就听见南乔木向他解释道,“我家公子打小就不能待在超过三个人的地方,不然公子会忍不住红着眼躲着哭哎呀!” 花左江撇嘴,“哈!不是吧,师尊正在等他耶,还纠结这些玩意儿?洁症啊!?” 南乔木瞪他,显然不同意他的说辞。 互怼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的擎苍注意力全在南与归身上。 南与归也不知自个是怎的,明明他全幅身心都在突兀其来的那老者与画轴上,边跑边思量着等会儿到了那地该如何行事。 这般想着,他脑内白光一闪,蓦然出现一副光景,又随即转瞬即逝。 南与归停下脚步。 那光景虽短,他却记了个严实。 目光所及之处是两个模糊的人影,坐于亭内,一人抚着琴,一人描着丹青,正相视一笑。 他朦朦胧胧间也看不清二人的样貌,只觉得那露出的下颚都带着缱绻笑意,整个画面充斥着岁月静好的温柔触感。 南与归无法形容那一刻心中所觉,似惆怅,似淡然,又带着一缕隐隐的酸胀,无处而来又无处而去。 那瞬息的感受太过沉重,南与归沉着脸,用尽所有力气想要将那莫须有的情绪从心脏里滚出去,就见原本照射在落日余晖下的影子被突兀的遮住。 擎苍不知何时取下血罗伞,撑开,来到他身侧。 南与归仰头看他,眨眨眼。 他歪头,展露出一个在夕阳映衬下分外耀眼的笑容,“我撑伞,跟着你,可好?” 南与归轻抬眉,不与否置。 落于身后的花左江摸着下巴,“果然很奇怪。”随后恍然大悟的一指渐行渐远的两人,道:“这两儿一定有奸/情!” 回应他的是南乔木狠狠的一榔槌——这孩子长得倒是机灵样儿,就是这张嘴到底是怎么长的,好欠揍! 南与归来时,便见花梳玉一脸狐狸相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是位看上去异常苍老的老人,白发黑袍,身形矮小,脊背佝偻,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有着层层叠叠的皱纹如同树皮,嘴角两道奇长山羊胡哆哆嗦嗦的翘着。 再观他面色,两眼眼眶深陷,凸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目露凶光的盯着被他拽着衣角的小弟子。 那弟子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的模样,装扮与花左江相似,看得出是千医峰的弟子。南与归到时,他正环抱着一卷画轴劝阻着老者,神情窘迫而无奈。 “如何?”南与归问。 “如你所见。”花梳玉耸肩,随即笑着向老者高喊。 “老人家您看,如今天色也晚了,要不先让我们送你回住处,明日我等必定登门拜访。我们暂居在仙客居,是万万跑不掉的,您若不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请您信得过的人来,或者去当地的修真宗门与门派,还您一个公道” 他话音未落,那老者倒是怒了,胡子翘得快顶到天上去。 “呸!你们这群修真修道的都一个混样儿,老夫转个身你们就跑得没影,屁也闻不到一个!今日你们必须把画与这小贼交给我处理,不然我爬也要爬到玄苍去敲仙门上告仙人,不搞得你们身败名裂老夫这幅老骨头也不要了!” 花梳玉连连歉笑,“哎,老人家作甚要这般劳累自己。这样吧,这画轴您带回去,只是这弟子是我千医峰的弟子,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实在不能让他跟你走。” 他转身对着南与归眨眨眼,“是吧梓忻,你手里有仙人之物,要不就让这弟子对着仙人之物起誓,如有过错绝不逃脱,反之则交与仙人处置。” 南与归这下算彻底清除花梳玉打的哪方算盘——他手中的血罗伞是九疑仙人给的,是易过主的“仙人之物”。虽然到他手里后发挥不了原身千分之一的力量,但仅仅是感受上面残存的仙威也能知晓它的来历,厉害非常。 这老者口口声声说要告去仙门,言辞间对仙人是信任异常,如今有带着“仙人之物”的人在场,他再怎么闹腾也能消停一会儿。 难怪要他来。南与归望着头顶露出的殷红伞角,又望了一眼边撑着伞边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擎苍,沉默不语。 老者显然没想到他刚脱口“上告仙人”,来人里就多出一个带着“仙人之物”的家伙。刚想改口又怕众人心生嫌疑。 狠狠甩开小弟子的衣角,老者大大咧咧骂道,“哼,一群后生就会欺负老夫一把老骨头。明日你们将人带到城南的十巷口来,老夫一定要好好教训着孩子。”说罢,便摇着脑袋步履阑珊的走了。 “明明今日一整天都凶巴巴的,怎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走了,怪哉。”花左江道出众人心中疑惑,“师尊,您说他怎的就走了,不应该啊,我以为他会一直缠着我们回仙客居,我还叫姚掌柜多开了一间客房,这下钱白花了。” 一旁的南乔木很想告诉他,仙客居早已被他用玄苍派的名义包下,并不存在多开客房还要付钱的情况。 “那人,不可信。”南与归道出自己看法,“没一句真话。” “哦,梓忻也看出来了,”花梳玉抬手想要去揉南与归发顶。 途中接受到一道不善的视线,眼角一转,瞄见了面色不善的盯着他手的擎苍,便顺势偏移角度改为轻拍肩,“他要的不是画,而是人。” “?”南与归歪头,随即明了。 花梳玉是何等聪明的角色,怎能不明白老者来意不善。老者就算是再纠缠不休,他也有办法将人好生安顿下来,日后再做打算。 可如今看来,这老者并非是缠着要回画轴,更明确的目的是缠住那名拿着画轴的千医弟子。 那弟子他熟悉,时常捧着医书向他请教,文文弱弱的性子。心肠也是极好,偶遇受伤的动物总会捡回去养在千医后峰。托他的福,如今的后峰早已不荒凉,十分生机勃发。 南与归也瞧着那弟子颇为眼熟,想了想便想起这是进望月城之日选与他画坠的弟子。好像还有个极为悦耳的名字,木千黎。 千医与清丹两峰大部分弟子皆已回仙客居,木千黎抱着画轴垂头丧气的跟在花梳玉身后,花左江似乎与他交情不错,正低声安慰着。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引得他更加欲哭无泪。 一行人回到仙客居时已是夜幕垂星,南与归踏入大厅内正好碰见小福子擦拭座椅。 他四下张望一番竟没见着两峰诸弟子,相反瞥见后院弟子居住之处最后一盏夜灯熄灭。 南与归皱眉——这么早就睡了? 擎苍拉着他到座椅旁坐下,弟子们特意要求姚掌柜留了一桌饭菜,温着清酒等着晚归的自家峰主们。 他向小福子要了两副碗筷,夹了一筷子鱼肉,细细挑着刺再放到另一个碗里,推给南与归——别劳心了,估计是他们太累了,吃完晚饭梓忻也与为夫一同早点歇息吧。 “噗——!” 南与归正喝着小福子端上来的金银花雪梨汤,冷不丁喷了小福子一身汤汁。 小福子手抖啊抖的,急忙去看不远处的姚掌柜,眼泪汪汪——当家的,仙师莫不是不喜欢这雪梨?不应该啊,明明我照着您的吩咐添了一罐蜜糖。 姚掌柜摸摸自己的须白胡子,望天——哎呦,今儿个晚夜色不错,明个儿给阿福小子涨点月钱吧。 不提慌张逃走的小福子,南与归则更是震惊。 他向四周环视一圈,花梳玉正在慢条斯理的喝汤,他身侧的木千黎估计是第一次与师尊同桌吃饭有些束手束脚,南乔木见自家公子身旁的位置被抢走便愤愤地咬着一块肉念念叨叨。 唯有花左江,吃相豪迈的撅着屁股,躬着腰,伸着筷子正试图去夹桌另一端的糯米球。 南与归看了花左江一眼,回头对着擎苍眨眨眼——我要吃糯米球。 顿了顿,他微眯起眼——就那倒霉孩子一直夹不到的那颗,还要蘸酱,甜的。 于是,奋力使着筷子的花左江就见快要成功夹住的糯米球被人横刀夺走。 抬头一瞧,擎苍将糯米球沾了一圈甜酱就往身侧南与归的碗中送,未了还贴心的拿出锦帕擦拭着不小心滴在那人衣袖上的汁水。 花左江:“” 哈情况?我的球呢?我快要到手的,圆滚滚香喷喷的糯米球呢? 竟然被人半路抢走献殷勤了,还当着我的面秀了一脸?! 花左江心情很复杂,殊不知席间一直被投喂的南与归心情也很复杂——他为何会懂得我的意思?且我竟未感到一丝不适应,活像与他同寝同食数十年般默契?怪哉。 膳食之后,花梳玉拿出乾坤袋中的文房四宝,让木千黎将从进入望月城到遇见老者之前的经历一律诉诸笔墨,花左江在他身侧补充添加。 一炷香后,两人收笔完卷,花梳玉拿着墨水尚未浸干的纸放于桌心,剩下三人凑过去瞧。 这一瞧,他们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阳春白雪(二) 木千黎将白纸写了个满,冷不丁望去全是蝇头小字。 再近观,众人就见那纸上写的是一溜的菜名——香酥苹果合意饼醉竹鸡乾果蜜饯芝麻卷金糕麻辣肚丝四喜丸子肉未烧饼龙须面 菜名下方还有诸多添注——李记张记馒头小贩厨房大婶城口茶舍十字巷口天香院子百福家楼廖满天 众人深抽一口凉气。看这篇幅,若不是熟记于心哪能在一炷香的时辰里写出这么多,不约而同的看向写完后端坐一旁略有脸红的木千黎。再端详他文弱得不堪一击的身子骨,此时只余有一个念头——玄苍派果然人才辈出。 花左江挠头,尴尬道,“师尊您别怪他,千黎一向除了吃的和他名字就什么都记不住了呃,要不然我把师兄师弟们叫醒,让他们想想平日里有何异常。” “你师兄师弟早已歇息,切记勿去打扰。再言,这些也够了。”花梳玉闻言一把将转身就跑的花左江拽住,向着南与归道,“梓忻可看出什么了?” 南与归将那份写满菜名的纸从头看到尾,随即从腰间取下青宿剑将纸上两处的痕迹划深,“这里。” 众人便看他划出的两处隐埋在密密麻麻的菜名中——“城口茶舍”“十字巷口”。 “果然,”花梳玉摸着下巴,“我与老人家交谈时他说过城口茶舍是他遗失画轴之地,十字巷口应是老者的住处,而这两处千黎都曾去过。” 他向着拘谨的坐在人群中的木千黎笑道,“还记得去那两处时发生的事吗?” 南与归就见那腼腆的千医小弟子仰着头想了想,随即红着双颊将脸埋进胸膛,蚊子般细微的少年音闷声响起,“当时只顾得吃,没注意。” 花梳玉将那纸张拿起,指腹摩擦着两处墨迹,“那只得亲自去找了如此,明日兵分两路,千黎与我去茶舍,看看能否记起什么,梓忻就带着擎兄去趟十字巷口,详细问问老人家。称心,你与乔木明日带着弟子们于仙客居守候,没有指示不得外出,可听明白了。” 花左江抿嘴,轻声嘟囔,“知道了,弟子必谨遵师命。” 花梳玉的提议得到众人一致通过,皆回房准备入睡。 南乔木临走时向小福子要了一桶热水,沐浴更衣后转出屏风却看见捧着一卷书册,静静品着酒的擎苍,桌上放着敞开的玉扇。 南与归就问:“你怎的在这?” 擎苍放下书册,理所当然的将视线往他湿透的里衣上瞟,“夫妻理应同床共枕,这难道不是常理吗?” 南与归叹出一口气,缓缓告诉他残酷真相,“你我并非夫妻,待你病症好后我会随你一同去寻找良缘,现在你还是回房睡吧。” 擎苍震惊,“娘子何出此言?!明明我两都见过家中长辈,行过夫妻之礼,相濡以沫心心相印,娘子此番话着实伤了为夫的心。” 南与归沉默良久,随即歪头,困惑道,“你几时见过我家中长辈?” 擎苍面不改色,“娘子以兄长之礼待花峰主,他自然算得上是娘子家的长辈。” 南与归仔细想想,竟然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无法反驳。又问,“夫妻之礼?” “我亲过娘子!”这次擎苍回答得极快,且理直气壮。 南与归努力回想,猜测他说的“亲”应该是最初苏醒时熊抱上去啃的那一口。 记起那日场景,南与归颇为气结,“那相濡以沫c心心相印又是指的什么?!” 擎苍摊手,“我给娘子夹过糯米球,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两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南与归:“” 南与归再也不想跟此人说话了,简直心累。 擎苍见自己将人惹恼,虽然南与归气鼓鼓的模样让他心痒痒,但还是以正经事为要。 执起桌上的玉扇,拿出垫在下方的纸张,他对着南与归招招手,“娘子,过来过来,为夫发觉到有趣的玩意儿。” 见南与归不理会,擎苍起身握着他手将人牵到自己身侧坐下,“娘子可想知道今日的老者是何许人也?” 南与归问:“是谁?” 擎苍将脸凑过去,笑嘻嘻道,“娘子亲我一口,为夫就告诉你!” 南与归的反应是面目表情的迅速起身,却被擎苍一把抱住,好生安抚一番,“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不亲也行,乖,别生气。” 南与归莫名觉得擎苍失心症后对待自己的态度像极了前世兄长对待小弟的态度——顺着毛说话。 抬头一看,便见那早已松开手臂放开自己的男人正施施然坐在自己身侧,目光柔柔的盯着自己。 他皱眉道,“到底是何事?” 擎苍收回视线,笑着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娘子可曾听闻‘阴人’?” 南与归接过纸,便见那纸原来是敞开的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箓,只因灯色朦胧,他一时间竟错看成普通白纸。 符箓上写着生辰八字。南与归瞧了一眼,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好不祥的生辰。 南与归将那符箓细细端详一遭,问,“这是何人的?” “你熟悉,花梳玉花峰主。” 南与归一惊,手将符箓紧紧拽住,“花大哥?!你拿他生辰八字作甚?!” 擎苍点头,“娘子放心,这符箓没任何功效,不会伤人,且只有一夜的寿命,明日就化作灰烬了。花峰主倒是实诚,我问他要生辰八字时,也不问,就给了我。” “生为阴人,注定倾其一生寡亲缘,失情缘花峰主着实可怜兮兮的,难怪一直笑眯眯的作弄人,怕是有苦衷,娘子咱们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南与归狠狠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重点!” “好好好,”擎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世间传言,阴人极易被夺舍附身。我曾见一本古典上记载,以阴人之心头血侵染朱砂,写上生辰八字命理命格,折叠为人形,便会任施术者摆布,且享受与之同等修为。” “被施术后的阴人能幻形,但是只要有天生天养的金蚕丝便能窥见真身。娘子,那老头我观其普通,但他一直在压抑修为,且修为在你我之上。” 南与归叫擎苍一番话陷入沉思,良久后道,“你的意思,那老头被修仙者控制的阴人,且花大哥早已看穿。” “聪明,不愧是吾家娘子。”擎苍腆着脸,伸手将南与归皱起的鼻头刮下去,“花峰主是聪明人,他应该一早就看穿那老头身后有修真人的控制,可是他却按兵不动直到把你叫来,娘子可知为何?” 南与归此时没心情注意他做乱的手,板着脸严肃道。 “花大哥想要测出那修真之人的修为,便一直缠着老人。老人想要带走却没动手仅是僵持,表明他的修为至少与花大哥持平。花大哥叫我来是因血罗伞,血罗伞乃仙人之物,极具仙威,这便是多了一份实力。老人最后选择放弃,恰恰证明幕后人的修为应是元婴之上,仙人之下,是个劲敌。” 擎苍摆手,“不对,若要确定而言,花峰主可以勉强对付那人,娘子则不行。若是拼命,那更糟糕,花峰主尚且可舍命一击,娘子则必死无疑。所以娘子现在明白了吧,明日花峰主为何要将你支开。” “他想要独自一人去抓人,”南与归幽幽道,“明明之前还指责我莽撞,如今倒是自己跟着莽撞了。” 话虽如此,南与归心中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询问擎苍,“如若明日我与花大哥一起去,能有几分胜算?” “毫无胜算。”擎苍摇头,伸手去摸南与归发顶,“他既不想让你去,必定是担忧你刚杀完血蟒有伤在身,你若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定打乱他的计划,到时候功亏一篑对谁也不好。” 说完他便起身,弯腰伸开双臂,将南与归抱起,“娘子若是实在是担心,明日为夫陪你去看看便知,现在先去睡觉,我在被褥里放了手炉,可暖和了。” 一时不察被擎苍抱起,南与归呆愣一瞬后开始剧烈挣扎,却被放入被褥中,随即脸被迈入坚硬宽敞的胸膛内。 他试着起身,却被人一把搂住圈入怀中,头顶还被蹭了蹭,参杂着沙哑的慵懒嗓音至上方传来,“呵呵,娘子勿闹,早些歇息,不然为夫可要惩罚娘子了。” 奋起反抗的南与归僵住了。虽不知“惩罚”为何物,但听其口吻实在不像是好东西,反之则使心底泛起阵阵密密麻麻的寒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南与归决定明日再一一讨回。 他试着蹭了蹭身下细软被褥,心底寻思着,这被褥里究竟放了那家制造的手炉,好生暖和。 次日,南与归是被人亲醒的,作案人擎苍满脸缠绵的望着他。 此时两人仍在床上,只是南与归教养良好的平躺着睡,擎苍则不知何时清醒,正用手背撑着脑袋盯着他。 南与归:“” 于是,等花左江敲开房门推门而进时,看见的便是清丹峰主与他家夫君深情款款相视无言的“温馨”场景。 玄苍派女修士甚少,长这么大还没牵过女孩子手的花左江红着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关上门,边关嘴里还结巴,“对c对不起!” 南与归:“” 南与归觉得不能放任擎苍对他动手动脚了,弟子们学坏了该如何是好? 走出房门,就见一众罩着青纱黄纱的弟子挤在凉亭内,面前桌上摆放着血蟒的尸骸。 南乔木一直注意着自家公子的房门,见南与归走出立即跑上前,自动屏蔽随后出现的擎苍道,“二师尊,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南与归问,“他们这是在作甚?” 南乔木笑着回应,“花峰主叫弟子们今日闭门研究血蟒,看看能否配制出新的药材。清丹的弟子也是清闲,我便叫他们和千医一起试试炼出新的丹药来,现在大伙儿都忙着呢。” 用血蟒让弟子们安心留在仙客居,确实是花梳玉能想出的注意。南与归四下张望一番,没瞧见花梳玉的人影便问,“花大哥呢?” “出去了,”南乔木答,“一早就和那千医的小弟子一同出去,说是早点结束早点回来。” 这是想要尽快将人抓住?看来昨日擎苍寻问生辰八字时,花梳玉已有所察觉,如今的打算可能是想尽早解决事端,避免他的参与。 南与归下意识的去看擎苍,恰巧对上擎苍注视他的视线。 南与归张嘴,上下嘴唇无言的张合——跟上? 擎苍笑着点头,回了一个字——好。 回过神来想要接着道歉的花左江一不留神儿,转身又见着两人默契十足的“对话”,倒抽一口凉气——嚯,他以千医顶峰的药果起誓,这两人绝对有奸/情,纯纯的! 南乔木也纳闷——二公子和这大逆不道的小子说什么呢?怎么看不懂?简直心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阳春白雪(三) 望月城城口外有一间茶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其提供的吃食更是望月城一绝,吸引着无数游子佳客驻足。 今日天色微亮,茶舍小二打着哈欠支起帐篷搞弄着茶叶瓜果,就听见一阵细微脚步声渐行渐近,随后竹帘微掀,从外面走进一大一小两人。 前者一袭雪白里衣,外罩着鹅黄轻纱,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整个一浊世公子的风姿。 此人相貌不俗,仙气飘飘,他眉目间总带着笑意,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当他对着茶舍小二盈盈而笑时,小二冷不丁倒抽口凉气,双手紧捂胸口——哎呦喂,神仙! 而他身后之人,乃是一与他衣着装扮相似的少儿郎,虽眉清目秀,但身形娇小,一举一动间总带着一股子文弱书生的气质,束手束脚的跟在青年男子身后。 此二人便是趁着天色未亮赶出城门的花梳玉与木千黎。 木千黎估摸着是性情内向,一路上除去偶尔回应花梳玉的问话外皆是少言少语。 花梳玉也不恼,温声细语的寻问他是否忆起什么,见他神情乏乏,进茶舍后向着店家要了两碗面。一碗加香酥脆椒,一碗加清汤药鸡。 他将洒满脆椒的那碗推到小弟子面前。不出预料,饿了一路又赶了一路的木千黎嗅嗅鼻翼,估计是被香味熏醒了,瞬间回神食欲大开的狼吞虎咽。 花梳玉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动筷,见他吃得香甜,微勾的嘴角一直未曾落下。 他招招手,递给茶舍小二百两银票,“不找了。” 小二的手抖啊抖,连滚带爬的进后厨——掌柜的,今儿来了个好大方的神仙! 木千黎瞥见他的动作,皱鼻子,“多了还能要几份如意卷。” 花梳玉掩嘴轻笑,冲他眨眨眼,木千黎回首恰好看见端着一整盘烧鸡烧鹅的中年男人走出后厨。见二人注视自己,连忙将盘子放下,豪爽大笑道,“两位贵客今日想吃什么尽管说,吃不完的咱茶舍给您们送回去,不费钱!” 木千黎:“如意卷!” 掌柜应声:“好嘞,如意卷两份,醉竹酿配上嘞!” 见掌柜进后厨,花梳玉夹着块鸡肉放进木千黎碗中,将人的视线引了回来,“千黎还记得你我是如何相识的?” 木千黎显然没想到他突如其来的寻问,困惑的歪头,手下意识的使着筷子往嘴里塞面条。 花梳玉将他沾上脸颊的汁水抹掉,微微一笑道,“那日,我去后峰寻药材,可巧,看见你拾着只灵兔从后厨出来,我瞧着好玩便跟着你。那兔子小小一只,你也小小一只,尽寻着没人的地方躲。我见你跑进一间屋子,心下觉得有趣便跳出来吓你,谁知,你被吓得跌了一跤,大哭起来,边抱着兔子边迷糊着眼要找我拼命,好个狼狈。” 木千黎啃着烧鸡鸡腿,腮帮子鼓鼓囊囊,冲着花梳玉腼腆一笑,双颊绯红。 “后来,我才知晓,那日是你生辰,那灵兔是厨房大娘准备杀掉送你的礼物。你舍不得吃,又怕被别人捉去,便寻思着找个地先喂养着,好日后再做打算。” 花梳玉抿着茶,右手食指缓缓叩打着桌面,“我问你生辰之日有何想要的,你却说想吃后厨的打卤面,加蛋不加辣。后厨新出的一炉子辣酱口感极佳,我悄悄添了一小勺,估摸着那点量你也尝不出是何滋味。” 木千黎啃鸡腿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叼着鸡腿,将盛着烧鹅的盘子拖到自己跟前。 “也是我考虑不周,哪能料到,你原本是不食辣的,那一勺子辣酱倒是把你害惨了,整整一月有余的时间都是肿着嘴修行课业,峰下弟子那些日子熬出不少清热散火的药也不管用,只能急得和你一同团团转,那场景百年未曾有一见,新鲜极了,也好玩极了。” “木千黎”嚼吧嚼吧鸡腿,觉得味不够辣,伸长手去捞花梳玉面前盛着辣酱的碗碟。 花梳玉将碟子推了过去,得到一句毫不客气的“谢啦”回应,嘴角笑容加深,“还未请教阁下的名讳。” 见被揭穿,那人也不恼不急,身子微倾倚着靠椅,抬起右脚搭在桌上,嘴里叼着沾满辣酱的鸡腿对着后厨嚷嚷道,“那家掌厨的,你家醉竹酿上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拿来!” 话音未落,茶舍小二端着酒盏歉笑着走出厨房,“哎哎哎,还请客官见谅,今日这酒刚出窖,温了许久,如今这滋味最好不过。” 他原本是冲着花梳玉去的,谁知半路被一只脚拦下,冷不丁一瞧——呦豁,这不是神仙带来的人吗?怎的一炷香不到就豪迈成这样,这食量也贼大了,看上去着实不雅观! 拿着酒杯自顾自倒了满盏饮掉,那人享受的仰天大喊一声“好酒!” 随后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捏着酒杯一角晃晃悠悠,用慵懒至极的嗓音道,“名字?你们这群修仙的怎么都这样麻烦,你那小徒弟被抓住时也嚷嚷着要我交出名字,啧啧啧,无愧为师徒,一样呆头呆脑的货色就叫‘画妖’吧,他们都这样叫我。” “画妖,”花梳玉将这两字放在齿间咀嚼,再一口咽下,随即手腕一转,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镂空银剑,猛然向着面前之人砍去,“那这位画妖可否告知在下,我峰下弟子被你带到何处去了?” 他那一剑使出五层灵力,剑锋所及之处如温煦暖风带着一缕热度,又如悍马兵戈凌冽无比。 画妖堪堪抽出腰间匕首挡住一击,见抵挡不赢,猛地一错身躲过攻势。 还未舒口气,却见那道剑影威力丝毫不减,砍向茶舍帐篷。 顷刻间随着“嘭”一声巨响,茶舍帐篷坍塌一半有余。 花梳玉仗剑飞出茶舍外围,一歪头,“哎呀,砍歪了。” 说着,瞥见被坍塌震住的掌柜一家,将食指抵在唇间,弯眉笑道,“银两不够可去仙客居找玄苍派弟子讨要,还望诸君勿要声张。” 画妖身手敏捷的躲过坍塌,翻身一跃,跳到茶舍外巨大的杨树树枝上,手里还端着全然安好的烧鸡烧鹅与酒酿。 他施施然倚着树干,懒洋洋的啃着烧鸡晃着脚丫,冷笑道,“堂堂玄苍派千医峰峰主,私底下竟是如此作为!吃饭的时候砍人,这是哪家教你的道理!?” “呵呵”花梳玉笑而未答,反之身影一闪,使着悲欢剑欲向画妖袭去。 画妖冷哼,轻藐的看着花梳玉身影消失于风中。此刻茶舍周遭静寂无声,连一丝虫鸣声也未曾听闻,寂静得如同一滩死水。 画妖眯眼啃完烧鸡腿上最后的肉糜,往后一扔,骨骸落地之时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执起衣摆擦擦嘴,反手从身后衣襟内抽出一副画轴,手腕微抖,随即缓缓向敞开的画轴渡了口气。 就见那口气息化作一团白雾,顷刻间将画轴覆盖,磅礴灵气蓦然自画轴内侧飘散,又洋洋洒洒至半空中荡开。 待灵气消散,一切声音再次回归。 画妖瘪着嘴瞧着离自己心脏仅有毫米之距的剑尖,再瞧着一剑之距被人双手穿胸的花梳玉,双手抱怀叹息道,“哎,世间传言千医峰主一手悲欢剑斩尽世间离合咒怨,一手金蚕丝断绝阴阳鬼魅人合。如今看来,你也是浪得虚名,不过尔尔,还是早点乖乖束手就擒好了。” 此时花梳玉的处境着实狼狈不堪。 画妖破了他的禁制,身后出现的老者以大能者的修为穿透他胸膛。虽避开要害,但伤及血脉根本,源源不断的剧痛令他不断口呕鲜血,艳丽液体侵染透浅淡服饰,远远看去竟像一颗会移动的血人般不堪直视。 画妖瞧着花梳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血液中更是有肉沫状糜烂物体流淌。 他皱着眉头,冲着花梳玉身后的老者喊道,“喂,条款里可没让你杀人,把灵力废了就行,给我消停一点。” 那老者便是昨日拦着千医弟子众人须白老人。此刻他依旧是行将就木的模样,穿透花梳玉胸膛的手上却布满符咒。 画妖摆手,拿起一截烧鹅,继续边啃边问,“还活着不?” “呵”花梳玉艰难开口道,“不太好。” 似乎是穿透了肺叶,他的气息变得无比稀薄,呼吸间断断续续,虚弱异常,“为什么抓我。” 画妖皱皱鼻,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反问道,“你是阴人不?” 见花梳玉缓缓点头,他伸出油腻腻的手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看看,反正你这辈子命不好,不如早点去地府占个位,下辈子投个好胎。至于你的身体,抱歉啊,有人与我做了一笔交易,想用你的身体去换我重视之人的命。我寻思着,你是个阴人,被人夺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所以,我就勉强答应了。” 他的话令花梳玉愣在当场。片刻后,他笑得异常惨烈,“就因这个缘由,你伤了我弟子?” “不算伤,”画妖摊手道,“我好生待着他,估计现在正乐不思蜀吧。” 听见画妖老老实实的回答花梳玉,那老者低声呵斥道,“别和他多话。” 画妖摇摇手,不以为然。 花梳玉想笑,却发现近乎全身的力量都被身后的老者牵引着,全然无力。 那老者也不知是何来头,缠满符咒的双手运用的是大能者的修为,但究其本身竟感不到一丝灵力。他全身僵硬如同死尸,穿透花梳玉胸膛的双手却刚硬如铁,令他动弹不得。 花梳玉低头盯着那双手端详片刻,随即展露笑意,“符箓?”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们,用符箓来抓我。” 画妖专心着手中的烧鹅,想要饮酒却发觉酒瓶空了,皱眉将酒瓶向后扔去,漫不经心的回应,“嗯嗯,猜对没奖。” 花梳玉接着问,“有人用你重视之人的命威胁你?” 画妖往下吐烧鹅骨头,吃一块吐一块,“是啊,老过分了,对不对。” 花梳玉笑道,“我帮你救人,你救我,如何。” 正抬手去够树枝上食盘的画妖身子一歪,差点从树枝上摔落,扶正身子后他大张着嘴,惊愕不已,“啥!?” 花梳玉将抬手将嘴角的血痕抹去,另一只手手腕微转,一缕若隐若现的金线至袖内蹿出,浮现于半空中,在晨曦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身后的老者见状,愤然发力,却惊觉脚下寸步难移,视线向下,就见密密麻麻的金丝不知何时缠住他脖子之下的所有肢体部分。 再仔细端详,那金丝缠着的不光是他,以花梳玉为中心将茶舍及其周遭包裹得严严实实,将这一方天地织罗成缜密严实的“茧”。 一眼望去,双眸间竟是寻不到一丝缝隙。 花梳玉笑着低声念了句,金蚕丝猛然紧缩,老者贴满符箓的双手随即一阵刺痛。 花梳玉趁机挥着悲欢剑一剑后刺,正中老者心脏。 画妖只一个愣神,收回心绪时,就见花梳玉施施然御剑落地,冲着狼狈摔落至地面哀叫不已的老者粲然一笑。 “符箓,我可比你们熟。” 随后视线一转,瞄见仍坐于树上俯视的画妖,挑眉道,“如何,选我还是他,你可清楚了。” 画妖注视着站立着的花梳玉,一眼不眨。 此时的花梳玉浑身血染,一袭浅衣逆乱不堪,背对着光线身影昏暗而羸弱,但其双眸明亮而流溢柔光,嘴角未勾,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看上去乖张讨巧,分外招人。 良久后,画妖倒抽口凉气,捂着胸口震惊。 ——我去,这是哪方生的妖孽,怎的还没人来收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阳春白雪(四) 望月城内,南与归与擎苍正欲迈出仙客居之际被花左江拦下。 南与归见他欲言又止,不免困惑,“何事?” 一贯直言直去的花左江突然愣了。 他眯着眼端详清丹峰主一阵,随即嫌弃般的摆摆手,“算了,不跟你说,你太冲动了,不靠谱!”顿了顿,他又道,“这事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要跟擎苍大哥讲!” 冲动?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听闻人指责自己“冲动”的南与归略感新鲜。 于是,他歪头,冲着身后的擎苍挑挑眉。 擎苍笑着走上前,不动声色的隔绝花左江望向南与归的视线,附身弯腰。 花左江凑到擎苍耳侧,用手遮掩嘴型,耳语道之。 许是为避免话语被泄露,他语气极轻,可最后仍然一句“绝对不能让南峰主知道”溜进南与归耳中。 耳语完毕,等到擎苍冲他眨眨眼,花左江神情猛然放松之际,就听南与归冷冷问道,“究竟是何事?” “不告诉你,哼。”他条件反射的冲着南与归做鬼脸,耳畔又猛地听见带笑的回应。 “玄苍派玄符峰的楼峰主来了,现在正在望月城外等候。” 怎么说呢,花左江当时的感受很奇妙——如同遭到了整个修真界的欺骗。 片刻后,他猛地回神跳脚,指着擎苍嚷嚷道,“你答应过不告诉其他人的!” 擎苍歪头,一摊手,“你何时看见我答应了。” 花左江愤愤道,“你眨眼了!” “哦,那个啊,”擎苍摸着下巴,状似深思,“刚才有尘埃掉进眼里,忍不住眨了眨。” 话音未落,他笑着转身,无比自然的牵起南与归置于身侧手,抓着就往自己脸上放,“梓忻快帮我吹吹,舔舔更好。” 南与归狠狠鄙了他一眼,将手抽回,冲着花左江道,“你同我们一起去。” 花左江:“”他是不是又把自己给诳进去了?! 楼阈明,玄苍派玄符峰峰主,传言中纵横四域的炼符修箓集大成者——暗恋千医峰主花梳玉。 早已得知真相的南与归:“” 前世,他曾以清丹峰主家属的身份暂居玄苍派游玩历览。 当日夜深,因兄长闭关,南乔木忙于峰内事宜,他便接受问剑峰邀请前往作客。可巧的是,问剑峰与玄符峰比邻,深夜独自回清丹峰的南与归谢绝问剑弟子送行孤身下山之际,猛不丁瞧见一身着精致华贵服饰的紫衣人,抱着被包裹遮掩得严实的物件向着玄苍内地而行。 南与归皱眉,眯着眼瞧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千医峰? 当时的千医峰主花梳玉与清丹峰主南与卿交情极好,南与归也曾见过几次,对于那位左看右瞧活似花狐狸的青年男子颇有好感,常以兄长之礼相待。 此番历览,他亦有心计划拜访千医峰,冷眼瞧着紫衣人娴熟的踏过小路进入千医峰门,他随即抽出配剑悄无声息的跟随其后。 那紫衣人身手敏捷,藏匿身形气息的手法炉火纯青,且不知身上戴了何种宝物竟接二连三的让南与归跟丢。好在,他身上有兄长给的追灵石,勉勉强强寻到踪迹。 于是,好不容易使上大半灵力尾随紫衣人达到千医峰下的南与归,还未喘口气,就见那人左顾右盼后将后背的包裹放在峰门前,盘地而坐。 随后,那人从乾坤袋中取出古琴,双手轻抚,缥缈琴音缓缓至指缝间流泻。 南与归听了一会儿,觉得琴声极为耳熟,但就是想不起名字。他端详片刻,觉得该人并无恶意,收回青宿剑正欲现身之际,千医峰内走出一明眸皓齿的少年郎,正是花左江。 见花左江蹑手蹑脚的出现于此,南与归收回刚迈出的半步,戴上窃听符,静观其变。 顺入耳内的是道慌张急乱而故作轻微的少年音,“怎的选这时来,如果不是我刚才拖着守夜的师弟,今夜就糟糕了。” 片刻后,紫衣人开口,声线冷漠如同冬日窗棂玄霜,“他呢?” “师尊今夜受寻道峰主之邀,论道去了。”花左江语气委婉,“要不,楼大哥你明夜再弹一遍。” 想了想,他又断绝道,“不行不行,你弹琴时散去的灵气太浓郁了,太容易被师兄师弟们发现了” “那该如何?” 花左江面带犹豫,迟疑道,“一定要让师尊听吗?” “嗯,”紫衣人态度强硬非凡,“非他不可。” “呃,”花左江扭捏许久,最终下定决心,“不然还是让玄符峰的弟子来,戴上您的镌刻符,如此既不易被发觉,就算被发现了也容易脱身您看行吗?” 紫衣人似乎是权衡良久,在花左江期待目光下缓缓点头,“尚可。”随即离去。 那夜,南与归回到清丹峰时已是鸡鸣时分,南乔木正上天下地的找自家二公子,急得差点就要去敲南与卿闭关的石室。 见着南与归从微凉晨露内走出,连忙转身扑了上去,“公子您去哪了?您身上怎的全是草泥,快脱下,属下这就给您烧热水沐浴!” 南与归沉默的被南乔木好生梳理一番,在面前被摆上温热早食时终于回神。微启薄唇将紫衣人弹的琴曲一音不差的复述一番,随即抓着南乔木衣角寻问,“你可听过这般调子的曲子。” 南乔木听了,顷刻展露笑颜,“可是有人弹给公子听的?” 南与归摇头,“非也,只是看见有人如此弹奏。” 南乔木失落的撇着嘴,“那人可是对着另一个人弹奏的?” 南与归亦摇头。 南乔木仰头望天,叹息道,“这曲子名为《白首曲》,亦称《昙花调》,是东玄有名的痴男怨女求偶时必定弹奏的曲子。” “传言此曲因人而异,因情而定,不同的人会弹奏出不同曲风公子,您如果听到有人对着您弹这首曲子,就表明有人心悦于您。如果那人不是您心上人,您一定要记得先跑为妙。此曲一出,只要未等到听琴人的回应,弹奏之人就会一直弹下去,誓死不休。” 他又好奇道,“公子,您从哪里听闻的此曲?人可在玄苍?” 南与归沉默不答,此时他脑海内只余下一个念头——他似乎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很快他的预测成真,自那日后每个子夜千医峰下都会传出琴曲,千医峰却从未做出回应。 与此同时,九峰弟子间传出新的言论——“玄符峰主暗恋千医峰主”。 千医峰仍旧沉默。 此去数年,直到听闻玄苍派玄符峰主孤身群战域外天魔,身受重伤。 危在旦夕之际,他却依旧死死拽着胸膛内的乾坤袋。 乾坤袋内存有一把古琴,完好无损。 重生而来的南与归时常会陷入前世的回忆,明明灭灭的记忆与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差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可唯独对于花梳玉与楼阈明的过往,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本身就很是奇怪。 南与归将视线投放到走在擎苍身侧的花左江,对其招手。 花左江满脸不甘愿的被招了过去。 南与归瞧着他那哀怨的小眼神,无奈道,“楼峰主为何而来?” “哼,”花左江撇嘴,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写信回玄苍,昨日的事我也写了,结果楼大哥说他找寻道峰主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望月城师尊近日有劫难,他就连夜御剑赶来——真不是偷偷跑来的!” 边说还边将脸凑上前,试图让南与归务必看清自己真诚的神情,“绝对不是偷溜的,师尊若是问起,你们要作证!” “谁也没说楼峰主撇下玄苍,偷跑下山,你急什么?”南与归在擎苍笑得泛黑气的目光注视下,用一根手指将花左江快凑到自己脸前的额头顶回去,“刚才为何说我‘冲动’?” 花左江的脸被手指压下,正欲跳脚反驳,却猛地感到背后一凉。 抬头四处张望是谁人对着他放杀气时,突然听到南与归的问话,随口便答,“上次告诉你血蟒的事,你独自一人去了,害的我被师尊数落半宿,师尊叮嘱我把你看严实点,免得一不留神就又满身负伤。” 未了,他轻声嘀咕着,“师尊从来没这样关心过我,便宜你了” 眼前的少年郎低垂着头,从南与归的角度望去全是毛绒绒的柔软发顶。 忍了忍,没忍住,将手覆了上去,轻轻蹂/躏片刻,嘴角上翘,心情极佳。 擎苍跟随在他身侧,正好看见此景。挑挑眉,向侧微跨,猝不及防伸手握住南与归另一只空闲的手,心思荡漾的捏了捏。 幽幽望着他的南与归:“” 算了,随他去吧。 南与归总觉得,在对待擎苍一事上,自己的忍耐力正向着天道所及之地延伸。 简称“无边无垠”。 跟着花左江出望月城门,没走多远,就看见前方屹立一人。 那人一身华贵紫衣,上绣云腾霞蔚暗色花纹,腰配金玉石墨带,发顶束着炼白条,面部轮廓刚毅硬朗,气势非凡——正是玄苍派玄符峰主楼阈明。 “楼大哥!”花左江惊呼。 楼阈明正神情肃穆的遥望远方,听闻此声便收回紧盯着的视线,缓缓转过脸,看向急剧向他跑来的花左江。 擎苍此时也看清了那人长相。 此人五官端正,气宇轩昂,双目清明,凌冽如刀,直觉上就是个严谨寡言少语的久居高位者。 他先是向着花左江点头,后看向南与归眼神示意问候,最后才看向陌生的擎苍,入墨的双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南与归见过楼阈明几次,知晓其除去花梳玉以外对所有都爱理不搭的性子。眼下对于花梳玉的现状,他们也是心急如焚,便也不再多语,催促着花左江领路飞奔城口茶舍。 城口茶舍离望月城不远,南与归一行人到时,恰巧看见被人穿成筛子的花梳玉被困在一个繁复符箓圈内。 浑身烂血殷红成洪,一贯高昂的头颅低垂至底面,手上金蚕丝侵染血液缓缓滴落——整个人只有出的气绝无进的气,远远看去竟像是已命绝于此。 花左江c南与归:“!” 还未等他们冲上前,耳侧听闻一道急促风声。紫色身影闪过,看不清人影。再睁眼时,就见楼阈明半跪于地抱着花梳玉,手掌扶其胸膛,不断输送着灵气,刚硬的脸上一片肃杀,死寂如夜。 花左江撒着脚蹄子,疯了一般想扑上前,却被擎苍拦住。 他狠狠抬头,冷声道,“放开!” 就见擎苍单手提溜着他,冷笑一声,抬手将人扔到一旁杨树上,“这边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 花左江被扔上树,条件反射的抱住最近的树枝,咽掉差点被吓掉的唾液。正欲起身下跳时,眉眼一转,他瞥见了同样姿势抱着树干不撒手的“木千黎”。 他微愣,随即紧皱眉头,“千黎,你怎么不对!你是谁?!” 顶着“木千黎”壳子的画妖紧紧抱着树干,生怕花左江用力将自己甩下去。 他抽出手,擦着额角的虚汗,眼神躲闪,“那个,先别冲动,咱们是一伙的我叫画妖,不伤人。你能先把自己吃人的目光收一收吗?我有点瘆得慌。” 南与归此刻也已回神,他望了一眼在楼阈明怀中面色逐渐转好的花梳玉,将一直握紧的青宿剑与血罗伞放下,抬头直视画妖道,“怎么回事?” “这个啊,”画妖用手指骚骚脸,仰头望天,“我与花峰主做了个交易,谁知那人”他指了指躺在符箓圈外围的疑似人形的焦黑物体,“突然胸口涌出一团黑色的符文,将花峰主困在里面。那符文异常诡异,凶险残虐,还会放冷箭,花峰主吃了不少亏。我进不去,就只能干着急,后来你们就来了。” 花左江趴在高树上,眯眼敲了那滩焦黑物体片刻,困惑道,“符箓?” 随即他恍然大悟,“我说怎的那么熟悉,原来是生死符折的纸人!南大哥c擎大哥快把我弄下去,我要去救师尊!!!” 南与归未理会,反而向他横了一眼,“老实待着。” 擎苍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的应和,“左江和小画妖先在上面待一会儿,接下来是大人们的时间。” 花左江急了,高声嚷嚷道,“你们懂什么!那是符箓里的‘囚仙阵’,没学会符箓的人永远别想进去!” 南与归瞧了他半响,瞧到花左江快忍不住想找他拼命时,吐出一口长气,“你,不懂。” “现在你该担心的并非你家师尊,而另一人——” “——楼阈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阳春白雪(五) 花左江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个可怕到让人窒息的场景,在他尚且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以至于后来有人问他楼阈明是如何救出花梳玉时,他是这般描述的。 “楼大哥半跪着抱着师尊,一手输送灵力,一手从乾坤袋中取出衎傅簿。” “那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衎傅簿在楼大哥手里发出耀眼金光,迷得人睁不开眼,只能从手心里的缝里窥见一串串高阶符箓从衎傅簿里浮现飘在半空中。那符箓不似死的,是活的,专向着囚仙阵阵眼里钻,轻而易举就把阵给破啦!” 仙客居内,花左江如是向着围过来寻问花梳玉伤情的千医峰与清丹峰弟子说道。 等众弟子满足完好奇心,纷纷离去后,他捂着心口长舒气,哆嗦着手去够桌上的茶水。 从始至终坐在一旁听完全过程的画妖瘫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颚。嘴里边嚼着金酥饼,边将一块饼递过去,慵懒至极的口味道,“至于吗,直接说那玄符的峰主看见心上人受伤,急火攻心破出阵,差点走火入魔,幸亏最后及时被人拦下不就行了。” 花左江抿着茶水,接过饼,晃着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他也想告诉师兄师弟们实情,可是被南与归拦住。南与归冷着脸叮嘱他绝不能把楼阈明差点走火入魔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玄苍派之外的人。 “‘玄苍派玄符峰峰主楼阈明,集天道道意以大成,旷四域奇才举世无双,衎傅人魂两道皆知,堪称飞仙之下万人敬仰’。你可知此话为何而来?” 南与归道,“仙人可藐观天道,皆因仙人无欲无求,以天道养之。楼峰主非仙人也,却能纵横天下,皆因世人不知其欲望所求,不知其软骨几何。” “若是你今日说出此事,世人便会知晓楼峰主的欲求c软骨。你师尊也会受此牵连,从此永无宁日。如此,你可愿道出实情。” 若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置师尊于水火之间,他是万万不愿的。 说起来,眼前之人也算是导致师尊重伤的罪魁祸首,花左江愤愤的用力嚼着饼,试图将画妖当做嘴里的酥饼,嚼得粉身碎骨。 画妖冷不丁一个激灵,后背冷汗直冒,他怎的有种被人盯上的错觉。 正当花左江想着如何将人大卸八块之际,身后的珠帘被掀开,南与归与擎苍走出来。 花左江连忙将手中未啃进的酥饼放下,伸手扑向南与归,“师尊怎么样了?” “喂了回生丹与磐涅丹,正在休息,勿去打扰。”南与归揉揉自昨日起一直紧绷的眉角,擎苍心疼的给他抢了花左江的椅子,牵着手将人引到桌旁坐下,“甚幸,楼峰主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花左江闻言四下展望,“楼大哥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出来?” “楼峰主守着花大哥,谁也劝不动。”南与归想起楼阈明死沉的脸更是头疼,向着花左江解释,“你家师尊需静养,有他在也能安心,只是,”他无奈道,“近日切忌勿要打扰你家师尊楼峰主心情不大好,恐再生变故。” 花左江倒抽口凉气,那哪是“心情不大好”?! 当楼阈明抱着他家师尊时散发出的杀意简直可以从望月城传到玄苍仙门去,只是顾忌怀里的人固有所收敛。啧啧啧,那脸黑得,他总觉得楼阈明会再次失去理智。 南与归估计也想到一块去了,就见他冷冷注视着懒散趴在椅子上的画妖。 此时的画妖褪去伪装,显露出原本的模样——此人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间,身着宝蓝连轴雪柔锦缎,腰配翡翠镶嵌绫罗腰带,头上戴着金珠发簪,一眼望去光彩耀人,非富即贵。 只是,此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慵懒颓废,那发簪歪斜着插在发间竟将一头流发弄得松松垮垮,连带着光彩照人的服饰也显得懒洋洋的。 画妖浑身软骨头似的趴在椅子上,嘴里叼着小福子新端上的甜糕。见南与归盯着他,也不恼,大大方方任君看。 嚼完嘴里的,他伸手去拿新糕点,耳侧就听见南与归冷声道,“遗言可写好了?” 画妖一愣:“嗯?什么遗言?我为何要写遗言?” “呵呵,你虽弃暗投明了,但是师尊是你引到茶舍去的,”花左江阴测测道,“你说楼大哥如果知道是谁把师尊带过去的,会怎样?” 画妖震惊,身子猛地从靠椅上分离,挺直脊背道,“胡说!明明是花峰主自愿的,他早已看出我并非千医弟子却还与我同去,此事怎的能全怨我?!” 他当时与花左江一同待在树上,将楼阈明险些发疯的模样看得是清清楚楚,如非必要,他绝不敢与之相敌。 “哼!”花左江撇着嘴瞧他,“反正你完蛋了!” “诶,别闹。”擎苍适时打断二人——南与归已连着两日未曾休息,如今强打着精神听着二人打闹的模样着实令他心疼。 他伸手替南与归揉着眉心,看着南与归乖乖让他揉着,心中焦虑不由被暖流代替。 画妖就见那白衣青扇的高个男子顺其自然的将清丹峰主揽入怀中,细细揉捏着。 昔日冷清的清丹峰主被人揉得没了脾气,收起冰冷视线,闭着眼,老老实实待在那人怀中,面上浮现出舒坦宁静的神色,宛如被人顺了毛,收起利爪的猫儿。 画妖觉得这二人的关系挺有意思。这位擎苍看着年级轻轻,与清丹峰主相近,却总是将人牵来抱去,离了须臾也不行,完全不在意周遭几许。 这清丹峰主也怪,初见时拒人千里之外,超过三个人就皱眉,活像有人欠了百万金银般盯着人放冷箭。可就这般冷冰冰的人儿在面对擎苍时收起所有冷漠凌冽的气息,将自身最柔暖软绵的腹部暴露在其面前。 画妖笑了。 兴许这清丹峰主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在外人面前,他对待此刻身侧之人是如此与众不同,偏偏当事人自己全然无觉。 “嘶——!” 他正神游天外,手臂兀的一阵刺痛。他呲牙猛然抱紧双臂,抬头却见花左江愤然的拿着一根银针刺对着自己。 银针尖锐,在光影下通体泛着寒光,画妖稳住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无奈道,“你又想作甚?” 花左江道,“千黎被你藏哪去了?” 画妖挽着袖口,冲他亮胳膊,“我自然会将人放了,可你也不能一声不响就扎我啊。看,红了。” 花左江视若无睹,拿着银针在他眼前转了一圈,“你再不把千黎放了,我就继续扎你。” 画妖觉得他与玄苍派的人没法沟通了,于是他拍拍手将身上皱起的锦缎抚平,抬手,伸到身后脖颈衣襟处,从后衣领中抽出一幅画轴。 花左江:“咦?你把画放哪了?背后可是有乾坤袋?” 画妖冲他笑笑,观其年龄,他略长与花左江,固安慰自己不欺人年幼。 “刷拉——”敞开画轴,随即对着画轴渡气。只见那口气息并非随风消散,反而化作一团白雾覆盖整个画轴。再看时,画妖手上哪还有什么画轴,离他一尺远之地躺着白衣黄纱打扮的少年郎,正是木千黎。 “这画倒是妙哉,”擎苍赞道,忽觉怀中异样,垂首看去,就见南与归不知何时睁开双目,正盯着恢复成懒散模样的画妖,“当真是个会法术的妖精。” 花左江阔步向前,将人扶到椅上安坐,用金银线好生查看一番。 许是他动作太大,安睡的木千黎隐隐皱眉,隐藏于袖下的手指微动,随后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眼前便是花左江放大的脸,他惊吓出声,“呀!” 花左江给了他一棒槌,“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木千黎呆愣片刻,垂头沉思,又仰头思索,“呃姓木名千黎,师承玄苍派千医峰峰主花梳玉,平生最爱后山厨房的打卤面药膳果清蒸鸡糖醋鱼子” 眼瞧着一个个菜名从那看似文弱的小弟子口中不带点符的蹦出,南与归最终相信前日花左江对其“只记得自家姓名与吃食”的描述,当真是贴切。 唯有画妖在那一溜菜名后,伸手道,“糖醋鱼子我也爱吃,你喜欢配哪家的酒酿,西山陈家的可好?” “西山陈家的一年只酿十坛,轻易不给买,我没喝过,好喝吗?”木千黎老老实实回应,片刻后察觉不对劲,抬头对上画妖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是一惊,“你是那日茶舍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西山陈家的酒你当真喝过?!” 见话题越聊越歪,花左江赶紧将人拉回,“千黎,你是怎么被他抓去的?有没有受伤?” 木千黎人虽呆一点,但也不傻,将花左江面色慌急,端坐着问道,“出事了?” 花左江将花梳玉受伤一事尽数告知与他,照例隐埋楼阈明险些走火入魔一事。 木千黎越听越震惊,最后张大着嘴望向施施然品着茶,一脸置身事外的画妖,“你化作我的样子去骗师尊?!” 花左江拽他袖子,让他讲被抓之时的经历。 “呃几日前,我与师兄师弟们一同出门,路途出听闻望月城外有间茶舍,清雅幽静” 木千黎音未落,众人就听画妖笑得直不起腰,边笑边打断他,“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冲着那茶舍的点心去的吗?你师兄师弟在哪?我怎的没见着,小小年纪倒是说谎说得贼溜!” “你别笑他!”花左江冲画妖挥银针,见木千黎满脸通红,耳朵尖都在冒热气,便安慰道,“千黎别理他,继续。” 木千黎将脸埋进胸膛内,细声道,“那家的点心的确好吃,我吃着便想着给师兄师弟们带一点回去,就向店家要了食盒装点心。正装着,然后他就来了。” 用手指指着画妖,他接着说,“他问我是不是千医峰的弟子,我答是。他便说他自小仰慕师尊,听闻师尊如今在仙客居就准备上门拜访,还问了我许多关于师尊和我的事情。” “我观他面善,不像是坏人,就一一告诉他了。临走时,我问他是否一起回仙客居,他拒绝,说是改日前往,还会带着礼单去。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纳闷道,“原来是这些话都是骗我的。” 画妖继续大笑,“你个好小子!我跟你说我吃遍四域奇珍异味,你便缠着我一一讲述,还拿着笔墨记着。若不是那日天色已晚,你急着回住处,倒是想着把我也引回去,好与你彻夜长谈。” 木千黎这次不把头往胸膛埋了,他低垂着头准备就地找条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 南与归自始至终被擎苍抱在怀里,被喂了三块酥饼两盘蜜饯一壶清酒,此时正被擎苍用锦帕擦拭嘴角。 他也听完了木千黎的讲述,觉得这文弱的千医小弟子与自家三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脸红耳赤的模样像了五层有余。他冲着木千黎善意一笑,继而抬头望向画妖,“你又是为何要加害花大哥?” 画妖扫了一眼将目光投向他的众人,耸肩摊手,随即将身子向后倒去,懒洋洋道,“并非是我想害他,只是我与他人做了交易。我从小被师父们照料着长大,有人想要我师父身上的一件东西。师父不给,他便屡次暗下毒手,师父与我便躲了起来。你们来望月城之前,我不慎被他抓住了,他要杀我,我便告诉他有更好的替代品。本来我是诓他的,结果却看见你们了,所以” 后面的话消失在花左江的怒吼中,“你拿我师尊替死!!!!” 吼完就要举起桌子扔过去,别木千黎拦着腰止住,他便抽出腰间的金银线,情急之下也忘了使用灵力,直接扔了过去。 “别介,不是没成功吗,这不算。”画妖躲过被扔来的金银线,歉笑道,“我已经弃暗投明了,放心,我绝对不会再骗你们,而且,我也不敢再骗你们了。” “什么意思?”木千黎困惑道。 “师父昨日狠狠批我一顿,还告知我要跟着你们。”画妖道。 “师父想与你们做个交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阳春白雪(六) 画妖提出的条件很简单,三个要求与一个条件。 花左江愤然不平,双手抱着胳膊,斜视画妖,“你倒是狮子大开口,谁知你的要求是不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到那时败了我玄苍名誉又该如何?” “诶,别闹。我在与南峰主做交易呢,你插哪方的嘴。”画妖已完全将花左江视作调皮搞蛋c摸鱼捞虾类的小屁孩,他面带慈祥,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要爱护幼小,不宜动气。 他向着南与归道,“自然不会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反之对于玄苍仙门乃是万利无一害,南峰主可愿答应。” 南与归看了他一眼,强硬道,“此事待我与其他两峰峰主商议后,再做定夺。” 画妖拱手道,“有劳南峰主了。今日我会在此住下,还望玄苍多多担待。” 是夜,南与归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照例把爬上床的擎苍踹下去。 望月城的夜色与寻常地段不同,这里的月不论初一十五,皆是钩玄满月,皎白清亮。 古色古香的月圆衬着城内成山成海的醉竹林,当真是荡人心魂,惹人沉沦。 可,偏偏在这等美妙景色下,南与归又失眠了。 圆月盈盈,倾洒一堂月色,宛如鲛纱般的银灰细线在熄了灯的地板上,侵染着清冷寂静的深夜,滞留下满腔离愁幽怨。 仙客居的后院被南乔木分割为师尊与弟子两方居住,擎苍一如既往的拒绝独处,黏着南与归试图同床共枕,共赴巫山。 被自家娘子揭下床,也不恼,自动拿出木柜内的被褥与枕套,挨着床打地铺,睡下时轻声哼着曲调,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南与归,十分惬意。 透过朦胧月色,见床上的南与归平躺着睁着眼,便一个咕隆翻身,单手托着下巴,轻轻咳嗽一声,唤道,“娘子,可是有心事。” 南与归转脸看他,那意思——你也没睡。 擎苍对他笑,“娘子的心事可否说与为夫听听。” 南与归沉默——不要。 擎苍轻声叹道,“为夫心忧娘子。” 片刻后,独属于南与归的清冷声线于月色下响起,“昨日之事是我的过错。” 擎苍一愣。 “若是昨日我随着花大哥一同前去,他也许就不会受如此重的伤。若是我能早点看出画妖的伪装,说不定可以代替花大哥前往。” 南与归道,“花大哥待我不薄,我却眼看着他深陷险境而无能为力,连他的异象也是你告知与我。我非愚钝,只是每每想起总觉得自己愧为清丹峰主,玄苍之人,义兄之弟。如此想来,自己着实是无用” “娘子。” 擎苍突然打断他,一声轻唤如同近在咫尺,温湿气息喷洒在耳侧,留下星星点点凉意,南与归抿着薄唇,向着床内磨了磨,被人抓了回来。 此时他才惊觉,那气息竟不是错觉,擎苍竟不知何时从地铺移到床上,正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因两人身形颇有差异的缘由,擎苍抱着他,顺势将脑袋搭在发顶上,未了还亲昵的蹭了蹭。 两人之间仅靠两层布料隔着,那布料也薄,紧挨着肌肤,南与归估摸着自己可以感受到擎苍每一寸呼吸的走向。 饶是自重逢擎苍起,就时常被牵来抱去的南与归也不舒坦。 被擎苍紧紧抱着,呼吸间也尽是彼此气息,宛如整个人被染上对方的气味。 南与归挣扎着起身,又被拽了回去,炙热的怀抱比之以往更胜。 于是,他愤然而怒,“放开!” 回应他的是更紧致的双臂与砰砰直跳的心跳声,南与归怔住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沉稳心跳声中,擎苍的话语带着一股莫名令人安心的力量。 “娘子可曾听见了,”他凑到南与归耳侧,凉唇抵着怀中人滚热的耳尖,看着它在温热吐息下颤了颤,“这心脏是为娘子而跳,娘子安好,它便能一直跳动下去,若是娘子出了事受了伤,那就难言了。” “若是昨日伤的是娘子,娘子猜猜我会如何,会不会和楼峰主一般发疯。” 擎苍执起怀里人鬓发,吻了吻,“花峰主是聪明人,会审时度势,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无人可看出异端。他不想告诉你的事,你永远不会知道。纵使你跟着他去,他也有千般万般的法子甩掉你。在权谋心智方面,娘子永远及不上花峰主。” 南与归横他一眼——你是在说我缺心眼?! “呵呵,非也,只是感叹罢了。”擎苍笑道,“谁也说不准昨日之事是不是在他意料之中。娘子可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幕后之人修为极高,花峰主对上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再加上娘子,花峰主只怕会一心二用,反倒功亏一篑。” “再言,此事也并非全是坏事,让花峰主吃吃苦头,也能让他知晓独身一人是不行的,此后若是再出现此番情形,他也就不会再瞒着你了。” 南与归笑了笑,好像这件事也没想象中般的糟糕了——如果此事可以换来花梳玉对自己的不再隐瞒,从根本上言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这般想着,心中的沉石逐渐变轻,睡意渐渐来袭。 他闭着眼,思绪不知怎的飘到擎苍最初哼的那首曲子上,莫名觉得这曲调当真熟悉,宛如听了上百遍般的舒心。 次日清晨,南与归是在一阵喧哗声中惊醒。 他第一反应是,身侧的床铺空了!第二反应是,谁敢在花梳玉静养的院落里吵闹?!第三个反应,则是起身披上外衫打开房门,冷眼瞧着屋外蹦蹦哒哒的小弟子们。 花左江与南乔木一人端着比他们身子更大的几个药箱子从南与归房间小跑过,南与归眯着眼勾着花左江的后衣领子,将人提溜过来。 花左江被药箱子挡住视线,也不知是谁拦着他,冷不丁儿一停,手里的东西晃晃悠悠着就像是要往下掉,被南乔木眼明手快的伸脚稳住。 花左江舒口气,随即嚷嚷道,“是谁?谁拉我衣服领子了?!站出来!与我干一架!!!” 南乔木顺手给了他一棒槌,趁着他吃痛闭嘴之际,冲着南与归笑道,“师尊您醒啦,早食已备好,您看您是在屋内吃还是在大厅吃?” 南与归将二人齐头高的箱子各自拿下一半。这箱子看似笨重,实则轻巧。南与归颠了颠,发觉比自家丹药炉轻多了,这难怪这两能跑这么快。 瞧他们要去的方向,似乎是花梳玉的小别院。南与归抱着药箱,眼神示意二人跟着自己。 走在路上,他不免困惑,“不是告诉你们切忌喧闹吗,怎的还是如此嘈杂。这箱子又是用来作甚?” “我师尊醒啦!”花左江未等他话音落,笑嘻嘻道,“师尊要检验昨日弟子们炼的药材,太多了,让我们给拿个大箱子去,师兄师弟们正在找箱子呢。” 南与归一顿,身后的花左江与南乔木赶紧停下,避免撞上。 南与归转身,问,“怎的好得如此快?你是不是又给你师尊乱吃药了?”后一句话是对着花左江说的。 这也不能怪他多想。昨夜众人正准备休息,南与归不放心花梳玉,便带着擎苍溜达到花梳玉的小别院,想着再看一眼便睡。 沿途经过院落小厨房,见里面有暗火,就揭开一条缝敲了敲,没想到让他看见花左江鬼鬼索索的穿着一身黑衣,对着一壶药壶扇扇子,药壶壶盖被蒸汽带得起起伏伏,飘出浓郁药味。 南与归当下便推门而入,也不瞧惊慌失措的花左江,将那炉子的火给熄了。 倒不是他无情,只是他揭开药壶一看,这孩子熬的药是顶级伤药,用的药材也是极好,只是其中放错了好几味,闻着味道似像非像,着实奇怪。 南与归将放错药材的事告诉花左江,花左江拿着扇子眼神委屈的垂着头盯着地板,脚不安分的踢着块石子,就是不看面前的南与归。 南与归询问他,得知他是关心则乱,想着熬药给花梳玉滋养身体。南与归表示理解,也未责备就将人放了回去。 现下,原本需昏迷许久的花梳玉突然醒了,他十分怀疑是吃了花左江熬的药,病情加重,回光返照。 花左江一听,就想跳脚,碍于手上的箱子就将这冲动压了下来。他撇着嘴,嘟囔道,“师尊恢复力强,每次受伤都会好得极快,这点伤势不碍事,今日一早我去看他时,他都能下床走路了。” 那恢复得还真是快,昨日被穿透胸膛,心脏与肺部皆已受损,血流不止。他还飞书一封去岸上南山,叫人把宗门内供养的丹药取来,如此倒是可以不用取了,待会就再写封飞书让人把丹药换成补品。 仙客居的别院清净优雅,南与归进入时正巧看见花梳玉躺在摇椅上,端着杯子抿着药汁,笑盈盈的与身侧站着的楼阈明说话。 他快步向前,将花梳玉手中的杯子夺下,拿到面前嗅了嗅,又沾着点水渣尝尝——很好,这哪是什么药汁,完全是单单散发着药味的酒水! 南与归顶着楼阈明吃人的目光将花梳玉的杯子放下,向着躺在摇椅上的人道,“你不能喝这个,待会把剩下的回生丹吃了,让左江给你熬点补药,近日不宜出门,好生在房里待着。” 说完,抬头向着楼阈明一拱手,“劳烦楼峰主照料花峰主一阵,看着他,不要让他乱跑。” 楼阈明赞扬的看了他一眼,注视着花梳玉回应,“好。” 花梳玉一摆手,笑道,“讨厌,说得人家一直不听话似的,明明一直都乖乖的是不是啊,称心?” 转了一圈,无端被卷入三人话题中的花左江一头雾水——啥?! “好歹我也是医者,自己的身体自然会好生照料,梓忻勿要过于担心,”花梳玉双手撑着摇椅两侧坐起,对着从看见他起就一直板着脸的南与归道,“这两日幸亏有梓忻在,不然我可就惨啰。” “还有楼峰主,”南与归道,“是楼峰主解的困仙阵,救的你。” 听闻此言,花梳玉难得一愣,笑意微敛,“哦?是吗?” 南与归点头。 花梳玉沉默不语。 楼阈明全幅心神都在花梳玉身上,心如擂鼓的期待着花梳玉的回应,面上则丝毫不显。 片刻后,花梳玉仰头,对着楼阈明展露出一个璀璨微笑,两个梨涡在阳光照射下甜得腻人。 “多谢楼兄救命之恩。” 楼阈明被这两梨涡照得一阵心神荡漾,觉得不远千里御剑飞行值回本了。 他正美着,突然听闻花梳玉转脸向南与归问道,“画妖呢?” 南与归道皱起眉,“你伤势未好,不宜过于操劳。” “无碍。今儿一早我就找称心问了,听说那孩子想提几个条件,我倒是想听听他会提出何种条件。”花梳玉趁着南与归不备,想去够桌子另一边的茶壶,就见眼前玄紫衣袖一闪。再瞧时,茶壶被楼阈明提在手里,还对他皱眉,那意思——不准喝。 花梳玉无奈。 与此同时,别院外传来凌乱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擎苍领着画妖与木千黎迈入别院。 前者摇着青罗玉扇,好个惬意。他的身后,画妖仍旧一副没精打采懒散的模样打着哈欠,跟在最后的木千黎手里拿着一溜零嘴吃食。 见花梳玉醒了,木千黎一阵惊喜,“师尊!”喊完便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堆在花梳玉面前。 画妖自顾自的找到椅子瘫下,顶着楼阈明不善的目光挥挥手,“唷,醒啦,够快的。” 擎苍缓缓迈步至南与归身侧,乘其不备,一爪揽住其腰身,习以为常的将大脑袋往南与归脖颈上蹭,边蹭边打招呼,“梓忻的味道!” 南与归就见花梳玉眯着眼冲他笑得温和,楼阈明直盯着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花左江友善的向着木千黎解释二人的关系,南乔木捏碎了抱着的药箱要冲上去找擎苍拼命,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最后转眼看向视若无睹的画妖,南与归觉得总算有个正常人。于是,他连忙转移众人视线道,“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画妖一进别院就瞄上了花梳玉泡的酒茶,正自发自觉的拿着桌上空的杯子倒,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师父与我说了,此后三日每日他会出一道难题,若是你们都能解出,他便完成你们一个心愿。” 顿了顿,他仿佛下定决心道,“是任何心愿都能完成,哪怕有人想要立即飞升成仙,也不在话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阳春白雪(七) 画妖的话自然激起阵阵喧哗。 众所周知,飞仙之后乃仙人也。仙人天道养之,可化身万物万灵,耳通四海,眼明八荒,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而要想飞仙成仙则必须得天道教诲,拥万才之德,晓八方神谕,明三界之道。 古往今来,除去已仙逝的桫椤真仙与玄凝真仙,当今四域八海内仅有四人可称得上“仙者”。 一是北渊尊者,一柄吞日枪吞天覆地,创北渊盛世,拥万才之德。 二是南溟冥主,手持阴阳点化无墨笔,掌南溟生死,晓八方神谕。 三是西荒圣使,心化凤火涅槃浮光剑,主西荒神址,明三界之道。 四是东玄仙人,拥醉生梦死雾中仙镜,开东玄漠地,得天道教诲。 此四人名享四域,成仙渠道各有千秋,可四人从未假借他人之道飞升成仙。 画妖口中的师父不知何许人也,却能口出狂言,助人成仙,莫不让这一院子的人目瞪口呆。 玄苍派由九疑仙人亲手创建,派内一众弟子无论品行样貌修为几何都是九疑仙人的死忠,此时猛然一听还有人可以助人成仙,最初的震惊后纷纷表示强烈怀疑。 花左江趴在花梳玉躺着的摇椅边,仰着头注视着自家师尊,小心翼翼问道,“师尊,这世间真的有人可以助人成仙吗?那他的修为得高到哪方去啊?还是说,是得了上古遗物,或是天道秘法?不会是夺走他人修为的邪术吧?” 花梳玉摇着头,摸着他头,对于弟子的乱七八糟的猜测示意否决,“这世上从不存在助人成仙的法子,现在不存在,将来也不会存在。若是当真有,如今修真界早已仙人满地走了,还要你我苦修作甚?” 花左江觉得花梳玉说得挺有道理,如果真的存在那般逆天的法子,不知有多少人会趋之若鹜,舍万条命也要换来。 花梳玉安抚完弟子,抬头对着画妖道,“口说无凭,不知令师可有凭证,证明上述的条件并非空口无言。” 画妖也猜到不会不会轻易打动玄苍派这帮子人,拍掉粘在手上的糕点屑,抬起臂膀,反手捞到后衣领内,从衣襟内拿出一副画轴。 花左江撇嘴,嘟囔道,“又来。” 画妖将那幅画放在桌上铺开,众人伸长脖子一瞧,就见占据那画轴半边天的乃是偌大一棵树,树下有一挂着竹帘的小茶舍,茶舍内坐着二人,观其样貌服饰与举止神情,正是前日同出望月城外花梳玉与画妖。 “画技非凡,你若真是画师到能争个天下第一。”花梳玉由衷赞道,甚至还想伸手去摸,被花左江c南与归与楼阈明截住。 众人都觉得真画画得惟妙惟俏,连当日所食用的茶点也刻画得入木三分,异常真实。 可就是这份“真实”,几乎令所有人都忆起那日之后花梳玉所受的重伤,当真是提心吊胆。 花梳玉连忙将快碰到画轴的手收回,举高以示自己绝不会再动手去碰,三人才将拦住的手放下。 擎苍捏着南与归另一只手,酸溜溜道,“梓忻,为夫也要梓忻的关心。” 南与归横了他一眼——别闹,办正经事先。 “放心,不会有危险。”画妖将画轴执起,上下错手竖在花梳玉面前展开,诚恳道,“花峰主吹口气,就像前日我吹画轴那样便可。” 花梳玉将信将疑的对着画轴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气息果然像是前日般未曾散去,反之化作团雾气融入画内。众人就见画轴上鼓鼓囊囊隆起一个小鼓包,宛如活物般游/行在画面上。一会儿碰碰树叶,一会儿捡起差点瞧瞧,一会儿上蹿下跳,玩得好不乐乎。 花左江张大嘴,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 画妖打了个哈欠,冲他摆手,“小孩别打岔,专心看。” 小鼓包东不厌其烦的碰碰西瞧瞧,就是看不出想做甚。画妖烦了,将画轴一抖,那小鼓包也跟着抖了抖。 画妖催促道,“乖,待会再玩,先把事办了。” 他话音未落,小鼓包就一个飞扑扑向画面上盈盈而笑的“花梳玉”人形图案,随即融入其中。 花左江眼尖,指着那图案道,“动了!” 人形图案与小鼓包融合后,画面上就只剩下最初的模样。 众人盯着人形图案片刻,果然瞧见“花梳玉”置于桌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后是眨了眨眼睛,歪歪头活动脖颈,最后是整个猝然站立起来,开始在画面走动。 “花梳玉”走的不慌不急,神态举止与活着的花梳玉本人丝毫不差,只是体态更显娇小圆润。 楼阈明紧绷着脸,忍住想要捧着画轴傻笑的冲动。 那画轴内的“花梳玉”小人一直低垂着头瞧着地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它找了许久,最后终于沿着画面找到画轴边缘。 伸出小手摸摸c碰碰又敲敲,小人从腰间的乾坤袋内取出袖珍悲欢剑,猛然用力,一剑将画轴边缘的沿角上刺出一个小洞。 刺完之后退后几步,摸着小下巴端详片刻,摇摇头,双手握住剑柄又刺了几剑。 花左江歪头,困惑道,“它这是要干嘛?” 木千黎在他身侧也歪头,不确定道,“会不会是想出来啊” 果然,用悲欢剑将边缘小洞刺成拇指头大小的“大洞”。 小人“花梳玉”满意的点点头,收剑入乾坤袋,再一弯腰,竟真的从洞里钻了出来! 众人就见原本在画上的“花梳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兀然出现于石桌上的小人版“花梳玉”,正站在石桌上四处张望,看上去像个做工精致巧妙的小瓷人,异常乖巧可爱。 花左江一把抓住木千黎的臂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拳头大小的“花梳玉”,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活了活了活了!!!画变成活人啦!!!” 木千黎被他抓得吃疼,视线却舍不得离开小小的师尊,兴奋应和着,“对啊对啊,真的活了!好神奇!” 花梳玉仍旧处变不惊的瞧着眼前加小版的自己,只是眼底探究光芒更甚。 楼阈明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自己想将小瓷人抢走的欲/望。 南乔木看着小人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换做自家二公子那便更可爱了。 南与归摸着下巴寻思着这到底是哪方的奇术,竟然可以操纵死物活过来。 他身侧的擎苍则表示这法术好极了!他现在十分想要个小小的娘子,不对,一个不够,要十几二十个!到时候他白天给小娘子喂甜点c陪着玩,晚上抱着大娘子同床共枕c同赴巫山,简直快活儿似神仙! 小瓷人四下张望了一阵,最后走到石桌桌沿前,仰着脸,对着花梳玉伸出两条小胳膊,那意思——抱我! 花梳玉看向画妖,画妖冲他点点头——就是让你抱它。 于是,花梳玉伸出手掌,还未等他伸到小人面前。小人便猛地一个健步跳了上去,惹得花梳玉急忙用另一只将其周围护得严实,避免它掉下去。 花梳玉的手指修长白暂,因长年磨制药材,手指散发着淡淡药香。 小瓷人欢欢喜喜的抱着花梳玉的手指蹭了一会儿,然后示意花梳玉将手举高,与额齐眉,最后垫着脚尖,扶着额头,将小脸凑上去轻轻一吻。 花梳玉就觉得额头一凉,凉意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众人便见那小瓷人身上发出一阵耀眼光芒,不禁眯了眯眼,再看时,哪还有什么小瓷人,倒是花梳玉呆愣的模样让众人见了个着。 “小师尊呢?”花左江找了又找,没翻出小瓷人,不免失落,“小小的师尊贼可爱” 木千黎与他感同身受,两小弟子蹲在一旁唉声叹气——刚才真的应该用镌刻符照下来。 “如何?”画妖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花梳玉发愣,单手捂着额头,双眸眸光涣散片刻后愈加清明,呆愣着回应,“内伤外伤全好了怎么回事?” 众人一惊,南与归反应最快的去握花梳玉手腕,花梳玉大大方方的给他捏,就见南与归的面色从严肃至困惑,从困惑至不可思议,擎苍连忙道,“梓忻,可诊出什么了?” “全好了,”南与归道,“没留下什么隐疾。” 花梳玉将挽起的袖口放下,冲着画妖笑道,“于此说是全然无事,不如说是身体回到前日受伤之前——那日我喝了一杯醉竹酿,那酒性独特,但不会独特到现在嘴里还留有味道。能赋予死物生机c倒逆时间起死回生,这便是你的凭仗吧。” “不止,”画妖摆手,“如果你们真的能完成我师父的要求,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 “令师父是”花梳玉尝试套话。 画妖缄口莫言,将石桌上的画轴收起,又反手从身后衣襟中取出几幅画轴。 花左江已经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了,唯有木千黎好奇道,“你到底把这些画搁在身上哪个部位了?” 画妖抬眼瞧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皮子,“呵呵。” 木千黎愤愤地咬着被花梳玉塞进怀里的糕点——好气啊,但是不敢发火,憋屈! 画妖拿出的画共三幅,三幅画上各有一人,老者c妇人c稚子,三人形态各异的躺在画轴内,唯一相同的是三人皆闭着双眼,神态安详。 画妖指着三幅画道,“这三人,皆是我与师父云游期间所遇患有不治之症寻死腻活的人。这老者进山采摘药材是被玄蛇咬伤腿骨,那蛇也不知是谁养的,反正师父瞧出蛇液中含着上千毒素。那妇人怀过五次胎,每次胎儿落地后都全身腐烂而死,村里人说她不详,要纵火烧她,被师父救下。至于那孩子,背后长着条牛尾,身体内长的也是牛的心肝脾肺,吃不得人吃的食物,以杂草为生,被师父遇见带在身侧。” 众人倒抽口凉气,顿时看这三幅画眼神就不好了——这都是些什么怪病!? 南与归也瞧着那三幅画,他的关注点颇为奇特。只见他指着那些画,朝着画妖问,“他们是怎么进入画里的?” 画妖笑道,“这可不能说,这是我保命的手段。” 他将画展开,拿起对着众人转了一圈,务必让所有人对三幅画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收画入怀,用红线缠着,规规矩矩放在石桌上,抬头笑问,“你们谁能为这三人消除病症,师父出的第一个要求便算达成了。” “这三人都在画上,你让我们怎么解?”花左江问。 “让他们醒来,自个走下画就行,”画妖摸着下巴道,“不过师父不让我插手,所以怎样让他们走下来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顿了顿,他状似恍然大悟道,“说起来,师父还给了个时限,今日子时,你们若是不能全部解除这三人病症,那先前的约定也算作废了。” 听完他的话,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天时,赤热的太阳红彤彤的挂在天上,万里无云。可这众人的心拔凉拔凉,唯有哀鸣——这时间似乎有点不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阳春白雪(八) 画妖给玄苍派的众人出了一道难题,让三幅画上的人“活”过来,之后才能诊病。 对此,众人一筹莫展。 南与归今生前世加在一块也未曾听闻过将活人塞入画内,再让画活过来的事儿。擎苍看似见多识广,也摇头表示束手无策。花梳玉贵为千医峰主,医药诊术天下无双——却不包括给画中人看病。 楼阈明更别提,论符箓c修为四人中他排第一毫无争议,其他的皆不可取也。 “此时为何时?”楼阈明询问。 擎苍望天瞧了一会儿,“正当午时。” 楼阈明听闻,便对花梳玉点点头。 花梳玉无奈歉笑,亦对他点头示意。 剩下的人就见眼前紫影一闪,一股磅礴浩大的灵力随即荡开,天空传出持续的破空之声由近至远,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天空边缘楼阈明的身影愈渐远去,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这是作甚?”南与归不解。 花梳玉笑着道,“楼兄说他要回一趟玄苍主峰,问问派内长老,看看他们是否知晓如何破局。” 南与归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又猛地回头瞧擎苍——刚才你有没有听见楼峰主说话?! 擎苍眯着眼看了他片刻,随后顺其自然的仗着身高伸手摸他脑袋,安抚道——乖,也许这两人情况与我们相似。 南与归也眯眼,不满意这个解释——什么相似?又是怎的相似? 擎苍收回爪子,仰头望天——与我们一样,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妻双双把家归嗷!!! 一旁的花梳玉就见南与归猛然伸脚踩在擎苍右脚上,未了还碾了碾,擎苍吃痛,顿时面露痛苦,弯腰哀叫不已。 站在他们身侧的三个小的,听见哀叫正四处张望着寻找哀叫源头,花梳玉连忙拳头抵住嘴角轻咳几声,将他们注意力引了过来,而后狠狠横了二人一眼——孩子们在呢,收敛点。 与此同时,别院外传来小福子的呼喊声,“诸位仙师,午饭已备好,请入座。” 连着几日仙客居后厨做的皆是符合玄苍派弟子的清淡膳食,今日倒是琢磨着众人的口味备了几桌望月城的特色菜肴,再温上几壶醉竹酿,当真是香气四溢,惹人垂涎。 迈入大厅,就见千医与清丹的弟子坐满其余几桌,留下唯一一个靠窗的雅座空着,等着自家师尊入座。 擎苍不肯离开南与归身侧,幸而仙客居的石桌备有八人靠椅,擎苍c南与归c花梳玉同坐。 期间擎苍屡屡想着夹菜给南与归,刚伸手就被南与归拦住——弟子面前,安分点。 花梳玉坐于他们对面,笑眯眯的瞧着他们。 正笑着,就见花左江磨磨蹭蹭的凑了过来,“师尊,弟子有事请教。” 花梳玉放下碗筷道,“何事?” 花左江有些犹豫,花梳玉便伸手摸了摸他头,他有了些勇气,轻声问道,“师尊,你们是不是很想要画妖师父的承诺?” 花梳玉颇为惊讶,他万万没想到花左江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的声音远了听不见,近了却是一清二楚,花梳玉不禁困惑道,“怎的有此疑问?” “师尊回答我就是。”花左江态度坚决,不得到答案绝不离去。 “嗯,是这样没错。”花梳玉摸着下巴,对着自家弟子笑道,“是很想要来着。” 随着他话落,花左江惊喜非凡,边掩饰着嘴角已显露出的笑意,边蹦跶着向大厅外跑出,嚷嚷道,“师尊慢些吃,我去办点事,不用管我了!” 花梳玉一头雾水——是甚意思? 南与归往四下望了一圈,慢腾腾道,“画妖与那姓木的小弟子不在。” 擎苍趁机往他碗里夹块肉,顺便伸长脖子饮掉南与归杯中的酒,疙气十足的搂着南与归腰杆,刷的打开青罗扇,邪气十足的笑一声,“娘子不要管他们,来,与为夫喝个痛快!” 南与归头疼的看着一个劲儿拿大脑袋蹭他脖颈的擎苍,莫名的想起曾经幼时在岸上南山东亭养的那只大猫遗孤,也是十分喜爱那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不同的是,大猫全身细毛,温暖柔和,十分惹人喜爱。擎苍却是硬邦邦一个汉子,除去脑袋上的头发外,没一处与大猫相似。 嗯,对了,还有两颗虎牙,也有十分之七八的相似。 甚幸,他们坐的地离众弟子较远,众弟子也是专心咀嚼吃法,万没有向此方向瞧过一眼。 南与归舒一口气的同时,无奈看向对桌的花梳玉求救。 花梳玉掩嘴轻笑,伸出食指一指擎苍,“这莫不是醉了?” 闻言,南与归垂首,就见埋入他脖颈内的擎苍面色正常,双眼清明的注视着自己。 此时擎苍的神色不似往日般亲近温和,反之板着脸目光灼灼的紧盯着南与归,宛如正盯紧猎物的凶兽。 南与归无端打了个冷颤。 而擎苍墨黑的双眸在此景下,愈亦明亮。 南与归与之互视,又不禁歪头困惑。 这双眼眸,若非自己看错,似乎c大概c也许c八成,变了色?! 他摇摇头,再次睁眼望去,就见那双墨黑眸子里满满装着他的影子,无一丝变幻。 南与归陷入沉默,探究的视线望向桌上温着的酒壶——这酒竟是如此之烈,连他也醉了。 冲小福子招招手,将人招过来,指着酒壶问,“这是何酒?” 小福子原本是站在远处,走近一瞧,哦豁,那白衣人完全是黏在仙师身上,连带缝也不剩,当真是羞人! 他仗着好奇瞄了一眼,就见那黏糊糊趴着的白衣人兀然转脸瞧了他一眼,就一眼,满是杀意,吓得他差点屁滚尿流。 恰时听闻南与归问话,他连忙答道,“这是望月城的特产醉竹酿,是用城里最好的醉竹酿了三年才酿出一小坛子。这酒也不烈,第一口辣,第二口甘甜,第三口余有清香,可好喝咧!” “不是这酒烈吗?”南与归用眼神示意他看赖在他身上的擎苍,眯着怀疑——你方才说,酒不烈? “啊呀?原来是醉啦,小的还以为仙师见谅!这酒除去误食的小猫小狗醉过,小的就真的还没见过还有人喝醉过了”小福子急忙摆手,他是真的怕仙师怪罪,连忙向着姚掌柜的看去,又是一愣——当家的呢?明明刚刚还站在那嘞?! 看小福子愣愣生生的盯着自己,欲哭无泪。 南与归正欲将人放走,就见赖在自己身上的擎苍猛地起身,阔步向前,挡在小福子面前,气运丹田,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句,“谁准许尔等看吾家娘子!” 南与归扶额——偏偏擎苍喝醉了不脸红不打醉拳,就会板着脸发酒疯耍无赖,单瞧模样,倒是比往日正经数十倍,也靠谱数百倍。 这下那胆小的当家小二恐怕是被下了个正着——哦,已经被吓哭了。 擎苍正一嗓子喊的贼大,众弟子再想装听不见也不行了,纷纷转身观望,大厅内蓦然肃静。 南与归一愣,感觉初登仙门继任清丹峰下仙阶灼人的感受再次袭来。身子兀然僵硬,眼角不受控制的微微泛红。 “咳!”花梳玉用灵力在弟子面前扶起道凉风,迷了众人的眼,又将众人目光引向自己,笑着道,“擎兄醉了,梓忻带他先行回房吧。” 南与归拱手道谢,僵着身子木着脸将人拽回后院。 见南与归二人身影消失于珠帘后,花梳玉望着一桌子菜,默默端起碗筷——这年头,能好生吃个饭也难上加难。 回的自然是清丹峰主的小别院,将醉鬼的擎苍牵到床前,南与归强硬的按着人的肩膀往下。 擎苍不恼不闹,面目表情的乖乖坐下,唯有南与归快起身离去时抓住他的手掌放到跟前蹭蹭,甚至勾起唇角状似舔舐,就差“瞄”一声以示舒坦。 南与归倒抽口凉气,刚才那股莫名的焦虑感随着手心的温湿神奇的消散了。 不过让人一直舔着也不是办法,南与归趁其不备,猛然将手收回。 感受不到自家娘子独有的修长均匀还带着一丝冰凉的手掌,擎苍只歪头迷茫了一会儿,就准确嗅到南与归的位置,站起身手臂大张,欲扑上前。 南与归连忙将人止住,“别动!” 见擎苍像是定住般止住所有动作,他叹口气,无奈将人重新牵回床前,按住肩膀俯视道,“今日你若是敢乱跑,以后都不准上床睡觉。” 这招果然好使,擎苍顿时浑身一震,煞有其事的转脸扑向被褥,紧紧抱住,从被褥间抬头一脸坚定的看向南与归——要睡觉,不乱跑。 南与归安心了。 瞧了一会儿,见人真的睡熟,他走到桌前,从乾坤中取出一物。 就见木桌上无水出莲,那莲花品貌与云腾霞蔚相近,却是更精致纯净。莲瓣为水透明润和,莲蓬为云蓬松柔软,莲心为星皎明娇俏。 这莲花至乾坤袋取出,南与归用佩剑刺破手指逼出血液,将血珠滴在莲心处,整株莲猛然一颤,流光溢彩更甚,莲瓣间隐隐有凤尾锦鲤黑影游过。 此乃岸上南山珍宝——幻莲。 幻莲能无视绝数道法束缚,通常为岸上南山诸人传递消息,且以血为媒,不易被人打断。南与归手中有数朵幻莲,这株便是连接他与岸上南山藏书阁长老。 楼阈明灵力强大御剑飞回玄苍也不过三四个时辰,可是他不行。上次他单是至玄苍派飞回岸上南山就费了全身力气,是万不能同他一般马不停歇的赶回去。 如今他们对这“引画复活”的事是毫无头绪,他与花梳玉自然也是讨论不出什么因果,不如先找长老问问,兴许还能得到一丝半点的线索。 戌时日暮,小福子端着熬了第三遍的莲心粥站在南与归房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午时后,他找着门口乘凉的姚掌柜,将午时的事说了一遍。 姚掌柜安慰他,从玄苍来的仙师不是不讲理的主,不会随便揍人的,尤其是不会随便揍像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因为揍起来会特别没有成就感。所以,姚掌柜就让他别害怕,端碗莲心粥让仙师醒醒酒。 小福子举手正欲敲响房门,就见门至内打开,南与归略显憔悴的盯着他,视线转移到莲心粥上猜测道他的来意,将人放进屋,“有劳。” “应该的,应该的。”小福子连连应声。 将莲心粥给擎苍灌下,不过须臾,就见擎苍紧闭的眼角微颤,撑着脑袋晃晃悠悠醒来。南与归坐于床帷一侧,冷哼一声,“陪我去找花大哥。” 花梳玉独自坐于别院内捧住一卷书册,身侧多出几十箱书籍。 南与归走近时一瞧,就见那捧着的书封侧写着“望月城奇闻异事”,再看那满满当当的装着书的箱子,也是诸如“望月志训”“妖狐邪神”“媚鬼魔怪”之类的市井谣言所编绘的游志画本。 南与归示意还未完全清醒的擎苍坐于石桌,自己于他身侧坐下,另一边正好是花梳玉。 花梳玉见他两自然欣喜,抬头笑问,“可是寻到什么?” 南与归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画妖所用的手段与三千年桫椤真仙所创的术法,只是桫椤真仙被天道限制,命中并无师徒因果,不能确定他与真仙有关。” “除去师徒因果,还有许多方式可以得真仙教诲。”花梳玉认真道,将捧着的书往南与归面前一放。 “这本书上记载,千年前也曾有修仙者见过有人使出类似于桫椤真仙的术法,那修真者终身都在研究此术,巧的是,此人感慨,将毕生所得记于书册。只是家逢变故,记载的书籍遗失了不少,堪堪留下甚少几本。” “千年前如是真当如此,怕是画妖的师父所为。”南与归翻着桌上的书册,又皱眉道,“此书可有记载破解之法?” “倒是真有,”花梳玉说着,伸手从书册夹层中摸出张陈旧绢帛,展开悠悠道,“入画之人需以心头血灌之画心,身为形,点睛凝魂,得以脱世入画。如是要令画中人苏醒,则要灌注如画人之血液,烧凝魂海神香唤之,方能魂归清明。” “凝魂神香百年难寻,如今唯一的一株在北渊尊者手中,如何得来?”南与归为难道。北渊与东玄隔千里之遥,彼此不知为何相看两厌,这道题倒真是道“难题”。 “哎,梓忻莫不是忘了,创此术之人乃是桫椤真仙——真仙可潇洒惯了,曾有断言,凝神与铸魂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没有神香,可梓忻身上不是有凝神聚魂的碗莲吗?用此替代也可一试。” “若真是如此,不妨一试。”南与归眼神坚定,毫不犹豫的从乾坤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碗莲,随即看向花梳玉,“花大哥来吧!” “哎呀,梓忻又忘了,除去凝魂之物最重要的还需画中人的心头血,”花梳玉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冲南与归歉笑,“我们手里可没有心头血。” 南与归:“” 哦,抱歉,我真的忘了。 还有,心头血?这三人可都在画上,是要我们拿刀削点画渣下来吗?! 擎苍:“”娘子似乎把为夫也给忘了,好委屈,好想要蹭蹭娘子。 就在尴尬的气息迷茫着整个别院之际,三人听见熟悉的少年音响起。 “我有!” 三人不约而同的回首,就见花左江笑嘻嘻的蹦跶进别院,向花梳玉的方向小跑来,“师尊,我拿到了嘞!” 他的身后跟着面目表情的楼阈明,正紧紧盯着花梳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阳春白雪(九) 一句“我有!”将众人吓了一跳。 待看清喊话之人是花左江后,众人的表情颇有些微妙。 最直接的是擎苍,他醉了一下午的酒如今醒了,正琢磨着逗逗自己亲亲娘子,且碍于娘子一直与花梳玉谈论正事不敢轻举妄动。 手正痒痒,花左江便撞箭头上,当下笑着朝他招手,试图像娘子一般将人招过来,“你是如何有的?谁人的?几个月了?让我瞧瞧!” 偏偏他也不压低嗓音,嗷一嗓子出去,院里院外也听了个清楚。 石桌下,南与归暗自抬脚狠狠踩他,在他吃痛呼声时用拳抵住嘴角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对着花梳玉与花左江拱手道,“抱歉,擎兄潇洒惯了,不懂礼数,还请左江与花大哥见谅。” 花梳玉笑笑,表示无碍。 花左江对擎苍的浑话早已免疫。按他的理解,擎苍就是一流氓,对着南与归更是流氓中的流氓。他不与流氓计较。 于是,他趴在花梳玉摇椅侧,边享受着花梳玉抚摸他发顶,边对着一众注视着他的大人们解释道,“午时我去找了画妖,他正准备去城内最大的酒楼吃饭,我就把人拦下了。” “你在画妖去吃饭时拦他?”擎苍觉得不靠谱,画妖居然还没砍他,很不对劲。 花左江白了他一眼。 擎苍接受到这记白眼,猛然捂住心口,挎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南与归——娘子,他凶我! 南与归表示并不是很想理会突然抽风的擎苍。 “我告诉他城内有一家最好吃的小店,让他跟我走,他不疑我就跟我走了。在经过没人的小巷口时,我就用金银丝缠住他手脚。师尊您知道的,我的金银丝是您亲自淬过的,除了修为高过您的人都不能自行解开嘿嘿,所以我就用金银丝捆着他,把他扔进地窖里” “等等,你把人扔哪了?”南与归疑惑的抬手止住花左江喋喋不休的讲述,他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仙客居的地窖啊,就在我们脚下!” 花左江没注意到众人陡然一变的脸色,兴奋得手舞足蹈道,“然后我让千黎做了一桌好酒好菜摆满地窖,都是外面吃不到的绝顶美食,问他想不想吃。他当时口水都快流到地上去了,我就问他怎样让三幅画里的人醒来。” “起初他还硬挺着不说,我和千黎就当着他面吃一筷子菜倒一盘菜三炷香不到他就全招了,当时那个脸青的,哈哈哈哈诶诶诶?师尊您不高兴吗?” 花左江挠着脑袋,困惑着小脸四下张望——大家怎的都同一副神情看着他?那表情怎么形容呢?怜悯?! 南与归蓦然起身,走到花左江面前,板着脸道,“伸手。” 花左江仰着头看他,乖乖伸出双手,就见南与归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截干干瘪灵芝放在他手上,严肃道,“这是千年雪灵芝,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省着点喝,能续许久。” 花左江瞪眼:“啥?” 随后擎苍也走上前,手上不知怎的变出三朵金光流溢的六瓣水晶花,也正色道,“这是六魂花,能保你三魂七魄也别省了,现在就嚼了吧。” 花左江:“师尊,他们这是要干嘛?徒儿怎的不明白?” 一直沉默的花梳玉默默将二人递来的灵芝与六魂花收下,随后才伸手安抚般的摸摸自家爱徒的小脑袋,柔声道,“乖,他们喜欢你呢。对了,最后你给画妖解金银丝了吗?” “呀!”花左江闻言,猛地蹦起来,“我给忘了!” 众人倒抽口凉气,南与归又打开乾坤袋想着看看还有什么保命的药材都给这蠢孩子用上。 蹦跶一会儿,花左江又安静下来,摸着下巴道,“不过我走的时候千黎还在那,应该是给解了。” 他的话音未落,别院外便传来凌乱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画妖的一声惊天咆哮,“花左江你给我滚出来!!!” 花梳玉连忙将吓愣的花左江往自己身后藏。 只是他动作慢了一筹,让跨步迈入别院的画妖一眼就望见,猛然顿住,冷着脸反手伸向后脖领子,看样子是准备抽出画轴。 木千黎一直跟在他身后,画妖腿长走得快,他便跑边跑边跟着劝阻。 画妖猛地一停下,他就猝不及防的撞上画妖后背。揉着额角抬头一望,就见画妖抽出画轴。 他可还记得自己曾被关进画里,当下一惊,闪身挡在画妖面前,试图抢下画轴,“你c你冷静点!” 经木千黎一声惊呼,众人纷纷回神,随即扭头,掩嘴忍笑——此时画妖的模样着实狼狈, 宝蓝锦缎乌黑浑浊,金珠发簪歪戴着,露在服饰外的手臂上还留着密密麻麻的丝线捆绑的痕迹。脸上也不知是沾着什么,一头流发杂乱不堪,远远看去不再复贵公子的风采,倒像足了落魄少爷。 被木千黎拦着,画妖视线越过他发顶看向被花梳玉藏在身后的花左江,气急败坏道,“花左江,你给我出来!你竟然敢绑我,还敢不给吃的!告诉你,你从我这拿到方法不行!坚决不行!这局不算!” “怎的不算!”花左江从花梳玉身后探出头,愤愤道,“你师父只让你不插手,又不是让你不插嘴!我又没让你做什么,就让你动动嘴皮子,还劳心劳力给你备了一地窖的好酒好菜!自己挣不开金银丝就全赖我身上,算赖皮,你师父是怎的教你的!” 他的声音不大,可气势足啊,说得一院子的人直愣。 画妖更是直捂着胸口,深喘气——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如果能被轻易怼下去,他就不是画妖了。 画妖眼珠子一转溜,正欲开口,就听别院内响起陌生嗓音,“你若是再敢说‘不算’,今日就不必走出仙客居。” 他循声望去,就见楼阈明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自己。 画妖噤声了。 画妖冷静了。 他觉得因为花左江而得罪站在花梳玉身后的楼阈明是件十分不妙的事,而他向来自诩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 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喉咙尖转个弯,画妖咽了口唾沫,恢复神色正经道,“既然你们已经得知方法了,我也就不耽误你们诊病。再见,后会无期。”说完,转身便想溜。 南与归敏锐的从身后抽出血罗伞,伞尖从画妖肩上滑过。 他与画妖原本就近,此时一伸伞,再撑开,殷红的伞面至画妖眼前倏然炸开。 画妖心里突突直跳,兀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面上佯装困惑问,“你想做什么?” 擎苍走上前,摇着从后衣领取下的青罗扇,摇啊摇,笑道,“想请你帮个忙。” “我不能插手,师父不会答应的。”画妖连忙道。 “谁让你动手了?”擎苍一歪头,“你就在旁边坐着,动动嘴皮子就行,算不得‘插手’。” 画妖顿时明了了——这帮玄苍的衰人,不让他‘插手’,改为‘插嘴’了! 画妖很愤怒,他觉得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欺骗,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守口如瓶,保住自己的清白名誉! 然后,楼阈明站在了画妖面前,用如同看待死人般的冰冷视线瞪着他。 画妖:“” 画妖,屈服了。 “点燃凝魂香,将这瓶中的血点在他们眉心上,暗念心诀,再借以天地灵器搭建媒介铸成桥梁,轻唤他们姓名便能唤醒了。”画妖趴在石桌上,他今日除去早食,绝大多数时辰都被绑着关在地窖里,刚才又急火攻心,如今待冷静后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木千黎见状,赶紧从乾坤袋中取出尚温的酒菜,摆在死气沉沉的他面前。 画妖左手抓着鸡腿,右手抓着鱼丸,嘴里叼着鸭爪,对他投以感激的回眸,觉得玄苍里总算有一个人不怎么的混蛋。 “天地灵器是指?”花梳玉抓住重点。 “酒四(就是)泥们受理(手里)的咸甜子包(先天至宝)。”画妖因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口齿不明。 “用血罗伞吧。”南与归道。他的血罗伞是仙人之物,自然算的上是先天至宝。 “不行,”画妖终于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正用衣袖擦着油腻腻的嘴,“都说了要‘搭桥’,你见过有人用伞搭桥的吗?换一个。” “还是用我的吧。”花梳玉突然笑道,“不知金蚕丝可否‘搭桥’?” “金蚕丝?”画妖晃了晃酒杯,“是先天至宝?” “自然算是。”花梳玉答道。 “那就这样吧。”画妖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对着众人摆手,“快快快,人醒了你们也能快点救,我还要早点回房沐浴。” 花梳玉仍旧笑着看他,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把三人的心头血交出来。” “我给那混小子了,”画妖一指他身后的花左江,面色不改,“找他要去。” 花左江闻言从怀中掏出三个玻璃小瓶,献宝似的捧到花梳玉跟前,“师尊师尊,在我这呢!” 花梳玉又摸摸他头,随即继续向着画妖道,“我要真的。” 画妖怔了怔,瞬间耷拉着脑袋,伸手进衣襟,从怀里取出与之相似的三个瓶子,鼓着脸哀怨道,“你怎的知道?我明明做的滴水不露。” 南与归见画妖鼓着脸的样子很有趣,也想抬手去摸他脑袋,被躲过了。擎苍见机会难得,趁机抓住那只手,暗地里捏捏又揉揉,忙的不亦乐乎。 岸上南山的碗莲遇火即燃,南与归取出碗莲置于空碗内点燃,霎时幽蓝炎火至莲花瓣间蹿出,随即一股清雅幽香缓缓溢出,不过须臾,满院子都充斥着碗莲独有的清香,凝神安魂。 花梳玉将玻璃瓶内的心头血照着画妖的指示点在三幅画中人的眉心处,万里素白间一点殷红,分外惹眼。 画妖顶着楼阈明的眼神压力生无可恋的念着心诀,就见他上嘴皮与下嘴皮不断分分合合,却无一丝声音溢出。 待画妖念完后,花梳玉抬手,手腕微转,三根金丝至袖内蹿出,浮现于夜空下,经满月衬托下闪着若隐若现的金光。花梳玉将三根金蚕丝各自插入一画中人心口处。 众人就见金蚕丝插入的一瞬间,三幅画轴如同活物般颤了颤,有血珠从三人胸口处的画布上缓缓流出。 “出血了!”花左江惊呼,他还从未见过一幅画还能出血。 环顾四周,见其余人都专心致志的盯着那出血的画,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大呼小叫,实属不应该。 “唤名吧。”花梳玉看向画妖。 画妖瘪瘪嘴,还是乖乖对着三幅画呼唤各自姓氏名讳。 “白蛇翁,窦氏女,食牛娃,该醒了。” 这声轻呼形如缥缈,于月下悠然荡去,浸入画内。众人就见画妖的话音刚落,三幅画中的老者眼皮颤了颤,随即越颤越激烈,最后兀然睁开双眼,恰是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 随后便是那妇女,最后是稚童。 三人睁开眼只是片刻,眼珠子刚想一转便猛然闭上。画妖连忙冲众人喊道,“快把‘桥’放在地上!不然他们无法走下画!” 花梳玉连忙掐断手腕的金蚕丝,将断掉的一头置于地面。 果然,他刚放下,院内便散开一股浓郁灵气。 此灵气之醇厚浩大令众人不由一阵心神恍惚,待回神再看时,院落地面上凭空出现三人。 正是那画轴上的老者c妇人与稚童。 花梳玉连忙上前一步蹲下身替三人把脉,神色一凝,随即向着剩下的人急切道,“寻一处干净的屋子,快!” 将三人安顿妥当已是亥时,花梳玉叫着花左江与他一同进屋,临进屋前将楼阈明推到画妖面前,笑着道,“此三人病症还需花点时日,相信你师父也会很高兴三人可以完全康复——这第一个要求就算成了吧。” 被楼阈明盯得只能抱着柱子瑟瑟发抖的画妖:“” 我还能说什么,我也很绝望啊! 南与归觉得既然第一个要求成了,就该趁火打劫,免得画妖又提出一个时间限制,搞得众人不知所措,“第二个要求是甚?” “哦,第二个啊,”画妖趁机转身背对着楼阈明,从后脖领子中取出一幅漆黑画轴,展开,是一幅隐藏于云凯白雾中连绵不绝的残古枯山景色图,“此图中有乾坤,藏着上千残虐凶兽,你们若是有人可以进画将所有凶兽解决掉,就算你们赢了。” “需要‘搭桥’吗?”南与归问。花梳玉正在屋内诊病,不宜去打扰。 “不必,直接接触画面即可。”顿了顿,画妖警告他们,“这画内的凶兽修为皆高,你们可要” “狐狸,”楼阈明问道,“有狐狸?” 画妖思索片刻,才明了他是问画内有无狐狸一类的凶兽。 画妖一抖画轴,那画轴内的云海与山峰似乎颤了颤,隐隐间还有野兽的嘶吼至画中传出,他道,“自然是有的”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就感觉画轴面前紫影一闪,楼阈明不见了,随即画内传出的嘶吼声蓦然响彻天地。 画妖沉默,随即猛地一跳,手里的画轴也跟着抖了抖,“他进去了!?” “嗯。”与画妖的惊慌失措相比,南与归显得冷静多了,“进去了。” 一炷香后,画妖就觉得画轴的云海愈亦稀薄,野兽的嘶吼渐渐消散。 他正欲一瞧,画轴猛地一颤,随即紫影又是一闪,楼阈明提着带血的佩剑站在画妖面前,另一只手上提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幼崽,还没睁开眼。 “第二个,成了。” 楼阈明缓缓转过脸,眼角未干的血珠至刚硬面部轮廓滑下。 画妖觉得自己若是敢说出一个“不”字,就永远也别想再踏出仙客居半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阳春白雪(十) 花左江走出房门时,南与归正坐在别院内给小狐狸梳毛。 小狐狸是只胖胖乎乎的雪狐,大尾巴蓬蓬松松比身子长了一半有余,正围着盖在身上,躺在南与归怀里,闭着眼打小呼噜,尖尖面颊侧的胡须跟着呼吸节奏一颤一颤。 南与归今日换了身青衣,上绣着锦鲤莲池,一头青丝解了白玉簪子的束缚倾泻而下,配上一身清冷淡漠的气质,说不出的好看。 修长白暂的手指轻抚着雪狐背脊,白嫩指缝间露出细软毛发,南与归轻笑着,微薄的唇角轻勾花左江猛然低头一把捂住鼻子,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流下鼻血。 这时,他就见头顶上似乎飞来一物,看形状不大,连忙伸手去接,身子还踉跄的向后退了半步。接住一瞧——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忙了一夜,早已饿极了的花左江赶紧将包子塞入口中,嚼了几口,才向着包子飞来的方向看去。 换了一袭月牙衣的擎苍懒洋洋环抱着双手倚靠在歪脖子树上。 那颗歪脖子树离南与归不远不近,却能最好的俯视他的一举一动。身侧摆着一盘点心,上面随意摆放着几个包子。 花左江去望擎苍时,擎苍正从南与归身上移开眼。 他向着门扉外的花左江招招手,随即又扔了几个包子下去。 见花左江叼着包子啃得开心,擎苍笑眯眯的伸出手指勾住他视线,先是向着树下的南与归指了指,又朝着自己点了点。随后,歪头冲他笑得露出一口尖锐虎牙,无声吐出几个字。 ——我的。 ——不准看。 “咳咳咳咳” 南与归抬头就见花左江被包子呛住,肉沫喷得全身皆是。 南与归素来喜整洁,当下皱眉,又担心把怀里的小狐狸吵醒,手继续轻抚着,轻声道,“有失礼仪。” 花左江有苦难言——擎苍还在树上歪头瞧着他,正试图用手里的青罗扇去勾南与归的发丝。 勾住了,就执起置于唇瓣上亲吻,得意洋洋的向他示威主权,仪态特别疙气,神情特别流氓。 南与归瞥了他一眼,将发丝夺回。 小狐狸被惊醒,从南与归腿上站起,伸出两只爪子躬着身,伸了个大懒腰,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晃悠晃悠着,好看得花左江的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上粘,“这是谁家养的狐狸崽?” “楼峰主送与花大哥的。”南与归捏着小狐狸粉嫩嫩的爪垫,神情意外的柔软。自从幼年时有了大猫后,他就对毛绒绒的动物十分喜爱,一见就露出笑意。 说来也巧,这小狐狸谁也不亲近,唯独对南与归亲近异常,仰着小脑袋乖乖被挠着下巴,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好不惬意。 “送给师尊?为何?”花左江将背后的房门重新关上,向着南与归走来,在三步之遥时被制止了。南与归瞧着他那一身脏衣服是万般嫌弃,扭过脸皱眉道,“去换身衣服。” “哦。”花左江听话的跑出院子,南与归估计着他是跑回弟子居住的院子找衣服去了。 没过多时,果然见花左江穿着不知是哪位师兄的衣服,下摆长了半尺有余,被卷到合身的位置绑了个兔子结。他小跑上前,还未张口,肚子便响出一阵叽咕声。 “边走边说。”花左江的脸红得像是他怀里狐狸崽的红眼珠子,南与归心中好笑,抱着小狐狸示意花左江跟在他身侧。擎苍随在身后,看着南与归将昨晚发生的事悉数讲述。 花左江一惊,嘴张得可以塞下一整颗鸡蛋,“楼大哥独自一人杀完整幅画的凶兽。” 说完他就觉得不对,一幅画可以塞下多少野兽,充其量也就十来只。不过他转念一想,画妖拿出的画轴非比寻常,兴许还会多几十头。 “一千只。”南与归语气淡淡,在花左江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重复到,“他数了,不多不少,一千只,其中五百八十一只有分神期的修为。” 欸了个乖乖,分神期的凶兽!画妖的师父是怎的抓住分神期的凶兽的?! 花左江惊叹不已,同时有暗自高兴——楼大哥果然厉害,实力又强又会心疼人,师尊交给他绝对可以放心。 他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南与归瞧着身侧花左江突然露出的呆愣愣的傻笑,只觉得千医峰的未来堪忧。 三人一路从后院走到大厅,沿途未见着一个玄苍派的弟子。花左江感到困惑,正欲问,抬头瞥见南与归与擎苍一脸平静的表情,紧接着闭上嘴。 还未迈入大厅,就听珠帘内传来一阵嚣张的大笑。 听声音,三人都熟悉,是画妖。 掀开珠帘,映入眼前的便是笑得腰杆都直不起,瘫在椅子上整个身子直往地上滑的画妖,画妖对面坐着双唇肿胀,脸颊通红,正眼角含泪可伶巴巴望着画妖的木千黎。 “原来是真的食不得辣!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你这样会失去多少的人生乐趣吗!哈哈哈哈” 画妖笑得异常张扬,简直要把心肝脾肺也一股脑的笑出来。 花左江一个健步冲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酒就往木千黎嘴里灌。 千医峰的人都知道木千黎吃不得辣,偏偏他又是个嘴馋的主,防不住就会混吃进一两颗辣椒或花椒,吃后嘴就会瞬间肿胀通红,若是再晚一点就更糟糕了。因此千医峰的师兄师弟们每次都随身带着药,在他不小心误食后喂下去。 花左江与画妖昨晚结了“仇”,今日彼此见着谁都不爽快。给了对方一记白眼便不约而同的扭过脸冷哼一声,倒是被二人忽视的南与归对着花左江道,“花大哥还在就诊?” “嗯,在,师尊说三人中的都是一种毒,千机毒,变化无常,要多费些时日。”花左江对南与归相熟,说话自然不同于画妖般不自在,见他垂眉面露担忧,便细声道,“千医的弟子入峰第一件事要学的便是挨饿,师尊又有灵气护体,根本不碍事。” “这样啊”南与归突然很想知道清丹峰弟子入峰后要学的第一件是什么,抱着丹炉睡觉吗? 画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瘫在椅子上,冷眼瞧着花左江,又从从鼻子里狠狠哼了声——自从昨晚被玄苍的人发现楼阈明对他特别有威严后,他的日子就分外不好过。 楼阈明看似铁骨铮铮一个汉子,硬是半宿不睡盯着他,快把他心胆儿吓出来。因此画妖十分有理由怀疑,他还记恨着前几日自己设计弄伤花梳玉的事。 估摸着昨日他被绑着关在地窖里饿肚子的事儿,也是花左江趁机报复他。他现在对玄苍一众皆无好感木千黎除外。 他看向喝完药后逐渐恢复原状的木千黎,招手对他道,“叫后厨备上麻辣肚丝c爆炒田鸡c香酥牛柳c香辣鱼头我教你不用忌辣也能吃到原汁原味的美味,快去。” 木千黎应了声,欢欢喜喜去了,完全无视身侧花左江欲言又止的神情。 擎苍觉得光是听那一溜菜名就舌尖发麻,连忙对着木千黎离去的方向高声喊道,“还有两盘蜜饯鲜桃和凤尾鱼翅,温上好酒,别忘啦!” “凤尾鱼翅不错,”画妖砸吧着嘴,状似回味道,“和南冥的溟王醉一起吃最好。” “画兄喝过溟王醉?”擎苍好奇道,伸长脖子凑过去,“溟王醉喝下后会制幻,也还算好酒。不过要说起这世上最好的酒酿,应该是千年前真仙所创的桃有酿,那才是极品!” “桃有酿的制方已失传千年,如今谁还记得,哎。”画妖极为遗憾的垂下头,他有生之年最大的梦想便是亲口尝尝曾经的仙酿,闻闻也好。 “嘿嘿嘿,”擎苍神秘兮兮的向他眨巴眼,“我会哦。” “!”画妖顿时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擎苍,正色道,“擎兄真是一表人才,连如此仙酿也能制成,当真是惊世奇才!” “哈,小意思。”擎苍摆手,不以为然。 画妖瞟了眼南与归,面不改色继续道,“擎兄与南峰主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郎才郎貌比翼双飞,真是极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擎苍仰天大笑,被恭维得十分得意。 画妖见时候差不过了,便低声道,“擎大哥,那桃有酿” “好说好说”擎苍笑得开心极了,哥两好的勾搭着画妖的肩膀。 南与归瞧着彼此相视一眼,便如同他乡遇知音般聊起来的擎苍与画妖,再瞄了完全被遗忘在角落边上的花左江,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要开口说话为好。 小狐狸安安静静趴在南与归怀里,时不时舒坦的“嗷呜”一声,软软绵绵的撒着娇儿,蓬松大尾巴垂在小身子后面晃晃悠悠。 南与归就见花左江偷偷摸摸的瞄一眼,转过脸去,须臾后又瞄一眼,转过脸去,发间露出的耳朵尖滴着血色。 “咳!”南与归握拳用第二根扣住的食指抵着唇心轻咳,花左江望过来,他便将手里抱着的小狐狸向前捧了捧,“要不要摸摸?” 这狐狸自从醒来就一直黏在南与归身上,懒洋洋用貌似鄙视的目光瞧着众人,闭着眼享受抚摸时嘴角微勾的模样又像极了平日里笑盈盈的花梳玉,南与归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它被楼阈明饶了一条命。 花左江乍一见面就心神荡漾的直勾勾盯着小狐狸瞧,一听南与归的话他就颠颠的跑来,笑呵呵的将手往小狐狸身上放。 小狐狸眯着眼瞧了他一眼,矜持的摇摇尾巴,却没像对待其他人一般伸爪子挠过去,反倒是趴着身将脑袋搁在收拢的爪子上,那意思——任摸! 二人的举动吸引了交谈得正欢的擎苍与画妖。 擎苍看着嘴角不自觉带着温和笑意的南与归,心里痒痒的,只觉得有百来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在心里打滚,伸着小爪子挠他,试图将他最后保持的一缕清明给挠断。 画妖则是“啧”的扭过头,他现在看见狐狸就想起花梳玉,而楼阈明经常寸步不离的跟着花梳玉,因此他的思绪就不受控制的想起用看死人目光瞪着他的楼阈明。 一个冷颤,画妖赶紧将骇人的想象抛出脑外。 花左江摸完小狐狸又捏了捏肉垫,心满意足的坐在椅子上回味,突然恍然大悟道,“既然第二个要求成了,那现在就能说出第三个要求了吧。”说完,看向恢复成懒散模样的画妖。 画妖撇着嘴,不甘不愿道,“今日子夜才能告诉你们,这是规矩,师父吩咐过。” “你师父究竟是谁?”南与归垂首抚摸着小狐狸耳朵,状似无意道,“可和你一样是个妖精?” “呵呵,都错,我师父是神仙。”画妖谈起自家师父就得意的扬起下颚,眼眸中闪着璀璨光芒,他伸出食指在众人面前晃晃,道,“我师父是世上最厉害的神仙!” 听闻他的话,南与归一愣,手上的轻抚停了,怀里的小狐狸嗷呜叫唤一声。 如此这世间对于“神仙”的说法有万千,可公认的只有“真仙”与“仙者”。 此二类人得天道眷顾,历经飞仙磨难,终脱离俗世万物,不与凡尘同道而语。 传言中的“真仙”与“神仙”无异,如玄凝真仙c桫椤真仙。而“仙者”花名更多,如此能得“仙者”之名的东有“仙人”,南有“溟王”,西有“西皇”,北有“尊者”。此四人各自镇守东c南c西c北一域,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画妖的师父不知是哪一类人,但无论是哪一类“神仙”,都不会是如今的他们能够敌对的对手。 南与归闭上眼,恢复心神,继续用手扶着小狐狸毛茸茸的背脊。 他向来不喜厮杀,花梳玉受伤一事已令他万分揪心,画妖师父一事但愿不要再添伤亡。 好不容易熬到子夜,画妖酒足饭饱后站在院中。花左江瞪大着眼睛,想看清楚画妖的画轴到底藏在身上哪个部位,却没料到此次画妖并未拿画轴,反倒是从怀里取出一枚古色古香的铜镜。 这镜子方不方圆不圆,顶上刻着一个“乾”,底下刻着一个“坤”,拿到手里只有巴掌那么大,却让在场所有看见它的人大惊失色。 “小乾坤镜!” “哟,还算识货。”画妖眼角望上一翻,将小乾坤镜递到南与归面前,道,“这次你去,把手放到上面就可。” 擎苍笑呵呵的走上前,挡在南与归面前,“加我一个,可否。” “不行。”画妖这次出乎意料的坚定,见擎苍还欲再言,他连忙打断。 “师父点了名的让南峰主去,不去就杀光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阳春白雪(十一) 世间有奇珍异宝无数,唯“乾坤”二字至尊无上。 三千年前,玄凝真仙能以残躯屹立于昆仑山与天魔至尊论道,凭借的正是本命法宝昆仑盘乾坤棋。 乾坤一子定日月,乾坤二子定江海,乾坤三子定三界,三界化之为六道轮回。世人尊称其为“大乾坤”。 有大乾坤自然有“小乾坤”。这小乾坤与大乾坤相似,可定万物生灵,唯独只能存于一镜之内。小乾坤镜内有乾坤,乾坤化之为一方天地,随所持之人的念想无限幻化。 一言蔽之,如今谁也不能确定小乾坤镜内存在什么。 花左江在修真界名器谱上看过小乾坤镜的注解,位于乾坤棋之下,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字,“不可擅闯矣”。 画妖刚拿出小乾坤镜时他万分吃惊,如今再听闻要南与归独自闯小乾坤镜,他立即跳了起来,拦在南与归面前,“不能去!”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擎苍,他站在南与归身侧,凭借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的将人揽入怀中蹭了蹭,“娘子不准去。” 南与归早已习惯了擎苍的触碰,伸出手正欲推开,猛然听闻后一句话,立刻皱眉道,“别闹,放开。” 擎苍抱得更紧了,“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娘子答应过为夫不准受伤,你又骗我。” 这下南与归不解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的?怎的答应的?我怎么不知? 花左江也趁热打铁道,“还是等师尊出来后,再定夺吧。” “勿去打扰你师尊,我既继位清丹峰主,自然有能力完完整整的出来。”南与归从擎苍怀中挣脱开,上前一步揉着花左江的脑袋,将他揉得直逃窜,“有时间去城口看看,楼峰主与乔木在城口搭了善医堂,为城中百姓义诊——不必担心,勿要心忧。” “你怎么”花左江脸颊蹭的一红,他明明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不过,随即他反应过来后使劲摇头,双手握拳,脸上写满坚定,“我要保护师尊,就待在这儿!” 听闻他的话,南与归轻笑,转身将怀里睡得舒坦的小狐狸递给身后的擎苍,“拿着,不准跟上来。” 小狐狸原本舒舒服服的躺在南与归怀里打盹,猛不丁散发着淡淡冷香的怀抱没了,反而转移到另一个陌生的人怀里。 那人胸膛硬邦邦的,没冷香还散发着令他全身不自在的气息,当下嗷呜嗷呜叫着,向渐渐走远的南与归伸出小爪子,被擎苍一把抓住。 “别闹,小家伙。”擎苍垂头,眼睛的视线却没离开过南与归的背影一丝一毫,直到那道消瘦的影子消失在莹白镜光下,像是说与自己听又像是说与他人听般的喃喃自语道,“他必然无事。” 画妖将小乾坤镜放于石桌中心,随口问道,“你倒是心宽,就不怕他出事?” “呵呵,”擎苍对他笑笑,将怀里闹腾的小狐狸狠狠揉着脑袋压下去,“初见你取出画轴时还不敢置信,如今你连小乾坤镜也能取出来,更让我确定心中猜测那人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会伤他。” 花左江歪头,不解,他怎的听不懂擎苍的话了。 月色下,画妖的身影顿了顿,随即佯装无事般走到椅子前坐下,如往常般瘫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来的糕点,仰着头,遥望着望月城子夜独有的满月。 古色古香的满月悬在天际,月身旁无半点星光,一眼望去侵占着半席漆黑如墨的夜色。 画妖坐于月色下,莹白月光幽幽倾洒于周身,神色晦暗不明。 他背脊倚着身后的靠椅,全身软绵绵的躺在椅子上,仰着脖颈遥望漆黑如墨的夜色下偌大满月,仿若卸下所有气力般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稀薄白雾至圆向外溢出,逐渐消散,了无痕迹。只余下一声叹息长留于此,哀怨长存。 “唉师父,您可真为难画儿” 小乾坤镜内有乾坤,南与归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手半握着腰间佩剑,一手半触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 他刚迈入镜内则感受到一阵眩晕,那眩晕来得快去的也快,可还是令他绷紧着神经,握着剑柄的手不断紧缩。 所幸,他进入镜内时背上背负着血罗伞,魂契仙人法宝的强悍气息不断安抚着他即将撕裂的情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待眩晕过后,南与归稳定心神,发觉周身景色倏然转变,自己正站在一寻常府衙前。 这府衙甚为开阔,南北长有数百米,东西宽有数百米,外围精雕细琢,远远看去,气势雄伟,磅礴大气,仅是站在远处观望就心生敬畏。 府衙门扉大开,门扉两侧挂有楹联,上书“蕴智成囊含明作镜;凭春洒翰席月抽琴”。门扉内有一偌大照壁,由青砖砌成,砖上雕刻有青龙傲天,九霄云外之像。 南与归站在原地,四下张望,皆不见人影,前后左右唯有府衙一座。他沉思片刻,抬脚向府衙内行去。 拐进照壁,远远的南与归瞧见正堂前围着一群人,瞬间顿住。 南与归原不打算走近。正堂内似乎正在审讯犯人,他向前走了几步,紧密的人群阻挡住大部分视线。他转身正欲离去,却又惊觉身体无法后退,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法。 进不得,又退不得,南与归摸着下巴冷静思考一番后,取下背负着的血罗伞,“唰——”的撑开。 殷红的伞面遮挡着烈日骄阳,将南与归消瘦的身形隐藏于伞下。 他撑着伞,如同继任峰位走下仙阶那日,向着挤挤攘攘的人群走去。 走近才发觉,围着正堂的人群有着缥缈虚无的身形,看不清面目,层层叠叠的向前挤着,在他们灰白模糊的脸上有着各色神情,连带着府衙也是灰茫茫一片,颓废黯淡。 南与归在离他们一尺远的距离停下,沉默片刻后,忍住全身泛起的僵直感,再次跨步。 出乎意料的,在他试图进入人群间时,人群如同仙人分海般至他身侧褪去,不多不少,退到他暂且心安的位置。他走过后,人群又蓦然合上。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南与归撑着伞在众人自发隔开的区域内走到正堂前,抬头,看见正堂内的情形。 正堂至高位上坐着一头戴紫砂帽的老官爷,官爷身侧站在一个竹竿似的师爷装扮的人,正弯着腰与老官爷耳语。正堂下两侧站着数名杵着军棍的府役,正堂中站着三人,跪着一人。 南与归的视线移到正堂中央。宛如镜花水中月,老官爷c师爷与府役模样同正堂外的人群般灰白模糊,唯有正堂中的四人有着较为清晰的身影。 站着的三人有一人白衣,高高瘦瘦,背景如画,正在指责与他对峙的灰衣人。 南与归站得远,身侧还有着人群中悉悉索索的杂论声,白衣人气急败坏的开口,在重重凌乱声中宛如山岭险水间突兀响起的山泉瀑布,击碎所有繁杂言语。 白衣人道:“天道轮回,因果有序。此子狼野之心,那八十一口人命仅凭你一面之词便想就此揭过!你倒是好大的体面!叶暮,师傅教给你的就是这般道理!!!” 他的对面是一着深灰葬袍的男子,正摇着纸扇轻言慢语,“师兄说得对极了。既然这因果自有定数,师兄又何必非要对峙公堂?找块山水宝地,摇摇甲子龟壳便可,还要什么人伦道术,还建什么管教典籍?” “师兄啊,你决心做天道走狗,想必也知晓这天下还有不愿做那苟且偷生之事的人。再说,你们怎么确定这孩子就是杀人凶手,口说无凭,师兄你才是辜负了师傅的一番循循教导啊。” 白衣人气节,“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 “所见非实,所言非真。呵呵,师兄倒是真的忘了。”灰衣人摇着纸扇,好不惬意,冲着白衣人讥讽道,“师兄当真是老啰~” 说完,他朝着正堂上的老官爷拱手道,“若无再多事宜,我们可要回去了。” 老官爷面上一片模糊,看不清神情,但南与归却觉得他怕极了这位深灰葬袍的男子。 灰衣人转身离去时,用脚踹了踹地上一直垂首颓废不堪的人,示意他跟着自己。 南与归这才发觉,跪在地上的是一少年,嘴角带着伤痕。南与归仔细观详其面目,惊觉那少年与几日前袭击花左江的老者有七八分的相似。 灰衣人与白衣人插肩而过之时,白衣人蓦然从袖中取出一画轴。兴许是气急了,直接向着灰衣人扔去,被轻而易举的躲过。 站咋他身侧一直沉默的还有一人,着一袭黑袍,衣摆上绣着鲛丝,正伸手拦住欲冲上前的白衣人,低声私语着。 站在人群前的南与归就见在黑衣人的阻拦下白衣人逐渐冷静,可眼神依旧灰败,眸内所有亮光瞬间消逝。黑衣人见状又附耳轻语几句,白衣人顿了顿,眼眸重新归复明亮。 南与归就见那二人似乎朝着他站着的方向瞄了眼。他歪头,眨眨眼,又向着正堂内的二人看去,发现周身景色陡然一颤,府衙正堂逐渐远去,那四人的身影随风消散。 再睁开眼时,南与归发觉自己站在陌生的十字巷尾。 周身景色依旧是呈着雾茫茫一片灰白颓废。头顶的天空也侵染着陈旧破烂之色,南与归四下张望,正欲跨步离去,忽闻一阵锣鼓喧天,随即是一阵凌乱脚步向他袭来。 南与归敏锐的后躲去,站在十字分叉路口阴影内侧。 与此同时,一众身穿艳丽葬服的送葬队伍从十字路口走过。 南与归依旧撑着伞,殷红伞面与送葬队艳丽服饰成为这片灰白景象中唯一的色彩。 这支队伍不仅服饰怪异,肢体动作扭捏不齐,仿若载歌载舞。队伍中央有一个挂着锦罗绸缎的大红棺材,被数十面带微笑的人抬着,摇摇晃晃向前行去,宛如他们抬的不是棺材,而是入嫁的新娘子。 棺材内莫不是逝去的是他们的仇人? 南与归想着,不然为何抬着棺材依旧欢笑。 送葬队伍渐渐远去,待他们消失于巷口。 与此同时,与之相对的巷尾又传来一阵喧嚣杂闹,另一支队伍向送葬队伍背驰的方向而来。 这支队伍抬着花轿,众人穿着白色喜服,队伍首尾的唢呐吹得却是哀曲。 与前一个队伍不同,他们一身孝白,花轿也是白的,紧闭的花轿窗上贴着朱砂写的阴阳送子符。每个人脸上看不清,却能感受出他们的面上必然是一片死寂颓然。众人跟着哀鸣的唢呐声向前走着,宛如提线木偶般无一丝神采。 迎亲队伍走过十字巷口,从南与归面前经过,无丝毫停留。 他停驻遥望,直至再也不见众人身影,才默然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周身景色再次变幻。 十字巷口逐渐远去,出现于眼前的是一座水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阳春白雪(十二) 那水亭精致典雅,立于粼粼瑶池之上。 亭外是竹深幽渠,绣锦缠绵,白雾缥缈,自成仙境。 亭内坐有一人,观其身形白衣胜雪,青丝垂暮,高瘦纤和,甚为好看。 南与归撑着伞,缓缓朝着亭内走去,不过须臾,看清那人相貌。 那人侧对着南与归,石桌上摆置着文房四宝,俯身执笔,正描着丹青。 墨笔落,佳容现。 南与归就见那人,眉如山黛,眸如明月,一头青丝长发顺垂直腰间,随风散落。此人容颜貌若好女,微垂的眼睫下有些许淡淡黑影,衬得整个人瘦骨嶙峋,弱不禁风。 南与归怔了怔,便认出此人。 纵使面容更显憔悴病态,眸间却依旧明亮,与初见的府衙正堂内对峙的白衣人不差丝毫。甚至在他看见南与归时,眸间光彩更甚。 “来了。”那人道,“坐。” 南与归也不矫情,收伞入座。那人见他神情泰然,不禁笑言,“你不怕我。” “为何怕?”南与归瞧着他笔下的丹青,发觉画的正是亭外瑶池之景,栩栩如生。他道,“你又不会吃了我,为何要怕?” “可是我会杀了你们啊,”那人笑嘻嘻的挑起唇角,“一个不留。” 他原本容貌不俗,只是眼角下的黑影令他看上去憔悴不堪,此时一笑,微眯着双眼,双颊浮现出淡淡粉色,憔悴感散去不少。 南与归将视线从丹青上移到他笑脸上,瞧了片刻,冲他唇角微勾,笑了。 那人一见南与归笑,就像见着什么稀奇古玩般,甚至还想伸手去摸,“哎呀,总算见你笑了,可真不容易。” 他的手指冰凉,如同寒水,触碰在脸颊上的一瞬间只能感到噬骨冰冷。 南与归熟读丹书,于医药也有研究,知晓此人无论是体态样貌,还是内脏丹田皆呈现出病态。 在那人即将触碰到脸颊时,南与归条件反射的想躲开,却在看见那人笑着的眉眼时停住,乖乖任其摸着。 “好乖好乖好乖,”那人笑得更开心了,“我收你做徒儿吧,让你横行天下,比那些老头子教的更厉害。” 南与归沉默不语。 那人便收回手,嘟嘟囔囔道,“真倔,一点都不可爱。” 他说完,自顾自安慰自己,嘀嘀咕咕说着“不可爱”“养残了”“不好玩”“想回家”之类的话。 南与归无奈的瞧着当着自己面贬低他的人儿,心中确定,这绝对是画妖的师父,妥妥的! 那人埋怨一会儿,便从椅子上站起,俯身拉着桌上画轴的一角,转个面,冲他道,“瞧瞧,好看吗?” 他执笔画的是瑶池之景,但让南与归看的却是另外两幅画轴。 一副画着府衙,一副画着巷口,皆是灰白。 南与归盯着瞧了片刻,就见两幅画上的景似乎动了动。 府衙的画上兀然浮现四个人,神态样貌正是争执之色。巷口那副上自画轴边缘走出一支红衣送葬队,摇摇晃晃的向着画轴另一端行去。须臾后,另一支白衣迎亲花轿从那段行来。 此二副画景色c勾勒c起锋c笔落,皆为神奇,落笔而生,转画为魂。 那人见南与归看得专注,便道,“说说吧,我想听。” “好画,”南与归面不改色,眼神真诚无比,,甚至还欲伸手鼓两个掌,“化腐朽为神奇。” “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笑着伸出一只手,弯曲食指与中指在他露出的脑门上敲敲,“乖,说实话,我不生气。” 见正主这般说了,南与归也收敛起那副佯装赞赏的神色,正色道,“愚钝至极。” “继续。”那人也不恼,笑着瞧他。 “你知晓世有天道,因果轮回,却不懂这世间太小,人心太大。”南与归指着第一幅有着府衙的画道,“人的欲望总是比世间更大,因为天道永远无法满足世间所有人的欲望,所以他们才会想着逆天而行。” 指尖点了点身穿深灰葬袍的人影,他嗤笑道,“你要找的不该是天道因果,不该是如何将人关押审讯,此二类不过是世人为所求心安理得找的手段,算不上高明。” “哦,”那人来了兴趣,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瞧着面色清冷的南与归,问,“若当初站在那的是你,你会如何?” “若是我,我会先杀了他,为死去的人报仇。”南与归眼眸骤冷,寒光乍现,加重语气道,“修真之人本该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奈何烦愁这诸多因果。” “你若是要公正,这世间本就无公正,凡尘间所错之人,所对之人皆有他的道理,如何公正?你若要因果,万物万灵生下来就存在自己的因,每活一天就多一天的果,如何梳理得清楚?要我说,世无公正,自身就是公正,世无因果,自身就成因果。” 他顿了顿,深吸一气再缓缓道出,“若你真认为自己是对的,就放手去做,随意让天下人去瞧去看,那是你选的‘道’,而非天道,因果几何,承下便是。若真是错了,索性一点,认错便是。黄泉彼岸,骸骨孤存,声名狼藉,遗臭万年,又有何惧。” 南与归说着,抬首望向那人。 那人眯着眼瞧了他片刻,随即大笑道,“你倒是从哪方听来的道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就能在我这地说说,若是出去了,你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那时,又有谁能护得住你?” 话虽有责备之意,但他语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初见时的憔悴颓废竟像是一扫而光般悄然无踪。 他继而问:“你所行之道,又是什么?” 南与归不假思索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那你呢?”那人歪头,不解道,“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人并不希望你行此道。” 南与归沉默。他默不作声的模样令那人低声嗤笑,“你啊,还是那么自私。” 他说完,将府衙的画轴拿开,摆上另一幅画,那画上正是十字巷口,红衣的送葬与白衣的喜亲,扎眼至极。 “这个又如何?”他问,将手放到南与归头上摸了摸。南与归莫名觉得他摸人的姿势像极了自己摸大尾小白狐的手法。 南与归强忍住将头上不断作乱的手拍掉的欲望,继而转移注意力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画轴。 初看时,略感惊异,送葬的展颜欢笑,迎亲的哭丧哀鸣,实在是反常。 再次细看时,南与归凑近画轴细致端详,一锋一毫皆不放过。片刻后,他僵硬着身子抬头,不可思议的注视着面前带笑的人。 那人笑着瞧他,伸出的手仍然轻抚着他发顶。 南与归瞳孔睁大,不敢置信,低声道,“你” “瞧出来啦,”那人终于将作乱的手放下,笑道,“还以为需要许久?好看吗?” 好看,怎的不好看!?南与归阴沉着脸盯着眼前的画轴。 南与归熟读丹书药典,琴棋书画略通一二,他自然瞧出这画出自癫人之手! 送葬笑着将棺材下葬,迎亲的哭丧着将新人送入新房,反常间是做画之人心魂颠倒,神志不清,随意而至,绝傲癫狂。 “放心,疯了的不是我。”南与归就见身侧之人慢条斯理的坐回对面,手执起画笔顺意在未完成的丹青上涂抹两笔,“瞧,我就是顺便画画,也比他画得好。那种不入流的画,绝对不是我画的。” 他又添上一句,“也绝对不是我教的。” 见状,南与归怔住了,随即收敛神色再次看向眼前的画轴,这才发觉,两幅画看似相似,却有细微不同。丹青上顺意间的一笔,皆是神来之笔。而画轴上的画,形似却不神似,看久了就会察觉出异常。 南与归抬头看向那人,面色缓了不少,却仍旧板着脸,看上去更显冰冷。 那人俯下身,将视线与他齐平,歪头笑道,“想请你帮个忙。” “救那个疯子。” “好。”南与归不等他话落,应道。 那人撑着下巴歪头瞧他,“我还没说救谁呢,你就答应了?”继而,他又笑道,“你想要什么?” “你的名字。”南与归将面前的画轴推回去,“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怔了怔,南与归瞧见他的身子微不可见的僵了僵,随即放松。 那人轻启薄唇,吐息间墨香四溢。 “吾名,画中仙。” 望月城,仙客居别院内。 花左江瞧了眼浩荡夜空间挂着的满月,又瞧了眼别院内围坐在石桌前的三人,不放心的又瞟了眼紧闭着的房门,警防着任何活着的生物跑进去,生怕打扰到自家师尊诊病。 石桌前,擎苍c画妖与木千黎围了一圈,对着桌上的白狐狸议论纷纷。 擎苍摸着下巴道,“这是雪狐吧,瞧着毛色顺的,估计才出生没多久,小可怜。” 他一面委婉,一面将伸手将支着身子伸懒腰的小狐狸抓腿使其倒挂在手上,拨开毛茸茸的大尾巴往里瞧了瞧,下结论道,“嗯,公的。” 小狐狸被抓的不舒服,刚想伸爪子挠人,就见抓它的是擎苍,立即泄了气,哀哀怨怨的嗷呜叫着,试图博取同情。哪知,擎苍不理,甚至还抓着它晃了晃,行径十分恶劣。 木千黎连忙扑上去将愈叫愈没声的狐狸崽救下,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梳理着凌乱的毛发,“别c别弄,刚出生的幼崽很脆弱的,一碰就啊!!!” 小狐狸收回挠人的利爪,画妖懒洋洋的从怀里掏出伤药随手扔给木千黎,木千黎欲哭无泪的看着手上的抓痕,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自己会被挠。 “狐狸这种生物很聪明,经常利用软绵绵的外表和花言巧语骗取他人同情,再将被骗的人内脏挖出来,一一吃掉。” 擎苍一掌压住正欲逃跑的小狐狸,在狐狸哀怨的叫声下笑着捏住它挠人的爪子,“你不该对着一只狐狸放松警惕,它们随时随地会反咬你一口。” 木千黎默默向着画妖的方向移了移,面露惊恐。 “干脆炖了算了,”画妖抬眼瞧了一眼被擎苍压制得无法翻身的狐狸,嫌弃道,“还是烤了吧,毛多不好打理。” 擎苍附和,“听上去不错,正好给梓忻尝尝鲜。” 小狐狸感受到了危机,嗷嗷叫唤着,简直要将整座仙客居的人叫醒。 花左江赶紧跑过来,一把将小狐狸整个捂住,愤愤道,“要死啦!师尊还在救啊呀!!!” 木千黎赶紧将未用完的伤药递给他,花左江看着血流不止的手,哀嚎不已。 “来来来来来,煎炒蒸炸烤煮焖炖焗,自个儿选一个吧。”擎苍抓着狐狸尾巴,硬要它从诸多做法中选一个自己的死法。 小狐狸哀哀叫着,只是这次它得罪了在场大部分人,再无一人帮它。 狐狸湿漉漉的红眼睛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悠,尾巴一扫,扫到擎苍眼尖,撩得他面上痒痒的,再扭动身子,哧溜一声,小狐狸就挣脱出擎苍的强制束缚。 “呀,它要跑了!”木千黎边给花左江上药,边注意这身侧的情形,就见逃出生天的小狐狸跑到桌沿边缘。 纵身一跃,蓬松尾巴一扫,直直向着画妖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阳春白雪(十三) 画妖原本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小乾坤镜晒着月光。 猛然间就见眼前白影一闪,赫然发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扑来。 那白影还没有他一只巴掌大,胖乎乎软绵绵的模样像极了一大只糯米团子。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下一刻就感到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嘶——!”画妖疼的呲牙咧嘴,连忙收回手。 一收手,画妖才惊觉糟糕。 那狐狸挠他时并没有变换方向,而是直接落脚到在他胸前。原先他怕小乾坤镜误伤,就用双手护着放在胸前晒着满月。狐狸崽重量微不足道,他又被挠了一爪,无心顾忌小乾坤镜。 待他回神时,令所有修仙者趋之若鹜的至尊法宝竟被一只毛还没长齐的野狐狸踩在脚下。 画妖: 小狐狸:呵呵哒,愚蠢的人类。 纵使打小就拿小乾坤镜磨牙,从来没把它当做至尊法宝,但画妖也知道绝不能让师父给他的东西让只野狐狸踩在脚下。 他正欲伸手去抓狐狸,就见那狐狸崽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随即缓缓抬起后腿,张开的胯部正对着小乾坤镜镜面。 画妖: 他竟从那只野狐狸毛茸茸的尖嘴脸上看出了挑衅! 小狐狸得意啊,它觉得自己总算掌握到了这群混账人类的弱点,虽然只有一个,但也还算不错。 于是它更是耀武扬威的摇晃着大尾巴,斜眼瞧着被它的举动惊得一呆的人类,随即高傲的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 “呵呵呵,”擎苍阴测测的笑了,伸手就想去捞小狐狸,“小畜生倒是机灵,懂得威胁人了,可这东西可不能随便碰。”他又对着画妖道,“梓忻还要多久出来?” 画妖趴在椅子上,懒洋洋回应,“谁知道我去!!!” 小狐狸挣扎一番,迫于擎苍散发出的骇人气息,被一把捞住。 小眼珠子一转,临走前摇晃着尾巴,将画妖置于胸前的小乾坤镜用尾巴扫了下去。 胸前重量一轻,画妖一个激灵,立即去捞,可还是让镜子掉在地上转了几圈。 虽然知晓至尊法宝不会被撞一下就坏掉,但镜子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还是让所有人心头一紧,眼睁睁瞧着那镜子如同扔水漂般在地上转悠许久,最后停在花左江脚边。 花左江弯腰,正欲拾起,就见朝上的镜面发出阵阵荧光,耀人眼目。 待荧光散去,花左江再睁开眼时,就见南与归站在他面前。 “呜——”小狐狸挣脱出禁锢,扑腾着向着南与归的怀里扑去。 比它反应更快的是擎苍,他也“嗷——”的一声,朝着南与归身上扑去。 刚出小乾坤镜的南与归还未定神,就见一大一小黑一白两道影子向他扑来,惊得他差点就祭出青宿剑。 “梓忻梓忻梓忻梓忻”擎苍抱着怀里的人就是一顿猛蹭,小狐狸蹲在南与归头顶,被蹭的险险欲堕。 好不容易将擎苍安慰好,南与归左手臂上挂着只狐狸,右手臂上挂着只擎苍,平静的将小乾坤镜内发生的事讲述一遍。 “想要我们救人,好生说说便是,作甚要威逼利诱的。”花左江双手抱臂,不解道,“难道是信不过我们玄苍派的清誉。” “在你把我关进地窖时,玄苍的清誉早就完了,”画妖冷笑着揭穿他。 花左江撇嘴,拉着木千黎龇牙弄眉道,“不要和这种爱记仇的人一起玩,会学坏的。” “呵。”画妖觉得他和花左江这辈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花梳玉打开房门时,画妖在与花左江贫嘴,二人不相上下,木千黎可怜兮兮的在旁劝架。 擎苍心满意足的抱着南与归坐在靠椅上,面前石桌上有只眼生的雪白的狐狸幼崽,被擎苍伸手压制得不敢动丝毫,唯有蓬松的大尾巴的微不可见的摇晃着。 南与归生无可恋的被擎苍拥入怀中,听见声响抬眼望去,就见花梳玉站在重新紧闭的房门前,笑眯眯的瞧着他们。 他在房门诊治已有一日有余,滴水未进,可观其状态,除去略有凌乱的衣襟外,精神样貌皆是完好,还裂着酒窝向众人招手。 “师尊!”花左江眼尖的扑了过去,被花梳玉摸了摸头,随即享受般的眯起眼。 南与归点头向他示意,从擎苍怀里挣脱出,待人走近道,“画妖” “我听到了,这屋内可没下禁制,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花梳玉打断他,好笑的看着逃脱出魔爪的狐狸幼崽。 狐狸崽有所感应般仰着头,向着他的方向嗅嗅,向前渡步来到面前。 他略微垂首,那狐狸就用湿漉漉的漆黑鼻头触碰他鼻翼,顿了顿,随后安心般跃到他怀里,旋着身子找到舒坦的位置趴下。 花梳玉伸出手指,挠挠它下颚,小狐狸眯着眼发出咕噜咕噜的撒娇声。 众人就觉得眯着眼的狐狸与同样眯眼笑着的花梳玉,神情一般无二,若非一个乃修仙者,一个乃画内灵兽,恐怕会有人将两人认作一个种族。 花梳玉抬头,笑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世间能叫这个的名字的唯有一人。” “云中君,画中仙,乾坤镜,涅槃画。曾经的恒良三子与四子,如今竟无一人识的,真是可悲可凄可恨。”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原本瘫在靠椅上的画妖不知何时来到众人身后。 他收敛起一贯慵懒的气息,将手中的小乾坤镜抛向半空,镜子再次落下时蓦然变幻,巴掌大的镜身变宽变大,直至有一人高矣,镜面内散发出柔和的莹白光芒,将整座别院映衬得宛如梦境。 “请吧。”画妖躬身,对着众人恭敬道,“家师正于镜内等候。” 他话音落,随即起身,又恢复成要死不活的模样。宛如刚才的那一瞬的正经样儿皆为错觉。 “恒良是什么?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师尊您知道欸?”花左江手贱的欲去触碰镜面。 那镜子散着莹白光芒,立于黑夜中宛如皎月,照亮着一方天地。花左江至它出现起就瞄上了,仿若有股不知名的力量诱惑着他向进入镜内,被人及时擒了回来。 南与归就见画妖条件反射的后退几步,畏畏缩缩的伸出脖颈去看站在镜前正提着花左江的楼阈明。 “同去。”楼阈明前脚刚迈入别院,后脚就听见画妖诱导着众人进入来历不明的镜子内。当下抬首去看花梳玉,见他意动,连忙拦住,随便将快被镜子蛊惑的花左江提回来。 “我也去。”擎苍举手道。 南与归回首,皱着眉头瞧他——你去作甚? 擎苍对他笑,尖锐虎牙在莹白光芒下泛着寒光——为夫要去保护娘子! 南与归叹气,放任擎苍对自己动手动脚。 最后决定进入小乾坤镜的是花梳玉c楼阈明c擎苍与南与归。花左江与木千黎被自家师尊勒令回房歇息。 花左江不想走,花梳玉便揉着他头,将人揉得舒舒服服c心神荡漾,抱着拿他手当磨牙石啃的小狐狸恍恍惚惚回房去了。 “你们感情真好。”画妖走在最后收回乾坤镜,渡步到众人前带路,转头对着花梳玉道,“我师父与我的感情也很好,小时候他还经常给我熬糖汁喝,喝不完就裹着山楂枣子放林子里,赶明儿一瞧,就成糖葫芦串,可好吃了。” 随他进入小乾坤镜的有三人是玄苍派峰主,楼阈明虽让他心生畏惧,但那也是因为他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力量磅礴浩瀚。 画中仙想请他们救人,自然是请来的人越强越好。画妖瞧着这四人,想着师父的愿望即将达成,不禁喜上眉梢,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糖葫芦串不是应该放桃子吗?”南与归突然道。 他从再次进入小乾坤镜后就一直沉默,心事重重的模样,对于擎苍的骚扰也是有心无力的冷漠拒绝。此刻猛不丁儿出声,倒是将画妖下了一跳。 “糖葫芦里裹得东西可多了,桃子梨子杏子葡萄你想吃,放什么都行,我还吃过冬瓜味的糖串,甜腻腻的,倒牙。”画妖一脸嫌弃的瞧着南与归,就像看着不知从何处来的乡巴佬。 “嗯。”南与归没有与他争执的心情,闷闷回应。 作为岸上南山钦定的宗主,他从小就失了儿时的乐趣。别的孩子爬树捞虾玩弹弓时,他总是被舅舅逼着捧着一本比脑袋厚的丹书背着,时常被人说笑不解风情。 而他记忆里唯一一次吃到的糖葫芦,糖衣里裹的是桃子。 花梳玉倒是对吃食不感兴趣。进小乾坤镜后,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茂盛竹林,随着他们的深入,众人就察觉这竹林内藏有玄机。 最初迈入时竹林呈现暖春初生之相,蕴含无限生机。行了数百米就见竹林逐渐由初生转向旺盛,叶片也由嫩黄转向深绿,郁郁葱葱好不拥挤。 再行数百米,竹林又由旺盛转向衰败,断续凋落。最后数百米后,众人眼前蓦然出现一片白茫茫竹深雪景,一眼望去,瞧不出边际。 “这是?”花梳玉不由心生怪异,伸手接住天际缓缓飘落的一片六凌雪花,手心一凉,寒气骤然袭来,“按理而言,小乾坤镜内虽能幻化万物,可传言中只能幻化为一处,这番景象可不似乾坤镜所为。” “梓忻,来披上衣服,这里的寒气你受不住。”擎苍将外衣脱下,手脚麻利的给身侧之人披上,顺手将南与归冻得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南与归也不矫情,任他为所欲为,乖巧的模样一点也不似平日般固执。 擎苍挑眉,揉着他手细细温着——这么了? 南与归垂眉——无事。 “你们现在是站在我师父所画的画内,此画名《四色竹》——找的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四个竹林,一个竹林只画一个季日,按惊蛰c芒种c霜降c大寒拼凑而成师父喜欢看雪,住在冬竹里。他还有很多画,这些画在乾坤镜里能自成一处秘境,所以你们没事不要乱碰,保不准这掉在你们身上的一片雪就是另一处秘境的入口。” 听闻他的解释,楼阈明赶紧将花梳玉捧着雪花的手抓回来,唯恐一不注意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 擎苍更直接,南与归穿着他的外衣本就显小,他一伸手便见整个人带入怀里,那意思——来吧来吧,不管去哪,我都和娘子在一起! 画妖看着两人的反应,连连唉声叹气的摇头。心说这俩儿难兄难弟,瞧花梳玉与南与归,一个笑眯眯猜不透心思,一个板着脸冷冰冰,也不知何时才会修成正果。 他正想着,就听远处有丝丝缕缕的琴音传来,抬头一看,就见自家师父坐在布满霜雪的水亭内轻抚古琴。 众人此时离他不远,竟无一人发觉此处立着一座水亭。 一袭雪衣的男子发觉他们到来,抚琴的食指猛地一勾琴弦,那尾琴音被猝然拔高,绕梁转了三圈才堪堪停下。 南与归微微挣扎着想要脱离擎苍怀内——在那人抬首的一瞬间,擎苍抱着他的手臂兀然收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画儿。” 那人站起身朝着他们挥手示意,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眼底下的黑影愈亦明显。 画妖立即撇下身后的人,小跑着上前,嘴里还嚷嚷着,“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阳春白雪(十四) 南与归就见竹深雪景中立着的水亭是他与画中仙初见时的亭子,只是他出镜又入镜的一小会儿功夫,周遭就由瑶池变为竹林深处。 画妖跑向水亭,众人跟在他身后来到白衣人跟前。 到了近处,众人还未开口,画中仙笑嘻嘻的跟他们一一打招呼。 他先是走到南与归面前,伸手摸摸他头,笑着唤了声“与归”,下一秒就被人抓下去。歪头一瞧,擎苍紧紧抱着南与归,往身后退去,满目警惕的盯他,还呲牙。 画中仙大呼,“哎呀,小白虎!” 说完,就想去摸擎苍脑袋,被躲开。 南与归的思绪被那声“白虎”引走,心生困惑:为何画中仙会这样叫擎苍,就因为他有两颗尖锐虎牙? 画中仙也不恼,转脸望向花梳玉,惊讶,“小狐狸!”伸手欲去摸人脑袋,又被楼阈明拦下。 画中仙就瞧了一眼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语的楼阈明,瘪瘪嘴,不满道,“谁要看血狼了,我要狐狸!” “师父乖哈,林子里有狐狸,明儿徒儿就给你抓去。”画妖连忙上前,将不知从何处拿来的点心塞进他怀里,边塞边说,“师父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屋里待着吗?来,拿着,用醉竹酿做的点心,我偷偷顺出来的,你快吃,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画中仙笑颜逐开,伸手摸着画妖脑袋,“画儿好乖好乖好乖” 画妖笑得腼腆,眼角余光止不住的往亭外众人瞄去,面带挑衅——哼! 众人:“” 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画妖意味不明的争斗是什么。 “好大的醋味,”擎苍眯着眼睛,瞧着面前傻呵呵笑着的两人,抱紧怀里人道,“不是说救人吗?人在哪?快点搬出来,我家娘子很忙的!” “娘子?”画中仙嘴角的笑意僵了僵,缓缓转头看他,“他是你家娘子?成亲了?洞房了?” “成亲差一点,不过已经同床共枕半月有余,该做的c不该做的,都做了。娘子皮肤超好,摸上去油光水滑,亲一口,贼嫩溜嘶!!!” 南与归收回捅心窝的伞,花梳玉收回拍肩头的佩剑,画中仙收回打开的画轴,画妖将倒在地上哀哀直叫的擎苍拖出亭外。 “咳,”南与归尴尬不已,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身子不可避免的僵硬,迟缓着动作对着画中仙道,“擎兄有失心症,还望见谅。” “没事没事。”画妖笑,转身走出亭外,示意众人跟上。走过擎苍身侧,状似不经意的一脚踩在其后腿上,擎苍立即像踩到尾巴根般哀叫着满地打滚。 “嗷嗷嗷嗷嗷!” 画中仙歉笑着收回脚,抬头对南与归道,“失心症可不是小病,还是早点治好才能安心。有招没?我收藏了许多古籍秘法,可以试试。” “多谢。”南与归拱手承礼。 画中仙笑笑,不再多言。 走出水亭往竹林深处行去,越走雪越大,天倾一般的六凌雪花缓缓泻下,宛如仙境。 南与归紧紧裹着擎苍的外衣,缩着脖子看着吐息间呼出的白气在天寒地冻下化为茫茫白雾,于鼻翼消散。 画中仙领着他们走入的是一间画斋。那画斋远远看去只是苍白中零星一小黑点,走进才知大得不可思议,连绵有几十来间屋子,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挂着一幅画,画上什么都有,山川鸟兽鱼虫花草c仙魔妖邪阴阳八卦画虽多,却不显密集杂乱,每一幅画都是整洁扶正,讲究列阵排位。 唯有一间屋子既没挂画,也没排位,只有寥寥几缕雪花飘然而至,微闭的窗纸上黏着裂开的六凌花纹。 画中仙就带着他们走进那间屋子,临进门时,他回首对着众人,伸出右手,以食指抵住唇瓣——嘘,静音。 众人明了。 画妖走在最后,待众人皆已进屋后,轻轻关上房门。 小屋内摆设清雅简洁,文房四宝,古籍浩海。在场之人皆是修仙者,屋内存的物件,有些恐有上千年的岁数,却依旧完好如初,隐隐间还能感应到有灵气残余。看来是有人不稀以灵气维持此屋,将此屋完成无缺的保存下来。 画中仙自从踏入这间屋子,就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将众人拦在帷帘外,对着南与归与花梳玉招手,示意二者跟随。 二人跟着画中仙轻手轻脚的走进帷帘,就见床铺上躺着一人。 那人着白色里衣,闭着双目,好似正在酣睡。花梳玉瞧了一眼,顿了顿,立刻转脸又瞧了南与归一眼。随后摸着下巴,眼眸在两人间来回转悠,忙得很。 南与归歪头,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走上前也瞧了瞧,身子瞬间怔住。 床上之人眉目精湛,剑心眉,鹰钩鼻,单薄唇,俊美异常。南与归见过的修仙者不在少数,容颜俊美比比皆是,单是他兄长南与卿便是万中无一的好样貌,自然不会对此人的样貌发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此人的气质与他极其相似。 南与归作为岸上南山宗主,自小不喜与人亲近,而作为妖修成长岁月漫长,久而久之周身形成一股冷冷清清的气质。眼前躺着的人看上去年轻,却周身泛着寒气,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身上。 也并非完全相同。许是多了前世经历,南与归身上的气质更显柔和,宛如浸在水中的石头,多了份纤柔。而后者则是天边的泛着莹白丝线的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只是一瞬,南与归就知晓了他的名字。 ——与画中仙齐名,有“月神”美誉之称的,云中君。 画中仙坐在床尾,对着两人做了个把脉的姿势。 花梳玉走上前,先是对着躺着的云中君弯腰拱手,无声道了句“失礼了”,随即取出金蚕丝,一端连着自己袖内,一端缠上那人手腕,两根纤长手指轻触着丝线,开始诊脉。 他诊了许久,神情从最初的严肃到困惑,从困惑到凝重,最后竟是欲言又止的收回金蚕丝,继而起身空出位,催促着南与归上。 南与归没有金蚕丝,伸出两根手指握在云中君手腕处,怔了怔,换了只手再握上,又怔了怔,不死心的再次换手。连着换了四五次,他将手收回袖内,神情凝重的望向花梳玉与画中仙。 画中仙向着二人摆手,示意——出去再说。 擎苍与楼阈明等在屋外,正在看画妖编织笼子,说是要设陷阱抓狐狸。一见房门打开,擎苍最先扑向南与归,出乎意料的被躲开。画妖看见师父便把手中的活儿放下,带着众人来到边角落的书房。 书房宽敞干净,就是画轴满地都是。画妖收拾出众人的位置,就被自家师父叫出去煎熬茶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画中仙抬头对着花梳玉道,“如何?” “脉象杂乱,似虚寒入骨,又似烈火焚烧,毫无秩序。而且,”花梳玉顿了顿,道,“诊出的脉象不止一条。多出的那条脉,好像是活的,诊断时一直在有意识的躲避金蚕丝,三番两次试图反噬我。” “不止如此,”南与归接着道,“它还会咬人。”说着,他将藏于袖内的手伸出,就见两根白暂手指上突兀的出现成片密密麻麻的紫黑点,宛如蠕虫般在指尖游动。 “呀,娘子疼吗,快让为夫吹吹。”擎苍坐在他身侧,趁其不备抓住手指凑近瞧,随即收敛笑意眯着眼复问,“疼吗?” “不疼,我服过炼百草。”炼百草是仙药,能解世间百毒。况且他在感应到那脉象欲咬他时,及时收手,手指上的紫黑点是他把毒素逼到一处时出现的,待会只要放放血就没事了。 擎苍半信半疑,坚持让花梳玉再看一遍,直到放完血后才肯罢休。 期间画中仙一直看着他们,南与归放血时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碗盛着,说是收藏。 “他中的毒名为‘千机变’,那脉象不是蛊虫,我也不知是什么,曾经有人趁他不备放入他体内的。” 画中仙一手撑着拖着下巴,一手伸出手指在盛着血的碗沿转圈,“幸好我给他留了一口,不然他早就见阎王去了原本以为慢慢找,总会找到法子,结果他竟然先疯了,给我留下那样一幅画你说是不是很讨人厌。”最后一句是对着南与归说的。 “嗯。”南与归觉得除去这个字,他想不出回应了。 “所以,把你们找来了。”画中仙耸肩。 “这脉象我也是头一次见,要解需要些时日,不知仙家可否让我们多停留几日。”花梳玉对着画中仙道,“这脉象欲我前日见着的那三人脉象有些相似,不知道是否有关联。” “那三人的脉象是残次品,而我这个是半成品。”画中仙支着腿,身子顺势向后一躺,懒洋洋的瘫在靠椅上。南与归总算知道画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是从何处学来的。 将脑袋搁在肩膀上,他朝着花梳玉道,“小乾坤镜内的时间与镜子外的时间不一致,你们就算在这待上三年,外面也才只过一宿的功夫,随意你们留多久都行,就是饭菜要自己动手做,我这没多余的粮食。” 他又凑近花梳玉,平视着他双眸,问,“学会‘搭桥’了?” 花梳玉点头,“会了。” “感觉难吗?有无精神絮乱的状态出现,说实话哦,撒谎我认得出。”画中仙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花梳玉笑得无奈,“有一点累,其他暂无征兆。” “还不错。”画中仙笑着拍他肩头,又转脸对着擎苍与楼阈明道,“你们两个,是谁破了我的《万兽囚》?”未等回应,他恍然大悟般对着擎苍一指,“绝对不是你,你没这个本事。” 擎苍气结,想开口理论,被南与归一个眼神震住。 楼阈明冷着脸道,“我。” “嗯,看上去也不错,修为尚可。”画中仙又对着他拍肩膀,被躲开。 他对着众人一摊手,“其实我已经知道怎样破解让他醒过来,只是还差几个条件,现在这些条件已经齐了,你们只需多陪我解开便好。三个月,你们在镜子里待三个月,帮我将他唤醒,随后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 闻言,花梳玉不禁好奇道,“您真的能助人成仙?” 未等回应,擎苍先讥讽出声,“助人成仙他可不会。既然这里没我和娘子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无期。”说完,就想拉着南与归逃离此地,仿佛晚一点便会出现吃人的妖怪。 “诶诶诶,等等嘛,谁说没与归的事儿了。”画中仙眼明手快的将南与归置于桌上的手摁下,“与归要陪我下棋。” 他抬头瞄了眼神情变幻莫测的擎苍,笑得满面春风道,“倒是你在这里没什么用处,那就请你为他们准备这三个月的膳食了。相信你也不会让与归挨饿的,对吧?嗯?” 南与归总觉得擎苍此时的神情一言难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阳春白雪(十五) 南与归在与画中仙对弈。 说是对弈也不尽然,因为很快南与归发觉画中仙的棋艺在他之上,这盘棋在明显优劣势下被迅速结束。 “下盘让你三子。”画中仙对他笑道,十分得意。 南与归则觉得这场单方面的虐杀不能叫做“对弈”,但是抬头望去,画中仙露出夙愿已结的心满意足神情,他又将快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 自从画中仙那日说自己有方法解开千机变,连日里来便不分昼夜的指导花梳玉医术与“搭桥”,将楼阈明扔进各种秘境,美名其曰增进修为。 唯有他,没有任何指示的待在画斋内,翻着古籍画轴,手都快磨出茧子。 偏偏每当他想要偷溜出去时,画中仙总会突然窜出来,逮住他强迫与他对弈。 南与归沉默着将凌乱的黑白棋子分开,放回棋盒内。他的棋艺得传于兄长南与卿,兄长才艺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真正的君子之风。他能习得皮毛,却习不得精髓,再加上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棋盘上,手持棋子也解不开棋局。 突然,竹林中传出一阵声响——“娘子!看这个,快看!” 抬眼望去,就见擎苍笑着向亭子奔来。 漫天霜雪纷纷扬扬,他的双肩落满冰凌,身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背景是白雪覆盖的天际与无边无际的竹海。 苍白天地下,擎苍穿着黑袍,向他挥手,面上洋溢的笑容温暖缠绵——被他注视着,如同得到整个世间。 南与归端坐在亭内,面前是还未收尽的棋盘,手指间夹着枚墨色棋子。在他抬首望向亭外的那一刻,天地帷幕间冲着他微笑的人,竟成为此间唯一的色彩。 画中仙被响声惊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擎苍献宝似的从身后变出一只凤尾锦鸡,正对着南与归嚷嚷道,“娘子,今日吃八宝山珍鸡如何?为夫在林子里挖到一坛酒酿,可香啦,配菜最好姓画的!你给我把鸡变回来!!!” 小乾坤镜内万事万物都是画中仙所画,最先注意此事的是擎苍。 因为南与归被强制性留下,他也死皮赖脸的跟着不走。于是,画中仙十分善解人意的委托给他照顾玄苍三人的衣食住行,尤其是膳食一事,坚决不准假借他人之手。 那日,擎苍费了老大劲儿从竹林中逮到一只兔子,还未递到南与归跟前,就见画中仙指尖一点,那只白软可爱的兔子就“嘭”的一声,变成薄薄的一片纸,纸上画着只憨态可掬的白面团子。 当擎苍撸着袖子要找画中仙拼命时,南与归将他拦下,也是那时他们才得知这小乾坤镜虽只能幻化一方天地,但画中仙将他所画的画轴投入其内,便能赋予画轴形体。 他们站着的水亭是一副画,所住的画斋是一副画,画斋所占的竹林是一幅画天上飞的,地下行的,水里生的,都是画中仙的画。 他能赋予画轴之物形体,自然能夺回,擎苍每日抓到什么,他就让那物变回画轴原形,徒留擎苍一人干着急。 偏偏他只针对擎苍一人,花梳玉与楼阈明都会派画妖送食,南与归更别说,与他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擎苍抓着手里猛然变回原形的画纸,看着亭内的南与归,向前不能,向后不愿。最后,他咬咬牙,猛地向亭内跑去。 跑到南与归面前,先是捧着他面颊狠狠亲一口,砸吧砸吧嘴,随即将手里拽着的画纸塞进他怀里,双眸发光的盯着他道,“娘子,再等为夫一会儿,一定要等哦!”说完,转身跑进林内。 “叮——!”南与归怔住,棋子从指尖滑落,发出不协调的声响。 待他回神之际,抬眼就见画中仙笑眯眯的盯着他脸直直瞧着,不由轻抚脸颊,困惑道,“怎么了?” 画中仙笑着摇头,从怀中取出锦帕递给他,“擦擦,该熟透了。” 南与归反应良久,才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故作镇定的伸手去接锦帕,却始终不敢再抬脸去看画中仙。 “今日你一直不曾看我,若不是刚才那虎崽来哄你,你还打算一直低着头不成?” 棋盘上散落的棋子被拾入盒内,画中仙微眯着眼从敌对的棋盒内执起三子,缓缓悬于棋盘上空,再猛然松开,三颗圆润黑漆的椭圆石头在空旷棋盘上弹跳旋转,最后晃晃悠悠安稳定下。 南与归看着那三颗棋子以不寻常的规律弹跳了许久,猜测到这是画中仙在卜算,只是不知他算的是什么。 “哦”画中仙摸着下巴看着棋盘上的卦象,随即冲他笑道,“我已经死了。” 南与归一愣,擦拭脸颊的动作猛然顿住。 “东玄开荒始于三千余年,彼时真仙有二人,魔渡有二人,可如今无一人存活,你可知为何?”画中仙道,“世人皆道修仙者寿与天齐,可却不知能活过千年的寥寥无几,反正据我所知,人修间尚未出现得此大成者。” “那你又是如何活到如今?”南与归轻声寻问。修真界皆知恒良三子云中君c四子画中仙,皆为人修。若是按他所言,如今坐于他面前的又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画中仙先是大笑不已,南与归看得莫名,就见他手持着白子落于棋盘正中,细下瞧去,正是三颗黑子间 “我自陨落后便寻着真仙教诲炼化乾坤镜,得涅槃画幻生万物,引四域灵脉以储之,方能守住东君一口余气,与自己的一缕残魂。无人能存活千年,可若是假借外物,尤其是天灵地宝c上古神物c十方灵域,方能得一线生机。” “留云中君一口气又如何?”南与归幽幽道,“若他醒来,见不到你,又有何用?” 仅是短暂几天相处,南与归便知画中仙于他们并未恶意,反之,无论是教导花梳玉还是淬炼楼阈明皆是竭尽全力,时常引来画妖满腔醋味。 前世他坐镇岸上南山闭门不出,恒良九子是兄长于天魔出世后才告知于他。只知恒良九子不言血脉胜似至亲,画中仙如此在意花梳玉与楼阈明,也能释怀为是看重云中君。 可现在听了上述一番话,南与归却不能确定了。 他抬头,正色道,“你费尽心力唤醒他,可知他醒来,会欢喜看见昔日友人独存一缕残魂?独守一方困境?我并非说教仙家,可是你这样做,置他又于何地?” 南与归突然很想问问面前倦态横生的人,若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你是否会愿意看见云中君如你这般的作为? 画中仙只是笑笑,对于他的质问不恼不烦,不作任何解释的对他笑。 亭子外仍旧霜雪纷飞,亭子内得知真相的南与归固执着想要寻得一个答案。不问因果,不问过往凡尘,他不知为何,就是想要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是”与“否”在那一刻,于他心有千万般的沉重。 “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画中仙缓缓道之。 “他骨子里就很固执,固执的认为只要自己消失了,就不会再连累我。可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既然是他先不顾我的意愿独留我一人,我又何必在意他醒来会怎样呵呵,这个混账,我不给他点教训,他就不知道文人也有脾气,也会记仇!” 他边说边执黑落子,棋盘上已有黑棋三子白棋二子,南与归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侧的棋盒被人挪到了对岸。 画中仙自己跟着自己对弈,就见他刚落下一子黑,随即又落下一子白。南与归刚想出下一步攻势防守,棋盘上就会多出一棋子,思路走势与他心中所想不差分毫。 且他惊觉,画中仙对于这手自己与自己玩的架势异常娴熟,简直像是重复千百遍般轻车熟路。 想起小乾坤镜内的万千画轴,南与归不禁大胆猜测,“你为何制作这么多画轴?” 画中仙落下最后一子,收回手指,深叹出一口气,“一个人,也是很寂寞的。”他指了指棋盘,放缓声线问,“谁赢了?” 棋盘上黑白交错,宛如两条巨龙勃然拼杀,难解难分。南与归瞧了片刻,竟瞧不出胜负。 见他面带困惑,画中仙泄气般将身子向后倾倒,手指不经意间滑过衣襟,整个人又倒了回来。他难得的端坐着,在南与归不解的目光下从袖内掏出一副画轴,扔过去。 “好生拿着,弄坏了,唯你是问。” “?”南与归乖巧接住,歪头。 就听画中仙平静道,“这里装着我的遗骸哎呀,死小孩,不是叫你好好拿着吗,摔坏了怎么办!!?” 不同于画中仙心疼的瞧着那画轴,南与归捧着画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如同捧着个滚烫滚烫的山芋。 画轴被装在玉金蓝的锦绸画嚢内,上绣着祭灵天宝祥云的图像,最上端被两根金色的绳子捆着。未遮严实的画嚢内隐隐间露出白玉一角,看此处嚢袋鼓起的形状,似乎是枚古玉,玉上竟泄露出丝丝缕缕的道意。 这些均不会令南与归如此失态,只因他猜测出这画嚢内装着何物——月殇画! 他立即想将画轴递回去,正欲伸手却发觉双臂不听使唤的将那致命的画轴往腰间的乾坤袋里送,送入袋内后还强制性施了禁制。 画轴消失于乾坤袋沿口,手臂也被解开束缚,南与归连忙扯下腰间的小袋子,拼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其打开。 画中仙笑着看着他用手扯,用牙咬,用佩剑挑,就是不能将乾坤袋打开。心中感慨,难得在这张脸上看见惊慌失措类的情绪,当真是舒畅!随后又想,不能让他继续撕下去,真经事儿要紧。 于是他强忍住笑意道,“别白费力气了,我下的禁制只有在它改解的时候,才会解开。我将遗骸给你,就绝不会让你还回来。东君的事一了,我于此间就了无牵挂,剩下一堆残骸遗骨也无用,还不如给你们。入药也好,毁了也罢,随意你们弄,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啊!!! 南与归锲而不舍的打开血罗伞,准备用伞尖钻进乾坤袋内。 画中仙无奈的看着他的举动,叹息道,“你知道天魔否?我卜算得出的卦象显示,天魔即将出世,唯有我恒良九子方能解。我命已损,不能复生,就剩一副遗骸留于世间,也不知能不能起到作用抱歉,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的声音愈亦低沉,一贯高昂的头颅低垂着,有豆大的泪液从青丝掩盖的眸中缓缓滴落,浸湿着棋盘一角。 良久后,亭外霜雪乍停,凌冽风声间有谁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南与归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梦中婆娑不清,唯有那声道歉回绕在耳侧。 ——“对不起我已经” 耳畔响起细微声响,画中仙正欲抬头去看,眼角刚捕捉到青衣一角整个人就被猛地抱住。 南与归身形瘦弱,扑在画中仙怀中如同幼弟扑向兄长。他的双臂不断收紧,紧紧搂着白衣青丝的男子,启唇,嗫嚅着。 “无事。” “还有,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阳春白雪(十六) 三个月期限不多不少,最后十天内南与归竟未曾见过画中仙一面。 他心知云中君苏醒时日将近,画中仙要事繁忙,便寻着空隙找到花梳玉淬炼的屋子。 轻敲房门,得到应允后推开门扉,南与归就见花梳玉一手捏着金蚕丝,一手执笔在纸上涂抹。悄然看去,纸上画着的乃是密密麻麻的符文。 花梳玉停笔,长舒口气,用袖口抚去额角汗珠。南与归视线微转,千医峰主面色憔悴,可双眸透亮,脸上挂着盈盈笑意,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他看向南与归,道,“梓忻可来了,感觉许久未曾见你,可安否?” “尚可。”南与归道。他与花梳玉相对而坐,视线从那人面上转到桌上符文,略困惑,“可是仙家教给花大哥的?” 他指的是符文,花梳玉自然明白,点头,双眸发亮道,“不错。不愧是玄凝真仙门下高徒,听君一席话遥胜十年书。蒙受仙家青睐,我自诚惶诚恐专研此术三月得之皮毛。如此教导,不知如何才能还上。梓忻,你认为应该如何做,才能报答仙家敦敦教导之恩。” 南与归沉默良久,开口言道,“把木千黎送去,与画妖作伴。” 他语出惊人,花梳玉当真是被吓着了,不由怀疑眼前这个青衣人是乾坤镜内存着的画轴,连忙伸手去摸南与归额头,惊异道,“没发烧啊,怎的胡言乱语了?” 摸了额头,又摸了摸脸颊,心中困惑更深,这到底还是不是他严肃认真的贤弟了,竟然学会与他说笑了? “无事。”南与归摇头,复而抬头望向花梳玉,“出了乾坤镜,我们还要南行吗?” 对于这个毫无技巧的转移话题方式,花梳玉笑而不语,“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自然要继续南行。” 此次玄苍历练是准备往南冥走,望月城只是前站,待他们帮画中仙唤醒云中君就会继续往南走,这是规矩。 南与归低头,示意明了,起身欲走,经过花梳玉身侧时被拽住,置于身侧的手背执起。他低头看去,一只纸鹤立于掌心,是花梳玉给的。 “来,拿着。”花梳玉将南与归的手指往里折,又将整只手往胸膛推去,笑道,“这符纸可保你心绪宁静,好生保管,别丢了。” 纸鹤玲珑小巧,立于掌心不足指尖大小。南与归心有所触,躬身道谢,随后走出房门,徒留花梳玉一人若有所思的待在原地。 十日已过,三月期限到来。画中仙重新出现于南与归眼前,神情间隐藏欢喜的将众人召集在一起。 南与归再次见到楼阈明,被玄符峰主漫天煞气一惊。 画中仙先前不知将他扔往了哪处秘境,观他身上衣袍色泽浓郁潮湿,行走间还滴着血沫,眼眸中尚有未消散的杀意,整个人远远看去不像是名满天下的仙师,倒像是从深渊地域中走出的邪魔。 他的煞气太多浓重,呼吸间尽是血腥味。南与归难受的皱起眉头,身侧的擎苍立即跨步向前,将他挡在身后。 所幸,楼阈明一见花梳玉就用灵力将浑身煞气尽数散去,沉默的往他身后站。 临进门时,画中仙照例是对着众人伸出食指抵住唇瓣,示意静音。 云中君依旧沉睡,画中仙让花梳玉用金蚕丝“塔桥”。不同于三个月前的生疏,花梳玉手腕微转,三根金蚕丝就顺着腕内蹿出,娴熟的插入云中君心口处。 金蚕丝上缠着符箓,拥挤着密密麻麻墨点大小的娟秀字迹。符箓为金符,字迹为朱砂点墨,插入心口的一刹那,云中君平静如静水的胸膛忽然颤了颤,血珠顺着朱砂金符缓缓流下。 云中君躺着,花梳玉站着,这溢出的血液就顺着绷直的金蚕丝缓缓流淌,逆流而上。突然,电光火石间一道窄细黑线也从云中君心口蹿出,猛地顺着金蚕丝直直逼向花梳玉! 黑线速度极快,且不知是何物,自它蹿出头的那一瞬,周遭空气开始嚣嘁,隐隐有沸腾之趋。 它原是与血液混在一起不宜捕捉,血液没它蹿动的速度快,黑线便一跃跨过它,带着雷霆之势扑到花梳玉跟前,眨眼便近在眼前。 南与归连忙抽出血罗伞挡在花梳玉面前,眼前兀然闪过道紫影,有人比他更快来到花梳玉身后。 楼阈明伸手抵住黑线,浓郁灵力自手心处溢出,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黑影挡在原地。他的灵力浩如沧海,经乾坤镜秘境淬炼后更是深不可测,仅是抬手,屋内局势陡然一变。 南与归就见那黑线如同活物般挣扎着想要冲破屏障,可楼阈明的灵气不似寻常修仙者,他在黑影前立了屏障断它前程,随即一心二用的从怀中掏出衎傅簿。 衎傅簿形如账簿,内存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符箓,最好的可有化虚高阶,最差的也是元婴中阶。楼阈明从内取出一张符箓,将空闲的另一只手中指咬破,血珠滴在符箓上,扬手向着云中君掷去。 符箓泛着盈盈紫光,被抛掷后于空中燃尽,灰烬却未曾掉落,竟然是化作两条焦黑火龙呼啸着向着云中君心口袭去,瞬即与连载云中君心口处的黑线交缠厮杀,发出狰狞声响。 “好了,待它散去便好。”南与归看得正入神,就听耳侧响起画中仙的声音。 南与归看得分明,那黑线应该就是致使云中君昏迷的罪魁祸首。 它应该是存在于血液中流窜,花梳玉用金蚕丝塔桥将那黑线引出来,楼阈明断其后路消磨它威力,只待耐心等候黑线散尽,云中君便能苏醒。 画中仙找花梳玉是因金蚕丝可“塔桥”,找楼阈明是因他灵力浓厚不见其底,那找他与擎苍仅仅是因为想要下棋吗? 南与归不由困惑的望向擎苍,却发觉擎苍也在注视着他。 昔日的擎苍眸间有星辰闪烁,现下这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眸子却深不见底,眸内眸间眸心眸外,皆倒映着的他的影子。深邃冷静如同沉浸的幽潭,只待着将猎物诱入其中,再连魂带肉一一吞噬。 南与归怔住了。他不是没在擎苍面上看见这般的神情,早在擎苍误喝醉竹酿喝混醉时也曾出现过这样的眼神。只是当时他兀定擎苍是喝醉后的醉态并未深究,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仿佛知晓南与归心中所想,画中仙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与归惊愕的抬头望向画中仙,却见对方正对他笑着。他又转脸去看花梳玉与楼阈明,二人正在对付那难缠的黑线并未察觉到异常。最后他转向擎苍,那人仍旧看着他,目光幽深。 那声音又响起,带着一股无奈的味道, 南与归面露惊恐,正欲有所举动,身体就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张口欲言,舌尖在齿间打着转,唇瓣却始终紧闭,这是有人封住了他的口,那个“人”不言而喻正是画中仙。 他终于意识到今日正常诊治不同寻常。 开不了口,他便在心里说, 此时此刻的画中仙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妙,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 按理而言,擎苍一直盯着他,应当是很容易发现自己被定住了,可身后始终未曾传来声响,南与归刚升起的希翼也渐渐冷却。 画中仙在心底对着南与归道, 不祥的预感愈亦强烈,南与归觉得再让他说下去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果然,他就听画中仙道, 身体不能动弹但眼珠还能转,南与归愤然盯着他,无声咆哮, 画中仙的语气竟是意外的平静,顿了顿,他似乎并不想过多的谈论这个话题,抬脚启步,缓缓迈向床帷。 云中君仍旧是那副即使沉睡也冷冷冰冰的神态,只是随着金蚕丝上半截千机变的散去,平静的胸膛开始有了细微的鼓动,面上也多了一丝血色。 画中仙施施然来到床头,静静坐下,凝视着他沉睡的面容,薄唇轻启,开始轻声哼曲。 “归兮归兮园有桃,瑶夕瑶夕世亦恼。 九曲恒良艰自守,不知今朝是何年。 笑忘人间是与非,点墨桃花人映红。 切莫挽歌秋未央,芷若江水逆相流 ” 曲调悠远扬长,自床帷内传出,顺着风声穿过画轴窗棂,飘进漫天漫天纷飞霜雪中,向着远方渐行渐远。 画中仙的哼唱声渐渐低缓,金蚕丝上残留的千机变被消磨干净,楼阈明收回灵力,花梳玉收回金蚕丝,对着双膝跪卧趴在床头的人困惑不已。 那人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此刻未曾紧闭的窗棂被寒风撞开,床铺间纱帷纷绕,宛如惊飞的彩蝶,翩跹而至又悄然消散,空留一地哀叹。 花梳玉思绪良久,想走向前去探探鼻息,还未走到跟前就浑身猛地一颤,有道绝非善意的目光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楼阈明瞬息转移挡在他面前,花梳玉从他背后看去,就见原本闭眼躺着的云中君单手半撑着身子不善的盯着他们,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画中仙的手腕,周身的空气冷得掉渣。 ——云中君醒了!!! 好不容易醒来的恒良三子,满脸阴郁的咬牙切齿道。 “出去。” 他的神情一如样貌般不近人情,气质冰冷骇人,握着画中仙手腕的手背上怒爆青筋,令人忍不住担心下一刻他就会将其折断。 可是他没有,只是重复着对着众人下逐客令,怒意滔天,“出去!” 花梳玉将挡在面前的楼阈明往后拽去,示意离开。南与归被画中仙定住无法动弹,花梳玉正欲将其解开,猛然又听到云中君道,“他们留下。”指的正是南与归,与他身侧的擎苍。 不足须臾,房内仅剩三人,还有一具未寒的躯壳。 云中君摸索着下床,他躺了有小千年,此时全身肌肉尽是僵直。他先是将画中仙扶到床上,抚平衣角皱褶,随后步履阑珊的来到南与归面前。抬手解了他束缚,紧盯着他双眸道,“说,他都干了什么,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南与归全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心中惊涛尚未平息,此时不想开口说话,冷着脸瞧他。倒是擎苍凑近将他揽入怀中,不让云中君瞪他。 画中仙那禁制下得又狠又妙,偏偏在云中君苏醒后解开,全身软弱无力却无实质伤害,灵气又聚不了使不得,被擎苍抱着,扶着臂膀才堪堪站得稳。 擎苍垂首看见他默不作声的模样,心中一紧,将人搂得更紧了,随即将他们遇见画中仙的前因后果告知云中君。 期间,南与归插了嘴,将画中仙那日与他对弈时说的话,做的事,一一讲述清楚。 云中君听后一愣,随即竟是大笑。 “哈c哈哈,你竟是如此狠心将我置下,留我一人这是何时起的念头,又存了多久!” 如月般冰冷默然的男子笑得肆意妄为,泛红的眼角有水泽莹光。他笑了片刻,又戛然而止。起身,一步一步走回床前,伸手欲往那人面颊抚去,又在毫米之距堪堪停住。 窗棂外霜雪纷飞,窗棂内云中君注视着熟悉而陌生的挚友,长久后,缓缓叹出一口浊气。 “独活千年守一人,于己身一缕残魂,一方乾坤,万千画轴,满境霜雪。” “你只知我会醒,却不知我醒来,见到如此狼狈不堪的你,又会作何感想。” 他说完,忽然抬手,举起一柄长剑,扭转剑身,刀刃抵着苍白脖颈,深刺如骨。 一道银白剑光滑过南与归眼眸,瞳孔紧缩间,那人的举动如同慢动作的回放,殷红血沫顺着剑身喷洒而出,将他一袭雪衫侵染成朱红,少许溅到画中仙脸上,被他强稳着双手扶去。 只是他忘了,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留在画中仙脸上的唯有一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长剑落地声传来,南与归整个人僵硬的死死盯着床帷内紧挨在一起的二位仙者,紧握的拳头内指尖刺破手心,也浑然不知。 门外的花梳玉听见声响,推门而入,就见南与归紧靠在擎苍怀中,将脸紧紧埋在胸膛内。 床帷内一动不动的两具尸首吸引了他的注意,走过去附身在二人命脉处诊了诊,发现再无心跳,死得不能再死了。于是,他退了回来,望向南与归,“这” 南与归埋在擎苍怀中,擎苍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他本就消瘦,如今缩得更小了,仿佛静止的雕像。若不是擎苍平静的面色,谁也不能保证他气息尚存。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花梳玉就见擎苍的双眼一直未曾离开过怀内的人,但他无比确认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 “回玄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插科打诨(一) 玄苍派坐拥仙门仙峰,山脚下绵延万顷山林,随眼望去皆是高耸入云的苍天古杉。 行在其间抬头不见骄阳,地上唯有被硕大叶片剪成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冷不丁望去只觉得来到金色光泽的星辰浩海中,旷人心仪。 此刻,山林间有一列马车行驰,滚圆的轱辘转滚着,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鼾声,瞪圆清亮的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悬在眼前的胡萝卜。 那胡萝卜被细线绷着,线的另一端系着根长棍,长棍的另一端被一明眸皓齿的少年郎拿着。他正闭眼依靠在车栏杆上,空闲的那只手从身侧的竹篮里拿出根红透的胡萝卜啃着。 突然,一道黑影从马车上空飘落,带着戏谑,“方圆百里和马儿抢吃的,唯有你一家。” 花左江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一只眼,另一只眼仍旧闭着。看了眼来人,他砸吧砸吧嘴,“咔嚓”咬掉手里剩下的萝卜,从竹篮中拿出根新鲜的递给来人。 那人也不客气,接过就啃。 “咔嚓咔嚓咔嚓” 花左江似乎是嫌林间透出的光斑耀眼,眯着双眼懒洋洋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去陪南峰主吗?” 擎苍像只小狗似的蹲在他身侧,一手撑着下颚,一手举着萝卜,幽幽道,“哎,别提了,梓忻不想见我。” 花左江将双眼眯成条缝,“难不成你又偷亲了他一口?” 擎苍一耸肩,语气十分郁闷,“差不多他生我气了。” 南与归生擎苍的气并不稀罕。花左江总觉得若自己是南与归,整日被这样一个碍手碍脚的人缠着,尤其还是个男人,他估计会忍不住将人用金银丝捆成粽子吊在玄苍派山门上。 于是他好心劝道,“知足吧你,南峰主一看就不好相处,能容忍你亲近都让好多人惊得眼睛都掉了不过他为何生你气啊?自从你们回来后就闭口不谈乾坤镜的事,画妖一副霜打的茄子焉不拉几,东西也不吃他不会想绝食自尽吧?!” 在花左江的认知里,能让画妖吃不下东西那就是发生比天塌更严重的事。 擎苍没应声,甚至还觉得这萝卜嚼得挺带感的,又伸手去拿,边随口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如果,举个例子,你先别忙着动气,若是哪一天你师尊死了啊呀!你个倒霉孩子!都说叫你别动手了,干什么干什么?!快把金银丝收回去,不然我回手了哦。真的回了哦!” 花左江手腕一转,将出袖的金银丝绕回去,不悦道,“有话快说,忙得很。” 擎苍接着道,“若你师尊死了,你会怎么办?” 花左江眼神一凛,沉声道,“杀了那个天杀的混蛋!” “若是你师尊自愿呢?”擎苍又问。 花左江神情微愣,似乎十分不解,“师尊自愿?师尊怎么会自愿被杀?”他用“你好像在逗我笑”的神情看着擎苍,觉得此人真是脑子有病。 擎苍脑内想起画中仙唱的那首曲子,摇摇头,“因为一个人。” 他原本不指望花左江回答,谁知这孩子竟是仰头望天认真的思考良久才道,“那要分情况。” “若是那人值得师尊救就算了。若是那人不值得师尊救,我上天入地也要擒住他,扒皮剔骨吸血食肉——但不会让他死,让他活着看着自己妻离子散身败名裂,最后留下千古骂名,连尸体也会被万人踩千人踏!” 他说着,斜眼向着擎苍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一颗圆润黑亮的后脑勺。刚才说的话有些过,还带着杀气,但也的的确确是他的真心话。 师尊会死?!别开玩笑,这不可能。为别人死?!何方神圣能让师尊甘愿受死?说出来,我保证用金银丝缠死他,用银针扎死他! 剩下的话他只能在心里说说,实际上话一脱出口他就后悔了。擎苍对南与归言听必从,且这人没皮没脸,怕是转身就会把这事说给南与归听。 南与归知道了,自家师尊那就保不定也会知道,到时候唯恐又是一番说教。 花左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自家师尊说,此刻心弦不由自主的提高。擎苍像是被他的话吓着了,手里的萝卜也不啃就蹲在原地,良久后他动了。 花左江一闭眼,暗道:莫非他也要先说我几句?那我要不要怼回去?怼回去后他会打我吗? 谁知,擎苍转脸竟是扬起一个璀璨笑容,十分欢喜道,“英雄所见略同!孺子可教也!” 他的两颗尖锐虎牙在阳光照射下明晃晃的,花左江连忙伸手挡住那光,同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擎苍“咔嚓咔嚓”的啃着萝卜,嘴里塞满东西口齿不清道,“听说你给楼阈明送春/宫图了?” 花左江一口气差点没梗住,猛地从马车上挺直背脊,破口大骂道,“谁说的?谁?!竟然散布如此恶毒的谣言毁人清誉,究竟是谁!!!” 擎苍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他肩头,示意别激动,慢悠悠道,“我亲眼所见,离开望月城那日子夜你拿着那啥进了他房间。” 花左江嫌弃的眯眼瞧他,同时将那只碍眼的手抖下去,“那是正经的学术教导!我只是去送画册。” “书画里有‘佛座金山’?有‘一枝独秀’?有‘吊打琼脂’?啧啧啧,你选的都是些什么老古董?不知道现在的男子都是看仲瑛的画本吗?正着看是诗书,倒着看是春/宫。揣在怀里易携带,被发现了还能骗过去。那才叫精妙。”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扔给花左江,伸手一捞将装着萝卜的竹篮提走,道,“你那书我拿了,这本送你涨涨眼界。萝卜就当做是书的报酬,想要的话尽管来找我。” 起身,如同一阵风似的又从马车顶跃起,飘走了。 花左江就见眼前两个小本子。一本眼熟的画册,一本不那么眼熟的诗书。他先是拿着画册翻了翻,嗯,是自己那本,又放下,转眼看向诗书。 最终下定决心捏着那诗书一角眯眼瞧去,发现是正正经经的诗歌,仔细瞧瞧竟然写得还挺好。他又将诗书倒转过来,反着看去。良久后,他面红耳赤的合上书册。 想了想,抖着手将两本书都塞入乾坤袋里,他才缓过劲儿来。同时心底产生一个疑问——等等,那家伙怎么知道这么多!!? 擎苍提着竹篮一阵风似的飘过长长的马车队伍,在最后两马车车顶停下。黑袍一揽捆在腰间,像猫似的落足于车顶,未发出半点声响。附身放下竹篮,他轻手轻脚的趴在马车盖上,屏气偷听。 车厢内一片静寂,唯有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传来,他想了片刻,认出这是刀刃划过物体的声音。随后,有人轻声道,“吃一点。” 无人回应。半响后,还是那个声音,“对不起。” 沉默片刻后,终于多了另一道声音,只是声调嘶哑干涉,虚弱的疑似轻轻一碰便会消散,“滚。” 车顶上的擎苍闻言挑眉,另一只手将别在后脖领子里的青罗扇取下,拿在手里。 那道歉之人自然是南与归,要死不活的后者是画妖。 那日画中仙将画妖支开,独自赴死。待云中君亦饮剑自尽后,花梳玉在整理二人遗物时发现画中仙的遗书,是要求众人将他们二人的尸体连着书斋焚烧。 画中仙并无遗骸,他的遗体解除法术后化作一副丹青,众人就将它与云中君摆在一起,点燃画轴。 天空下着大雪,火焰却燃烧得极快,明明灭灭的红黄火光倒映着每个人的脸。南与归静静站在竹深雪景中,面对着火焰,眼角余光突然发觉有道黑影闯进书斋。 那黑影不管不顾的闯进去,速度迅猛且攻势强劲,扑在漫天大火里直接上手去挖埋着一起的画轴,边狼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南与归立即取下血罗伞撑开冲进火里。血罗伞将汹涌火势挡在外围,他飞奔到那黑影身侧,伸手将他两条到处抓挠的臂膀制住,低头一看,怔住,那影子是流着血泪的画妖。 扑在火堆上的画妖灰头土脸,睁裂的眼眶下留着两行血泪,嘴里塞满烟尘被堵塞住喉咙边叫边咳嗽。 南与归就见他咳出的不光是黑烟凝固成的尘埃,还有一些破碎的凝固脓包,上面连着血丝。当下脸色大变,擒着他就往外围退去。 谁知画妖此刻力大无穷,纵使南与归有仙人之物加持全幅灵力也不动分毫,挣脱开束缚他的那只手又欲往火堆里钻去。如今的他理智全无,印在火光里的脸狰狞扭曲,如同厉鬼。 南与归到底没能将画妖拉出来。 他撑着伞,在漫天火海中看着昔日里慵懒至极的少年头破血流的扑在燃烧着的火焰堆上,双手十指挖破鲜血直流,甚至隐隐可见苍白指骨也未曾停下。直至火海熄灭,头顶的霜雪停息,浑身衣袍尽数被烧成黑焦,他才昏死过去。 南与归将他安置在回玄苍的车队中,不休不眠的守了他三日。三日后,他被猛然睁开眼的少年袭击。 画妖的武器是画轴,攻击手段是将人收入画内,且他似乎可以召唤出画内任何东西,点睛成龙妙笔生花不在话下。他边打边画,南与归自顾不暇竟让他逃了三四回,好在每次都被“抓”了回来。 这次是被擎苍抓住,扔在马车尾。 南与归将削好的药果放在盘子里,拖到他面前,劝慰道,“我知你心里难受,但好歹吃一点。” 画妖缩在角落里,缩得很小很小,看不见表情,只知道他用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又渗出两团血泽。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外界的一切,也看不见外界的一切。 马车晃悠悠走了多久,画妖就这样缩了多久。突然,南与归道,“那二位临走时,托我给你带句话。” 画妖的肩头似乎颤了颤。 南与归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他说——‘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 画妖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零星一点轮廓,可现在这点简易轮廓在遏制不住的颤抖。 南与归无声走过去,怕吓着他早就将全身的灵气撤了,连血罗伞也被挂在马车外。他伸手,动作异常轻柔的扶着那团黑影的肩,将他稍稍转正了半圈。 在即将看见画妖脸时,南与归立即闭上眼,双臂一张,正儿八经道,“我用法术封住了五感,现在你想哭想骂想打随意你来。打完后记得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 马车内随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擎苍思索半响,还是将手里的青罗扇换个方向。刷拉打开,人也从趴着变成仰躺。 手里轻摇着罗扇,身下的马车慢悠悠行着,视线内渐渐出现高耸入天的玄苍仙门轮廓,擎苍眯眼瞧着,随后轻呵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插科打诨(二) 南与归回到玄苍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清丹峰院落的大门,谢绝任何访客。 这可急坏了南乔木和玄苍其余七峰的弟子。 前者是自从南与归决意回玄苍就一直担忧着。自家二公子平日里一贯冷着张脸倒是也看习惯了,可自打回玄苍路上那脸就没好过,好似有人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般。 那糟糕的神情他以前可从没见过,不由就心慌慌的,生怕二公子出事。 相比较于他的担忧,玄苍其余七峰的弟子更多的是兴奋。 哎呦喂,千医峰这次历练只去了个把月,该不是出事了吧?嗯,你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啊。对了,听说清丹峰主带回两个人,都是男的!一个比一个俊俏,可好看啦!什么,你还没看过?啧啧啧,自个带着礼单去清丹峰下走一遭就行啦。居然还没学会,笨! 外界众说纷纭,南与归却丝毫不知。他关闭房门定下禁制,随后从怀里取出幻莲连通岸上南山藏书阁的长老。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恒良九子的事。 恒良九子的传说太多久远,他们的名字与玄凝真仙一样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留下的只有不知真假的传闻。 前世玄苍寻回完整的月殇画,月殇画由恒良九子遗骸构成。南与归原本以为九子早已死亡,遗骸散落于四域,“月殇画”之名是后人加上的,可经过画中仙与云中君一事他又不确定了。 月殇画是画中仙给的,出乾坤镜后他并未拿出来端详过。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云中君的遗骸也在画里。 幻莲与摘器峰的梅花扣不同,梅花扣只能闻其声,而幻莲不仅闻其声还能见其文。长老将书卷放入幻莲内,南与归取出,细细查看。 第一卷说的是玄凝真仙。 “玄凝真仙收九子,赐名恒良,镇守四域真仙与天魔未央立九世真言,于昆仑山论道败之。” 眉头微挑,他又翻向下一卷。 “恒良九子威震天魔,福泽万民玄凝真仙陨落,九子建九霄玲珑塔镇压天魔” 这下不光眉头皱了,握着书卷的手背亦是青筋凸暴。中间的内容不过是介绍九子的生平,其间赞美居多。南与归一目十行的看完,刷刷翻到最后。 “四域太平,百业待兴。九子欣之,双双归隐,安享晚年。” 啪! 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安享晚年!?谁安享晚年了?这怎的就成“安享晚年”了?你写个“不知所踪”也比“安享晚年”好上百倍千倍! 没一处有用的,就这样的笔墨还敢放在藏书阁里!?他一定要把这写书的人辞了! 将书卷合上,封面正中朱红的“恒良战记”下写着一行小字——仲学士著之。 南与归忍不住将手里的书卷扔在地上,扔完后克制不住还想踩几脚。 这时,门外响起南乔木的呼唤声,“二公子,您休息了吗?乔木有事禀报。” 纵使强调多次,南乔木仍旧记不住唤“师尊”,南与归也就习惯了。当下收回幻莲取消禁制,打开房门,就见南乔木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清丹峰不似千医峰,花梳玉自继任峰位后就没有定下首席,峰内大小事宜皆由峰主亲自打理,异常忙碌。 而清丹峰不仅有首席,而且这首席十分精明能干,且精力充沛。除去不能参加九峰议事,学业财物经脉连弟子的心理教育也是由他负责,唯恐打扰到自家二公子的清净。 所以,南乔木一般不会敲响他房门。若是敲了,那便出了超越他清丹峰首席能力范围之内,束手无措的大事。 果然,一见二公子,南乔木就欲哭无泪的哀求他,“二公子,您去劝劝擎先生吧。属下c属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擎先生?南与归转念一想,哦,是擎苍啊。 果然是擎苍! 南与归问道,“他又怎么了?” 清丹首席连双膝都快跪下了,“擎先生穿着喜服,背着包裹拿着酒,在九峰峰下到处跑。他边跑,还边问。问‘清丹峰主南与归的家在哪?家里有几口人?姓甚名甚?都喜欢些什么?’。” “他不光问,还到处嚷嚷。说您是他的娘子,这次来玄苍是来提亲,叫九疑仙人做媒现在他就差仙门没敲了,估计现在正在爬仙阶” 南与归只觉得他越说越乱,连带着自己那颗心也是越来越乱。整个人仿佛在浑水里滚了一遭,堵得慌也闷得慌,喘不过气来。南乔木最后一字落,他鬼使神差的取下佩剑青宿,扔向半空。 青宿剑浮在空中转了圈,随后来到他脚腕处,被一脚踩上。南与归立于长剑之上,面目如霜冰寒,沉声道,“去。” 青宿急速飞去,不足须臾,原地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南乔木。 良久后,南乔木回过神来,一拍大腿,惊道,“坏啦!那是仙门的方向!” 南与归御剑而行,目的地正是玄苍仙门。 远远的,南与归就见最下层的仙阶上躺着几个人。观其服饰,应当是守仙阶的修士。南与归御剑来到他们身侧,喂了回魂丹。等了片刻,其中一名修士醒了,南与归连忙将人扶起,问,“何人上去了?” 那修士多哆嗦搜的伸出一根手指,“白白虎”说完,两眼一翻,又昏了。 白虎?画中仙也曾叫过擎苍“白虎”,南与归毫不怀疑这个敢闯仙门的人,正是擎苍。 擎苍闯仙门作甚?难不成与仙人有仇? 南与归陷入沉思,忽然浑身一震,暗道:难不成他真的是想要仙人赐福?这成何体统!且不说如今他神志不清,若是日后好了,他回想起这段往事怕是也会膈应良久——必须阻止! 他收回佩剑,从背后取下血罗伞。这伞自从改成他的姓,除去能御敌,最大的妙处怕就是带着他到处飘来飘去,省力又省时,眨眼就到。 南与归撑开伞,置于头顶,闭着眼转动伞柄。边转边在心底道:好血罗,能不能追上擎苍就看你的了。 耳侧有疾风刮过,南与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移动。渐渐的,风声停了,他闻到一阵腐败花香。 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站在仙阶最高层仙门外十步远的地方,而擎苍正一只手拿着青罗扇,一只手维持着敲仙门的动作,正回头睁大眼看他。 南与归就见他穿着一身大红新郎服,背着红布包着的包裹,脚边放着两坛酒,酒罐上贴着“囍”字,好一派新人作风。 擎苍收敛诧异神色,转身向他扑来,面带微笑,“娘子!” 南与归撑着伞,一手提着青宿,向他刺去。擎苍一跃,跃到仙门最高的那颗白梅树顶上,小狗似的蹲着,歪头不解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南与归对着蹲在树顶上的擎苍厉声道,“下来!” 擎苍单手撑着,摇头微笑,露出两颗明晃晃的虎牙,“我不。” 南与归一口气差点没咽住,气急败坏道,“成何体统!” 擎苍一拂手,大红衣摆一撩,扫过锃亮漆黑的短靴。他微一垂首,就露出脖颈间捆着的两根布条,顺着布条往上走就看见身后背着的包裹。 那包裹也呈大红色,包裹得严实,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反正在南与归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擎苍道,“娘子先别生气,先听我说。” 南与归唯恐他会在仙人门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冷哼一声,一字一顿道,“我c不c听。” “”擎苍揉揉眉心,无奈道,“娘子,你先听我说。真的,听完后,我随你处置。” 这句话很有吸引力。擎苍此人桀骜不驯,失心疯一发,就能搅得天翻地覆。这次他能闯仙门,下次就能踏死境。南与归必须要拿到一个震住他的噱头,才能教管好这家伙。 他道,“真的?” 擎苍举起单手,在南与归没看见的方向将大拇指压下去,正经道“我发四。” 见他敢对天发誓,南与归也不再为难他。收了佩剑,将伞面微抬,道,“说。” 擎苍将手放下,道,“梓忻你看,是这样的。你既是南家现任宗主,又是清丹峰主。既是宗位,又是峰位,一定很辛苦。为夫喜欢梓忻,想和梓忻时时刻刻在一起,但又怕身份悬殊太大,给梓忻惹麻烦。” 你也知道会惹来麻烦,那还不快乖乖把失心疯治好?! 南与归眯着眼,暗道:是错觉吗?刚才擎苍连续几次说“梓忻”时,眼睛飘向的方向是玄苍仙门。 “我只是个乡野小儿,上不了台面。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玄苍,听闻九疑仙人德高望重,乐善好施。就想着来拜访拜访他,争取让仙人赐个福,最好再下个白头偕老c永不分离的咒。这样才能配的上梓忻,你觉得如何啊,娘~子~” 他说着,唤最后那声“娘子”时扭过头,单手竖在脸颊侧卷成喇叭状,对着紧闭的仙门,声调一个比一个高。 若再看不出他针对的是玄苍仙门,南与归就是白活了。他黑着脸,喝道,“下来!!!” 谁知他话音未落,擎苍倒是真的下来了。不过是被人踢了下来。 南与归心中一惊,向着那颗雪梅顶上看去,只捕捉到一道鲛纱白影。再看时,除去有着焉耷的枝头就再不见他人。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对着擎苍道,“刚才” 突然,脸颊一凉,有湿热滑腻的软物在脸颊上滑行,留下一行湿淋淋的水泽和南与归紧缩的瞳孔——他被人舔了!!!!!! 原来,擎苍被人踢落在地正好落在他脚边,于是他鲤鱼打滚一个力挺站了起来,趁着南与归寻那白影之际,把脸凑到跟前狠狠舔了一下。未了还砸吧砸吧嘴,意欲未尽的样子。 加上前世今世单身小千年的南与归第一次被人舔,纵使之前对擎苍的动手动脚保持默许的态度,可“舔”和“亲”不可混为一谈。 能亲南与归的有许多,稚子时期的三弟c甩着大尾巴的小狐狸c儿时捡的大猫,等等等等。他都能忍。但“舔”这事,完全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 南与归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脸颊上的那滩水泽泛起,随后是大脑c手脚c五脏六腑,最后是心脏。 身体逐渐变得僵硬,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外界的一切,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c被c舔c了!!!??? 这念头在他脑里徘徊了许久,久到他终于意识到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回神,凝神一听,发觉这噼里啪啦中还混着“叮叮当当”疑是兵器碰撞的杂音,和一阵愈亦高亮的骂声!? 那骂声似乎出自少年之口,清脆明亮,字正腔圆。可就是用词太不堪入目,太难听。 那声音什么都骂,什么都敢骂。南与归听了许久,才听清一两个诸如“贱畜”“淹掉”“艹妈的当初就该剁烂你”,等等。 他正欲移开伞去看,兀的就听见伞顶传来“嘭”的沉闷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伞面上被挡住了。然后是“哗啦——”一阵连续不间断的掉落声,都掉在伞面上,发出“嘭”的闷声。 血罗伞及时的撑开防御罩,半圆的防雨罩外,下着红色的刀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插科打诨(三) 红色的刀雨里刀刃是通体绯红,似水晶制成,又像玉石雕磨。密密麻麻下着,一眼望去所触及的皆是层层叠叠的殷红血海,如同天空破了个口子将万千血刃倾泻而下。 耳畔“铮铮铮铮”响个不停,不知道到底是刀刃的鸣叫还是头顶的声响,只觉得听久了会头昏眼花,神志不清。 南与归撑着伞,另一只手揉着眉心,心道:再这样打下去,不管他们会如何,我倒是会先阵亡。 一炷香后,头顶的二人估摸着打得差不多了,收了兵器,动静也没了。 南与归耷拉着眼皮抬眼望去,就见血罗伞外哪还有什么血色刀刃,低头,地上也是干干净净,倒是脚下多了一床桃花瓣,叠了一层又一层,以血罗伞为中心渐渐散去。 仙门仍旧紧闭,也再无第三个人的气息。南与归察觉到异样,猛然回首,就见擎苍眉开眼笑的站在他身侧,邪气肆意道,“娘子,我们回家。” 南与归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刚才没细看,现在才发觉擎苍竟将一头顺发披在身后,没戴玉冠,仅仅是在发尾编了个辫子,用红绸拴着,上面还挂着个白银雕刻的铃铛。他一歪头,银铃铛就发出“叮铃铃”的震动。 南与归眯着眼,审视他道,“方才谁在和你打?” 擎苍继续笑,“一个熟人。那人脾气特别躁,逗一逗,挺好玩的。” 南与归怀疑的看着他,道,“为何闯仙门?你可知这是重罪?” 擎苍仰天摸着下巴,绑在发尾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发出一阵轻响。他垂下头,恍然大悟般握拳道,“为了和娘子永结同心!” 南与归沉默不语,握着伞柄的手心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殷红的伞面垂下,挡住他半张眉目。他开口,很轻很轻的道,“你没失心症,对吗。擎苍。” 擎苍正欲去牵他置于身侧的手,闻言,猛然顿住。 仙门外万顷白梅,擎苍一袭红衣站在仙阶上,仰视着仙门外的南与归。 那人撑着红伞,挡住上半张面目看不清神色,被纷纷扰扰的桃花瓣包裹。他就站在红与白的交界地,玉身挺立,红伞高撑,低垂默语,等待着一个回应。 南与归也不知怎的想的,他原本是想直接将擎苍拿下山去。可一看见那人,脑海中就不可避免的响起画中仙的话。那话在脑海中飞了许久,也徘徊了许久,今日一见他就又想了起来。 握着血罗伞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从那人口中听到什么。 似乎空气在一瞬间停滞,听不见花开,也闻不到花谢。 恍恍惚惚间,如同有千百年的岁月流逝,终于随着脚步声等来破晓。 那人缓步来到他面前,隔着伞面将一只手伸到他身前。随即仿若清风拂面,伞面被揭开,那只白暂骨骼分明的宽厚手掌抚上面颊,轻柔擦拭。 面颊被抬起,南与归只觉得那只手掌热得吓人,连带着擦拭着面颊的手指也是滚烫。 “是,我没失忆。” 握着血罗伞的手瞬间收紧,青筋突暴。 然而,置于脸颊的手指却并未停止。 “可是,除了这句话,其他话都是真的。” “我永远不会欺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只要是你,唯有你,我绝不会放弃。” 他笑着,身后是侵蚀着一方乾坤的落日余霞。他歪着头睁着双眸,将南与归的另一只手执起紧贴于面颊。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漆黑的眼眸在落日的映衬下渐渐转变为琥珀,而在那双琥珀鎏金的眼底里清晰倒影着南与归的影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是被那双眸子迷了眼,南与归的脑袋顿时昏昏沉沉,似乎是谁将它放进滚烫的热流中滚了两圈,又贴着面狠狠吻了几下。 混沌得他近乎听不清擎苍后面的话,也看不清周遭所处境地,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在体内飘啊飘啊,最后飘出了身体,飘在半空里荡着,俯视着失魂儿的躯壳。 迷迷糊糊间,南与归未曾感到张开口,却听闻自己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哪一句?” 说完,他的神魂似乎回了一点,他察觉到自己是真的开了口。 只是这回了一点的魂儿又被面前的人牵走了。 擎苍牵着他慢悠悠下着仙阶。他在前面阔步流星的走,南与归随在身后,一双带笑的眼眸替他注意着脚下。边走边答,“与娘子永结同心。” “还有呢?” 南与归的魂儿在天上飘着,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大耳刮,直到把人抽醒。可他心底却鬼使神差的不想让任何东西打断这场对话。 擎苍笑得更开心,将人牵得更近了些。南与归在身后撑着伞边走边问,他就在面前边牵边笑。 “与娘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还有?” “和娘子时时刻刻在一起,娘子去那我就去那。” “嗯” “娘子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娘子叫我揍谁我就揍谁,绝不弄脏娘子的衣角。” “” “好想与娘子水乳/交融,同赴巫山。” “” “诶?娘子你怎么不说话了?手酸了?来,伞给我,我来撑。” 下了仙阶,远远的就见仙阶下焦急的来回渡步的南乔木。昏倒的几位修士被人移到一侧,见仙阶上有人下来,南乔木赶紧迎了上去,面目喜色,“公子你咦咦咦?!!” 南与归的魂儿被他一声拉长跑调到天涯海角的诡异音调勾了回来,他闭着眼想要缓和一下心情,沉着声道,“何事?” 南乔木抖啊抖的伸出手,手指在二人间来回摆动。哆哆嗦嗦了半天,终于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停了下来,“公c公子,那事难道是真的?!” 南与归一听,不对劲儿了,什么事是真的? 南乔木欲哭无泪,就差仰天长啸以宣示哀怨凄惨,“您真的要出嫁了!!!” 他可没任何遮掩,惊天一嗓子嗷出去,瞬间那声长啸突破天际,随着仙阶传到仙门之上久久徘徊,不曾离去。 南乔木泪眼婆娑,啪的就跪在地上扒拉着自家公子的腿不愿放手,“公子,你要三思啊!!!!” 南与归刷的一声,将手从擎苍手心里抽出,揉着眉心,半响不语。 与此同时,仙阶两侧的雪梅林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南与归揉眉心的动作瞬间停了,将灵力凝聚在耳侧,凝神细听。 “啊啊啊清丹峰主果然和那人有一腿牵手了耶!真牵了!峰主还脸红了,我亲眼看见了!” “滚,这里哪个不是亲眼看见了,就你话多,小心被人发现!” “怕啥,我们只是路过的,‘路过’懂吗你。不过是时候给师尊报信该准备贺礼了。” “诶诶诶?你也是师尊偷偷派来早说嘛,我刚才就不抢你位置了。你是哪座峰的?我是飞阵峰的。” “摘器峰。” “我我我我我我,我是守闲峰的!你们谁还要花茶?” “寻道峰的在这里,大家都不要抢!瓜子花茶每人都会有!” “呵呵,我们问剑峰的就不会这么闲” 南与归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此刻自己心不慌了,眼不跳了,握着青宿剑的手分外有劲儿,提着配剑杀上九峰去绝对没任何问题。 擎苍敏锐的感到他身侧的变化,眼一瞟,瞟到传出声响的那株雪梅。眉目微挑,挡住南与归看向雪梅的目光,再对着雪梅的方向阴测测的一呲牙。 雪梅停滞一瞬,随后传出的声响更大了。 南与归俯身将狼嚎不止的南乔木扶起,道,“你来找我,到底何事?” 南乔木从地上起来,才想起此次来的正事,强忍住泪道,“楼峰主在玄符峰召集九峰议事,请您过去。” 南乔木道,“我这就去。” 走了几步,他转身,将一直跟在身侧的擎苍拉到南乔木跟前,正色道,“看住他。” 又仰头,对着擎苍道,“若是再出现今日这般的场景,你就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 擎苍咧嘴一笑,“嗯,我听娘子的。” 玄苍派的九峰议事就是将九个峰的峰主聚集在一起商量议事,内容各种各样,大到天下苍生,小到哪座峰的弟子又在贪耍嬉闹。 除去继任那次,南与归也参加过几次。议事内容无非就是品着守闲的花茶,磕着寻道的瓜子,观看其余八峰的峰主斗嘴。 南与归也斗过,与舅舅安曲懿。缘由随意。因为他惊奇的发现,自从兄长留于仙门后,舅舅有事没事就爱念叨他几句。 不找理由,语气不重,话也短,就是念叨的次数多了,南与归总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娘,每次一见他就想躲。 这次南与归也想躲,刚踏入议事的大厅,就往花梳玉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忘了,九峰议事按峰位排名座。清丹峰主的位置在问剑峰与千医峰之间,他走过去坐好,一抬头,坐于他前的问剑峰主安曲懿众目睽睽下对他翻了个白眼。 南与归:“” 讲真舅舅,你这样嫌弃自己的亲侄子真的好吗? 玄符峰乃九峰之首,楼阈明站在正堂之上。先是隐晦的往花梳玉的方向看去,随后开口,语气平淡道,“天魔将出。” 四个字,言简意赅,方才还闹哄哄的大厅瞬间如死水般寂静。 最先出声的是坐于队尾的守闲峰主,他嘴里嚼着糖,单手撑着下颚,眯着眼道,“出就出了,难不成还要我们大摆宴席给它庆祝一番?先说好,我守闲可不会出酒宴啊。” 他的对侧坐着位摇着羽扇的男子,面目和蔼道,“天魔是天下大患,为了四域的和谐,我们理应出份力。” 一直沉默的安曲懿也道,“杀!” 南与归朝他看去。 安曲懿眼一横——看什么看,好生听着! 南与归收回目光,心道:舅舅是吃了熔炉丹不成?不然怎的火气这么大? 摘器峰主正巧坐在南与归对面,安曲懿的话未落,同样沉默的他微微抬起头,闷声应了句,“杀。” 最后的结论一致通过,只一字——“灭”。 楼阈明道,“如此,南与归,你上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从楼阈明身上转到南与归身上。南与归强忍住僵直的身子,想打开乾坤袋上的绳子,手指却不听使唤,两根短短的绳子在他手里宛如两条翻腾的游龙。游来游去,就是不让他解开。 安曲懿看见了,从鼻翼里冷哼一声,伸手按住不断作怪的绳子。南与归顺势解开,从袋子里取出一幅画轴。 那画轴被裹在金蓝色的锦绸中,上绣着祥云图案,被南与归恭敬的捧在手上。 取出,打开,浮现于眼前的是一片殷红桃林。 桃林艳艳,露水抚风。漫天漫天的桃林内存有一座院落,院落不大不小,占据画面一角,却与桃林照相辉映,混为一体。院落内一株桃树下置有一古亭,亭内有一白一黑两道人影。 “这二人,不似凡人。”守闲峰主将众人心中所想道出。 那是自然。南与归心道:他们可是名冠天下的恒良九子。 此二人皆是画上的模样,坐于亭内,一人抚着古琴,一人描着丹青,对立而坐,正相视一笑。那抹笑意温和悱恻,掺杂着说不出道不尽的岁月静好。 九峰峰主皆有些晃神儿,这是画吧?为何他们总觉得下一刻此二人便会活过来? 南与归看向安曲懿,再看向花梳玉。前者对着画轴不屑一顾,用全幅神情表达“我很不爽,别惹我”的无声威胁。 后者笑得像只花狐狸,摸着下巴端详着画面,身后还摇着大尾巴。 南与归将视线停在花梳玉身上,就见千医峰主抬头对他笑笑,轻启薄唇,无声吐露出两个字:别怕。 南与归瞬间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将握着画轴两端的手握得更紧,将望月城所发生的事与小乾坤镜内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众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插科打诨(四) 月殇画前世是玄苍之物。 传言中,千医峰主与清丹峰主偶遇奇人,得此仙画,名为“月殇”。千医峰主前世仍是花梳玉坐镇峰位,他将画取出交与玄苍仙门,众人才得知天魔将出,四域危矣。 今世,机缘巧合下此画竟落于南与归手中。他非但没有丝毫喜悦斐然,反之整颗心像是被扔在冰湖里冻上一宿般,冰冷刺骨。 月殇画由恒良九子遗骸所化,可谁也不知九子在取出遗骸幻化月殇画前是死是活? 前世的清丹峰主是南与卿,是岸上南山嫡长子,南与归的兄长。兄长仁厚心慈,不知当时是如何面对一心求死的画中仙?如何面对愤怒异常的云中君?也不知当时独身一人在外的兄长心底到底想着什么? 南与归手持画轴,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身侧的花梳玉轻咳出声,将人引了回来。 花梳玉笑道,“梓忻,方才众峰峰主商议将此画交与九疑仙人,剩下的残卷我们会通知四域各大修真宗门与世家,请求协助。天魔出世不是小事,唯有四域众人同心协力才能化解。你认为如何?” 南与归将画轴收回画囊,递与楼阈明,道,“甚好。” 花梳玉朝着其余几峰的峰主,“天魔出,必生乱相。若是寻到这乱相,找起画来也会轻松许多。” 守闲峰主一歪头,困惑道,“阈明未给你说吗?乱相早就出了,他上次出门不就是出去除乱相吗?他竟然没给你说,真是奇了怪了。” 花梳玉轻轻瞄了楼阈明一眼,道,“我还真没听过。” 南与归问,“是何乱相?” 寻道峰主摇着羽扇道,“乃是一白狐面具。” 花梳玉不解,“面具?” “最近民间传言子夜迷雾间有一鬼城,城中有金银财宝数万,得城者富可敌国。而那鬼城中有狐群守卫,城中还有一戴着白狐面具的厉鬼,若有人想要进城必须留下买命钱。” 守闲峰主说的煞有其事,边说边压低声线制造气氛。 “那厉鬼乃是白狐子,会吸食人精气。他会引诱着路人进城,再一一将其杀害。如今受到牵连的人从东玄都能排到北渊去了。” “死了这么多了,为何现在才报到玄苍来?”南与归问。玄苍派再东玄声名极好,鬼城如此大的事,竟然现在才听闻,当真是令人费解。 花梳玉同他有一样的疑问,只是他问得更委婉,“死者生前可有何征兆?” “征兆?哼,贪财小人利欲熏心,闻着味就跟着鬼走,还用什么征兆!”安曲懿道。 楼阈明横了他一眼,对着花梳玉道,“他们,皆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不要去。” 南与归坐在安曲懿与花梳玉间,楼阈明越过他望向花梳玉时,他总觉得自己十分多余。连忙将后背往椅子靠去,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 楼阈明盯着花梳玉不曾眨眼,道,“鬼城一事我会上报仙门,请仙人定夺,诸位可散去了。”顿了顿,他又道,“梳玉,你随我来。”说完,转身离开正堂。 月殇画一事落了帷幕,楼阈明与花梳玉相继离去,正堂内的杂音逐渐停歇。 南与归等待着其余几峰的峰主先离去,却不想等了半响,竟无一人离开座位。反之,众人皆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南与归条件反射的想撑开血罗伞,猛然察觉这是在大厅内,拿出武器固然不妥当。随即,他偏过脸,望向坐于身侧的安曲懿,面目哀求。 安曲懿又是一记冷哼,转头冷着脸对着其余几峰的峰主沉声道,“诸位还是早点散了,难道我舅侄二人脸上还能盯出一朵花来不成。嗯?!” 守闲峰主“哎呀呀”叫着,挠着后脑勺从椅子上站起,晃晃悠悠渡步到南与归面前,脚一扭,伴随着一声“哎呀,要摔倒了”的惊呼,状似无意的跌倒在南与归身上。 南与归浑身瞬间一个冷颤,若他头上长了双兔子耳朵,此刻必然是绒毛炸裂,惊悚倒竖,惊骇不已。 守闲峰主跌到得极为有分寸,并未贴近他身,脑袋却靠在他耳侧。 南与归耸着肩,盯着近在咫尺的肩膀与衣襟,暗想:他若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咬他! 正这般想着,怀中突然被塞进一物。 南与归一个激灵,磨着嘴皮子张嘴正欲咬,就听耳侧响起道男声。 “这花茶是我特制的,不伤身,于新婚夫妻间极为有利。别浪费了,啊哈哈哈” 南与归:“?” 什么鬼?! 自他离去后,又一人来到他面前。南与归抬头看去,正是那沉默寡言的摘器峰主。他的面上略有羞涩,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南与归怀里后,便跑出正堂。 南与归一低头,哦,原来是一梅花瓣状的器物。南与归犹记得,这似乎是初见花梳玉时,在他手里看见的东西,似乎可以听闻远在仙门之上修士的谈话声。 随后如同约好般,每一人离开时皆会路过他,往他怀里塞东西。有几人还试图跟他说话,可一瞥见安曲懿阴沉的面色心中起了怯意,又退了回去。 南与归见状,趁着空闲凑到安曲懿耳侧轻声道,“舅舅,无事。” 安曲懿瞄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最后留于大厅的有三人。安曲懿c南与归,和一名身穿红纱外罩的中年男子。男子有着一张讨人欢喜的面目,身姿高挺,冲着南与归拱手时露出双掌,十指上缠着圈圈层层的红线。 南与归记得此人是万法峰主,虞七夕。 虞七夕先是客客气气的向着安曲懿打招呼,看得出二人关系不错。可南与归却见,安曲懿的视线一对上他,神情就瞬间凝重,置于木桌的手掌紧握,咔咔作响。 莫非此二人有过节?虞七夕倒是没给南与归塞东西,反倒是谦和有礼的问,“南公子在玄苍可住的习惯?” 南与归点头。 虞七夕惊喜道,“听说南公子还是岸上南山的宗主?” 南与归回道,“嗯。” 虞七夕又是一喜,一拍大腿,“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这人看似与他寒颤,可聊了没几句,南与归就察觉出此人话里词间多是寻问岸上南山。例如,岸上南山如今有多少修士?其中女修如何?习的是哪方的术法?可曾许配过人家? 南与归起先还会回他几句,一听他问起岸上南山的女修就立马闭嘴不谈。 虞七夕那个急啊,“公子,你怎么不说了?口渴了?” “叫你别打岸上南山的注意,你非不听。”在一旁的安曲懿阴测测道,“活该。啐!” 虞七夕似乎才回过味来,忙对着坐着的舅侄二人摆手。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听闻岸上南山女修众多,且许多都未许配人家,就想着来问问。哎呀,南公子你别气。我这也是一时情急。玄苍都是男修,个个都是顶好的男儿。就是男人多了,婚姻大事没个着落,我这不是光想想就替他们担心” 他话音未落,南与归猛然从椅上站起,青衣一撩,规规矩矩拱手道。 “虞峰主不必如此,南某并非不解风情之人。只是,自南山创建以来,宗族内便有祖宗留下的规矩——凡是南家人,姻缘几何不可缚人。姐姐们的婚事我不会插手,也无权插手。还望峰主见谅。” 这是今日他踏入殿堂来说的最多的一段话,自始至终抬头,双目直视盯着虞七夕。直将他盯得又羞又愧,轻咳两声,眼神飘移道,“不怪南公子,是我不到黄河不死心。别介别介,是我的错,让你难堪了。” 他这声歉意说得是真心实意,南与归沉着的脸色缓了不少。 此时,虞七夕飘飘忽忽的视线猛然顿住,伸出缠满红线的十指,选了食指的红线截下一截,放到南与归眼前,默念口诀。 南与归就见虞七夕的嘴一张一合间,那断截的红线顶端如同活物般向前移了移,随即像嗅着他的味般向他置于左侧的掌心扑去。 南与归下意识的想向后退,不料那红线来袭极其凶猛。短短一息,便缠上左手小指绕了数圈,未了自己给自己打了个死结。徒留两根红色短须在空中招摇。 南与归眉心一跳,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物为‘一线牵’,能帮世间的痴男怨女找到心仪之人。” 虞七夕一点也没瞧见南与归紧皱的眉头,反倒将他眼中的不满解释为困惑,热心道,“它只会在你动情时出现,平日里是看不见的。若是它显出身形,那可就要恭喜南公子了,那女子必然与你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此世间再不会找到比她更适合的人了” 虞七夕在眼前喋喋不休的说着,南与归只觉得心底是一片惊涛骇浪。 自这一线牵缠上小指,他就觉得心底多出了一道声音。这声音他也熟悉,是擎苍。那声音在他心底轻声道: 南与归一挑眉,想着:这缠着的到底是啥玩意儿?擎苍又藏什么东西了?! 正出神,就又听虞七夕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一线牵最为相思,若是二人心投意合还能用于传情说爱。即便是离着千山万水,也能听见心上人的思念之情” “只有我一人听见?他可知道?”南与归突然打断他,严肃道,“解不开?!” “这根一线牵认的主人是你,自然只有你一人听见。不过,一线牵一根可认两个主人,你若是让它认其他人为主也可以。至于解开额,留着不好吗?” 南与归:“” 短暂停顿后,难以置信的是南与归竟唇角轻佻,脱口而出轻声道,“还将就。” 虞七夕走后,殿堂内仅剩二人。安曲懿端坐在椅子上,瞧着自家侄子。见人转身望向他,便扭过脸去。等了半宿,没等到侄子开口,又扭了回去,就见南与归正盯着空掉的左手小指神游天外。 南与归的手白暂修长,宛如玉树凝脂,是万里挑一的美手,时常被人称赞。如今这小指上绑着红线,红线的两根残须在空中飘飘忽忽,好个招摇! 按理,一线牵只有在动情时出现,如今这跟认主的一线牵现下暴露,还能证明什么?! 安曲懿那个气啊!双拳猛地砸向桌面,一身上的灵气泉水般往外泄。磅礴浩荡如沧海的浓郁灵气至殿堂倾泻而出,在九峰之上久久徘徊,惊得远远近近的弟子差点爆体而亡。 南与归一个激灵,立即反应过来,就见安曲懿怒气冲天的盯着他左手小指。 若是他脸上有胡子,此刻必然会翘上天。 安曲懿见南与归终于回神,将泄出的灵力收回,没好气的道,“你与熙阳一个样儿,没一个省心!” 果然,南与归立马将小指上的一线牵忘掉,皱眉问,“熙阳怎么了?” 本是一句下意识的回问,安曲懿却像是踩到老虎尾巴般跳了起来,硬朗面容又一瞬息的扭曲,咬牙切齿道,“你去问剑峰看看便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插科打诨(五) 从殿堂内出来,南与归心里仍旧晃晃悠悠,好似在秋千上荡了百来回——晃得慌! 安曲懿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似乎很久没想起自家糟心的三弟了。这是为何?! 他从议事厅走回清丹峰,沿途发觉诸多弟子一瞧见自己就笑,边笑边对着他打招呼。南与归瞧着几个对着他献殷勤的弟子,心底大感莫名其妙,又转为困惑。 就这般回到清丹峰的峰主院落,南与归放下弟子们给的礼信,开始到处转悠找擎苍,终于在清丹峰的后山寻到他的身影。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清丹峰的后山与岸上南山的弄瑶台极其相似,只是少了那绵延数里的白玉柱璧,多了婀娜多姿的柳絮枝条。 清风拂过,柳絮漫天飘扬,在白茫茫的絮花中,南与归瞧见擎苍正背对着他蹲在一颗小幼苗下挖着土。 此时他已换回白衣装扮,青罗扇插于后领。没用发簪,头发被放下,仅仅是在发尾编了个小辫子用银铃铛绑着,正是闯仙门时的发式。 他像只小狗似的蹲在地上,身侧放着一张挂满朱红小铃铛金丝网和一个小铁桶,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南与归走进,就听他在念念叨叨。 “这坛给娘子解馋,这坛子给娘子下菜,这坛给娘子家人算了,还是都留着,留到我和娘子成亲的时候喝” 南与归站在他身后,单手抵住唇角,轻咳一声,“咳!” 擎苍的背影僵直一瞬,下一刻转身猛然扑向身后之人。边扑边喊,“娘子——!” 南与归向侧一闪,躲开,趁擎苍愣神之际,向他原先站的地方看去。 那幼苗也是株柳树,只是品貌略有不同,是修真界难得的古树幼苗。整个形状如雕刻般精致,就是上面无一片叶子,仅存有几颗小绿包在枝丫间隐约可见。 树干下层被人挖了个洞,有盖着红布的酒坛子在不小心露出边角,暴露在南与归眼中。 他附身将酒坛子取出。那酒坛也小,巴掌大,不然也不会被藏在幼苗树干里。南与归垫了垫手心里的坛子,取下红盖头正欲饮下,身侧黑影一闪,酒坛子被夺下。 擎苍小心翼翼的捧着坛子,心有余悸道,“现在还不能喝,要等苗子长大了才能打开。” 擎苍鲜少会阻断他,眼下护着坛子的模样就像护犊的野兽,让南与归大感有趣,便问道,“为何?” 擎苍走进,将坛子重新放回南与归怀中,双手握着他的双肩,将南与归的身子转了回去。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幼苗树道,“这苗子可小?” “这可不是寻常的树苗,它叫‘天寿’,天能活多久它就能活多久。更妙的是,只要在天寿树干里藏东西,那东西就会跟着天寿一起长,来年能有千倍万倍的收获。” 他望着不知不觉听入迷的南与归,突然咧嘴一笑,将他手中的酒坛子提了提,“娘子若是将这酒留下,放任着它长,酒坛与酒也会一起长。到时候可就不是这巴掌大的一坛,而是小山一样高那时再饮,可不快哉!” 南与归挑眉,他竟被擎苍说得有几许心动了。于是,他问,“坛里装着什么?” 擎苍双眸直视他,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轻声又轻声道,“桃有酿。” 这下,南与归不挑眉了,他干脆利落的将手心里的坛子放回树干内,顺手还下了一个禁制,用手将松散的土壤埋了进去。最后,南与归起身,拍拍手,扭头对着擎苍道,“就这样放着它不管?需不需要找几个看护的?” 擎苍盯着他的举动看得是津津有味,闻言,抬手揉着南与归的脑袋道,“安心,这地大罗金仙来了也瞧不出。” 南与归将他作怪的手擒住,放下来,视线转向他身侧闲置的木桶。 一眼望去,就见里面装满了花瓣,又问,“那又是什么?” 擎苍将脸凑过去,伸出手指点着自己面颊,笑嘻嘻的模样也没个正经,“娘子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这对话有些熟悉,南与归抬头轻轻瞥了他一眼。 擎苍伸手将桶里的花瓣抓出一大把,又略一松手。南与归就看见殷红的花瓣顺着擎苍指缝间漏下,宛如灵蝶翩舞。 擎苍盯着南与归道,“这叫‘鱼缚’,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小桶。鱼缚钓鱼十分有趣,娘子要不要来试试?” 用花瓣钓鱼,好像在哪听过。南与归想着,手心被擎苍抓去往桶内一放。 南与归防不胜防,手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住,才恍然惊醒。 这花瓣触手所及犹如锦鲤腹背,似乎长着细密鱼鳞,摸上去又滑又腻,却不刺手。可观其外状,又是普通的花瓣,模样似圆非圆,似扁非扁,倒是奇异。 南与归觉得新鲜。曾几何时,他听闻过“鱼缚钓鱼”的传言。“鱼缚”与“渔夫”同音,世人也称其为“渔夫钓鱼”。捏住一鱼缚花瓣,他扭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欢喜道,“嗯。” 擎苍暂居清丹峰不过数天,可峰内峰外均已将其打探得一清二楚,溜得比自家后花园还熟。他带着南与归寻到一幽潭,从那桶鱼缚中取出一片,笑道,“娘子,看清楚了!” 鱼缚薄如蝉翼,在幽潭泉水浸透下晶莹剔透,清水霎时泛起一阵涟漪。而就在涟漪间,鱼缚的形态在水下看不清晰,隐隐约约间竟觉得像是一尾鱼仔在水间嬉闹追逐。 南与归附身伸手想去触碰,那尾鱼缚竟像是能感应危险般,向着远处飘去。它浮在水面上飘,模样与普通的锦鲤一般无二,动作极快且警惕敏锐。 “别让它跑了!” 突然,擎苍一声大喊,手指指向向着鱼缚离去的方向。 南与归一惊,身形一抖差点摔进潭里,“啊?” 擎苍拿起金丝网向着鱼缚伸去,网面飘在水面上,一捞,网兜里什么也没有。反而是网面上挂着的小铃铛响个不停。 擎苍牵起南与归的手颠颠跑开,边跑边将网兜塞过去。 “鱼缚入水化鱼,池里的鱼儿都会被它引过来,抓住它就相当于抓住满池的鱼儿。只是,鱼缚狡猾的很,稍不注意就会逃走,我们一定要早点抓住它。” 南与归被他抓着手跑,心思全被浮出水面的鱼儿引开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忙喊道,“怎么抓?” 擎苍捏着他手心道,“娘子去对岸,我去那边将鱼缚引过来,你就乘机用那张网去抓。” “用网抓?”南与归呆了,不禁歪头问,“用网捞花瓣?!” “鱼缚钓鱼好玩极了!娘子你想不想看满池的鱼仔跳出水面?你若愿意,它们还能自己跳上岸。”擎苍笑嘻嘻道。 南与归:“” 南与归:“我去对岸,一定要把鱼缚赶过来!” 那日直至西下夕阳,二人追着那片鱼缚跑遍幽潭,衣摆与发丝上皆是水珠,荡悠悠倒映着二人忙碌欢沁的身影。鱼缚最后在包围下被南与归捞出水面,清幽潭水在短暂平静后泛起圈圈涟漪,下一刻,一尾接一尾的鱼儿跃出水面。 这群鱼儿有大有小,燕环肥瘦各有之。一跃出水面宽厚尾翼如飞翼般展开,清水从尾翼间滴落回潭里,水面霎时炸开花纹,又如晶石幕布般泻下。 岸上南山拥有弄瑶台,弄瑶节上修行的女修姐姐们会荡着一叶扁舟,唱着歌谣,素手采摘下莲藕。南与归见惯锦鲤在水下的姿态,却从未见识过水上的姿态,一时间竟是看愣了。 待水面平静,鱼儿尽数回归水下,南与归才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来:他竟然跟着擎苍玩闹了一整天?他竟然无聊到追着一片花瓣像个不通世事的孩童般围着池子乱跑?!等等,他原本找擎苍是想说什么事来着?!! 这一日发生太多事,南与归直到被擎苍送回峰主院落还抓着他衣角不放,心底明知此举不当,却仍旧紧紧抓着对方,生怕一个不慎人又没了踪影。 擎苍今日的笑容比往常更多,也更纯粹。他握着南与归的手,领着人一一洗漱,最后脱去鞋袜坐在床头,将被褥盖在那人身上,道,“娘子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南与归双手拧着被褥往脸上挡了挡,直到将半张脸挡住,一贯冷清的声线在被褥的遮挡下显得闷闷的,“睡不着。” 擎苍就笑了,“那我唱歌给娘子听。” 南与归睁大眼睛盯他,无声应允。 擎苍坐在南与归身侧,低着头颅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南与归听了一会儿,觉得曲调很熟悉,但歌词听不清。 歌谣很轻很轻,似低语又似倾诉,似清风又似明月,如沧海缥缈又如黑夜深沉。 擎苍的声线很适合低吟。 南与归不知不觉间竟是一夜好梦。 次日,南与归一睁开眼帘,眼眸中倒影着的便是擎苍那张放到的脸。 因家规严肃,南与归打小睡姿极好,平手置于胸前,像极了个乖宝宝。擎苍则反之,睡姿极其豪迈,八爪章鱼般牢牢抓着身侧的人,四只手四只脚缠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在南与归脖颈内,翘起的发丝在颈窝内打着转。 那发丝转啊转,转的南与归的心也是毛茸茸的一阵痒痒。刚起床,思绪会有瞬息的放空,待回神后他小心翼翼的将搭在脖颈上的脑袋推开。 擎苍砸吧砸吧嘴,又闭着眼将快脱离怀抱的人拉了回去。 南与归沉默片刻,开口道,“擎苍,起来。” 压在身上的人仍旧闭着眼,微张的唇角倒是欢快勾起,“娘子多睡会儿。” 他的双臂紧紧禁锢着,坚硬如铁,呼出口的热气在南与归脖颈内侧细腻肌肤上横行肆意。 擎苍毋自闭眼笑着,南与归却只觉得那热气化作一条毛虫在颈子内侧爬啊爬,滚啊滚他伸脚,一脚将黏在身上的人踢了下去。 伴随着重重的落地声,擎苍发出一声惨叫。 南与归道,“下次不准爬我床。” 只是下意识的一句警示,谁知擎苍似乎当真了,当即翻个身正面朝上,脑袋对着南与归的方向,身子横在床铺下,赖在地上不起。 在南与归孤疑的目光中,他瞪大眼张嘴嚷嚷道,“不起不起就不起!夫妻本就该同床共枕,娘子为何要拒绝为夫?” 南与归用脚踢了踢他躺着不动的身体,正色道,“你又没失忆,为何非要和我睡一张床上?” 擎苍笑得没皮没脸,“我心悦梓忻,梓忻心悦我,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我只是提前收点利息,没毛病。” 没毛病个鬼!?南与归差点一口凌霄老血呕出,将心头血咽下,他心底又是一阵困惑:此话何意?莫非擎苍能知晓将来?什么叫‘心悦我’?前世他也存有这般心思?难道是我失忆了?! 脑海内各种念头不断闪烁,想的头疼。南与归揉着眉心,试图缓解一二,手还没碰到额角,就被另一只宽厚手掌取而代之。 擎苍不知何时脱离了地面,坐到床侧,细细揉着。 南与归叹出一口长气,无奈道,“今日我要去看望幼弟,你要来吗?” 额角的手指瞬间僵直,良久后耳侧响起一道倒抽冷气。 “哈——?!” 南与归伸手将目瞪口呆的男人的脸板下来,严肃无比道,“若是敢在熙阳面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把你身下那孽障卸下来泄愤。懂吗,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插科打诨(六) 从清丹峰徒步行至问剑峰只需片刻。 南与归带着擎苍行在其间,远远的看见屹立于问剑峰峰顶的磨剑石壁。 问剑峰的磨剑石壁曾有段传奇。 传言,自九疑仙人创建仙门起这石壁就一直存在。它背身连着陡峭山壁,正身则光滑如镜,其下存有一仗数里的平地,堪称是天生天养的练武场,亦是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炼剑宝境。众人称赞为“天霁壁”。 只是天霁壁脾气极怪,几辈的问剑峰长老也未曾留下刻痕,也因此未能开拓此宝境。这般困境直到问剑峰出了一个安曲懿,凌寒一剑天下倾,天霁一裂万山鸣。 从此天霁壁被拓为问剑峰的磨剑石壁,为寒元尊者的传奇经历锦上添花。 南与归和擎苍行至峰下,就见一白衣黑袍的弟子仗剑立于峰门前。 此人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眉目清秀鼻梁高挺,面容严肃双目清明。他反手持着佩剑,一手置于身侧虚握,看见南与归便拱手对其行礼,礼节间无一丝不合理,无一处不严谨。 他掷地有声道,“弟子瑜枝明拜见师叔。” 南与归亦对他回礼,“有劳师侄。” 瑜枝明硬朗面目终于露出一缕笑意,“师叔客气了。” 问剑峰正在举行剑会,峰内的弟子齐聚一堂两两会剑,剑意高超者为胜。故而南与归一行人走在峰内未能偶遇一人,倒是天霁壁下围了一圈又一圈人潮。 南与归不禁感慨道,“辛苦了。” 问剑峰主安曲懿云游四海,继任峰位后更是仗剑天涯,徒留问剑峰交与首席弟子打理。瑜枝明就是那倒霉的首席弟子,天资聪慧,极通剑意,还要留心问剑峰内诸事。这声“辛苦”倒是说对了。 瑜枝明遏首道,“不负师命,足矣。” 擎苍走在南与归身侧,双手插在身后,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折来的柳叶,吊儿郎当的模样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流氓。瑜枝明在前领路,眼角的余光频频飘向他。 擎苍大感莫名其妙,取下柳叶正欲开口,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喝彩声。 问剑峰的剑修体态魁梧,身姿高挺,底蕴充沛,声量十足,震得整座山峰都颤了颤。南与归也被吓了一跳,稳住身形才心有余悸道,“怎了?” 瑜枝明仰头看了看天时,“快决出胜负了。” 擎苍将后颈的青罗扇刷的打开,对着眼前的小弟子打趣道,“你这个首席都没上去,怎么会决出胜负?该不会是你故意给他人放了水?” 他说的不无道理。瑜枝明既然是首席必然要在一定场合立威,以震慑与施压峰下弟子以令其心甘情愿的臣服。剑会这样的场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寒元尊者真传的瑜枝明是绝对可以独占鳌头。 谁知,瑜枝明仅仅是笑笑。这一笑间有三分宠溺,七分无奈,南与归看得分明。 背后一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霁壁下的剑会正值最后时刻,练武场中央有二人正持剑对决。那二人皆是少年模样,只是一人高一人矮,一人胖一人瘦,一人黑一人白。全然是两种极端。 高个的弟子南与归不认识,矮的倒是认得——正是他家三弟,南与汐。 彼时再见南与汐,他的心中一时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一息间,他向练武场望了三眼。 第一眼,三弟胖了。第二眼,三弟脸更圆润了,远远瞧上去活像个剖皮的红桃子,油光贼水亮。第三眼谁上那熊孩子上去的!!! 自家三弟有何本事,南与归知道得一清二楚。游湖画扇c逗鸟评书,比谁都在行。本人又是个不思进取的稚子,熊起来比哪家的王公贵族都更糟心。 即使身负剑意道法,于剑修一途事半功倍,甚至比瑜枝明更有天赋。但,瑜枝明自幼跟随在安曲懿身边,一招一式是历经千辛万苦才修得一二。三弟纵使有再高的天赋,短短一月有余的修行也断然赶不上瑜枝明。 再且,能入问剑峰的修士皆是苦修,丝毫不敢怠慢。三弟能打败十分之一,绝对不能打败剩下的十分之九。因此,当南与归看清练武场上与人对决剑术的弟子是自家三弟时是何等的震惊。 南与归震惊了! 他心道:熙阳怎么在上面?还拿着剑与人对决?听枝明言,这是剑会最后的对决,熙阳竟然从问剑峰半数弟子从脱颖而出,他的天赋究竟恐怖到何方去了? 一瞬的震惊后,南与归冷静了:看他持剑的姿态倒是比以往规矩许多,让舅舅来教导果然不错,效果可佳。 只是这边上的弟子是怎么回事?怎的一个个都盯着熙阳不放?看那神态,不是厌恶,也不是排挤,和刚才枝明的神态所差无几。这一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正想着,练武场上持着云泽剑的南与汐动了。 他先是阔步上前,手腕微转,云泽以石破天惊之势向着对手袭去。 这一剑极快,剑出则灵气瞬息凝聚,姿态优雅而势如破竹。南与归在心中称赞道:好姿态! 纵观四域,最临近飞升的剑修乃玄苍派问剑峰主安曲懿,人称寒元尊者。盖因安曲懿佩剑唤名凌寒,凌寒剑出,势如排山倒海。苍穹之下,乾坤之巅,皆化冰霜,是为“凌寒”。 安曲懿曾从凌寒剑上取下玄冰铁,请来大成者锻造出云泽剑。此剑与凌寒剑同出一脉,皆是天灵地宝,万金难求。运转灵气事半功倍,能无穷无尽周而复始的使用,且性情温和,比凌寒剑更胜一筹。 如此宝剑被送与三弟后,就没见他堂堂正正用过。不是拿剑捅鸟窝,就是拿剑戳小鱼,闲来无事还会自个编个画本配着剑扮大侠。 偏偏他扮的还是寒元尊者,这一对比,更显得这孩子无所事事了。 而如今这挥出的一剑竟然南与归瞧出了安曲懿持着凌寒剑的影子,这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活像使出这一剑的是他自个一样兴致高扬,甚至还想鼓个掌。 只是这双手举起尚未击合,就见原本与南与汐对决的那高个弟子“嘭”的一声,飞了出去。 南与归:“” 将正欲鼓舞的双手放下,南与归陷入沉思。 如果他没看错,云泽剑在触碰到高个弟子时威力已经散去,仅仅是剑尖轻轻碰了一下衣角,那弟子就飞了出去。 没错,三弟持剑的姿态与安曲懿相差无几,一举一动皆能成为剑修楷模。可是到底是相差十几年的修炼,他使出的那一剑在触碰到弟子时就没了威胁。 可那人高马大的弟子还是飞了出去,看似伤势颇重,举着剑的手都在颤抖,这又是为何? 很快,南与归知道缘故了。 高个弟子飞到练武场边缘停下,举剑欲回击。回击的姿势慢了数倍有余,简直是南与汐的剑再一次迎到胸前,他侧身躲过,又飞了出去。这次是练武场的另一边缘。 他在空中边手舞足蹈的飞,边张嘴佯装病患的叫唤:“啊——!” 这声“啊”包含着万千情绪。似伤情不慎加重,又似突受内伤快不久于人世,令周遭弟子感慨不已。于是,南与汐的第三剑还未刺下,围观的弟子中不知是从谁开始高声求饶。 “一珂快认输!小公子的剑术又长进了,你不是对手啊!” “小公子且慢!一珂已经输了,你饶过他吧。” “不愧是师尊的侄子,不光模样长得像,连剑术也是一等一的高强!” “欸,小公子这边来,我给你备了点心,快过来歇歇脚!” “剑举着累不累?来,给师兄提着。那边的,给小公子揉揉手。” 至于飞出去的高个弟子王一珂,则是继续维持着摇摇欲堕的姿势,身体猛地一颤,接着口吐鲜血道,“小公子不愧是师尊的侄子,我认输。” 话音未落就“噗”的摔倒于地,正面朝下。未了,还用沾染着鲜血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场外主持的弟子,轻声道,“快去道喜” 那弟子泪洒满面,边跑边回首对着躺在地上的王一珂喊道,“王师兄,你输得不冤” 神情之悲伤,演技之浮夸,令人发指! 南与归揉着不断紧缩的眉心,只恨方才自己为何要凑上前来看。原本以为将三弟交给舅舅照看能改改他心智品性,能有一份自保的能力,最好是不假时日能早点接管岸上南山。 千算万算,能算出三弟的确有几分长进,却没算出安曲懿常年在外云游,必然不放心带着他,只能放在玄苍仙门照抚下的问剑峰。 而问剑峰内的剑修皆是唯寒元尊者马首是瞻。安曲懿说一,他们绝不说二;安曲懿说墨是白的,他们绝不是墨是黑的;安曲懿若是提着剑在他们面前走一遭,他们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多长几双脚,把手心脚心拍烂也要将人吹上天。 可想而知,与安曲懿一脉相传,有着舅侄血脉相连,且长相极其相似的南与汐在问剑峰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必然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当眼珠子疼也疼不够。 这哪是教导弟子?这完全是在孝敬祖宗! 若是换个寻常人,在问剑峰待上几日必然会明白两者间的差距,也就必然会看穿问剑峰弟子们的痴迷吹捧,一定能找出异常。 可惜,南与汐他傻啊,他那小脑袋里天生就缺了一根筋。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别人对他做什么,他还端上茶水贴心的问需不需要人手帮忙。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问剑峰大大小小的弟子将他围个水泄不通,一人一口一句称赞,就能让他脸颊绯红的挠着脑袋一一道谢。 从那张与寒元尊者相似的脸上听到腼腆是众弟子梦里才会出现的事,众人莫不是笑得一脸死而无憾。 南与归那个气啊,原本以为自家三弟在问剑峰留学是个好兆头,至少可以让他长长心性。谁知根本是两回事,不仅心性未长,恐怖他现在连自己几斤几两也忘了。 若是再让他待在问剑峰,待在一群对他阿谀奉承的弟子中,他会看见一个怎样的三弟? 问剑峰待不得,又无其他妥善的去处,这个三弟他该如何放置? 思畴间,南与汐也透过人群望见了他。 大喜,情不自禁高声喊道,“二哥!” 南与归比南与汐更早接触问剑峰弟子,继任仪式上九峰的弟子皆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是认得。这声“二哥”还未落音,天霁壁方才还闹哄哄的弟子瞬息安静如斯,须臾后爆发出强烈轰鸣。 这轰鸣不是他物,正是弟子们的欢呼雀跃。只一息间,团团围着南与汐的弟子顺势“哗啦啦”转个方向,向着练武场外站着的南与归奔来。 南与归:“” 南与归,如临大敌。 再也无法去看将他暴露的三弟,双手不受控制的向身后伸去,摸索着取下血罗伞。正欲撑开,一个宽厚炙热的胸膛靠上后背。 南与归不动了。 擎苍一手揽着南与归,一手持着玉扇,将扇子刷的合上,往天霁壁上一指,大喊道,“看!寒元尊者飞过去了!” “师尊!!!!” “尊者!!!!” 这招果然好使,刚才“哗啦啦”一拥而上的弟子,又立即调转方向“哗啦啦”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天霁壁下的弟子跑得是一干二净,徒留四人——南与归,擎苍,瑜枝明,和南与汐。 南与归对着自家三弟挑眉,冷着脸道,“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插科打诨(七) 南与汐站在原地望着擎苍方才指着的方向,正奇怪怎的找不到安曲懿的身影,就听耳侧响起自家二哥冷清的嗓音——“过来。” 南与汐整个人无声的颤了颤,远远瞧去活像只受惊的兔崽子。 兔崽子南与汐耷拉着脑袋,怯生生的一步三顿的移了过去。虽不知自己又是哪点做错了,可是以往二哥这般叫自己“过去”就肯定是自己做错了。 先认错要紧,让二哥看见自己能知错就改就万事好商量。这是在岸上南山时,南乔木教他的法子。 南与汐磨磨蹭蹭的来到南与归面前,双手背负在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人。那意思——我错了。 南与归对他知根知底,见他眼皮一耷拉就知道他脑袋里现在想着什么。见人认错,心下有几分软了,便问缓了语气问,“知道错了?” 南与汐耷着的脑袋点了点。 南与归又道,“知道哪里错了?” 南与汐迟疑片刻后,犹豫道:“额”他低着头,视线朝着站在一旁的瑜枝明飘去,见那人对他使着眼色,便道,“额不该把画本藏在床铺下,还被师兄没收” 南与归一声冷哼,将站在的南与汐吓得又是一阵脚软。他顿了顿,见瑜枝明还在对他挤了挤眼,心知这恐怕不是二哥问责的缘故。想了又想,道,“不该在师兄们教练剑的时候偷懒” “还有。”南与归的面色随着他说出口的话是越来越黑,简直黑成一团墨汁。 南与汐又说了不少,见二哥的面色没丝毫好转,心下愈亦没了底。视线往下一瞟,瞟见腰间的配着的云泽剑,神色一喜,连忙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黑泽明亮的圆润晶石。 他将晶石举到南与归面前,邀功道,“二哥我赢了剑会,他们给了我这个!还说我一定能成为下届首席!二哥你看,看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的话音未落,南与归单手高举,作势要打。 瑜枝明一个健步跃上前,惊慌失措道,“师叔不可!” 南与归厉声道,“让开。” 南与汐呆愣的看着他,手里捧着晶石,稚嫩眉目间欢喜雀跃的神情尚未收回。整个人宛如终于等到喜爱糖果的稚童,急于向他人炫耀,却又因脚下一滑,将手心里捧着的糖摔了出去,整个人都懵了。 南与汐虽呆,但呆了一会儿后就迅速收回笑容,条件反射的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双腿抖得像筛子——这是准备挨打了。 瑜枝明被南与归呵斥到一旁,他人家世本就不宜插手。更何况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将人救下。 南与汐哆哆嗦嗦的等着巴掌落下,待巴掌真的落下,他却又是一愣。 那巴掌落的劲道不对,不重,轻轻的,极为舒服。 落的地方也不对,不是脸颊,竟然是头顶。 南与归揉着自家三弟的头顶,看着这熊孩子不可置信的神情,轻声叹息,“熙阳,你贵为下任宗主,决不能在任何人面前低头。就算那人是我也不行。这你可知错?” 他的眉目一如既往的冷清,和南与汐曾经记忆中冷冰冰的兄长一样冷漠,却又有差异,比遥远记忆中的那人更温和。 南与汐抬头呆呆的仰视着他,盯着盯着,突然眼角酸涩,随即是“哇——”的一声长嚎,哭了。 他边哭边猛地抱上南与归的腰,整个就像是挂在腰间般,撕不掉扯不开。也顾不得身侧还有两个闲人,只顾得将头埋在自家兄长胸前,狼嚎大哭。 南与归被他猝不及防的抱住,耳侧听着哭声,胸膛的青纱被眼泪侵透出一圈水泽,当下心里时又急又愣。震惊后,他立即试图将人从怀里拉出,可怀里的人比年糕还黏人。 南与归急了,“谁欺负你了?!!!” 见南与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哼哼唧唧的打着嗝,他立刻就将乾坤袋中的青宿剑取出,“不准哭!二哥帮你打回来!” 他又猛地抬头望向瑜枝明,脸黑得可以滴下墨,“谁敢欺负他!” 小公子被欺负了?!殊不知瑜枝明也是一头雾水。自打南与汐被带到问剑峰来,他是一步不离的跟着,峰内的弟子一个个打鸡血似的对他好,还真不知道谁欺负了他。 瑜枝明看着南与归道,“不知。”他又道,“需不需我去请示师尊?” 南与归严肃道,“我和你一同去。”他倒要瞧瞧到底是谁敢欺辱这熊孩子! 师侄二人气势汹汹的说走就走,可南与归刚迈出半步就被人拉了回去。 拉他的人是擎苍。 擎苍摇着扇子,手指对着回首望他的一大一小晃了晃,随即指向赖在南与归怀里渐渐没了声响的南与汐,轻声道,“睡了。” 南与归一愣,再低头往怀里一看,顿时哭笑不得。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哭累了就睡,也不管枕着的地儿到底是床铺还是自家兄长的胸膛。 瞧这睡着还不忘留哈喇子的模样,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事。 擎苍用玉扇抵住上唇,扇面掩盖下的唇角微勾,一只手将睡沉的小孩从南与归怀中提出,开口说着好话,“看样子是累得慌。娘子要不还是晚点去,先将他送回房吧。” 瑜枝明立即道,“我带路。” 南与归拍了拍凌乱的衣襟,面不改色道,“且慢。我与熙阳许久未见,今日就让他在清丹峰歇息。” 说完,他盯着擎苍提小狗一样提着自家三弟的后脖领子,顿时又恼了,沉声道,“像什么话!”伸手欲将人抱下。 擎苍忙道,“别别别,这娃沉得很。还是我来,娘子快带路。” 辞别瑜枝明后,南与归和擎苍直接回了清丹峰。此时九峰弟子尚在修行,沿途并未碰到他人。南与归将三弟放置在自己峰主院落的房内,坐在床头思索一番后,迈出房门。 擎苍出来的早,此刻正找了块地儿痛痛快快的又笑又跳。见南与归出来,连忙端正腰板,用扇子遮住飞快翘起的嘴角。 南与归困惑道,“你在笑?” 擎苍摇摇头。 南与归兀定道,“你在笑熙阳。” 眼见南与归的脸色瞬间不善,擎苍连忙将挡脸的扇子扯下,急哄哄解释道,“娘子别气,我怎么会笑小弟?只是刚才恍惚间想到个好玩儿的事,就笑了。” 将脸色缓了缓,南与归又问,“什么好玩儿的事?与熙阳有关?” 擎苍摇晃着脑袋走上前,手里的扇子一颠一颠的,活像调戏娘家妇女的市井泼猴,“是也不是。刚才那瑜姓师侄不是没上去,我还打趣他是给人放了水。现在想来,应当是群峰的人都放了水,不然小弟是怎的站上去的。” 他手里的扇子携着扇坠在南与归面前晃,晃得人心烦意乱。南与归一手将那闹人的扇子夺下,摆着脸色警告他,“这话你在我面前可说,在熙阳面前管住你的嘴。若是敢欺负他,我就用你来祭青宿。” “非也非也,”擎苍没了扇子,就伸手将南与归垂下的一缕黑发擒住,捏在手里细细揉着,“那群人把他当宝贝疙瘩一样疼,谁敢欺负他。要我说,小弟是看见你一时情不自禁才失了仪态。娘子若是担忧,陪他几天,他保准立马就笑了。” 南与归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擎苍笑得开怀,“我知道得最多的是娘子。娘子想不想也了解了解我?” 这等浑话擎苍说得多了,南与归自然不会往心里去。他盯着紧闭的房门,神色晦暗不明。 擎苍夺回扇子,在南与归面前晃了又晃,未被理睬。他顺着视线望向房门,细细揣摩后,突然身子一软,瘫在南与归身上。头凑到脖颈间,呵出的热气萦绕在耳翼,惹得南与归浑身汗毛倒立。 想推开,却又在听闻耳侧的话后停顿了。 “娘子若是担忧小弟,可以将人放在身侧照料。反正问剑是去不得的,其他峰门又不知会搞什么幺蛾子,还是自己身边放心。这孩子缺个心眼,需要到凡尘去见见世面,一直待在修士间可不会让他有长进。” 观南与归的神色有些松动,他接着道,“你是他兄长,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一世。况且无论是宗位还是其他什么位,只有待在你身边他才能安心。我们多带一个人,也不碍事。” 南与归想了又想,总觉得他说得在理。搁在谁身边他都不放心,还不如自己看着。 张张嘴正欲开口,院落外突然响起一声高喊。 这声音他从月前开始听,日日听,只要一听这声音就准没好事。 果然,院落外的花左江一声惊呼惊得整座清丹峰内竹林的飞鸟一阵乱飞。院落内,南与归就听三弟休息的房间内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花左江提着果篮站在院落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下埋怨自己怎的也不挑个合适的日子再来清丹峰,平白打断擎苍和南与归你侬我侬的分不开,弄得他个外人不知所措。 他正想着说辞,就见南与归向着院内的房门打开走进去,须臾后又从房内走出。 他并非一人走出,身后还跟着个年龄尚幼的少儿郎。 花左江也见过安曲懿,此间猛地一见与安曲懿相像的南与汐,当下就跳脚惊道,“安峰主!”喊出声后他才惊觉不对,安曲懿什么时候变得唯唯诺诺的,且一直跟在南与归身后扯着衣角,生怕面前的人将他甩开。 南与汐被吵醒,脑袋混沌一阵后渐渐清明,揉着眼跟着自家二哥往外走。刚迈出门槛,就听耳侧一声惊呼,他顺势望去,猛地一乐。 指着花左江,南与汐欢欢喜喜道,“如意哥!” “嘶——!”花左江总算看清那人,当下撒腿就想跑。 擎苍堵住院门,单脚拦住他,羽扇“唰”的打开,似笑非笑道,“如意?” 南与归缓缓走上前,边点头边道,“好名字。” 花左江将果篮一扔,也不管滚落出的药果,朝着南与汐张牙舞爪的奔去,扯着他双颊愤愤道,“不准喊这两个字!” 南与汐的脸本就软乎乎的像个白面馒头,一扯就变形。他也不恼,任花左江不重不轻的收拾他,还赔笑。看他笑呵呵的模样,二人关系很是不错。 不痛不痒的打闹片刻后,花左江总算响起正事来,又找回果篮弯腰将地上的药果拾回去。南与汐跟着捡,捡到的果子全放进篮子,被花左江止住,偷偷往他怀里塞。 南与汐傻呵呵的收了。 擎苍笑着将扇子一收,扇尖对着蹲在地上的两只小的,扭头对着身侧的南与归嬉皮笑脸,“娘子,瞧,两只肥雀。” 花左江今日换了身黄纱,比千医弟子穿的黄纱更明亮,蹲在地上时将衣摆朝上一翻,捆在腰间绑了个结。远远瞧去,竟像是腰间胖了一圈。 他与脸颊圆润的南与汐挨在一起,还真像擎苍说的是两只胖乎乎c软绵绵的“肥雀”。 “噗嗤!”南与归很给面子的笑了。 擎苍乘势将南与归的手捏在手心里,深情款款道,“一只大雕。” 南与归:“” 南与归横了他一眼,抽回手走到两个小的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插科打诨(八) 花左江此次前来是来传话,传的自然是花梳玉的话。 南与汐坐在他身侧,微缩着身子捧着药果啃。他俩一个千医的弟子,一个峰主的幼弟,按辈分不分上下,都小得可怜。 南与归作为峰主坐在正位,擎苍没皮没脸的占着另一个正位。而他俩,只能坐在下边双双啃着果子,可怜兮兮的模样。 花左江自打回了玄苍,来清丹峰来的特别勤,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嘴里嚼着果肉,两只腮帮子鼓鼓囊囊,口齿不清道,“师尊要下山找药材,问你去不去。” “什么药材?”千医峰有东玄最齐全的药田,南与归想不出花梳玉还需要下山找药材。莫不是什么天灵地宝,奇珍异兽? “上次师尊从望月城带回三个人中千机毒的人,师尊研制出药方了,就差几味药做药引。”花左江果核往身后一扔,嘴上抹油道,“那几味药,一味长在极阴,一味长在极寒,一味长在极恶。师尊请寻道峰主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这三味药都在一个方向。” 他端详着南与归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师尊看你对画妖师父的事挺上心的,那千机毒跟画妖师父也有关联,就想来问一问你去不去。” 他的话音未落,南与归不假思索的点头,“去。” 顿了顿,他朝着低头啃果子的南与汐道,“熙阳同我一块去。” 花左江一惊,差点摔下凳子,“他去作甚?药箱子都背不动,要他干什么!”边说边动手去扯身边人的脸颊,“就这样子,细皮嫩肉的跟什么似的。要他去还不如让南乔木去!” 南与汐傻愣愣的被人扯着,花左江的话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自家二哥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当下点头应道,“嗯。” “嗯什么嗯?你当是去游山玩水吗?你个壳脑袋瓜子,不准去!”花左江愤愤地揪着他脸使劲往外扯,硬是不让南与汐接着开口。 擎苍摇着玉扇,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嗤笑道,“多一个人也无妨,当路上解个闷子。吾家小弟可比你省心多了,做个随宠都比你乖巧。你师尊也一定喜欢。” “啊呸!谁说我不乖了?我这么乖,师尊最喜欢我了!”喊完他才觉得不对劲,忙道,“等等,谁是宠物了?我吗?是我吗?你说的是我对吧!” 深抽一口气,花左江猛地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脸颊通红,胸膛急剧鼓动,显然气得不轻。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指着端坐在正位上的二人,抖啊抖,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良久后,他似下定决心,涨红着脸,惊天一声怒吼。 “你们!为老不尊!!!!” 望着气愤不已夺门而出的花左江,南与归放下端着的茶杯,侧身扭头对着擎苍轻声道,“下次不要逗他。”片刻后,他找好了说辞,“逗坏了,我们赔不起。” 擎苍摇着扇子,手一指呆愣着不知发生何事的南与汐道,“没事,我们赔得起。” 既然答应了花梳玉,南与归当日下午就找到安曲懿与南乔木将二次下山的事告知他们。前者仍旧冷着脸先朝他翻个白眼,在听见要南与汐随行时,破天荒的多问了句,“熙阳可好?” “还不错,胖了,方才还嚷嚷着要节省口粮瘦回去。”南与归道。见安曲懿一脸僵硬着脸,又偏偏欲言又止的模样,南与归心下好笑,又道,“多谢舅舅对熙阳的教导。” 安曲懿脸色缓了不少,伸出一只手拍他肩道,“一月后回岸上南山,弄瑶节快到了。今年你守堂。” 南与归逐渐收敛笑意,正色道,“嗯,我会去看姐姐们。” 安曲懿拍他的手停了,那一瞬他的面色有些阴郁不定。他道,“你还介意那事?” 空气在一瞬息停滞,黏稠的呼吸在南与归心脏响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地上,打着旋久久不曾离去。 “我存活一日,就一日不曾忘却。” 安曲懿轻叹息,却是再也无言相对。 回到清丹峰时,南乔木正在院落里手把手教着南与汐编草蚂蚱。 石桌上堆积着很多稻草,里面掺杂着许多小巧玲珑的物件。南与归望了一眼,认出有雀鸟c锦鲤c稻人花虫鱼兽人像应有尽有。 编草蚂蚱手指必须灵活,南与汐毁了半数稻草,有些泄气的撇着嘴。南乔木在一旁温声细语的劝着他。 南与归走近,拾起脚下不小心踩到的袖珍稻草人。仔细一看,才发觉草人上被人用针线绣上眼睛c鼻子和嘴。只是眼是平的,嘴也是平的。瞧上去,冷冷冰冰的模样。 南与归用手指拨弄草人鼻头,草人刺刺的脑袋晃了晃,看上去神情更是冷漠了。 南乔木在有人走近时就抬头望去,正好瞧见自家二公子点了点草人鼻头,立即笑颜逐开,“小公子您快看,谁回来了?” 南与汐从一群稻草中挣脱出,抬头就笑,“二哥!看我的蚂蚱!” 他手里拿着一团乱糟糟的草穗,依稀可以瞧出蚂蚱的模样。南与归伸手取过,翻手几下就将那团乱草穗改头换面,一只神气活现的蚂蚱活灵活现的立在手心上。 “呀!”南与汐一阵惊呼,连忙接过爱不释手的翻看。 南乔木哭笑不,“公子,我方才才对小公子说没人编蚂蚱编得比他好” 南与归突然喊道,“乔木。” 南乔木一愣,条件反射应声道,“公子何事?” 南与归道,“弄瑶节快到了。” 南乔木神色凝了凝,却还是挂着一张笑脸,“今年该换人了?” 南与归不去看他,也知道身侧之人的笑是何等的难看。他道,“还是我。”未了,补充上一句,“这几日你回趟南山,待弄瑶节结束再回来。” “可是”南乔木欲言又止,“清丹峰” “我请舅舅坐镇清丹,这段时间他不会出玄苍,正好一起照看。”南与归转身,神情严肃道,“你该回去看看了,乔木。” 良久后,南乔木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属下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南与汐就瞧见自己只不过与草蚂蚱玩了一会儿,南乔木就失魂落魄的走了。即使头脑不灵活,他也看得出异常,困惑的抬头问道,“二哥,乔木怎么了?” “无事。”南与归伸手揉着他脑袋,瞧见他手上另一只拿着的两根稻草,便问,“你们从哪找来的草穗?” 果然南与汐立即就忘了要问的事儿,冲着自家二哥挤眉弄眼道,“二哥靠近一点我告诉你。” 难得瞧见他神秘兮兮的模样,南与归不禁顺着他的话倾下身,边笑道,“怎么” 上翘的尾音在天上转悠转悠,却始终未曾落下。 静谧院落内,南与归空荡的发顶猛地一重。 南与归蓦然回首,擎苍正站在他身侧,歪头,冲他笑。 他笑着,两颗尖锐虎牙若隐若现,露出一缕邪性。他背着阳光,影子拉得很长,将面前的人整个环进怀内,从背后渗出的光线刺得南与归眼角酸涩。 擎苍道,“娘子,真好看。” 见南与归盯着自己出神,他又赞叹道,“果然配你。” 他伸手欲去触碰那人脸颊,却见南与归也伸手将他挡住。就见南与归顺着那重重的发顶摸索,摸出一朵并蒂莲。 那并蒂莲惟妙惟俏,娇艳欲滴——只可惜是稻穗编织。 那稻穗还带着青苗,显得编织的莲花也是青的。 南与归盯着那朵并蒂莲瞧了半响,最后神色未变,手一翻,将之收进乾坤袋内。 南与汐手上还拿着两根稻草,左右摆弄一阵,整出个似鸟非鸟的团子。南与归顺势将他手里的团子拿走,随意翻腾几下,一只黄谷鸟趾高气昂的站在他手上。 “呀!!”南与汐又是一喜,连忙伸手去捞。 南与归就坐到他对侧,边手下不停的编着草穗,边将编好的物件放到他面前。不过须臾,剩下的稻草被他悉数用尽,南与汐面前多出一堆小玩意儿。 擎苍一直在边上看着,瞧见南与归将最后一尾草锦鲤扔到对侧,神色难得有了几分委屈。摇着玉扇,脑袋猛地向眼前南与归的脖颈扑去,开口就是一坛酸溜溜的醋坛子,“娘子喜欢编草穗?” 南与归斜眼瞄了他一眼,“以前在南山姐姐们教过我。”似乎是想到什么美妙的事,南与归眼角带着笑意,道,“姐姐们手巧,我总比不过。” 将玩的不亦乐乎的三弟赶回房。待亲眼看见三弟将房门关上,他抖肩将搭在脖颈侧毛茸茸的脑袋抖了下去。 转身,他静静望着擎苍,一挑眉,“你想要?” 擎苍委委屈屈的点头。 南与归蓦然一笑,那抹笑意在面上一闪而过,可擎苍还是看呆了。 南与归道:“我已经给你了。” 见擎苍蹙着眉,状似不解,他走上前,踮起脚尖贴近那人耳垂,耳语道,“你若找不到,就不必来见我。” 擎苍被南与归难得的亲近闹得一时心如擂鼓。南与归贴近他耳垂时,呼出的热气正好倾洒在敏锐的耳骨上,不知不觉间竟是红得几欲滴血。 耳骨颤了颤,擎苍正欲得寸进尺的往南与归身上扑去,猝不及防扑了个空。原来南与归在说完后,便转身离去,他捕捉到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残影。 细细端详着南与归最后那句话,擎苍思来想去,想的头破血流也未曾想破那句“已经给了”是何意。 情急下,他伸手欲挠挠想得生疼的脑袋。手刚伸到后脖领,指尖就碰到一物件。 小心翼翼的取下,就见是一草穗编织的虎仔。 虎仔大脑袋小身子,额间用穗尖划了一个霸气外露的“王”字,张着嘴耀武扬威的模样让人一见就笑。 擎苍生怕将它碰坏了,轻手轻脚的捧在手心里,左看看右瞧瞧,似乎能从上面瞧出一朵花来。瞧了许久,花没瞧出,他倒是先笑了。 仰着头,将虎仔放在鼻翼上顶着。草编的虎仔颤颤巍巍的立在高挺鼻梁上,摇摇晃晃的模样与其张牙舞爪的形象相差甚远。 擎苍对着阳光,眯着眼瞧着,勾起的嘴角一直未曾落下。 几日后,清丹峰门下,聚集了一群人。 南与归站在最前方,擎苍仍旧靠在他身侧,南与汐扯着袖子口占据另一侧。 除此之外,还有一身穿宝蓝锦缎的少年慵懒的倚在峰门石壁上,正仰天打着哈欠。 花左江一见这阵势,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词——拖家带口! 南与归先是对着花梳玉行礼,将自家三弟推出去也跟着行礼。画妖一见花左江就将脸扯到一旁,双臂环抱,露出的手指点着臂膀,显然对他不待见。 花左江一指他,语气不悦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画里吗?” 画妖也学着他的口吻道,“你又怎么在这里?如意不是该在盒子里吗?” 花左江指着自己,洋洋得意道:“我是随身的,不一样。” 画妖亦点头,道,“可巧,我是家养的,也不一样。” 见两人间又有拔剑相向的趋势,花梳玉赶紧出来打个合场,“都别闹,赶路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狐言媚语(一) 花梳玉要找的药材一味在极阴,一味极寒,一味极恶,而寻道峰主卜算出的方向在同一处。 路途遥望,顾忌到还带着两个孩子与一个妖精,众人在玄苍派门外雇了辆马车,悠悠向着目的地行去。 那马车不大,六个人绰绰有余。有了马车自然要有马车夫,于是猜拳输掉的花左江与擎苍被踢了出来。 对此,花左江很是不平,指着马车顶嚷嚷道,“你个吃闲饭的,有什么脸坐在车上?!” 画妖趴在马车顶上,闭着眼,半个脑袋探出车外,袖口上宝蓝绸缎顺着窗口泄下,好个悠闲。听闻下方传来的嚷嚷,他头也不抬闷声应道,“赶你的路去,如意。” 花左江将缰绳往边上一摔,愤愤道,“不准喊这两个字!” 画妖:“呵呵,如意。” 眼见花左江要拿出金银丝,画妖伸手欲捞出画轴,擎苍将叼在嘴角的草穗拿下,对着身后的竹帘喊道,“娘子,那两小的又要动手了。你说我是看着,还是看着,还是看着呢?” 竹帘后,南与归的一贯冷清的声线传来,就两字,“看着。” “好嘞!”擎苍欢欢喜喜的应了声,伸手从怀里掏出金澜锦盒,起身弯腰钻进竹帘里。 马车内,南与归正盯着南与汐念书,花梳玉在一侧捣弄着药蛊。 “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呃,那个,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乘天而时行积善之家必有”南与汐摇头晃脑的背着,背着背着,突然停下来瞄了眼自家二哥。 南与归也淡淡看了他一眼,“馀。” “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殃c殃c殃”南与汐又抬头瞄了眼。 南与归就用拿起桌上置着的青宿剑不重不轻的拍了他一下,“‘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熙阳,这书昨儿叫你背,你今日还未背下。” 他的语气不重,南与汐却是吓了一跳。 昨日二哥是拿了书叫他背,原本他也是乖乖背着,谁知车上不知何时跑出一只花甲螳螂在他面前晃悠,直叫他把魂儿给晃悠走了。 他哀哀戚戚叫道,“二哥,我错了。” 南与归就将书放下,挑眉看着他,“什么错了?” 南与汐决定坦白从宽,兴许二哥还会看在自个有心悔改的份上放过自己。于是他将那只花甲螳螂是怎的跳上他腿,又是怎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说 的一清二楚。最后说到兴起,他还轻声嘀咕道,“那只螳螂这么小,我就想拿起瞧瞧,结果” “结果你抓着后腿将它倒着,它一爪将你手划破了。”南与归道。 南与汐一惊,“二哥怎么知道的?”他昨日没告诉任何人,今日还未露出手,二哥是怎的知道的?! 南与归神色不改,缓缓道,“因为那只螳螂是我放的。” 南与汐:“” 二哥你不疼我了,真的。 南与归见他眼皮一耷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当下冷了脸没好气道,“若你一心一意念着书,自然不会理它。可我将它放在车上还没一息,你就扔下书。熙阳,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下的话南与归未说出口,那只花甲螳螂很有几分来历。 昨日马车行过一荒田,田间有比人高的野草和满地乱跑的野兔子,众人就在此休息片刻。花左江跟着兔子跑,身侧还跟着楼阈明送给花梳玉的雪狐狸崽。听说还给起了个名,叫“狸狸”。 花狸狸不愧是花左江养的,模样似花梳玉,性情似花左江,咋咋呼呼的模样惹人就笑,偏偏还没个自知之明。每次都大摇大摆的跟在花左江身后,看见谁都伸爪子。 可有三人它是万万不会去招惹的。一是花梳玉,二是南与归,三是擎苍。 最后一人花狸狸是一见就躲,宛如山洪猛兽。而前二人,它是万般讨好,一见就摇尾巴,还时不时叼着东西放到二人眼前。 时间一久,南与归就发现它什么都叼,什么都敢叼。蛇虫鼠蝎都是小玩意儿,这花甲螳螂就是它不知从哪个疙瘩洞挖出的东西,玩得半死被叼到南与归面前。 南与归顺手就给扔到了车上。 不巧,扔到了正在念书的南与汐腿上。 更不巧的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家三弟立即扔了书,扑了过去,神情举止宛如饿虎扑食。 南与归:“” 今日他是故意抽的这段书,打算好好说教一番。可一看见自家三弟像根焉耷耷的萝卜樱子似的没精打采,他瞬间泄了气,伸手摸向眼前毛茸茸的小脑袋,“你啊”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是个新鲜的草织笼子,里面传来阵阵细微声响,似是有活物在里东闯西撞。 见小孩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眼底探究与好奇并胜。他心下无奈,面上却是状似苦恼道,“本想着你若是背下这书,这东西就给你。看样子现在你是背不下了,我这就扔了。”说完就捞起马车竹帘,抬手欲扔。 果然,南与汐立即急哄哄的扑了上来。扑到他身上挂着,伸出双手去捞,将笼子捞回自个怀里抱得死紧,“我背我背,今晚就背完!” 一旁的花梳玉早就将一盅药鼓弄玩,掩嘴对他笑道,“你这样宠他是会出事的。” 此刻南与汐的全幅注意力都被笼子里的花甲螳螂俘了去,听不清耳侧响的是谁的声音,也听不全说的什么。南与归倒是听得清楚。 他看着赖在自个怀里玩笼子的三弟,犹豫再三,将手抚上他发顶。 “无事。”他道,“现在宠宠也无妨。” 二人正闲聊着,突然,竹帘被从外掀起,擎苍拿着一金澜锦盒走了进来。 擎苍仍旧是一袭白衣,腰间配着鸳鸯琉璃扣,后襟脖子里插着青罗玉扇。他将锦盒放下,将羽扇取下放在手里,边拍打着手心边道,“娘子,瞧瞧?” 南与归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揭开盒盖,就见里面躺着两三块糕点。 这糕点他熟悉,是南乔木的拿手好戏芙蓉软糕。可此次下山他并未叫南乔木随行,一众人里也没有善糕点的人,这一整盒的点心还泛着新鲜冷香,不知是从何而来? 正想着,擎苍已知觉的拾起一块糕点置到他唇瓣上,轻声道,“娘子快尝尝。” 他怀里还抱着南与汐,这孩子玩累了就睡,也不挑地方。几日下来,睡得最多的地方不是床铺反而是自家二哥的怀里,吃得最多的也不是美酒佳肴反而是自家二哥吃的清酒素汤。 此刻他赖在南与归怀里,两只手两只脚八爪鱼似的环抱着南与归胸膛,令他动弹不得。南与归沉默片刻后,张嘴咬下芙蓉软糕一角。 擎苍笑得得意,伸出手指,指腹拂过南与归唇瓣,随即将拂过的那一面放到嘴里,用舌根细细舔舐,一歪头露出两虎牙,“真甜。” 南与归一愣。 也不知他说的是人,还是糕点。 马车内的气息不知是从何人开始变得急促,黏稠腻人,炙热得仿若能将人脸颊烧得滚熟。南与归只觉得胸膛似乎燃起一团火,这团火什么也不烧,就烧脑内仅存不多的理智。 擎苍的双眸漆黑如夜,沉浸如墨,宛如可以倒影尽世间一切。而在这双眸中,南与归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满满当当,在那双眸间,唯有他。 他一时间看呆了,直到车厢内响起一道重重的咳嗽声,“咳!” 南与归一惊,身子猛地向前倾去,额头又是猛地一疼,疼得他几欲痛呼出声。待那阵疼痛感渐渐淡去,他才看清眼下情势。 原先趴在他怀里的南与汐被人翻身扔到一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擎苍。他趁着南与归的愣神之际,缓缓附身贴近他脸侧,欲一亲芳泽。 谁知,好巧不巧,他忘记车内还有一人。 花梳玉用袖口掩着嘴角,袖衣下的唇角微勾。放下袖衣,他冲着捂着额头,神情一致呆愣的二人道,“孩子面前还请收敛收敛。”说道他伸手向着竹帘外一指。 南与归抬头望去,就见原本紧闭的竹帘下被无声无息的裂开一条小缝,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仰着小小的头瞧瞧打量着倒在一起的二人。正是花左江的那只花狸狸。 顺着花狸狸的脑袋往下望去,就见竹帘外露出两双眼眸。 一双是猫样儿的圆瞳,黑亮的眼珠子在眼眶内转溜转溜,明眼一瞧便知此人古灵精怪。另一双是微眯的上挑丹凤,正努力睁大着眼瞳朝里望。 南与归:“” 南与归一挥袖,竹帘翻飞间三道影子倒了进来,同时被摔了个四仰八平。 板着脸,南与归道,“可看够了?” 花左江与画妖冷不丁被摔出去,还未爬起就听耳侧响起的问责,心底一惊,感慨被发现的同时面上诚惶诚恐道,“看够了看够了。” 南与归又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花左江嘴一顺,刚接下一句就连人带狐整个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梳玉收回挥出的袖子,冲众人笑道,“孽徒顽劣,梓忻不会见怪的,对吧?” 南与归摇头失笑,忽然笑容微凝。 与他一同凝住神色的还有刚还笑着的花梳玉。 南与汐被花左江那声惊呼吵醒,揉着眼角坐起,就又听见耳侧响起耳熟至极的哭天喊地的惊天长啸。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意哥?”南与汐歪头,随即四下张望,视线内没找到熟悉的人影。 他正欲看向南与归,就见南与归与花梳玉同时提剑冲了出去。 冲出竹帘前,南与归扭头对他道,“熙阳,拿剑。” “嗯。”南与汐取下腰间云泽,面色严肃的紧随其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狐言媚语(二) 南与归对花左江的修为不清楚,但也知道那孩子绝对不是弱流之辈。 千医不似清丹,并未设首席之位,所有的弟子都是花梳玉一人一人教导出才,个个是医药精通。其中又以花左江为最佳,乃是百年来万里无一的奇才。 只是他此时尚且年幼,若是再等几年,风采比花梳玉有胜之而无不及。无人能轻易伤他。若是真有,修为也必然是在花梳玉之上,世间少有。 因此,当南与归看见他被人捆着吊在城口上时,着实是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古旧城门,城门两侧劣迹斑斑,看得出历史悠久。城口石壁存有裂口,裂口间长着滑腻腻的杂草青苔,叶片上还滴着水珠,看样子城内刚经过一场风雨。 城口上挂着石牌,石牌上刻有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 南与归瞧了许久,才看清前中间的一个字——“狐”。 而顺着“狐”字往下走,就见石壁上用藤条挂着两人。 一人正是花左江。此刻他的模样着实狼狈,一头乱发一身污秽,活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他边哇哇叫着,边伸手手舞足蹈的对着城口下的花梳玉高喊,“师尊救命!” 在他身侧有个裹着破烂黑衣的人影,身形与花左江相似,看模样是个也是个少年,就是一直低垂着脑袋,头发挡住脸,看不出是死是活。 花左江一边喊着“救命”,一边伸手去撵身侧的黑衣少年,嫌弃道,“你身上什么味啊!好臭!离我远点!” 众人就见那黑衣动了动,倒垂的双手蓦然抚上脸,猛地一抹,将凌乱的头发向两侧撇去,露出一张污迹斑斑的脸。 那黑衣叫道,声线比花左江低沉不少,“你再乱叫我就把你扔下去!” 花左江瞄了他一眼,继续嚷嚷,“你倒是扔我下去啊。哟哟哟,瞧你这样被挂这多久了?渴不?饿不?想下去不?告诉你,我师尊马上就放我下去了,你就继续吊着吧!略略略!” 那黑衣的脾气也躁,被人这样挑衅着理所当然的怒了。急冲冲的伸手想去挠花左江,却一掌将趴在他怀里的花狸狸拍了下去。 花左江惨叫一声,双手在空中乱挥,“我的狸狸!!!” 黑衣少年顿了顿,见花左江痛不欲生的神情,又瞄了眼自己被高挂着的高度。他被倒挂着,看不见城门下的情形,理所当然的猜想那只狐狸崽掉下去是凶多吉少。 心下自知理亏,他慢腾腾的收回手,扭头看向一旁。 花左江也看不清城口的情形,只听到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只觉得那声撞击声撞到自己心坎上,硬生生的痛。他继续惨叫着,眼泪鼻涕一起流,“狸狸啊!!!!” 黑衣人就见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截掺着金泽的银线,在眼光下闪着璀璨光泽。他的心思可没在金银线上,而是花左江一脸生无可恋的落穆神情上。 花左江将金银线拿在手里,扯开,横在自己与黑衣少年间,试图用金银线将捆在脚上的藤条绞开。 黑衣少年一惊讶,将脸移了回来,“你别冲动,这藤条越动越紧,你解不开的!” 花左江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一抹,道,“那怎么办?我要下去救狸狸,快让我下去。它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拿你的命来偿!” 黑衣怕他再动手,加上心有愧疚,连忙道,“我们脚上的藤条靠自个是解不开的,只会越来越紧。你刚才来的时候瞧见放在城口的那个罗盘没?只有把罗盘转到正确的位置就能解开藤条。” “这么简单?”花左江显然不信,“这么简单你还会被挂在这?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去救狸狸,我和你拼了!”说完,就向着对方的脖子掐去。 黑衣连忙向后躲去。可他忘了此刻自己是倒挂着的,他身子一动,就整个人在城口上晃晃悠悠的左右摇摆起来,直摇晃得他差点把心肝脾肺给吐出来。 忍住翻滚的呕吐感,他语气染上几分冲劲儿,大大咧咧骂道,“骗人是小狗!如果不是这一个月没遇见人路过,你当我愿意吊在这?!刚才谁让你手欠动罗盘的?我原本就是想叫你放我下去!!” 花左江作怪的手停了,黑白分明的眼眶内两只滚圆的眸子转了转,“当真?” 黑衣只当他是信了自己的话,忙道,“自然。” 花左江又道,“放你下去有什么好处?” 黑衣撑着被晃得头疼的脑袋,迷迷糊糊道,“你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依你,我任你处置。” “你是谁?家住哪?为何来此?”花左江轻声问。 “慕容冲,北渊人士,离家出走。”慕容冲昏着脑袋一一答完,蓦然察觉不对。 抬头,他张大嘴目瞪口呆的盯着面前笑得一脸狐狸样的花左江,愣愣道,“你” “任我处置啊,可别耍赖,我师尊可以作证。”花左江得意洋洋的瞧了眼慕容冲,随即伸手向着城口下站着的花梳玉喊道,“师尊,那罗盘在那块石壁上,弟子刚才转的是正东,这小子转的是正北,您要注意啊!” 慕容冲这才发觉城口下似乎还站着几个人,他睁大眼睛瞧去,就见其中着黄纱的男人怀里抱着只眼熟的狐狸崽。正是那不小心被他拍下去的花狸狸。 将花左江方才说的话前后连着一想,慕容冲的脸愈亦铁青。他摇着身子向着花左江扑去,愤愤道,“你骗我!那只狐狸根本就没事!” 花左江躲过一击,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也骗我,你根本就不能放我下去!” 他又笑嘻嘻的抬头裂出一个笑容,“快,快给本大爷叫两声,小狗。” 慕容冲彻底怒了,头顶的青筋凸暴,怒目圆瞪道,“我不叫!” “不叫什么?” “小狗。” “谁问你小狗了,我是问你叫什么?” “慕容冲,我刚告诉你的。” “你看看啊,你叫慕容冲,我刚才唤的是‘小狗’,你跟着叫什么?” “我c我以为你叫的我” “乖,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出门记得带药吗?” 南与归瞧着倒挂在城门上,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觉得实在是插不进话去。 他是感受过花左江胡说八道的能力,三言两语就将人忽悠得找不到北。那黑衣的小子看上去脑袋也不精灵,横冲直撞的就被拐了进去,未了还将自个困得死死的,绕不出来。 城门上吊着的两个小的吵吵闹闹,南与汐顺着花左江的话倒是真的从石壁上找到一罗盘。那罗盘也是破旧,一眼看去就知是个老古董。 罗盘面上雕刻着两根细针,一根指着北,一根指着南。南与汐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没晃出声,也没见针走,心想难不成是坏的?当下身体就做出反应,用食指轻轻触了一下指南的针尖。 “咦?” 他的手指还未收回就见自个视线在迅速变幻,整个人不知怎的从地上到了空中,又从空中晃晃悠悠到了城门石壁上。 待他回神,就觉得脑袋昏沉,天和地换个位,自己脚上不知何时缠上的藤条将自己拖到了城门上倒挂着。 他扭头就见花左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阴测测的上手就扯他面颊。边扯边道,“谁让你上来的?你给我下去!” 南与汐被扯着嘴角扯的生疼,但还是挤出一个还能看的笑容,对着他傻笑。 城门下,南与归就见自家三弟方才还站在原地捧着罗盘,一息间就换了个地,被藤条缠着脚踝拖到半空中绑着。事发突然,他还未拔出佩剑,就见三弟扭头对他笑了笑,还挥手。 他道,“二哥,天上真好玩,你来吗?” 南与归举着佩剑,想了想还是放下,重新取下背上的血罗伞。撑开伞面,运转灵气飘到半空中,缓缓飘到倒挂着的三人面前。 他撑着伞,从上俯视自家三弟,道,“可还好?” 南与汐动了动,被吊着的身子晃了晃。他道,“还好,就是头昏,想吐。” 南与归用空闲的一只手提着青宿,剑尖的方向指向慕容冲,冷冷道,“骗人好玩吗?” 慕容冲被剑指着脸上难得扭曲了一瞬,胸膛急剧鼓动着,脸上有把戏被看穿的羞愤亦有因倒挂血液倒流的腮红,显得整个脖子都粗了一圈。良久后,他偏过头,上唇与下唇微启微合,轻声又轻声的嗫嚅了两句。 他的声音太小,或者根本没发声。纵使是南与归也听不清说的什么,他皱着眉不悦的看着在众人面前耍滑头的小子,青宿向前递了半寸,“说话!” 慕容冲猛地将头扭回去,只是这次他对的不是南与归,而是花左江。花左江与他挨得极近,一扭头就能凑到对方耳侧。 此时,花左江正与南与汐打闹也没注意他,待察觉身侧有异时,耳侧突然响起一声惊天嚎叫。 “汪!!!!!!” 这嚎叫气韵十足,似在主人的胸腔中酝酿良久后的瞬息爆发,又似暗藏已久的悲愤不已。带着少年人的中气十足,从城门上传出,在天际荡了许久还未曾落下。 南与归竟从这声嚎叫中听出三分恼怒七分羞愧,吓得他手腕一松,剑一歪,血罗伞差点从手心间滑落。 他尚且如此,更别提他人。 南与汐与慕容冲间隔了个花左江,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花左江难得愣了有半柱香的时辰才回过神,掏着被震得生疼的耳根道,“啥?” “大丈夫敢作敢为,骗你我认了,你不准再说我不讲信用!”前半段慕容冲说得极快,后半段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骗了你们,随你们处置。我绝不还手。” 他一脸决然的将脸伸到南与归剑下,那意思——来吧! 南与归:“” 花左江:“” 擎苍在城门下喊着:“这位小兄弟倒是好性情,只是你能先把手里的箫放下再说话行吗?” 慕容冲握着芙蓉箫不撒手,抿着嘴摇头,义正言辞道,“不行,那家伙也骗了我,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 所以,你把脸伸过来求打到底有几个意思?! 南与归,久违的陷入了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狐言媚语(三) 纵使对慕容冲束手无措,但他敢作敢为的直率性情还是令南与归放下手中提着的青宿。收回血罗伞,他缓缓飘下城门。 城门下花梳玉正捧着那罗盘研究,擎苍也凑了过去。唯有画妖从后颈掏出一副画轴与文房四宝,盘地而坐落笔着画。 南与归向擎苍走去。路过画妖时脚步缓了缓,往画轴上一看,就见上面画着的正是这古旧城门,城门上倒挂着三个身形相近的少儿郎。正是南与汐c花左江与慕容冲。 画妖画技了得,仅着墨少许就见三人的神情举止所描绘得所差无几——南与汐笑着,花左江与慕容冲针锋相对。他边画边笑,那笑容带着戏谑玩/弄。 南与归脚下一顿,指着画轴,歪头不解道,“你画这作甚?” 画妖勾唇一笑,眼眸有明光一闪而过,“画下来,留个纪念。” 他与花左江互相看不对眼,一见面就吵,一见对方露出丑态就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嚷嚷得全天下知道。只是花左江用的是镌刻符,他用的是画轴。如今好不容易又遇见花左江当众出丑,他自然是马不停蹄的画下,以免错失良机。 果然,他话音刚落,头顶就被扔下一个琉璃药瓶。 花左江边摇晃着身子边用手指着地,向他怒吼,“不准画!” 慕容冲也跟着叫,甚至叫得比谁都歇斯底里,“敢画就杀了你!” 南与汐后知后觉的也随着往下瞧,瞧见自家二哥的身影。从他倒挂着的角度朝下看只看得见头顶旋着的青丝与双肩露出的青衣,心下觉得新颖,连忙伸出手向下求抱,“二哥二哥二哥” 南与归就觉得头顶突然传来三千只鸭子般的叫声。熟悉的c不熟悉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其间还掺杂着画妖的挑衅与嘲讽。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向着城门上狠狠一瞥,“闭嘴。” 他神情不虞的瞧着倒挂的三人,血罗伞仍拿在手里微微握紧,看上去气势非凡。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作为当了百年的岸上南山的宗主,南与归的气势不比仙人,却也能震住不涉世事的弟子。 头顶上空的吵杂渐渐销声匿迹,他舒了口气,向着持墨正欲下笔的画妖淡淡道,“待会也给我留一张。” 他也想看看被倒挂着的三弟是何等的风姿。 头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逐渐那声线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最后汇聚成连绵不断的哀嚎。 “南峰主!!!” “二哥?” “你敢!!!!!!!!” 不再理会城门上的嚣嘁,南与归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花梳玉拿在手里的罗盘是九齿实木所制,针尖纤细,顶端雕刻着九尾狐怪的模型,九条尾巴由中心向四周散去,绞为纤和精致的两股,尾尖的方向对准正北与正南。 擎苍一见南与归走进就黏了过去,轻声唤道,“娘子。” 南与归对着他轻点头,那意思——看出什么来了? 擎苍焉耷耷的将大脑袋往他脖颈内侧搁,边蹭边轻声道,“还没。” 与擎苍待的时间久了,南与归愈发发现他的举止神情像极了幼时收养的大猫。那只大猫也是如此,一见他就蹭过来,用毛茸茸的大脑袋直蹭得他躲来躲去。 若是发现自己的视线没在它身上,还会撒泼打滚的撒娇,直叫人舍不掉它。 擎苍也是如此。只要他一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擎苍就用双手捧着他的双颊将脸移回去,委委屈屈的模样活像他是撩人不娶的负心汉。 南与归默默将那人的双掌从脸上取下。 他看向着花梳玉问,“能解开?” “有点难。”花梳玉道,“若是我没猜错,这是九齿轮/盘,两根针尖必须要指向指定的方向才能运转。称心转的是东,剩下的可排除南与北慕容小兄弟,你来时轮/盘上可有方向?”最后一句他是朝着城门上喊的。 “别问我!”慕容冲看上去还在介怀众人戏虐他的事,口气不悦。 花梳玉冲着南与归摊手道,“看来是没” “等等!还有呢?!你就不会多问几下!!!”头顶又突然传来声响,众人瞧去,就见慕容冲一脸愤恨的挥舞着手里的芙蓉萧,看上去颇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 擎苍从后颈取下玉扇,摇着扇子遮住嘴角,顺便将扇子向南与归的方向移去,嚼着耳根道,“娘子,这孩子的脑子是不是有点” 南与归也是一脸困惑的瞧着城门上脸色变幻不断的黑衣少年,“是有点” 两人扭头相视一望,随后默契的抬头望向被吊着的少年,长叹一声,“哎” 二人的面色各有不同,神情却是相差无几。慕容冲就觉得有两道目光同时盯上自己,这目光谈不上恶意,甚至带着一丝一点的同情与怜悯? 花梳玉在城门下也歪头瞧着他,身上仍旧拖着九齿轮/盘,指尖点着自己的上唇道,“还需要问什么?” 慕容冲气不打一处来,脸红脖子粗道,“你不是应该还要问到底怎样解开轮/盘?或者问我知不知道方法?你连这个都不问就直接动手,你还是能被叫做师尊?果然你们玄苍的都是一群木头疙瘩!” “你怎的知道我们从玄苍来?”他身侧的花左江突然阴测测道,“有人告诉你的?” 慕容冲气得差点吐出一口凌霄老血,他指着花梳玉与南与归那两身玄苍标志的白衣轻纱,破口大骂,“就那土疙瘩的品味你们还想瞒我?!丑得都掉渣了!!!” 城门下,南与归突然转身问站在身侧的擎苍,“这身衣服很丑?” 擎苍对着他摇头,笑着将手扶到头顶摸摸,“不丑不丑,娘子穿什么都好看。” 南与归又道,“他说我丑。” 擎苍冷哼一声,将另一只手的青罗扇唰的收回,一呲牙,两颗尖锐虎牙闪着寒光,“打爆他。” 慕容冲无声的打了个冷噤。 随后,南与归就见他的话刚脱出口,污泽斑斑的脸瞬间铁青乌黑,显露出悔恨不已的神情。 南与归心想:他现在处境堪忧,面前的六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怕是担忧方才说的话戳到众人的痛点。这孩子性情颇为别扭,也不知等会儿会不会恼羞成怒? 众人中脾气最好的便是花梳玉,最会接着人的话往下顺的也是花梳玉。慕容冲的脸色刚一变,花梳玉就道,“那不知可不可以请小兄弟把正确的解法告知在下?花某感激不尽。” 慕容冲双臂抱胸,这次倒是没再打断他的话,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将罗盘的两根针尖调到正确位置,一根试出来是东南,一根还没试出来。”顿了顿,他将脸扭到一旁道,“这罗盘有些古怪,当心点。” “能有什么古怪?不就是靠运气吗?”擎苍瞧着他别扭样儿觉得有趣,仗着自己离罗盘近用合着的玉扇拨动针尖,看着针尖转啊转啊,就是一直未曾停下。 他冲着南与归展颜一笑,道,“我的运气一直很好。” 狐尾针尖在罗盘上转了十来圈,众人将脑袋凑在罗盘面上瞧着。 南与归感到擎苍的呼吸就在耳侧,若有若无的撩动着敏感的耳垂。 他条件反射的缩了缩,就察觉腰际被猛地揽住,一只宽厚大掌不安分的在抚上自己脸,随即是温热滑腻的触感滑过面颊。 南与归:“诶?” 他抬头望去,就见擎苍歪头笑得有点难看。他收起罗扇,退了几步,扭头对着南与归喊道,“娘子,一定要等为夫!” 南与归就觉得眼前白衣一闪,再定情一看时,擎苍早已不见了身形。 他正觉得困惑,捂着被亲吻的脸颊久久不能回神,心下却是琢磨:他又想做什么?不进城了? 突然,耳侧就响起花梳玉无奈的叹息,“真可惜了” 顺着声音往下一瞧,他就知擎苍为何一声不吭就跑了。 原来是罗盘的狐尾针尖断了一截,断的恰好正是擎苍方才拨动的一根。余下的部分一截连着盘心,一截碎成一片散落在罗盘面上。 南与归:“” 这到底是使了多大的力才变成这种模样!? 碎掉的针尖静静躺在罗盘里,南与归总觉得若是让尚且吊着的三个小的看见怕又是一番喧哗。他沉默的伸手,试图尝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针尖摆弄回去。 可惜的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碎掉的针尖直接碎成了粉末。他伸出的手指尚未收回力,就直直的触碰到余下的针尖。将那闲置的狐尾针尖拨动得转了三圈,最后朝着城门的方向停下。 “咔——” 城门发出陈旧的扭转声,两扇沉重的门扉随着漫天飞扬的尘土缓缓向两侧展开,一束带着露水湿意的昏沉光束照射在众人脸上,一股腐臭异味迎面袭来。 于此同时,身后的土地上传来三声重物落地之声,与连绵不绝的哀叫痛呼。 南与归转身望去。方才还倒挂在城门上的三个小的被狠狠扔在地上,满脸污泽,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 南与归大步上前将自家三弟从地上扶起,喂了颗静心丹,先是查看他面色,再是查看手脚。将全身上下细细查看一番,发觉除去脚腕上略显凌乱的捆痕外别无它伤,终于将提起的一颗心放下。 花梳玉与他相似,也是将花左江扶起上上下下的查看,温声细语的安慰。 慕容冲自个从地上趴起,嫌弃的瞄了眼身上穿着的破烂黑衣,当场就脱下外裳朝地上狠狠一扔。听见身侧的响动,他抬首望去,见花梳玉与南与归替二人整理衣襟,突然恍然大悟般惊呼出声。 他道,“你会飞?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飞进城去,从城里把门打开?” 花梳玉与南与归的动作猛地一顿。 慕容冲双手抱胸,仰天一抬头,嫌弃的瞄了一眼呆愣的四人道,“哥哥说得没错,玄苍的木人果然都是傻子。” 南与归:“” 花梳玉:“” 这可爱的孩子是谁家的? 没人要的话,我就打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狐言媚语(四) 仅是短暂几个时辰的接触,南与归就瞧出慕容冲的性情别扭,简直别扭到了极点。 初见时他敢对着花左江吵骂,骂完不足半炷香的又转头来道歉,且道歉得诚心诚意看不出一丁点的不甘不愿。道歉时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手上却仍旧握着自己的随身武器,在被发现时还能面不改色的怼回去。 纵观前世今世,南与归也仅见过两个人有如此的性情。 一是寒元尊者安曲懿。明面上各种嫌弃自己侄子,可每次南与归有难时他总是鼎力相助。若他有难却没去问剑峰,还会冷着脸走下山去。见面就翻白眼,白眼能翻上天,却始终不肯远离半步。 另一人便是慕容冲。 南与归不识慕容冲,可他听闻过北渊慕容氏。 与东玄玄苍派不同,北渊慕容氏由皇族统领。北渊尊者慕容衍一柄吞日枪吞天灭地,开创北渊盛世,受万方朝拜,风采地位与玄苍仙人丝毫不差,有胜之而无不及。 可就是不知为何,北渊与玄苍的关系差到极点,见面就吵,吵完就打,不死不休。这种关系从凡尘传到各大宗族,从各大宗族到整个修真界,两方人马早已形成惯例。 慕容冲一被放下就拽紧手里的芙蓉萧,防备的看着众人。南与归猜想若不是他被吊着浪费体力太多,兴许会第一个冲向前来。 南与归将三弟拉到身后,正欲离去,就听不远处的花梳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花梳玉将花狸狸放下,从乾坤袋中取下一物,乃是一散着淡光的白竖羽毛。南与归瞧着那竖羽觉得眼熟,想了想,想起这是寻道峰主羽扇上的白羽,以卜算之用。 花梳玉看着发光的白羽,摸着下巴,神情略有困惑。他先是将白羽向着城外的方向移去,白羽光泽渐渐淡化。将白羽移向敞开的城门,白羽散出的光泽几欲将人的双眼闪瞎。 花梳玉道,“不对啊” 南与归自然知晓他在困惑何事。这白羽上有寻道峰主下的禁制,遇见花梳玉要找的三味药材时会自动发出光泽以警示。自玄苍出发上路,众人便是跟随着它指示的方向而行。 如今它指示城门,显而易见此番下山要找的三味药材正在其中。 可是南与归瞄向光泽愈亦明亮的白羽,心道:若药材真在城中,为何我们站在城门外许久也未曾见它亮起?反之,城门一开它就频频闪烁,好似催促着我们赶紧进城,颇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如此欲盖弥彰,真当我们看不出古怪来? 他又看向花梳玉,千医峰主仍旧拖着下巴沉思,显然他也瞧出异端,正举棋不定,不知是该进城还是不该进城。 一众人间最无忧无虑的当属慕容冲,此刻他又将身上穿着的衣衫脱下一层,仅剩下最里面的纯白里衣,正寻思着进城找个地方好生洗漱一番。 见玄苍的那群傻子站在城门外,他也没多想的就大摇大摆的越过众人走进城去。在要踏进城门时,他的后脖领子被人扯住了。 扯他的人是花左江,慕容冲的脸立即跨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干嘛?” 花左江两只猫样儿的眸子转溜转溜,最后化为讨好的嬉笑,“你进城去探亲?” 慕容冲摇头,道,“不是。” 花左江笑得更友善了,“你认识此城中的人?” 慕容冲将他领着衣襟的手抖了下去,伸手拍了拍里衣衣袍。皱着眉瞧了一会儿神情不定的众人,随即开口道,“你们该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吧?” 他的语气是询问,神情是幸灾乐祸。将手里的芙蓉萧提起,在指尖不停的旋转,他挑起一边眉头道,“这是遗狐城,历代史书上皆有记载。你们当真不知道?嘁,孤陋寡闻。” 南与归抬头重新望了一眼城门上悬挂的石牌,从锈迹斑斑的字迹间终于认清全名,当真是“遗狐城”三个大字。 身后的衣襟被扯着,南与归扭头看去,就见自家三弟怯怯的用手指勾着自己身后衣摆。发觉南与归望来,上嘴皮与下嘴皮动了动,似乎是有话要说。 他俯下身正欲细听,突然间,脚下的大地一颤,震得几人皆有些站不住脚。 “我艹,又来!” 踉跄间就听最前方传来一声怒骂,正是慕容冲。 他转身就往城内跑去,边跑边喊,“你们快进来,要下雨了!” 南与归瞧了一眼自己正撑着的血罗伞,花梳玉瞧了眼跑得快没影儿的慕容冲。花左江仰头望着天,一摊手,将众人的疑惑道出,“下雨又能怎样?我们有伞啊。” 他的话音刚落,城门外突兀的刮起一阵阴风。那风阴寒刺骨,似有万千刀刃夹携其间,盘在地上旋转,迎着众人正面而上。修为差一点的,如南与汐c花左江之流差点被裹挟着吹上天去。 南与归阔步上前,挡在三弟面前,撑开的血罗伞正对着阴测寒风。 按理而言,依照南与归的修为加上仙人之物血罗伞,他并不用避讳此类阴风,但这风对上伞面威力丝毫不减,隐隐间似有撕裂万物之力。 竟然连血罗伞也不能抵挡!南与归在震惊之下,突然察觉到身后的衣襟被人握住,握住之人的手在不可避免的微微颤抖。 他心下一横,咬牙用另一手祭出腰间青宿,向前猛地挥斩。 此剑他使了九成力,青宿祭出的剑气将那阵阴风挥退三尺地。那阴风似有灵智,盘旋在地发出铮铮零零的声响,如同琴铉撕裂之声,难听至极。似乎也看出南与归不好对付,呜呼呼尖叫着,徘徊上前。 又是一剑挥出,迎着阴风正中砍去,直将它再次挥退数尺。南与归转身,一把拉住身后三弟手腕,将他向着余下几人推出,喊道,“快进城,此风乃‘刺鬼’。” 听闻此言,花梳玉的面色猛然一变,亦从腰间抽出悲欢剑挡在城门前,侧头对着呆愣的三人道,“你们先找间坐北朝南的宅子躲着,我与梓忻随后就到。快去!” “欸,等等”南与汐向前伸出手,像是要向着南与归的方向走去。花左江眼尖,一把将他拦住,拉着他就往城内跑,画妖紧随其后。 余光发觉三个小的跑进一拐角大道,南与归盯着面前徘徊不定,蠢/蠢欲动扑上前的刺鬼,对着花梳玉略一低头,沉声道,“这城有古怪,刺鬼绝不会单独行动。花大哥你去看着他们,这里我能应付。” 他将青宿剑咬在嘴里,空闲的一只手去拿挂在腰间另一只挂着的乾坤袋。 自重生归来,他的修为就一直突破不了凝丹期,而无论是下山历练还是出山寻药,在千方百计修炼的同时他都会挂着第二只乾坤袋,里面装着的皆是保命的丹药灵器 他就不信,用上它,灭不了一只刺鬼! 一只手拦在他面前,花梳玉跃步上前,悲欢剑剑尖指向刺鬼,扭头冲他笑道,“你去,我挡着。你没有对付刺鬼的经验,我有。这只看着已成年,还是我来较妥当。” 南与归浑身一颤,随即干脆利落的转身,御剑向着三个小的离开的方向行去。 刺鬼,修仙界中最为人不齿的一类邪物。它们不属精怪,亦不属于妖灵,乃是汇集尘世间极怨极恨极恶之人的执念而成,禁锢着世间最污秽恶邪的灵魂。 这样的魂魄通常是大奸大恶之人才会拥有,而一万只魂魄才会形成巴掌那么大的一只刺鬼。南与归所遇的刺鬼来时气势汹汹,怕是千年前所形成。 刺鬼为修仙者不齿,皆因刺鬼浑身污秽,凡是沾上一点都会被迅速侵蚀。凡人若是遇上,轻者肉/体腐烂,重者魂体破碎永不超生。修仙之人若是沾上,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飞升在及,皆是神魂皆碎,天道毁之。 南与归御剑飞行在城内。他原本行使着飞剑于半空,正好俯视城内。可当他一眼望去,他心下又是一惊。 三个小的离去已有半炷香,他在城内御剑也有半炷香,这半炷香里他竟未曾见着一个活人! 俯视城内才惊觉,城内与城门更加破旧,断垣残骸比比皆是,似有大灾曾降临于此。南与归心下诧异,余光寻到一座古宅,当即使着青宿飞去。 这古宅是城内似乎是整座城内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宅子,也是城内唯一一座大门坐北朝南的宅子。三个小的若是想要寻地躲藏,必然是选此地。 果然,命令青宿剑在古宅前院落下,脚刚挨地,一道黑廋影子就从侧翼扑了过来。 那声音叫道,“二哥!” 南与归抱着自家三弟摸了摸头,视线转向从宅院内走出的花左江与画妖。 花左江并未看他,四下张望发觉没看见花梳玉的影子后,脸黑了一半,问,“我师尊呢?” 南与归将青宿收回,道,“他随后就来。” 花左江一听,猛然跳脚,指着他嚷嚷道,“你把我师尊扔下了?!” 南与归就瞧着他掏出金银丝,急冲冲的要冲出门去,将收回剑鞘的青宿剑往他面前一横,道,“你还信不过你师尊?他说随后就是随后,你去添什么乱子。” 他的话并非安慰,乃是事实。花梳玉的修为在此世间难有敌手,纵使刺鬼难对付,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脱险。反观他们,去了也只会是碍事。 花左江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愤愤不平的将手里的金银丝收回,他气鼓鼓的低声嘀咕道,“师尊没来,我就把你推出去。” 感到怀中赖着的小人双臂蓦然紧缩,南与归寻着感觉望去,就见自家三弟不满的盯着花左江,目中隐隐有怒火,甚至还在花左江转身进屋时吐舌做了个鬼脸——“略!” 南与归将他拉开,将花左江喊了回来。刺鬼出行常有灾祸,千年以上生成的刺鬼所行之地,妖邪鬼怪横行。他们现在所处的宅子看似完整,却不知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邪物。 三个小的间画妖修为最高,南与归让他领着其他二人在屋内查看,他则是提着剑围着宅子贴了一圈的符箓,画了两层的符文。 刺鬼的危害修真界人人皆知,人人防备,这些符箓与符文自然是随身备着。 这宅子也不大,南与归走完一圈也才花费一炷香的功夫。他仰头眺望天时,发觉已是黄昏,城外有刺鬼拦道,自然是不能走的。 他在古宅外捡到一个破旧灯笼,灯笼罩毁了一半,依稀可以认清一个“风”字。用乾坤袋内的火折子点燃残余蜡烛,惊异的发觉还能用,于是他提着灯笼走进古宅。 将古宅大门关好,走过前院,南与归沿途发觉不少凌乱放置的物品。其中金银白条不在少数,古玩字画沾染上厚厚的尘土反而看得不清晰。这些东西堆积在灌木杂草间,数不尽数。 看来是个富饶人家,不知生前又是何等的气派。 南与归边想着,边脚下不停的走进紧闭的大厅。刚一进入,他就听见熟悉的笑声。 那笑声重重叠叠,各有千秋,却又同样稚嫩,恰似少年。 他将灯笼向前一照,就见正堂中央正围着四个小小的身影。 其中三人他认识,正是自家不省心的三个小的。后一人,他前几个时辰还曾见着,那人还拿箫对着自己。 正是慕容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狐言媚语(五) 彼时再见慕容冲,南与归不由自主的好生打量他一番。 被倒挂在城门时他浑身上下皆是污/秽,看不出样貌依稀察觉是个少年郎,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他不知在何处细细梳洗一番,披散的黑发间夹杂着未干的水珠,露出原本的容貌。 慕容冲看上去与花左江c南与汐年龄相近,身形也是不差,单论样貌也是不分伯仲。在南与归的眼中,花左江算的上明眸皓齿,自家三弟圆润可爱,慕容冲若是真要找一个词形容,那便只有——傲气凌人! 这少年面容精巧,高鼻梁杏仁瞳,隐隐看得出将来俊美挺拔的模样。只是他眉头一直紧皱着,圆圆的杏仁瞳被皱着的眉头一耷,看人时从上往下看,当真是傲气十足。 南与归打开门时,四个小的正团团围在正堂地板上不知干着什么。门扉的吱嘎声响起,在阴沉昏暗的房间内分外明显,四个小的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最先出声的是南与汐,他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珠子,欢喜叫道,“二哥!” 南与归点头示意,向着四人走进。提着的残缺灯笼照射在房内将众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连同地上散落的金珠玉珠也是光彩斐然。他看了一眼,发觉这些珠子与被埋藏在前院灌木丛内的金银玉器应是同出一处,只是更加干净罢了。 南与归蹲下身,伸手揉了揉自家三弟的脑袋,将人揉得喜笑颜开。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紧闭的门窗外夕阳西下,不足一息原本还能瞧出一丝光亮的正堂只余下小小的一片残烛光影。 南与归扭头看向慕容冲道,“你能对付刺鬼?” 在城门外时,慕容冲曾高喊叫他们快进城,随即便出现刺鬼拦道,是个人都会将其联想在一起。 南与归想得更深,慕容冲性情古怪不精于说谎,观他在城门上对花左江说的话就能得知此人并非满嘴胡言乱语之辈。若他真如自己所言被倒挂在城门一月,那他必然是见过刺鬼的。能在刺鬼的手中活下来,他身上必有玄机。 谁知,慕容冲仰着头想了半宿,又歪头瞧着他困惑道,“我怎么有能力制服刺鬼?你在胡说些什么?” 南与归不解了,“你方才在城门外喊“快进城”,那是何意?” 慕容冲一摊手,“就是叫你们快进来啊,那阵风不就是快下雨了嘛,我叫你们进来躲雨呀。” 他说的如此坦然,南与归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招。倒是花左江凑上前来问,“下雨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有伞啊。”说完,向着南与归背负的血罗伞一指。 九疑仙人给的血罗伞南与归一直用白绸裹着,若是用不上就背在背上,若要用时就扯下白绸抽出伞柄即可。 此伞性情固执,始终不肯入乾坤袋,四域间拿着伞走天涯的为数甚少,因此单从面上裹着的白绸看,谁也不知里面缠着的是仙人之物。 南与归抽出血罗伞,撑开,放在慕容冲面前。仙人之物沾染仙气,散出的仙威不说歼灭,好歹也能镇压四方邪魔。此下他们于城内情况摸不着头脑,抽出血罗伞也能安一份心。 慕容冲自看见白绸内露出的血罗伞神情就是一抽,待血罗伞被放置在离他不足一尺的距离时,他向天翻了个白眼。 他身子一倾朝后倒去,向着众人摆手道,“你们不必这样防备我,我真的不会再骗你们。谁骗人谁就是小狗,我发誓。”他举起一只手,五指合并仰天一指。 花左江笑了,将赖在他怀里打呼噜的花狸狸往上一提,捏着小狐崽毛茸茸的爪垫向慕容冲脸上蹭了蹭,“狸狸来和狗狗打个招呼,嗷呜~” 慕容冲又白了他一眼,南与归惊奇的发觉他竟然没掏出武器怼上去。 慕容冲大大方方的将双臂敞开,摆出任君而行的姿态,道,“你们问什么我都答,这下总行了吧。” 这句话很有分量,他们对此城一无所知,而慕容冲明显知晓一二,很有必要问问。 于是他道,“你真的不知刺鬼?” 慕容冲老老实实的摇头,“不知。” 他又道,“此城为何城?你为何来此?” 慕容冲反问道,“这地儿是遗狐城的遗址,你们当真不知道?” 众人齐齐摇头,慕容冲嫌弃的瞄了他们一眼,恶狠狠道,“孤陋寡闻!” 花左江笑得分外和蔼,又将花狸狸的爪垫往他脸上放,“那你说说呗。” 慕容冲挥手躲开,语气不耐道,“遗狐城是一座古城,史书上也没记载它存在了多久,又是怎样存在的。只知道这座城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而且还都是没主的,传说只要得到这座城就能富可敌国,享尽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南与归挑眉道,“你想要?” 这孩子看上去可不像是会贪财的人。 果然,一听南与归的话慕容冲就神情突变,极为不屑的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呸!我是谁啊,这点东西白送我也不要。脏手。” “脏?”南与汐将握紧的手心松开,里面躺着几颗圆润光滑的玉珠。方才他们就是在拿这些东西弹着玩,可好玩了。脏手?说的是这些珠子很脏吗? 慕容冲道,“这城里的东西如果可以轻易得到,这座城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们。遗狐城最出名的不是它蕴藏的财宝,每个进入遗狐城的人都有去无回,你们当这地儿真是什么善地儿?不过是一群贪婪鼠辈的墓地。” 他说这话时眼眸中的不屑甚至可以溢出眼眶,看得出对于此城是极为反感。 花左江就问,“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来城里干什么。看你的穿的这身破破烂烂的,谁知道是不是从哪个疙瘩窝捡出来的?” 慕容冲洗漱后换了身崭新的鎏金黑袍,腰间配着翡翠带,脖颈间还挂着一黑蛟石,一眼望去富不可言。南与归瞅了几眼,实在看不出哪里“破烂”了? 慕容冲道,“你别激我,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怕我进城是想找一个人。” 花左江问,“谁?” 原本是下意识的询问,慕容冲的神情却是蓦然一变。 熏黄烛下他的面容显得模糊不清,独属于少儿郎的声线随着烛光有了一丝颤抖,“你们来时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子?挺矮,穿得破烂,也没穿鞋子,身上绑着绳子,绳子后边拖着一块木板,神神叨叨的特烦人。” 他说完,有些严肃又有些警惕的盯着他们。听完他的描述,南与归还未出声,花左江倒是先闹开了,仿佛见到什么新鲜事物般起哄到,“女孩子?难不成你进城来就是为了找她?不愧是随了北渊那个什劳子的尊者,都是一样的风流多情。” “比不上你们玄苍的仙人,没一点教养。”慕容冲毫不客气的反驳。 南与归连忙将跑偏的话题扯了回来,他对着慕容冲摇头,道,“从未见过此人。” 此次同行的人中有千医与清丹两任峰主,还有擎苍一直守候在侧,若是真有此人路过,应当会有印象。可遗憾的是,在南与归的记忆里并无此人。 慕容冲刚撑起的脸瞬间垮下,长呼出一口气道,“幸好幸好” 花左江又道,“你叹气作甚?难不成你怕一个女孩子?” “哼,”慕容冲对着一声嗤笑,神情中带着几分讥讽,“你可知她背后拖着什么?” 花左江接下,“是什么?” “尸体。” 南与归:“” 花左江:“” 画妖:“” 南与汐赶紧往自家二哥怀里躲。 见众人沉默,慕容冲压低声线又道,“是两具完全腐烂变质的尸体,连着骨头的血丝黏在天灵盖上黑糊糊的散着臭气。胸膛心口破了一个洞,看得见露出的心脏被虫蚁啃食,手指c脚趾断成一截一截的,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呀!”南与汐成功的被慕容冲的诡异音调吓到,扒拉着自家二哥的手说什么也不放。 花左江听得一阵哆嗦,可哆嗦完他又嘴欠的追问道,“那女孩拖着尸体?” 慕容冲伸出一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摇了摇,“不对,是女鬼在偷吃尸体。” 听闻他的话,众人也觉得能把两具腐烂变质的尸体带在身边的女孩若不是与那两具尸体有什么联系,便是实实在在食尸饮血的恶鬼。 南与归道,“你在找她?” 慕容冲放下手指,唯一点头,“有点在意。” 花左江笑得纯良,“你在意它作甚?” 慕容冲瞄了他一眼,摊手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接下来的问话中规中矩,基本上是南与归问,慕容冲答,花左江在一侧小打小闹。除去慕容冲对自己的身份闭口不谈外,南与归最终确定他听说过遗狐城,但对城内的内况毫不知情,仅仅是靠着手里的芙蓉萧与乾坤袋挺过被倒挂在城门上的一月时间。 大意了! 南与归心道:那刺鬼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发现城门时出现,这说明刺鬼原本的目标便是玄苍!这遗狐城内处处透着古怪,刺鬼拦在门外,明显是想将人赶进城内,请君入瓮!偏偏我将花大哥独自丢下,这不是陷花大哥于虎穴中!!! 将前因后果想通,南与归的心思飘到不见踪影的花梳玉与擎苍身上,一时间心绪纷扰。 花梳玉独自一人在城外对付刺鬼,不知是否会受伤?擎苍一人独去,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地?他守着四个孩子待在古宅内,纵使宅子外贴上符纸画上符文,谁又知真的能万无一失?遗狐城内古怪异常,难道真的只能被动而行?! 将心提到嗓子眼,南与归既想提剑出门寻找花梳玉与擎苍,又顾忌身后修为不深的四个小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盯着地上残缺的灯笼影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笃笃。”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道隐约可见的黑影浮现在正堂门窗上。 “谁?!”南与归将四个小的护在身后,持着青宿剑沉声询问。 那影子颤了颤,伸出手再次敲了两下,随后道,“梓忻,是我。” 那声音的确是花梳玉的,南与归转身示意四个小的躲在血罗伞后,提着佩剑走上前将门扉揭开一条缝。 门缝内,花梳玉正盈盈笑着看着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狐言媚语(六) 此刻天色已暗,城内黑幕降临无一丝灯火,视线所及之处唯一的光亮是古宅正堂内残缺的灯笼。 灯笼被南与归提在手里,昏黄光线照射在花梳玉的脸上,将那抹精致的眉目熏染得愈显苍白。这张脸南与归时常见着,他知道当这张脸上的嘴角微微翘起时,会是此世间难得的风采。 花梳玉道,“梓忻不让我进去吗?外面有点冷。” 南与归回神,将门扉又揭开一点,朝门外的人看去。 门外,花梳玉的模样颇有些狼狈,浑身湿透的衣襟黏在身上,显露出纤细的身子骨和并不宽敞的胸膛。南与归甚至发觉他在微微颤抖,面上却仍旧笑着。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只败落的花狐狸。 南与归连忙打开门将人迎进门,在转身关门的那一瞬,他才恍然惊觉——外面下雨了? 南与归转身不过一息,一息后他发觉花梳玉仍旧站在身后默默看着自己笑。 南与归不由自主的的将手抚上面颊,问道,“怎了?” 花梳玉笑着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他道,“以前与卿告诉我他家二弟从不疑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梓忻你就不怀疑现在站在你身边的花大哥是他人假扮的?” 花梳玉说这话时正背对着正堂,南与归站在他对侧,提着的灯笼发出昏暗的光泽,照射在他面上隐隐可见他唇角微翘,是张笑脸。 南与归理所当然的道,“疑人不信,信人不疑。”顿了顿,他难得勾起一抹笑意,“而且我有更好的方法确认。” 花梳玉被他嘴角的笑容闪了闪,正欲惊叹一声,就听耳侧响起一道惊天嚎叫。那声音道,“师尊!!!”随即是后背猛地一重,似是有什么东西飞扑到背上。 花梳玉将那重物磨挪到胸前一瞧,正是笑得满脸绯红的花左江。 剩下三个小的陆续从血罗伞后走出,南与汐也想扑向自家二哥,谁知被二哥一个眼神止住,哀哀戚戚的绞着袖口好个凄惨。慕容冲对于狐狸样儿的千医峰主没兴趣,鄙视的瞄了一眼花左江,随即转过头去。画妖打着哈欠,站在最后。 花梳玉被迫揽着怀里的小弟子,哭笑不得,“这是” 南与归取回血罗伞,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伞面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红纸伞面留下,侵染进薄翼伞骨,随着瑟瑟飒飒的声响与流溢在伞面上的红云霞风,整个血罗伞如同活儿般颤了颤,一阵斑驳红光从众人眼眸间闪过。 花梳玉情不自禁惊艳道,“不愧是九疑仙人的法宝。” 血罗伞自从到了南与归的手上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唯一的好处便是能带着他东自来西自去,飘来飘去的节省下不少御剑的力气。对此结果南与归自然不会服气,每时每刻不想着如何将血罗伞运用到极致。 血罗伞最大的益处便是御敌,吸食了主人精血的血罗伞能抵御怎样的敌人南与归不知,但将其交给花梳玉恐怕是他现在唯一能相处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将血罗伞递给花梳玉,南与归道,“花大哥你先照看着这几个小的,我去去就回。” 听闻前半段话时花梳玉正欲接过血罗伞,后半段话时他将触及到伞柄的手收回。花梳玉难得的收敛了笑意,半眯着眼眸问,“你想去哪?” 南与归抿着嘴沉默的看着他,将拿着血罗伞的手往前递了递。 花梳玉瞧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可是想去找擎兄弟?” 南与归仍旧闭着嘴,俨然一副不肯开口的固执模样。 花梳玉叹出一口气,伸手将被递到眼前的伞推了回去,“方才我在进城的途中看见过擎兄,他好得很,还让我告诉你勿要担忧。” 南与归正欲再言,花梳玉用手指抵住上唇道,“他说此城有些诡异,他想去查查。梓忻,你可知晓方才我与刺鬼一战,被它一举打进城里,城门就在我眼前被关下。我试过御剑,也不行。如今我们是真正的被人瓮中捉鳖了。” “关城?”南与归被狠狠一惊,心下一颤,连自己已然取出青宿也不知,“擎苍在何处?!” 花梳玉道,“他一溜烟儿就跑了,我也没追上。只是,他说明日就会见到他,梓忻大可明日好好问问他。” 花梳玉说的什么,南与归已无心再听,如今他的心里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擎苍在城内? 城内有刺鬼,那擎苍 南与汐先前被自家二哥的眼神震住不敢上前,正与同样被师尊撵出怀抱的花左江说着悄悄话。花左江将从宅子里捡到的珠子藏在手心里,将两只手放到身后,让南与汐猜珠子在左手还是在右手。 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突然,一股凌乱灵气猛地在正堂内迸发。 这股灵气无一丝征兆的爆发,凌乱如战场刀光剑影,凶猛似山洪巨兽,仅仅是触及也令人瞬间汗流浃背c心绪不宁。 正将手伸出的花左江身体猛地一颤,左手心的珠子从指缝间滑落,垂直掉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南与汐双手将那只手按下,小声惊喜道,“猜对二哥?” 顺着花左江的视线望去,南与汐在昏暗中认出自家二哥的身影。 先前花梳玉与南与归站在门前交谈,四个小的各自听了一会儿就开始开小差,倒是没太注意门前的二人。此时再看时,南与汐奇怪的发觉二哥现在站着的姿势有点不对劲。 灯笼被放在两位峰主间发出微弱的光,南与汐摇了摇头,擦了擦眼睛,再定晴一看,就见自家二哥闭着眼正靠在花梳玉身侧。 南与汐呆愣一瞬,回神后猛然扑到二哥面前。先是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见没反应,眼眶先红了一圈,又哆嗦着身子换了一只手想去探探二哥的鼻息。 花梳玉见他的举止太过小心,不由笑出声,“放心,他没事。只是刚才他神魂不定,差点引起心魔,我就把他打昏了。熙阳,待会儿你能照顾他一下吗?” 知道二哥只是昏迷没有生命危险,南与汐冷静了下来。伸手将鼻涕眼泪猛地一擦拭,握着拳头挺着胸脯将二哥揽到自个身上,抬首点头道,“嗯。” 慕容冲站在不远处,胳膊环绕着胸,抛给众人一个白眼,“谈个话也能引起心魔,玄苍真是人才辈出” 在他身侧的花左江赏了他一脚,将人踢翻在地,“有你什么事?你们也好不到哪去!” 慕容冲跌在地上不起,将手插回胸前,扭头不看花左江,显然在生闷气。 花梳玉叫花左江在正堂内整理出一席歇息的地儿,从乾坤袋内取出草席被褥铺上。先是将南与归搬到草席上,随即将几个小的也一一安顿好,最后他取出悲欢剑与血罗伞将二人各自插在正堂东南与西北方。 用金蚕丝在众人的手腕间缠上一截,他对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小的笑道,“今日怕是不能出去了,咱们明日再想办法,现在先歇息。熙阳与梓忻一起,称心你与那位小兄弟一起,画妖你与我一同守夜如何?” 自从花左江发觉慕容冲一逗就炸后,画妖很是安静了一段时辰。方才他半眯着瞧着花梳玉忙上忙下,未发出一丝声响。 见花梳玉问话,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在正堂的偏角寻到一处赶紧地儿,顺势往下一座道,“没问题。不过你得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不准耍赖,耍赖我就收了你。” 他说的“收”自然是将人收入画轴中。花左江正与慕容冲争着被子,一听,立即跳脚道,“呸呸呸!你敢关我师尊我就烧了你的画!” 花梳玉伸手将花左江的脑袋按了下去,冲着画妖歉意一笑,“好啊。” 南与归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像是刚苏醒般缓缓睁开双眼,所见的并非是花梳玉众人,也并非是擎苍,乃是一片昏暗。 脑袋仍旧混沌不清,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待有愈亦清晰的异响自远处传来时,头脑中的昏沉感终于散去,随即他发觉自己的头上正盖着什么东西。 一手将头上盖着的东西拿下,明晃得刺眼的光线兀然倾泻而下。他伸手挡住眼前一部分光亮,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看清自己如今身处之地。 一间新房。 一间锦绣绸缎翻飞的新房内,房门紧闭四周无人,唯有他静静坐在新床上,手上甚至还盖着成亲时用的红盖头。 他的视线从红盖头上绣着的金澜凤凰转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大红喜服,从喜床上散落的红枣桂圆转到新房桌前放置的崭新红蜡烛。心情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错愕,最后统统归于平静。 我似乎是在做梦。 南与归犹豫的伸手,犹豫的卷起袖口向着自己露出的胳膊猛地一掐。 疼!!! 好吧,不像是在做梦。 南与归将袖口放下,单手撑着脑袋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自己到底是怎样从遗狐城跑到一间红绸翻飞的新房内穿着新嫁娘的行头坐在床上。 他正想着,门外传出的声响愈亦清晰。 那声响凌乱无章,隐隐间有辱骂与刀剑的轰鸣参差其间。他甚至听见了几声女子的惨叫! 南与归起身跑到门前打开房门,手下意识的向着腰间摸去。没摸到佩戴在腰间的青宿剑,这才惊觉自己现在不是峰主的装扮,连自己如今在何处也不知晓。 收回手,他向着惨叫声奔去,沿途发现自己原来是身处在一院落内。 此时正值黄昏。被朝霞笼罩的院落内亦是红绸高挂,喜气洋洋。只是这喜气中夹杂着几分血腥味,令他分外反感。 惨叫声是从院落外传去,且混合着喧闹声愈亦接近南与归待着的屋子,几息间就来到院内。 院落内有假山鱼池,南与归闪身躲在一宽敞假山后,再定情一看时就见一众平民打扮提着武器踢开他先前待着的新房。 在看清他们的一瞬间,南与归紧皱的眉头就一直未曾松开。 这些人样貌各异c年龄各异,提在手里的武器有割草的镰刀,有砍柴的厉斧,有狩猎的弓箭,有防身的匕首都是些平常百姓家常见的武器。它们各自间形态各异,大小各异,却又有着一个不容忽视的相同特征。 ——它们的利刃上都带着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狐言媚语(七) 利刃上未干的血迹与先前的惨叫让南与归意识到这些人恐怕不是什么平民,而是伪装成平民的强盗! 藏身的假山与强盗较远,南与归看见那群染血的强盗踢开新房门,翻箱倒柜的将整洁的新房弄得一团糟,金银玉石古玩字画,就连点燃的红烛也不放过,一并进了他们的包裹。 南与归下意识的想要运转灵气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上根本无半丝灵气。 为首的是个看似斯文的中年人,他没去争抢钱财,反倒是提着一侍女打扮的妙龄女子。他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衣襟上未沾上血迹的人,只是他的行为彻彻底底的让人作恶。 中年人抓着侍女的头发将她摔在地上,侍女满脸污泽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时,他又一脚将人踢翻倒地,甚至示意身边的人去脱侍女的衣服。 不着寸缕的侍女在地上翻滚惨叫,遭受着强盗的凌/辱,所有人都在大肆嘲笑。 南与归听不见强盗们的欢呼雀跃,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在的他的脑海中消失殆尽,唯一能看清的影子是倒在地上浑身血迹的侍女。 侍女,强盗,群魔乱舞。南与归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寒气从冷寂的心脏蔓延,迅速侵占全身,吞噬着愈亦暗沉的心魂。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迈去,突然,身体被人猛地拉住。 拉他的人用的力气极大,南与归整个身子不可避免的向后仰去,随后被抓住的手腕猛地一疼。 那记疼痛如同有人将指甲狠狠的握在手里,尖锐的指甲壳刺破手心。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但自己的手腕却并未见血。 南与归回过身后才发觉拉他的人是个半大的孩子。孩子的个子只到自己胸膛,背影看上去纤细单薄,在光线下有些许歪歪扭扭的倾斜,似乎眨眼就会摔倒。 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他坚定的握紧南与归的手腕带着他向前跑,残喘着气息始终不曾回头。 此时夜幕降临,路也黑。小孩似乎对整座宅院并不熟悉,耳朵也好像听不清东西。好几次前方有喧闹辱骂声传出,他也全然不知,直愣愣的拉着人往前走,差点暴露。幸亏南与归眼明手快的将他止住。 东闯西撞的躲避众人寻到一间破旧的柴房。那柴房处地偏僻,狭小无人。小孩估计是觉得那里是可以藏身的好去处,连忙带着人躲了进去。 南与归被人拉着跑了许久,也感觉到累,还是身心皆劳的疲倦。小孩拉着他躲进柴房,先是将他安置在柴房内唯一一块铺着干稻草的地上,随即转身将能推动的物件推到房门后死死压住门。 他这一摆弄费了些功夫,南与归缓过气后最终能够仔细看清小孩的样貌。 第一次感觉是廋,极其瘦。那孩子似乎天生就没过什么好日子,一身子骨只剩下骨架上零星的几点肉沫,可他侧脸却有肉,手臂上甚至还带着点软乎。 第二感觉是脏,并非是身上满是污/秽,相反的是他虽穿着沾满污泥的破布麻衣,裹在里面的里衣却是赶紧整洁,如同整个人在地上摔了一跤后爬起,被迫狼狈了一整圈。 将柴房门堵住,小孩终于跌跌撞撞的跑回南与归面前。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嘶哑的声音道,“姐姐!” 南与归心下一疙瘩,竟不受控制的皱了皱眉。并非是这孩子的面容吓人,在小孩转身的那一瞬南与归最终看清他的面容,是极其柔和的长相,淡眉圆眼小嘴,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好欺负极了。 他的眼角还黏着干掉的污泥块,看上去更好欺负了。 只是模样还能看,就是声音太难听。先前南与归一直被小孩拉着跑并未注意到,如今一听,简直惨不忍睹。 这小孩的说的每一个字都没在调上,如同断掉的琴铉“嘶拉”的瞬间高涨,又“蹦”的掉落在地上碎成一地散沙。 小孩没注意到南与归的反常,还当他是吓坏了。他人小力也小,方才堆东西时使了全身力气,如今只跑了几步路就脚下连连摔了五六下。好不容易一波三折的跑回南与归面前,他终于挤出一个笑脸。 南与归见他最终安静下来,轻声问,“你是谁?这是何处?” 当才这孩子唤他“姐姐”,可他是货真价实的男儿,难不成是这身大红喜服让小孩认错了人? 谁知,那孩子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般,自顾自道,“姐姐不要怕,我刚才找你的时候遇见了白大哥,他说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他的声音还是嘶哑,但比情绪不定时的尖锐平缓了不少,也低沉了不少,至少不这么难听了。小孩说这话时自始至终都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双手一直往身后藏。 南与归瞧了他一眼,小孩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突然,他猛然伸手抓住那孩子的手腕,将他藏在身后的手掌抓了出来。 果然,那双好不容易带着点肉的手上血迹斑斑,伸出的十指上布满青青紫紫的肿痕,如同被重石碾压过一般。南与归轻轻的碰了碰最近的指头,小孩压抑的疼呼令他怒火中烧。 他极力压抑怒火沉声道,“谁?!” 这孩子细看与他家三弟看似个子高一点,可自家三弟好吃好喝的被养着,小身板圆润了不少。反观这孩子,全身上下就脸颊和手臂有些许肉,其他地方皆是骨头,看上去比自家三弟更瘦小。 究竟是谁人忍心对这样的孩子下狠手?又是谁敢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小孩楞楞的看着面容冰霜的南与归,突然恍然大悟般用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包裹。打开,就见里面放着折叠成三角的黄纸,黄纸里裹着一些药粉。 南与归闻出,药粉是伤药。 小孩将药粉打开,放到地上,又从拿起小包裹里另一张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里面竟然放着几个干瘪的馒头。 他边将馒头轻轻放到地上,边对着南与归道,“姐姐放心我手不疼,这只是我不小心摔的,你看,一点都不疼。我身上还有点干粮,你饿了?我听人说出嫁的新娘子一天不能吃东西,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底,我们还要等白大哥” 他的声线突然从嘶哑变得很低很低,见小孩有一直说下去的倾向,南与归的神情猛然一变。 上嘴唇与下嘴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轻声又轻声道,“你听不见?” 小孩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姐姐我不饿,真的。你别担心,我吃过了。” 说着他还用手拍了拍自己被脏衣服掩盖的肚子,可是他忘了手上的伤,又不可避免的吃疼,腆着脸笑着将手收了回去。 果然听不见。 南与归也曾见过一个聋子。那聋子天生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说话总是找不着调子,难听至极。幸而那聋子也精明,听不清他便不听,说不得他便不说。从小收养一个忠心的小徒弟替他听,替他说,也还凑合。 这小孩能说能看,好几次是看着他的嘴角动的形式答话,只是不懂唇语,每次说的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 与小孩对话如同对牛弹琴。南与归不再试图从小孩嘴里得知什么,看见地上放着的药粉,就将其拿起,嗅了嗅。 药粉里掺着的不是什么好药材,顶多是最平常的治跌打摔伤的伤药,也幸好没受潮受热。他将小孩的受伤的手执起,动作轻缓的倒在裂开的伤口上。 小孩从最初的惊讶到乖乖的任人所为只费了一息。他坐在南与归对侧,笑着看南与归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的包裹。 南与归手一指,他就将手放下,再一指,又将另一只手举起,简直乖巧得没脾气。 手边没有白绸,南与归就将身上喜服里的里衣撕成一条一条的被小孩受伤的手缠上。小孩原本是一直看着他笑,见他突然扯开衣服露出里衣,脸颊猛地一红,慌慌张张的扭过头,半响不成扭回来。 将最后一道伤口缠好,南与归握着小孩的双肩将人转了回来。 他道,“你这是作甚?” 即使转过身来小孩也一直不敢看他,将手往身后一藏,见南与归还欲凑近了瞧他,立即吓得猛地转过身去,说什么也不再转回来。露出的耳翼红得几欲滴血。 南与归心下觉得怪异,正欲再伸手,就听见那孩子结结巴巴道,“姐c姐姐,你衣服乱了” 兴许他情绪不定时说话就会口齿不清的跑调,这短短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是掉了四五层的音。说完后,小孩就猛地从地上爬起,转身头也不抬的塞给南与归一样事物,然后掉头就跑,直直跑到离他最远的一处小角落里,背对着他蹲下。 南与归:“” 南与归:“?” 塞到怀里的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镜子,光看外表就不像是小孩能拥有的东西。南与归将镜子拿起,镜面对准自己的方向照了照。 这一照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差点被吓得半死。 凭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向镜内,镜子内映射出的并非是他在镜中常见的面容,而是一张艳若桃李的女儿脸。 南与归:“” 南与归对着镜子一歪头。 镜子里的女子也对着他一歪头。 于是,南与归将头歪了回来,伸出手指向着镜面轻轻点了点。 ——这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狐言媚语(八) 镜子内的女子艳若桃李,娇弱拂柳,一眼瞧去就能惹人爱怜,十足十的大家闺秀。若是再掩嘴一笑,当真是令人倍生好感。 只是如今镜子内照射出的女儿脸上毫无一丝笑意,反而是皱着眉冷着脸,冷冷清清的瞧着镜子外的人。 盯着镜子,南与归陷入沉思。 他并未发觉自己身体有何异样,只是感应不到修为与灵气,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若是仅靠后面几样的判断,他怕是真的会认为自己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南与归却心知并非如此。 若是化身女子,他必然会有感应,行动间必是不妥。但他一路跟随着小孩跑了半个宅子,除去略感疲倦的身体外并未发觉什么。至少如若不是塞给他镜子让他亲眼看见镜内的自己,他是绝对不会发现任何端详。 南与归一直认为自己在做梦,但眼下的疲倦感却让他不确定此景是否置身于梦境。亦是眼下这面镜子让他不得不承认,若这不是做梦便只有幻阵一词方能解释一二。 小孩毕恭毕敬的蹲在墙角面壁。 考虑到他听不见,南与归就只能将凌乱的衣襟整理好,站起身来到他身后,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果然小孩愣愣生生的转身,还是不敢瞧他。直到南与归再次拍他时,小孩微微揭开一条眼缝,见面前站着的人衣冠整洁才将紧绷的神经放松。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以安慰自己。 若非时辰不对,南与归当真是被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这孩子看着不大,豆芽菜一般瘦小,却严格执行着男女有别的条令。不笑时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落魄的小书生。 但眼下可不是笑的时候。南与归将小孩扶到干草堆上,抓住他的脚将鞋子脱下。小孩起初挣扎了一番,被他狠狠鄙了一眼,估计被吓着了,不动不响的静静看着双脚被脱下鞋袜。 小孩的伤药不多,但擦拭双脚还是绰绰有余。小孩的脚上有好几处裂痕,同样溢出不少的鲜血,伤口间还掺杂着碎石污泥。 南与归又欲将里衣撕下,眼角一瞄,瞄见小孩紧闭的双眼与通红的脸颊。叹息一声,将外袍的大红喜服撕下一窄条,绑在小孩双眼部位,未了还打了个活结。 “咦?”小孩未料到这番变化,不由惊呼出声,伸手想去碰那窄条。 南与归将他抬起的手抓住,在手上写个两个字——“别动”。 顾忌到小孩可能并不会识字,他正欲再画一个遮住眼的小人,耳侧就响起小孩嘶哑而低沉的怪异声线,“姐姐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南与归在这一息间得出两个信息。 一是的小孩极其尊敬c信任女子。无论是他带着女子躲避至柴房,还是对女子的态度都能说明于此。 二是女子亦对他关怀倍加。南与归现在用的是女子的样貌为他擦拭药粉,倘若女子平日里并非如此待他,必然会引发怀疑。可小孩却是笑着叫女子“不必管我”,如此看来女子并非是第一次这般对待他。 将脚背涂抹完,南与归想要找些针线将镶在小孩脚心里的碎石子挑出来。 正当他围着柴房四处搜索时,突然,柴房外响起断断续续的喧嚣与肆笑声。 那段声音前一断断续续挺不清晰,如同风鸣。后一刻愈亦清晰,如同一跃跨步至数尺之外。声音中掺杂着肆无忌惮的欢呼与凌乱不堪的脚步声,隐隐间还有愈亦高涨的辱骂与惨叫。 南与归寻着声抬首望去,声音是从柴房的侧翼传来,隔了一堵墙也能闻见那伙人身上侵染的血腥味。柴房窄小,四周还有一间比之更宽敞的木屋。 南与归听见窗外传来重物摔倒的声响,猜想那伙强盗已经巡查到木屋,若是再在这里待下去,不过须臾,他们二人皆会被发现。 小孩听不见外界的一切,他只感到身侧的南与归似乎停了。他困惑的歪了歪头,正欲开口,嘴被人猛地用双手捂住。捂住他的人正是南与归。 南与归捂着小孩的嘴不让他出声,小孩的声音太独特引人注意。他用手指在小孩的敞开的手心上划了划,写道——“可识字”。 小孩顿了顿,似乎是在反应写在手心上的字是什么。反应过来后,他微一点头。 南与归瞧着从柴房最左侧缓缓走进的几道黑影,在小孩的手心上再次写道——“等会别出声,有人来了。” 小孩浑身一僵,动了动嘴皮子却不敢说话。他的眼睛还被南与归用红绸绑着,如今他全身僵硬也忘了拿下来,只能尝试性的伸出手也在南与归的手背上划了划——“嗯”。 他这个“嗯”写得歪歪扭扭,有几笔全是倒着写,比稚子更不如。南与归又在他手心上写道——“遮住脸。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能将眼睛上的布取下。” 小孩这次没写字了,重重的朝着南与归的方向一点头,那意思——“嗯!” 南与归让孩子缩成一团藏在墙角里,用干稻草遮住他身体。小孩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剧烈挣扎,南与归一个手刃砍在他脖颈将人敲昏。敲昏后的小孩极为好摆弄,几息就将人遮掩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柴房外突然响起剧烈的撞击声。南与归朝房门看去,柴房外映照在窗户上的影子显示有几个高大壮硕的黑影正在撞门。 小孩堵门用的东西不多,门外的人见门被堵着自然也猜出里面藏着人,于是就愈亦卖力的撞门踢门,试图将门砸开。 柴房内有一间紧闭的窗户,南与归将窗户打开,在房门被撞开的那一刻当这众人的面跃身一翻。 翻过窗户,南与归落在地上,离他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抓住她!!!” 纵使南与归占了先机,可毕竟他现在的身体是体态娇弱的女儿身,仅仅是随着小孩跑了不足半炷香就疲惫不堪,更别提是被几个熊腰虎背的彪头大汉追着跑。 没等他跑过第三个拐角,他就被人抓住,擒着双臂逮到领头人面前。 领头的人自然是最先在新房前看见的斯文中年人,他衣襟不再整洁,袖口上沾染上丝丝血迹,血沫的腥味一直刺激着南与归敏感的鼻翼。 他被人扔在男人脚下,手没有被束缚,南与归想这群人应当是料定他逃不出众人的包围。剧烈喘息着,将气顺了回来,他刚想从地上爬起就又被人一脚踹到地上。 这次他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膝盖在坚硬的石子上磕得生疼,被踹的脊背如同撕裂般拉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具身体太过娇生惯养了。 南与归意识到这点时他被人一掌压在地上,面颊在石子路上磨蹭,不用看也知道掉了几层皮。偏偏在场的人没人会放过他,不断的有人压着他试图使以暴行。 四肢被人拉扯着,他被人翻了个面,脸颊终于不再忍受地面的煎熬,却有几双不安分的手伸到腰间,胡乱拉扯着腰间系着的腰带。 这身喜服在东躲西藏间本就松垮,解下腰带不过须臾。 南与归在腰带被解下的那一瞬,突然猛地用头向靠得最近的人袭去。 那人压制着他的手臂,被猝不及防的撞击弄的额角出血,双手不经意一松,南与归趁着这个机会将手收回继续向周围的人袭去。 纵然没有修为灵气,南与归防身的术法仍旧在,拳脚功夫在岸上南山也能排的上名号。周围的人被他的迅猛攻势惊了一跳,纷纷有些措手不及。 南与归顺势闪身躲过敌手,从地上拾起一柄大刀,向着领头的中年男子冲去。 他这一冲用的是视死如归的凶势,别提中年男子就连团团围困他的虎头大汉也没看清身形。 将刀横在中年男子的颈间,南与归向着众人怒吼道,“别动!” 感到男子试图用蛮劲儿冲出去,他又将刀向男子脖颈间递了递,尖锐的刀刃将男子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他又冷着脸道,“叫他们停下!” “小c小姐饶命c饶命疼疼疼”许是怕南与归再次将剑往脖子上刺,中年男子连连开口道,“你们快停下!快把手里的家伙放下!你们——啊啊啊啊啊啊!!!!!” 殷红血花从中年男子头上迸出,掺杂其间的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球和软乎黏稠的脑浆。男子歇斯底里的惨叫,全身抽搐着向后倒去。他似乎是像用手捂住头上裂开的伤口,接住的却是血色的肉沫和瘫倒的脑袋。 南与归震惊的看着眼前头上插着一把斧子的中年男子。他脸上还沾染着男子温热的血液,有几滴血沫甚至溅到他眼角上,久久不曾掉落。 劈向男子脑袋的那把斧子他方才还见着,就是压抑着他手臂的黑脸彪汉脚下放置的那把。原先斧子上带着未干的血,如今又添上一层,更显得斧刃暗沉殷红。 南与归沉着脸向着那掷斧的黑脸汉望去,那黑脸汉走上前将石斧拔出,斧刃带出一串连着的血肉,浓郁的血腥味令南与归忍不住作恶,心脏骤然开始不断的紧缩,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小牙子够辣的,不知道你在床上的滋味够不够味” 黑脸汉将斧头拿在手里走到他面前,欲用沾满的手去摸南与归的脸颊。还未触碰到,手臂猛地一疼。 “啊啊啊啊手手手手手!!!!!!!” 南与归原本死死盯着黑脸汉,按下决心若是他真敢用脏手摸他,他千方百计也要用手里的刀将那只手砍下来! 谁知他还未动手,黑脸汉的手就自己飞了出去,只剩下半截的血洞臂膀正对着南与归的脸。 南与归的眼被黏糊的断肢占满,心下又是一阵恶心。正捂着嘴咬牙强忍呕吐感,突然一只凉意的手遮住他的近欲撕裂的双眸。 随后,他闻到一阵腐败花香,和熟悉的调笑声。 他正欲喊出那个名字,脑袋又是猛地一沉,视线猝然陷入漆黑黯然的渊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狐言媚语(九) 南与归再次睁开眼时,身上并无疼痛,只是胸膛沉的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双臂如同挂着千斤坠,坚硬沉重。他迟缓的抬起手,摸索着往胸口重物的方向探去,须臾后手指探到软绵毛绒的触感,熟悉至极。视线微微下滑,不出意外瞄见一片漆黑的发顶。 将手指小心翼翼放在胸膛上的小脑袋上,南与归轻揉片刻,直将埋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少儿郎揉醒了。 少儿郎一手揉着眼一手撑着地从他怀里趴起,胸口的重量一轻,南与归总算顺畅的呼出一口长气。 这口气还没呼完,他又被人猛地扑倒在地。趴在怀里的人不安分的扭来扭去,惊喜唤道,“二哥!” 这孩子片刻不见就黏黏糊糊的不放人,南与归不得已伸手将他从怀里提出来。他伸手揉着眉角看向自家三弟,又仰头向四周张望,仔细端详后他终于确定此处是遗狐城内的古宅。 明明方才他还是一袭红衣的被人围困着,身后还站着擎苍。难不成方才发生的一切皆是梦境?可若是梦境,他在梦中又怎会感到疼,如同切实割开身上的皮肉般的距离疼痛与疲倦。 南与归的视线转到自己伸开的双手上,一把取下身侧放置着的青宿剑运转灵气。锐利剑身霎时寒气凛凛,剑光凌冽。 收起青宿剑,他四下望去瞧见插在正堂西北方的血罗伞。血罗伞此刻仍旧散着淡淡浅红,南与归将食指咬破,溢出的血珠滴在伞面上,伞身瞬息间一震,淡红光泽被殷红取代,磅礴灵气从伞面散出。 血罗伞与自己订的是魂契,梦中逃亡时的自己并未感应到一丝一毫的灵气。与能与他神魂产生共鸣的血罗伞而言,南与归更相信自己做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梦。 梦中有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物,却在最后有着熟悉的声音。将青宿剑佩戴好,南与归推开门的同时困惑不已:这场梦是真还是假?若是真,为何处处透着假?若是假,又为何处处显着真?若真是梦,我又是为何会梦见擎苍在梦中调笑? 带着困惑他推开房门迈出去,这一推一迈间,他发现了诡异之处。 最初见着宅子时,南与归是上下左右前后八方的细细检查一番。这宅子看似不大,迈进才知内有乾坤,方圆得理。他寻着几个小的踪迹找来时,沿途所见整座城内皆是残缺唯有此间古宅虽是破旧却也最为完整。 宅子前院灌草丛内被丢弃金银古玩无数,可见是大户人家,若是生前又不只是是何等的气派。 这话他昨儿在心底说着,今儿推门就见着了。 打开正堂房门,浮现于眼前的不是陈旧破败c杂草横生的前院,反之则是优雅肃静的前庭幽院。枯死腐败的灌木丛被繁花素锦取代,古旧门前挺立高柳拔杨,树间传来鸟鸣阵阵,当真是一闲庭雅致的佳院。 南与归呆愣在门前。良久后,他回神,转身向正堂内望去。 他的身后堆积着残破木椅桌凳的废旧正堂早已不见踪影,映入眼眸内的是整洁亮丽的玄堂。玄堂内正位后挂有一石壁画,上书一流云雅字——“枫”。 南与汐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变宅院的景象。古宅在众目睽睽下翻了个新,看上去比在岸上南山时见的戏法更精彩,一时间好奇大过困惑,他拉着南与归的衣襟轻声问,“二哥这是什么?真好玩。” 南与归握着他的手不出声,走回玄堂取下血罗伞,撑在头顶。他低头面无表情的问着自家三弟,“其他人去哪了?” 南与汐摇头道,“不知道,我一觉睡到天亮,没看见他们。” 南与归又问,“我睡了多久?擎苍可曾回来?” 南与汐仰着头想了想道,“就一个晚上,没见人回来过。” 南与归一手牵起他手,一手将喂了血的血罗伞撑在二人头顶,他的面容在殷红伞面的遮掩下浮现一层阴影,却在三弟抬首望他时消失殆尽。 他想笑着对自家三弟随意说些什么,好叫这迟钝的熊孩子不要去注意陡然变幻的周遭景象。扯了扯嘴角,他只勾勒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于是,他只能放弃这个不着调的想法,郑重又郑重的对着他叮嘱道,“等会见到什么都不要开口说话,不碰不听不看不想,你可做得到?你若做得到,回南山后你想怎么玩二哥都陪你。” 见三弟愣生生的盯着自己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他长叹一口气,又补上一句,“我叫你跑时,你一定要跑,不准回头。可明白了,熙阳?” 南与汐自然懂不得眼下的情形意味着什么,但他记得一定要听二哥的话。将头重重一点,他应道,“嗯!” 迈步走出前院,再推开宅院大门。果不其然,不光是宅院内翻然一新,宅院外乃至于整座城亦是如同颠倒一般重获生机。随地可见的残缺被修复,焦黑的泥土变为松软的脚踏,头顶的天空亦是碧蓝无云,与初见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南与归牵着三弟走出宅院,现在他们必须去寻找失散的其他人。离开时,他转身向身后的宅院大门上悬挂的门牌望去,不出意外看见两个端庄大字——“枫宅”。 走出枫宅不过一炷香,南与归遇见了第一个人。 不,那种秽物不能称之为“人”。 它有着人体形,人的四肢,人的手脚,脖颈之上却顶着张尖嘴毛腮的狐狸脸。头比普通人的头大了一倍有余,两侧脸颊布满参差不齐的绒毛,两眼如睁裂的牛铃,有两道黏稠液体从倒竖眼眶内缓缓流下。 南与归看见它时,它也注意到他,猛然寻着味向着人扑去。 在它扑上前的那一瞬,南与归看清了那张毛脸。这东西果然长着张狐狸脸,不单指它头上顶着的那对残缺腐烂如同稀泥的狐狸耳,更因它向着二人扑来时露出的獠牙。 它的嘴很大,两侧嘴角一直裂到眉角,整张脸被裂口嘴占据大半。两颗獠牙尖锐奇长,有透明的唾液连着血沫从嘴缝间溢出。 一眼望去,形如厉鬼。 南与归将三弟拉在身后把血罗伞往他手里一塞,一手抽出腰间青宿,倏然向着它刺去。 他刺的地方十分偏僻,是瞄准那物的头颅灵盖。偏上是耳骨,偏下是眼球,一分不差一分不少。当他取出青宿剑时,那物的遗骸早已冰凉。 青宿剑上沾染上污秽之物,南与归皱着眉头将剑上的血珠甩开,他的衣角猛然被人抓住。 抓住衣角的自然是三弟。南与归将血罗伞塞给他时叫他闭眼,此刻他将狐怪解决完再瞧时,那孩子仍旧闭着眼。南与归叫他干什么他就做什么,当真是没有半点不听话的念头。 血罗伞撑开也能将他大半张脸遮住,南与归就见一只小手从血罗伞下伸出,悄然无息的顺上他衣角,再牢牢抓住。露在伞外的身体在凉风中微不可见的颤抖。 南与归将青宿剑提在手上,握着他的手将人从伞后牵了出来。 他道,“熙阳睁眼看看。” 南与汐死死闭着眼,就是不睁开。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家二哥的命令。 南与归一手掐住他脸,将两侧软软乎乎的脸颊掐得变了形。 他猛然厉声道,“你以后也要杀这些东西,给我好好睁眼看着!” 脸被掐得难受,南与汐不得已将眼睁开一条缝向下那堆腐肉瞄了一眼。 南与归将手放开,沉默的看着自家三弟跌跌撞撞的跑出一尺远,转身扶着墙角不断的呕吐。他弯着腰,单薄的脊背似乎就要随风坍塌。 南与归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等他吐得差不多了便转身离去,边走边道,“撑伞,跟上。”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与凌乱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开始时很轻很远,随后愈快愈近。 南与归走在前方一直未曾回头,沿途又遇见几只似人似狐的怪物,他毫不客气的一一斩杀。那阵脚步声从始至终一直未曾停下。 直到最后,南与归又将一只怪物的头颅砍下正欲迈步离去,突然身后的衣角被人拉扯住。 他转头,看见自家三弟欲言又止的脸。 南与汐望了望自家二哥,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的开口,轻声又轻声问道,“可不可以不杀它们?” 南与归被他这番稚嫩的言语气得差点扬手就欲打,最终与舍不得,只是用染血的青宿剑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将人拍得痛呼出声。 他执剑,俯视着自己三弟,严肃道,“熙阳你要记住,遇怪,杀之;遇邪,砍之;遇魔,灭之。这是修仙者的道,亦是我岸上南山的道。你身为南山的继任宗主,心里决不能存有一丝侥幸。” 南与汐低着头望着自个脚尖,良久后,他沉声道,“二哥我错了。” 南与归下意识的伸手想揉揉他脑袋,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抬起的手放下,又转身离去。 南与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二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又是一愣,回神后立即撑着血罗伞跟上。 二人围着城里许久,沿途除去遇见的怪物外并无其他活人。这城昨日见时破旧不堪一眼望去大街小巷皆是焦土灰烬,如同被火焚般。今日见虽称不上崭新,但好歹是能住人的房子。 不幸的是,这里住的不是人,是狐怪。 玄苍派继任峰主时都会下发一枚玉灵牌,玉灵牌间皆有所感应。南与归靠着玉灵牌的指示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街道找到花梳玉众人。 此处矮房相连,以稻草铺垫,屋前排放着废弃发锈的农具,看上去比宽敞干净的枫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若非要在两者间找出一个相似之处,那便是这街道上也挂着红灯笼。 只是红灯笼是倒挂着,笼罩内无蜡烛,却有一团正在燃烧的暗青火焰。 玉灵牌指示的方向在其中一间草屋内,那也是整条街内最破烂阴沉的屋子。他还未走进,就听见屋内传出一阵“铮铮零零”的打斗声响,听其动静拿着武器的有三人以上。 南与归令三弟撑着血罗伞呆在原地,自己提起青宿剑正欲上前,突然一声笛鸣随着凌冽风声响彻天地,两道黑影从草屋内破顶蹿出,一跃落至屋顶,双双都呕出一口血。 南与归定晴一看,惊讶出声,“画妖!如意!” 花左江与画妖此刻正一身狼藉,除去呕出的一口血外身上并未其他伤痕。二人手里皆拿着武器,脸色凝重。 花左江的手上绕着金银线,画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柄月白长剑。听闻声响,二人循声望去,本就凝重的面色又是一沉,随即不约而同的冲他大喊。 “别过来!” 看他们一身狼狈就得知眼下情形糟糕,且二人跃出屋顶,视线却一直盯着下方。破草屋内“铮铮零零”的兵器碰撞声并未停止,反之愈演愈烈,愈亦清晰。小小的破草屋不堪重任的在风中颤颤巍巍的抖动,几欲坍塌。 终于随着一阵凌冽剑气猛然迸发,破草屋随着巨响轰然坍塌,又是三道身影在坍塌的瞬息从草屋跃出向四周窜去。 三道黑影中南与归认出两个,持着悲欢剑的是花梳玉,他收敛一脸笑意目光冰寒另一只上缠着金蚕丝。持芙蓉萧的是慕容冲,他的面色比花梳玉跟糟糕,简直阴沉得可以滴墨。 另一道黑影蹿得极快,南与归只来得及看见一缕漆黑的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与归飞快向花梳玉跑去,边道,“你们” 花梳玉才发觉他在屋外,正欲开口,兀然朝他抛出金蚕丝,同时闪身近身,叫道,“小心!” 南与归在花梳玉移到身前时就察觉到身后猛然浮现一黑影。他急忙躲避,却不料那黑影速度比他更快,且来势汹汹。南与归一时不察竟躲闪不赢,瞬息间胸膛传来一阵猛烈剧痛。 “梓忻!” “南峰主!” “二哥!!!” 电花火石间,南与归将青宿剑在手心挽了剑花,用足劲向身后刺去。 在熟悉的黑暗再次降临前,他听见无数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狐言媚语(十) 第二次醒来,南与归是被疼醒的。 疼痛的部位在腹部,不是普通的腹痛,是如同将整个肚子按压在地上不断的摩擦拖拉,又被人狠狠的踢上百来脚,几欲将腹部踢废掉。 南与归醒来后并未立即睁眼,反之是蜷缩着身子将脊背紧绷到极限,额角有滚大的汗珠流下,两片唇瓣死死抿着,硬是不发出一丝半点的呻/吟。 后脑勺也很疼,宛如被人狠狠敲上一棒。腹部与后脑勺的痛感不断挑战着南与归的神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即使是被那道黑影刺穿胸膛也仅仅是令他抿紧嘴角不发出任何声响。 蜷缩了许久,久到南与归以为自己就要被疼昏过去时,他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哭声开始很小很轻,随后愈亦清晰,清晰到如同近在咫尺。 “呜呜呜呜姑c姑爷小c小姐呜嗝” 那声音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边断断续续的打着哭嗝,显然极度伤心。 小姐?姑爷? 南与归在意识到自己难道又在做梦的同时他平躺着身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眸内的是头顶熟悉的暗沉黄昏与依稀可见半点星辰的天垂夜幕。 瞳孔往旁一瞄,他瞧见自己身侧跪着一个小孩。 这小孩并非是第一次做梦时见着的小聋子,而是一扎着两羊角辫的小女童。女童看上去不大,披红挂彩,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她着一身淡红的萝裙,头上两根用红绸做发饰,看上去十分小巧可爱——就是一直用双手擦拭着不断流泪的眼睛,哭哭啼啼的好个可怜。 南与归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最怕的就是看见女子哭,尤其是这般小巧玲珑的女童,看模样比自家三弟更小c更弱c更纤细。他尝试着开口,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住女童的哭得通红的脸颊,“别哭。” 开口他才知自己的声音微不可闻,猜想理应是身上的伤太重而致。 原本不指望女童能听见,他又将扶于女童脸颊的手放下,退到袖口处,轻轻扯动。 女童哭得很伤心,视线被雾气弄得模糊不清,但她依稀感到有人在扯她袖口。她抽啼着顺着动静看去,就见自家方才还人事不省的姑爷正躺在地上对她笑。 女童破啼而笑道,“姑爷!” 南与归撑着手臂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女童看他醒时一喜,再看时猛然不管不顾的就从地上站起拉着他的手就要跑。边跑,她边结结巴巴道,“姑c姑爷我带你c你去救救小姐!” 南与归被她拉得差点摔了一跤。女童的腿脚似乎受了伤,跑路一拐一拐的几欲摔倒,南与归有伤在身也不宜跑快。可这孩子慌张急切的模样令南与归心下莫名一疼,伸手将女孩拉住。 女童被拉住,停下脚步有些不解的望着他,南与归背对着她蹲下身伸出手道,“上来,我背你,你指路。” 女童呆愣一瞬,却未推阻,起身爬上南与归脊背。背起女童,南与归才发觉这孩子小,小得可怜。并非是年龄小,而是身子骨小且轻,背在背上比一丹炉轻多了。 女童说话有些结巴,情急时一个字往一个字的往外蹦,半响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女童显得极为着急,呼吸间都带着绝望。 南与归随手折下一木枝,木枝上带着几朵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的花骨朵。他让女童拿着花枝指路,自己脚下不停的向着花枝的方向跑去。 渐渐的南与归察觉到不妥。 女孩指示的路有几分熟悉,刚他被女孩拿着的花枝领着来到一间红绸高挂的院落时,这股熟悉感呼之欲出。 此刻夜幕渐浓,周遭一切皆被笼罩上一层黑纱。南与归迈入院落时远远的看见一敞开的房门前躺着一不着片缕的侍女,他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显。反而是背上的女童猛然惨叫出声,随即挣扎着敲打着他背想下地。 南与归将她放下,女童就跌跌撞撞的推开半掩的房门,惨叫道,“小姐!!!” 南与归随她一同进屋,屋内亦是南与归眼熟的摆设,只是眼下被那伙强盗洗劫一通更显遍地狼藉,惨不忍睹。 南与归暗道:这莫非是我上次待的屋子?若真是,那现在这个时辰那伙歹人已寻到了这里。这孩子叫自己“姑爷”,难不成我又是不知化身成了这座喜宅里的姑爷?那小聋子上次是回来寻新娘子的,现下新娘子不在房内,是不是意味着“小姐”就是新娘子,她被小聋子带走了? 南与归一时间思绪杂乱,女童则是满脸赫然震惊。她哭着脸摇摇晃晃的向屋内角落找去,边找边喊,似乎是觉得小姐还藏身在新房内。 新房不大,如今被翻得一塌糊涂,一眼就能看出里面藏不了人,更别提是一位娇滴滴的新嫁娘。南与归将趴在地上往床底钻的女童提出来,对着她一双泪目道,“这里没人,我们去别处找。” 女童也看出小姐并不在这屋,她边哭边控制不住的流鼻涕,声声泪泪都在叫着“小姐”。听完南与归的话她终于找回一丝冷静,将眼泪鼻涕往袖口上一抹,转身正欲应声,却猛然看见南与归腹部正缓缓溢出的血迹,又被吓得泪眼婆娑。 她哆哆嗦嗦道,“姑c姑爷,肚子,血c血” 南与归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才发觉腹部的异常。在赶来的路上他便发觉自己又顶着一副陌生的壳子,这次不是娇弱拂柳的新娘子,而是一俊美青涩的新郎官。 新郎官身上自然穿着的也是大红喜服,衣服是红的,血也是红的,不仔细看瞧不出异象。而女童指的地方上渗透层层叠叠的衣服将那片布料染得愈显明亮,南与归将手抚上去轻轻按了按,随即一阵剧痛至腹部起向全身蔓延。 南与归抿着嘴,闷声将剧痛忍下,随后转身又朝着女童蹲下伸手道,“上来,我们去找小姐。” 女童心有余悸的爬上他的背,这次不再需要花枝指路,南与归想他也许知道那新娘子在何处了。 南与归背着女童向小聋子带他逃跑时躲进的偏僻柴房跑去。一路上,女童都在低声抽啼。南与归几次以为她会哭得背过气去,她都咬着牙将哭声咽下,强打着精神下四周望去。 南与归知道,她仍然没放弃找那位逃跑的新嫁娘。 赶到柴房门时,柴房门向内大开,门后有凌乱洒落的大大小小物件。南与归认出那是小聋子堵门时堆在门后的东西。柴房四周皆无人,南与归背着女童入门,将女童放下,他在杂草堆里找到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小聋子。 小聋子扔在昏迷,眼睛上仍旧缠着一圈红绸,只是缠法略有不同。红绸有内外之分,外是殷红,内是淡红。南与归清晰的记得自己缠时是内朝外,而如今小孩脸上的是外朝外。 他将红绸解下,摇着小聋子的肩将人摇醒。女童亦看见被藏起的小聋子,也跌跌撞撞的跑到小聋子身侧,死命的摇,直直将人摇醒。 小聋子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见眼前的南与归与女童时俱是一愣。女童冲着他气急败坏的开口,“小姐?!!”她显然与小聋子相熟,见对方愣神,立即做了一个手势。 南与归看不懂那有些戏虐的手势,小聋子看见后却是猛地浑身一震。他开口,又是一段不着调的尖锐嗓音,“姐姐打昏我,我把她弄丢了!”他又死死抓着南与归的衣角道,“白大哥去救姐姐!” 女童在听见小聋子将人弄丢时狠狠抽了口凉气,身形一晃直直跌到在地上,竟是连站也站不稳了,掩面就哭,哀恸不已。 而后又听闻小聋子后一句说出口的话,她似乎终于找到最后一丝希望,跪在地上就去扒南与归的腿,涕泗横流的哀求道,“姑爷你c你要救c救小c小姐” 小聋子见女童哭,自己也开始哭。他们二人年龄小,模样也小,都趴在地上死死抓着他腿,指甲竟刺破喜服钻进肉里,生怕他会乘其不备一走了之。 南与归叹出一口气,蹲下身将脚受伤的女童和小聋子放在一起。伸手,将二人的小脑袋合在一起,二人先是一愣又是困惑的望着他,手却自始至终未曾放开过他。 南与归平视着二人的眼眸道,“放心,我一定会把新娘子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将小聋子和女童藏在柴房,南与归立即向原先逃跑的那条路追去。 若是他没猜错,那位不知名的新娘子跟着小聋子躲藏在柴房时也曾看见强盗即将搜查至柴房。情急之下,新娘子做出与他一致的选择——敲昏小聋子将他的眼蒙上,自己跳窗引开歹人。 此刻夜幕上空星辰浮现一瞬又沉落至浓厚乌云下,这条路上并未躲藏之地,南与归顺着路寻去,终于在一空旷花园内望见入侵的强盗。 强盗们围成一团,其中几人高举着火把,正大事调笑。 南与归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看见人群的中央正躺着一个人。 那是位娇弱拂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凌乱不堪的喜服蜷缩在地上,正不断颤抖着身子留着泪咬着牙将残缺的衣服下摆往下拉,似乎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快毁坏殆尽的衣服。 她的身侧有几人正伸手抚摸着她暴/露在外的肌肤,另几人试图撕开她身上剩下的衣服。 那几人似乎并不在意急于的享受这位娇嫩的新娘子,他们毫无忌惮的抚摸调笑,惹得女子频频躲闪尖叫,狼狈又绝望的盯着蠢/蠢欲动的众人。 南与归赶来时,女子正被人压在身下欺/辱,惨叫连连。围观的众人看得兴趣昂扬,却无一人站出来阻止。 南与归在外围无声无息的打昏一举着火把的壮汉,夺下他的斧头与火把。 围在中心的人还在肆意的凌/辱女子,一人的手甚至伸到女子隆起的胸膛,突然迎面一柄石斧向他扔来。 那人的手还未收回就被斩断,一截留在手臂上,一截孤零零的留在女子胸前。那人惨叫出声,女子也被吓得忘记挣扎。 周遭的众人一愣随即炸开,还未等他们转身来寻那利斧的来源,人群中突然发出阵阵惨叫。 “火!火火火火火!” “谁他妈往我背上放的火?!!!” “水快给我水!!!” 南与归将手中的火把往最后一人身上扔去,方才他趁众人不备将他们身后的衣襟一一点燃。纵使如今不能使用修为灵气,腹部亦有重伤,可他的腿脚功夫还在,用尽一个火把他就再抢一个,扔掉一个斧头他就再敲昏一个。 偏偏他的速度又极快,有人来抓他,他就边打边逃,人群一乱更是无人能逮住他。 女子身侧的人皆被他一人一斧一把火的引开,南与归迅速来到女子身边将她抱起。 女子原本是浑身狼藉的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看上去近欲昏厥。南与归抱起她时,她努力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 南与归知道现在自己顶着的壳子是她的夫君,果然就见女子看了一眼后放松了警惕仍由他抱着,只是死死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手泄露了她的恐惧与后怕。 必须带着她快点离开。 南与归心知这样的混乱持续不了多久,且他还暴/露在众人面前,当即是先跑为妙。 只是他没迈出几步,他就跌倒在地。 南与归摔倒时还有些懵,待看清自己腹部对穿刺透的一柄厉斧时他明白了所有。持厉斧的人力气极大,从背后砍向他腹部,刺透后还握着斧柄向左右转动,让厉斧更加出不来,也让南与归感到腹部抽搐不止的剧痛。 怀中的女子早已体力不支的昏厥,南与归被迫跪在地上,身后的人见他再无逃跑的可能,走上前来欲夺走他怀中的女子。 南与归用最后的力量护着女子,竟让那些虎背熊腰的壮汉搬不开分毫。 那些强盗见搬不开手也没了耐心,就又抡起了斧头向他额头砸去。 在被劈成两半前,南与归最后的视线内看见一道熟悉至极的白影一闪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狐言媚语(十一) 南与归第三次睁开眼时,脑袋还有些许昏沉。 他躺着盯着头顶悬梁上高挂的横木,愣了许久才发觉胸膛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还未触碰到衣角,耳侧就听闻一道懒散的嗓音道,“别去碰啊,好不容易才绑好的,一碰就又散了。” 这声音南与归时常听着,若是与花左江的吵吵嚷嚷一起响起就更熟悉了。他尝试着用手肘心撑起身子,顺着声望去,果不然就见画妖正靠着墙角坐在地上。 画妖仍旧是素日来懒散倦态的模样,似乎对外界的一切皆感到无趣。只是此刻他倚着墙角,身上的宝蓝绸缎被毁去半数,胸前衣襟更是有一滩暗色血迹,一头青丝亦是杂乱不堪,看上去好不狼狈。 画妖见南与归盯着他看,向着他一挥手道,“别只顾着看我,你就没发觉自个身上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南与归收回视线向四周望去,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又换了个地儿躺着。眼下待着的地方整洁高亮,玄堂内正位后挂有一上书着“枫”字的壁画,此画字里行间流云雅致——正是南与归先前见着的被翻新了的枫宅玄堂。 自己果然又回到了这里。南与归面目表情的想着。 画妖见他一直盯着挂着的壁画就知他想着什么,当下气急败坏道,“你在看哪里?我说的是你胸口,你就没发觉你胸口多了点什么吗?!” 一经提醒,南与归总算想起初醒时的那阵刺痛。他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并未着外裳,仅仅穿着一件白色里衣,透过里衣清晰可见胸膛处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绷带内散发着药材香。 岸上南山乃乃是丹药宗,南与归亦精通丹药草,往日里那些药材他一闻便知配方。可这绷带内的药材他竟始终闻不出是什么,不由自主的歪头感到困惑,甚至还想伸出手戳一下。 突然一只手压住他伸出的手指,另一只端着一药蛊。南与归抬首就见花梳玉收敛一脸笑意的对着他道,“躺下。” 南与归愣了,不由的按着他的吩咐躺下。花梳玉冷着脸将他缠着胸口的绷带取下,敷上药膏再细细缠上。南与归感受到冰凉的药膏贴上湿热的肌肤,带来一阵夹杂着凉意的刺痛。 花梳玉道,“痛的话,叫出来也未尝不可。” 他抿着嘴,将脸颊扭向一侧,视线不经意间寻到正堂紧闭的门扉上挂着一样严肃的物件。定睛一看,发觉是被撑开的血罗伞。 他缓缓移动头部,又向屋顶望去。原先他醒时并未瞧出异常,现下仔细一瞧才发现屋顶横梁上亦挂着一圆形物件,端详下认出是画妖的小乾坤镜。 画中仙与云中君逝世后,小乾坤镜与涅槃画便落入画妖手中。两样皆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仙器,画妖却并非急着将二物收入囊中。 他曾对南与归道,“乾坤镜c涅槃画都是二位师父暂且托我照看着,它们会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我一定能亲手物归原主。” 因是仙物,难免招人窥觊。画妖深知此理,若非紧要关头他绝不会使用此物。他虽不是两件仙器的主人,但兴许是他身上携带着画中仙与云中君的气息,两件仙器亦能为他所用,供他驱遣。 南与归缓缓向四周看去,果然在正堂最右侧的墙上瞧见挂着的涅槃画。随即他又瞧见最左侧的墙上缠着花梳玉的天灵地宝金蚕丝。 如此将仙器灵宝各自悬挂于四周,以仙气灵气维持得一线生机乃是修仙人在危急时刻常用的手段。南与归的是视线将正堂前后左右扫了个遍,没看见熟悉的三个小的影子,连他们的随身之物也未曾见到一二。 他轻声询问,“熙阳在何处?” 花梳玉将他身上的绷带缠好后就退至一旁,静静倒弄药材。 听闻南与归的问话,伸手将黏在他额头的一缕青丝拾起往后撩去,见南与归乖乖任他摆弄,眼角终于泄出一丝笑意,指着画妖道,“在那哩。” 南与归又转过头去看画妖,画妖打了个哈欠,伸手指向涅槃画的方向,“在画里。” 南与归再次扭头去盯挂在墙上的涅槃画。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细瞧,如今细细端详下他才看清涅槃画上有画像。那画像模糊不清,看似是一片翠竹云海,又似一汪幽池深潭,有三道纤细浓厚的竖线立在边上,远远瞧去像是三道背对着众人的人影向着远方而行。 南与归皱眉道,“怎么回事?!” 花梳玉将药蛊放下,长叹一口道,“你想听长的,还是短的?” 南与归道,“长话短说。” 花梳玉一摊手,道,“那日你睡过去后,我们也睡了。谁知第二日天还未亮,称心就听见窗外有异响,他疑心有邪物作祟,就把我叫醒想一起去查看。打开门就看见门外变了个景象。梓忻也看见了罢。” 不错,那日他从第一个梦境中醒来时打开门看见城内从残缺焦土变为完整未遭毁坏的房屋街道也是吃了一惊。他点头,示意花梳玉接着往下说。 “我欲去查看,称心非要跟着我,慕容小兄弟与画妖也醒了,也要跟着。我无奈,只能在此设下禁制离开,未能叫醒你梓忻不会见怪吧。” 花梳玉似乎是有意要与他搭话,南与归正想顺着接话,就听画妖一声嗤笑。扭头看去,就见画妖双手搭在脖颈间,往后一仰,道,“好个伶牙俐齿的狐狸,你们师徒都是一个样儿。啧。” 花梳玉笑道,“画妖可是嫌我啰嗦了,那我就说快一点罢。” 南与归见二人眼不对眼,心不对心,心下了然:怕我这一睡一醒间,二人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去城内查看,找了许久未找到人,倒是遇上些狐怪,也杀了些。慕容小兄弟说他看见有个黑影便追了去,追上一瞧发觉是刺鬼化做的人形,就又打了起来。打着打着,你便来了梓忻,下次若再敢贸然行事,我可就要告诉你兄长了。” 南与归还未答话,先前一直摆着张不爽脸的画妖倒是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告家长,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招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要告家长!上次如意那小子把我的画烧了一副,花峰主这可该怎么算?” 花梳玉点头道,“回峰后随你开口。” “切!”画妖收回笑,双手插回胸前又不做声了。 南与归暗道:这两绝对发生了什么。 “你被刺鬼所伤,我将你背了回来。谁料路上那刺鬼又来偷袭,称心c熙阳与慕容小兄弟不慎吸入毒雾昏了过去。那毒我也未曾见过,发作也快,我便叫画妖将他们收入画中,想着研制出解药后再放他们出来你不要担忧。” 好不容易将这段话消化完,南与归盯着横梁木许久,久到花梳玉忍不住想要叫他时,南与归缓缓开口道,“我做了两个梦。” 他道,“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我梦见自己附身在一个新嫁娘身上,新嫁娘的家里闯入了土匪,她被一个小孩拉着跑,后来她死了。” “方才我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附身在新嫁娘的夫君身上,他被两个孩子请求着去救新嫁娘,他去了,最后被土匪砍成了两半。” 他的声线很平静,带着昔日里一贯的冷清气息。讲完后他并未注意到正堂内其余二人的神色,默默将头扭向一侧。 画妖回神后打了个冷颤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梦也太惨了。” 花梳玉比他冷静多了,他并未对梦中的内容发出刚想,反而是将手抚上南与归的额头,轻轻揉了揉,“梓忻还看见了什么?” 南与归沉寂片刻,后张嘴吐露出两个字,“天魔阵。” 花梳玉与画妖俱是一愣。 静寂许久后,花梳玉摸着下巴低吟道,“不妙” 画妖则是大叫一声,捶胸顿足道,“师父!画儿对不住你们!原本想着找个下家混吃等死,谁知道他好好的峰主不当非要乱跑。跑还不说还遇上刺鬼,现在又是天魔阵!画儿都快被折腾死了!!!!!” 南与归伸手,揉了揉被吵得生疼的眉心,沉声道,“画妖,我听着呢。” 画妖静声了,只是愤恨的神情仍旧泄露出他内心的不满。 南与归继续揉着眉心,心下也是不平静。 第一次入梦时,他隐隐约约间察觉到这场梦境不平常,盖因梦中的所触所感皆过于真实,连痛楚与现世也是丝毫不差。第二次入梦时,当他看见那条缠在小聋子眼上的红绸换了个面时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了幻境。 幻境中亦真亦假亦幻,种种幻想弥漫其中,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然而,幻阵也并非无中生有,施阵者必须假借外物。有时是一仙器,有时是一凡木,有时甚至是一发丝,皆看施阵者修为几何。 假借外物必然有弊端,若是真正的深陷幻境,那他便是外来者,外来者是决不能附身在幻境所幻化的万物万灵身上。若是附身在幻境中的任一人或物上,那便只能称之为“误入”。 显然,他便是误入其中。在第一场幻境中,他曾附身在新嫁娘身上却未能感受到一丝的不妥,甚至连身体被换也毫无察觉,就能令他确认自己确实是误入了幻境。 若是说两场梦境是幻境,那整个如魔似幻的古城便是实打实的天魔阵。 三千年前,天魔未央善用此阵。此阵比之刺鬼有甚至而无不及,不光汇集尘世间极怨极恨极恶极致人的执念,而且画此阵必须献祭万人精血。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虐杀万人,禁锢其魂魄不得超生,再以心头血养之才能画成此阵。 天魔未央就是用此阵困杀数万修士,更是用此阵蒙骗玄凝真仙再杀之。 不妙。不妙。不妙! 先不谈自己身负重伤,画妖修为不够,单凭花梳玉一人保全众人就是难上加难。这遗狐城内诡异之处尚多,他们更是连幕后之人的影子也未曾见到,难道他们真会命丧于此?! 思已至此,南与归是绝不会让众人在此陨落。他长叹一口气,在花梳玉的扶持下坐起,拿过乾坤袋取出一朵幻莲,咬破指尖滴上血珠,默念片刻后将其收入怀中。 他道,“我已将此事告知乔木,不出意外明晚他便能携人赶来。” 花梳玉笑道,“也好,我也飞书回了玄苍派,明日亦能赶到。” 画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花梳玉一眼。见南与归不顾花梳玉的劝阻起身,缓缓迈步至他面前,他扭过头神情间尽是嫌弃,“干嘛,我既不会飞书又不会破阵,玄苍的与我不对付,找个下家还被凶,你们勿要管我。反正我是妖精,轻易死不了。” 南与归蹲下身,其间躬身时冷不丁扯动胸口伤痕,抿着嘴将呻/吟忍下。缓过神后,见画妖仍旧扭着头,猜想他还在为方才叫他闭嘴的事生气,便伸手抚上头顶,边揉边道,“你能将我也收入画内?” 画妖原本被他揉得舒舒服服也慢慢消了气,猛然竖耳一听他的话,当即将头顶上的手打掉,阴沉着脸道,“作甚?难不成你想入画救人?用你这幅半死不活的身子?” 南与归道,“我有办法唤醒他们。”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二人都会放自己进去,却不料原本不对盘的画妖与花梳玉异口同声道,“不行!” 花梳玉将他擒了回来,硬压住他肩,生怕这人一不留神就自个跑进画里。他无奈道,“梓忻你被刺鬼所伤,神魂有损,不宜再操劳。你若真有方法,可告诉我,我兴许也能帮上忙。” 南与归摇头,“花大哥,若我没猜错,熙阳他们身陷幻境,需要人入境内寻人。而我曾两次误入幻境,比之你们,我去更好。” “可这也不能” 南与归打断他,双手合十恳求道,“我一定保证平平安安的回来,放心。” 见劝阻无用,花梳玉挫败的泄了口气。南与归与他兄长一样固执,这兄弟二人若是认定了什么,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无可奈何,只能将手腕间的金蚕丝取下递到他手心上道,“别勉强。” 南与归冲他轻勾唇角,“嗯。” 两个大人自顾自的将事情谈妥,画妖就是再不愿也无计可施。他起身将挂在右墙上的涅槃画取下,走到南与归面前道,“你若回不来,我就另寻下家,左右饿不着我。” “嗯。”南与归笑着揉了揉他头,应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狐言媚语(十二) 南与归执意要进涅槃画并非直接寻找花左江众人,而是他曾听闻过仙器涅槃画能连通现世与幻境。 他曾二次误入幻阵,身上带着从幻阵中出来的气息,只要进入涅槃画就能跟随气息寻到花左江他们身陷之处。 通过涅槃画找到几个小的,再带回来。南与归心知这看似容易实则不易。他甚至都准备好一睁眼被吓一跳c疼上一圈的准备,谁知真的睁眼时却愣住了。 一睁眼,所见的并非是披红挂彩的新房,也并非的哭哭滴滴的女童,乃是猝不及防的漆黑 是真的漆黑如夜,触目所及皆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见一丝光亮。 南与归也曾在极暗极黑极冷的地儿待过,自然不会被这点吓住。真正令他倍感惊异的是,他感受不出自己身体所处的地方,身体如同被困在一块巴掌大小的器物中,似乎是个瓦罐,束缚着他的肢体与行动,如同被束缚的家禽。 他尝试着动一动手指,却发现全身无力。开口,他试着发出点声响,喉结在微微颤抖,舌尖在口内打结,不料,半响也未听见什么细微的响动。 南与归停下试探,凝神静想。 他似乎被装在一个极小的瓦罐内。 南与归仔细用五感去探索四周:我随着那缕气息入幻境,对于幻境而言我就是入侵者。入侵者不可干涉幻境,如今的处境怕是我被附身在幻境中的花草石木般的死物上了一块石头?还是一截枯木?能被装在瓦罐中,难不成是一片白纸? 南与归正苦苦思索着,突然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困着他的瓦罐似乎是从地上抛到天上,再从天上掉在地上。空中转个圈,又在地上打个滚,直到它滚碌碌的翻了数圈才堪堪停下。 南与归附身的死物困在瓦罐内,周身皆是冰凉坚硬的壁面,壁面粗糙,几次有断断续续的刺痛感从不知名的黑暗中传来。这让他又是隐晦安心,又是紧张异常。 安心的是,他能确定自己附身的乃是一能痛能伤能动的生灵体内。紧张的是,他仍不知现在身处的状况。 瓦罐停下后,一息后又颠簸起来,比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与归趁着停止的空隙,调整呼吸,稳住心神,心中默念清心咒。当瓦罐第二次停下,第三次颠簸时,他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在踢这个困着他的瓦罐。 那人用的劲儿极大c极狠,似乎与他有千般过节,丝毫没留半点情面。南与归只觉得如今附身的身子骨很小很轻,被人踢上一脚就是一阵刺痛,乃至于终于停止后也是止不住的抽搐颤抖。 南与归一边念清心咒,一边昏昏沉沉的想着:若是他再补上一脚,我这条命就算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所幸,不知第几次停息后,南与归晃了晃脑袋——他察觉到困住自己的瓦罐正被人拿起。 那人动作温和,似捧着奇珍异宝不敢亵慢丝毫,又似怕惊扰到藏身瓦罐内的小动物。 南与归被先前翻山倒海的颠簸折腾得头昏眼花,猛的一停下后只觉得脖颈以上的部分皆飞了出去,宛如河中央漂浮的一叶扁舟,半响聚不回神儿。 一丝光亮从头顶上方溢出,南与归条件反射的闭上双眼,扑面而来的清风与耳畔骤然响起的蝉鸣令他清醒不少,随后他发觉自个整个身子被人抱了起来。 南与归:“?” 南与归:“!!!” 不知附身的死物到底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人。南与归挣扎着掀起左眼紧闭的眼帘,眼帘上不知何时被血液黏住,在一片黯淡红光中他惊愕的发觉,自个不光是视角变了,连五感也变得异常敏锐。 比如他能感受到面前救他出苦海的人是个稚嫩幼童,更察觉出幼童身上带着他熟悉的气息。 南与归迷迷糊糊的想着,若是这孩子再能说上一两句话就更好辨认了 他正想着,就听面前的幼童两片唇瓣一张一闭,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出,“阿喵!” 果然是小聋子。 原来自己附身的是一只猫。 附身在猫身上后南与归的五感敏锐不少,小聋子的这声叫喊在他耳中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抖抖耳朵,艰难的伸出爪子将小聋子的微微启合的嘴按住,那意思——别闹。 小聋子哪能看懂他的意思,还当他是亲近自己,喵啊喵的叫着,抱在怀里就不撒手,转头就跑。 南与归随着他抱,也不担心他会跑到哪里去。 方才他趁着小聋子跑之前,迅速张望了一番四周,尤其是地面。 小聋子站着的地方是一小片荒田,田间无青苗,唯有半人高的杂草,甚为偏僻凄凉。地面上有几处凌乱脚印,还放着一端口大开的瓦罐,巴掌大小,刚好能装下附身的他。 小聋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步调慌乱,似乎是急于逃离那地。途中的南与归强撑着一只眼向周身迅速流转的景物看去,试图弄明白自己身处之所。 好在,小聋子腿短,虽极力的跑,但总跑不快。他附身在猫身上,虽睁眼时总觉得眼睛被遮上一层雾蒙蒙的面纱,看不清精确的事物和色彩,但他仍旧认出沿途中有路过好几家农舍,周围的景色看上去也与村庄相近。 小聋子跑了许久。他跑出荒田,跑出村庄,跑过小竹林,最后停在一间茅草屋前。草屋占地小,以破布条为门,小聋子钻进去时,南与归才发觉帘后无实门,空荡荡的布条随风而动,颇为寒碜。 进入草屋后,南与归随即皱起眉头。 这草屋从外看,十分破烂,连个遮风挡雨的木门也没有。进入后更是糟糕,屋内无床无桌无凳,唯有几乎堆满一间屋的稻草。屋顶也是如此,除去黄恹恹的茅草堪堪遮住屋顶,简直找到其他的一砖一瓦。 小聋子先是将他放在稻草堆上,走到墙角熟练的附身跪趴在地,伸手在一堆稻草堆里翻找。 南与归心知这幅身体娇小,被人放在地上后才觉得不止是小,视线所及之处的事物都比往日里所看见的更大c更宏伟,就连身下干瘪的草穗也是粗壮宽厚。 他这才回神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好好观察过自个附身的身体。视线向下移去,停顿数秒,又极力转动身子向后瞟去,目光中出现一片凌乱脏污的绒毛和一双稚嫩小爪。绒毛细小,上沾着草穗露水,小爪指缝间也夹杂着木刺碎石。 南与归盯着那双爪子看了半响,随后长吸一口气,任命的低下脑袋用牙齿去舔/舐伤口,试图将陷入肉里的木刺舔出来。 他一边舔舐,一边向着趴在地上的小聋子看去。如今他的眼睛看不清白日的事物,只觉得才一刻钟不见的小孩身形更显消瘦,简直没几两骨头,似乎随风就能散架。他的穿着虽不脏臭,却是破烂得只剩下几缕破条,布料颜色怪异满是补丁,看上去像是拼凑而成。 不知从稻草堆里翻出什么,小聋子骨碌碌的又转头爬向他,将一只土瓦罐放到身侧,又伸手将他抱起。 近看才知南与归附身的这具身体似乎是只猫崽,出生没多时,趴在小孩手里还没一只巴掌大小。 被人抱来抱去,南与归也习惯了,猫的嗅觉敏锐,他闻得出瓦罐内有药草味。他轻轻嗅了嗅,认出是伤药,猜到小聋子要给他上药,便舒缓四肢乖乖的任其摆布。 小聋子显然上药前做好了被咬上一口c挠上一爪的准备,谁料今日他救下的这只猫崽不但不咬不挠不闹,还让伸左爪就伸左爪,要伸右爪就伸右爪,乖巧得简直没脾气。 他嬉笑眉开道,“阿喵好乖,比大喵乖!” 小聋子开口,仍旧是一阵尖锐嘶哑的腔调。南与归趴在他怀里免不了吓了一跳,浑身的绒毛“噌”的炸飞,看上去跟个浑圆浑圆的毛球似的。小聋子看得欢喜,露出个笑脸,随后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用手将嘴捂上。 待南与归缓过神来时,毛茸茸的脑袋上被人轻轻抚了抚。他仰头,从指缝间看见小孩带着歉意的双眸。 小聋子突然从嘶哑变得很低很低,似乎是怕惊到他,“你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不该吓你,对不起” 南与归待他摸了一会儿,见他松手之际在他怀里站起。他现在还不能很好的掌控这具身子,短腿短脚的在地上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前腿踩到后腿绊倒在地,脸朝下摔了下去。 小聋子敏锐的用手托住他。南与归锲而不舍的将头抬起,晃了晃脑袋,仰头冲着只能看见一双清澈圆眼的小聋子轻轻叫了叫。 “咪” 他将身子软在小聋子怀里,就地打了个滚儿,两只白爪朝上,爪子勾住布料将小孩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有水吗?我渴了。 南与归刚一张口,耳侧就听闻一声细细软软的奶猫叫唤。 这声猫叫娇娇柔柔c腻腻歪歪c轻轻细细,直叫人五脏六腑都泛起鸡皮疙瘩,耳尖不自觉的颤抖。 小聋子被猫崽猝不及防的亲近弄的十分欣喜,以为他饿了,在一地稻草中乱找,翻出半个脏馒头,又拿土碗出去盛了半碗水。他将馒头扳碎浸在水里泡,将南与归抱到碗前。 “你等等呀,大喵出去找吃的了,它回来就能让你吃的饱饱的。” 南与归没有那么娇贵,他曾生食冷饮自然不会嫌弃脏馒头。他埋头舔了舔水,又食了几片馒头屑,抬头见小聋子已经扳了大部分馒头浸在水里,他连忙伸出爪子按住他的手——够了,不吃了,留着。 猫崽的前爪圆润白嫩,按在手上软软绵绵的叫人心痒痒。小聋子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上面,猫崽马上抽出重新搭了上去。小孩玩心大起,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搭上去,果然猫崽立即抽出爪子又搭了上去。 小聋子估计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一时间竟停不下来。南与归无奈又心疼的看着他,将被按住的爪子再一次抽出,搭上。 猫崽的身体嗜睡,南与归陪着小孩玩了一会儿脑袋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一点一点的,几乎点到地上去。小聋子担心他伤到下巴,连忙将猫崽抱住往怀里带,也闭上眼睛靠着稻草缓缓睡去。 南与归是被一阵清香闹醒的,他睁眼时尚且有些迷茫,待看清眼前小聋子的一张笑脸时顿时清醒。 此时夜色垂暮,小聋子坐在凸起的门栏上,身侧点着半截蜡烛,一手啃着个馒头,一手环绕在胸前抱着猫崽,仰着头看屋外满天繁星。许是怕将猫崽惊醒了,他抱的动作极轻极温和,直到察觉出怀中有异动,他才低头发现猫崽醒了。 南与归休息了片刻,觉得精神也够了,抖抖身子想要跳下小聋子的怀抱,刚一抬脚就又被人抱了起来。南与归眯着眼瞧了瞧总是将他抱来抱去的小孩,想到他听不见,就轻轻晃了晃身后的尾巴,那意思——放我下来。 小聋子可看不懂他的意思,抱着猫崽就是一个侧身,“大喵看,你弟弟。” 被迫腾空的感觉不好受,南与归用爪子勾着小孩袖口的布料,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自己落了下去。 原先听见小聋子叫“大喵”,他想兴许是小孩另外养着的一只成年猫。可他醒来时并未发觉身侧有其他动物的气息,乍一听小聋子身侧就是那只“大喵”,他便顺势直直的望了过去。 猫的视力在夜晚是极好的,南与归定晴一看,不免愣了愣。 若是他没认错,这“大喵”莫不是一只狐狸??? 眼前这只狐狸通体殷红,皮毛噌亮柔顺,四只爪子修长,下半部分是漆黑如墨,耳翼也是如此。整张脸毛绒绒的双眼乌黑幽深,鼻翼黑乎乎,胡须挺长,随风而动,一颤一颤的直颤得南与归猫爪子痒。 狐狸有一根蓬蓬松松的大尾巴围在身侧,在小聋子转向它时,尾巴尖微微的晃了晃。可是,在看见小聋子怀里的猫崽时,尾巴尖立即停住晃动,甚至还将头偏向一旁,显然不待见。 倒是小聋子抱着他向前凑了凑,凑到狐狸身侧,直接将那只狐狸也揽进怀里,叫了一声,“大喵!” 南与归总觉得在听见这声调不成调,音不成音的叫唤后,那只狐狸的眼里浮现出的是浓浓的宠溺与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狐言媚语(十三) 小聋子管狐狸叫“大喵”,管猫崽叫“阿喵”。南与归总觉得在他眼里似乎将狐狸与猫崽划为同一个种族,因此才会锲而不舍的将南与归往那只红狐狸身侧送。 南与归用爪子死死勾着他衣襟,誓死不从。 狐狸与猫崽根本不是同一种族!他如今行动不便,若是再被放在狐狸这般的凶兽身边不知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怕是性命危矣! 茅草屋的屋顶年久未修,有些漏风。小聋子找出一块不漏风,还算暖和的地儿,把地上的茅草堆到那一处,又从角落内翻出几件旧衣服铺在地上,最后将红狐狸和猫崽揽在怀里。 他身上铺着稻草,南与归察觉出此时应是正值立秋。小孩身子骨消瘦,睡在地上就几件衣服为垫子,也没个被褥,这必然是冷的。于是在小聋子刚将他抱起时,他一步三晃c跌跌撞撞的摇晃到小孩面前,在他脖颈处停下。 屋内寒气重,也没个火炉。屋内皆是稻草,半截蜡烛被小聋子熄灭冷却后小心翼翼的放在角落瓦罐内,仅凭着随风漏下的月光看得清模模糊糊的影子。 小孩睡觉并不踏实,半夜醒了两次。一次抱着狐狸再次睡去,一次抱着猫崽再次睡去。可怜南与归又要时刻警惕身侧的狐狸,又要照料小孩将他踢翻的稻草拢回来,一晚下来整只猫都颓废了。 “阿喵瘦了!” 小聋子颠了颠手里小猫的小身板,神色凝重的下结论,“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这只猫崽是小聋子在一群孩子脚下救出来的,那群孩子将刚睁眼的猫崽装在瓦罐里,堵上罐口当球踢。小聋子当时正在田里拾稻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当踢着瓦罐的孩子王正准备再踢时,他乘机将瓦罐抱在怀里。 虽然最后还是挨了一顿打,但小聋子发觉猫崽还活着时别提多开心了,跟他捡回大喵时一样的开心。 南与归在小聋子家住了三天,一天比一天憔悴。倒不是小聋子不喜他,只是他附身的这具身体是猫身,对于狐狸一类野兽的警惕是天生的,这茅草屋内的狐狸味又太重,他纵使再怎么念清心咒也无事于补。 小聋子将猫崽塞在怀里,就留下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在外面透气,将角落内的一个布袋拴在腰间。他本就瘦,这一拴一捆后更显得奇瘦无比,简直像是一巴掌就能将其碾碎。 小聋子带着猫崽穿过小竹林,在村庄外小心翼翼的张望。村庄口有几人在乘凉,小聋子一边警惕的盯着他们,一边躬身从外围潜了过去。动作之熟练,神情之自然,想必是惯犯。 当南与归重新回到荒田上时有些不解,小聋子脚下的地正是三日前他进入幻境附身猫崽的地方。 此田乃是一荒芜之地,方圆数里,一半有余是长满沉甸饱满的稻穗,剩下的一小半皆是一人到枯草。田野边上有一颗硕大的歪脖子树,长宽数丈,枝繁叶茂,叶间挂着扁圆的枣子。枣子通红,同样是沉甸甸的挂在叶间,看上去十分诱人。 小聋子颠颠的跑到酸枣树下,树下有几枚青红果子,想来是打枣人不慎留下的。小聋子如获珍宝的将枣子拾起,放在阳光下细细瞧着。 南与归卧在他怀里,跟着他一起看,也觉得这枚枣子虽比不上灵果,但成色也不算太难看。他仰头,看着小聋子直勾勾的盯着枣子,口水咽下又溢起,最终还是放在衣襟上擦干净,放进怀里。 树下的枣子拾完了,小聋子又转身钻进田地里拾稻穗。田野与荒田间被开辟出几条小道,道路旁便是田坎。南与归注意到小孩一直在目不斜视的捡拾田坎旁的稻穗,不远处的丰硕稻田宛如无睹。 是个好孩子。 南与归暗自想着——就是人太实诚了,容易被欺负。 此时正值农忙前后,农夫从荒田间经过难免遗落下几粒稻谷子。有些洒在田坎旁,有些夹杂在泥土里,偏偏近日来天气潮湿,稻谷埋在土下难以拾起。小聋子将腰间布袋解开放在田坎上,将怀里的猫崽轻放在布袋上,趴在地上细细抠出稻穗。 田野蔓延数里,但荒田就此一处。小聋子将荒田中的稻穗拾完便没了动作,将布袋重新拴在腰间,复而抱起猫崽回到酸枣树下,坐下,仰头,从下至上盯着枝叶看。 南与归不知他在看什么。小聋子今日拾的稻穗不多,堪堪装满一布袋。他仰头盯着酸枣树,南与归弄不清他到底是在看树,还是树上的酸枣。 南与归附身在猫崽身上已有几日,对于这幅身体也逐渐熟悉起来。当他耳畔猝然响起几道细微脚步声时,他用爪勾轻轻挠着小聋子的下颚,试图将人的注意引回来。 小聋子正发着呆,蓦然下颚被猫爪子挠着,就感到一阵发痒。他误以为猫崽在同他玩乐,低头笑了笑,谁知猫崽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兀的挣脱出怀抱,借着力一跃,跃到他肩上,用爪子将他的头使劲往下按。 小聋子猝不及防的被他按下去,他听不见声音,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头顶飞速越过落在地上,定晴一看,才发觉是颗石子。 他立即站起,将肩膀上站着的猫崽抱下,死死护在怀里,一双圆眼瞪得滚圆,看着从荒田杂草间钻出的几个孩子。 这几个突然蹦出的孩子个头比他高,身子骨也比他壮,一人就能将他推倒在地,半响爬不起来。小聋子紧张兮兮的将猫崽抱在怀里,不让它露出一根猫毛。他认出得出,这是前几天把小喵塞在瓦罐里当球踢的人。 孩子们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几个围成一个半圈,将他围在中间,步步紧逼。小聋子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宽大的树干又是一个激灵,无路可退了。 南与归一见那几个孩子就知道来者不善,他可不敢低估几个孩子的破坏力。想他家三弟就是实打实的熊孩子,一天就能将岸上南山搞得乌烟瘴气c鸡犬不宁。 这几个孩子尤为过分,南与归可从未见过见面就拿石头砸人的小孩。好巧不巧,砸的还是后脑勺要命的穴位这群混孩子必须教训! 南与归被小聋子死死抱在怀里,他尝试着挣脱出来,换来的是小孩更紧的按压,似乎想就这样揉成一团塞进衣襟内,好让人瞧不出他来。 无法,硬挣脱是不行的了,南与归趴在小孩怀里,生生挤出一个脑袋和一只爪子,爪子上爪勾竖立——若是这群孩子真要欺负人,他一定第一时间挠回去。 小聋子无路可退,护着猫崽熟练的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这是准备挨揍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未等到疼痛传来,倒是怀里的猫崽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似乎是想跳出去。 将猫崽捞回来,它又拱了出去,竟然直接供出怀抱跃了出去。小聋子心急,猛地睁眼想将它救回来,却见猫崽先前行了几步,坐下,再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耳朵。 顺着猫崽的方向看去,小聋子又是一愣。 谁也没注意道空气中突兀的飞来一片叶子,叶尖正对着孩子王瞪圆的双眼。 孩子们被吓呆了,他们尖叫着逃开。叶片却像有生命一般在他们身后飞舞,有好几次即将刺中目标,却又生硬的止住。 最后,所有的孩子都逃离出荒田,唯独剩下的小聋子看着那把飞来飞去的叶片宛如蓦然失去生命般,轻飘飘的,掉落在小聋子呆愣的双目上。 小聋子猛地一闭眼,微风中有谁在轻笑。 他没睁眼,因为他觉得很奇怪。他已经听不见声音许久了,往日的世界在他眼中早已变得寂静如夜,这声轻笑许是他的幻想。 他等啊等,等了许久,没再听见其他声音。确定那只是一声幻想后,他缓缓睁开一只眼,再睁开另一只眼。 他先是向四周望了一圈,荒田里早已没了孩子们的影子。他看见面前坐着猫崽,此时的猫崽转过身正对着他,一双猫眼却警惕的盯着酸角树上的某一处。 他转身,缓缓仰头。 小聋子是个不识字的小聋子,在他短暂的人生中看见最美的人是儿时邻家孩童的母亲和门前的酸枣树。在他稚嫩的心底,坐在酸枣树下,独属于他的生母是他憧憬的全部。 小聋子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揪,到底是因为那天的景色太美,还是青年坐在酸角树上,微笑注视着他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珍惜。 被他注视着宛如掉进黏稠的蜜罐,从此之后,沉沉浮浮,无所归寂。 那天的风没有顺着既定的轨迹滑行,稻香田下埋着稻谷,酸枣树上溢着甜香,微荡的清风伴随着那人的轻笑逐渐放大到小聋子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突兀的,小聋子心底浮现出一个荒繆的念头:他在等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南与归警惕的注视着树上坐着的男子。男子肤色如霜似雪,带着一股几近透明的白暂。五官清秀,眉目间带着一抹俊俏,鼻梁挺直,唇色半粉,半披秀发,发尾用红色发绳系着小辫,令他整个人看上去似慵散又似伶俐,甚为亮眼。 他着一袭红袍,内着雪衣,腰间插着一白纸扇,看人时总是眉眼弯弯。 南与归前世虽常年独处岸上南山,但他见过的美人绝不在少数,今世更甚,单是玄苍派的九疑仙人就能算得上凤毛麟角,世间绝色。而此人比上仙人也毫无逊色,并非是外貌,而是气质,更是令他骇然。 此人单是坐在树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握着一枚果子,一脚架在树枝上,一脚垂下晃在半空中。 他笑着注视着树下仰头而视的小孩,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发呆,歪头,想了想,又笑了笑,忽然手腕轻扬,一枚殷红饱满的酸角果子落在小聋子怀里。 他盯着树下的小孩,唇角飞扬,双眸清亮,愉悦道。 “秋生,我来接你了。” 南与归的瞳孔猛然间紧缩,浑身上下的绒毛瞬间炸裂。 秋生一愣,低头看向怀里的枣子,又抬头看向树上的青年,歪头,满脸困惑。 青年似乎心情极好,直起身子飞跃而下,衣袂飘飘不似凡人。他向下一跃,直径跃到秋生面前蹲下,在小孩呆愣的目光中伸手托住他下颚,上上下下c左左右右c仔仔细细的端详,几息后收回手。 秋生还未稳住一口气,就见红袍男子伸出双臂将他牢牢揽进怀里抱起,再起身,一手抱着他,一手托住他脊背,防止他摔下去。未了,还用脸颊蹭了蹭他额角。 “秋生,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回家慢慢说,好不好。” 男子说一不二,秋生还未缓过劲儿来,他就已经迈开脚步离开,离去的方向正好是来时的路。 小聋子极瘦,抱在怀里也没个几斤。男子一路抱着他,一路还能风轻云淡的与他闲聊。 “秋生,刚才好危险,你怎么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平日里教的东西你都忘了不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这木头脑袋里装的难道全是糕点,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师弟?” “秋生,你怎么能养这么丑的猫儿,我不是告诉过你狐狸最好看,最好养,温柔体贴还听话。你要对狐狸好知道不,对狐狸言听必从,狐狸说一你不准说二。从今以后不准随便给狐狸取外号,不然下次他会闹脾气,离家出走都是轻的。” “秋生你知道吗,刚找到这地儿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瞎了眼。以前你是衣服粘上一滴墨都要浸在水里三天,我真心怕你一睁眼就要闹着再去跳一次轮回,哈哈哈哈,我是真的怕了啊” “秋生” “秋生秋生秋生秋生秋生秋生” 秋生听不见男子说的什么,他只知道自从男子将他抱起后就一直没歇嘴,上唇一张,下唇一合,喋喋不休的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他没听见任何一句话,但他直觉上感到男子很高兴。 他将双手挂在男子脖子上,头埋进脖颈间,无声的蹭了蹭。 男子更高兴了,面上神采更甚,侃侃而谈,叨叨不竭。 被落在身后的南与归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二人身后,抖了抖耳朵。 ——聒噪 ——好想一爪子挠死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庄周梦蝶(一) 红袍男子在茅草屋住下了。 他并没有道出姓氏,从何来往何处去他也从没提起,秋生也并未问及。 他的到来宛如离家多时的游子终于寻回家乡,久旱的花林终于盼来雨露,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丢失的珍宝秋生并未说些什么,男子就锲而不舍的发挥黏人的特性,在这个破旧漏风的茅草屋登堂入室。 没有一丝不自在,如同曾做过千百遍的娴熟。 “秋生——” 草屋外响起一声呼唤,红袍男子一手撩起破布门帘,一手扛着一卷被褥踏过门栏,“看看我给你找来了什么好东西?哈哈哈哈,今儿晚我们睡一起可好,舍了那猫儿,我教你识字。” 草屋小,屋内仅有满地稻草,他一眼望去没找到小孩的身影,连忙放下肩上的被褥,偏头朝坐在门栏上的猫崽问,“秋生去哪了?” 南与归端坐在门栏上,拿斜眼瞄他,冷漠至极。 男子双眸微眯,索性取下腰间白纸扇,“唰”的展开,遮挡住飞翘的唇角。他一步三摇,晃晃悠悠的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秋生住得太寒碜,明儿我就将这屋翻个底,屋里无用的东西都该舍了,这只不会叫的猫儿也该舍了” 话未说完,脚面一沉,他垂眼望去,就见一只毛绒绒的猫儿端坐在自个鞋面上,坐姿稳稳当当,让人不能动弹。 男子哭笑不得道,“你呀秋生到底去哪了?你若是知情,就吱一声,若是不知情就吱两声,左右你又不吃亏,何苦非要让我心忧如焚” 南与归端坐着,听完这话难得仰头瞧了他一眼,随后支开身子向前走了几步,那意思——跟上。 南与归对红袍男子十分警惕。纵使如今身陷幻阵,身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灵气修为,但他仍然敏锐的察觉出男子乃是修仙者,且修为极高。 男子样貌俊俏,气质鹤立鸡群,身负修为,左看右瞧都是与小聋子云泥之别的人,可他话里话间皆透露出他与小孩相识,且缠绕的缘分因果不浅,这又是为何? 他唤小聋子“秋生”,却从未提起他与秋生的因果缘由;他处处关照秋生,却极会掌握尺度,不越雷池一步;他喜爱秋生至极,却每每往向小孩时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连南与归也不曾参透一分。 男子身上谜团种种,南与归不敢放任他与小聋子独处。小聋子是他入幻阵所遇的第一人,按理他便是整个幻阵的关键,待在他身边能更好的了解这个幻阵。 秋生今日没去荒田,立秋已过,风寒水冷,他便去了离家不远的山间寻找木材。红袍赶到时,他正骑在离地三尺的树枝上,一手抓着树,一手握着个黄嫩嫩c毛绒绒的小玩意儿,正啾啾鸣叫。树下堆放着一小捆枯木藤条。 红袍瞧了一眼就知那是被风吹落出巢穴的雏鸟。雏鸟的巢穴较高,秋生费尽劲儿举高胳膊还是未能将它放回去,正准备再往上爬一节时,一阵凉风拂过面颊,再睁眼时,他落在了红袍的怀里。 抬头往上瞧,雏鸟也已回巢,扑腾着羽翼未满的翅膀,仍对着他一个劲儿的叫唤。 红袍喜欢抱着秋生,像抱狗崽一般的抱法。秋生也不恼,面对眼前的人他总是不生气,无论任何时候,他对他做了何种事糟糕的事。 比如现在,红袍抱着他,眉眼弯弯,唇角微勾,唤道:“秋生——” 他唤“秋生”时总是拖长尾音,让那声小调在从地上旋旋悠悠荡到天上,又从天上飘飘然然落在地上,宛如风吹雪般温温柔柔,又掺杂着一丝说不出道不尽的旖/旎,使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儿就甜腻得惹人牙疼。 若是他单就用这幅声调去唤他人,那人必然是舍弃一起跟他走的。 可是,秋生除外。 秋生听不见。 无论是上翘的尾调,还是甜腻的呼唤,他都听不见,无一例外。 红袍抱着秋生,肩上背着树下的枯木,边走边喋喋不止。 “秋生,下次不准爬树。你这身子骨儿若是摔下树来可不得了,躺床上也要十天半个月。我可不准你爬树,记住没?” “今儿我去了城里,城东有一处无人住的房子,我瞧了瞧,左右无邻,清净雅居,是个好住处。等我把最后一味药材寻到,养好了伤,我们就搬去那里住。” “我好好教你识字,等你长大再教你修炼,再长大一点我就带你去云游。月前我见着师兄们了,他们收了个徒弟,可好玩了。我们以后也收个徒弟,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我比较欢喜女孩,性子柔一点,说话轻一点,哈哈哈哈,那可不就是你嘛。” 秋生趴在红袍肩头,他听不见红袍的话,但他喜欢看红袍念念叨叨的模样。他将双手挂在红袍脖子上,头搭在肩上,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的猫崽伸出手。 南与归快步上前,顺着红袍的背脊回到秋生怀中。 红袍喜欢念叨,自顾自的就能说上许久。兴许是知道秋生耳聋,他从未要求秋生回应过他什么,就是念叨得愈亦频繁,有时仅仅是看见小孩在眼前就念上许久。 夜色渐浓,二人回茅草屋时已是夜幕垂下,依稀点星光伴随明月。今夜是上玄月,残缺的月亮发出的光芒并不明亮,红袍点燃一盏油灯,让秋生窝在他怀里,教他识字。 屋内漆黑如墨,唯有一盏油灯照亮一片方圆。红袍双手白暂近欲透明,在熏黄光线映衬下宛如琼脂美玉,却又骨节分明,丝毫不显女气。他一手展开一张白纸面,一手执着墨笔,身侧置着一只碗,碗内盛着墨汁。 他起笔温和,唇角带笑,笔酣墨宝的写下两个圆润大字——“秋生”。 “秋生,看,这是你的名字。”他指了指纸上的字,又指了指怀里的小孩,坚定道,“一定不能忘。” 秋生看了看纸上的名字,看了许久,又仰头望了望红袍的脸,重重一点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声调,“嗯”。 他乖巧的模样惹人心痒痒,红袍将他揽进怀里蹭了蹭脸颊,“我家秋生是好孩子。” 教了一会儿,红袍见秋生面生困意,收起笔墨,将人揽进怀里盖上被褥。他道,“秋生,好梦。” 小孩双手抓着被褥一角,不安分的扭了扭,红袍伸手轻抚他头顶温声寻问,“这是怎么了?不喜欢我给你准备的这床被褥?” 小孩仍旧睁着圆溜的双眼盯着他,将被褥网上提了提,直到将半张脸挡住。 红袍笑道,“原来是闷了。那这样,再听我聊聊?” 他重新将笔墨拿出,放在秋生能看见的地方,笔尖沾了墨汁在白纸面上画了画,边画边道,“且先让我想想,平常的东西你是听厌了的,若是日后你想起来肯定会笑话我,这可不行对,师兄,我给你讲讲以前的事,以后也好相认。” 他兀的笑了笑,语调蓦然轻柔了些许,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美妙的回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天下有一位仙人,仙人收了六个弟子,授予他们道法c情义c君子之道。”他在纸上画出七个小人,其中一人位于上首,其余六人位于下首。 “这六个弟子虽无血缘,其间情义却比之天地。他们一起修炼,一起调皮捣蛋,一起欺负最小的小徒弟。后来长大了,仙人觉得他们有能力独自斩妖除魔,护守一方百姓了,就让他们双双入世。” 笔尖在纸面上画出一座小院子,院子外有桃林三千,开得正是繁盛。红袍沾了沾墨汁,又画了三个小人,一大二小。 “弟子走后,仙人很寂寞,他又收养了两个小孩,三人一起住在小桃园里,赏着桃林,吃着桃子,追着晚霞,逍遥得很。仙人很高兴,他以为可以一直和徒弟们在一起,享受这太平日子可惜,好景不长。” 红袍的身形顿了顿,再下笔时重了不少,纸面上划出一道深黑的墨痕。他语气加重,却又怕吓着怀里的小孩,只得维持着似怒非怒的语调道,“仙人因故陨落,弟子们不欢而散,有二人入险境,有二人隐世而居,有二人云游天下,一人守画地为牢,一人不知所踪,还有一人作茧自缚。” 红袍的气息逐渐开始急促,握着笔尖的手有着轻微颤抖,“一日,云游的二子遇见一个人,那人乃是一介落魄书生,因试图谋杀富贵人家的公子被人抓住关在牢里,要被施以火刑,所以便逃了出来。二子见他预谋杀人却毫无悔意,便有了困惑。问他‘为何杀人’秋生,你猜猜看他说了些什么?” 怀里的小孩板着一张脸听他说,似乎是听得极其认真,红袍却知道他听不 见丝毫。将怀里的小孩抱紧,他蹭了蹭才缓缓道来。 书生说,“天有不公,礼乐崩坏,臣弑君,子弑父,弟弑兄,天下亡亦。” 他告诉二子,他有一幼妹,十分疼爱,却因样貌昳丽被人掳入府内,遭受万般折磨,最后不甘受辱上吊而亡。他知晓亡妹死因后,带着她的骨灰上告衙门想要讨要一个公道,却因官商勾结,不仅没讨回公道还让人给亡妹泼上不贞不洁的污名。 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他无父无母,与幼妹相依为命,幼妹已死,他早已 心存死志,故而孤注一掷,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把害死幼妹的人拉下阎罗殿。 二子听了他的话很不高兴,因为仙人曾教导他们,因果轮回,天道有循,事有因必有果。他们不信罔顾人伦的人会一世长安,于是他们将书生救了出来,给他盘缠和状纸,要他上京告御状。 而二子则化身为逃难的稚子,佯装生死存亡之际被他救下,成为书生的书童伴随他上京。 书生拿着状纸一个官衙一个官衙的告,一次接一次的无果而终。 二子有仙人教诲在身,不得在凡尘使用道法修为,所以他们便只能看着书生日复日,年复年,无休无止的告下去。 书生是个落魄书生,身上钱财不多,有时为了省几口饭钱风餐雨露,活活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书生也是个固执的书生,官衙的人不接状纸他便跪在衙门前三天三夜,将一双好腿跪成了瘸腿。 有时候,二子觉得书生已经是个疯书生了,可他还能说话,还能笑谈风花雪月,对着两个书童亦是极好的。有时候,二子又觉得书生是个死书生,他的心已死,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 直到十几年过去了,某天书生在衙门口遇见曾经的同窗,同窗告诉他害死书生幼妹的富家公子娶了三房娇妻,女儿成双,还在京城捐了个不高不低的官位,连请去府里看相的高僧都说他是长命百岁c富贵一生的命。 书生听了他的话愣了许久,不知怎的回到家就开始收拾包裹。 他突然很想回家,回到生他养他同时夺走他最重要的人的家乡,去看看那个长命百岁c富贵一生却又亲手害死他幼妹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庄周梦蝶(二) 书生回乡时,正巧在城口看见一队车马经过。光是拉车的马就有八匹,个个形体健壮俊美,被侍女家仆围在中间的马车雅致精美,四面皆是雕着金娟花的丝绸装裹,一眼望去富不可言。 马车经过书生时,突兀的一阵风拂过,将窗口珠帘掀开,一声娇笑传出,随即是一阵男童与女童的欢笑声,最后书生看见一张俊美无涛c神采飞扬的脸在珠帘后掠过。 正是当初害死书生幼妹的公子。 书生盯了马车许久,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口,他才收回视线。 那晚书生带着两个书童住在城外的破山神庙,神庙中一尊雕塑,雕刻的正是当地曾颇受供奉的一位神仙。那晚的书生很温和,他将山神庙的内外打扫干净,擦/拭神像,将包裹里的干粮分给书童,甚至临睡前还给书童念了会儿诗。 书生有本珍藏的诗书,说是原本打算庆贺幼妹生辰的礼物。书童们时常见他拿出那本书,却从未听他读过。直到书生将诗书从头念到尾,他们才知道原来书生的声音很温柔,很适合念诗。 书童睡去时,书生却没睡。他将诗书放在怀里,拿着油灯,跛着脚潜入富家公子的府内偷了一桶油,又放了一把火。书童们察觉异常赶到时,书生正站在燃烧的房屋内对着他们边笑边招手,未了,转身投入火海。 书生什么也没留下,唯独留给书童一封信,信里他说自己是早就该死的人,可是在他决心赴死的时候,他面前出现了两个仙人,仙人告诉他可以上京告御状,说只要坚持下去就能还幼妹一个公道,让害死幼妹的人绳之以法,还给了他盘缠和状纸。 书生本来是决意寻死,可是在拿着盘缠和状纸的那一瞬间他又不想死了。他知道自己遇见仙人现灵了,仙人告诉他可以惩罚坏人,那就一定能惩罚坏人。他只要照着仙人的话去做,总有一天可以让那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以祭幼妹的亡灵。 直到他看见那人的马车从自己面前经过,他看见那人仍旧三妻四妾,面上仍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好似什么也不能让他露出一丁点的不愉悦。 突兀的,电花火石间书生醒悟了。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曾经颠沛流离的日子,跪在衙门口低声下气求人的日子,饿肚子的日子最后他回忆起了幼时和幼妹一起躲在书斋念书的日子。 书生说,如今想来他连那两位仙人的姓氏都不知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从哪方来的精怪,闲来无事装作仙人来哄骗凡人。而他,偏偏将二人的无稽之谈当了真,傻乎乎的背井离乡c流离失所。 书生说他终于想通了,他为什么偏偏要等着人来给幼妹一个公道,为什么非要遵循那什么家国礼法,又是为什么非要坚信因果轮回c善恶有报? 若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的幼妹根本不会被人强掳入府!若是真有因果轮回,天道有循,伤害他幼妹的人理应下阎罗殿受十世酷刑,又怎会无忧无虑的站在他面前! 亡妹死时,他理应随亡妹而去,根本就不该苟延残喘至今! 书生还说了许多,他应该在得知亡妹死因的第二天就拿刀将那人捅成窟窿,或者潜入府内在他饭食内投毒,亦或者一把火连人带家烧个精光。反正,左右都是要他的命!他说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听信一方之言,白白浪费时机。 书生死后,书童们将他的遗体和幼妹的骨灰葬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并未将那户人家的公子烧死,顶多就是蹭了一身皮。 公子派人来抓与书生住一起的书童,想要将他们一并烧死。却被其中一个书童取下首级,就留给血肉模糊的颈子冒着血花,死无全尸。 “其实那书童也傻,他若是想惩罚那人自然有万千种法子让他生不如死,他却选择了最笨,亦是最糟糕的一种。他本身受仙人教导,不得沾染杀戮,一旦沾上便会染上因果,会陨落,更会入魔。” “凡人很苦的,有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有郁郁不得志他的师弟,也就是最小的那个孩子不想他万劫不复,便自己偿还了那份因果,舍了修为,入了轮回,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红袍揽着怀里的睡着的小孩,将黏在他面颊上的一缕乱发撩向耳后。 他凑近秋生熟睡的脸颊,轻声又轻声道,“你执意替我偿了因果,却不知我心里如何想的?凡尘间的恩怨与我们何干?我杀那人只是心中过不去罢了,因果如何,我自承下便是,你又为何偏偏插上一脚?果真让师兄说对了,你啊,天生就是来克我的。” 他将赖在怀里的小孩放下,替他掩好被角,起身坐在草屋门栏上,身后是飘动的破布门帘与沉浸梦境的孩子。 他侧身对着坐在另一边门栏上的猫崽道,“你也睡不着?” 南与归端坐在门栏上,并不理会他。 红袍轻笑一声,压低声线道,“我不会哄你的,你不是秋生,不值得我哄。” 他伸出手,将手搭在猫崽毛绒绒的头顶,意料之外,平日里不待见他的猫崽并未排斥他的亲近。他便抚了抚,轻笑道,“我虽不知你是谁,也察觉不出你到底是人还是妖,但唯有一点我能确认,你绝不会伤害秋生。” 轻叹一声,他又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人同你一般不待见我,相反地却极其喜欢秋生,每每见着都欢喜叫着‘秋生哥哥’‘秋生哥哥’。” 他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唤了两声,又道,“秋生性纯,我担心他受委屈,你要替我多照看他,在我回来之前你绝不能离开他。” “我呀,真的是怕了啊,怕他再受伤害” “我会疯的,秋生。” 翌日,红袍走了,在秋生醒来前,他留下一些钱财与一封书信悄无声息的离开茅草屋。 那一天秋生等了他许久,从日出等到日暮,从日暮等到月出,从月出等到月落,红袍一直没有回来。 次日,他拿着那封书信去找村口的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并不想其他人一般排挤他,闲来无事时还会教秋生识几个字。他拆开信,翻来覆去看了看,告诉他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秋生回到家,将那袋钱财藏在破瓦罐内,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过着他早出晚归,拾稻而食的日子。 还是有变化的,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去荒田旁的酸角树下坐坐。他似乎是觉得只要一直在树下等着,总有一天抬头时,会再次看见红袍的身影。 南与归也跟着他等。如今猫崽的身形长大了不少,至少不会像曾经那般左晃右晃的走路,能独自一人外出而不被人发现。他一直跟着秋生,看着他面上的神情从期翼到失落,从失落到悲伤。 他知道秋生根本就不知道为何红袍会离开,正如他也不知晓究竟如何才能找到三个小的。 甚幸,这份机遇来到十分之快。 那日,秋生独自一人去山林间拾捡木材,回来时他背回一个人。 不能算是背,秋生极瘦,衣着亦是破烂,一眼望去一根稻草也能压弯脊背。而他背上的人衣着虽颇为狼藉,细看却知层层污/秽下是难得的锦衣华服,连一角衣摆也雕刻着金镂花纹。 那人浑身覆盖污泥,整个人宛如刚从泥潭中捞出来,脚下还滴着泥水。秋生进屋,将那人放在稻草上。背脊挨地时,那人猛不丁受惊,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声线虚弱,却带着一丝娇嫩温和,是个女子的嗓音。 秋生将她面颊污泥擦去,用瓦罐装了清水扶她喝下伤药。红袍留下的包裹内有些药粉,秋生分不出好坏,见地上的女子咳得厉害,咬咬牙,一并用上。所幸红袍的药粉皆是顶好的,女子渐渐缓过了气。 南与归一直趴在一旁,静静看着,见女子缓缓苏醒,他难得的轻轻叫了一声。 秋生救回的女子虽狼狈不堪,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却令人一眼难忘。南与归认得出,那便是他初入幻阵时附身的新嫁娘。 女子初醒,秋生大喜,立即迎了上去,开口就是一段尖锐嘶哑的声调,“大姐姐,你醒了?” 他这一声来的突然,每个字都没个着调,“嘶拉”一嗓子上去能将人的魂儿惊掉,饶是听惯了的南与归也忍不住皱眉。 秋生很快意识到这点,他立即抿着嘴,紧咬着下唇,缓了缓才轻声道,“大姐姐,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找人来救你。” 他说话便想起身离去,衣角却被人拉住,低头便见地上的女子正举着一枚香囊看向他,唇瓣微动,却始终未有声音传出。 秋生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般接过香囊,将一旁的猫崽移到女子面前,“阿喵,你先帮我照顾大姐姐,我去去就回。” 秋生去得快,回得也快。回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提着灯笼的家仆跟在他身后,家仆提着的灯笼上里里外外印着一个圆润大字——“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庄周梦蝶(三) 枫家女子被家仆带回。因人是秋生救的,家仆亦是他找的,有人上前想将他一同带回去。手还未触碰到衣角,就被蹲在一侧的猫崽伸出爪子狠狠打了回去。 最后还是人群中走出的一位侍女向他鞠躬请示能否一同前去,秋生傻愣愣的点头。 在路上,侍女向秋生解释。 秋生救回的人是城中枫宅的嫡小姐,姓枫,名兰馨。 枫宅是城中富贵人家,却与一般富绅不同。枫宅好行仁慈之事,宅中唯有父女二人。枫老爷爱女心切,早早就给女儿定下亲事,乃是一家道中落的少爷,亦是枫兰馨的青梅竹马。二人情投意合,莫逆于心,非君不嫁,非卿不娶,是实打实的好姻缘。 枫老爷心甚喜,想着让二人早点成亲,好完结一桩心事。青梅竹马的少爷却想先上京考取功名,衣锦还乡之日再迎娶枫兰馨,好来个喜上加喜。他让枫兰馨等他五年,五年内他必回城八抬大轿的来迎娶她。 枫兰馨心善,与青梅竹马时常书信来往互诉相思,还时不时出城探望未来公婆。前几日,她如往日般带着侍女出城探亲,却不想回来的路上遭遇歹人拦道,逃亡间她与侍女走失,慌忙之下跌入山谷昏迷至今。 侍女说,若不是秋生拿着嫡小姐的香囊闯入府中,嫡小姐怕是凶多吉少。 侍女问,你救了小姐,你是枫宅的大恩人,你想要什么谢礼? 秋生一直盯着她,并未说话,只是将怀里的猫崽抱得更紧了些。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宅子前停下,宅子内涌出一群人将伤重的枫兰馨接进府。侍女将秋生带到一间客房让他暂且住下,紧接着也退出屋,随着大夫钻进内宅。 房内独留秋生一人,他先是愣了愣,继而抬头左右张望起来。侍女让他暂住的客房宽敞干净,除去被褥座椅,正对着两扇门扉的还挂着一副硕大的山水画,画前有画台,画台两侧摆放着两盏精致灯盏。 秋生站在门扉处,一动不动盯着那两盏灯盏许久。突然,他猛然转身,抱紧怀里的猫崽向着来时的路跑去。 秋生带着猫崽穿过来时的长廊,沿途遇见几个匆匆而行的家仆。也不知侍女是否提前打过招呼,几人见着秋生也并不惊愕,甚至将一盏灯笼递给他,叮嘱了几句便神色匆忙的离去。 秋生提着灯笼紧盯着脚下的石子路,时不时抬头张望一番。远远的,他瞧见一虚掩的门扉,他抿紧嘴,低着头,一鼓作气的跨出门槛。 他跑出门时并未看路,于是他在跨出门槛之际,措手不及的撞上一个小小的黑影。 被撞到地上时,秋生一直紧绷的脸颊出现一丝松动。 与此同时,同样被撞到地上的黑影,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秋生随即抬头,又是一愣。 跌在地上的是个黑乎乎c脏兮兮的小孩。小孩看似比秋生更小,更瘦,浑身污浊,半个脑袋上流淌鲜血,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紧闭着左眼任血液沿路留下,右眼瞳孔无一丝光亮,看上去如同剥离魂魄的木偶。 秋生先前也没细看他,眼下一瞧发觉撞倒的人脸上全是黏黏糊糊的血,吓得又是一阵惊恐不已带着嘶哑难听至极的跑调尖叫,“你你你没事吧!我马上给你上药” 小孩像是终于被他的诡异声线勾回了神。他瞧了慌急无措的秋生一眼,突然张开双臂将整个身子瘫了下去,面露痛楚全身上下开始不断的抽搐,仿若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小孩赖在地上止不住的翻滚,边翻滚边叫到,“疼” 秋生果然被吓住了,连忙来到他身侧,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只能急切道,“你你坚持住” 小孩抓住他的脚环,将脸埋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叫唤着疼。 此时正值子夜,秋生鲜少进城,也分不清城内东南西北。他抬头向左望去,是一片漆黑,转向右侧仍旧如此,唯有身后的宅院通火通明。秋生盯着身后来时的路,咬咬牙,附身将地上的孩子背起。 他身形小,所幸地上的孩子身形比他更小,两人的背影在熏黄灯光下重叠在一起,还没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高大。 秋生走得很快,却每一步都极其稳重。 宅院长廊内灯火甚少,道路漆黑,他双手背着小孩不便提着灯笼,就用嘴咬着提手,灯笼在脸颊处晃荡不止,却能照亮前方昏暗。 秋生将小孩带回暂住的客房,再跑出房拦住路过的家仆向他取了一碗清水。他让小孩睡在床上,从怀里掏出红袍给他的药粉让其服下。药粉见效极快,不足一刻,小孩便悠悠转醒。 秋生一喜,凑上前,笑道,“可还好?” 小孩顶着他欣喜的目光,眨了眨眼。 小孩浑身狼藉看不出样貌,单从暂且干净的右眼与下颚只能推断此子容貌尚可。他睁着右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秋生的脸,直到一只带着些许暖意的手掌抚上他额头,他才发出一声痛呼,在那只手即将触碰上面颊时,轻轻偏过脸。 秋生以为他不喜人亲近,将手收回,歉笑道,“你等” 他话未说完,正欲起身,突然床上的小孩开始猛烈挣扎起来,挥舞着双臂将秋生的一只手掌抓住。 秋生被一股大力拉扯住,他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又重新倒回到床沿边上。 小孩抓着秋生的手,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移上自个右脸面颊。 他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调子,随即侧过身子,将秋生的手掌压在身下。 秋生愣了愣,他想将手抽出,换来的是更紧致的禁锢。小孩看上去瘦弱,抓着他手的气力却是极大。明明眼眸中无一丝光亮,他却总觉得那只漆黑的瞳孔正紧紧盯着自己。 秋生坐在床沿陪了小孩一宿,渐渐抵住困意睡去。待他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是陌生的客房,身边围着侍女和猫崽,而非床上受伤的孩子。 侍女看见他醒来显然很高兴,高兴之余连忙唤人端着热水c吃食还有干净的衣物进屋,想将秋生细细打理一番。秋生从未见过这般架势,几个妙龄女子上前想要解开他衣裳,手还未触碰到衣襟就被他躲了过去。 秋生抱着猫崽向床角躲去,丝毫不让侍女接近,侍女无法退出房。须臾后,一名女子被人扶进屋内,正是枫兰馨。 枫兰馨显然也是刚苏醒,眉目间带着倦态,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看上去摇摇欲堕。她缓缓走到秋生床前坐下,细细端详他一番,突然掩面轻笑。 她笑道,“小弟弟,是你救了姐姐?”说着倾身上前,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小孩脸颊。 秋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不知所措,任她揉捏。 “呀,好乖巧,脸也软绵绵的,”枫兰馨笑得更开心了,“做我弟弟好不好?” 有侍女上前俯在她耳侧低语。枫兰馨起先是笑着,随着侍女的述说笑意愈亦温和。她扭头看向秋生,见秋生仍然不知所云的任她为所欲为,心下柔软更甚,她复而笑道,“我养你可好?” 看着秋生懵懵懂懂的模样,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她伸出手指在秋生掌心上将刚才的话重新写了遍。未了,她笑靥如花道,“我养你呀。” 秋生:“???” 枫兰馨最终没养成秋生,随后而来的枫老爷赶来寻问秋生的意愿。他对救回女儿的秋生一样感激涕零,了解到秋生的身世后他更是想直接将其收做义子,可是被秋生拒绝了。 秋生不想留在枫宅,几次趁着无人时偷溜出宅院,却都被家仆发现。枫兰馨也苦恼过几次,软磨硬泡也没能让他回转心意。渐渐的,她也知道他是绝不会继续留在枫宅,心下无奈。 “你呀,不要钱财不要家宅不要名利,除了你怀里的猫儿我看不出你还在乎什么?知恩不报枉为人,秋生救了我,就是我枫兰馨的小恩人,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始终是要报答你的。” 枫兰馨留不住秋生,只能送他回到茅草屋,可她仍旧不放弃收养秋生的念头。隔三差五派人送去东西,不名贵,都是些衣物器具。她也是好玩的主儿,时不时将秋生接入宅院内陪他玩。 秋生拒绝一次,次日仍旧如此。 反反复复,不停息。 直到一日清晨,秋生在茅草屋内熟睡,还未睁开眼就感到有人在摇晃他。 他缓缓睁开眼,有细微的光线从眼缝中渗出,一道小小的黑影站在他面前。 那影子瘦小,耀眼的光线从他娇小的身躯后照过,刺得秋生双眼生疼。 见秋生醒了,那影子将脸凑了上去,秋生看着那熟悉的眉目,晃晃悠悠想起是当初枫宅受伤的小孩。 小孩见秋生盯着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略有些怪异的微笑。 他的身后,另一道黑影蹿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睡在地上的秋生道,“终于醒c醒了。” 是个女童的声音。 秋生还未细看,就见那女童挥舞着拳头落在他头顶。 小孩立即拉住身前的女童。 女童却仍挣扎着想要再挥上一拳,边挣扎边结结巴巴的嚷嚷,“你就是小姐要养c养的小白脸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庄周梦蝶(三) 她正欲再挥一圈,手还未触碰到发顶,就被一旁蹲着的猫崽拦住了。 女童盯着猫崽看了许久,突然双臂一张将猝不及防的猫崽揽入怀中,蹭了蹭。 女童是枫宅收养的孤儿。枫宅好行仁慈之事,像她这般无父无母c流浪街头的孩子都会收进宅院内做些杂事。眼前的女童年龄与秋生一般大,扎着两羊角辫,无名无姓,相熟的人都叫她“疯丫头”。 “他是阿无。”疯丫头坐在门栏上,嘴里嚼着秋生给的馒头,看着他将屋顶吹落的稻草捡回屋内。 他的身后,阿无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转悠。 “阿无说上次他被管家打,差点死掉,是你救c救了他。”枫丫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结结巴巴道,“阿无找c找了你好久。他白天不能c不能出宅子,又有眼疾,一到晚上就c就看不见阿c阿无难得和人亲近,他喜c喜欢你!” 秋生将最后一截被风吹落的稻草收回屋,偏头看向跟在身侧的阿无。 阿无比他矮半个头,身形消瘦,因受伤左眼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见秋生看向自己,阿无显然很高兴,黑漆无亮的瞳孔似乎顷刻间活了过来,甚至还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襟。待他歇息时,还会凑到身侧蹭蹭。 ——像只小奶狗似的。 秋生这般想着,也就真的伸出手摸了摸面前毛绒绒的头顶。 阿无更高兴了,抓着他的手移到脸颊,继续求摸。 疯丫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吞掉,起身来到秋生面前,插着腰看着面目表情的秋生,高涨的气势瞬间熄灭。 她指着秋生的鼻子道,“你真是个聋子?” 她似乎是不信,又像是信了一点,开始张牙舞爪的比划。 秋生看着她比划,见她累了还端来了清水润喉。疯丫头席地而坐,骨碌碌端过清水喝下,水过喉咙她感觉好了不少,随即将瓦罐还给秋生,指着门栏道,“你给我水喝,我不打c打你了。你坐下,我有话c话说!” 疯丫头此番偷溜出府是为了来看看嫡小姐的救命恩人。那日她不在府中,回来时听闻小姐欲收养救她的小孩,就起了来瞅瞅的心思。 “我家小姐是大好人,就你不识抬举,小姐想对你好你收下就是了,干嘛非要守着这个破屋子,你看,这屋顶风一吹就倒,雨一下就歪呸,要是我,我早就跟着小姐回府了。”疯丫头说话有些结巴,情急时一个字往一个字的往外蹦,半响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若是气顺了,她也能说上许久。 “阿无平时根本就不理人,今早上他来找我时把我吓了一大跳他是宅子里守后门的,经常被管家骂。管家骂他骂得可难听了,骂完还打。我上次就看见管家输了银子就按着阿无打,差点把他脸打烂了” “我听府里的人说了,你是外地来的,很小的时候掉进河里脑袋进了水,耳朵和嗓子才坏掉的你好惨啊,比我还惨不对,我比你好,小姐最喜欢我了,上次还赏我点c点心吃!” “我跟你说,今天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不准跟别人说,不然我和阿无会被罚的。管家很讨厌阿无的,不过他现在最讨厌的应该是你了,小姐上次说要养你,管家就一直说你坏话,后来被老爷骂了,还罚了月钱。哈哈哈哈,干得好!” 疯丫头说得兴起,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 “不是我吹,我家姑爷这次一定能高中。姑爷可是城里作诗作的最好的人,连小姐都说姑爷特别厉害姑爷对小姐可好了,上次还送回来一支簪子,可漂c漂亮了!” “小姐上次出门我就感觉心慌慌的,果然半路出事了。我听人说,想绑架小姐的人是外城来的流民,人特别坏,现在官府里的人正准备抓他们呢” 疯丫头说了许多话,秋生一直在一旁听着,阿无将脑袋搭在他身上,双手握着他的手掌一遍一遍数着手指。 自顾自的说了许久,疯丫头见秋生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面目表情的模样,不由的感到一阵挫败。她双手一摊,身子向后倒去,抱怨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又听不见,我跟你说再多又不能涨月钱。白费劲。” 她将一旁端坐着的猫崽揽入怀里,揉了片刻,她突然将猫崽放下朝着秋生的方向道,“阿无,该回去了,要被骂c骂了!” 阿无恋恋不舍的将秋生的手放下,拽着衣角不言不语。 秋生将手抚上他头顶,揉了揉。 疯丫头走了几步,转身向他大喊,“快点!” 送走疯丫头与阿无后,秋生继续将屋檐吹落的稻草收回家。他原本以为疯丫头与阿无的到来只是一次偶然,没想到的是从那天以后,他时常在屋外看见两道碍手碍脚的影子。 疯丫头时常来看望秋生,每每都会聊上许久。她聊,秋生听。有时是因被管家罚来抱怨,有时是因得了点心来炫耀,有时是听见奇闻怪事来吓唬人。 相比她的无所顾忌,阿无则乖巧多了,他仅仅是抿着嘴靠在秋生身侧,就能自顾自的玩上许久。 秋生也不恼他们,每次来都拿出食物招待人,有时还会取出珍藏的酸枣果子。 疯丫头来得勤了,更是肆无忌惮。她总想带着秋生一同回枫宅,可秋生每次都拒绝。 “你跟我一起回府里去,小姐已经念叨你好几次了。你去府里就能不住在这破屋子里了,每顿都能吃得饱饱的,还有机会读书识字,以后说不定还能考状元。” 她对于“考状元”一事显然很在意,寻了树枝在地上划了划,写出自己的名字。见秋生盯着地上的字看,她不免得意起来,又划了划,划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秋生”。 “这是我的名字,这是你的名字。”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地上的两排字,志得意满的朝着秋生挥了挥手里的树枝,“小姐有时会教我们识几个字,这些就是小姐教的。” “小姐说,现在教写名字,日后教我们写诗c写信,若是以后我们不想做丫鬟了,出府代人写个信什么的也能混一口饭吃。”疯丫头说着,脸颊逐渐带上丝绯红,她期期艾艾道,“小姐,小姐还说等我长大了就c就替我寻个好人家嫁c嫁了,如果不c不识字就会被夫家的人欺c欺负” 秋生听不见她说的什么,他的心神都被地上的两个字吸引。疯丫头撞着他的胳膊肘将他引了过来,她看得出秋生对地上的字很在意,便急忙道,“你若是同我回府,也能识字,你想写什么都能写出来” 她原本只是下意识的说说,谁知秋生竟如同听见了般点了点头。她睁大眸,惊愕道,“你c你答c答应了!” 秋生呆愣的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为何激动起来。 疯丫头起身拽着秋生的手臂就往外扯,边扯边道,“我带c带你去见小姐,小姐一定定很高兴!” 枫兰馨对秋生的到来自然是欣喜的,她看得出的秋生舍不掉原来的草屋,便没强求他留下。只是让他答应白日来枫宅,她能教他识字读书,晚上派人送他回家。 秋生对此并不反驳,他从一开始的戒备到接受,从最初的面目表情到渐渐有了笑颜。疯丫头向他提议所幸留在枫宅,却仍旧被他摇头拒绝。 枫兰馨说秋生同她一样在等一个人,因为害怕那人回来时迷了路,他就一直守着一个地方,一直一直等着。 枫兰馨说这话时,她正在教秋生读一首诗。诗中有个“白”字,她就停下来用指尖抚摸那字良久,久到秋生写完一张纸再抬头时她才缓缓道,“不知还要等桦郎多久?” 疯丫头在一旁捣弄笔墨,闻言嬉笑道,“姑爷肯定在回城的路上,小姐不要担心。” “他独身一人上京又独身一人回来,叫我如何不心忧?”枫兰馨将秋生写的那篇歪歪扭扭不成字样的纸拿起,掩面而笑,执笔沾上笔墨将其间的错字改了过来。 她笑道,“幸而有你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可是会闷死。” 疯丫头在一旁嚷嚷,“小姐,小姐,我昨儿看见秋生的那只猫儿叼了c叼了三只小c小猫回去!” 她将双手举高,做了个猫耳,欢欢喜喜道,“让秋生带c带来给你解c解闷!” 她的举动也吸引了秋生,秋生歪头不解的看着她。她便在纸上写了起来,大意是让秋生将猫儿带来,好让她揉揉云云。秋生瞧了瞧纸上的字,又瞧了瞧她,猛然抱紧蹲在一侧的猫崽向枫兰馨的身后躲去。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无见状也向他身后躲去,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阿无爱粘着秋生,秋生在哪他便去哪,离了一刻也不成。疯丫头曾打趣要将秋生送给阿无,谁知当晚阿无便收拾包裹欲随着秋生离开,还是秋生半路将人送了回来。 阿无不喜多言,常常无声无息的跟在秋生身后,很多时候秋生一转身便会转上他。上次被管家打伤的左眼留下伤痕,如今已好了不少,至少能睁开左眼。 可即使伤势转好,他的双眸仍旧无神。疯丫头说那是眼疾,阿无的双眸晚上看不清东西,白日里又经常被管家关在昏暗的柴房不准外出,虽现在可以跟着她同出同进,可隐患还是烙下了。 疯丫头给秋生说时是手舞足蹈的乱挥,她知道秋生听不见,二人识得的字又少,谈话间总有不妥。疯丫头出了个鬼主意,不知从何处寻了套手势来,每日里逼着秋生学。 秋生看着她比比划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庄周梦蝶(四) 秋生在枫宅的日子里,南与归也没闲着,他终于找到了三个小的。 幻阵中亦真亦假,原本找寻三人极其困难,但南与归与南与汐乃是同父同母c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南家的嫡亲血脉间魂魄互有相连,他靠着这份联系找到了南与汐。 三人与南与归不同。南与归是靠着一缕气息强行入幻阵,他能附身的便只有死物,怕这具猫儿身也是附身前刚死去的。而南与汐等人不同,他们是被人拉入换阵,所附身的自然不会是死物。 然而,当南与归找到他们时仍旧狠狠吃了一惊。 在他眼前的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猫崽儿,看其身形估摸还未断奶。南与归不死心的挨个嗅了嗅,在一只黑白相间毛色的猫崽儿前停下。 那小猫儿软绵绵的趴在窝里,南与归还未触碰它时,它便摇着尾巴急切的凑了上去,短肥尾巴晃得太快以至于它整个身子都晃了晃,竟直接从窝里摔了出来。 窝内还有两只猫崽儿,一只纯黑,一只纯白。纯白的那只不安分的在窝里拱来拱去,被纯黑的那只踢了一脚后又暴躁的扑上去咬耳朵。 于是,南与归确认纯白的是慕容冲,爱撩它的纯黑是花左江。 三只小的应当是被人遗弃在外,南与归守在一侧等了一天一夜,没看见大猫或者喂养他们的人。南与归放心大胆的将三只衔回了家,开始自己带孩子的日子。 三只小的还未断奶,南与归腆着脸偷偷潜进枫宅的后厨偷出东西喂养他们。好在喂养几日后南与归逐渐心应手起来,心下甚至觉得带孩子也还行。 南与汐附身的猫崽儿极其黏南与归这只大猫。南与归试过他,发觉他并没有入换阵前的记忆,似乎从一开始就是猫身。南与归明白这是因他们被迫入幻阵被下了禁制。至于南与汐为何黏他,他将其归因为血脉天性。 将三个小的安顿好,南与归抽空去瞧了一眼枫宅。 秋生在枫宅过得很好,至少比在茅草屋好。不关是因衣食,更是因秋生逐渐恢复笑颜。南与归猜不出红袍为何离开,但红袍离开后秋生的失落他感受至深。 秋生是破幻阵的关键。无论是幻阵中所见所闻的种种皆是围着秋生转,他应当是阵眼,可南与归却不敢妄下结论。 若秋生真是阵眼,破幻阵则需先破阵眼。如何破?古往今来唯有一法,而这唯一一法是南与归绝不会对秋生用的。 除去照料三个小的,南与归在阵中做的最多的事便是跟着秋生去枫宅。 他还记得入幻阵前自己曾做过两个梦。一梦附身新嫁娘,一梦附身新嫁娘的郎君,如今看来,这新嫁娘必然是那位名叫枫兰馨的女子,郎君不出所料理应是枫兰馨的心上人。 入阵前所做的梦必然与幻阵有所联系。而在梦中,枫宅在枫兰馨大婚之日覆灭,秋生亦是生死未卜,或许这正是破阵的时机。 南与归时常在枫宅转悠,他不亲近人,众人对他亦是不驱不赶,任君而行。除去总有侍女凑上前动手动脚,每当这时他便跃上墙头逃离。 男女授受不亲,即使如今他附身的是具猫身,他仍恪守其道。 随处转悠也有颇多益处,最大的益处便是能肆意打听消息。闲来无事时他总去宅院的屋檐待着,竟也听到一些关于枫兰馨未婚夫婿的传闻。 枫兰馨的未婚夫婿姓白名桦,与她自幼暗生情愫,此次待他回城后成亲,连凤冠霞帔枫宅也早已备好,就等十里红妆c风光大嫁。 南与归原本以为枫兰馨会等上许久,毕竟从侍女口中得知这位准姑爷离乡多时,也不知何时才会归来。谁料,秋生进枫宅后不久便传来白桦已归的消息。 枫兰馨欣喜的拦住秋生,乐极而泣,“秋生你真是我的贵人,是你把桦郎带了回来!” 疯丫头在一旁欢呼雀跃,破天荒的也扑向秋生,却在即将扑上身时直直停住了,扭扭捏捏道,“这是小姐的福c福气,和这呆生一点关系也c也没!” 阿无仍旧拽着秋生的衣角,目不转盯的盯着他。 枫宅算是彻底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在为枫兰馨欢喜。待白桦回城之日,枫老爷破例让枫兰馨带着人去宅子门口迎接。 南与归趴在秋生怀里,看着身穿大红官袍,脚跨红鬃高马,头戴金花乌纱帽的俊美男子被人潮涌入城内,锣鼓喧天,欢声雷动。 这分明是一副状元打扮。 枫宅众人迎回姑爷自然欣喜,见他果不其然取下状元头衔又是一喜一惊。其中以枫兰馨最盛,她双眸含笑,面颊却溢下泪水,未语先泣。 白桦第一眼望见的也是她,在马上挥舞着双臂,欢喜若狂,眉开眼笑叫道,“馨儿!” 他一个翻身下马,接住情不自禁飞奔而来的枫兰馨,将其狠狠抱入怀中,贴耳细语。 “咳咳。”枫老爷赶紧打断二人久别重逢,毕竟在众人面前,左邻右舍看着也是臊得慌。枫兰馨红着脸止不住地掩面而泣,白桦志得意满的将佳人入怀,在一众人的恭贺下进入枫宅。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凡尘四大喜事,白桦占了最后一大喜事,当即就准备喜上加喜,趁着良辰向枫老爷提亲。枫老爷自然是答应的,抚着胡子笑得合不拢嘴。毕竟这位准女婿不光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对女儿也是情根入骨,极为疼爱,当真是极好的。 他笑着应下,枫兰馨在一侧羞红了脸,双眸含情向白桦望去,见他也望向自己,连忙掩面跑回内宅。白桦辞别枫老爷,转身向宅内行去。他与枫兰馨多年未见,有些亲密话欲讲,一转眼就看见躲在拐角处的三个孩子。 白桦容貌俊朗,身形高挑却不羸弱,摇着纸扇进宅院时颇有一番浊世佳公子的风采。宅院内有座花亭,花内杜丹绝尘艳艳,枫兰馨坐于亭内双手绞着手绢飘带双颊羞红,佯装赏花,实则视线一直偷瞄着踏入亭内的白桦。 白桦先是收起折扇向着她一笑,直羞得枫兰馨又低下头去,他单手手指抵唇轻笑,趁机打趣道,“几年不见馨儿的性子温和了许多,以前你见我可是一拳打过来,直打得脸疼。” 枫兰馨下意识抬首,反驳道,“谁让你总是骗我,竟骗我私定终身”她说着说着蓦然意识到还有旁人在,又急急忙忙低下头去,嘟嘟囔囔道,“你说不足三年便回,你骗我” 白桦大笑,伸手抚上她脸颊,凑上前去将彼此额头抵住,唇角微勾道,“还是馨儿的眼光不错,早早的将我定下,如今满京的女子可羡慕你了,找了个我这般才德兼备的夫君” 枫兰馨闭着眼c红着脸一把推开他,“你别同我闹,还有人在看” 白桦一挑眉,转身向墙角挥手,喊道,“丫头,过来。” 疯丫头显然认识白桦,欢欢喜喜叫道,“姑爷!”秋生带着阿无躲在枫兰馨身后,不肯出来。 许是瞧他面生,白桦问起秋生的来历,知道他曾救回枫兰馨后竟直言要收为养子,还扯着他脸颊不放。枫兰馨将秋生夺回放在身侧,向他问起离乡的经历,又聊起曾经的书信。 “你曾有一份书信中提起在京中冲撞了一位公子,频频与他发生口舌,还打了架被先生责骂,此事可是真的?”枫兰馨突然道。 “千真万确。”白桦点头,见枫兰馨皱起秀气眉头,他连忙伸出手指将那两道柳叶眉抚平,“你勿要担忧,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他曾当街强掳女子进府使人丢了性命,又贪恋美色权势,若不是他家中富可敌国无人敢招惹,这样的纨绔早就被人收拾掉了。” “可是姑爷招惹他了。”疯丫头仗着与白桦相识,趴在桌上吃着糕点听二人闲聊,时不时插嘴几句,“姑爷不怕他?” “哈哈哈,我当然不怕。”白桦将一块糕点递给枫兰馨,又递给孩子们一块,笑道,“我不光打了他,还写诗骂了他,将他气了个半死,哈哈哈哈,可真痛快!而且。” 他话锋一转道,压低声线道,“那人已经死了,听说是家宅失火后被人一剑砍下头颅,身首异处。” 没人料到他会突然谈起死人,几个孩子被吓了一跳。更可气的是,白桦竟还对着他们受惊的脸开怀大笑,继续道,“你们绝对猜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那纨绔死后就被人发现他私下贿赂了朝中官员,竟是想在这场举试中直接捐个状元当当我看绝对是哪位英杰看不过去,出手罚了他,这般作恶的人死有余辜!” 见他讲的兴起,枫兰馨连忙将人止住。毕竟非议死者非君子所为,白桦却将她抵在自个唇上的手捏住拿下,摇摇头,沉下脸色缓缓道。 “他恶贯满盈,乃是自作自受,无需怜悯。馨儿,方才听闻你被救回,我一时大落大喜竟未能注意。那纨绔死后他家中人也曾找过我麻烦,看他们的意思是意图污蔑我谋权害命,雇凶杀了那人” “他们怎可污蔑讹诈你?”枫兰馨又气又急,“你可有受伤?” “那些人伤不了我,我心忧的是你。”白桦捏了捏她手心间的软肉,面色严肃道,“普通流民如何能得知你出城的时辰?且岳父仁慈之名远播,城内外皆知晓,无人会对你下手” “你是说”枫兰馨睁大双眸,双眸间溢出一丝水泽,竟忘了将被揉捏的素手取回。 白桦见自己竟真的将人吓住了,不免慌了神,将她揽入怀中安慰轻声道,“馨儿勿忧,方才我是同你闹着玩的你看,你快看,如今你夫君可是新鲜出炉的状元,量他一介平民也不敢动我。他若敢动,哼哼,我绝对一个五禽拿手打回去” 他边说边左手高,右手底的挥着手臂做了个样式,惹得枫兰馨波涕而笑。 白桦见人笑了,自个也笑开了怀,凑上前去咬着枫兰馨耳侧道,“而且,馨儿,你与其担心旁人,不如担心自己” “岳父已将你许给我,下月成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庄周梦蝶(五) 枫兰馨大婚,枫宅上下闹腾起来。毕竟未来姑爷是新科状元,迎亲之日寒碜不得,虽算不上普天同庆,十里红妆亦是有的。 到底是即将出阁的女子,枫兰馨整日里见着侍女们忙碌不由得紧张起来,频频将几个孩子留在内宅内解闷。白桦前几日还能笑颜以待的看着她们嬉笑玩乐,后几日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儿,竟吃起来醋来,挨个提溜着后颈脖子将人扔了出去。 三个孩子蹲在门栏处,看着宅院内的其他人里里外外的忙碌,偏就他们缕缕被赶出来无所事事的闲逛,不由唉声叹气。疯丫头很是沮丧,起身踢着脚边的石子,眼珠骨碌碌的就想往院子内张望。 秋生正带着阿无去数墙角下搬家的蚂蚁,时不时用树枝戳戳。头顶出现一片黑影,二人仰头,就见疯丫头插着腰气势昂然的立在身前,不客气的叫道,“就知道玩,你们知道c知道这是我们第几次被c被赶出院c院子了?第c第三次!小姐说,事不过三c三,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南与归趴在屋檐瞧着墙角处的孩子们,他知道疯丫头又会出些古灵精怪的主意。果然,这次她想趁着众人忙碌时去城内凑钱给枫兰馨买上一件贺礼。她原本是有月钱的,但不多,平日里这个糖串,那个糕点,也消磨殆尽。阿无更是连月钱也无。 秋生倒是有红袍留下的钱财,见疯丫头面露难色,他沉思片刻,翌日从怀中取出一碎银递到二人面前。疯丫头惊愕不已,她反复寻问秋生从何处得的。秋生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红袍留下的东西他舍不得用,这一两碎银是他最后的家底。 得知不是偷的抢的,疯丫头领着两个比她还小的小孩欢欢喜喜出府游城。阿无素来没机会出府,看着满街琳琅满目的物件儿,颇有些眩晕,拽着秋生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眸慢腾腾转悠。 秋生同他一般,他从来不得知城内有这么多好吃c好玩儿的,就连随处可见的糖串他也觉得稀罕。见阿无也盯着,他掏钱买下一串塞在他手里,顺势揉了揉脑袋。 闹市街上人多喧哗,阿无舔舐着糖串拽着秋生的衣角,生怕自己一转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踪影。秋生听不见喧嚣杂闹,索性将注意力全投到摊贩货郎的担子上,走到一个货担面前拿起挂在上面的坠子。 货郎许是经常碰见几个孩子一同玩耍,也不在意秋生的穿着,笑道,“小郎君可是要个长命锁送给弟妹?” “!”货郎的话音未落,阿无急忙上前抱住秋生的胳膊,一张小脸上全是惊慌不已的神色。秋生可没说过有弟妹,阿无极怕自个在他心中的位置被不知在何处的“弟妹”抢走。 四处撒野的疯丫头从人潮中挤了出来,看了看秋生手上的物件儿,恍然大悟道,“你想买长命锁?这玩意儿我以前也有一个,可惜前阵子坏了。你莫非是想送给小姐,这倒是可信。可是将来小少爷出生肯定不会用你这便宜货,必然是金的银的戴着。你不如买这根红簪子,大气c喜庆,小姐兴许还能戴上几回。” 疯丫头指着的簪子是一支雕刻还算精致的红玉簪子,而秋生手上的长命锁仅仅是一条红绳上挂着个祥云银纹的铁坠子,正面刻花,反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样。长命锁样式不佳,做工简陋,二者相比,简直一个云里,一个泥里。 疯丫头怂恿着秋生将红玉簪子买下,虽抵不上枫宅精心备着的首饰,但好歹还能入眼。却不想,秋生竟是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下长命锁,后才买下那根簪子。 阿无见秋生买下长命锁,霎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整个人又是慌乱又是失落,双眸竟控制不住的溢出泪珠。他忍不住抱紧秋生的胳膊死死禁锢住,好让他不要去寻还不见毛儿的“弟妹”,却突然见一件红色绳链自上而下被套进脑袋里。 秋生将长命锁挂在阿无的脖子上,殷红绳链纤细,衬得阿无的身形更显消瘦。阿无没料到有人愿送他长命锁,双手紧紧握着和红绳上的铁坠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秋生的侧脸久久不曾回魂儿。 三个孩子难得上街游玩,卖了簪子各自又吃了一碗混沌,恰逢街上有人卖烟花,他们也买了一些寻了个偏僻地放了一阵。明明离年初还差个把月,却被他们硬生生的搞成过年似的,惹得街上的人频频侧目。 看过玩过吃过,三个孩子趁着天未黑摸着后门进府,还未进就被守在后门的管家发现狠狠骂了一阵,若不是秋生与疯丫头拦住,阿无估计又被一阵毒打。可到底是晚了时辰,进了内宅就被白桦抓住罚站墙角。 翌日白桦离府,说是去接城外的爹娘。枫兰馨将三个孩子放进宅子,熬了姜汤守着一个一个喝下去,轻声告诫他们不能夜不归宿。 越是临近出阁之日,枫宅越是喜庆,宅子内的侍女家仆走路都带着一阵风。枫兰馨教导了三个孩子们就让疯丫头摆出文房四宝,沾了墨汁轻笔勾勒。她愿意是想教孩子们画画,待一会儿去看,只是瞄了一眼她便转过头去掩面轻笑。 疯丫头画的是一对正在拜堂的新人,她好歹跟过枫兰馨几年的,执笔落笔有模有样,画像还算是好看。秋生跟着红袍学过几日,画面上被轻轻画下一棵老树,树上坐着一人,眉目间像是在笑 ,也算是有几分神/韵。 最出人意料的是阿无,他写字写得歪歪扭扭没个好模样,画起画像来倒是个好手。他画的是秋生,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画面上的秋生似乎是正趴在什么地方,双眸微闭,神情安详。 三人的画可圈可点,没大毛病,可枫兰馨转过头瞧了他们一眼又立即低头笑了。就连一直待在一侧瞧着众人的南与归也忍不住上挑嘴角。 画是没大毛病,就是画的人出了问题。三个孩子也不知是怎的弄的,竟将墨汁抹在脸上。抹的地方还挺凑巧,疯丫头一双弯眉被拉长,秋生额间多了一滴黑墨,阿无左眼下多了一颗黑痣。 笑归笑,枫兰馨将三人的画收起,用金澜画袋转上递给他们,笑道,“成亲后我会随着桦郎上京赴任,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们,你们可给收好了,若是丢了我可就要没收回来。” 三个孩子均是一愣,倒是疯丫头最先反应过来抱着枫兰馨就开始哭。秋生见她那样也将事情猜出个七零八落,抿着嘴扑上前,阿无紧随其后。饶是枫兰馨看着三个小萝卜头围着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你们哭什么,我又没说不回来。” “小c小姐,被狼叼c叼跑了!”疯丫头埋在她腰间,鬼哭狼嚎道,“姑爷c姑爷是坏人!他把小姐抢c抢走了!” 知晓她心理难受,枫兰馨只得好生安慰她,“桦郎不是坏人,是我自愿跟他走的。你们姑爷可是许了十几年的心愿才等到我,若是我不跟他走,他会哭的。” “姑爷会c会哭?”疯丫头似乎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反复确认着。 “是呀,哭鼻子的时候比你还厉害。”枫兰馨打趣道,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 见疯丫头安静下来,枫兰馨知道这孩子从小懂事机灵,但也忠心护主,不会让主子家为难。果然,她倔强的抿着嘴擦干净眼泪,掷地有声道,“小姐,您要走,我c秋生还有阿无给你买了件儿东西,您看看合不合眼?” 她将揣在怀里的簪子取出递过去,枫兰馨一瞧就眉眼弯弯,伸手接过放到脸颊侧笑道,“喜欢,很喜欢。”她让疯丫头替她插在鬓发间,笑靥如花道,“可好看?” 三个孩子一个劲儿的点头,连连叫好。 枫兰馨成亲之日,满城挂彩,红绸从城门铺到枫宅。白桦身穿大红喜服,身后跟着数里马车与家仆,沿途侍女抛洒花瓣,身前大红灯笼开路,锣鼓喧天,欢歌齐鸣。他坐于骏马良骑之上,连连抬手回礼,眉飞色舞。 十里红妆,一世相许,他来娶他心尖上的女子。 枫宅内,今日的内宅可不许闲人入内,疯丫头得了特许被留下帮枫兰馨梳理鬓发。枫兰馨一袭凤冠霞帔,衬得面容更是娇艳如花,她将一根红玉簪子递给侍女让其插入发间,羞红着脸轻声道,“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不会,”疯丫头连连摇头,欣喜道,“就是要越艳越好,小姐是大大大美人!” 枫兰馨娇嗔一声,又道,“秋生在何处?今日宅子里内人多,叫他切记小心些。” 疯丫头忙道,“他在外面,老爷说过不许其他人进来。小姐若是担心,我现在就去瞧瞧。”她做的比说的快,转身就跑出里屋。 出人意料的,秋生带着阿无正躬着身在院子外找东西。疯丫头原本是想走过去吓他们一跳,不曾想二人找的极其专注,竟未注意到她丝毫。她撇着嘴,往二人身前一战,打着手势道,“在找什么?” “阿无的长命锁丢了。”秋生低沉着嗓子,用不着调的声线道,“今早不见的,宅子里找不到。” “兴许是丢外面了,昨儿阿无去城外找过你。”疯丫头瞥了一眼紧紧拽着秋生衣角,一双眼眸通红湿热的阿无。他显然是早已哭过许久,现下将眼给哭红哭肿了,抽抽啼啼的小身板在寒冷里瑟瑟发抖,伤心至极。 疯丫头好心提醒他们,“现在离拜堂还早,你们去宅子外找找,若是找不到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他不肯。”秋生摇摇头,握住阿无的手道,“我们去外面。” 疯丫头见他们执意要去,也不阻拦,叮嘱二人不要弄乱衣服又回了内宅。枫老爷给枫宅的侍女家仆没人都发了一套红衣,务必要让整座枫宅里里外外看上去均是一片红霞。 秋生带着阿无先是在枫宅的外围找了一圈,没找着,又去临近的几条街道找了一圈,仍旧没找着。看了看已变得有些许熏黄的天际,知晓黄昏已近,便赶着时辰欲先将阿无送回宅子,再独自出城找。 大门要迎亲迎客,秋生带着阿无回到后门,拐角时却见管家守在后门处。 秋生在枫宅待了有个把月,宅子里所有人他都喜欢,唯独管家他不喜。缘由无他,此人经常打骂阿无,后来阿无时常跟着他与疯丫头,原以为他会收敛,谁知他根本毫无悔意,逮着人就往死里折腾。 秋生不敢将阿无往管家面前送,如今府内的人正忙着,疯丫头陪着枫兰馨,更无人阻拦他,根本是羊入虎口。他向身后的小孩望去,却见阿无面颊通红,额角一直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憔悴无神。 他心下一凝,将手抚上阿无额头,果然发觉他额头滚烫,身上虚汗止不住的溢出。秋生的心一下就慌了,他想带阿无去找大夫,却不想枫老爷今夜大摆宴席,满城的人都去了,人潮中也认不出谁是医者。 阿无斜靠着墙角,口里断断续续叫着他的名字,明明已烧得神志不清却仍旧牢牢拽着秋生的衣角,身体的热度几乎烧穿布料。秋生心急如焚,电光火石间想起出了城还有村里的大夫,连忙安慰阿无,说是去城外找大夫来治他。 阿无仍旧紧握着他衣角不放,秋生无法,只得将路过的猫儿塞进他怀里。果然,阿无混乱间以为是秋生的手臂,将其牢牢锁进怀里。 南与归:“???” 南与归近日来总会在枫宅四周闲逛,他知晓枫兰馨成亲之日枫宅将毁于一旦,亦是他破解幻阵之际。按理而言,幻阵中皆是幻象,种种人与物皆已逝去。明知结局如此,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许悲伤与不舍。 秋生离去前将自个的红衣脱下披在阿无身上,不知阿无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将南与归紧紧抓住,令他动弹不得分毫。许是怕人贩子将阿无当做遗弃的孩子掳去,阿无藏在枫宅后门的一处堆着辆木车的墙角,用箩筐废物将他环住。 南与归起先还只是认为只需陪上着孩子等上一等,谁料附身猫身的他听觉敏锐,不过一刻就发现异常。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试探着微微睁开一只眼,就见巷口有一群人举着火把匆匆而行。 有古怪。南与归南与归定睛看去,看清他们的衣着后浑身一震。无他,这群人样貌各异c年龄各异,提着镰刀厉斧,侧脸上挂着凶神恶煞之色,又隐隐间掺杂着一丝激动难耐。正是南与归连续两场梦境中匪徒的打扮。 恐怕不是什么匪徒。南与归不敢惊动众人,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动静。 那群歹人来到后门,领头的中年人与枫宅的管家交接,给了他一袋银钱,要来一圈钥匙,讥笑一声就打开后门,鱼贯而入。 南与归:“!!!” 决不能让他们进去! 南与归拼命挣扎着想要掏出阿无的禁锢,谁料换来的是近欲捏碎骨头的痛楚。他咬着牙咽下惨叫,挥舞着爪子一个劲儿的拍打着近在咫尺的脸颊。 须臾后,枫宅内突有浓烟飘出,渐渐地有愈亦清晰的惨叫声传出。事态不容控制,南与归在漫天大红下嘶吼着拍打阿无。转眼另寻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秋生。 他浑身衣布沾满污泥,整个人如同狠狠摔进泥里再匆忙爬起。他的身形比任何时刻都要消瘦,在看见大火的那一瞬他的神魂似乎都被剥离出身,只余下一具空壳怔怔的盯着微开的后门。 南与归看见他,非喜且忧。 秋生怔怔的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阿无身侧时,阿无无意识的发出一声悲鸣。 他顿住,随后浑身一个激灵的颤了颤,似乎从那种空壳的状态回过魂儿来。 他抿着嘴将怀里还带着体温的长命锁重新挂回阿无的脖子上,复而揉了揉阿无的脑袋,未了不顾眼前愈亦凶猛的火势与身后愈亦高涨的狰狞嘶叫,转身跑入冲天火光的枫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庄周梦蝶(六) 南与归醒来时还有些懵。 神魂似乎还留在那场幻阵中,他无力的看着秋生转身投入火海,刹那间双眼漆黑,浑身僵直冰寒,方才还跳着的心脏沉坠进冷水,紧缩成薄如蝉翼的叶片,随火消逝。 “二哥!” 突然他听闻一声欢喜惊呼,他心尖一颤,随即双眸黑漆逐渐散开,他眨眼看清南与汐放大的惊喜眉目。 他凑得极近,南与归眨眨眼,又眨眨眼,直到他被人拉开才认出这是自家三弟。他尝试着起身,发觉自己正靠在柱子,身侧围着一圈人。有相熟的玄苍派一众,还有不相熟的慕容冲一人。 花梳玉将南与归团团围住的三个小的提溜到一旁,上前一边替他诊脉一边道,“先前称心几人醒了,我以为你也快醒了,却不料你竟差点被自个困进幻阵里。你好歹是一宗之主,又是玄苍清丹峰主,怎会如此莽撞?” 南与归沉默不语,实际上他正努力将心底那阵茫然无奈的情绪压住。待恢复如初后,他的思绪也渐渐清晰,问道,“我入阵多久了?” “不多不少,一夜。”一道慵懒嗓音传来,南与归循声望去,就见画妖坐在外围,背对着他,嘟嘟囔囔道,“阵里有何好玩的,竟让你乐不思蜀?哈,该不会是三千佳丽c显赫极位” 他话音未落,就被南与汐扑了上去,恶狠狠道,“不准说二哥坏话!”花左江也闹腾着上去补了几脚,唯有慕容冲一人坐在离他们最远的位置上,眼不观眼,心不观心的低垂着头。 “好了,无事。”花梳玉把完脉还是不放心,将金蚕丝取下一截绕在他手腕间,叮嘱道,“回玄苍之前,不准将它取下。” 南与归点头,抬首向是四周望去。面前依旧是枫宅玄堂,整洁高亮,悬梁上却有一缕红绸垂下。他望着那缕红绸,突兀的心底感到一阵酸痛。 “看来你在幻阵中经历了许多。”花梳玉道,“回玄苍后你若愿讲我必愿听。可是现在不行,我们需冲出去,法阵快坏了。” 他口中的法阵是将仙器灵宝各自悬挂于四面墙上,以仙气灵气维持得一线生机。眼下玄堂四侧分别挂着花梳玉的金蚕丝,南与归的血罗伞,画妖的乾坤镜与涅槃画。 涅槃画上的翠竹云海c幽池深潭早已被一片雪色竹海替代,毫无疑问这是原本属于画妖的灵力在死撑这件仙器。 “嗯,是要赶紧出去。”南与归向紧闭着的正堂纸窗外瞧去,细看下惊觉纸窗上□□着稠密的图纹,远看似黑花叶络,近看则吓了一身冷汗,窗上游荡着的是一张张扭曲拉长的狐狸脸,正睁着一双无声的黑眼盯向正堂内的人。 “那是狐怪的影子,它们守在窗外已有一夜,不可强攻。”花梳玉见他面露困惑,冲着不远处低垂着头的慕容冲努了努嘴。 他尚未明说,南与归却是懂了,这慕容小公子想必是醒来后就尝试着冲出去,吃了亏才会这般老实。强攻不可,只可绕道而行。南与归冲着自家三弟招招手,眼见熊孩子双眸一亮,欲扑上身,连忙将人止住,随即伸出手指向他身侧指指。 南与汐与他默契十足,戳了戳身侧背对着的画妖后脊梁道,“我二哥叫你。” 画妖施施然转身,就见南与归指着墙上的涅槃画道,“传闻画中仙手中的涅槃画能隐匿天下万物,亦能相接天下万物。你师父可教过你此法?” 画妖双眸大睁,惊愕不已道,“你怎知我师父的秘法?师父连这也告诉你了?” 南与归沉默不语。涅槃画的秘法是他在岸上南山藏书阁的藏卷中找寻得知,望月城三日局后他总是对恒良九子的事莫名上心,也就记下了。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画妖竟真的得了画中仙真传。 画妖收敛神色,起身走到涅槃画前方,耸肩无奈道,“师父是教过我,可我修为不够,不能定下落脚的地儿。若是你们进去又出来后,发觉陷在狐狸堆里可别怨我。谁叫你们非要相信一只妖精。” 花左江十分懂得勤学好问,观二人的对话面露不解,扒着花梳玉的手臂问道,“师尊,画妖这是在作甚?他要烧了涅槃画?” “哼,”画妖挤出一声讥笑,轻藐道,“涅槃画可是仙画,岂是你说烧就烧的?不怕告诉你,你画妖爷爷手上的这幅画能与世上任意一幅画相通,人在此地进去,转眼就能从彼地出来。莫说是狐怪,就连天魔也察觉不出分毫。” 花左江立即反驳回去,“啊呸!爷爷?我还是你祖宗!你瞧瞧这座城,被毁得一干二净,没一样活物,能找出的完整物件儿也没有,哪里去给你找另一幅画?你白日做梦,谎言连篇,不知羞耻!还有,在我师尊面前说话放尊重点儿,小心我灭了你!” 花梳玉却是按捺住他,摸着下颚沉思道,“不一定,若是城内存有修仙者的住处,家中兴许会留有几件残留着灵气的画像此法尚可一试。” 花左江立即撒开爪子,小跑到画妖跟后,面露谄媚c毕恭毕敬道,“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我给你打下手,替你守阵。方才是我言行不对,与我师尊绝无关系。你心里若是不畅快尽管冲我来,我绝无怨言,只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带我们出去。” 花左江趴下来就叫人“爷爷”,神情无一丝的不自在,仿佛方才骂人的话都不是出自他口。莫说旁人看不过去,连南与归素来淡然的脸上也出现一丝龟裂。他轻咳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义正言辞道,“时间紧迫,画妖,施法。” 若是在这群人里找出一个能使得动画妖的人,必然是南与归。画妖叫众人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背上,闭眼后默念口诀。 众人只觉得身侧有疾风飞过,一息后,画妖提醒众人“睁眼”。南与归还未睁眼,就听见耳畔响起一声惊天嚎叫。 “啊呀!鬼女!!!!!!” 南与归听惯了花左江的嚎叫声,可这道嗓音中掺杂着陌生,睁眼望去才知是慕容冲。此时的慕容冲毫无风范的跌到在地上,面上惊恐异常,似乎是看见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狼狈至极。 南与归心下困惑,他从进入涅槃画前就提高心中警惕,出画后他并未看见c听见c察觉出异常。且,就算是他察觉不出,花梳玉必然能瞧出端详。可他放眼望去,除去跌到在地上的慕容冲外,其余几人皆是满脸疑惑难解。 涅槃画果真是仙器,能力非凡,能藏匿天下万物,亦能相接天下万物。前一秒他们还被一群狐怪围困在正堂,眼下便出现于一间小书房内。 此书房简洁却不简陋,一套黄梨木桌椅,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两侧有书架,书架上放有存书若干,看上去与寻常百姓家的书房毫无差异。可就是这毫无差异,令众人心生不安。 城内被施有天魔阵,无人能出去,就连画妖的涅槃画也仅仅是将人转到城中的另一处。按理而言,这座城被毁有数年之久,城内活物也好,死物也罢,除去方才藏身的正堂外就没见着一件完整的物件儿。 这间书房看似寻常,却处处透着诡异,不知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慕容冲一声嚎叫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南与汐离他最近,左右望望没发觉异常,附身想将跌到在地,紧紧闭着双眼的慕容冲扶起。弯下腰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隐蔽的桌底,当下浑身一颤,厉声尖叫,宛如死命逃窜的兔子般逃回自家二哥的怀里。 南与归一挑眉,眉头还未落下,就见好奇心极重的花左江向桌底探去,不出一息也蹦回花梳玉的怀里,将头埋进自家师尊怀里,埋得严不透风。 花梳玉一手抚着爱徒脑袋安慰,一手撑着桌脚俯身向下探去。南与归注意到在看见桌底的那一刻,他的神情中闪过错愕c困惑c怜悯c释怀等情绪。他向着桌底伸出手,语气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姑娘,我等并非歹人,可否出来谈谈?” 桌底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良久后探出一个头来,是个女童。女童身形矮小,披头散发,浑身脏污,破破烂烂。 南与归皱着眉头盯着她从地上哆嗦着爬起,她抬眼看了众人一眼,突然颤栗不止,抱着脑袋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悲鸣,向着门外踉跄而去。 南与归和花梳玉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瞧出困惑。并非是女童身上处处透着诡异,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皆未从女童身上嗅出活人的气息,简言之,女童是个死人。 南与归除去困惑,更是心神微荡,方才女童逃跑的背影像极了出现在幻阵内的疯丫头。 唯三没被吓住的画妖对跑出的人视若无睹,他更在意的是面前与涅槃画相接的画像。他歪头,不解道,“咦?这幅画倒是有趣,面上的人有点熟悉。” 南与归收回散落的思绪,向着画妖的方向。就见他站在桌前,桌上有几卷画轴,有一副展开于众人面前,稍一低垂便能看清。南与归垂眉望去。 画纸上有一人,身形似少年,样貌柔和,双眸微闭,面容安详,正趴在什么地方休憩。 南与归只瞧了一眼,就瞳孔紧缩,心跳如麻。 “梓忻?这是怎么了?”花梳玉看他呼吸急促,抓着他的手腕诊断,又皱着眉头放下,掏出一颗静心丹递给他。顺着他的视线也敲看向那幅画,恍然道,“你认得这画上之人?” 南与归服下丹药终于缓过神来。旁人认不出画上之人,他却识得,正是秋生。且整幅画无论是转笔还是勾勒皆与幻阵中阿无所画的那副画像极其相似。只是画像的周遭有些许泛黄,看上去颇有些年岁。 这是怎么回事?南与归暗自思畴:秋生的画像怎么在此处?画妖说过与涅槃画相连的画像必然也是在城中,城中房屋被毁于一旦,又怎么留下这么一间完好无损的屋子?方才那女孩当真是疯丫头?她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尚且不等他想出一二,屋外蓦然响起一阵咳嗽声,随后是一道清淡嗓音传来,“丫头,你跑作甚?” 有人! 还是活的!?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人由远及近出现于书房门前,看见书房内的场景也是兀然一愣,神情突变,消瘦的身形颤颤了,随即迅速弯腰,掩嘴猛烈咳嗽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仿若身染重病,下一秒便会乘云归西。 花梳玉快速上前,抓住那人手腕立即诊断,面容严肃。 南与归则怔在原地,瞳孔微颤,轻声唤了声。 “阿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庄周梦蝶(七) 来人是个少年,身形消瘦,一袭白衣套在身上总显得空荡荡的。他一张眉目清秀,一双眼眸黑漆无亮,面色苍白,越发显得唇色殷红。南与归好歹在幻阵中待过一段时日,即使小孩的五官长开了些,他仍一眼认出此人正是阿无。 阿无竟还活着? 那他身边的唤做“丫头”的女童,当真是疯丫头? 花梳玉给阿无诊脉,皱着眉头想要换一只手继续诊断,却被他止住。他轻轻撇开花梳玉按在脉搏上的手,后退一步,衣决蹁跹,对着众人拱手见礼,恭敬道,“阿无见过仙家,不知仙家可否这边说话?” 果真是阿无。南与归心下恍惚:阿无是如何逃出来的?又是如何活到今日?城中的天魔阵与他有无关系?阿无他,似乎变了许多。 长大后的阿无与幻阵中的小孩相差甚远,并非单指长大后的相貌,更指周身的气质。幻阵中的阿无小小一只,畏畏缩缩的拽着秋生的衣角,仿佛离了片刻也不行。昔日里也是既不言又不语,若是没跟着秋生,下一刻就会浑身颤抖,拼命寻找,像只被遗弃的兽崽儿,悲鸣着蜷缩在寒冬腊月。 而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阿无,浑身布满病态,站在风中仿若稍不留意就会随风而逝。他将众人领到屋外,南与归才发觉这是一座小院子,不窄不宽,左右无邻,清净雅居,是个好住处。 院子内有石桌,他请众人坐下,抬手向着院子外招招手,轻声唤道,“丫头,这是仙家,不是怪物。来,来打声招呼。” 女童躲在院子木门后瑟瑟发抖,见众人望向她,当即又是一声惨叫。阿无摇摇头,将她拉出来。女童紧紧挨着他,亦步亦趋的走了几步,探出一颗头望了望,视线扫过同样躲得远远的慕容冲时,突然挣扎起来,嚎叫着跑出院子。 “不好,城内有狐怪!”花左江双目一凌,起身就欲追出去,被阿无拦住。他道,“无事,它们不会伤害丫头。”说完一句话,他似乎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一小阵,又道,“我知仙家来意,愿同仙家做个交易。” 没等众人回话,他紧接着道,“这城乃是遗狐城,四百年前城中来了一位道人,他屠杀城中百姓,炼制狐怪,杀戮成性,竟使得一座活城变成死城。” “既为死城,你又为何活下来?”南与归突然道,将阿无被打断话后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似乎被吓住了,他连忙缓了语气道,“你且说详细些,我们自然会帮你。” 阿无笑了笑,漆黑无亮的眼眸在那一瞬又黯淡了几层。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轻声道,“我原是城中一座宅院的家仆,宅院内办喜事,傍晚却遭匪徒闯入宅内。他们杀伤抢虐,无恶不作。我躲在宅外才逃过一劫,也正因逃出宅子,我才看见那道人站在宅子外,浑身浴血。” 他说前半段话时,南与汐正挨着自家二哥站着,后半段话完时,他钻进了自家二哥的怀里。花左江倒是胆大,拉着几欲逃蹿的慕容冲凑了上去。 “我向他求救,那道人却无动于衷,直到最后才冲入宅内,可那时已经晚了,所有人都死了。主人死了,我于心不忍就拉着那道人去官衙鸣冤,想要官差将匪徒绳之以法,却不料在官衙内那道人突然发起狂来,杀了官差。” “他发疯杀人,却没杀你?”花左江困惑道,“他想要你作甚?” “这位小仙家倒是聪慧,他日必成大器。”阿无称赞一声,又长叹气道,“后来我才知是那人是修仙人,修为高强,他说他能帮我杀掉凶徒,要我跟他走。他教了我许久东西,甚至将我引上修仙一途。我心有感激,就一直跟着他,谁知” “后面如何?你快讲讲。”花左江急切道,被花梳玉揉了一把脑袋,彻底安静下来。 南与归瞧了眼听得认真的花左江与慕容冲,按下心中突兀升起的诡异之感,皱眉看着怀里探出头面露好奇的自家三弟。 “后来偶然一日,我发觉那道长暗自杀戮城中百姓,神志癫狂,疯言疯语。我半路修为,好歹也能分辨仙与魔,那道人起初身上散发出灵气,杀戮时散发的却是魔气。我也看过几本古籍,认出那道人早已由仙堕魔,已然成为天魔” 他话音未落,就被花梳玉打断,他摸着下颚沉思道,“且慢,由仙堕魔,还是天魔这事你可弄清楚了?天魔可不是随便堕一堕就能成的,这位小道友你可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问完,转脸去瞧南与归。却见南与归双拳紧握,面色阴沉,双眸间暗藏惊涛骇浪。他心下一惊,顺势去瞧画妖,又见画妖也是一副低眉不语,面色铁青。 南与归死皱眉头,哑声道,“若那人不是域外天魔,而是天魔后裔便能伪装一二,我许多人只知域外天魔,却不知三千年前域外天魔入侵亦有许多良家女子受尽践踏,她们生下的孩子有一半天魔血脉,待孩子长大后脸颊处便会浮现往生花纹,世人称呼他们为半天魔那人脸上可有花纹?” 他说得急切,丝毫没注意身侧的花梳玉多望了他一眼。 阿无点头应道,“仙家果真博学多闻,我也是偶然在古籍上得知一二。实不相瞒今日我想请仙家替民除害,除去那半天魔,我愿做牛做马报答诸位仙家。” 他说话,众人都沉默,直到突然有人道,“那道长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众人齐刷刷的转脸一看,就见出声的是画妖。画妖的面色比南与归还不如,咬牙切齿恶狠狠道,“快告诉我那人的名字!你身为修仙人就该知道除去一个天魔血脉谈何容易,你说得轻巧,焉知我们众人自身难保,谁会去管那档子闲事。你最好说实话,那人到底是谁?!” 南与归重未见过画妖如此失态,他看上去像是要活生生的撕了阿无。当初画中仙逝去时,他也曾这般盯着自己几天几夜。想到画中仙在乾坤镜中的场景,他突然心下一个疙瘩,抬首向阿无看去。 阿无似没察觉出这些复杂的眼神,轻咳两声,缓缓道,“叶暮,他叫叶暮。” “果然果然是他!”画妖猛地起身,咬着手上的指甲,来来回回的渡步,“叶暮是恒良九子中的五子,是我师父的师弟就是他一直追着我师父,想要我师父的命!” 他说完就向院子外跑出,边跑边道,“我去宰了这不仁不义的家伙!” 南与归抽出血罗伞将人拦住,花梳玉使着金蚕丝将他缠住,顺带将紧随其后的花左江提回来,他道,“画妖此举我能理解,称心你又是何为跟出去?” 花左江扑腾着手脚,嚷嚷道,“那人也想要师尊的命!” 经他一提醒,南与归立即想起。望月城时画妖曾欲设计谋害花梳玉,为得就是与人做交易放过画中仙与云中君。如今看来,那玉画妖做交易的人必然是叶暮。 “叶暮本是恒良五子,我也曾见过他三面。第一次是偶遇,第二次是他自个找上门来,说是请师父们救一个人。师父让他把人带来,他离开后却一直没回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第三次见面时,他竟掏出武器偷袭师父!” 画妖被裹成个粽子似的倒在地上,面朝上,见二人始终不会放开他,就躺在地上朝他们道,“他开始追杀师父,师父们顾念同门情谊不忍伤他,谁知他变本加厉,欲陷师父为死地。我去找他谈判,他就要我找个阴人给他,这样他就会放过我们,后来后来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他小心翼翼的朝花梳玉的方向望去,南与归知晓他口中的“阴人”是花梳玉无误。花梳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辰,极易被夺舍附身,是天魔血脉的最爱。画妖曾就因他这幅命格欲陷其于不利。好在他如今迷途知返,改邪归正。 南与归从乾坤袋内取出清心丹喂给他,画妖渐渐恢复平静,至少不会莽撞的破门而出。将他身上的金蚕丝解开,南与归道,“你说,他要救一个人?” 花左江被放下后一直守在花梳玉身侧,嘟嘟囔囔道,“怎么现在到处都在救人?画妖师父要救人,天魔也要救人。哈,该不会这天魔也认为我师尊能救人,就把我们关进城里了?哈哈哈,不可能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盖因所有人都看向他,面露惊讶。 “且慢,”南与归摸着下颚道,“叶暮是恒良五子,为救人追杀画妖师父,现下又围困我们,也是为了花大哥那他困住你又是为何?” 他最后朝向阿无问道。从最初见着阿无,他便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儿。众所周知,天魔性情诡异,喜诡计杀戮,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若叶暮果真入魔,他唯独留下阿无作甚?就不怕阿无寻人来杀他,就像眼下这般? 阿无轻笑道,笑容见带着倦意,“叶暮在等一个人,他说为了等那人他身上不能沾染因果。修仙人若是沾染太多因果,会业障缠身,连轮回也入不了。可他又入了魔,控制不住想杀人,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施法制成天魔阵,将万千因果转到我的身上。为了不让我死,他用丹药将我养着,活活养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们若是不信,可搜我神魂。我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求仙家能施我一条命,救我出苦海。” 搜神魂是歪门邪道的法术,玄苍之人必然是不会用的。见阿无言辞诚恳,花梳玉用金蚕丝又诊了一篇,发觉的确如此。南与归继而问道,“你方才说能杀半天魔?” “天魔的确难杀,可也有法。”阿无手指轻敲桌沿,淡淡道,“无论是天魔还是半天魔,除非心存死志,否则无人能灭他。世间有什么比‘情’字更能灭人心魂,我知道叶暮在救一人,只要将他所救的那人杀了” “玄苍派弟子绝不伤人性命。”花梳玉摆手以示坚决,“可有他法?” 许是猜到他的反应,阿无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道,“亦可乱他心智,再杀之。我曾见他时常端详此物,可见是极为重要的物件儿,若是你们寻到此物兴许可以令他方寸大乱。” 他将纸摊开,众人围了上去,花左江抱以一个复杂的眼神道,“这是长命锁?” 阿无道,“我见他极其看重这东西,也是在此物丢失后他就疯癫了,我想这便是杀死他的关键。” “丢了?”花左江惊愕道,“那我们怎么办?” 阿无无奈摇头道,“我也不知,若是不杀人便只能找到这物件儿。” 他一说完,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若是不杀人,便只能找长命锁。可长命锁不足巴掌大小,找起来谈何容易,还不知这东西若是也被毁了会如何? 就在众人苦苦思索之际,就听见一道唯唯若若的声音道,“在我这儿” 众人抬首望去,就见说话的是南与汐,他躲在自家二哥身后,手里拿着一眼熟的物件儿,正是方才纸上的长命锁。 阿无接过,细细端详,点头道,“的确是原来的那根。小仙家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一次被人叫“仙家”,南与汐骚着头,羞红着脸道,“进城时被挂在城门上,我在城门上发现的。” 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一回的南与汐急于向自家二哥同享欢喜,他抬头,却直直怔住了。 南与归一贯清冷的面上无一丝神情,他盯着阿无与他手上的长命锁,目光隐晦不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庄周梦蝶(八) 阿无手露透骨,衬着长命锁更显苍白,宛如行将就木。他从书房内取出一卷图纸展于众人面前道,“叶暮一直守着这座宅子,若要奇袭,尚且再论。” 花梳玉道,“他若真的入了魔,未必识得此物。实不相瞒,我们已将信物寄与城外,守上一日,里外相应不是更好?” 阿无摇头道,“你不懂,这天魔阵从外面破不掉,唯有毁掉施法者才行。仙家勿要担忧,此法是我呕心沥血得来,必然行得通。仙家可在此物上下禁制,我同仙家一路前往,届时只要将人引过来,再施下阵法,心灭身毁,叶暮逃不掉的。” “你想要下何种阵法?” “索命阵。”阿无淡然,忽又笑道,“若是寻常的阵法可制不住他,唯有索命阵可行。用我的命换就行,反正我已经活不成多久了。” 修仙者设下的阵法一般是幻阵c困阵,唯有索命阵修仙者会但绝不轻易使用。皆因其他的阵法不过是损失一些灵气修为,唯有索命阵是一命换一命,乃是名副其实的索魂索命的杀阵。玄苍派是修仙界的正派,除非走投无路,施下索命阵的情况少之又少。听闻阿无之言后,花梳玉莫不感到一阵为难。 这索命阵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观阿无态度强硬,竟是苦苦哀求着与叶暮同归于尽。花梳玉无奈,向南与归望去,却见南与归正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干甚。 花梳玉走到他身侧,低头一瞧,神情微怔。南与归面上神情不显,垂首专注的盯着自个的手。这双手白暂修长,玉树凝脂,小指上绑着跟圈圈层层的红线,两根残须在空中飘飘忽忽,极其张扬。 花梳玉到底是从玄苍派出来的,与玄苍其余八峰的峰主交情甚好,自然识得这红线是万法峰主虞七夕的一线牵。一线牵最为相思,寻常时机里瞧不见,唯有展露相思之情时得以见分毫。 花梳玉挑起一边眉头,轻咳一声将沉思中的人唤醒,似笑非笑道,“梓忻,觉得此法可行?” 南与归蓦然回神,将双手往身后藏去。见花梳玉看着自己,他回想起之前众人的话,略一沉默点头道,“尚可一试。” 阿无给的地方正是众人最初躲避狐怪的宅子。能在满是狐怪的地方安然无恙的活着,阿无自然有避人耳目的方法。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匿藏符递给画妖,带着其余人在外围等候着。 画妖捏着那张歪歪扭扭的黄符,扬了扬道,“道理我都懂,要有人去引他出来,可为何偏偏是我?” 花左江在一侧幸灾乐祸道,“你与他有血海深仇,我们不是给你留个机会吗?” 画妖瞄了他一眼,“叶暮也垂/涎你师尊,要不我吃亏一点让给你,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见二人又要争吵,花梳玉连忙止住,向着画妖道,“梓忻与我留下来护守索命阵,称心与熙阳修为不佳,思来想去唯有画妖小兄弟能承此大任。且你身上有仙器护身,寻常狐怪是伤不着你的,莫要心忧。” “我并非心忧。”画妖摇摇头,将黄符贴在额角,身形逐渐变浅直至消失不见,唯留下一句感慨在原地打转,“没爹没娘的孩子真是颗草,随地而来随风而去,还没人疼,啧。” 阿无的匿藏符专门针对狐怪,修仙人只要将灵力凝聚于双眸间便能看清。众人跟在画妖身后,瞧见他施施然走进宅子,施施然混进一群狐头人身的狐怪间,神情悠闲得如同逛自家的后花园。 “”南与归压低声线道,“当真不会出事?” 花梳玉同他有相近的困惑,画妖即便有仙器护身,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一点,浑身一颤,朝阿无问道,“你在城中可见过一刺鬼?身着黑袍,不见面目,黑雾为身,无骨无肉,无躯无魂?” 阿无略一沉思,摸着下巴道,“似乎有那么一个东西,它不常出现在城中。” 南与归见花梳玉面色暗沉,心下突兀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那人是谁?” “正是先前伤你的刺鬼。”花梳玉将手里的金蚕丝取出,看向宅院的方向道,“刺鬼兴许也在宅院内,它依附天魔血脉而生,必然紧随其后” 叶暮在宅院内,刺鬼必然也在宅院内。画妖能瞒过狐怪,却瞒不过刺鬼。南与归心下警惕,手不自觉的取下血罗伞,正欲冲进宅内,就见画妖突然从宅子内跑了出来。 他跑得又急又慌,仿若身后有千军万马追赶着自己。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冲出门后,紧随着无数狐怪也跟着冲了出来,在最前方的赫然是披着黑袍,状似黑雾的刺鬼。 南与归第一次见刺鬼真容。第一次遇见它时,它化作阴风将众人驱赶进城,第二次见时又不慎被刺了一剑,第三次就是此时它紧追着画妖不放。它似人非人,似雾非雾,黑袍盖住它整张眉目,唯露出惨白的下颚与一张朱漆殷唇,狞笑不止。 画妖跑出门后一把将额头的黄符取下扔在地上,撕心裂肺道,“如意你阴我!” 花左江跳脚道,“关我甚事?” 画妖大喊道,“是你让我进去的!” 花左江冷冷一笑,“别甚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明明是你自个进去的,少唬人!” 画妖不与他争论,他现在自身难保,身后的狐怪始终不肯放过他。他东奔西蹿,见那群人没一个上前帮忙的,就连南与归也老神在在的待在原地,心中不由一阵恼火。 他气急败坏大吼道,“都是如意的错!” 方才进去前,阿无将长命锁给他,眼下他气急了,从怀里取出这把要命的长命锁,手臂一扬,朝着花左江的方向扔了出去。他瞄的准头好,正好扔在花左江怀里。他趁机向后看去,出乎意料的是,那群狐怪连带着刺鬼“哗啦啦”的转身向花左江的方向扑去。 花左江急急忙忙的又将长命锁扔了出去,谁料扔到南与汐头上,被他一把抓下转身又掷了出去,扔到慕容冲脸上。慕容冲猝不及防被一把铁坠子打得脸颊生疼,痛呼一声取下,还未细看就见一群狐怪“哗啦啦”的朝自个的方向奔来,当即吓得又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他闭着眼睛胡乱朝着个方向扔,没料到竟是往狐怪堆里的刺鬼飞去。 “不妙!” 南与归大惊失色,飞身上前,眼前却飘过一道白影,伴随着一声狐叫将长命锁半空夺下。众人再望去时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原来方才的白影是花狸狸。 花狸狸自从进城后就一直待在花左江的灵宠袋里,眼下不知怎的跑了出来。雪狐狸玲珑袖珍,衔着长命锁,估摸着是知道自己成了大功臣,得意洋洋的在原地踏了几圈才昂首挺胸的向着南与归的方向奔去。不曾想,奔到半路就被人捞起。 “狸狸!”花左江大叫一声,若不是花梳玉拦着他必然已冲上前来。 捞起雪狐狸的是一名身形纤瘦的男子,一袭黑袍加身,青丝如瀑垂下,头上戴着白狐面具,看不见面容,直觉上是个十分阴沉的男子。 花狸狸在男子手里胡乱蹬腿儿,被男子夹住脖子甩了几下,瞬时安静了,假装乖巧的咽唔一声,待男子想要将它口里衔着的长命锁取下时,它忽然张大嘴恶狠狠的朝他虎口咬去。 男子沉默着看着它咬,面具下的脸也不知是疼是痛,却始终未曾放手。雪狐狸见此招不管用,便死命咬着长命锁的坠子。长命锁只是寻常物件儿,哪抵得住灵兽死命一咬,当即发出一声断裂轻响。 断裂声响起,男子浑身一颤,直到花狸狸从他手里逃出回到花左江怀里也未曾回神。 南与归打量着不远处的男子。他听闻鬼城内有一戴着白狐面具的厉鬼,吸食人精气,世人称为白狐子,想来就是此人。 阿无将身形往他的背后挪了挪,掩嘴轻声道,“他就是叶暮,我引他来索命阵,诸位仙家抓紧时机施法。” 南与归还未再言,阿无就站起身来,向着索命阵的方向跑去。下索命阵必然是两个人同时在阵中才能一命换一命,他刚现身就被白狐子发现,转眼便向着他追去。 “咦?这个人怎么是用腿跑的?”花左江眼尖当即就发现问题,“这只天魔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不光他有此困惑,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如此。名冠天下的天魔竟然驱使着两条腿去追赶一个命不久矣之人,怎么看怎么诡异。更别提,阿无虽半路修仙仗着修为能快上凡人些许,白狐子怎的连他也追不上,倒显得自个才是凡人似的。 南与归正欲将心中困惑告知花梳玉,却将他背后猛然浮现一道黑影。南与归立即将花梳玉拉开,手里的血罗伞兀然睁开挡在二人面前,再一用力将来袭者甩在地上。 瘫在地上的是刺鬼,它狞笑着扑上前。刺鬼身上任何一个部分对于修仙者而言皆是致命,它本身就是最狠毒的武器,显然这只刺鬼也明白这一点。南与归用血罗伞挡了数招,想起另一侧的阿无,突然道,“花大哥你可替我暂且挡住须臾?” 花梳玉道,“你想作甚?” 南与归又挡下一击,转动伞柄将刺鬼扔远道,“破阵。” 花梳玉略一沉思,将前因后果一连,恍然大悟。一手取出悲欢剑,一手执起金蚕丝道,“且去吧,小心误伤他人。” 花梳玉曾与刺鬼一战,终全身而退,故而南与归能放心将其留下。三个小的被狐怪围困,画妖持着月白长剑护着他们,一手画轴将狐怪收入画内,刚收完这波又不知从何处出现令一波,一时间竟也脱不出身。 南与归追着设下索命阵的方向而去,沿途未见二人踪影。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南与归循声而望,拨开一丛灌木后看见倒在地上的白狐子。 为避免伤及无辜,设下索命阵的地方乃是一空旷林地,最中间的地上被埋下阵法,触必即发。也阿无做了什么,白狐子倒在地上,胸前有一滩暗黑血迹不断溢出,沾染阵法。 阿无也没好到哪去,他站在阵法内与白胡子相持的位置上,面色惨白瞧不出人形,双目怒睁血丝横生,宛如厉鬼索命。他一见南与归就大喊道,“仙家,快启阵,快!” 南与归静静看着他,无动于衷。 阿无显然很着急,生怕错过时机,竭力大喊道,“快启阵!” 南与归仍旧立在原地,望向他的双眸刺骨冰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庄周梦蝶(九) 阿无原本还想再喊几句,定睛一看他盯着自己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收敛起一脸的惊恐慌急,挺直腰身,先是垂手将衣襟上尘土拂去,理了理额前碎发,从怀中取出一柄白纸扇,悠然展开,嗤笑道,“何时发现的?” 这番举动只耗时三息。第一息,他惨白的肤色迅速褪去,浮现出如霜似雪的白暂。第二息,他的面容突变,清秀眉目变得更为精致,唇色半粉,双眸清亮。第三息,他浑身散发的气质陡然一变,病弱无骨抚柳若倾皆化为慵散华贵,伶俐巧人。 南与归一手撑着血罗伞,另一只手按捺住腰间佩剑剑柄,双眸盯着“阿无”手上持着的白纸扇道,“你身上的狐狸味太重,叶暮。” “阿无”的面容早已褪去,叶暮摇着纸扇遮住微勾的唇角,正是幻阵中红袍男子的样貌。他眉眼弯弯道,“你还未回我,如何认出我的?” “”南与归不答,指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白狐子道,“他是阿无。” 叶暮摇着扇子,点头道,“是。” 南与归问,“你要杀他?” 叶暮垂眉盯着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人,再次应道,“当然。” “为何?”南与归道,“他与你似乎无怨无仇。” 他话未落,就见叶暮猛然收起纸扇,双眸间散出一抹凶光,凶神恶煞道,“无怨?无仇?他害死了秋生,你敢说他与我无怨无仇!!!” 南与归一听这话暗自皱眉,这二人间似乎另有隐情。 “天魔出,祸端现,若不是他缠着秋生,秋生又怎会被牵连!他生而为魔,本就该死,我为仙者,杀他本就理所应当,更何况我只要他偿命。可你猜他说了甚?一命换一命,他不肯!哈哈,他不肯,换命不肯,杀他亦不肯,他凭什么不肯!秋生为他而死,他又凭什么独活!” 这话南与归听懂了,叶暮不知怎的得知阿无是半天魔,但凡拥有天魔血脉的人总会带来祸端。阿无缠着秋生,秋生也会沾染祸端。叶暮似乎认定阿无是害死秋生的根源,可杀天魔血脉必须要天魔自身心存死志,否则谁也奈何不了他。 阿无不肯死,叶暮无计可施,将前因后果理了一遍,南与归突觉叶暮的种种行为不像是想杀阿无,更像是蓄意折磨。 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你对阿无做了什么?” “他贱人贱命,我能作甚”叶暮反笑道,“我说过罢,我的因果都在他身上。” 南与归骇然,“是你屠城!” “算不上是我,是他。”叶暮道,“教他杀人很有趣。我先从小鸽子c小兔子教,等他大了再教取人性命。都说天魔性薄凉,我算是见识过,无论我叫他作甚都是一副平淡模样,连眉头也不曾皱。呵,我叫他屠城,他择日就备好刀剑,提上火油,放上大火那几日这里很美。” “你想要我作甚?”南与归确定叶暮已经疯了。这番话是不能对他人说的,叶暮说这些估计是想震住他,而他另有目的。 果然,叶暮道,“我要那个阴人。” “做梦。”南与归脱口而出。 “那个妖精。”叶暮改口。 “没戏。”南与归反驳。 叶暮长舒口气,扇子下垂化作长剑提在手上,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看来是谈崩了,我本想留你一条生路。” “本就没想与你谈。”南与归手握紧剑柄道,“是你聒噪。” 话音未落,南与归和叶暮同时抽出长剑飞向对侧。南与归凝气期修为,纵使有仙器血罗伞生生助威,也仅仅是保护他不受仙人之下修士的伤害。叶暮乃恒良五子,化虚修为,且手法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南与归撑起血罗伞阻挡一二,就被连连击退。 不知是不是错觉,南与归没与化虚期修士交过手,但前世天魔再临时他曾见过一化虚修士,使出的剑法大开大阖,气势宏伟,全然有石破天惊c天旋地转之势。而叶暮对他攻势看似威猛,实则外强中干,南与归甚至寻到一处破绽,乘机刺出青宿剑。 只听得凌空一破,叶暮手腕微转,那剑在他指间旋转,长剑疾刺,竟是使出七层灵力。这一剑若是退则多生变故,若是不退则直直挨上,不留给对手半分余地,极为凶狠。 正当他想着退不如进时,一道白色身影从身侧闪出,托着血罗伞向前挡去。叶暮的长剑突然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剑尖往前推不出分毫,他咬出一口血沫,沾染血珠的手在半空中急剧划写,随后默念口诀,一股磅礴灵气从他身上蓦然迸出。 见他咄咄逼人,白衣人索性将南与归揽入怀中,按进胸膛。挥舞着扇子一一挡住叶暮的长剑,并不断向后退去。趁着叶暮不慎,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扇子一转,挥出一片水泽,水泽似繁星紧密,不足一息幻化成刀刃向着叶暮而去。 叶暮显然没想到他还有这招,长剑挥洒挡住一层刀雨,没料身后亦是如此,层层密密,没完没了。 南与归被人按进怀里,看不见却听得见,耳畔“铮铮铮铮”响个不停,不禁让他想起那日擎苍闯仙门时自己听见的声响。 他拽紧近在迟尺的衣襟,轻轻叫了声,“擎苍。” 擎苍抚了抚他脊背,笑着应道,“诶,娘子。” 南与归面色阴沉,拽着他衣襟道,“你去哪了?” “我找到了好东西。”擎苍笑得没个正经儿,一面将他的头按入怀中,一面揽着他飞跃而出,跃到上首树枝尖上,看着叶暮抵挡刀雨就又将扇子一翻面,一道疾风裹挟残石碎叶猝然而起围困住他。 见叶暮一时脱不了身,擎苍将南与归轻轻放在地上,替他拍掉身上不慎沾上的尘土碎叶,顺便将自个的外袍脱下披在他身上。整个过程耗时不足三息,如同行云流水。 擎苍嫌外袍的衣襟皱着不大好看,伸出手抚了抚,还顺势捏了捏南与归的手掌。 这番婆婆妈妈的行为若是换个男子做,或让以前的南与归看见了必然狠狠甩开那人。可若是这人是擎苍时,南与归总会莫名多出许多耐心,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娘子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擎苍一歪头,笑道。 这等浑话他平日里说惯了,信口就来,也没想着真能一亲芳泽。谁料,最后一字刚落,脸颊处兀然拂过一阵滚热气息,伴随着一缕冷香和软软绵绵的触感,直接将他怔在原地,连手里的扇子丢了也毫无发觉。 南与归像个没事人一样将扇子捡回他手里,捅了捅他腰肢窝,复而问道,“找到了什么?” 擎苍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敞开扇子扇扇脸,一手举起放到唇边抵住轻咳一声,眼神忽上忽下c忽左忽右,垂首将脑袋凑到南与归耳侧,与他嚼耳朵。 南与归原先盯着擎苍红透的耳尖不由唇角微勾,听他说完后笑意被震惊取代。他隐晦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阿无,又抬头向被围困的叶暮望去。 他附在擎苍耳侧颇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擎苍骚了骚脑袋,脸颊浮现一层绯红,盯着面前人的脸认真道,“千真万确。” 擎苍说了甚? 他说这除了天魔阵还有一个全城范围内的大索命阵,阵眼就在阿无脚下,与花梳玉设下的小索命阵阵眼重合。而南与归朝着叶暮方才站着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小索命阵内的阵眼是反的。 好险! 南与归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两个索命阵重叠,若是方才他启动阵法,大索命阵会将所有人卷入阵内,小索命阵能牵制住阿无。最后一命换一命,他们会死,阿无乃是半天魔不会死,但必定重伤, 他又转念一想:叶暮也在阵内,但他的因果在阿无身上,阵法施加的危害也会转移到阿无身上。叶暮想的从来不是置阿无于死地,而是要他背负更多的因果业障。 南与归从未知晓因果业障背负多了会怎样,但生不如死是必然,不得善终亦是必然。 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擎苍见他阴着脸沉思,就伸手抚在他眉色间将那抹阴郁抹去,又俯身在他耳侧添了几句。 南与归一双明眸大睁,拽紧他胸前衣襟,不可思议道,“真的?!” “试试便知。”擎苍上前迈了半步将他挡在身后,扇子一收指着叶暮大喊道,“喂!那边的家伙!你只知将因果转到他人身上就能安然无恙,保住一身修为,可你现在连启个阵法都要借我娘子的手,你就从未察觉出怪异?玄凝真仙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他长吸一口气,吼道,“你愚笨至极!你无药可救!” “哼,无稽之谈!”叶暮被困在疾风刀雨内,躲避间手腕微转凭空出现一支短笛。那短笛半指长,纯白无暇,光泽映衬下散着寒光,形如骨指。 “无骨笛!”南与归大骇。传言中无骨笛是恒良五子叶暮的本命法宝,若非生死存亡之际不会使用,作为众所众知的名家仙器常年被描绘在兵器谱上任人瞻仰。 叶暮将短笛置于唇侧,呼气长吹。霎时间,一阵白光疾闪,磅礴灵力如浩海逐舟c高山直瀑,直泻而下,撼天动地。 这是南与归第二次直面有人肆无忌惮的使用仙器。第一次见是前世九疑仙人对战域外天魔。第二次便是今日。而寻常日子里他虽见过甚至有幸拥有仙器,却并未将其真正威力。九疑仙人送他的血罗伞因他修为不够,防御顶级却攻势不足。画妖有涅槃画与乾坤镜,也因修为不够,持有者亦是心有力而力不足。 无骨笛一鸣,南与归瞬时觉得整座城都颤了三颤,擎苍扶着他后腰才免于被震摔在地。连本命法宝都使出来了,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究竟该如何摆脱困境? 他正心忧如麻,视线一转却见叶暮将疾风刀雨震开后并未乘胜追击,反倒是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急喘,整个身子软弱无骨的跪倒在地。他呕吐出的鲜血愈来愈多,不多时身前白衣全被浸湿,整个人宛如从血池从爬出来的凶神恶鬼。 “怎么会”他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血液从惨白指缝间溢下。似乎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怎的会变成这番模样,他的双眸间布满血丝,两行血泪不由自主的的流下脸颊。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在急剧老化,满头青丝在一瞬间化作白雪,身体c四肢c脸颊都爬满皱纹,整个人在刹那间衰老了百岁。 他的嗓音也从最初的清朗变底变沉,最后落为嘶哑黯淡,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南与归尚且震惊于他的变化,擎苍却将他挡在身后朝着他幽幽道,“这天魔阵能将因果转移,自然也能反噬回去。你猜我在城里发现了甚?哈,这个天魔阵的一角被人戳了个窟窿,早就被反噬了。你所谓的因果都是被你一人承担,所有的业障都是你一人背负。生不如死的是你,不得善终的还是你。现在你要不要猜猜,那个戳了个窟窿的人是谁?” 叶暮在老化后形如枯骨,宛如厉鬼,他瘫倒在地苦苦挣扎着不愿相信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停的用手抓挠着脸颊,手背上的残肉因他用力而纷纷掉落。听完擎苍一番话后他怔了许久,突然从嘴里发出一阵似人非人的嚎叫,撑着一副残躯向阿无的方向爬去,张口发出一串怪声。 “你!是你!!贱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庄周梦蝶(十) 眼下的场景令南与归骇然。 叶暮七窍流血的倒在地上,身体急剧衰老萎缩,喉咙间不断发出嘶鸣嚎叫,状如邪祟c形如厉鬼。可即使面容开始糜烂,白发掺杂着鲜血,黏稠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四周,他伸出骷髅般的双手挣扎着爬行。 身体溃烂,他的眸光中却仍有凶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同样倒在地上的阿无,不顾脸上掉落的肉沫,歇斯底里的发出愤恨的怪叫。 南与归看着他,突兀的打了个冷颤。若是前一刻站在对面的人还是名冠天下的恒良五子,风华绝代仙人之姿,那后一刻就是尘土污秽下的蝼蚁蛆虫,不光是指外形就连魂魄都在散发着令人作恶的气息。 方才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他想通其间因果,他突然听见一声轻呵。 这声轻呵属于少年人,轻柔婉转带着些许沙哑的转调,微微上扬在天际旋了又旋才缓缓落下,落下时不偏不倚的在原地打转。 听见这声轻呵时叶暮随即更加撕心裂肺的嚎叫,似乎一颗心都被人脚下碾压磨碎,不甘不愿,瞋目切齿,似乎要活活爬到那人身上将人生吞活剥。 南与归寻声望去,又是一愣。 距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此人身形纤瘦,一袭黑袍,胸前有有一摊暗黑血迹,乱发披散,脸颊上戴着破碎了一半的白狐面具堪堪遮住上半张眉目,露出的下颚亦是血迹斑斑,立在风中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走上三步便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头颅下垂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比叶暮好不到哪去。 正是阿无。 阿无将嘴角的血迹抹去,再次起身却不足一息又跪倒下去咳血不止,待终于顺过了气他并未起身,反而抬首向擎苍的方向幽幽望去。擎苍见状用脚尖将身侧的一截枯枝扔给他,顺势向他挥挥手。 “多谢。”阿无的声线十分低沉,听多了会心生此人必定性情阴沉c沉默寡言的印象。他撑着枯枝艰难的重新站起,抬头向前看去,脸虽被面具遮去半数,但神情却是意外的平静,无波无澜。 短短须臾间叶暮的身体就瘫成一堆,连爬也爬不了了,倒在地上只能挣扎着发出一丝似人非人的怪叫。阿无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着看着,兀的笑了。 他笑得轻,笑得柔,甚至笑得带着些许腼腆。嘴角微勾,不是寻常人家笑得眉眼弯弯,而是下颚松动,半露出面具的脸颊带着一点欢喜,似如释重负后的轻松,亦似终于得到糖果后孩童按捺不住的小小喜悦。 南与归对这种笑容感到熟悉,他家三弟每次做错事后得到宽恕的那一瞬就会像这般展露笑颜。 阿无仅仅轻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再看时他又是一副面目表情的模样。但就是那记笑让叶暮怔住,随即是更疯狂的嘶鸣。 阿无似乎是长时间没说话,他张口刚发出一个调子就剧烈的咳嗽,又咳出不少血后喉咙好了些。平静的盯着叶暮,他再一次张口,声线沙哑且低沉,“秋生一直在等你” 他的一句话直直令叶暮愣了,嚎叫戛然而止,睁裂着双眸盯向他。 “等你回家。”阿无的声音突然很亲很轻,带着一股风吹雪的既视感,似乎即将随风飘逝,“可你为什么没回来找他?” 他道,“害死他的人都死了,除了你,也只剩下你。” 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妙的事,他又轻轻笑了笑,“还好现在我要去陪他了。” “可你再也等不回他” 远处,南与归看不见阿无的神情,只知道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叶暮的双眼突然睁裂,嘶哑着发出一连串嚎叫,嚎叫愈亦愈低,愈亦愈轻,最后竟是化作一缕悲鸣飘散。 南与归心下一沉,他推开擎苍向叶暮的方向跑去,还未靠近就见叶暮的身体瞬息化作齑粉。 擎苍见他站在离那堆齑粉一步之遥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想开口喊住他就听见南与归低沉着的嗓音道,“你说他害死秋生,是何意?” 他下意识的困惑,困惑一息后才发觉不是对自己说的。枯枝撑不住阿无的身体,他再一次跪倒在地,同时呕出一大口鲜血,擎苍总觉得他再吐几口估计能直接归西。 阿无喘息几口,轻声道,“字面意思。” 南与归的身形晃了晃,转过身来盯着他,神色隐晦道,“你可知,他是仙不是魔,背负业障死去的修仙者入不了轮回,其魂魄会一直徘徊在阴阳两界,受万刃刮骨之刑,结局万劫不复。” “我知道的。”阿无跪在地上,一手撑着枯枝,一手向南与归的方向伸去,“来扶我坐下。” 南与归转过身,向前抓住那只手将他搀扶到一旁,倚着树坐下。他拿出乾坤袋内的丹药,可阿无身为半天魔普通的丹药对他无效,摆手拒绝后他道,“和你来的还有几人,将他们叫来,我有话说。” 花梳玉来的很快,他与刺鬼打到打到一半时那只刺鬼突然身体化作齑粉掉落,连惨叫也未来得及发出。画妖带着三个小的紧随其后,吸收狐怪的画轴太多,画妖来不及处理便让三个小的拿着,几人左手三幅右手三幅,背上还有六七副,一步三晃。 见南与归替阿无疗伤他们俱是一愣。几个小辈的左看右望寻不到最初领着他们来的白衣叶暮,面露困惑。花梳玉一眼看见守在一侧的擎苍时眼眸子转了转,想通了其间关联,不用南与归招呼就自己凑上前按住阿无的手腕诊了诊,末了,沉默的摇头。 “我原是城内枫宅里的下仆,枫家小姐出嫁的那晚宅子被流民所毁,宅中九十七口,除了我无一幸免。”阿无急促咳嗽,朝着皱起眉头的众人缓缓道,“枫宅毁后叶暮出现了,我看他不似凡人就想求他带我去官衙伸冤,将害死枫家的歹人绳之以法。可当站在官衙上,他不知怎的发起疯来杀了所有人,带着我走了。” 花梳玉等人听得惊奇,他们虽不知这两人间发生了甚,又有什么联系。叶暮是名扬天下的恒良五子,眼前的白狐子又是怎样的身份,为何令恒良五子恨之入骨。 众人中只有南与归暗自皱眉,叶暮认定是阿无半天魔的身份带来祸端,导致秋生枉死。那阿无为何又说是叶暮害死的秋生? “他突然开始折磨我,设下幻阵千方百计困住我,又教我杀戮和屠掠,最后设下天魔阵将因果报应都转到我身上,要让我业障缠身c不得善终。” 这下不仅是南与归,所有人都皱紧眉头,尤其是慕容冲。玄凝真仙与他教导下的恒良九子是传说级的人物,他们的事迹流传千年至今仍遗留下不少。暂且不谈诸多事迹中哪些是后人编撰,哪些是真有其事,九子仍受修仙者推崇。 慕容冲人如其名,性情冲动暴躁,对名扬天下的九子仍然十分崇拜仰慕。听阿无这番耸人听闻的言论后,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大呼“荒唐!”,被身侧的花左江横了一眼,才恹恹的咽回肚。 “后来我才得知姑爷小姐会死无全尸只因那年上京的状元死了,那家人将考上状元的姑爷认作凶犯,指使歹徒新婚夜血洗枫家宅。可姑爷没杀害状元,杀死状元的人是叶暮。”阿无轻咳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悄悄改了天魔阵。他是害死枫家的罪人,我不能放过他。” “啊哈!这是什么的反转?!”花左江待在花梳玉身侧,听到这儿不禁睁大一双明眸,咂舌道,“他认定是你招来祸端,你却认定他是凶犯你们究竟谁是谁非?” 阿无轻笑道,“他只想折磨我,我也只盼着他死,谁是谁非早已不重要。我也是此刻才得知他为何恨我,恨得太久早就忘了问。” 他说完,将一只手抬起,松开时手上多了一串长命锁。 阿无用手指细细抚摸着裂痕斑斑的锁牌良久,将它抵在额前,呼出一口长气。 “长命,偿命。死人长命,活人偿命哈,秋生c丫头c小姐c姑爷,你们到底是要我长命,还是偿命?” 将长命锁挂回脖子上,阿无轻咳不止,缓了口气道,“城内天魔阵的破绽在东南角,子夜时方能显现。”他伸手指向花梳玉和画妖道,“你们去找。” 花梳玉微微侧目,张口正欲说话,眼角瞥见南与归的神情又咽了回去。他向着阿无拱手道,“多谢前辈。”说完便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画妖向东南角离去。 花左江见自家师尊随意被人使唤必然不乐意,刚想反驳就听阿无指着慕容冲道,“疯丫头在城西南,你带着他去。她活不了多久,你替我将她埋在城中最大的宅子里。” 慕容冲一听要去找那女鬼就像兔子似的蹦远了,花左江眼瞧着他越逃越远,向前追了几步,停下来回头望了其余人一眼,咬咬牙又跺跺脚,向着慕容冲逃窜的方向奔去。 此时只剩下四人,南与归c擎苍c阿无与南与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庄周梦蝶(十一) 南与汐原是乖巧的躲在自家二哥身后,画妖c花左江离去时他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跟上去,反倒是探出半个头盯着身负重伤的阿无许久。 阿无轻声道,“小家伙,在看什么?” 见他朝自己说话,南与汐又将头缩回去一点,半响后乌龟似的又探了出来。他细声细气问,“你是半天魔?为何与话本上的不一样?” 他这话问的稚气,阿无像是被他逗笑了,嘴角微微上翘道,“话本上说了甚?” “话本上说魔是恶鬼,天魔是青面恶鬼,獠牙数尺,杀人如麻,还会吃人。”说到这,南与汐抖了抖,似乎对“吃人”一事十分害怕。 “你猜猜,我会不会吃人?”阿无道。 南与汐老老实实的摇头。 “为何?”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重复道,“我也算半个天魔。” “眼见为实,你没在我面前杀人就不能妄下定论。”南与汐圆润脸颊上难得皱起眉头,“可是即使你在我面前杀人,我也不能说你是坏人。天下没有纯善也没有纯恶,我不能以我选择的道来评论你选择的道。若我这样做了,我就是不讲道理,会被二哥打手板的。” “你二哥教的不错。”阿无点头道,“你要听他的话。” 南与汐瞧着他一直紧握着胸前的长命锁,不解道,“你可还有亲人在世?” 阿无摇头,“很久前我还剩个小侄儿,命不好,生下来就被放进木盆里扔了河,估计尸骨连灰儿也不剩。” 南与汐扼腕叹息,“你好可怜,孤苦伶仃的。我比你好点,有两个哥哥,哥哥们对我可好了。” 阿无唇角微勾,“那你一定要守好他们,别闭眼,闭眼就跟丢了。” 南与汐和阿无聊得甚好,基本上是他答一句,阿无问一句,聊的都是些闲话。南与汐凑上前,好奇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儿?眉毛真的是青的?” 阿无的面具早已碎了半数,剩下的半张面具堪堪挂在脸上遮住眉眼。南与汐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破损面具,见阿无并未抗拒,胆子就大了起来,一举将面具扯下。 阿无面具下的容颜与叶暮最初假扮他时幻化的容颜有些相似,却也差异甚远。估计是对阿无的憎恨到了多看一眼就会厌恶的程度,叶暮幻化的眉目略显倦态,阿无多了些许阴沉。更显眼的是,他的脸颊上有一缕花纹。 那是一缕殷红绝艳的花纹,肆意舒展重重花瓣,占据着阿无上半张眉目,将一脸惨白的肤色衬得更亦颓败。 正是代表半天魔血脉的往生花纹。 话本上将半天魔的花纹描绘得极其鬼魅,南与汐老早就想见识一番,可视线在掠过眉眼时停下。将他的目光牢牢吸引住的不是被说书人写得神乎其神的花纹,而是阿无左眼下的一泪痣。 方才戴着面具,南与汐看得不清晰,如今摘下面具后才发觉,阿无有枚泪痣。 泪痣不大不小,宛如点缀。原本不易被人发觉,可那泪痣偏偏缀在花纹上,万缕红中一点黑,似乎将往生花半腰拦截折断,甚是显眼。 南与汐盯着那颗泪痣,歪头困惑道,“咦?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话未落,肩膀就是一沉。抬头,就见自家二哥阴沉着脸道,“熙阳,去找画妖。” 南与汐对自家二哥的话言听计从,当下就撇下眼前的事儿向东南方赶去。 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阿无缓缓道,“你是个好哥哥,却不是个好宗主。可你似乎又将南山管理得很好,令人费解。这几年扶持你的人是谁?” 南与归冷声道,“与你无关。” “是啊,与我无关。”阿无叹了口气道,“小家伙问我时,我说错了一句。我那侄儿顺河漂下,被一修仙世家的宗主收养。长大后天赋异禀,仙师极位。” 他细细摸着长命锁,望向远方,悠悠道,“最终叛宗灭门,挫骨扬灰。” 南与归自始至终背对着他,未曾回头。良久后,才将胸膛腾升的那股郁气顺了下去,转过身拿出药品给阿无涂抹伤口。他面无表情的上着药,系白纱时突然低下头凑到阿无耳侧,低声道,“你到底是谁?连城家的人?!” “血脉相连的半天魔之间记忆会相通,尤其是在临死前。”阿无失血过多声音本就极轻。他抬眼瞧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佯装看天看地,实则一双耳朵竖着,眼眸时不时往这边瞧的擎苍,低下头将声线压得若有若无,道,“你真的毫无长进。” 说完,他伸手,将南与归向后一推。 在看见阿无面具下的那张脸,尤其是那颗泪痣时,南与归只觉得一颗心蓦然停滞跳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前将自家三弟支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阿无的话。 在大脑一片空白时,他突然醒悟,为何阿无能知晓叶暮杀死状元?为何他的言辞中总给自己熟悉的错觉?为何在初见他时,自己会毫无防备的亲近? 一切只因他与那人血脉相似。 在被阿无推开的那一瞬,他毫无防备,甚至丝毫无法动弹,如同被剥离支架的傀儡般向后倒去,被紧赶着凑上来的擎苍接了个满怀。 记忆里那人也是这般将自己推开,然后 他落在擎苍怀里不可回神,忽然,整个地面,连同黑漆的夜空都轰隆隆响了起来,随后颤抖不止,似乎想将天地撕裂揉碎。 地动山摇持续了须臾,须臾后天际泛出一道白光,随即有道声音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 那声音大喊道,“二公子!” 南与归在熟悉的嗓音中收回神魂,抬头时视线立即凝固。 阿无仍旧坐在树下,只是他面上的神情不再阴郁,而是张狂狰狞,似乎正与人对峙,额头青筋裸/露,无神的双眼迸发,眼眶内血丝重叠。与此同时,占据半张眉目的花纹一息间舒展,往生花愈亦盛开绽放,殷红似血,在子夜的黑暗中甚为显眼。 突然,阿无咧嘴大笑。 他的喉咙本就沙哑,笑声宛如的坑坑洼洼的泥地,有一声没一声。 他笑着笑着,用尽残余的力气仰头嘶吼道,“南山从不是墨方衡的南山,南家从不是墨方衡的南家!毁了,我自逍遥,灭了,我亦逍遥!” “住口!”南与归心下一凝,挣扎着向他奔去,却又被擎苍拉入怀中,死死禁锢住。 阿无似乎真的没太多剩余的精力,深喘一口后,狰狞大骂。 “南与归!若非你轻信于人,她们不会死!若非你愚不可及,宗门不会灭!” 南与归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手脚并用着在擎苍怀里挣扎,偏偏昔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擎苍此刻犯了浑儿,坚如铜铁的双臂将身子和手臂抱得死紧,就是不让他向前动一步。 他扑腾着双腿,眼见阿无面上的往生花纹在黑暗中散出血光,冷汗打湿了额头与后脊。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阿无仰天呵斥,似乎要将自己的心肝脾碑也一起吐出来。 “你万死不足惜!万死不足惜!!!” 南与归挣扎着想上前去,准备上口咬时,耳侧忽然听见空中传来破风声。 一道寒光滑过眼眸,刺破虚空,撕碎寒风,刺向阿无。 随即,漫天血沫喷洒,融入漆黑夜色,将嚣嘁喧哗尽数销毁。 阿无的呵斥顷刻停息,他不再言语,也无法言语。一柄长剑正钉在他脖颈上,穿透喉结,气势凶狠,甚至将身后的枯树劈成两半。 那是一柄修白长剑,剑身极薄,透着淡淡寒光。剑柄雕刻双生花云图,此刻正被一人拿在手中。 此人长身玉立,内着玄苍白衣,外罩清丹青纱,腰配岸上南山并蒂双莲暖玉。他背对着南与归,手握长剑,剑尖刺穿阿无的脖子。 南与归怔怔盯着阿无。他被一剑穿喉,血沫飞扬侵染周身,面上的往生花纹瞬息黯淡,可那双眉目却是笑的。 他笑着,翘着唇角,宛如最终完成心愿般缓缓闭上眼。 南与归看着那双眼眸闭上,阿无的身体向身后倒去。可那一剑刺穿他的人却并未停止。他的身形晃了晃,猛然将钉在阿无喉间的长剑抽取,在阿无倒下后又向他的胸膛刺去。 这次,一剑穿心。 南与归看着他的举动蓦然一股戾气腾升脑门,竭尽全力厉声大吼。 “南乔木!!!” 南乔木的身形再次晃了晃,良久后他才恍惚着转身。 南与归这次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墨色长发飘散,长发下仍旧是俊朗眉目,可那双水洗的黑目变得混沌不清,幽黑暗沉,寻不到一丝光亮,整个人如同失魂的傀儡人般麻木的转身。他手下仍握着长剑,转头时似乎才发觉南与归的身影,歪头,轻轻向他笑了笑。 “二公子”他道,这声称呼如同荡在水上的浮漂,似乎随时都会漂散。 南与归正欲命令他过来,突然听见林中传来凌乱脚步声。 不能让人看见乔木这般模样!南与归情急之下,朝着传出声响的林子急忙喊道,“别过来!” 他的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闪,伴随着几滴血沫,擎苍突然揽着他向后退去,随即将他护在身后,拿出扇子挡在身前。 终于重获自由,南与归立即将腰间乾坤袋倒出,从里面翻出一个白玉药瓶。 就在他翻找的几息间,擎苍与南乔木已过了十几招。擎苍本着不能殴打娘子娘家人的原则,一再退让,几次想着不动声色的将人擒下。谁料,南乔木竟是没了神魂,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招呼。 南与归将药瓶握在手上,向擎苍的双臂看去,那意思——将他擒住。 擎苍心有灵犀,翻身后转,撑着南乔木攻势落空之际抽出他的腰带,将双臂折在身后,未了还打了死结。 此刻南乔木的状态十分糟糕,双目无神无魂,拔剑时的鲜血溅在脸上与胸前,衬着月色更显诡异。 南与归立即上前,将药品口对准南乔木的口,将药灌了下去。 失魂的南乔木在南与归面前倒是乖巧,将药吞下后,身形又晃了晃,向前倒去。 南与归心有余悸的将他扶到一侧,握住手腕诊脉,确定无误后才将绷紧的一根筋儿松开。 他抬首见擎苍在南乔木的另一侧对他挤眉弄眼,他呆了一下,开口道,“方才被乔木拿着的那柄剑被你踢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它不能被人发现。” “哎呀”擎苍扶着额角看着他。 南与归的一只手还放在南乔木手腕上,他不敢放,怕一放好不容易倒下的人又会突然醒来。他也不敢自己去拿,若是不在这人身侧看着,他无法安心。 他又催促了擎苍几声,见他向自己身后眨眼,身影蓦然一顿。 缓缓转身向身后看去,果然见方才还在东南角c城西南的几人站在他身后。其中还多了一道紫衣身影,正是玄苍派玄符峰峰主楼阈明。 三个小的聚在画妖身后,好奇的探出头来看着。楼阈明站在花梳玉身后,面目表情的盯着他们。 他怔怔的看着他们,尚找不到说辞,就见花梳玉走上前,将落在他不远处的长剑拾起拿在手中,抚了抚双生花云图,轻启朱唇道,“双生剑。” 他又走上前,伸手将南乔木脖颈间的衣襟拨开,一条穿着黑珠的链子兀然蹦出。他视线微凝,轻声道,“融魂珠。” 最后,他将手中的双生剑递给南与归,长叹息后缓缓道,“梓忻,‘南乔木’不是早该死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谈婚论嫁(一) 玄苍派坐拥仙门仙峰,山脚下绵延万顷山林,随眼望去皆是高耸入云的苍天古杉,抬首不见骄阳,垂首光影斑驳,人行其间如身陷星辰,心醉浩海。 这片古杉名为“九一林”,其木名为“玄苍木”。 相传九疑仙人创建仙门九峰前,这片林子种满桃树,每缝花季落英缤纷c美不胜收,惹得东玄的墨客文人相继欢喜。 仙门九峰创建后九疑仙人也曾来过一次。仙人降世,如临仙境,万顷桃林纷纷飒飒,千年难得一见的壮美之景,将那一天的天与地侵染如霞云红尘,令世人震惊。 最初的九峰峰主想着万顷桃林盛绽,仙人总该高兴高兴。谁知,九疑仙人见落英纷飞的一瞬间,面色突变,罗伞一转,桃林尽数被毁,拂袖离去。 仙人发怒,九峰峰主不知所措,纷纷猜测缘由。直到九疑仙人关闭仙门也没猜出,九峰之首玄符峰主拿出仙人于仙门前扔给他的锦囊,诚惶诚恐的打开,发觉里面有一张纸条和几颗种子。纸条上叫他们将玄苍派下的万顷桃林移了,种下树种,改为万顷山林。 玄符峰主将种子撒下,浇灌雨露,一息间原本的种子破土而出,瞬息拔地而起化作苍天大树。随即又是一息,树冠间硕果累累,天际祥云遍布c梵音天降c九凤来朝。凤凰引领百鸟衔着硕果将其撒在方圆万里。第三息,撒下的果实又瞬息扎根发芽,眨眼间已成万顷玄苍木,遮天蔽日。 玄符峰主撒下种子时,目睹者除去九峰众弟子,还有万千凡尘百姓,大多数没见过如此奇景,纷纷敬仰畏惧不已。万物皆有灵,玄苍木是古木,灵气更甚,且世间难寻极难养活。其余凑热闹的修仙者莫说种活一颗,亲眼见上一见的也是少数。蓦然瞧见万顷玄苍木三息而成,都张大嘴,震惊错愕到怀疑人生。 好不容易回过神儿,又有人诧异万顷玄苍木而立后,原本穷山险水的玄苍派气势陡然一变。 原来玄苍派之前的灵气寥寥无几,即使仙门九峰创建后也只比最初的处境好了那么一丢丢。如此万顷玄苍木一活,立即将东玄散落各地的灵气都引了来。 自从划分四域后,东玄的灵气都是散的,因灵气零散,此地的修仙者面临的窘境更多。又有人察觉万顷玄苍木形成了个奇妙的图案,修仙大成者认出这图案是古籍中的一个法阵,极难成功。 若是成功了,那无论这地以前是邪祟妖魔的洞穴,还是域外天魔的老巢都会化作仙境仙府c琼阁瑶池,能将散落的灵气聚拢,亦能一生三c三生万物般散出万千倍的灵气。 浩如沧海的灵气能将东玄变成如同北渊c南溟那般天生地养的神仙仙境,亦能福泽子孙万代。 九疑仙人一举解决了困扰东玄修仙人一直以来的难题,称一句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原本还对九疑仙人的来历抱有怀疑的修仙者皆纷纷跪在仙门前请罪,仙门前人多跪不下,就在仙阶上三跪九叩,就连洞虚大成也在其中。 九疑仙人解决的不止是一道难题,更是结下万千因果。只要身在东玄的人就会受到万顷玄苍木的福泽,就会种下因果。虽然据说仙人不会受因果束缚,但东玄的人,无论是修仙的还是不修仙的,都会诚心诚意的崇敬九疑仙人。 在凡尘间九疑仙人的威名更甚。因曾经灵气不足,又无修仙大能照抚,邪祟妖魔肆无忌惮,修仙者心有力而力不足,东玄百姓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九疑仙人刚来时,就让门下弟子率人驱赶邪魔,又种活万千玄苍木,灵气庇护下的百姓再也不怕邪魔,且身强体壮c长命百岁。 先有玄苍派弟子救百姓于危难间,后有亲眼目睹万千玄苍木三息而立,东玄的百姓对九疑仙人是极为爱戴,十里一座仙人庙,百里一建仙人观。这种狂热的崇敬爱慕从千年前持续到千年后,直至今日。 千年前的玄苍木也保善完好的存活至今,其间的故事令人津津乐道。 宽阔山道上,两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驰。 前一辆马车被两个少儿郎拉着,左边的白衣黄衫,明眸皓齿,手里拿着缰绳,正是花梳玉。右边那个,一袭鎏金黑袍,傲气凌人,满脸不耐的便是一路随着众人回玄苍的慕容冲。 他们身后还有坐在车沿侧,正啃着药果,荡着双脚的南与汐。车顶上还趴着一只懒散的画妖。 花左江正在给南与汐讲眼前这片玄苍木的来历,对于玄苍派大大小小的弟子而言,对九疑仙人的推崇达到极致,随意拉一个就能说上十天十夜。 他眉飞色舞道,“原本□□师叔是想将这林子取名‘九疑林’,上报仙门的时候仙门里又扔出一个锦囊,锦囊里写着‘九一林’三个字。祖师叔觉得仙人是想取‘九九归一’之意,就改成‘九一林’了。” “你们别看这林子普通,我玄苍派所有未入门的弟子都会在此修炼年,打好了根基才有机会入玄苍派大门。因此这片林子里有很多人居住,一些是借地修炼,一些是修身养气,其中不乏王公贵族c能人佳士。不过这林子大,他们一般选的地儿也隐秘,轻易不会碰见。不过,还是有例外。” 花左江抽出一只手,指着慕容冲的鼻子道,“你一个人不要往林子深处跑,就你这德行,一张口就被人认出你是打北渊来的。北渊那疙瘩和咱们玄苍派的关系可不好,小心人家趁机宰了你。” 慕容冲一撇头,低声道,“你当我乐意来这破地儿!” 马车路过一颗比较矮的玄苍木,花左江手腕微转,金银线一出将低处的果子打了下来,正巧落在他怀里。一共十几颗,扔给车顶上画妖一颗,三颗塞给身后的南与汐,一颗砸在慕容冲身上,两颗自己吃,剩下的收进怀里。 慕容冲盯着眼前这颗灰不溜秋的果子,枣仁大小,泛着一股子酸味,皱起眉头表示深深的嫌弃,“这是啥?玄苍派有给客人吃酸枣的习俗?” 花左江正嚼着果子,瞪了他一眼道,“你个没见识的。此乃玄苍木的果子,味道虽酸涩,于身体却是百利无一害,也能巩固修为,是极好的。再说了,你算什么客人,还敢来嫌弃玄苍派?” “呵,不嫌弃你家的嫌弃谁家的。”慕容冲犹豫三分,最终好奇大过嫌恶,将果子放进嘴里。嘴里忍着浓浓的酸涩之感,面上还要强撑着着,伸手一指后一辆马车,结巴道,“那个那个跪着的习俗,难道不是你家弄的?” “那可不是玄苍派的,碗莲是岸上南山特产,应该是南家的。”花左江也侧身瞄了眼后面的马车,摸着下巴问南与汐,“熙阳,这是你家的惩罚人的方式吗?够新颖的呀!” 自从他们破除天魔阵后,遗狐城瞬息化作一滩齑粉。城墙c房屋c枯林城中所有皆随风飘散。花梳玉在最近的人家里买下一辆马车,连同驱使着来时用的马车赶回玄苍派。 楼阈明身为九峰之首,且鬼城一事事关重大,御剑先一步回玄苍派。三个小的加上画妖被赶上前一辆马车,花梳玉c南与归c擎苍再加上昏迷的南乔木坐后一辆马车。相比前辆马车的欢声笑语,后一辆简直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南与归和花梳玉在马车内诊治南乔木,擎苍则被南与归勒令守在马车外。 仅仅是守着,三个小的自然不会惊讶。谁知,南与归还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白玉碗。那白玉碗巴掌大小,碗内飘着一朵小巧莲花,正是岸上南山的碗莲。南与归刚把碗莲放在擎苍面前转身进车内,擎苍就搔着头,自发自的跪了上去。 他并非实跪,而是虚跪,膝盖离碗莲差了小段距离,但绝不会碰到碗莲的一分一毫。擎苍不光要跪,他还要驱使马车,双臂笔直前伸,手里握着缰绳,膝盖下跪着碗莲,还要求不能跪下去,姿态三分滑稽七分艰辛。三个小的看着他一路跪回玄苍派,都纷纷为他捏了把汗。 花左江问时,南与汐正被玄苍木的果子酸得脸挤到一块儿去了。待顺着两人目光的方向看去,他一歪头道,“他在跪碗莲哩。只要是南家人,犯了错都会被罚跪碗莲,直到碗莲凋谢了才准下来。他死定了,那朵碗莲是二哥手里最好的一株,能开上几天几夜。” 他眯着眼,又仔细瞧了瞧,“擎苍大哥跪的姿势好生标准,比我好多了。” “你经常被罚?”花左江憋笑看他。 南与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双手一捂嘴,摇头道,“你听错了。” 花左江挑眉看他,“好,是我听错了。不是说南家的人犯错才会罚跪嘛,擎苍大哥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人了?” 说起这事南与汐就委屈,果子也不吃了,捧着脸撅着嘴,闷闷不乐道,“我前几日听二哥说要带他回南山,回去参加弄瑶节。” “弄瑶节?”花左江仰脸,从小生活在玄苍派,九峰的弟子是八卦,但八卦的对象都是九峰的事儿。南与归继任清丹峰后,八卦的人也多,想来现在九峰应该也多了许多岸上南山的八卦。就他一人一直跟着师尊外出,知之甚少。 慕容冲看似不在意,但他如今人在异乡看什么都新奇,也暗自竖起一只耳朵听着。 南与汐见他们都感兴趣,就连车顶趴着的画妖也探出一颗脑袋兴致勃勃的听着。 他想了想道,“我家的弄瑶节从祖辈就有了,像过年一样好玩儿。那天也正好是弄瑶台莲花开得最好的日子,姐姐们会在湖上泛舟唱歌谣,摘莲花。也有很多哥哥们来,不过他们都很讨厌,不帮忙摘花,就会在亭子里碍手碍脚。第二天比擂台的时候又不上去,怪讨厌的!” “比擂台?”花左江错愕道,“不是说岸上南山女修多吗,怎么还有比擂台?谁和谁比?女修们互怼吗?” “哎呀,不是这样的!”南与汐急忙将他嘴捂住,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后一辆马车,见一切正常,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冲他嘘声,“嘘,不要让我二哥听见。他最讨厌有外人说姐姐们闲话了!” 花左江点头,单手捂住嘴,示意自己绝对不出声。 见他老实了,南与汐接着道,“弄瑶节有七天,前三天摘莲花,后四天比擂台。我家的姐姐特别多,如果谁有了心上人,比擂台那天姐姐们的心上人就会上去和我家的人比试。若是赢了,就能提亲,二哥就会答应姐姐们出嫁。没赢的,只要他是真心待姐姐,两情相悦,二哥也会答应。但是如果有对姐姐不好,或者不老实的,二哥就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让他们再也不敢来南山。” 花左江摸着下巴道,“这完全就是比武招亲嘛万一那人不是良人,但那女子非要嫁怎么办?对了,我听师兄说,现在凡尘间有许多人成亲前假装对人好,成亲后原形毕露,这些又怎么办?” “不存在的。”出乎意料的,南与汐摇头,斩钉截铁道,“我家姐姐知书达理,连大哥都说姐姐们有慧心慧眼,是不是良人她们心里有数。成亲后姐姐们受委屈了,可以回南山,南山是姐姐们永远的家。至于你说的那种成亲前很好,成亲后不好的人,我重来都没见过。” “为何?”花左江挠头道,“总不能你家姐姐遇见的都是良人吧?” 南与汐还是摇头,只是这次说出的话令几人大吃一惊。 “因为那种坏人早就被舅舅宰了,连尸骨都扔进弄瑶台里喂鱼了。” 南与汐的舅舅寒元尊者,安曲懿,传言中唯一一个临近飞仙的剑修,东玄内除去九疑仙人,恐怕无人是他对手。 对媳妇不好就会被寒元尊者宰 还会扔到水里喂鱼 几个小的同时打了个冷颤。 岸上南山的女修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摊上个这么护闺女的宗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谈婚论嫁(二) 南与汐向小伙伴们介绍岸上南山的习俗,弄瑶节首当其冲,惹得几人纷纷向往。岸上南山建立于千年前,是东玄少有的仙境,传言三千年前桫椤真仙云游至此,以文题名,闻名四域。 花左江也曾听闻过岸上南山,只是估摸着是南山的莲花太出名,将其他的给盖住了。去南山赏莲的文人墨客多了,关于南山的诗词歌赋数不胜数,世人光顾着看文章去了,哪还能知晓南山还有个弄瑶节。 不过几个小的又转脸一想,南山只允许没修为的凡人进去,修士们除非递上拜贴,否则一律闭门谢客。也对,岸上南山本质上还是一个宗门,是南家人的私地,难能让人随意进出。凡人还好,没什么修为构不成威胁,若是修士谁能保证是不是敌家细作。 而那些文人只会吟诗作对,泛不得舟桨,摘不得莲花,打不得擂台,与其写下来丢人现眼,不如闭嘴不谈。难怪南与汐嫌弃他们碍手碍脚,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听姐姐们说,我家三百年前就开始不准外人进南山,凡人也不行。一百年前直接把南山锁死了,还是等我出生后才慢慢好转了。不过也从那时起,族谱上添了规矩,宗主要一直坐镇南山,不准随意外出,连迈出大门半步都要被赶回来。”南与汐捧着脸哀叹。他现在仅仅是代位宗主,还能四处溜达,等到真正继任宗主后就要等着被“圈养”了。 第一次听到南山的另类规矩,花左江唏嘘不已,“啧啧,那南家的宗主不就成了大门不迈三门不出的黄花大闺女谁定的规矩?南峰主现在就能肆意走动,他可还是宗主?不合规矩呀!” “否担心。”南与汐一挺小胸脯道,“现在有我舅舅守着哩,舅舅一个顶好几个!超级厉害!” 花左江默默对他竖起大拇指,真是有了寒元尊者万事皆宜!东玄没人敢惹不说,四域内惹得起的也就三四个人,且这三四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南山扛上。寒元尊者深受九疑仙人青睐,就算是扛上了也有几分胜算,真真是一本万利。 崇敬九疑仙人的人对寒元尊者亦是推崇有加。反正在他们眼里九疑仙人做的一切都是极好的,唯一受青睐的寒元尊者也是极好的简直是爱屋及乌的典型。 谈论起寒元尊者,除去花左江和南与汐,马车上的其余二人却是神色各异。 画妖趴在车顶,摸着下巴困惑道,“寒元尊者是谁?也是南家人?” 慕容冲双臂环绕在胸前,脸极臭,咬牙切齿道,“切!那个狗敢和我北渊至尊用一个称号的渣渣!” 他话音未落,花左江就驳了回去,“谁规定只准你家那位用‘尊者’做称号?!我就用了,你来打我呀!” “你!”慕容冲性情本就易冲动,当下恼了,拍着车沿道,“无耻!厚颜无耻!” 画妖趴在车顶,单手撑着脑袋,嘴里嚼着果子,边瞅着车夫位上的两人相互斗嘴,同情的摇摇头。自从慕容冲来后,他甚为清闲。看下面的两位吵得差不多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寒元尊者是谁?我没听过。” “嘁!寒元尊者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花左江一撇脸,用胳膊捅了捅身后的南与汐,挑眼道,“寒元尊者是熙阳的亲舅舅,凌寒一剑天下倾,何等风光!” 南与汐还在啃着果子,玄苍木的果子看似枣仁大小,初尝时味酸涩,吃不惯的人第一口就会呲牙,但从第二颗起适应酸涩之味后竟慢慢嚼出甘甜,将酸味冲淡又留有余香,因此要连着吃才能尝到极品。偏偏花左江爱玩弄,只给了南与汐和自己几颗连着嚼,画妖与慕容冲第一口就被酸得皱了脸。 见花左江问自己,南与汐将嘴里的果子从左腮帮子转到右腮帮子,想了想道,“嗯舅舅好厉害的,听大哥说就是因为舅舅南家才好起来哒!” 花左江欣然点头,画妖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唯有慕容冲笑出声来。 他笑可不是赞许,而是嘲讽,双臂抱胸语气轻藐道,“你家差点被灭也是因他。煞命一条,还有这么多人把他当宝,啧!” 没等花左江发飙,画妖好奇道,“你倒是有他见?” 慕容冲一耸肩,“哪里哪里,他见算不得,就是看不得有人把贱草当瑰宝安曲懿害死同胞亲姐,疯了百年,回来又大肆屠杀修士,差点就把一个宗门尽数毁了光是死在他剑下的万魂就有千万,早就业障缠身” 他话未完,一个白玉药瓶就迎面砸来,鼻梁瞬间一疼,发出一声惨叫,“呀!” 花左江砸完瓶子就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模样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寒元尊者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就是有北渊的那群庸人作祟,才会编造出如此谎言!” 教训完慕容冲,花左江转身从乾坤袋里又掏出一袋药果,从中选出最好的一枚塞进南与汐嘴里,语气轻缓道,“别听他的。寒元尊者没屠杀过修士,当年死的都是你家的仇敌,趁着南家不备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想灭宗,寒元尊者只是去收拾他们。” 将手置在南与汐头顶上揉了揉,花左江道,“你舅舅是大英雄。” 画妖位居高地,歪头瞧着下面三个身形相近,神情各异的小孩。南与汐双手捧着果子,小心翼翼咬下一口,嫩生生道,“我知道的,舅舅是大英雄。”他又咬下一口,眨眨眼道,“二哥说舅舅救了岸上南山,我信二哥的!” 慕容冲皱着鼻子盯着他看,南与汐偏过头冲他笑了笑,“我是我家最小的孩子,以前很多事情都忘了,只记得二哥说过,南山里的每个人都是家人,是要用命去信c去护c去挽留。” “南峰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花左江摸摸鼻子,“明明平日里看上去对人最冷淡的就是他你经常忘事?可是病了?” 见他要取出金银线,南与汐连忙摆手摇头,“我没生病,就是记性不好。” 花左江闻言收回金银丝,缓缓道,“记性不好?我教你一招。你不是爱看话本吗?以后你要记一件事就用笔写在纸上,再把它钉成本子随时揣怀里,保管你以后再也不会忘了!” 南与汐一听这主意就觉得可行,可转脸一想又垂下眼可怜巴巴道,“可我不会写” 花左江挑眉道,“不会就多练!你现在就每天记一些东西在纸上,可以是你二哥,也可以是南山,再不济你就把每天的梦写下来。会做梦吧?若是写完后觉得不好,就拿给我看,我来提醒你!” 说完,他就从乾坤袋中取出文房四宝推给南与汐。南与汐认认真真思索着下笔,连慕容冲也按捺不住好奇凑了过去。 趴在车顶的画妖瞧着车夫位上的三个小的,再一次啧啧称奇。花左江不愧是花梳玉教的,人情世故那叫一个圆滑。别人瞧不出,他知晓得一清二楚。方才慕容冲谈起寒元尊者屠杀修士时他察觉到花左江的呼吸倏然一滞。 这一滞来的快,去的也快。画妖原想看着他怎样化解,出乎意料的是,花左江怼回去后又乘势安慰南与汐几句,打一棒子又给颗甜枣,就将一场即将爆发的争吵缓解,缓解后迅速将话题扯飞,真真是做到毫无痕迹。 小心思转的倒是挺快。画妖神游天外,莫名困惑花梳玉到底是怎样将花左江教导成这般模样的? 相比前辆马车上的嬉笑打闹,后一辆马车上的人可真是愁云惨淡。 马车内,花梳玉正在给南乔木诊治,南与归在一侧低垂着头,默默捣鼓着药蛊。 南乔木一直昏迷不醒,金蚕丝缠着其手腕间,花梳玉手指按着另一端,沉默片刻后收回金蚕丝道,“无事。今后静心修养,别受刺激还能再活几十年。” 他又将手伸向南与归对他招了招,见人不理睬,无奈道,“梓忻乖,别闹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有什么事跟花大哥说,别藏心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兄长非扒了我的皮不成。” 南与归捣鼓药蛊的手顿了顿,良久后闷声道,“不不能让兄长知道” 闻言,花梳玉继续对他招招手,笑得像只得逞的花狐狸,“那就把手伸出来,不然我就跟与卿说了。” 南与归犹豫再三,在事情败露和兄长得知真相间选择了前者,将手腕伸出。 金蚕丝缠绕手腕,一股暖意从顺着经脉而上,南与归没有躲避,乖巧得简直没脾气。自从踏上回程,他就已然知道早晚逃不出一截。 果然,花梳玉诊着脉,酝酿一番后缓缓道,“南乔木是怎的一回事儿?” 南与归沉默。他问的“南乔木”自然不是床上昏迷的人,而是历代以来的“南乔木”。 实际上修仙界中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在姓氏称号上顾忌最多,就像凡尘间象征地位的“侯爷”二字能被无数人传承,在修仙者间某些名字亦能传承。例如,北渊的统治者永远叫一个名字“慕容衍”,连城家的城主世世代代是“颜还真”,岸上南山的近侍自始至终叫“南乔木”。 上一代“南乔木”死在百年前的南山之乱中,世人本感慨着岸上南山好不容易抚养成才的才俊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半会伤心许久,谁知在位的南家宗主一年后从凡尘间带回一人,声称此人将会继续传承“南乔木”的身份。 一时间众说纷纷。有人言南家的路走到了头,连来路不明的山野小子也能收纳入怀。有人言此子就是当初消失的上任“南乔木”,只是人没死被藏在暗处,等时机成熟后再创荣光。更有人言,此人是导致南山之乱的罪魁祸首,改头换面想东山再次。 世人说了太多,南与归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将人带回南山,给他“南乔木”的身份,死乞白赖的硬要家中长辈留下此人,陪伴左右辅佐与他。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一百年过去了,修仙界中的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初的反对之声逐渐褪去,世人仍旧称一声“南有乔木”,过眼云烟般的往事又有谁记得。 可是花梳玉显然记得,他本就与南家人交情好,与南家长子是金兰之交,南家二子与他同处一派,三子与其亲传弟子称兄道弟。总而言之,他寻问南与归南家之事,往内能说是心忧好友,往外能言是以同一门派前辈的身份担忧后辈,左右是够资格去问上一问。 可惜的是,南与归仍旧紧抿着唇,不出声。 花梳玉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情,相反他极通人情世故,别人不想说他就必然不会追问。可南与归不同,一来他很中意这个孩子,二来他与这孩子的兄长交情极好,三是这人是他带出门派的,开开心心的带出去却郁郁寡欢的带回来,他心里亦是难安。 花梳玉叹息一声,强调道,“你是想跟我说,还是要跟与卿单独说?乔木发疯那日阈明还在场,鬼城一事他一定会分毫不差的上报仙门。你兄长还在仙门内,他早晚会知道。你不想他知道,对吗?” 南与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面对自家兄长。南乔木一事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轻易糊弄过去,被楼阈明看见就意味着玄苍派知道了,玄苍仙门有兄长,门派内还有舅舅估计现在回去舅舅一定会亲手宰了南乔木! 左右是一死,南与归耷拉下眼眉,突然长呼出一口气,心道:是我笨拙了当初带乔木回来就应该想到败露后何去何从,如今真的是进退两难了上辈子浑浑噩噩的活着,这辈子难道也要如此吗?!向花大哥坦白,或许还能寻出一条出路。 下定决心后心底几日里来的阴霾散去少许,南与归垂首轻声道,“南家的‘南乔木’从来都是独子,唯有他不同。” 视线转向床上昏迷的人,他双拳置于身侧紧握,良久后才僵硬着出声,“上一任的‘南乔木’是双生子他是哥哥。” 开了头,后面的就好说了。南与归缓缓斟酌道,“乔木长大后找回了自己的胞弟,可是他他与人一起背叛宗门,临死前还杀死乔木的未婚妻。那段日子舅舅很暴躁,我担心他会将乔木错认,就要让他躲在外面,待风波平息后再回来乔木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谈婚论嫁(三) 南与归告诉花梳玉眼下昏迷的这个人就是上一任本该死去的“南乔木”,只是并未死去,而是将人藏在外面等着舅舅气消后回来。谁料,南山之乱中南乔木中了暗毒,面容全毁,重新回宗门时全然是另一幅面孔。 花梳玉唏嘘不已,南山之乱是南家众人的一道伤疤。他曾听南与卿讲过,绝不能在他家二弟面前提起“南山之乱”,否则后果不可估量。如今见南与归面无改色的亲口诉说其中细节,他想南与卿这个南家大哥该放下心了。 只是,唏嘘是一方面,该问的还是要问。花梳玉困惑道,“既然面目全非,你怎的认出他是‘南乔木’。”他指着床上昏迷的人脖颈间挂着的一颗黑珠,道,“融魂珠能将两个神魂融在一起,一正一反,平日里看着相安无事,可一旦受刺激谁也不能确保醒来的神魂是谁。我猜当初此子身受重伤,神魂损了一半,为保全性命才出此下策另一个魂魄是他亲弟?” 南与归停滞良久,缓缓点头。 花梳玉倒抽一口凉气,惊骇道,“你是在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南与归想了想,或许真是如此。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叫人认出南乔木,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能信誓旦旦的确保南乔木绝不会加害与他,可给南乔木续命用的融魂珠里还沉睡着另一人的神魂。 此神魂与南乔木血脉相连,容貌一致,修为亦是不分上下,可秉性相差甚远。且那人生前曾背叛南家,残杀自己胞兄最爱的女子,莫说舅舅会亲手宰了他,若是那人站在南与归面前,他也必然选择自己动手。 融魂珠是给南乔木续命用的,双生子的神魂为最佳,却也暗藏隐患。前世的南与归对此极为防备,生怕一不留神南乔木就叫人夺舍了去。万幸,直到死去前,南乔木都是原来的那个人,并未被夺舍。 估计就因前世南乔木安然无恙的活着,他竟然在今世放松警惕。 花梳玉还想劝慰几句,毕竟南乔木留着是个大隐患,谁知道他会不会被人夺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融魂珠的利弊,于是他道,“你可想明白了?” 南与归盯着床沿侧南乔木的双生剑,良久后道,“嗯。” 花梳玉扶额,这孩子可比他兄长倔多了,莫说九头牛,就是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筹措着决定再劝几句,还未开口,就听见有人淡淡道,“咱们家的家事花峰主还是莫要参与的好,你又不入赘南家,操再多的心也没辙。” 花梳玉转脸一看,擎苍正掀开车帘钻了进来,无比自然的坐在南与归身侧,一伸手,将人揽入怀里,“还是让我这个快入赘的来分担比较好。” 他左手揽着人,右手捧着那株碗莲。南与归将搭在肩上的手拍了下去,轻轻瞄了眼右手,淡淡道,“花未谢。” 擎苍歪头,讨好着笑道,“刚刚谢的,还没落完。你看,这片花瓣就落了。” 南与归顺势看去,就见擎苍正用手指指着碗莲中一片要落未落的花瓣。此花瓣堪堪黏在□□上,花尖点着清水泛起涟漪,颇有灵性,只是实在看不出凋谢完的模样。 花梳玉瞧着二人,擎苍一个劲儿的讨好赔笑,南与归自始至终回避,不由伸出手一指,无奈笑道,“擎兄可还好?” 他指的正是擎苍的双腿。岸上南山跪碗莲习俗他也知道,初此听闻时未察觉疼痛,待看着擎苍连着跪了几天几夜,只准虚跪不准实跪时终于惊了一跳。要知道,虚跪比直接的跪下去还要难,后者腿膝疼,前者全身上下疼。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整人法子,光是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 擎苍嘴角抽了抽,瞄了一眼身侧的人,苦哈哈笑道,“嗯还好,好得不得了。”他骚着头,视线瞥到车帘一角,突然眉头一挑,伸出手指了指帘缝。 南与归望去,就见紧闭的帘缝随着马车走动微有晃动,一上一下露出车外半点风光,而在这半点风光里他瞧见一团雪白的毛团若隐若现。 南与归皱眉。 这时,花梳玉抬手,袖风微抚,车帘大开,三个小身形摔了进来,正是花左江c南与汐和慕容冲。花左江手里还捧着一只雪狐狸,花狸狸。 “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是想来看看擎苍大哥手里的碗莲!绝没有偷听的意思。”花左江连滚带爬的翻身而坐,将花狸狸捞进怀里凑到花梳玉身侧,撒娇道,“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饶弟子这一回儿嘛。” 南与汐则是被摔懵了,被南与归扶起才想起往自家二哥怀里钻,睁着一双大眼止不住的向床上昏迷的南乔木瞟去。 三个小的中最尴尬的就数慕容冲,这群人里可没他兄长师尊,保不准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一条命就该留下。 花梳玉问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花左江一个劲儿的摇头摆手,“什么都没听见。擎苍大哥进来后,我们才靠近的。”他向着慕容冲使眼色,好在慕容冲也不笨,也连连摇头。 唯有南与汐一个劲儿的瞄着南乔木,甚至还想动手去碰放在床沿边上的长剑。 南与归将他作怪的手打了回来,轻声道,“不得无礼。” 南与汐愣生生的收回手,委屈吧唧的在自家二哥怀里蹭了蹭,缓了缓道,“二哥,墨方衡是谁?我是不是认识他?” 话一脱出口,他就察觉到马车内的气氛猛地一滞。 南与汐心智不全,或许正因如此,他对旁人情绪的变化异常敏锐。在听见这个名字的那一瞬,自家二哥的呼吸倏然变得絮乱,心跳亦是杂乱不堪。 他正欲再开口,就被人抓着胳膊向旁边扯去,擎苍笑眯眯问他,“小弟是怎的知道这个人的?” 南与汐想了想道,“嗯最近经常做梦,在梦里听见有人喊这个名字。” “做梦呀,那是没睡好。”擎苍将他往车外推了推,朝着花左江道,“玄苍木的果子可以治,让如意和慕容小兄弟陪你采。多采点,你哥这几日也没休息好。” “二哥也没睡好?”事关自家二哥,南与汐立即拉着花左江和慕容冲就往外跑。 擎苍还在后边补上一句,“把画妖也带上!” 见三个小的跑远了,擎苍朝花梳玉挑眉,那意思——你也出去,我要与娘子单独相处。 花梳玉瞧着南与归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奈叹息一声,起身撩起车帘,突然顿住了。他侧身,对着南与归道,“南山的弄瑶节似乎就在这几日,前阵子你兄长给了我请柬,不知是否还能用?” 擎苍朝着他摆手,连连道,“能,肯定能。” 花梳玉出去后,马车内醒着的人仅剩擎苍和南与归, 擎苍摸着鼻子,左瞧右看,无声无息的凑到南与归身侧,还没挨到衣角料,就被躲了过去。 擎苍霎时一张脸就垮了,耷拉着眉头,双眼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委委屈屈道,“娘子我错了。” 南与归低垂着头盯着南乔木的佩剑,最终下定决心将那柄双生剑收入乾坤袋内。 良久后,他低声喊道,“擎苍。” 擎苍一喜,连忙道,“在。” 满心欢喜的擎苍就听南与归低声问,“我似乎从未问过你的身世。” 擎苍一颗红心刹那间停在原地,七上八落的跳的不停。见南与归双目灼灼的盯着他,心虚得完全不敢出大气,只得装模作样轻咳一声,视线飘忽道,“有c有吗?我就是山野出生,上不了大体面” “你知道墨方衡这个人。”南与归斩钉截铁道,“你认识他,对不对?” 擎苍刚想否定,又听那人幽幽道,“仙门之外,仙阶之上,你答应绝不欺我的。” “我”擎苍百口莫辩,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未等到回应,南与归率先起身向车外走去。掀起车帘前,他向停下脚步,低声道,“我等着你亲口说。若做不到,你我二人就不必再相见了。” 下了马车,南与归立即掏出放静心丹的瓶子往嘴里塞了几颗。心绪不稳,丹药能缓解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还该自己受着。揉着眉角,好不容易将心中的一股郁气揉散,再睁眼时南与归才发觉自己已然到了玄苍派山门下。 玄苍派山门前有两颗特别高大的玄苍木,直耸云天,一眼望不见顶。玄苍木间立着石柱门,挂着个石牌,上书“玄苍派”三字。而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正停在石柱旁。 两辆马车显然已停了小段时辰,南与归回想起方才并未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响,猜想擎苍进马车时就已经到了地儿。 与此同时,离马车不远的地儿上花左江正带着慕容冲爬着树,用金银线去戳树上的果子。下面的地上有一件儿宝蓝连轴锦缎,南与汐在一侧仰天盯着。 南与归就觉得那件锦缎眼熟,视线一转,发现离三个小的不远处,还站在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人着白衣黄纱,一人着雪色里衣,正抱着胸蔑着几个小孩儿。 走上前去,花梳玉正替树上的几人出主意,“称心往左边点,那儿的果子多。” 南与归瞧了瞧脱了外袍的画妖,微微惊讶,“你怎的同他们一起胡闹?” 画妖一耸肩,“如意脱了我外袍就跑,我能拿他怎么办?难不成还要以大欺小?花峰主非将我练了药不可。” 他这话是对着南与归说的,但话中非议的那人正在身侧站着。花梳玉闻言,歉意一笑,“称心顽劣,我会叫他将袍子亲自洗干净还回去。” “别,千万别。”画妖坚决拒绝,“衣服我多的是,就是见不得被别人碰。既然碰了,就不是我的了。只是可惜了那袍子,这可是我师父留下的。少一件是一件,我看他也赔不起折个中好了,只要他跪下来叫我一声祖宗,我就不追究了” 他话未完,一颗桃仁大小的果子就砸了下来,恰巧击中他头顶。 画妖“嗷!”一嗓子,就开始抱着头上蹿下跳,气势汹汹叫道,“谁干的?!” 没人回应。 画妖气急败坏的撸起袖子就要跟着爬上树去修理几个小的,南与归眼疾手快将人给拽住。 花梳玉赶紧叫三个小的下来,捞起地上的果子就跑。 画妖将肩上的手抖了下去,走到树下将袍子拿起,抖了抖,拍了拍,又穿上身。他对着南与归道,“听说你最近要回家?几时回去?何时回来?” 南与归道,“若不出意外,半月即可归。” “哦,”画妖整了整衣襟上的杂草叶子,嘟囔道,“我跟你一路去。现在我归你家养了听说南山美女多,美酒也多。我不要美女,你给我备上美酒就行了。” 南与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瞧着他道,“小孩子不准喝酒。” 画妖继续嘟囔,“不小了,我是妖精不能按凡人的岁数算” 南与归最终失笑,伸出手揉了揉他头顶,转身向玄苍派山门的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谈婚论嫁(四) 回到玄苍派的第一件事是作甚? 不是回清丹峰,不是安顿几个小的,而是被人拉着去开九峰议事。 坐在议事厅内,南与归左瞧右看,没发现自家舅舅的影子,瞬间将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九峰峰主来了七个,南与归望了一圈,发现除去舅舅,万法峰主虞七夕也未到场。 楼阈明仍旧坐在首位,双手捧着一金澜画囊。他先是无视南与归朝花梳玉望去。花梳玉端着茶杯抿着花茶,并未理会他。 南与归莫名对二人的相处模式感到困惑。 楼阈明收回目光,轻咳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来,冷声道,“鬼城一事仙人已知晓。” 除去没来的安曲懿和虞七夕,在场所有人都“唰”的一声,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老神在在坐着的花梳玉和南与归。 鬼城一事他们也略有耳闻,传言是玄苍派千医峰主与清丹峰主寻找药材时误入其中,与玄符峰主里应外合破解。只是传言只道出三人合力破除鬼城,却并未道出其中细节:鬼城内有什么?为何破解后会化作一滩齑粉?三人在城内又经历了甚? 传言是被一路过的樵夫所见,也有人说是一路过的修仙之人所传出,更有甚者说是玄苍派内部传出来。然而无论是谁传出的,鬼城一灭,皆大欢喜,凡尘百姓庆幸不已,修仙者对玄苍派的称赞更添一笔。 而对于玄苍派而言,下山的两位峰主安然无恙的回来比什么名誉称赞都重要,于是众人纷纷欣慰鼓掌,掌声绵连不绝。 一众掌声中,楼阈明冰冷刺骨的声线异常突出,“仙人很生气。” 峰主们:“” 峰主们:“咦咦咦???!!!” 守闲峰主名为风轻语,是个话唠,藏不住话,当下毛了,道,“仙人为何生气?鬼城灭了,不会再有人误入丧命,是件大好事儿呀!阈明,你是否未向仙人说清楚?” 其余人都暗自点头,鬼城灭了是好事呀,仙人为何生气?没理由呀!搞不懂,一定是楼阈明这小子嘴笨,没说明白。 谁料,楼阈明看也没看守闲峰主一眼,兀自道,“仙人赐画与我。”说着抽出金澜画囊内的画轴,展开。众人抬首望去,画上是一座桃园,极为眼熟,正是月殇画。 风轻语拍桌道,“你怎的把它给拿出来了!?快放回去。” 楼阈明将画传给在身侧坐着的寻道峰主,让他挨个传下去,才道,“此画并非月殇画,鬼城消失后月殇画有异,仙人将画描下传与我。” 花梳玉和南与归相邻而坐,千医峰主先拿到画轴,轻轻“咦”了声,摸着下巴上下左右凝视一番,将画后递。南与归后接到画,只看了一眼,浑身一颤,双瞳微缩,呼吸几息急促,咬紧牙关才没让飘上喉间的那两个名字的脱口而出。 此画的确是洛殇画,仍旧是漫天桃林之色,桃林间有一院落,院落内一株古桃树下置有一古亭,亭内却不再是一白一黑两道人影,而是四道人影。 多出的两道身影倚靠在亭内长廊木椅之上,一道身影一袭红袍,五官清俊,正眉眼弯弯的给怀里的人摇着纸扇。他怀里半趴着一蓝衣少儿郎,眉角极为柔和,状似酣睡。 看着二人,南与归一眼就认出此二人是谁。 叶暮,秋生。 换言之,恒良五子叶暮,恒良六子秋生。 南与归一时看愣了神,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他将画递给下一位峰主,揉着眉心沉默不语。花梳玉拍了拍他手臂,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指了指那幅画,又凑到耳侧,掩着嘴角轻声道,“你兄长的画迹。” 南与归又是一愣。 南与卿,岸上南山嫡子,是他的亲兄长。兄长琴棋书画皆是上等,他也学了几手,回想方才看见的画轴,惊觉虽极为相似,但详看下的确是兄长的画迹。只是方才被画轴上多出的两道身影吸引住目光,并未细想。 南与归心道:我劝兄长留于仙门,原本就打算让兄长多与九疑仙人接触,若是能得仙人青睐,将病体痊愈为最妙。眼下看来,兄长在仙门过的理应不错,九疑仙人都能将月殇画给兄长描,那画可是关乎即将出世的天魔,是与修仙界紧密相连的大事。普通修士莫说描画,就连瞧一看也不行九疑仙人就这般轻描淡写的将这幅仙画给兄长描了已经不仅仅是青睐了 想着想着,南与归又倏然回想起最初闯仙门夺峰位时曾有幸瞧见九疑仙人的真身,雪衣白袍c缥缈如尘的少年模样,不由开始担忧。 他知道兄长一直就很招人喜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又性情温和,是真正的岸上君子温如玉,风中佳人清如水。南山就有很多姐姐们励志要嫁给兄长,更别提南山外的人。不光招年轻人喜欢,兄长还很招一些年龄小的小家伙黏他。小猫小狗不说,一些少年也黏着不放。 九疑仙人是少年模样,实际上却是三千岁,除去样貌早就跟“小家伙”不沾边了。那就只剩下第一种猜测,九疑仙人莫不是看上兄长了?!!! 不,不不不绝对不会是这样!万一九疑仙人仅仅是单纯的欣赏兄长,拿出月殇画也仅仅是因为懒着不想亲自描,所以便让兄长代劳。 或许,是九疑仙人心理年龄与外貌相符,根本就是一孩子心性,像以前的那些孩子一样爱黏着兄长。 再或许,是九疑仙人倾倒在兄长风姿之下,硬要拉着兄长结为莫逆之交 南与归想了许多,想到一种“或许”就摇头。花梳玉就在身侧看着这孩子一个劲儿的摇头,心想这孩子的心思可真活泼,就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与清冷的外表一点儿都不像。可好玩啦! 南与归边在椅子上思绪飘散,边听着楼阈明站在前方复述仙人的话。 简而言之,九疑仙人发觉月殇画并非是遗骸作画,而是由恒良九子的神魂所化,因此无论是否带回恒良九子的遗骸,只要找回九子神魂亦能聚为完整的月殇画。如何寻回神魂?仙人只告知寻着九子的气息就能找到,寻着九子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天道有循,因果轮回。 风轻语翘着二郎腿,摸着下巴,歪头道,“所以,仙人到底为何生气?” 这显然也是众人最关心的一点。九疑仙人第一次生气是千年前见桃林纷飞,一气之下将万千桃林移了,种下万千玄苍木,结下万千善果。第二次便是鬼城灭了,楼阈明上报仙门之际。众人皆纷纷瞄着长身而立c气质冰冷的玄符峰主,总觉得还是这个不苟言笑之人的错。 楼阈明冷冷的看着一群吊儿郎当的峰主,又从怀里掏出两只锦囊。两只锦囊一白一红,囊上皆绣着梅花,拿出时有淡淡花香。南与归恍恍惚惚的觉得此花香似曾相识。 将白梅花锦囊打开,楼阈明取出一张白纸,身形顿了顿,随后皱着眉头交给身侧的寻道峰主。 寻道峰主接过,瞧了瞧,突然“噗嗤”笑出声。意识到失礼后,连忙摇着羽扇将嘴角遮住,顺带将纸上的字缓缓念出。 “月殇画与恒良九子相关,不得轻慢。千医与清丹寻回五子c六子,甚好。唯有一点要罚,清丹曾带人于仙门外喧哗,扰乱清净,令本仙心情不佳数日。故而罚清丹扫仙阶百日,不得他人替。谨记。” 随着他的话音落,议事厅内出现短时间的死寂,随后众人又“唰”的一声,不约而同转身看向队尾的南与归。 风轻语腿也不跷了,下巴也不摸了,背脊挺直,朝着寻道峰主复问道,“仙人是因南峰主生气,不是因鬼城一事生气?” 寻道峰主拿着那张写满字的纸,上上下下c左左右右,连字缝都看得一清二楚。良久后,缓缓点头。 正堂内又是一阵死寂。 众人满脸困惑的瞧那张纸一眼,又瞧南与归一眼,百般不解。九疑仙人递出锦囊不是谴责鬼城一事,而是谴责清丹峰主。为何谴责清丹峰主?九疑仙人真的因有人在仙门外喧哗就罚扫仙阶?还扰了仙人的兴致,令仙人苦恼,非要专程塞个锦囊递出来?嘶!清丹峰主到底在仙门外做了甚?带的谁上去惹怒了仙人?抓耳挠腮的想知道! 殊不知南与归亦是一脸茫然。 他心道:我今世唯有两次登仙门,九疑仙人说的必然不是初次抢峰位,而是第二次他上仙门外寻擎苍。可那一次擎苍不是他带上去的呀!他还及时的阻止了擎苍的无礼,也没喧哗,最多呵斥擎苍几句。难道就当初的呵斥被仙门内的九疑仙人听见了?再者,仙阶该如何扫?再过几日就是弄瑶节,我要回南山,不知这仙阶可否日后再扫? 花梳玉见他又神游天外,连忙将人拉了回来。他轻笑道,“梓忻不想说点什么?” 南与归还没完全回神,脱口而出,“能否延后半个月?” 说完他就后悔了,九疑仙人提出的条件他怎能改变,且此次也算是他有错在先,按照仙人的吩咐他应该立即拿着扫帚走上仙阶,勤勤恳恳的扫满一百天。 谁料,楼阈明竟点头道,“可。” 他走到南与归面前,将红梅花锦囊递上前,道,“仙人有令,你想要什么条件都要答应,唯有一点不能让步,必须扫满仙阶百日。这只锦囊仙人吩咐我转交与你,回岸上南山后再打开。” 原来九疑仙人也知道近日他必然会回南山,想来也是自家二哥告诉了仙人。南与归将锦囊塞进怀里,顺势向楼阈明告了假,毕竟他若是回了岸上南山,清丹峰就没了峰主坐镇。 他将心中苦恼尽数在议事厅上提出,恳请众位峰主谅解。谁知,他话还未完,风轻语就率先摇头摆手,连连道,“哪里哪里,玄苍众人就该齐心协力,和谐友爱”,又云“南峰主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把弟子们一同带回去。岸上南山时仙境,南家又是世世代代善炼丹药,带去见识见识也好。”等等。 南与归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峰主从继任峰位开始就没真正意义上为清丹峰做过贡献。诸位峰主的提议合情合理。 然后,南与归还是婉拒了。 岸上南山到底是不同的,若是四百年前的南山莫说一座峰的弟子,便是玄苍九峰的弟子全去,南家也会山门大开,夹道欢迎。 而四百年后的南山绝对做不到这些,他心知肚明。 峰主们被拒绝,虽有惋惜,却又纷纷表示谅解。 九峰议事在到场七位峰主或惋惜或叹息或遗憾的神情中结束,南与归走出议事厅时,与他并排而行的守闲峰主风轻语,惯例扔给他一颗糖。 南与归拿起糖,想了想,还是放到了嘴里,轻轻抿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谈婚论嫁(五) 回岸上南山前,南与归先回清丹峰后院叮嘱各位师长。如同风轻语所言,师长们对此并无怨言,对于自家峰主三天两头往外跑看不见人影也毫无抱怨,就是好几人说着与风轻语相似的说辞,似乎十分想借着弄瑶节之名带弟子们去南山瞧瞧。 南与归一一婉拒,只是被师长们连番提醒后,他不由多留了一份心。走回峰主院落会经过弟子竹舍,他瞄了一眼,恍然察觉,今日峰内弟子怎的一个个面露红光c羞愧难耐的模样,活像是将面临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怀着困惑,他打开峰主院落大门。刚揭开一条缝,就听院内传出画妖惊慌失措的大喊,“快闪开!” 随着他的呼喊,一片黑影从门内倒出,南与归条件反射的向一侧躲去,避免被压成薄饼。 南与归看着倒下去的黑影,定睛一看发觉是重叠在一起的礼单,抬眼望去又见院子内堆满的层层叠叠的物品。细看有玄符的符箓,千医的药壶,飞阵的阵法,摘器的法宝,寻道的道书,万法的法纸,守闲的花茶他扶着额,无奈叹息,心道:怪我忘性大,竟然忘了玄苍九峰有拿着礼单砸门的恶习。不知初次此景的自家三弟与画妖会作何感想? 他走进院子,就见被礼单遮掩住的石桌旁,画妖正趴在桌子上摆弄着玄符的符箓,自家三弟正拿着不知是谁给他的话本看着,脸颊鼓鼓囊囊的,似乎嚼着糖。 南与汐见到自家二哥,当即撇下话本跑过去,飞扑到怀里,边叫着“二哥”边蹭着。画妖放下手里的符箓,对他扬扬手,算是打招呼,得到一个点头的回礼。 南与归摸着怀里三弟毛绒绒的脑袋,环顾四周,问道,“谁送来的?” 南与汐喜上眉梢c欢欢喜喜道,“不知道!” “不知道谁送的你还这么开心,”南与归轻笑道,指着石桌上倒放着,只瞧的出白暂封壳的话本道,“话本又是谁送的?” 听他问起话本,南与汐难得扭捏起来,在怀里蹭来蹭去,闷声道,“不告诉你。” 小孩儿明显是有藏心事的打算,南与归晓之以理不再追问,向院子内的房间走去。 南乔木被他安顿在峰主院落,至今未苏醒。南与归准备将人带回岸上南山,还要趁着舅舅未知晓此事之际,解决后患。他给南乔木诊脉,又将融魂珠拿在手里眯着眼详看,万幸没发现破损。思畴良久后,叹息一声,藏好珠子,替床上昏迷的人掩好被角。 走出房门,南与归将又拿着话本端看的三弟招了过来。这次小孩儿学聪明了,将话本揣进怀里才飞扑过来,又是一个熊抱。 南与归将他从怀里往外移了移,道,“熙阳,今日我们要回南山。” “好!”南与汐本能的笑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收敛笑意,将头埋进自家二哥的怀里,边摇头边道,“不回去。” “不想回家?”南与归摸着三弟的头,将不解的目光投向画妖。 画妖趴在石桌上,懒洋洋道,“怕你被人抢了呗。” 南与归歪头,更加困惑道,“谁跟他胡言乱语了?” 画妖咂嘴,“小不点听说你要带擎苍回家,回家去过那什劳子节。” 南与归垂眉望着怀里的小孩儿,长吸出一口气,缓缓道,“他不会去。” “说起来他平日里最黏的就是你,今日下了马车竟没见他踪影。他又惹你生气了?”画妖啧啧称奇,“能把你这清心寡欲的人都招惹得一而再,再而三的生气,这小子是个人才。” 南与归:“” 不理会画妖的调侃,南与归领着三弟开始清理院子,毕竟要离峰半个月,东西堆着有违礼节。好在前世被玄苍派的热情吓一跳时,花梳玉曾告诉过他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能找出礼单上面写明那一座峰的就收下,散给本峰内的长老c弟子。没名字的,有用的就留下,若是嫌实在堆不下,就逢年过节拿去砸其余八峰的峰门。简而言之,无署名的礼单都是轮流拿去砸峰门的,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人生气。 南与归领着三弟与画妖在院子里翻着礼单,竟然发觉每份上皆有署名。他瞧了瞧,上面的名字五花八门,所署的峰门亦是九峰皆有。又瞧了瞧署名下的一行小字,他皱起眉头。这些弟子送礼单的对象不是清丹峰,而是岸上南山。 给岸上南山送礼单?他们送给谁?南山的修士吗? 南与归隐隐间觉得在下山这段时间内,玄苍派一定又出了什么让他头疼的幺蛾子。且这次还与岸上南山扯上关联。 到底出了什么事?玄苍九峰为何会给岸上南山送礼单?南与归思来想去,想起九疑仙人令楼阈明转交给他的红梅锦囊,兴许上面就有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将锦囊打开,小心翼翼的取出其内对折的白纸,屏息展开,就见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写着一个潦草大字,占据整张白纸。 ——“滚!” 南与归:“” 将锦囊翻来覆去的查看确定只放着这一张纸,且纸上只写着一个字,字迹之潦草,笔锋之犀利,令人叹为观止。 南与归困惑了c不解了。 他摸着下巴寻思着,心道:白纸上的“滚”到底是何意?九疑仙人是因我与擎苍曾在仙门外喧哗而恼怒,让我滚出玄苍派?还是让我滚出清丹峰?若是九疑仙人要我“滚”,仙人之命我必义不容辞遵守,可为何还要楼峰主传话与我,罚我扫仙阶?仙阶在仙门外,九疑仙人必然看得见我仙人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这个“滚”字到底是何意? 南与归就在“仙人让我滚”和“仙人不让滚”之间揣摩一整天。期间,他让画妖将堆满院子的礼单收入画轴中,准备明日带回南山。 礼单上写着“送与岸上南山”,他也不能枉顾人意,只当是送与岸上南山所有人的。恰巧近日弄瑶节将近,姐姐们收到这些东西兴许会高兴上许久。就是回礼怕是要麻烦姐姐们多摘些莲花,做成莲花酥回赠九峰。 翌日,南与归带着三弟与画妖,还有昏迷的南乔木一同回岸上南山。 岸上南山,南家祖辈长老皆生活于此,名为南山,实为宗门,宗主世世代代为南家嫡系子弟。南山众弟子皆善丹药,性情温和,淡泊名利,颇有些与世隔绝之意。 上任宗主南若水,以剑术名扬东玄。少年成名,云游四域,于南溟邂逅一对年幼姐弟。姐弟二人为南溟安山安家子弟,被家族抛弃,流落凡尘。 姐姐名为安念雪,其弟名为安曲懿。 相传,南若水对安念雪一见倾心,二见倾魂,三见恨不得拉着人私奔,竟死皮赖脸的一路跟随安家姐弟。三番五次救人于危难间,又费尽心思教人仙术道法,本着就算是颗石头也要焐得滚烫的倔性子,南若水终于抱得美人归。 南若水将姐弟二人接回南山,十里红妆相迎,一世长安相许。成亲后担心身为女子的安念雪拘束,就将男修换为女修,因此百年来岸上南山以女修居多,男修甚少。 南若水与安念雪相濡以沫数年,喜得嫡子,取名为“与卿”,得次子,取名为“与归”。 南与归对双亲的记忆尚存留在三岁稚儿时,隐隐约约记得爹爹手里摇晃的布老虎,和娘亲温暖安心的怀抱与浅浅的歌谣。似乎那时还有个半大的少儿郎趴在娘亲双膝上,正温和的看着自己,想来应该是年幼的兄长。 那时的记忆虽模糊不清,每每回想却是最美妙的时刻。 最后一次见到双亲,是爹爹撑着红油伞,身侧依偎着娘亲,二人站在敞开的门扉向他与兄长叮嘱,挥别,直至转身,离去。 从此再无一人归还。 二人离开的缘由,众说纷纭,前世南与归万般曲折下才得知真相。娘亲的亲弟,日后名扬四域的寒元尊者安曲懿,当时依稀还是个少年,天赋异禀,年少闭关欲结元婴。爹爹与娘亲得知西荒有仙器出世,欲寻回送与他。谁料,途中偶遇南家仇敌,二人寡不敌众,双双陨落。 双亲陨落未满三个月,南家世仇,连城家主率人攻上岸上南山。南山的长老为护住宗族,非死即伤,南山死伤惨重,兄长也被人暗算,重伤昏迷不醒。 甚幸,结婴而成的安曲懿翌日出关,力缆狂澜,击退仇敌。 守住南山后,安曲懿急于寻姐姐c姐夫。得知噩耗,仰天悲鸣,呕血昏迷。醒后,疯癫如狂,执着一柄长剑单闯西荒圣地,生死未卜。数月后,终寻回二人尸骨。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护得二人尸骨完整,甚至还从胞姐的尸骨从取出遗腹子。 这遗腹子便是如今的南家三子,南与汐。 取出遗腹子后,安曲懿就又疯了。他寻着一口冰棺存放二人的尸骨,自己背着冰棺闯四域各大禁地,以求寻得起死回生之法,救回至亲。 他背着冰棺消失于南山,如同曾经撑着红油伞的爹爹与娘亲,至始至终,不曾回首。 此时岸上南山刚遭遇浩劫,安曲懿疯癫不知所踪,兄长昏迷不醒,幼弟甚至未曾化形,唯有次子仅存,临危受命,独守南山三百年。 三百年,凡尘者能从生走向死,人修者能突破元婴以成大业,唯有妖修渡步于稚童,回首曾经过往。 南家三子皆是人修与妖修之子,生而神魂与妖灵皆具,受妖灵影响出生后要经历化形才能化作人形,又受神魂限制稚童时期生长缓慢。有弊亦有利,人修与妖修的孩子皆是天赋异禀。 此次回岸上南山众人并未御剑飞行,而是选择乘坐马车。一来考虑到昏迷的南乔木,二来南与归如今的修为不够。如此晃悠几日,待众人到岸上南山时,正值弄瑶节前夕。 马车随着林路而上。此处山峦叠嶂,高山峻岭,山溪潺潺,飞瀑三千直流而下。山林间云雾缥缈,如梦似幻,如临仙境。 画妖趴在车顶,伸手抚摸水雾,瞧着那一缕雾气缭绕指尖,一股凉意掺杂花香迎面而来,如逢云阶月地,瑶草琪花。 坐着马车走出雾林,水雾逐渐淡去,隐隐约约可见林后显露一朱雕玄门,门上挂着黑底红花的牌匾,上书“南宅”。 马车还未接近,就听玄门发出“咯吱”一声,从内掀开一条缝,一个十三四岁,一袭萝裙宽摆的小丫头探出头来,看见坐在马车前的南与归时立即跑上前,边跑边叫,“宗主!!!” 南与归牵住缰绳下马车,轻笑着朝她唤道,“瑶儿。” 话音未落,小丫头立即飞扑到他怀里,蹭了蹭。 南与归:“” 为何最近总有人喜欢蹭他? 此时,马车内的南与汐听见声响也掀开车帘,看见那丫头,甜甜的叫了声,“瑶儿姐姐!” 一听这声甜糊糊的“姐姐”,小丫头立即抛弃南与归,向跳下马车的小孩儿扑去,边扑边叫,“小公子!” 可怜南与汐脚还未站稳,就被人抓住,一个劲儿的蹭。 趴在车顶的画妖翻身而下,拍掉身上尘土,走到南与归身侧,双臂环抱,瞧着两个蹭来蹭去的小孩儿,摸着下巴,歪头不解道,“不是说你家出来的都是大家闺秀一类的吗?这款式是怎的一回事?” 南与归无奈苦笑道,“瑶儿从小就爱亲近人,见谁都扑,怎么劝也没用。” 画妖挑眉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南与归道,“南家所有人我都认识,像她这般年龄的孩子还有二十一个。” “你家人真多。”画妖正欲再言,就见玄门倏然大开。 转头望去,一袭短袍白衣的女子立在门后。 此女身姿高挺,发髻高盘,冷眼俊眉,抬眼看人时冷若冰霜,唯有看向南与归时眉目稍和。她腰配并蒂双莲暖玉与一柄长剑,一见南与归就拱手行礼,毕恭毕敬道,“宗主。” 南与归上前,将女子紧握的手取下,不由露出笑意,欢喜道,“管华姐姐。” 门内,二人站在互相嘘寒问暖。 门外,画妖瞧着并列而立,却比南与归还高半个头的女子,目瞪口呆。 半响后深吸一口气,来了句,“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谈婚论嫁(六) 管华是掌管南山所有女修的掌事。南山女修众多,掌事的自然不仅这一位,只是其余的掌事年岁高,习惯待在后山教导女修,唯有她资质修为尚可,精神充沛,总爱往弄瑶台跑,因此南宅的管家亦是她。 南与归和管华幼年相识,论岁数叫一声“姐姐”毫无压力。实际上,南与归因身为人修与妖修之子,生长缓慢,看似几百岁的年龄,折合人修而言,他在南山一众女修中都算小的。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画妖看着前方的两人边互相“嘘寒问暖”,边穿过长廊。就在方才,马车让南与归令人牵走了,也派人将南乔木送回屋子。南与汐被小丫头缠着,跟在众人身后。 两人从气质上看都是生人勿近,清清冷冷,性子上亦是相同。画妖跟在身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谈话方式。 南与归:“南山可尚好?” 管华回:“尚可。” 南与归微点头,又问,“姐姐们可好?” 管华回:“尚好。” 二人沉默。往前走了几步,南与归又道,“舅舅可回来了?” 管华平淡答道,“回了。” 闻言,南与归停下脚步,侧身向她复问,“回了多久?” 管华连声线也未曾变一下,“三日。” 得到回复,南与归皱着眉低着头向前走,管华跟在他身后,不偏不倚,刚好迟了前者半步,毕恭毕敬的紧随身后。 画妖自幼跟随师父画中仙生活在乾坤画内,学的东西不比私塾学府少,画中仙曾教过他,若有人甘愿退后半步跟随,缘由有三。其一,此人懦弱,无勇无为;其二,此人孤僻,自命清高;其三,此人心甘情愿的臣服。 观此女神情举止,应属其三,臣服。 前方南与归仍旧与管华聊着,只是每次得来的回应不超过三个字。 弄瑶台有赏莲亭数里,亭身玉白,绵延不止。弄瑶池上又常年弥漫水雾,浅淡而稀薄,行走其间如同漫步云雾间。白玉长廊与弄瑶池云雾相合,宛如真正的神仙瑶池,人间仙境。 画妖觉得他能理解桫椤真仙的心情了,他若是真仙必然也会留下笔墨于此仙境,让后人敬仰称赞。 突然,一阵歌声从层层云雾间传出,宛转悠扬,莺声燕语,歌声回旋于长廊之上,久久不散。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叶扁舟从被莲叶与莲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远方荡出,扁舟上隐约可见几道绰约多姿的背影,素手摇着舟桨,又轻飘飘的消失在白雾与莲花交界深处。 南与归看着扁舟消失的地方,唇角微勾道,“姐姐们似乎很高兴。”忽然想到什么,轻勾的唇角消失,反而是紧抿起下颚道,“今年我守擂台。” “”退后半步的管华微微收回一同朝扁舟看去的视线,最终还是轻声道,“是。” 南与归许久未回岸上南山,宗族内虽然有舅舅坐镇,又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教导修士,但总有一些事舅舅和长老做不了主。他将众人带到南亭,将管华留下交代事务。 甚幸,岸上南山有寒元尊者,蛇虫鼠辈根本不敢来犯,四域内也没皮痒的人,一直平安无事。 南与归安心了,唯有岸上南山无事,他一颗心才敢落回原地。弄瑶节就在明日,南山事务还未尽,管华前脚刚请命离开,后脚南与归身侧就出现一只画妖。 画妖知晓南与归要与管华商量事情,本着避嫌的优良作风,飞身上房梁上趴着,等人一走就又翻身跃下。 南与归瞧着这只喜爱趴在高处的画妖双臂环抱来到身前,望着管华离开的方向,开口道,“她似乎有话想说。” 南与归道,“嗯。” 画妖一耸肩,“方才你说要守擂台,她好像想阻止你,只是不知怎的最后竟然放弃了守擂台很危险?” 南与归摇头道,“不危险,管华估计是怕我不习惯,我许多年未守过擂台,怕失了分寸。你明儿一同去看看罢,熙阳能带你玩儿。” 画妖皱起鼻头,南与汐傻乎乎的哪能看住他,到头来还不是自个平白给人看孩子。他一垮肩,借口尚未想出,就听身侧的人道,“日后你住在南亭,那是熙阳的亭子,也不会冲撞女修。若是觉得无聊,可去找管华将画轴内的礼单分发出去,还能让她带着你熟悉下南山。别皱眉,若是以后你打算长住,这些繁琐事儿必不可少。” 南与归看着对面的画妖焉耷耷的垂着头,万般不情愿的磨动步子,一步三回头的走出院子。他目送着人影逐渐消失,进到屋内将南乔木扶了出来。 方才进快进南宅前,南与归给他服下丹药,现在人是半醒半昏的状态,全身软弱无力,脑袋下垂看不清神色,唯有唇齿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反反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 南与归将他的一只手绕过脖颈,搀扶着他走出院落。南山的路他比谁都熟悉,二人身上贴着隐匿符,一路上避着人走,越走越远,直到来到后山。 岸上南山的后山大体分为两个部分,一侧是女修的住处,一侧是南山的明令禁止的竹林。竹林外表上看与寻常的林子并无差异,只是里面机关重重,外人踏入非死即伤。 南与归带着人踏入林中,脚跟只放下一息,双眼瞬间被一层雾气所笼罩,一缕幽香掺杂其间,淡如梅清如莲,勾得人神志不清。南与归自然不会受其影响,林中白雾是弄瑶池的水气,幽香是幻莲香,雾气能迷惑人双眼,幻莲能侵蚀神魂,再加上防不可防的万千机关,这片林子名为“雾林”,实为“无人林”。 雾心雾魂雾骨,无人无仙无魔。 雾林能挡住洞虚之下的修士,在南与归面前却宛如一张触碰及破的薄纸。为何?只因这片林子会认主,认的自始至终唯有南家嫡亲血脉。 外人视雾林为死林,只有南与归将它当乐林,打小就在里面撒泼打滚,从未受到蛊惑或攻击。 雾林内白雾弥漫,南与归搀扶着南乔木轻车熟路的穿梭其间,很快来到林中深处的一幽潭,幽潭边上怪石嶙峋,他找到一块巨石按下,石头上浮现出一道暗门。 南与归扶着南乔木钻入暗门,石门随之降下,未显露出丝毫怪异。 石门后是一狭窄地道,堪堪让二人通过。南与归扶着人,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走了许久,视线中才出现一丝光亮。又向前几步,视野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一宽阔洞窟。 这洞窟并非寻常洞窟般漆黑无亮,相反,此地上方有淡淡水泽光亮溢下,宛如在水下开凿而成。洞窟中央有一黑水潭,水间漂浮着几片枯萎的花瓣,认不出品貌。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水中央露着一块石床,光滑噌亮,反射着斑驳光泽。 南与归不由自足的向石床上方看去,一片似船非船的黑影从上方荡过,似乎还能瞧出层层涟漪泛出。 他在心底默念出三个字:洗魂池。 世人皆知岸上南山有弄瑶台,弄瑶台内万千娇莲美不可言。然娇莲自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从污泥中生出,自清水内洗涤,方能成就纤尘不染,不随世俗。 因此有莲的地方必定有污浊。 岸上南山有娇莲万千,汇聚的污浊亦有万千,污浊所汇之地名为“洗魂池”。 南家的人世世代代守护岸上南山,不止是守护弄瑶台,更是要守住洗魂池。 洗魂池与弄瑶台相辅相成,一表一内,一清一浊。弄瑶台为仙境,洗魂池就是地狱。 南与归曾听闻,洗魂池原本是空池,后来南家创建后仇敌来犯,宗族内弟子以死相抗,迸出的血液顺着上方的弄瑶台渗下,汇聚于此,将空池装满。时经千年,南家世仇屡屡来犯,鲜血将洗魂池一次次装满,直至如今呈现般的漆黑黏稠。 鲜血能溢满,亦会枯竭。百年前,洗魂池本干涸殆尽,无计可施,谁知当年发生南山之乱,弄瑶台被血洗,尸骸遍野。血水顺着弄瑶台溢下,将洗魂池再一次灌满。 南与归扶着人踏入洗魂池,身体刚一触碰到池水就颤抖不已,连着半昏半醒的南乔木呼吸也加重了几分。洗魂池,顾名思义,池水能洗涤神魂。任何人触碰都会遭受万仞刮骨,剜心剔魂之刑,痛不欲生。 好在南与归习惯了,咬咬牙将剧痛忍下。洗魂池的池底深,但水浅,待他将人搀扶到石床上时,二人的额角都渗出一层细汗。石床有二人宽,沿上有些许黯淡的血迹,四角边上各放置着一截铁链,其中唯有左下角的铁链被砍断,剩下三根铁链的另一头深入水中,与水池融为一体。 南与归将南乔木移到石床中央,嫌恶的将所有铁链踢开,随后倒在一侧,坐在石床上半撑着身子,仰头,看着头顶缓缓摇曳的莲池光影。 看着看着,忽然,他恍惚间听见一阵细细小小的声响,南乔木醒了。 他似乎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双眸怔愣,紧紧盯着头顶摇晃的影子,干涩的唇角上下微动,喃喃自语。 “公子” 南与归凑上前,俯身,听清了那声微弱的言语。 “乔木和,绎木,你选谁” 南与归的身形怔了怔,很快他反应过来,身侧的人根本还未清醒。 人虽未清醒,那道呢喃却如同梦魇低语,令他浑身僵直冰寒。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公子的心太软了,”石床上的南乔木仍旧自顾自的说着,“我帮公子选罢” 在黯淡的水波光泽下,南与归注视着南乔木睁裂的双眸,看着他缓缓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着结束这场自问自答。 他道,“乔木,无悔” “绎木亦无悔” 洗魂池的入口有两个,一处在雾林内,一处在宗主静室内。雾林内的入口仅有南家嫡亲知晓,宗主静室内的入口知晓的人稍多。南与归从乾坤袋中取出双生剑,连同一瓶丹药放在石床沿上,并留下字,南乔木醒后也能知道该怎样做。而他则再一次穿过洗魂池,从另一处暗道回到宗主静室。 宗主静室的暗道出口在书架后,他刚一钻出,尚未定神,就见有一人坐在静室内,正端着茶等着他。黑衣寒剑,正是比他早回南山的舅舅。 南与归瞧着自家舅舅,见他正目不斜视的喝着茶,随即关下暗道,整了整被池水侵湿的衣襟,若无其事的向紧闭的门扉走去。 当走到门前,身后传到摔杯子的剧烈声响,一道怒斥惊响,“过来!” 南与归脚跟一转,又折了回去。坐在安曲懿对侧,视线瞄到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杯子,眼角不可避免的抽了抽。 家里最好的一套茶器 静室内一时静寂无声,良久后,安曲懿徐徐开口,“把南乔木赶出去。” “不可能。”南与归立即否决。 “当初他们兄弟二人是怎的将南山逼入死境,又是怎的图谋令南家灭门,这些事你都忘了不成?宗族才刚好你就把人带回来,你又想怎样?嫌南山毁的还不彻底?还想再灭一次?妇人之仁!当初就该让你哥当宗主,你个小娃娃就会偏袒外人!” 安曲懿越说越上火,伸脚朝身侧的椅子狠狠一踢。 看着瞬息又被踢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椅子,南与归的眉头又抽了抽。 家里最好的梨花木椅子 安曲懿缓了口气,将怒气压下一层,眼中溢出戾气,“我再说一次,把人赶出去。” 南与归沉默,长吸口气后缓缓吐出,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你!”安曲懿似乎是气炸了,拍案而起,“我去杀了他!” 南与归连忙将人拦下,“舅舅你闹够了没有,你要杀乔木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呵,免谈!” “你c你一定要护着他?”安曲懿表情扭曲了一瞬。 南与归缄默,顶着安曲懿不自觉散出的压迫感,抬头毫不退缩的对视。 “孽障!孽障!!!”安曲懿显然气急了,抬手就要打。 南与归仍旧仰着脸,在安曲懿手落下前双眼紧闭,暗自咬牙准备挨下这一巴掌。 掺杂着掌风的手最终还是没落到他脸上,而是与擦过脸颊,随后是一阵“丁哐当”的声响,与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南与归睁眼,视线内只剩下静室敞开的门扉,和门外渐行渐远的黑影。 回头,南与归毫无意外的看见被一掌劈开的书架,和散落一地的书籍,嘴角又抽了抽。 家里最好的书架 个败家舅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谈婚论嫁(七) 南与归在静室待了一晚,醒来时天际刚翻着鱼白纹。他在最近的小厨房里找到残留的面料,娴熟的煮了一碗面,端着碗筷从暗道回到洗魂池,放在终于苏醒的南乔木面前。 南乔木神情恹恹的向他请罪,一直说着“以死谢罪”“愧对公子”之类的话。这些话平日里南与归兴许还会听上一听,现下权当过耳风。叮嘱他最近勿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安心静养神魂,又塞给他丹药和丹书,生怕他生闷。 回到静室,南与归瞄了眼碎成一地茶器c座椅和书架,揉着眉角迈出院子去找管华添置物件。 今日就是弄瑶节头天,岸上南山的女修都会去弄瑶台泛舟采莲,静室地处静寂,与弄瑶台隔着百里长廊,一路上理应也瞧不见几个人。突然,在转过一处拐角时,南与归惊讶的发现前方有几道陌生的人影。 南与归皱着眉头盯着不远处的那几人,心生警惕,待看清楚后又是困惑纳闷。缘由无他,盖因那几道人影少年模样,身穿白衣黄纱,全然是玄苍派千医峰弟子的打扮。 南与归稍一想就放下了心了,他前几日答应过花梳玉来南山作客,想来是带着弟子一起来了。花梳玉一来,花左江必然也会跟着。往年的弄瑶节也有修士慕名而来,倒不是个稀罕事。 他略微放下心,上前叫住几个正嬉笑打闹的千医弟子。弟子们看见他大喜过望,站成一排,毕恭毕敬的行礼。南与归见他们抬手时,手指间似乎缠着红线,当想寻问,就听身后传来笑声,眼前的弟子又是一弯腰行礼,叫道,“师尊。” 花梳玉的身侧还环绕着同样白衣黄纱的几名弟子,看见落单的几人就拉着他们向前面跑去。花梳玉在身后喊,“勿要冲撞了他人——”随后,笑眯眯的向南与归招招手。 南与归无比自然的将手伸了过去。 花梳玉诊着脉,边道,“寻常修士沾染上刺鬼神魂皆有损伤,无论轻重,一律会损神魂。但你为妖修,不可同一而语。我替你开的几服药你先服着,这伤轻易好不了,待我过几日去仙门恳请仙人出主意。” “不算什么大事。”南与归淡然道,仙人赐下的“滚”字他还未参透,若是冒冒失失的去了,怕是会惹怒仙人。 “关乎性命的事怎的不算大事儿?”花梳玉放下手,瞪了他一眼无奈道,“与卿要我多照料你,把你当亲弟一样儿给看着。可我自幼独身一人,没有亲人,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 “如意不是你家人?”南与归收回手,与花梳玉并排而行。方才的弟子已经跑远了,眼下也无人,他望了一圈,惊愕的发现一直黏糊花梳玉的花左江竟未出现。 花梳玉道,“他在襁褓时被人遗弃,是我捡到他。” 原来是收养的。南与归喃喃道,“你们感情很好,像父子。” “噗嗤!”花梳玉忍不住笑了,掩面道,“哪里是父子,称心是把我当娘了。” “啊?”南与归不解了。不是爹爹,那也应该是兄长,为何是娘? “这事也怨我,”花梳玉哭笑不得,“他两三岁那阵抓着我喊娘喊得厉害,我没管教他。谁知这孩子天资聪慧,以为我是默许了,他就一路喊到大。你也知道玄苍派内没有女弟子,我总不能凭空变出个女子来教他认谁才是‘娘’。现在是好不容易才改口叫师尊的,改口时一万个不乐意。” 南与归:“” 花梳玉不由哀怨道,“可能他打小心底认定我是他娘,就爱黏着我,看谁亲近我都急眼,还四处寻思着给我找良缘”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觉身侧的人不见了。回头看见南与归呆愣在原地,脸上的神情颇有些不可思议,怔怔道,“你,知道了?” 花梳玉苦笑道,“阈明不会骗人,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虽不知他何时心悦与我,我却只能避着他” 楼阈明暗恋花梳玉这事,南与归前世也知晓,今世还曾在仙门外与兄长闲聊时提起。在南与归眼里,楼阈明虽不苟言笑,对花梳玉却是真心实意。前世南与归死在二人之前,并不知晓二人的情缘结局如何,却对楼阈明乾坤袋内遗留的古琴和那首《白首曲》记忆犹新。 楼阈明对花梳玉一片赤诚之心,南与归总觉得此二人若是能喜结连理,也算得上一段佳话。因此,他轻咳一声,试图劝慰道,“其实你可以试试接受他,楼峰主是个好人。” “我知他很好,就是因他太好了,我才决意远离他。”花梳玉连连苦笑。 南与归歪头。花梳玉说这话时,神情似哀似恼,他不禁多问了一句,“为何?” 花梳玉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带着他向前走。走了好几步才道,“梓忻可知我曾也是玄符峰的弟子。” 南与归点头。因自家兄长与花梳玉是金兰之交,他也听闻过对方许多事。其中之一便是花梳玉自幼是玄符峰弟子,长大后却另拜于千医峰下。好在玄苍九峰异体同心,无人怪罪他,甚至最后还继任了千医峰主的峰位。 花梳玉缓缓道,“我与阈明曾是师兄弟,他对我多有照顾,我亦心存感恩。那时上一任玄符峰主对他青睐有加,对他寄予厚望。当时我就想着,他若当了峰主,我就做他的首席,辅佐他功成名就谁知,不久后有个算命的道士路过玄苍,他给我算了一卦。” 南与归是第一次听花梳玉讲述自己的事儿,他虽明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一双耳朵早已竖起。他心道:莫不是那道士说了什么,才致使花大哥离开玄符峰? “道士说我‘生为阴人,注定一生寡亲缘,失情缘’,任何与我亲近的人都会遭难。” “他定是诓你的。”南与归皱起眉,试图组织语言安慰眼前的人。 花梳玉轻笑了两声,对他拙劣的安慰不做点破,继续道,“我原本也是不信,后来家里出事,所有人都死了,我才信了。” 南与归脚步微滞,惊觉方才花梳玉说的“没有亲人”并非暗指他身为孤子,而是亲人都出了事。他嘴角干涩,几次张合后才从唇缝中挤出一句,“抱歉。” “你同我道甚的歉?”花梳玉伸出手指点着他额头道,“那道士还有后半句话,他说我不动情则一世相安,若动情必定万劫不复以阴人之躯存活于世本就凶险,绝不能再牵连他人。尤其是阈明,他太好了,值得世上最好的人去恋c去想c去陪伴。我绝不能害他。” 南与归怔怔捂着额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花梳玉手指的温度,温暖而细腻。他不禁歪头,轻声道,“可,花大哥和兄长就很亲近。” 怕好不容易想出的话被打断,他语气略显急促道,“兄长c如意c玄苍的弟子,还有我,都与你亲近过,可见那道士是胡说八道c坑蒙拐骗之辈。花大哥切莫信他。” 他看着摸着下颚面露沉思的花梳玉,一字一句道,“天道有循,命归道意,花大哥是善人,定不会被辜负。” 他还想再说,却被花梳玉伸出手掌揉了揉头,直叫那一头顺发揉乱后才停手。花梳玉顺势向前方一指,语调轻快道,“看。” 此时,二人正站在拐角处,拐过角就能瞧见弄瑶台。 数里白玉长廊环绕着弄瑶台,池上白雾弥漫,层层叠叠的莲叶与花若隐若现,缥缈如仙境。而在这般仙境中,南与归却皱着眉瞧着白雾间一闪而过的两道人影。 两道人影,一道黑,一道红,双双持着长剑,战的激烈,将一池的莲花打得东倒西歪,好不狼藉。 弄瑶节前三日是女修泛舟采莲,后几日才是比擂台,怎的头日就比上了? 南与归还来不及多想,莲池中的黑影乘其不备,一脚将红影踹到他面前。花梳玉与他赶紧接住,一瞧,原来是玄苍万法峰主,虞七夕。 南与归对虞七夕印象颇深,手上还有此人送的一线牵。而虞七夕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扶着腰,伸出手指着莲池上的黑影,哀嚎连连,“哎哟哎哟小曲儿你可真不留情面哎哎哎呀!南公子,你来啦?快c快去劝劝你舅舅,他又发疯了!” 安曲懿持着凌寒剑站在莲池中漂浮的一块木板上,听见虞七夕的嚎叫,冷冷望了过去。随即冷哼一声,扭头,朝着白雾的另一端冷声道,“下一个。” 白雾随着方才打斗时使出的剑光逐渐消散,显露出隐藏于白雾下的白玉长廊。 南与归先是被自家舅舅眼中浓厚的戾气激得一个哆嗦,后又望见右侧长廊内是自家姐姐们,被管华照看着围成一团,个个掩面轻笑,娇俏的望着弄瑶台和弄瑶台对侧。 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被莲池拦腰斩断的左侧长廊边上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瞬间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定睛一看,才发觉是那群都是玄苍九峰弟子的打扮,其中他甚至看见清丹峰几个熟悉的面孔。 花左江俨然在这群人中,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瞧见站在远处的二人,欣喜道,“师尊!南峰主!” 他这一嗓子可响亮了,直直在长廊上回荡。人群静默一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于是众弟子都乱七八糟喊了起来,最后竟统一了口径,向南与归等人的方向齐齐一鞠躬,掷地有声的喊道,“宗主!” 喊的是“宗主”,三个峰主间唯有南与归还能担得起这声称号。莲池边的弟子早就骚动起来,连续几波人小跑出来围着三人叽叽喳喳。南与归强忍着逃跑的念头,问围着他的清丹峰弟子,“你们怎么来了?可有师长跟着?” 弟子们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出一个弟子来。 那弟子还挺不好意思,羞红着脸,骚着头不敢看他,“是c是虞峰主带弟子们来的” 南与归立即朝虞七夕看去,万法峰主苦巴巴的垂着头,脸上还有被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最小也是拳头大小。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弟子道,“既然来了就不必拘束,随意看看也好。唯有一点需切忌,不可冲撞女修,有事找我即可。” 几个弟子欢欢喜喜的应了,在转身离去时,手指间的缠绕的红线随风飘扬。 南与归死皱着眉头,那几名弟子手上缠着的可不就是“一线牵”。 一线牵最为相思。 可玄苍派可没有女弟子,这些弟子相思的是谁?又是怎么个相思法子?南与归揉着抽痛的眉心,沉声道,“虞峰主,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儿?” 自从继任清丹峰位后,南与归对玄苍九峰的印象,早已从一群有钱败家的“傻子”,变成有钱败家且熊孩子附体的“傻子”。这帮家伙,一眼不注意就捅娄子,难怪舅舅每次回家时的心情都极差。完全是被气的。 南与归觉得,很快要被气得跳脚的人会换成他。 果然,虞七夕期期艾艾的准备瞒过去,见南与归的面色愈亦阴沉,连忙摆手摇头道,“哎呀南公子莫要气急,气急了对身子不好。我说我说,我都说!” “洗耳恭听。”南与归道。 虞七夕眼神飘忽c小心翼翼道,“公子也知道我万法峰向来主张‘阴阳合一’,简单点说就是从主管男女姻缘从求得修炼之道。可玄苍派内的都是些男修,哪有什么姻缘呀,我就寻思着从旁的地儿想法子。可巧,我听闻岸上南山的女修众多,于是就想” 他话未尽,南与归已明白话中之意,就是明摆着要让玄苍派的男修与岸上南山的女修结姻缘c共度百年好 没门! 连窗户也不会有!!! 他刚想开口,虞七夕就“唰”的抬起双臂遮住脸,似乎是被打怕了,以为他也要动手,哀求道,“别介别介,都是误会。那日我被小曲儿训斥后早就收了心思,谁知这事不知怎的被我峰内的弟子得知了去。那些一线牵亦是弟子们散出去的,我知晓此事时为时已晚。哎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小曲儿追着我揍已有半月有余了。” 他面上淤青不少,一张讨人欢喜的脸变的倦态很深,身上衣襟亦是凌乱,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南与归心底的气消了一些,却又听他继续道,“小曲儿也是,年龄大了就该娶妻生子,我给他介绍的女子不少,怎的就没一个看上眼的哎哎哎呀!” 南与归收回踢出去的脚。 方才三人都站在长廊沿口,他一脚就将人踢进莲池里,冷眼瞧着在寒水里扑腾的万法峰主,那嫌弃的神情与安曲懿像了六七成。 又一个打他家姐姐主意的登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谈婚论嫁(八) 虞七夕从莲池里爬起,拧着湿淋淋的衣摆,一见南与归沉着脸就连连摆手哀求道,“公子c公子,别打了!你就当发发慈悲,去劝劝你舅舅吧——他真的发疯了!” 他当然会发脾气。南与归心道:昨日我与舅舅摊牌,闹得厉害,他正在气头上。这些弟子晚不来早不来,偏偏今日来,恰巧撞上了。这下真是无计可施了不过依这些人对舅舅的憧憬,兴许还会乐意被打上一打。 南与归想到这儿时,莲池上安曲懿正一脚将一名弟子踢进水里,水花四溅间,那名弟子在落水前欣喜若狂的喊道,“多谢尊者赐——咳咳!!!” 一旁长廊边上的众弟子纷纷叫好,群情汹涌,“呀呀呀呀!尊者好厉害!!!” “啊——!我居然亲眼见尊者动手了!啊啊啊,踢人的动作帅炸了!” “前面的让开,让我上去!我也想被尊者踢!” “尊者踢我!我修为差,绝不还手!” 花梳玉一脸无奈的看着不远处一群求踢c求打的小弟子们,他也知道安曲懿在九峰弟子中深受欢迎,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欢迎”法子——完全是赶着上去找虐,着实丢人。他赶紧拦在南与归面前,刚想解释,就见南与归一脸平静的看着莲池上一人一脚,将络绎不绝的弟子踢下去的安曲懿。 花梳玉摸了摸下巴,小心翼翼试探着寻问,“梓忻,你不生气?” “我作甚生气?”南与归歪头,不解道。 “呃”花梳玉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指了指莲池上站在一块漂浮木板上的安曲懿道,“看见这番场景,你有何感想?” 南与归顺着他的手望去,就见安曲懿又将一名弟子踢下去,还用剑鞘挽了剑花,水泽点点,衬着满池白雾水莲,分外好看。他瞧了瞧沉着脸的安曲懿,又瞧了瞧前仆后继的弟子们,也学着花梳玉的样儿摸了摸下巴,“舅舅干得不错。” 花梳玉:“?” “往年不让舅舅上去,是担心他分不清轻重,误伤了人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南与归伸手一指长廊边上的弟子,又指着安曲懿,面露笑意道,“今后就算我不在南山舅舅也能担任此任,没人敢对姐姐们痴心妄想。踢得好!” “其实你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吧。”花梳玉哭笑不得道,“那些小弟子可受不了安峰主一脚,没有十天半个月可下不了床。” “无妨。”南与归淡定道,“南山有的是药。” 安曲懿站在弄瑶台中央,一侧是众情激荡的九峰弟子,一侧是躲在玉柱后的女修。又一人被打落下水,紧接着一名身穿黑衣的弟子飞跃上前。与前几位上赶着找揍的人不同,此人身姿高挺,皮肤略黑,先是毕恭毕敬的向前行礼,掷地有声道,“望师尊成全!” 安曲懿对他一点头,那弟子立即持剑上前,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拉,看得出使了全力试图与之一战。安曲懿有意让了几招,来来回回间下手也轻了不少。莲池上的动静吸引了吵吵闹闹的弟子,他们安静了少许,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长廊传出女修的浅吟低笑。 南与归挑了挑眉,来到女修所在的长廊,远远的就见管华站在莲池边,她的身后几位女修正在安慰人。走近了看,被安慰的人一袭萝裙,面容姣好,温润可人,正绞着绢帕担忧的望着莲池中周旋的弟子。 管华早就看见南与归,唤道,“宗主。”其余几位女修也齐齐行礼,南与归一一问候过去,最后看向忧心忡忡的女修,柔声道,“静姝姐姐怎么了?你的面色不大好。” 静姝尚未回应,边上的女修哄笑道,“她呀,是担心心上人咧~” “心上人?”南与归望着莲池上被安曲懿牵着走的高个男修,总觉得在哪见过,“可是那人?” 静姝羞答答的垂首不语,唯有手上的绢帕绞的越来越紧泄露出情绪,惹得周遭女修又是一阵低笑。 南与归复而抬首望去。方才仅仅是匆匆瞥见几眼,现下仔细端详才发觉那人的确眼熟。他正回想着,衣摆突然被扯着,回头,就见静姝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有犹豫着开口道,“宗主您能不能让一珂下来?” 静姝人如其名,文文静静,声线柔且慢,掺杂在风声中,稍不注意便会漏掉。她开口说完,见南与归面露困惑,有些着急,羞红着脸断断续续,“是我让一珂上去的我没想到今年尊者会回南山” 她话未尽,南与归却已明晓话中之意。往年守擂台的是南乔木,修为只比普通修士高上半截,被打也只会掉一层皮,下了台子休养一段时日还是生龙活虎。今年却是舅舅守擂台,无论是修为还是剑术皆高出那些青年修士不知多少,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因熟悉凌寒剑的招式,在他眼里舅舅已手下留情,但在外人看来仍旧是把人往死里揍。 瞧出其中的门道,南与归安慰静姝莫要担忧,虽舅舅气势凶悍,可留有分寸,伤不到命。继而,他问道,“姐姐与他如何相识?” 他忽然想到,南山的女修平日里大门不迈三门不出,怎会与明显是玄苍九峰的弟子认识?在场的弟子大多是冲着寒元尊者来的,唯有这一人似乎是照着岸上南山的习俗比擂台。难道他真是静姝姐姐的心上人?他们是怎的认识?莫非真是万法峰弟子散出的一线牵成就的姻缘? 静姝笑得腼腆,举起左手,一根绑成死结的红线在风中飘来飘去,“一珂与我青梅竹马,从小就有婚约在身,只是我举家搬走后就再无音信往来。原本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谁知数月前他突然出现在南山,说是借着万法峰弟子的法器寻到了我” 抬首望着莲池上咬着牙苦撑的人,静姝双眸柔和若水,无奈而坚定地轻启朱唇道,“他等了我许久,我亦盼了他许久。曾经求不得,放不下,我无怨。如今既求得,只要他肯伸手,我必陪伴左右,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南与归微微一愣,静姝回首对他笑道,“宗主,您是不是也在等一人?” 台上安曲懿有意让着王一珂,侧身避剑时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瞟向长廊内的几人,见南与归被女修问得面色为难c双眸飘忽,当下握着剑鞘的手就是一紧,挑开刺来的剑尖,一抬脚,将人踢了出去。 甚幸,危急关头王一珂将佩剑抛出,灵气汇聚于双脚,脚尖轻点水面,漂浮过水,堪堪停在一块浮木上。人虽狼狈了些,剑也丢了,但始终还是站在台上。 静姝在王一珂被踢时面色蓦然苍白,冷汗淋淋,大气不敢喘一个,待见人无事后才颤抖着手捂着心口呼气。身侧的女修一个接一个的安抚她,她摇着头一一谢过,双眸却自始至终不离开台上的黑衣弟子。 这黑衣的弟子倒是个好的,就是不知是否同静姝姐姐怀着一样的心思?舅舅对他手下留情,想来也是知道此事,趁机敲打他。南与归想的果然没错,安曲懿连着几次将人踢出去,都没使那黑衣弟子放弃,满脸是血也要爬起来,且双目炯炯有神,毫不退缩,还颇有些愈战愈勇的气势。 纵然南与归心底明晓安曲懿的打算,围观的人可不这般见得。当安曲懿再一次将人踢出去时,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循声望去,就见自家三弟领着花左江与画妖,身后还跟着脚步漂浮的慕容冲小跑到面前。 南与汐欢欢喜喜的叫了声“二哥”,就被一侧守着的女修拉过去揉头揉脸揉肚子,各种问好加塞东西。他一一唤过去,叫了数十个甜腻腻的“姐姐”,又被紧随其后的瑶儿逮住,一个劲儿的蹭。 花左江抱着雪狐狸跟在他身后,也被围住了。只是他嘴比南与汐更甜,几句话就哄得周遭的女修笑眯眯的直夸他乖巧,不光塞东西还主动让路,等他走到自个师尊身侧后,已有了满手的糕点和香囊。 画妖早在与南与归视线对上的一瞬就伸出手指向长廊上一指,南与归一点头,他就向上一蹿,不见了踪影。原来这画妖早就瞄上了长廊上方的素瓦,得了主人许可就迫不及待的趴了上去。 最可怜的是慕容冲,他估计打娘胎起就没被这么多女修围着,见人一围上来,就立马左躲右避,还双目瞪圆,脸颊泛红,耳垂滴血,头顶冒烟。这番羞涩模样惹得一众女修心痒痒的,更是热情。待一轮下来,慕容冲早就心慌意乱,羞涩难言,不知身在何处,飘飘然欲在云端。 虞七夕伸手拿起一块糕点,细细品着,入口浓郁香甜,不禁称赞道,“啧啧,南山的女修果然都是惠外秀中,瞧这手艺简直是天上瑶池仙哎呀,公子你莫要再踢我了!我就这身衣服还干净着,踢坏了怪心疼的” 南与归回收抬到一半的脚,撂下衣摆,将自家三弟招了过来,捋顺他被弄乱的衣襟与发顶,问道,“你们怎的这幅模样?” 画妖跟着南与汐,花左江跟着花梳玉,慕容冲寄宿千医峰,千医峰主要来岸上南山,他必然也会跟着。只是几日不见,三个小的似乎关系愈加亲近,连带着一贯懒散的画妖也加入其中,自发代为照看小的们。 他问的自然不是四人为何来,而是慕容冲为何一副羞愧难耐的愤恨样儿?花左江又是一副鼻翼上翘,诡计得逞的得意样儿?几个小的该不会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亦或做了不合时宜的事儿? 他说这话时,瑶儿正将一朵荷花递给慕容冲,估摸着是看他样貌颇俊,又脸颊泛红,状似为难,看见花时“噌”的一声,火云烧蹿上身,像只熟透的龙虾,十分好玩。她双眸一亮,突然随着花一起扑了过去。 慕容冲一惊,下意识的向南与归身后躲去,露出半张脸,浑身上下微颤,眼中满含慌张与惊悚。 花左江在一侧指着他笑得直捶地儿,南与归扶额,朝他问道,“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我才没做什么哩。”花左江强忍笑意道,“我就告诉他,若是女子对他笑就是心有好感,若是送花给他就是有意续缘,若是有碰到手呀脸呀之类的地方,那就男女授受不亲,受了就要成亲,一定要将人娶进门做新嫁娘,否则就是负心郎。这小子绝对是庙里跑出来的。这鬼话我都不信,他竟然全信了!哈哈哈他就担心自个以后成为负心郎嘞” 他笑着笑着,猛地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抖着肩回首,就见慕容冲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正阴测测的瞪着自己,面色黑沉,咬牙切齿的扑了上去,“花c如c意” 花左江与他扭打成一团,边打边怒吼道,“不准叫我如意!” 花梳玉赶紧将二人分开,递给慕容冲一药瓶,哭笑不得道,“你竟然真的信了他的话?他又不是第一次骗你玩了。” 慕容冲接过药瓶,先是愤愤的剜了正躲在自家师尊身后做鬼脸花左江一眼,后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南与归,嘟嘟囔囔道,“这地儿我又不熟,谁知道还有什么怪规矩” “你想知道南山的规矩?我教你呀。”瑶儿扑不到慕容冲,就转脚扑向南与归,赖在怀里蹭了蹭,仰头,喜上眉笑道,“宗主,我今儿遇到一个穿红衣服的人,长得可好看可好看啦!他还请我吃松仁糖!” 估计是穿着万法峰红纱的虞七夕。南与归揉了揉她发顶,指向锲而不舍与女修套近乎的万法峰主问,“可是他?” 瑶儿想了想,噘着嘴摇头,“不是,那人穿的衣服跟他不一样。” 随后,她开始左顾右盼,忽然扯住南与归袖摆,一指被白雾遮掩的弄瑶台一角欣喜道,“那个才是!” 南与归顺着她的指引抬头,微怔。 他的视线内出现一人,红衣黑发,银铃玉扇,正飞身而跃,一跃瑶台。起手,就将被打的惨不忍睹的高个弟子四两拨千斤般卸了力,安然无恙的送到长廊一侧。 那人立在一扁荷叶尖上,玉扇轻摇,明眸带笑,虎牙微露。 一歪头,他道,“听说只要打赢了台上的人,就能求娶南家人。” “不知这规矩可变了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谈婚论嫁(九) 来人一袭红衣喜袍,色如秋霜,丰神俊朗,轻笑间虎牙泛着寒光,隐隐散出一缕邪气。他一歪头,身后传出叮铃声,清脆悦耳,红绸拴着的发尾小辫于白雾间若隐若现。 ——正是擎苍。 安曲懿先前未曾见过他,盖因此次弄瑶节来南山的人皆是玄苍九峰的弟子,且问剑峰的弟子们自诩“护花使者”,纷纷提剑守在南山山下,没放进半个不相干的人。弟子们皆身着玄苍白衣与九峰相衬的轻纱,还从未有人穿喜袍上台。 不光安曲懿有此困惑,围观的众弟子亦是满头雾水,此人单就这张脸就称得上引人瞩目,只要见过必然不会忘记。反观长廊另一侧,南与归一众正对着台上之人目瞪口呆。 擎苍见众人皆盯着他看,并未胆怯,反倒颇有些自鸣得意,心情甚好的摇着玉扇,两片薄唇上翘,透着淡淡粉色,掺杂笑意重复道,“不知今儿小生可有幸与尊者一战?” 他的话音一落,两侧的人群沉寂一瞬,随即“哗”的一声,炸了。众人可算瞧出此人目的,他似乎不光是想比擂台,甚至想单挑寒元尊者。一时间群情激涌。 “呀这人好生胆大,竟然敢挑衅尊者,他到底是何方来的?” “呀呀呀呀真男人!我也想上去挑战尊者!” “这人真心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南与归默默的看着对侧的弟子从一开始的诧异到接受,再到众说纷纭,最后一致统一为一句话,刺穿弄瑶台重重白雾响彻天穹,久久绕梁不散。 “神武寒元!万象尊者!绝代风华,举世无双!呀!尊者一定要赢呀呀呀呀!!!” 南与归:“” 南与归:不是很想懂你们玄苍九峰的人。 瑶儿黏在他身侧望着台上对峙的二人,擎苍瞧见她举起手挥了挥,见南与归也望着自己讨好的张扬出一个笑脸。南与归挑眉,戳了戳瑶儿的软绵的脸颊,在她疑惑抬头对视时问道,“你说的红衣人是他?” 瑶儿笑眯眯点头。 南与归一扶额,呢喃道,“糟了” 他身后的一行人总算回过神来,花左江当即蹦了起来,手指指着莲池,嘴里嚷嚷道,“擎苍大哥?!他怎的上去了?” 慕容冲对擎苍最深的印象就是旁观他一路跪着碗莲赶马车,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总觉得此人与岸上南山冷冷清清的宗主似乎关系斐然,脑袋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莫不是想娶不可能吧,两个都是男人” 南与汐在他身侧听到了这番话,连忙拽紧自家二哥的长袖,两眼泪汪汪的抬头,可怜兮兮道,“二哥又被抢走了” 管华也上前一步,拽住南与归的衣角,寒着脸叫道,“宗主。” 花梳玉看着一群率先自乱阵脚的小的们,做了一个扶额的动作,朝着南与归摇头苦笑道,“梓忻,你可知擎苍小兄弟为何要上去?” “不知。”南与归安抚性的摸着自家三弟的毛茸茸的头顶,淡然道,“我甚至不知他为何会来。” 二人间似乎有些误会,花梳玉笑道,“你猜猜看,他为谁而来?” 南与归凝视莲池中的那人。他似乎与几日前分别时不一样,双眸如墨似漆,宛如黑云晕染而成,又如青山重水凝固一瞳之内。他的薄唇如同轻笔勾勒,唇角仍笑着,带着一缕戏谑与不正经,却比往日多了一份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想了想,抬首望着莲池的方向。 花梳玉掩嘴轻笑道,“他为一人而来。” 见南与归缄默不语,他接着道,“为了那人,他能站在世间最危险的位置上,亦能所向披靡。你说我不会被辜负,不曾想,你也是不曾被辜负的一人。若你还是不信他,不如睁眼看看,他会选择以怎样的姿态与你同行。” 台上,安曲懿打量完擎苍,是愈看愈不顺眼,仿若此人就是颗掺在眼里的沙子,吹不掉亦揉不散。他眼里升起一丝疑惑,明明从未见过面前之人,心底却总是想将此人揍得爬不起来,连带着踢人的脚也开始难耐的痒了痒。真是怪哉,怪哉。 弄瑶台上求娶姻缘要先报上姓氏名讳,安曲懿耐着性子问道,“汝为何人?” 擎苍笑嘻嘻道,“一个闲人。” “哼。”安曲懿沉着脸,抬手寒剑出鞘,瞬间一股寒气向四周溢出,弥漫莲池的白雾被寒气一冻,隐隐约约间化点点冰霜飘散,水面上顷刻间一片霜色。 长廊内,南与归接过管华递上的袍子给自家三弟披上,花左江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上嘴皮与下嘴皮打寒颤,口吐白雾道,“这剑寒气真重” 他瞄见一旁不打哆嗦,也丝毫不见慌张的慕容冲,伸出手指好奇的戳了戳他胳膊问,“你不冷?” 慕容冲面不改色,满不在乎道,“你若生在北渊,肯定一落地就被冻死。” 花左江嘴角抽了抽,扯过花梳玉的袖子盖在身上,继续观看莲池内的情景。 因凌寒剑散去的寒气,池面冻结如深雪腊冬。而在冰层之上,霜雪之下,安曲懿先发制人,一手凌寒剑气袭人,满是肃杀之意,卷起残风呼啸。他的速度极快,亦是极准,如鹰勾般森寒的目光凶残狠辣,令人不战而栗。 擎苍早在他攻过来之际就脚下一溜,侧身躲过,见安曲懿咄咄逼人,连忙不慌不忙的用扇子挡住,竟真让他勉力拆了数十招。 边上,众人正专注看着,突然花左江“咦”了声,抬头扯了扯自家师尊的衣襟,“师尊,擎苍大哥使的是哪方的术法?弟子看不懂。” 花梳玉摸着下巴,眯着眼瞧了瞧,道,“我也不知他那扇子倒是眼熟,青色的玉扇,能幻化万物啊!某非此物是青罗玉扇?!” “青罗玉扇,与五明扇同生一脉——冥王殿。”花梳玉恍然大悟道,随即担忧的望向身侧的南与归,犹豫须臾后,终是忍不住轻声道,“梓忻你” “不是所有南溟人士都是连城家的人。”南与归看着花梳玉欲言又止的模样,眼角又瞥见听到“南溟”二字时瞬间拔出佩剑的管华,他心生无奈,却明白二人为何如此,不禁安抚的笑道,“我定不会对此有所偏见,南溟是南溟,连城是连城。连城只是地处南溟,除此之外,与南溟并无瓜葛。” 花梳玉听闻他的话,露出欣慰一笑。管华则是放下手中佩剑,重新站回南与归身后半尺之地。 在三人看不见的缝隙,花左江扯了扯南与汐的衣角,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寻问——你二哥与我师尊说什么呢?怎的听不明白。 南与汐也无声的摇头。 “只是”南与归揉了揉自家三弟的脑袋,感受着手下软绵触感,心情又好了几分,向众人道,“我虽不在意,舅舅却是在意的。” 果然如他所料,安曲懿也认出青罗玉扇出自冥王殿,眸内戾气更甚。 此人不明身份,他亦看其不顺眼,这几日又连着受气,先前的小辈他不计较,现下又被青罗玉扇一激,怒火止不住的往外冒,性情中的暴躁腾了上来,当下使出七八层灵气。 擎苍连着躲了数招,已是退无可退,身体忽然沿着凌寒剑滑过,向上翻腾一跃,终是立在冰荷上,执起手中玉扇,双臂一振,扇面猛地向前一挥。 此刻,他身处弄瑶台间,白雾袅袅,玉扇散出的清风掠过剑气,将满池的荷花震散,化作旋风向安曲懿袭去。 安曲懿周身方圆三丈之内,已在剑气与寒气笼罩之下,无人能近。却不料,那股花旋儿临近身时冷不丁儿化作刀刃,那刀刃色泽淡雅,远看似莲瓣,近看锋锐无比。 南与归突然想起那日仙门之上的桃花瓣,和那夜困住叶暮的疾风刀雨,不禁猜想:莫非那把扇子能无中生有,能将周身之物化为己用?这招虽妙,可也拦不住舅舅。 安曲懿的动作比擎苍更快,刀刃未近身就疾如闪电逼近,凌寒剑气遮天盖地,众人只觉得周遭灵压忽增,修为差一点的几乎喘不过气。他长啸一声,浩瀚剑气将遮天盖地的刀刃摧毁,剑身一横,寒气挥散,又将复生的刀刃齐齐冻住,不过须臾弄瑶台内仅存满池冰霜。 安曲懿冷冷的盯着擎苍,身形一闪,人已近身,手中剑尖高举。 南与归心下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迈去,手握住半出鞘的佩剑,正欲飞身上台。 擎苍双眼一直不曾离开安曲懿的剑尖,众人都以为他已知事不可为,却忽听他喃喃道:“生。” 这一个字说得轻且快,随着他话音飘落,被冰封的莲池突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垂首而见,冰层下似有游鱼蹿游,不足一息后满池寒冰破碎,成千上万根藤蔓飞蹿。定睛细看,才发觉那根本不是藤蔓,而是变得硕大的荷叶与莲花。 擎苍启唇,又落下一字,“缠。” 莲荷根基如同藤蔓般伸展向安曲懿袭去,缠绕在他身侧,莲瓣为刃,见缝穿插其间,前有猛攻后无退路,众人将心提在嗓子眼上,就见安曲懿又是猛地一跺脚,冰层碎裂,持剑转身一挥,跃步其上,伴随一声长喝,凌寒剑光似虹如霞,一池莲荷与花迸裂消散。 原来之前安曲懿出招还略有试探,见那人神情依旧,连大气也不喘一下,不由猜想此人修为与他甚为相近,再出招时也就不再怀揣顾忌,招式之凶险令岸上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 擎苍虽以退为进,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渐渐额角渗出一层细汗,将羽扇横在胸前,高举挥下,喊道,“葬。” 扇尖指向之处,兀的阴风阵阵,比凌寒剑气更深寒之气喷涌而出。 “好冷。”花左江索性将自己黏在花梳玉衣衫内,连慕容冲都忍不住搓手耸肩,跺脚颤身,额发上挂着一圈霜花。 随着霜花层层愈下愈烈,弄瑶台上的局势又是一变。先前安曲懿用剑气将莲荷与花尽数除去,余下齑粉一把的残渣。擎苍“葬”字一落,满地残渣无风而起,悬在半空,汇聚于安曲懿周身,意图围困。 安曲懿见状,眉头一挑,举剑散出剑气,试图再次将其震碎,刚运转灵气,心口就是一阵刺痛,宛如有成千上万条蚁蛇啃噬,剜心钻骨。分出一丝灵力,他向丹田看去,原本运转良好的丹田不知何时周遭围上里外三层的黑气,深的临近丹心,浅的漂浮丹外。且这黑气亦是眼熟,正是此刻痴缠他的残风。 他蓦然想起,那一字“葬”前,擎苍还说出“生”与“缠”,观丹田上被侵蚀的纹路可见他早有预谋,恐是最初就设下困住他丹田的打算,因此才极力的避让。 如意算盘虽打得好,却注定是落的一场空。安曲懿身为寒元尊者,东玄之内唯在仙人之下,可称得上一人之下的集大能者,若是困住丹田就败了,他就是愧对仙人青睐,虚名一个。 且身为妖修,丹田不能用,他还有妖灵。与擎苍已过了百招,安曲懿觉得有些痛快,凌寒剑一挽,妖灵替代丹田运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 在续而不断的凶悍攻势下,擎苍乏了力,不留神儿一脚踩空,安曲懿见有机可乘,见缝插针的钻进去,准备一击致命。 剑尖离他胸膛仅有几毫之距时,突然,擎苍转身朝着岸边,声势汹汹大喝一句,震耳欲聋,惊天动地。 “梓忻!为夫昨晚一时冲动,为夫一定对你负责一生!!!” 围观众人:“???” 围观众人:“!!!” 南与归:“” 凌寒剑还未刺下去,安曲懿持着剑的手猛不丁儿的一抖,脚下一滑,偏了。 擎苍趁机一挥扇子,将尚且处在震惊中一脸恍惚的安曲懿扇了出去。 好在安曲懿及时回神,握紧剑柄,面色阴沉的盯着他,冷冰冰一字一顿道,“你,方才喊谁的名字。” 擎苍摇着扇子,好个得意,“我家娘子!子婿拜见舅舅。” “竖子尔敢!”安曲懿怒道,目光扫向岸边,指着站在长廊前方的南与归,吼道,“给我滚上来!” 南与归:“” 南与归:“关我何事,舅舅。” 安曲懿用剑尖指着擎苍,几欲吐血,“这人是不是你带来的?!!” 南与归歪着头想了想,道:“不是。” 他抬首望向弄瑶台内对他笑的那人,语气无奈,“你怎的来了?” 擎苍“唰”的收回扇子,屁颠颠的跑向他,边道,“我心忧娘子” “嘭!”莲池一角被剑气震烈,飞溅开来,挡住擎苍前路,土灰水雾后呈现的是安曲懿一张黑得滴墨的脸。 他执着凌寒剑,体内寒气止不住的往外冒,阴森至极道,“尔等再且上前一步,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谈婚论嫁(十) 安曲懿又和擎苍打了起来,打得是飞沙走石c昏天黑地c不可开交。为避免平添伤亡,南与归事先将围观众人请了出去,临近晚霞时将不知疲倦的二人拦住。 弄瑶台随着二人的打斗,早就毁为一旦,莲荷与花枝被尽数摧毁,南与归忍了忍,没忍住,说了二人几句,擎苍笑嘻嘻的牵过他的手一再作保,安曲懿则盯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怒火中烧,提着剑就又想大战三百回合,却见南与归自始至终挡在擎苍面前,当下一口郁气腾升脑门,怒吼着摔剑而出。 此时天色已晚,漫天红霞被漆黑渲染,半轮皎月若隐若现,悬挂长廊之上。南山的女修提着灯笼将长廊的蜡烛一一点燃,负责掌灯弄瑶台的人是瑶儿,她碍手碍脚的躲在拐角处叫着宗主,边提起手里泛着熏黄光芒的灯笼向南与归示意。 南与归将擎苍拧下来,接过灯笼,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来吧。” 瑶儿想搂着南与归蹭蹭,扑到半路就被一只大手拦腰止住。擎苍扔给她一个绣着花圃的什锦锦囊,鼓鼓囊囊一大团,解开绳索将其倒出,全是松仁糖。瑶儿数了数,笑眯眯的捡了颗塞进嘴里,满足的眯起眼。 “咳,”擎苍单手抵住唇瓣,轻咳一声,对她伸出手,“小丫头,你答应我的事儿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我可是小一辈儿里手艺最好c最快的。”瑶儿洋洋得意的一仰脑袋,小心翼翼收起装糖果的锦囊,从怀里取出两枚方角圆身下束腰的香囊,递给南与归,双眼亮晶晶的,“宗主宗主,您看看瑶儿的手艺可好?与静姝姐姐比如何?管华姐姐呢?” 这两只香囊圆不圆c扁不扁,貌似玄符峰弟子常戴的三角符箓,又似闺阁女子修的锦帕,谈不上好看,亦说不得能看。南与归接过锦囊,狐疑的看了瑶儿欢喜的脸一眼,总觉得这两个瞧不出样貌的东西是瑶儿用脚瞎绣的。 心中怀疑,他却不敢直白的问。瑶儿见他不出声,撅了撅嘴,委委屈屈道,“我绣了一整晚,手指刺破了四五个” 她举起手指给以示证据,南与归瞧着她手上一圈圈白纱,白纱上还系着个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终是忍不住的笑了。他将那个难看的香囊握住,揉着面前小丫头的脑袋,柔声道,“绣的不错。谁让你绣的?” 瑶儿舒舒服服道,“昨晚二姑爷来找我,说是与我做个交易,一袋松仁糖两个香囊,必须亲手交给宗主。” 南与归瞧了一眼身侧的擎苍,笑得意味不明,“二姑爷?” “嗯,二姑爷!”瑶儿立即舍了南与归向擎苍扑去,边道,“二姑爷!” 还没扑到人,后脖衣襟就被人拉住,南与归轻敲她脑门,道,“夜深了,还不回去,迟了门禁可要受罚。” “我这儿就走,宗主夜安,二姑爷夜安。”瑶儿理了理自个发顶,笑着向南与归和擎苍挥手告别,小跑着离去。 小小的身影消失于长廊,擎苍见眼下无人,一把抓住南与归的手,仰头就笑,“娘子” “为何来此?”南与归无奈着看他,“我说过” “嗯嗯,娘子是说过‘若做不到,你我二人就不必再相见’。可若是做到了,我自然要来找娘子。”擎苍将手里的玉扇递给他,道,“我乃南溟冥王殿人士,家中排行老二,现入赘岸上南山,有爱妻名曰‘与归’,生死不弃——这些可够?” 南与归摇头,纠正他,“前面的好说你怎的入赘南山了?舅舅可没败。” 岸上南山的规矩是只有打赢了才能求娶南家人,虽南与归经常放水,但安曲懿可不会,尤其是看他今日被擎苍气得七窍生烟的架势,唯恐是日后见人一次打一次,这次毁了弄瑶台,下次又不知会毁哪里。 擎苍面色不改,掷地有声道,“虽没败却也没赢,平局视为双赢,这是冥王殿的规矩。” “南山没这样的规矩。”南与归道,“你若是真心入赘南山,日后一切都得按南山的规矩办。” “南山的规矩”擎苍突然拽住南与归的手,面上神情激动不已,“你——答应了!?” “”南与归不动声色的抽回自个的手,转过身,良久后道,“你随我来。” 他正欲带着擎苍离开,眼角兀的扫到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弄瑶台。白日安曲懿与擎苍闹得实在是过了些,晨曦时分还是花团锦簇,眼下是漆黑一片的水面,全然认不出是名誉天下的仙境。 他皱着眉瞧着,忽觉身后一暖,身体落入一个怀抱。 擎苍埋首于皙白脖颈间,呼出的气息温热c潮湿,惹得人痒痒的几欲发笑。他将手里的青罗玉扇塞到南与归手里,两只手掌重叠交缠,由他带着敞开扇面,朝着黑漆的弄瑶台轻轻一扇。 他注视着被拥入怀里的那人,双臂微拢,唇角上翘,笑道,“生。” 一字“生”落,弄瑶台水面微震,十息后无数莲荷与花簇破水而出,风中摇曳,盖满千里瑶池百里长廊,宛如镜花水月,仙山琼阁,美不胜收。 擎苍没等来南与归的回应,他专注的盯着那人微亮的双眸,心尖愈发柔软。 欣赏完月下瑶池美景,南与归提着灯笼牵着擎苍向外走去。长廊沿路有灯盏数百,遇见一盏他就取出灯笼内的蜡烛点上。连续这般走走停停几个时辰,月挂中庭,擎苍被南与归领着来到一座院落前,院落匾额上书——“南氏宗祠”。 院落三进,院内端着一放生池,池内有锦鲤静游白莲蒂株。顺着白莲望去,越过几节青阶,祠堂门扉紧闭,似是无人。南与归探着灯笼,轻车熟路绕过仪门c长廊c享堂c与寝堂,最后来到一正殿前推开门扉,细微的声响在静寂的夜里有几分喧哗。 门扉后一厅堂,精致雕刻,上等用材,供奉桌上供奉着百来位牌位。 殿内香炉袅袅,擎苍恍惚间看见供奉桌后隐隐约约树立着万千个同样的牌位,一眼不见边岸。 随后,他更是注意到,最前方供奉着三个不一样的牌位。 三个牌位二前一后位列,前二者边角整洁不落一丝灰烬,一眼就知常有人擦拭。后一者边角微微有些破旧,木牌深一块浅一块,似乎是拼凑而成。 前二者牌面上书二人——“慈父南若水”“慈母安念雪”。 后一者牌面光滑如初,其上并无姓氏。 南与归走到前二者牌位前,撩衣扣拜,随后抬首,眉目尽是眷恋温柔,轻声道,“爹爹娘亲,夜安。” 他从怀中取出二样物件儿,一是一株并蒂雪莲,一是长命锁。遗狐城化作齑粉后,他不甘心的在一堆粉尘中找了许久,终是找出阿无佩戴的长命锁。 这件寻常人家中讨稚童欢喜的玩意儿,镌刻着阿无一生的执念,抹不去,烧不掉,散不开。藏在齑粉下,埋在尘埃上,孤零零的等着一人归。 南与归将雪莲轻放在爹娘牌位前,将长命锁挂在无名牌位前。他指着身侧的蒲团,擎苍自发的撩衣跪下,照着南与归的礼节毕恭毕敬叩拜。 从进入祠堂后他就不再胡乱开口,不正经儿的神情也尽数收敛,被牵着手也绝不说浑话,乖巧的简直像变了个人。叩拜后抬首,他凑到南与归耳侧,有些为难的小声问道,“梓忻,我方才的礼节可还好?岳父岳母可满意?” 南与归沉思,须臾后回道,“不好。爹爹娘亲生气了。” “嘶——!”擎苍倒抽一口凉气,捂着心口佯装镇定,骚着脑袋急切道,“那该如何是好,我c我身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对了!” 他将手抬至嘴侧,露出尖牙猛地咬破虎口,殷红血液溢出。他埋首含了一口血,又抬首冷不丁儿凑到南与归脸前,猝不及防的叼起眼前人的薄唇,将满腔血沫渡了过去。 南与归被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得一愣,连人退却后也未察觉,直到一双略带着暖意的手抚摸着他下颚唇角,才浑身一个哆嗦惊醒。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擎苍,满目的不可置信。视线从那双带着点点琥珀鎏金的眸子,转到掺杂着一丝血丝的唇角,那人笑着注视着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南与归突然感到一阵心安,逐渐将那份奇异的触觉消散,他问擎苍,“你心悦我?” 擎苍捧着他脸颊,郑重而坚毅的点头:“我心悦你。” 南与归觉得衣襟遮掩下的心口有些鼓鼓囊囊的酸胀,他问:“与我相识?” 擎苍笑道:“与你相识。” 南与归:“与我相知?” 擎苍:“与你相知。” 南与归:“与我相恋?” 擎苍:“与你相恋。” 南与归:“与我相守?” 擎苍:“与你相守。” 他用一只手覆着那人脸颊,另一只手牵过那人,将他的手亦覆在自己的脸颊上,眉眼带笑,虎牙微露,柔声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南与归静静凝视着他的笑颜,兀的伸出两只手抚上脸颊,随后狠狠一扯。 擎苍被猛不丁儿的一揉捏,两道剑眉被拉得细长,面容一瞬变得扭曲,他苦叫连连,急忙哀求道,“娘子娘子!轻点轻点!你家相公这张脸可值钱了” “我买了。”南与归柔声问道,“岸上南山南与归的一生一世值几个钱?” “至少值一个擎苍的九生九世!”擎苍笑嘻嘻道,“总归是我赚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人扑倒在地,后背撞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南与归第一次主动拥抱他,没经验,不熟练,两只手不知搭在何处,只得埋首于脖颈内,浑身轻轻颤抖,可仍坚定的抱住他,抓牢他。 擎苍闭上眼无声的笑了笑,明明彼此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他却觉得横跨了千年之久。 他将那人紧紧揽入怀中,像揽着自己的命。 怀里的人身形消瘦,抱在怀里比一只猫儿重不了多少。他牢牢抱着,忽觉肩头有细细水泽侵湿肩头,脖颈内传出低沉呢喃。 “我许你生生世世,千千万万次。” 这句话比任何一句海誓山盟更令擎苍欢喜,心里甜腻腻,暖浓浓,蜜糊糊。 于是他笑了,问,“娘子今后有何打算?当宗主还是峰主?” 南与归愣了一下,竟随着他的思路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他一直都是岸上南山宗主,今世阴差阳错又成了玄苍派清丹峰峰主,这个位置是他抢来的,代为宗主已定下了自家三弟,他如今只待找回月殇画与即将出世的天魔后,正式传位与三弟。至于传位之后,理当留在清丹峰。 南与归正色道,“辅佐三弟继任宗位,回清丹峰。” 擎苍道,“娘子,我要听真话。” 南与归反问他,“你想如何?” 擎苍张扬得意的蹭了蹭他额角,志得意满道,“与娘子云游天下——去没去过的地儿,见没见过的人儿,寻没寻过的趣儿。” 南与归摇头,道,“南山不可一日无宗主。我必须辅佐熙阳,我要看着他继位。” 擎苍笑得有几分为难,“我的娘子呀,你可别小瞧了吾家小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谈及南与汐,南与归又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还真被三弟咬过,不过是前世他将三弟送走前,那孩子以为他不要他了,被抓住虎口咬了一口,满手破血。虽然他被咬了后三弟就哭的差点背不过气去,摔了一地东西。 那是三弟平生行事最出格的一次,与往昔乖巧醇憨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弟是个好孩子。南与归从他毛绒绒的脑袋想到圆滚滚的脸,又从圆滚滚的脸想到软绵绵的肚子,最后想起前世被他狠咬一口的虎口,下意识摩擦着那小片肌肤,仿佛能从上面摸到前世的痕迹。 擎苍眸光电闪,突然问道,“娘子想不想听个曲子?” 南与归立即忘了脑海里的三弟,问道,“曲子?” “嗯,”擎苍点头,“我抢了岳父岳母的宝贝儿子,想先赔一首曲子。” 南与归道,“我就只值一首曲子?” 擎苍从怀里取出一只短笛,道,“所以说先欠着。” 南与归心底升起一丝好奇,“什么曲子?” 擎苍转了转手里的短笛,“《白首》。” 一听熟悉的曲名,南与归立即反应过来,“《昙花调》。” “东玄叫《昙花调》?在冥王殿这首曲儿只有一个名儿——《白首》。”擎苍道。 他将短笛抵在唇侧,双目注视着那人,悠扬缠绵的曲调溢出,绕着祠堂上梁,久久不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谈婚论嫁(十一) 弄瑶台一夜互诉恋慕,南与归和擎苍在祠堂歇了一晚,次日又与众人在弄瑶台相聚。 二人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恢复如初的莲池上安曲懿正与一名弟子缠斗。说是缠斗竟是勉强,不知是不是昨日受了刺激,寒元尊者下手的力道重了分,一脚能将人踢出天际,毫不留情。 南与归远远地见勉力抗住舅舅攻势的弟子眼熟极了,白衣黑袍,剑法严谨,正是问剑峰首席瑜枝明。 此时,弄瑶台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团团围住,九层九的人扯着旗帜高喊“尊者神威”,剩下一层一的人忙着将喊晕的人送出去,场面十分混乱。 对岸长廊内的女修多了一些,估计是听说昨日的盛况生了兴致,赶来瞧瞧。花梳玉一行人坦然自若的与女修相处,尤其是花左江一口伶牙俐齿将诸多妙龄女郎逗得巧笑盈盈。南与汐被瑶儿逮住,与慕容冲走在一起剥莲子吃,画妖趴在长廊之上,屋檐只露出一截宝蓝锦缎。 管华最先见南与归来了,行礼前先剜了擎苍一记狠眼,心底觉得此人果真居心不良。 两个男子走在一起,一个冷清漠然,一个丰神俊朗,着实打眼。管华之后,花梳玉等人也瞧见了二人,瑶儿兴致勃勃的扑了过去,被擎苍拦腰截住。 小丫头不服气的仰头瞪他,擎苍摸了摸鼻子,伸手将小孩招了过来,蹲下身悄悄道,“以后不准抱他,不然不给你买糖吃。” “诶——好过分!”南山除去周遭的集市没几个地儿能买到松仁糖,偏偏瑶儿年纪小,管华看她看得严厉,糖之类的一概发现既没收。故而小丫头泪眼汪汪的控诉他,擎苍搔搔头不说话。 南与归弯下腰,揉了揉瑶儿毛绒绒的发顶,唇角微勾轻声道,“瑶儿,他是南山的二姑爷,你要听话。” 瑶儿最欢喜南与归,当即连连点头应道,“瑶儿最听话了!” 三人谈话时没下禁制,周遭有几分修为的修士若是有心都能听见。管华将瑶儿拉到身后,神情冷漠的盯着擎苍,还未发话,眼见余光就见五六柄冰剑飞来,直直向此方袭来。 冰剑上附着的威压浩瀚如海,飞驰至长廊前被一柄殷红如血的罗伞挡住,随后一道白影从右侧闪出,将被血罗伞消去大半威力的冰剑齐根斩断。 擎苍心有余悸的将南与归挡在身后,握着手里略显凉意的手,满目柔情且满足,道,“下次不准冲在我前面。”又抬首展开青罗玉扇,摇头晃脑的调侃站在莲池不远处的安曲懿道,“舅舅一夜不见又帅了几分,吃饭了没?没吃?要不要咱们一起搭个伙?” 安曲懿瞧着长廊边上嬉皮笑脸的人眼角止不住的抽搐,手背青筋突暴,心底腾的飞升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无处泻,非要将那胆敢再出现在他面前的这狂妄子弟大卸八块c五马分尸! 南与归在擎苍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瞧安曲懿那满脸的煞气的就知他想干什么。安曲懿身形一动,他就不紧不慢的朝着立在莲池上的瑜枝明道,“迎香,承泣,人中。随意选一个。” 方才二人对峙时,安曲懿站在远处,瑜枝明离女修长廊近,南与归话一出口,他心会神凝,当机立断出剑,与之过了几招竟渐渐入了境,虽还是敌不过寒元尊者,甚幸扛得住一段时机。 安曲懿换个攻势,南与归就在长廊边给瑜枝明出谋划策。两人剑法一脉相传,又有舅侄血脉,曾经南与归没少被安曲懿按着揍,怎能不知他凌寒剑的走向空隙。 最终安曲懿在弄瑶台上被纠缠得大发雷霆,南与归在长廊边眼角微扬。 次日,又是如此。只是得了前两日的教训,安曲懿学聪明了些,不再去弄瑶台守擂台,而是往东亭等地儿四处逮人,想找擎苍的麻烦。 南与归又领着人避着他。 此后数日,安曲懿愈加暴躁,好几次将前来观摩寒元尊者英姿的九峰弟子打得落花流水,片体鳞伤。 南与归听闻此事,笑了笑,一挥手,将库房内闲置的丹药都允了去。转身,回到后院与南山女修一起筹备静姝出嫁事宜。 王一珂没赢得擂台娶不得南家人,然南与归念在他与静姝情投意合,在王一珂伤好后又揍了一顿就准了婚事。毕竟按照往年弄瑶节的惨案,被守擂台的人揍了一顿,还要被宗主c南山管事c静姝的交好姐妹各自揍上一顿才算完事,反正是让那胆敢肖想且还美梦成真的外来男子躺在床上至少三四个月。 四个月后腊梅飘香,南与归与家中长老择了佳日,决定让静姝出嫁。 定下婚期,静姝便躲在屋里绣嫁衣。南与归领着擎苍左右晃悠一圈,管华带着女修继续进行弄瑶节后续,余下时辰置办嫁妆。南与汐一回到南山就宛如脱缰的野马,整日里带着花左江c画妖与慕容冲畅玩南山,游湖画扇,乐不思蜀。 南与归左顾右瞧,觉得大事不妙,眼下南山除了他就只剩下两个闲人——擎苍,安曲懿。 后面两个碰在一起定会出人命。 南与归思畴良久,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正想找个借口躲一躲,瑶儿从院子外跑了进来,身后跟着花梳玉。 花梳玉近日总待在岸上南山,他可不比南与归清闲。南山的女修见此人面善,又有花左江在一侧推泼助澜,对这位玄苍派千医峰主是好感腾升,止不住的往客院送糕点小食c香囊折花,惹得被整座南山嫌弃的虞七夕连着几日说话皆是酸溜溜,哀怨怨。 有感于南山姐姐们的照料,花梳玉领着千医弟子们挨个给女修们诊断身子。南山是丹药宗,可不是药宗,医术一脉千医更胜一筹。南与归抽空去瞄了几眼,好几位姐姐的旧疾都被医治妥当,心底感激更甚。 管华言女修今日皆已诊治完,南与归原想趁此机会邀花梳玉喝茶道谢。他将心中所想道出,花梳玉笑问,“你可有喝茶的去处?” 如今南与归和擎苍可是被安曲懿紧盯着,他还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一清雅之地。花梳玉有备而来,见他面露为难,继而道,“你可听闻梦魇城?” 南与归摇头,“不曾听闻。” 花梳玉笑道,“梦魇城地处南溟,归冥王殿掌管。此城如其名,城里的人都特别会做梦,有些还会深陷梦魇,醒不来。”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南与归前世独守南山,今世去过最远的地儿还未出过东玄边境,唯恐整日里捧着画本研磨的三弟知晓的地名也比他多,堪称孤陋寡闻。 “城中可有什么?”南与归心生一丝好奇,花梳玉来找他必然不会单单只说一座城,莫非那城里当真有着什么。 花梳玉淡笑不语,左顾右望后,突然话锋一转,“擎小兄弟在何处?” 南与归道,“他带熙阳去林间垂钓。” 说起擎苍,南与归也是颇为无奈。自从祠堂一夜后,此人越发得意忘形,今日招惹舅舅引起混战,明日就领着一群小的疯玩。偏偏小的们从未见过这般肆无忌惮的人,他愈是行径洒脱,树立的威望愈高。 且此人下统率小的,上奉承大的。他几日就将南山上所有人的喜好打听了个遍,次日就带着礼信上门,左一个“好姐姐”,右一个“乖妹妹”,将南山女修哄得都快不认他这个宗主了。 唯有一点甚得南与归欣慰,擎苍愈是胡闹,追在他二人身后跑的安曲懿愈是暴躁。每次目睹擎苍将人气得上蹿下跳,他总觉得舒心不已,好似完成了多年心愿。 花梳玉听闻人不在此地,便从怀里取出两封黑底鎏金书信递过去,“几日前玄苍派受到冥王殿来信,说是在梦魇城内发现月殇画踪影。” 南与归楞了一下,才接过书信。信有两封,一封寄与玄苍派,说是诚邀四域修仙者解决此事。一封却是寄与岸上南山,务必请南山现任宗主前往。 南山现任宗主正是他,南与归不禁皱眉困惑。自己已继任玄苍清丹峰主,邀请玄苍派即可,为何还需单独给他一封信?怪哉,怪哉。 翻来覆去的查看,南与归仔细查看字里行间的一撇一画,生怕看漏一丝半毫。瞧着瞧着,他突然浑身一颤。 花梳玉见他停下,面色铁青,关切道,“怎么了?”见人没反应,他明眸微转,想通了其中关键,扶额叹息道,“怪我鲁莽,竟然忘了最要命的连城肯定也被邀请同去,你怎能与他们相处?我这就写信回绝。” “且慢花大哥且慢。”见他果真拿出文房四宝当场展信而书,南与归猛然回神,按住他的笔杆道,“方才只是游神,不碍事。我想去。” 铁青的面色褪去,南与归一字一顿正色道,“花大哥不必拿我当瓷瓶子,那日在弄瑶台上说的皆是我肺腑之言。南山与连城是有世仇,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世仇,而是月殇画和天魔。南溟邀我前去定有道理,我若不去误了大事,受苦的可是天下苍生。此行我必去。” 他说得有理有据,目光如柱,正气凌然,好似下一息就要起身御剑而行,替天行道。这番作为骗的了他人,却骗不了花梳玉。他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谁料南与归抓住他的手,指天发誓道,“此行我绝不伤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多说什么也无益。花梳玉苦笑道,“你和与卿一个性子,认定了就学不会放下。我唯有一点求你,跟在擎苍身边,他能护你。” 南与归缓缓点头。 送走花梳玉,南与归独自坐在椅上,抚着手里鎏金的书信,只觉得指尖滚烫,如同抚摸着炙热的石头。 前世也有这封信,只是迟了两年,且信上请的人不是他,而是兄长南与卿。 去的自然也是南与卿。 兄长离别一去,数年未归。 南溟的确有月殇画残缺,残缺在一座城内,此城并非梦魇城,却与它有千丝万缕的因果缠绕。冥王殿将此城藏得极深,南与归耗尽心力才得知当年进此城者十三,归来者十一,玄苍派清丹峰主南与卿和千医峰主花梳玉未归。而五年后,花梳玉一袭破衣冲出城门,南与卿自始至终不曾出现。 当时南与归守着南山不得出,安曲懿带人进城寻找仍一无所获,无果而终。他心知那是一处险境,留下遗书想闯入城内,脚还未迈出朱门就被人打晕,随后 随后发生了什么? 南与归晃了晃刺痛的头,揉着紧皱的眉角苦不堪言:晕倒后我似乎忘记了甚?当时打晕我的人是谁?除了舅舅,南山还有谁胆敢打晕现任宗主?! 那段时日的记忆十分混乱,兄长c舅舅c三弟c玄苍c仙门c南山好似一锅乱粥,骨碌碌的冒着热气,模糊着原本的记忆。 只记得苏醒后,他人在南山东亭。浑浑噩噩又过了十年,兄长突然从城内回到岸上南山,所有的一切皆恢复原样,曾经过往宛如水中花镜中月,不真切,亦不虚假。 唯一令南与归记忆犹新的是自家兄长出事后连城的反应,这个与南山有世仇的宗族竟然没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还力排众议雪中送炭,狗腿殷勤得让南与归一度怀疑连城家主撞坏了脑子。 后来才得知盖因连城家主也进了城,且在城内被南与卿救了一命,出城后上山不计前嫌,负荆请罪,拼死报恩。虽报恩的后果是被南与归当堂刺了一剑,穿胸而过,连城家主仍孜孜不倦,锲而不舍。 南山与连城有世仇不假,可百年前偷袭南山的人是连城家长老,现任连城家主脑子有坑,且前世他的确在南与卿信讯全无时有恩于南山,今世南与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刺他一剑。 愈回想前世,南与归愈头痛欲裂,仿若千万条虫子在脑海里翻滚爬行c啃噬磨蹭。他吃下静心丹,又小睡片刻,待到黄昏西沉方从梦中抽醒,出了院子去找擎苍与三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谈婚论嫁(十二) 他手上有一线牵,出了宅院跟着红线的方向寻去,轻而易举的就找到带着几个小的在抓螃蟹的擎苍。 南山山溪无数,时值山间冷秋,溪涧螃蟹秋肥。擎苍的队伍中不知何时跑来几个毛头,应是南山附近人家的孩子,正与花左江等人比抓青蟹。毛头们打小在山间滚玩,娴熟搬起溪涧的石头,往浑水里伸手一捞就是捞出个拳头大小的肥蟹。反观花左江一行人不用术法的踏在水里,捞了半天连螃蟹毛也没瞧见。 擎苍与画妖在溪边挖了个坑,坑上置着一铁锅,冒着白气,正在煮吃食。 南与归还未走近,溪涧传来喧哗,转眼看去慕容冲许是手法太差拉了后腿,花左江正在教训他。教训来,教训去,没完没了,两人便打了起来。南与汐挨的近,想劝架,谁料被牵扯进去。三人腰间挂着的竹篓子在打闹中散了架,里面寥寥无几的几只螃蟹一落地就没了影儿,徒留三个小的儍瞪眼。 彼时,擎苍与画妖正对着溪涧的三人评头论足。 擎苍摇头道:“论身手,傻狍子更胜如意,可如意比他聪明。” 画妖往锅里撒了一点盐道,“如意容易聪明被聪明误,傻狍子易冲动。这么个算法来看,熙阳也不好,太糊涂了,搞不清状况,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哈!你别小瞧小弟。”擎苍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我对他有信心。” “啧有胆量。那我问你,方才咱两打赌哪一方抓到的蟹多。我赌大毛多,所以你输了。”画妖一伸手,向前招了招,“桃有酿拿来。” “呵我也赌的大毛,你也输了。”擎苍冷冷一笑。 画妖:“” 画妖:“你不是对熙阳有信心?” 擎苍轻藐道,“我对另外两个很失望。” 画妖:“” 擎苍啧啧道,“小子,想喝桃有酿,呵,下辈子吧。” 画妖捂着心口暗念清心咒,警告自己勿要恼怒。擎苍瞧他似怒非怒的模样十分好玩,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的余光先后一瞥,瞥见身后不远的南与归,双眸一亮,整个人宛如久旱逢甘露般活了过来,一个激灵的滚起来,屁颠颠地向南与归扑了过去。 “娘子!” 南与归侧身躲过,淡定的向画妖点头问好。岸上的动静将溪涧的人引了过来,很快岸上聚拢一群人,全是半大孩子,被擎苍招呼着围成圈烤鱼煮螃蟹炖野菜。 时候也晚了,毛头们平日里没人管,索性留下听新认识的小伙伴,尤其是花左江讲些稀奇古怪的奇闻,一个个听得全神贯注,兴致盎然。南与归在人多的地方不自在,擎苍便在远一点的地儿生了火堆,领着人边烤鱼边瞧着小的们乐呵乐呵。 南与归倒是没忘正事,将怀里冥王殿的信给擎苍看,问他,“你对梦魇城知晓多少?” 擎苍将信翻来覆去的看,摸着下巴沉思道,“我在冥王殿就是个吉祥物,他们有事也不会告诉我,倒是有件怪事。” 南与归觉得他那声“吉祥物”说的顺口极了,又对他口中的怪事有些在意。 擎苍对着他呵呵一笑,揉着南与归的手深情款款道,“不瞒娘子,我知道离梦魇城不远处另有一座城,那座城藏在龙潭虎穴c蛇虫鼠怪中,被重兵把守,名为‘婆娑’。” “婆娑城?”南与归微微睁大眼,他似乎在哪听过这名字。 “四域四方禁地,婆娑城为一禁。”擎苍道,“我体质特殊,他人眼中必死之地的婆娑城在我这儿就是一后花园,随意折腾。那城里全是黑雾,伸手不见五指,更邪乎的是那座城能让人做梦,分不清梦境与真实,除非死去。连仙人来了也是如此。我不算在其内,那地儿怎样进去我就怎样出来,头发丝也不掉一根。” “当真?”南与归直勾勾的盯着他双眸,心下有些怀疑。 “咳,”擎苍搔搔头,终是说了实话,“好吧我儿时第一次进去时不小心着了道,做了许多梦,醒来后就进出自如了。梦魇城与婆娑城比邻,受了禁地影响,进城的人时常会入梦,好的坏的一箩筐,让人分不清真假。” “那城还能住人?”南与归问,深陷梦魇难以自愈,修士尚且不得自保,寻常百姓更是危机重重。 擎苍点头,道,“怪就怪在久居城内的百姓多年无事,反倒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总是着道。一进城就入梦,还都是些险恶狠毒的噩梦,一去一个准,千年来被坑掉的修士无数,就是找不出法子破解。如今城内多了规矩,凡是修士不得在城内过夜,否则就签下生死状,死后城中的百姓管收不管埋!” 二人在一侧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另一侧小孩们欢呼雀跃的烤着吃食。擎苍将亲手烤好的鱼递给南与归,自己没了着落,便向毛头们招招手。毛头里跑出一壮小子,年龄稍长头发乱糟糟,被人唤作“大毛”。大毛跑出来将端着的碗给擎苍,碗里躺着一只红彤彤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秋蟹。 擎苍接过碗,抿了口赞了声好,从怀里取出几枚灵石递给大毛。大毛喜滋滋的接了,颠颠跑回去与其他几个毛头分灵石。修仙者的灵石皆可换做银两使用,几个毛头分完后,大毛决定再接再厉,带着年龄最小的兄弟举着烤串又跑了去。 彼时擎苍正哄着南与归喝汤,自个搞弄着拆蟹腿。大毛跑到二人面前,见南与归疑惑的望着他们,连忙将牵着的小儿往前推了推,热情道,“小毛快叫人!这是仙人,你不是最喜欢听仙人的故事,快叫人!” 那小人儿极小,三四岁的个儿,长得圆润软绵,愣生生的躲在大毛身后探出半个头。南与归倾身揉了揉他发顶,从怀里取出一枚护身符递给他。小毛接了东西,羞红着脸慢慢从大毛身后移了出来,迈着肥短的小步子跑到南与归面前,扯着袖衣让他低头,趁机扬起小脖子印了个小香吻在南与归脸上。 亲完,又迈着小步子跑回大毛身后藏着,唯有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眸直盯着南与归。 擎苍:“” 擎苍:“小孩你过来,咱两聊聊。” 大毛赶紧将小毛扯到身后藏得严严实实,将烤串递给擎苍赔礼,“仙人我刚才听你们在说一座总是让人做梦的城?” 擎苍和南与归对视一眼,示意他坐下说话,“你知道梦魇城?” 大毛抱着小毛阻止他胡乱跑,道,“我听我爷爷说以前村里有人去什么大宗族学道,回来的时候进了一座城,是叫梦什么的,记不清了。晚上那人在一家客栈歇息,睡着后就再也没醒。客栈的人以为他死了,翻开他的包裹将人送回村,结果那人一回村又好了,还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说自己当了皇帝,一会儿说自己讨乞的,还有上辈子要拯救苍生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就把他送去庙当和尚了。” 大毛边说边叹气,“这事也是我爷爷听他爷爷讲的,有个百八十年了。” 南与归摸着下巴沉思道,“听着的确像中了梦魇。” 大毛连连点头,“爷爷警告我以后都不准去名里带个‘梦’字的地儿,去了就回不来了。” 大毛又跟二人讲了他听到的奇闻异事,最后什么也想不起了才背着睡熟的小毛离开。擎苍又扔给他一袋鼓鼓囊囊的灵石,南与归则是递给他一瓶丹药,“山间寒气重,若是生了风寒就服一颗药,比外面的店家要好。” 毛头们三三两两的回家,南与归领着四个小的一个大的往回走。 路上他将要去南溟的事告诉小的们,遭到一致欢喜。 花左江道:“我要跟着师尊!” 慕容冲半眯着眼琢磨,最终下决心,“我也去!” 南与汐和画妖则是直勾勾的盯着南与归,那意思——跟定你了! 南与归扶额,心中莫名腾升一个词——拖家带口! 按着信上的内容定下去南溟的日子,南与归又修书一封寄回玄苍九峰。他原本想着弄瑶节后就去扫仙门仙阶,然月殇画更重要,只得腼着脸再去延期。将玄苍派的事打理好,弄瑶节已近了尾声,整座岸上南山都在忙碌静姝出嫁,南与归找到管华告诉她离山一事,管华谅解,唯有瑶儿黏着不放他走。 唯一麻烦的是安曲懿,他还在气头上不得释怀,见谁都不顺眼。得知众人要去南溟,不知搭错那根弦儿,出发日提着剑来追人,被南与归斥了回去。 擎苍倚在车上扇着配扇,冲着安曲懿的背影得意的一挥手,待南与归回首时立即委委屈屈的凑上前,唤道,“娘子。” 南与归歪头,望向他:“?” 擎苍用执起身侧人垂下的青丝,在指尖绕了绕,眸光柔柔,“此去南溟我想带你去见几个人。我大哥是个浪子,逍遥在外兴许早死了,不用管他。我还有两个弟弟,大一点的撑着家业,脾气不好,同舅舅一个样儿,也不用管他。小一点的我倒想领来给你见见,太有趣了,逗一逗特别好玩。” 自从表明了心意,擎苍是愈发的欢喜,嘴角总翘着,说话总柔着,目光总盯着那抹清影,甩不掉,跟不丢。此去南溟必然首去南溟冥王殿,南与归必然是愿意见擎苍的家人。 他点头,正襟危坐道,“我会让他们接受我。” 擎苍呆愣许久,突然抱住他大笑出泪。 南与归不知他在笑什么,还是乖乖的被紧紧抱着。 擎苍笑了一会儿,蹭了蹭那人道,“娘子,我的好娘子他们喜不喜欢你不重要,你喜欢他们最重要” 他闷闷乐道,“娘子喜欢我就够了,其他的别想。” 擎苍见天说浑话,南与归摇头无奈,心底却密密疏疏的泛着暖,道,“再与我说说你的事。” 擎苍想了想道,“我生在冥王殿,命格特殊,自幼被殿里的人当吉祥物养着,打不得骂不得,在那地混了个诨名。” “什么诨名?”南与归道。 难得的是擎苍竟然犹犹豫豫起来,南与归心道:怕不是一个好听的名儿。这人至初见起就举止轻佻,少年时肯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现下若是他告诉我曾经打过仙人,我也信了。 起了个“打过仙人”的念头,南与归又想起儿时听过的一个传闻。彼时他还守着南山闭门不出,下山办事的南乔木常给他带话本,市井怪谈c妖魔凶煞c才子佳人,数不尽数。南与归偷藏在被窝里翻阅,一会儿看市井怪谈觉得世事无常,一会儿看妖魔凶煞觉得世道凶险,一会儿看才子佳人觉得唏嘘不已。在一堆形色各异的话本中,南与归犹记得有关南溟的话本。 无他,南溟话本神鬼异色最重,东玄重文人诗词,北渊重礼乐曲调,西荒重民间游唱,各有千秋。南与归藏在床下的书箱底儿的南溟话本中着重讲述过一位少年。 此少年为白虎命,被人供着宠着逐渐上天下地无所畏惧。后来这人不知怎的无迹无踪数年,数年后归来就御剑千里飞驰至玄苍派闯入玄苍仙门,与仙门内的九疑仙人打了一场,竟难舍难分,无人知胜败。少年欣然回南溟后待了一段时日又消失百年,百年后归来又跑去仙门打了一架。由此,这人闲来无事就闹消失,出现后跑来仙门打闹一场,简直养成了惯例。 写话本的人必然是南溟人士,盖因话本里的少年样貌俊朗,修为极高,上打仙人下打地痞流氓,内可供家宅平安,外可御十方敌寇,人家人爱,花见花开。且写书人为赚取钱财,融合了一些喜闻乐见的内容——此人少年成名,情缘不断,桃花不止,凡是女子机缘巧合见此君一眼,从此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寻死腻活非君不嫁,上演不少凄惨哀婉的悲欢离合,物是人非。 南与归初见此书以为是少年英才纵横天下,满心欢喜的看下去却发现后半书通篇是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春宵一度值千金,朝朝暮暮比翼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 南与归从小生长于岸上南山,南山的姐姐出嫁哪一个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没见过三三两两轻易许下誓言的男子。不怪他见识浅薄,这些寻常人家爱看爱听的故事,的的确确令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惊魂未定的将手里的书一撕为二。而书上的少年早已成为儿时噩梦,被他唾弃为“天下第一负心郎”。 擎苍见南与归忽然面色不适,以为他又晕了马车,自发去翻腰间带着的食盒,盒里盛着芙蓉软糕。南与归嚼着软糕,将那名书上描写的少年形象讲给他听。 擎苍听了,安慰他道,“书生所言不可信。” 南与归勾唇轻笑,“我知道。” 不言那名少年修为几何,他若是真的屡屡挑衅仙门与九疑仙人斗法,这么大的动静怎会无人知晓?可见此书不可信。 “娘子若是闷了我给你吹曲子听,忘了这事。”擎苍取出短笛。 南与归点头,看着擎苍促狭的吹起长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谈婚论嫁(十三) 东玄一行人乘坐马车至南溟已是一月后,此番前行有三位峰主——清丹峰主南与归,千医峰主花梳玉,万法峰主虞七夕,及随行弟子数人。外加画妖c慕容冲,与擎苍。 南与归甚少出远门,前世最远不过玄苍派,今世最远不过遗狐城。遗狐城一行人少,难免清闲,正合他意。而南溟一行人多,总有喧嚣,尤其是以虞七夕为主祸害不止。 虞七夕仗着队伍内最为年长,日日逗猫惹草,又仗着有一线牵在手,夜夜牵桥搭线,一路上撮合不少痴男怨女。擎苍领着南与归观摩了一番,发觉此人不是正在给人说媒,就是走在说媒的路上,一副仙风道骨样儿揣着一颗暗戳戳红心,不禁令人怀疑他前世真是月老正身。 这日马车悠悠荡荡,趴在车顶的画妖远远望见一座城,城门通体漆黑如墨,挂着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梦魇城”。 时值正午,众人进城寻歇脚的地儿。 梦魇城内人来人往,因深秋时节穿着双衣,街道上旗帜漫天飘扬,酒旗甚多。南与归望了一圈,发觉街角巷口有不少图腾,其中一类毛脸獠牙看似猛虎,却因画者有意无意将其轮廓柔和,化作张牙舞爪的稚虎,倒显得憨态可掬。 信上说冥王殿的人会来接应,可众人左等右等,黄昏将至也未见到人。梦魇城果然如擎苍所言,不让修仙人住宿。虞七夕刚透露出一点想法,客栈的店家和小二就轮流上阵,好说歹说只有一句话——过夜城里有危险,除非签下生死状。 不知梦魇城内的底细,众人决定小心行事,不留宿城内那便唯有找到接应之人。花梳玉道,“我与虞兄带弟子往城内找,梓忻待在客栈,人找着发信号。” 因冥王殿信件上说在此客栈晌午派人接应,花梳玉大意是让南与归守株待兔,虞七夕亦是赞同,他知晓这位面容清冷的清丹峰主曾被刺鬼所伤,余毒未了不宜过劳,且连城与岸上南山的世仇众人亦多多少少有所了解,避免南与归乱跑偶遇连城平添血腥是两全之计。 南与归将二人眼底的思量看得清楚,顿时无奈,似乎从遗狐城回来后所有人都将他当做瓷瓶子,碰不得,摔不得,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虽心有感激,可他毕竟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瓷瓶子,正想坚持前去,就见花梳玉将一袋药草递给擎苍,叮嘱道,“我这位小兄弟惯来不听话,这副药材先煎着,一定要看着他喝下去。” 擎苍欢欢喜喜接了,拉过南与归的手唤道,“娘子” 南与归:“” 他朝着花梳玉等人道,“红霞一倾必须归来。” 待人都走了,客栈内唯剩下三人——南与归c擎苍和南与汐。擎苍打开药材,发现都是一些上乘灵物植株,连忙借了客栈后厨的小地儿煎药去了。 就在花梳玉和虞七夕等人外出,擎苍后厨煎药时,客栈内进了一个人。 这人也不是抬脚踏进客栈,而是摔进客栈——左脚踩右脚,以头抢地,抱在手里的画轴顿时飞出去砸进泥洼,脏了一地。 南与归一愣,那人一抬首,一张脸被摔得龇牙咧嘴,起身第一反应却不是处理身上污泽,而是趴在地上寻散落的画轴,一会儿挤眼弄眉,一会儿屏紧呼吸,明明画轴就在身侧不远处,却视若无睹。 画轴掉在店前泥洼处,与南与归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将画轴拾起再将人扶到椅上。定睛一看,此人少年模样约莫不过十四五,长得稚嫩,脸颊绵软,双眼澄清,眸淌鎏金,极其重视手内的画轴,一接过就慌不择跌的撑开查看,随即发出一声惨嚎,“呀!我的画!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那副画轴在泥洼里滚了一遭,至少七层画面被遮住。南与归大概瞧了一眼,只认出画上是个男子,其余部分脏兮兮的瞧不出模样。 他思索一番,将闲着无聊正晃脚玩的三弟找了过来,附耳一番,叫他去找不知又上哪地儿趴着的画妖。上次他偶然见画妖帮南山的女修修复古画,料想此事找他必然万无一失。 他并非多言之人,告诉哭脸的少年能帮助修复画轴后就端坐在一旁抿茶,等着擎苍煎好的药。他虽不言,少年估摸着一时大起大落间心有余悸,对他的举手之劳是念念不忘,腆着脸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此人名莫暄,南溟人士,此番进城欲寻仇敌。这仇敌按他的话而言是作恶多端,不光迷惑他家二哥,还搅得家里乌烟瘴气。二哥因他与家离心离德,几次闹得分家。三哥因此大发雷霆,将屋里的摆件砸了个粉碎,扬言见二哥一次揍一次。大哥他家大哥是个浪子,逍遥在外兴许早死了,不用管他。 南与归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花茶,不动声色道,“你家二哥姓甚名谁?” 莫暄道,“我们兄弟间都叫小名,大哥管二哥叫‘寰寰’,我管二哥叫‘寰哥哥’。” “寰寰?”南与归勾唇轻笑,“好名字,听上去就是个不省心的人。” 南与归有了些兴致,开始逗莫暄。莫暄见先前不搭理自己的人突然热情起来,一时发懵,懵后很快被南与归的话引了过去。南与归对他说自己初来乍到,听闻冥王殿的二公子有个诨名,不太好听。 “跟你说这话的人一定不是南溟人,南溟人最喜欢的就是寰哥哥。”莫暄眉飞色舞道,“寰哥哥命格特殊,修为特别高,跟东玄的仙人差不多。可寰哥哥比仙人好多了,按三哥的话说就是太不安分了点,被人冠上诨名他还自鸣得意。那名特好玩——寰二爷。” 莫暄显然对口中的“寰哥哥”喜爱非常,将那名哥哥如何成就诨名“寰二爷”的事儿倒背如流。 原来那位寰哥哥大小混迹冥王殿,不见他刻苦修炼却修为极高,幼时没管教好,被他大哥拐去当小魔头一般养着,殿里的人各种顺宠,竟将他养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自诩“白虎下凡,替天行道”,还扯了块布当旗帜,日日偷溜上街招摇。 那日他又拿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偷溜出殿门,半道上听闻有一群悍匪作恶山林十分猖獗,心底怒火一烧,当即转道去悍匪出没之地守株待兔,终是抓到一伙贼人。将贼人抓去官府前,他去悍匪的老窝看了看,发现这群贼人不光屠村还四处拐卖老弱妇孺。他们将收集起来的人装在偌大个竹笼里,挂在一处山崖悬壁上,用来饲养邪祟。 “替天行道”的寰哥哥听了当即忍不住了,将所有悍匪全身的骨头一根根碾碎,独留一口气残存后丢在官衙门口,转身一溜烟跑去会会被养着的邪祟。 他跑到山崖边上,见山高水深,悬壁之下怒涛云海,悬壁之上有一截粗藤,粗藤另一端残留着半个竹笼。于是他将那半个竹笼修好,自个躺了进去,等着邪祟上门。 时值子夜,皎月高悬,悬壁之下风起云涌搅为漩涡涟漪千里。突然,银光粼粼,偌大条蛟从谷底冒出头,身有万丈,头有千尺,脖遮白纹,背覆黑刺,似蛇非蛇似龙非龙,一双金竖瞳冷冷盯着笼里的人。 被悍匪饲养的竟是一条潜蛟,且此蛟还口出人言,问笼中人姓氏。 寰哥哥仰天大笑,不屑言语,只大喝一声道,“吾乃汝断命爷也!” 说完,提着剑就将潜蛟大卸八块。 真大卸八块,他还特定的数了数量了量,一块就有一个山头那般大。他杀完蛟后,觉得空荡荡的悬壁少了点甚,就拿起“替天行道”的幌子插在蛟尸上,用蛟血在山壁上洒下一行字——“断命寰二爷诛之”。 从此冥王殿寰二爷的名讳就喊开了。 南溟人对寰二爷是又敬又爱,诛杀潜蛟后更是如此,关于寰二爷的诗词话本层出不穷,以至于他每每上街屁股后边都跟着一群挥着手绢的大姑娘小媳妇,提媒的月下老能从城内排到城外。 “寰哥哥诛完蛟胆子就更大了,竟然跑去家中禁地,好几年没回来。回来后就变了,说什么要云游天下找心上人带回家。三哥跟他吵了一架,寰哥哥就离家出走了。隔几年回来待一天不到,又跑的无影无踪。我听三哥说寰哥哥是被妖邪迷住了心魂,要把妖邪除了才能救他。” 莫暄初见时腼腆,自顾自的说话也会脸红,与人交谈时更是紧张地不知手脚放何处。好在南与归后来接过话才感觉自在了些,更因此人愿助他恢复画轴,心中更是感激,竟与他撩起家常闲话。 南与归一挑眉,状似无意道,“那画轴上的人就是寰二爷的心上人?” 莫暄点头,握紧双拳信誓旦旦地下决心,“我一定要除掉妖邪,救出寰哥哥!” 南与归淡笑不语,置在桌上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敲着,寻思着自家三弟为何还不回来。 甚幸,许是南家血脉相连有所感应,须臾后南与汐赶着画妖回到客栈。南与归将画轴的事儿说了,画妖接过手瞧了瞧,觉得问题不大,运转灵气修复只需片刻。南与归又将三弟招了来,附耳轻语,让他跟后厨煎药的擎苍要芙蓉软糕,务必拖住擎苍。 画妖很快将画轴恢复如初,他抖了抖画轴随意的瞄上一眼,突然眸光一凌,面色微变。他将画轴背对二人,又仔仔细细看清画上之人,随后朝着离得最近的莫暄问,“这画轴上的人与你是何关系?” 莫暄斩钉截铁道,“我仇敌!” “仇敌啊你一个人来找仇敌报仇?”画妖问。 莫暄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可还是下意识的点头回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即改为摇头,结结巴巴道:“不,那个,我有带人来,我不是一个人” 画妖将画轴交给南与归,道,“这家伙看上去没你修为高,自己解决吧。” 画轴上确有一男子,白衣青衫,背负罗伞,矗立纸上,正是南与归。 南与归两手展开画,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莫暄不明就里,小心翼翼的凑到南与归身侧,垫着脚去看画轴。他人眼神不好,看不清,垫着脚歪歪扭扭的要摔。南与归便将画递给他,好叫他看清楚。莫暄将一双眼挨的极近,瞧了一会,抬头若有所思想了想,又垂首仔细认了遍,再抬首时,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哈哈你个小瞎子,还报/仇哈哈哈哈小心!”画妖原是笑得眼角泪光直冒,想去讽刺几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见那眸淌鎏金的少年猛地从画轴内抽出一柄短剑刺向南与归。 边刺边道,“妖” 他话未完,斜侧闪过一道白影,将他踢了出去,飞尘四起。 那白影转了一个身,潇洒的将撩起的衣摆放下,阴测测道,“谁敢动我娘子” 擎苍将药煎好,想着亲自喂娘子喝下,最好是嘴对嘴的喝。南与汐初进后厨要软糕时他未曾在意,无奈小孩的演技太拙劣,露出的马脚没七八腿也有三四腿,让人不在意也不行,于是他连忙丢下煎药冲进正堂。 方才心急,没看清人就一脚踢出去,他也没顾上踢得是谁,抓着南与归的双肩就开始上下端详,嘘寒问暖,直到一缕熟悉的声响传来。 莫暄修为低,这一脚他无防备,滚了十来圈才堪堪停下,倒在地上苦叫连连。正欲抬头,视线内忽的出现一截白衣下摆,顺着下摆缓缓上移,就见一个数月未见的人出现于面前。 他鼻头一酸,张口就叫,“哥” “哥什么哥?谁是你哥?小娃娃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行刺。我问你,你是谁家的?”擎苍一副痛心疾首,心痛难割的模样,宛如面对的是不学无术的糟蹋子弟般数落起来,“小朋友不是我不跟你讲道理,你拿剑对着的那人是我的命,一剑下去可是一尸两命啊。” 莫暄不光鼻头酸了,连眼角也开始酸了,被吓得连连否认,“我没” 擎苍滔滔不绝,丝毫不顾他意愿继续道,“唉我也知你是一时冲动,这样算了,你把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没钱财玉佩珠宝也凑合,然后老老实实的回家闭口不谈,就当没出来这一趟,没见过这两人。不然,我就把你卖了赔钱。” 莫暄愣了愣,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他这一哭,把众人惊了一跳。 画妖和南与汐一脸震惊困惑,南与归则用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色看着前方的二人。将个孩子欺负哭了,擎苍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一脸平静的转身走回南与归身侧。 南与归问,“你认识他?” 擎苍摇头,“不认识。” 莫暄哭得更凄惨了。 南与归复问,“真不认识?” 擎苍坚决摇头,指天指地道,“我怎么会认识想伤害娘子的人,这种人我见一个打一个,真不认识。” 莫暄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若再哭下去就会气绝而亡。 南与归:“” 南与归:“” 南与归:“寰二爷。” 擎苍仰天俯地,东张西望,困惑不已,“谁?寰二爷是谁?我没听过这名儿?不认识,真不认识。” 南与归盯着他漂浮不定的双眸,冷笑道,“寰寰,你连自家兄弟都不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谈婚论嫁(十四) 南与归早就怀疑莫暄口中之人就是擎苍,眼下一瞧,果真如此。他原是等着看这兄弟二人相见会如何,却不想擎苍竟不认自家兄弟,满嘴浑话。 他上前附身将莫暄从地上扶起,小孩看上去伤心极了,眼角自始至终挂着泪珠,擦不完,抹不尽。南与归将他放在椅上,让他含水服下静心丹,拍着后背让他缓气。 莫暄渐渐止了泪,胆怯的瞧了擎苍一眼,又仰头瞧了眼给他拍背的南与归,撅了撅嘴,委委屈屈的钻进南与归怀里,扒拉这衣襟不放,抽抽啼啼着,“对不起” 南与归安慰他,“我未曾受伤,不用道歉。” 画妖在一侧双臂抱胸道,“啧啧,我看踢一脚都是轻的” 莫暄半张脸埋进南与归怀里,半张脸露出,眯着眼瞧了瞧画妖,困惑道,“你谁?” 画妖一愣,指着地上的画轴道,“我方才帮你修好了画。” 画轴在莫暄被踢时又滚落地上,莫暄蹬蹬蹬跑过去拿起画,从乾坤袋里拿出笔墨,就地而画。 画妖问,“你画甚?” 莫暄头也不抬道,“画你。” 画妖一惊,“画我作甚?” 莫暄正色道,“我脸盲,双眼又看不清,把人画下来好认。” 画妖在一侧啧啧称奇,凑过去看画作。在他眼里,除了小乾坤镜内的两位师父,世上无人画作能胜过他。瞧了一会儿,实在看不过眼,挤开莫暄夺过笔墨,一挥而就。 毕竟是孩子心性,看见比他更厉害的人难免心生崇拜,一双闪亮亮的鎏金眸子直挺挺的盯着画轴。在画妖作画时,南与归凑了过去,莫暄手上的画轴乃是重器法宝一件,他也曾在仙家兵器谱上识得,犹记得是个雅致的名儿——“心想事成”。 此画轴能画能用,能攻能御,随心而变。画妖展画执笔间画轴霎时一片雪白,将前人所画尽数覆盖。莫暄小心翼翼的拿起画轴,画面之上蓦然浮现一行字——“画妖,东玄人士,画中圣手。” “这玩意儿倒是个稀罕物,落在你手上可惜了。”画妖调笑道,他手上有仙器涅槃画,凡尘法器皆在其下,瞧不上这物儿,这番话纯粹想给人添堵而已。 莫暄赶紧捂紧画轴,身体下意识的往擎苍方向躲,半道顿住了,随即挪回南与归身后,可怜兮兮的伸手牵扯衣角。 擎苍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后脑门,问起正事,“你在这干嘛?殿里的人能放你出来?” 莫暄捂着头,嘟嘟囔囔,“唔我出来接人” 擎苍问:“接什么人?” 莫暄抬头东张西望,“白衣玄苍,青衣罗伞二哥哥说青衣罗伞是妖邪,给我画让我先下手为强哥!我再也不敢了!” 南与归拦住恨铁不成钢只想着修理小孩一顿的擎苍,随后用玉灵牌联系花梳玉等人。 待众人赶回时,已是红霞斜倾,天幕醺黑。莫暄扭扭捏捏,三步一鞠躬的述说歉意,玄苍派向来以和示人,三言两语的掀过,花梳玉还叮嘱他不必往心里去。 梦魇城与冥王殿相隔数里,考虑到后几日需着手解决梦魇城一事,为避免来回折腾,冥王殿索性将四方来客安排至梦魇城附近。 莫暄带着众人出城,左拐右拐来到一座静宅。 擎苍一踏入院落,深吸一口气,无比自然的揽着南与归就像往院子里走,道,“娘子今夜我服侍你” 南与归一脚踩下去,冷眼看着他蹦跶倒地,问了莫暄他的客房方向就施施然离去,留给众人一道清冷消瘦的背影。 花梳玉若有所思道,“梓盺脾气见涨,擎兄又惹他生气了?” 虞七夕在一侧摇头晃脑,有模有样的分析着,“姻缘姻缘,有‘因’才有‘缘’缘分,哎‘缘分’二字可是由不得旁人插手,顺应天意为上策。” 南与归在前不紧不慢的走着,擎苍在后亦不紧不慢的跟着。此人完全的牛皮性子,黏得紧凑,前脚刚将他踢出去,后脚又追了上来。南与归一跨入别院门就反手关上门扉,还顺手下了个禁制。 门外擎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得在外挠着门。挠着挠着,突然停了,朝着门内大喊道,“娘子乖,我去给你熬鱼粥!这地儿的鱼贼肥,你一定喜欢。” 南与归后背抵着门扉,待门外声息远去后才长舒一口气,转身进内室,将自己摔在被褥间。 猜到“寰二爷”是擎苍时他并未在意,擎苍答应过他不会欺他,他就相信擎苍一定能做到。若是此刻不便道明,定然有其缘由。 他信他。 南与归习惯性的抚摸上手指间的一线牵,红线飞舞间他晃晃悠悠的想着,三弟不知何时才能成才。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南山交给三弟,清丹峰又能交给谁?自己应下的扫仙阶百日又延迟了,仙人难道就不生气? 被褥软绵疏解着浑身上下的疲倦,在睡去前的须臾,他迷迷糊糊想着的仅剩一个念头:他熬的鱼粥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夜无梦,翌日醒来时,南与归盯着头顶的帷帐,想了许久才记起如今身在何处。走出房门,昨夜擎苍一宿未归,他心有困惑,先去客院未找着人,连花梳玉与虞七夕也未见到,倒是碰见一黑衫灰巾的下仆告诉他擎苍昨夜早已离去。 南与归眉头微挑,问他,“那人走时可留话?” 黑衫灰巾摇头,朝他毕恭毕敬的拱手后离去,自始自终未曾多言。 南冥不比南山,人生地不熟,南与归施法灵玉牌未果,梦魇城内寻人亦未果。一连三日,他竟连玄苍派一行人的衣角也未寻到。 第四日,他照例走出院门。因下仆劝留,他白日寻人夜幕留宿宅院。黑衫下仆不言不语照料杂事,却在早食后脚步一转,将他领入一小楼。 此楼隐藏于院落深处,层层叠叠树荫后显露一角碧玉屋檐,走近后方觉楼身乃通体白玉,檐角银铃脆耳,清静素雅。 下仆将南与归领入其内,垂首站立其后,摆手示意他推门。 南与归回首瞧了他一眼,依旧看不清面容。他绕着雅楼转了几圈,窗帷白纱随风飘散,隐约可见楼内挂满画轴,其上有两道人影,风姿绰约,似是一对碧人。 南与归站在楼前,离下仆五六步远,徐徐开口道,“佳人才子,天生一对,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什么时候冥王殿也会耍滑头折辱修士了?” 下仆的身形晃了晃,微微抬首露出一张只略有俊秀的脸,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前方之人,开口问,“你不进去?” 屋檐角楼银铃爽脆,南与归静静盯着他平静如水的眉目,不为所动,反问道,“你是谁?” 下仆不语。 南与归勾唇轻笑,缓缓道,“旁的我不会说,只论一条——那人若是想离开,他定然不会捏造杜撰,拿凡尘间儿女情长来气我。他也许会走的干净,走后却一定会留给我一个答案。许是一封信,许是一首曲儿,许是亲手做的糕点,终究不屑于是这般手段。” 他又道,“他上了弄瑶台,早已是岸上南山的人。他不会走。” 下仆冷笑,“你倒是清楚得很。” 伸出手,五指向前平张,南与归朝着不明所以的下仆道,“他不走,我陪他生生世世。他走,我找他生生世世。左右这份缘分不开,离不散。阁下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他藏了去。” “若是我非要如此?”下仆复问。 南与归轻笑,向他一拱手,郑重道,“唯有舍命一搏。” “至死方休。”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闪过,南与归下意识抬手遮挡,随即清风拂面,耳侧似有百花凋零之声,寸草破碎之语,影影绰绰间有人不甘心的哼了一声,那一个字调好似附耳之侧,又远在千里之迢,参杂着逐渐变淡的楼影,消散于风下。 待他再睁眼时,双眼逐渐恢复清明,方觉自身仍躺在暂居别院床上,一道熟悉的白影正趴在床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是擎苍。 一见此人,他下意识的唤他的名儿,刚扯动唇瓣就感到一阵剧痛,随即察觉喉咙干涩异常,宛如吞了千斤黄沙万斤碎石,说不得,道不出。 他想看看擎苍的脸,那人却用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想抬手摸摸那人的脸,手刚一放上就被人抓住,身体也被人带入怀中。 擎苍的怀抱温暖而炙热,带着一股子决裂而不自知。南与归将头抵在他肩头歇了须臾,待感到喉间的异常逐渐散去后,他尝试着开口,声调有些些许怪异,“苍。” 抱着他的那人顿了顿,轻声应到,“嗯。” 南与归还想继续开口,却被擎苍摁进怀里,紧紧困住。 南与归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被抱着不撒手。 良久后,耳侧有湿热气息拂过,软软稠稠,令人心生痒意。 南与归轻轻移了下身子,想躲开,被抓了回来,就听几声呜咽传进耳。 擎苍抱着他,看不清面色,只觉得很哀伤的说着话。 “娘子,若我哪一日离开了你,你会如何?” 南与归肯定道,“你不会走。” 擎苍轻笑,将头埋进他脖颈内,“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离开你?” 南与归点头,又觉得光点头还不够,他拍着那人的背脊打趣道,“你会离开。你为何离开?” 擎苍将头埋得更深了,小声又小声解释着,“悲欢离合从未有定数,我怕,我是真的怕了”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南与归心生困惑,想再问问,却被擎苍猛地拦腰抱起,踢门而出。 事出突然,他甚至想不出缘由只能呆愣在擎苍怀里,看着一路青石远去,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被带入一间正堂。 正堂内八方八面,玲珑有致,且有数人于此。擎苍踢门而入,毫不客气将他放在空闲的椅子上,自个拖了附近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上。 猝不及防被带到此地,还是以如此的模样,饶是南与归也忍不住面色发红,惊愕不已。 擎苍弄出的动静太大,讲正堂内一群商议之人的声响压下,所有视线都扫向二人,最后汇聚于放荡不羁的白衣人身上。 南与归趁机偷偷瞄了眼周遭。 此地似乎是一议事厅,厅内有十来人,皆是些不熟悉的人,衣着普通,似是家仆下役。唯有厅内上坐有一人,黑袍灰衣,双眸黑白分明,眉目俊秀,不威而怒。 南与归兀自端详着,认出此人便是先前于梦内出现的“下仆”,服饰变了,气质变了,看向他的眼神却仍旧不善,带着一股子郁气。 突然眼前一道青影闪过,微风拂面,遮住他望向厅上人的目光,原来是擎苍将青罗玉扇遮在他面前,挡住视线重重。 南与归不解,还未言语,厅上坐着的黑袍灰衣倒是先怒了,一道呵斥响彻堂内堂外,“寰寰你当真疯了!越来越不懂规矩,谁给你的胆!!!” “哼。”擎苍失笑,边摇头边起身,好似对这番话全然不动如山,却在起身的一瞬间猛然将身侧的椅子摔了出去,直直砸在厅上人身上。 变故就在一瞬间,众人皆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时,擎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至到厅上,抓着厅上人的头就往地上砸。 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时,地上已出现一个偌大的坑,那人头朝下,整个身子陷进地里,擎苍还朝着他身子又踢又踹,毫不留情。 厅内瞬息寂静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住手!二爷快住手!三公子他流血了!” “快去请大夫,都愣着干嘛!谁去把小公子找来!” “二爷二爷!那是三公子!打不得打不得” 场面一度混乱。厅内的人修为皆不高,至少十来个人都没拦得住擎苍,还被他踢飞出去不少。地上的三公子留了不少血,湿湿黏黏,只有出的气难有进的气,情形糟糕。 在混乱之际,一道清冷的声线至后方传来。 “别打了。” 这声一出,刚抬脚想再补上一脚的擎苍立即停了,转身一跃,跃出人群,伸手将椅子上的南与归抱起,再施施然离去,全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拉。 徒留身后议事厅内杂音袅袅,混乱纷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谈婚论嫁(十五) 擎苍抱着人走回去,一路无话。 脚下一条青子石路遥遥远去,认不清边际。路边植有红枫百棵,并列而立,簇簇红枫飒飒而动,随风蔓延,掺映红霞云雾,满目红尘。 即使无人看见,南与归仍旧觉得不好意思。前世今生,他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除去嫡亲血脉外,只得擎苍一人。 毕竟非娇柔女子,他受之为难,拍了拍那人的背,让他放自己下地。 擎苍自然不肯放,佯装将人放下地却不撒手,反之屈膝单脚跪下,露出背梁,双手朝后张开,示意上背。 南与归一下地就知遭了。也不知到底发生了甚,明明心有力而力不足,身子瘫软根本无法站立,他撑着半边身子无奈爬上面前之人的后背。 抱都抱了,还怕背吗? 红枫之下,青石之上,擎苍背着南与归,一步一印,绵延不止。 良久后,南与归顺足了气,恢复一些力道,脑海逐渐清明,缓缓问道,“发生何事?熙阳在何处?” 他说的轻且慢,一听就知是勉强道出,擎苍拖着他臀部向上移了移,感到他难堪的躲了躲,不免失笑,“娘子只关心小弟,不问我。不怕我吃醋?” 不等回应,他一字一句解释起来,“我们中了计。莫暄那日根本未带我们出城,而是用幻阵让我们误认为出了城。修仙人若是夜宿梦魇城会不自觉深陷梦魇,所有人都着了道” 南与归一听,身体一僵,急忙打断,声线带着止不住的颤抖,“熙阳他” “他入梦了,如今还未醒。”擎苍道,“除了娘子无人醒着别忧心,冥王殿有秘术能驱散梦魇,待会儿我就给他们解了,保证不耗损一根头发。” 如同自言自语,他发出一声轻笑,“ 中了梦魇的人会陷入梦境而不自觉,有些梦是好,有些梦是坏,有些梦能被人操控。娘子做了何梦?梦中可有我?” 南与归听完他的话便知今下情形,玄苍派一行人是被人暗算陷入梦魇。再回想前几日梦中之境,他隐隐间有了猜测。 思量一番后,他开口道,“梦里倒是有你。那人想让我进一桩楼,我远远瞧见楼内白纱下显露不少画轴,画轴上画的是你与女子亲昵。现在想来,他想离间我俩,却用错了法子,用儿女情长来辖制是下下策,还不如你留我一份书信来的妥当。” 他说着,伸手将擎苍身后绑着的小辫拽在手里,戳了戳上边的银铃,随着铃声轻笑,“那人是谁?” 擎苍似乎很喜欢他此番举动,头微扬,道出两个字,“月禅。” 月禅。南与归觉得这名儿颇为熟悉,转念一想,想起前几日还曾听过。花梳玉见多识广,路途中告诉过他写信给玄苍派与岸上南山的人署名为“月禅”,犹记得还被叮嘱过如今的冥王殿冥主不知去向,全靠此人撑着。 擎苍明显与那人有关系。南与归将手里的发辫往下轻轻扯了扯,复问着,“你认识他?” 头发被扯住,不痛不痒,擎苍却摆出一张疼的呲牙咧嘴的脸,边说,“他是我家三弟,亲生的。” “三弟?”南与归狐疑的送了送手,趁擎苍舒气时又猛地往下一拽,冷冷道,“他叫你‘寰寰’,嗯?” 这下擎苍是真的被弄疼了,连连求饶,“饶命!饶命!月禅真是我同胎的兄弟,就比我小半个时辰出生,出生时脑子被门夹了,非要认定他是老二我才是老三,闹出笑话来。” 南与归将信将疑,“当真?” 擎苍连忙点头:“自然!骗谁都不会骗娘子。”他原本以为说完这话自家娘子会被此番真诚感动,却不想发辫又被狠狠一拽耳侧随即响起一道阴沉嗓音,“你骗我的难道还少了不成他平日里可与你亲近?” “亲近”擎苍下意识的一答,话音未落猛然顿住,期期艾艾接上道,“那是不可能!我嫌弃他。他非要让我当冥主,我没答应,他不死心。娘子娘子,我跟你说,这人最会蹬鼻子上脸,就不能跟他客气。你看我刚才下手狠吧,其实根本就伤不到他。他皮结实,又脑子有坑,死心眼爱记仇,方才我跑慢一点就会被他逮住脚。” 为能使人信服,亦为有意讨好心上人,他毫不留情的掀着月禅的短儿。 “冥王殿内秘术多,月禅用的最顺手的就是篡改神魂。娘子梦中所遇便是他出的手,这法子巧妙可极易使人深陷梦魇。他敢在娘子身上使手段,我打他一顿都算是念及血浓如水!” 南与归一愣,先前他想的是自己在梦魇城内中了梦魇才导致昏迷不醒,现下看来是月禅有意针对自己。整理一下思路,前因后果摆出,月禅似乎是想使手段令他陷入梦魇,表面上瞧着却是他夜宿梦魇城被梦魇缠身。 若真让他得逞,世人只会道一句“可惜”,根本不会往他身上想。 计是个好计,偏偏他身侧多了个擎苍将此计打乱。南与归心有余悸而面上不显,问他,“月禅为何如此待我?我与他无仇。” “嘿娘子答应同我在一起就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能不着急吗。”擎苍嬉皮笑脸道,“整个冥王殿大哥浪游天下,我又不愿老实待着,最小的那个只会哭鼻子,全家上下做正事的就他一人,累也累的死。如今我入赘南山,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误入迷途,死活拉着想让我迷途知返。” “你会返?”南与归问。 擎苍摇头,笑呵呵道,“不返不返,谁来都不返,谁都别想让我知返。” 南与归悄悄提醒他,“你我还未成亲” 擎苍立即接上,“堂都拜了,岳父岳母也见过,成亲是早晚的事。” 南与归略感惊异,“何时拜的堂?” 擎苍一脸正经,“在吾心里,拜了千万次。” 南与归:“” 南与归:“无耻。” 擎苍欢喜点头,满脸雀跃:“谢谢,我也心悦娘子。” 南与归:“” 这道青石路走了许久,久到南与归被暖风的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直到擎苍将他放在石椅上时,他努力睁眼看清又回到暂居的宅院院落内。 南与归已恢复不少,擎苍将他放下后就转身去客院一一施法将昏迷的玄苍派众人唤醒。他跟着去瞧了一圈,除去修为最浅的南与汐外,其余人不过半柱香就逐渐醒了。 南与汐躺在床上,明明擎苍已施了法将梦魇除去,小孩却仍旧昏睡,且在睡梦中冷汗淋淋,双手双脚止不住胡乱舞动,宛如挣扎的兔子蹬鹰,似乎正在做一场毕生难忘的噩梦。 南与归摇了他许久也未将人摇醒,院子外还有一头雾水的玄苍派众人。确定三弟无性命之忧后,喂水服下回生丹和静心丹,犹豫着转身出了房门。 院子内果然闹成一团,几位峰主坐在一起喝花茶,众弟子围成一堆唧唧喳喳。 “我梦见我娘做的蒸糕,软乎乎,可好吃了。” “我梦见一个大肉包!肉多!皮薄!汁特别多!” “我好像看见一个女孩子,她她不会是我姻缘吧?!” 众说纷纭间,一道清脆嗓音响彻天际。 “我梦见师尊成亲啦!有个和师尊一模一样的孩子!!!” 众弟子:“哦哦哦哦哦哦哦!!!” 众师尊:“???” 南与归侧首一看,花左江头顶着雪狐狸被一群小弟子头围在中央,旁侧石桌边上坐着的花梳玉满脸无奈。 莫暄也在院内,委委屈屈的蹲在角落,身旁擎苍也蹲着,与他勾肩搭背的说着甚。自然是些不好听,乃至于训斥的话,不消一会儿功夫莫暄已满目惊恐,咬着下唇两眼泪汪汪,抽抽啼啼的半声响也不敢放。 欺负完莫暄,擎苍憋着的一口怒气总算顺了,瞧见南与归就乐颠颠的扑了上去。南与归口钝,擎苍便代他将众人为何深陷梦魇,又是如何醒来的事儿一一叙述,唯独少了他揍月禅的小插曲。 听完他的话,相比众人的义愤填膺花梳玉倒是有不同的见解,“月禅能代任冥主定然不会用险招把所有人得罪了。他有目的,且这番行为必不可少。” 擎苍摇头,恨铁不成钢道,“哎你们不明白,月禅可小心眼儿了。我以前抢了他一只猫,他就一直在背后说我坏话穿小鞋子,闹腾了三四个月,使出各种手段想抢回去。” 一直安静坐着的南与归终是动了,他道,“猫抢回来了?” “哪能惯着他。”擎苍拍着胸脯道,“我给了他几脚他就安分了,以后我再抢他的,他半声都不敢出。识趣。” 总觉得此举有欺负人的嫌疑,且看莫暄被擎苍几句话就逗得生气全无的模样,南与归不禁猜想此人幼时在冥王殿也是这幅逗猫惹草,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 众人把月禅有意使人深陷梦魇的举动分析了个底朝天,却至始至终停留在表面。 是夜,许是连着睡了几日,众人精神格外饱满。几位峰主筹划一番觉得可趁热打铁赶往冥王殿找到月禅问个明白,也好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莫暄带着众人出宅院,刚迈出半步,一名灰衣家仆从门外钻了出来。 灰衣仆从向众人行礼,问了众人来意。莫暄答了,他便连忙摆手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三公子现在不大方便。” 见他一脸忧郁,莫暄心生困惑,问道,“为何?哥哥不见我?” “不是,不是。”仆从偷瞄着对侧擎苍的脸色,小心翼翼说着,“近日殿内人多,三公子有些忙碌,刚刚睡下。” 自从冥王殿向四域发出请帖后,来梦魇城的修士络绎不绝,莫暄也觉得家里顿时像下了一锅芝麻汤圆,满满当当,黏黏稠稠。到底是心疼自家三哥哥,莫暄没胆量去冒失打扰,便将希翼的目光投向擎苍。 擎苍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最近城里哪处热闹?” 仆从立即道,“城内正逢梦里游花,可不巧,今夜通宵有花灯和灯谜看。” 擎苍想了想,觉得是个主意,向家仆要了看花灯的去处。家仆从怀里拿出一串红珠手链,递给众人道,“三公子说诸位仙家可能在梦魇城内受了影响,这些手串戴上后可驱散梦魇,万无一失。 ” 众人:“” 忒! 这么好个东西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无论心里想着甚,睡不着的众人,尤其是憋了一路的玄苍弟子对此表示热烈赞同,就差举双手双脚点头示意。南与归不喜人多的地儿,想留下照看三弟,却不留神儿被擎苍一句“想和你夜游花灯”拐了出去。 梦魇城之上皎月如霜,星芒点点, 之下灯火阑珊,人头攒动。三步一晓灯,五步一佳人。贪玩的小弟子三三两两结伴玩乐,几位峰主走在最后慢摇摇谈着话。 花左江抱着雪狐狸东张西望,看见桥上挂着一盏灯,用金丝撰了白底稚虎的花样儿,灯上写着几个字,他看清了字拉着花梳玉问,“师尊,那灯上写着‘梦里游花’?” “无论凡人仙者陷入幻境都能有七分运气遇见想见的人,这便是梦里游花,花开几何。”花梳玉道。 东玄修仙以君子之行为束缚,南冥则主修神魂幻术。花梳玉瞧着几个小的满脸惊奇,想起方才院内听见的事,问道,“梦里你们且遇见了谁?” 花左江兴致盎然,欢喜着举高双手蹦了起来,“我梦见一个和师尊一模一样的人儿,年龄比师尊小,笨头笨脑,胆子小得跟只耗子似的!” 这话他从院子内一直说到街巷口,逢人就谈,显然对梦中人兴趣极大。花梳玉伸手按住他头顶揉了揉,他嘴角飞快翘起,像只 占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狐狸。 慕容冲看着二人师徒情深,有些眼热,偏过脸见画妖盯着自己看,愤然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画妖歪头,问,“你” 慕容冲急了,“你你!你不准问!” 画妖:“” 画妖:“好好好,我也懒得问。” 这处鸡飞狗跳,那处擎苍牵着南与归花前月下数着河里花灯。 上游被放游的花灯晃晃悠悠,随着水波飘到下游,千万盏随波逐流。清风微拂河面,擎苍指着左侧称一声“尚可”,瞄着右侧赞一声“甚妙”,南与归失笑看着他,“到底哪一盏好看?” 擎苍伸手将他耳侧凌乱的鬓发撩到耳后,笑道,“梓盺最好看。” 虽说擎苍专挑人少的地儿去,可夜市摩肩接踵,南与归渐渐觉得头疼起来,寻了一处偏僻水亭避开人群。 眼前一盏盏花灯,拽了金丝挑了明线画了鸟兽赋了诗文,被佳人提在手里,寻着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只待邂逅心上一人。 南与归正赏着佳人美景,兀的一盏兔耳花灯从侧翼闪出。 莫暄满脸殷红几欲滴血,极其羞涩的轻启唇角:“啾。” 南与归:“” 南与归:“这是何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谈婚论嫁(十六) 若他没记错,擎苍当初装疯卖傻时就对他“啾啾啾”过。他原以为是擎苍玩乐之举并,故而未放在心上。可现下看来,似乎另有深意。 莫暄显然羞愧极了,垂首小声解释道,“这是冥王殿密语只有殿里的人懂——我在向你道歉,对不起。” 南与归眨了眨眼,问他,“三个‘啾’是什么?” 莫暄本就熟透的脸更红了,被再三追问下才扭扭捏捏,期期艾艾道,“求c求” “求?”南与归眼神鼓励他接着说。 莫暄就差把头埋进地缝里,尤自挣扎一番,他用近乎听不清的语调呢喃着,“他在向你求欢” 南与归:“” 擎苍寻了一盏花灯,瞧着欢喜急忙想跟自家娘子同乐。走回水亭,远远的望见莫暄满脸热气,逃似的离开亭子。他后脚刚一跨入,还未启话,自家娘子就转身面无表情的问他,“曾经,许是几年,许是百年,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愣了一下,一时间心如鼓擂,却终是什么也未说,十分温柔的笑了,摸着他的头道,“是啊。” 南与归认真想了想,垂首默言。 擎苍安慰他,“想不起就算了。” 可他还有些纠结,“我与你初见是怎样的?” 擎苍仰头,装模作样的想着,“那天我记得。你拉着我不放,非说我是家里给你安排的童养夫。你还咬了我一口,说是给我盖个戳儿,日后好认。”说完,他笑了起来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梓盺,我们是天生一对。” 百年前的事南与归一直记不清,每每想起脑子都会乱成一锅浆糊,唯有几个人是熟悉的,其他都蒙着一成纱。擎苍说的这些他有些信了,“我给你的戳儿呢?” “在这儿。”擎苍一指胸膛,接着就开始脱衣服,“那地儿不好找,等我把衣服脱了” 他竟真的认真脱了起来,解了外袍又将手伸向中衣。南与归连忙扯过他凌乱的衣襟遮挡,阻止道,“好了好了,我信。” 擎苍握着他的手,深情款款道,“其实是我自己想脱,啾啾啾。” 南与归:“” 南与归:“呵。” 回到暂居院落已是破晓,众人纷纷回客房歇息。南与归去看了眼自家三弟,小孩仍旧未醒,但面色好了不少,至少不再狰狞。 南与归等了许久,破晓已过黄昏将至,子夜无人黎明尚早,他始终未等到南与汐苏醒。 终于,他慌了,找来擎苍与花梳玉。 花梳玉诊了脉,告诉他无事,切莫心忧。擎苍则安慰他,道,“只要摆脱了梦魇就再无性命之忧。小弟许是自己不想醒,再等一两日罢。” 南家嫡亲血脉相连,若南与汐当真出了事,南与归定然察觉的出。南与汐剑术天赋颇高却修为短浅,心智徘徊于稚童间,一时被幻术迷惑也说得过去。唯独南与归还是不放心,写了飞书寄回南山。 南冥重幻术仙法,待在此地唯恐再行错路误入梦魇。南与归想了良久才决定将安曲懿叫来,他有任在身不可出尔反尔,只得让舅舅将三弟先带回南山,隔绝南冥幻术让三弟慢慢摆脱影响。 飞信寄回未出半日,南与归未等到安曲懿,倒是等来了月禅。 月禅于黄昏推开院门,身后跟着一群下仆。他脸上布满青乌,额头缠着一圈纱布,眼角紫黑,看上去威严全无。然,即使仪容不佳他却仍旧高抬双眸,嫌弃的斜视众人,仿若院子里的人都欠了他银两。 推门声将院内弟子引了去,月禅身边的下仆道明来意,小弟子纷纷朝三位峰主的小院奔去。 擎苍依旧死皮耐脸缠着南与归,南与归也由了他胡来。玄苍派众人都知二人关系匪浅,别人却不知。 因而当月禅瞧见二人相携而来时,嫌弃的神色瞬间变为愤愤不平,眼底戾气横生。 他神色一变,一柄玉扇突破禁制突兀飞来,直直砸了满脸。 “抱歉抱歉,手滑了。”擎苍施施然上前拾起玉扇,甫一抬手,手肘又不经意的砸中那人头顶,好巧不巧,砸中的正是缠绷带之处。 “哎对不住对不住,没瞧见人。”擎苍笑脸凑上去,脚刚跨出半步,就被南与归拉住,“别闹。” “诶——梓盺说什么我都听。”擎苍笑呵呵道,再没了动作。 月禅被擎苍连着打了两次,双手下意识的捂着头良久,再抬首时,眼角隐隐闪着水泽。南与归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他问,“你就是南山的南与归?” 南与归点头回应。 “啧!”月禅冷声道,“不过尔尔。” 南与归:“” 月禅继续问,“你修为如何?” 南与归回,“尚可。” “你家里有哪些人?” 月禅身侧的下仆扯了扯他衣角,月禅附耳听去,挑眉道,“你家小弟还没醒?” 未等回话,月禅旁若无人双手环抱,颇为得意道,“我冥王殿的秘术能解天下幻术,那小子只会被自己困在梦里,不愿醒。待他远离此地,幻术散了就行。伤不到他。” 他给的法子正和南与归的打算,因此并未惊讶。倒是月禅见他一副平淡模样,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不与你计较。玄苍没人了?峰主是谁?哪个带头的?都随我来!” 南冥与东玄不同。东玄多仙山,南冥多悬崖峭壁沟壑。月禅带着众人七拐八拐踏入一深山野林。此山无路,一捆杂草便有半腰高,一眼望去,满目苍树碎石,白雾青苔。 月禅一路无话,侧首看去,除去脸上乌青,倒有几分代任冥主的气势。 众人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待皎月当空悬挂碧川之上,月禅才跨出竹海堪堪停下。 此时众人远远的瞧见一处陡崖。 此崖陡且险,伫立其上,烈风如刀似剑,生生将人皮/肉割裂。寒气亦重,宛如霜雪之季,呼出的白气都冷的掉渣。 崖上立着一寒石,石头上刻着三个血红草字——“婆娑崖”。 修仙者灵气护体,本不应有冷意,岂料此地似风雪舞剑,吹的一干人东倒西歪,差点站不住脚。 此行除去擎苍,还有玄苍三位峰主。月禅只身带路,并未有下仆跟随。 站在悬崖之上,月禅离得极近,抬手将众人招了过去,“你们且来看看。” 众人面面相窥,一同上前,待看清下方之景后,俱是一愣。 悬崖之下黑雾袅绕,深不见底,邪气肆意,似有万千深渊。仔细看去,悬崖之下,深渊之上,黑雾之间,隐隐约约间似有一座城墟轮廓。 城墟被黑雾掩埋,唯有站在崖壁上俯视才寻得一丝痕迹。自上而下望去,此城长千尺,宽千尺,绵延万里不绝,甚为壮观。 可,众人皆知他们走了一路未瞧见城墙,也未遇见寻常百姓。修仙之人耳眼灵敏,他们极力运转灵气也未感应到悬崖之下有活物。 这是一座死城。 “它叫婆娑。” 月禅望着下方,缓缓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四域四方禁地都有哪些,婆娑城就是南冥的禁地。进婆娑没别的路,唯有从这崖上跳下去。出婆娑也没别的路,唯有从城里飞出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叠黑底鎏金的书信,撒手将信洒向崖底,看着寒风裹着书信飘向崖底,萧萧瑟瑟,冷声道,“这城里全是黑雾,无论凡人修士,进入这城都会深陷梦魇,还不是寻常梦魇,稍不注意就会死。三千年前,恒良一子惨死于此,二子抱着他的尸体跳下去,魂飞魄散。” “百年前婆娑城的黑雾突然向城外泄出,梦魇城因与它毗邻而变成现在这幅夜不入修士的鬼模样。我们试了千百种法子也没阻止它,又派人进去了几次,回来的人都说城内有人。我又进去了一趟,发现里面有天魔留下的气息。” 他偏头讥讽道,“天魔百年难出一个,我以为是眼花看错了。直到前阵子收到仙门的信,我才恍然大悟——‘兴许婆娑城里还藏着个未出世的天魔’。” “我给四域的修真大族都发了帖子,南冥北渊东玄西荒。天魔这事四域都要管,我没天真到要你们杀死它——你们也没这个本事。婆娑里除了天魔,还有一丝别的痕迹,和玄苍仙门的那副月殇画很像。你们进城把画找到就行,未出世的天魔还是胎死腹中比较好,对吧。” 月禅的话道完就不再言语,待众人回神后,花梳玉先轻笑一声,朝他问道,“若是我们在城内碰上天魔,那该如何?” “啧。”月禅双手一摊,满不在乎道,“若真遇上也是你们活该,还要我们怎样?又不是我们逼你们去的。” 婆娑城内疑有天魔出世,这事若放在东玄,那天魔早就被上报玄苍仙门请仙人定夺。可南冥不能如此行事,冥王殿的冥主行踪诡异,百年不见人影。按月禅的修为与资历也不能私自解决此事,唯有将四域的人都请来,软磨硬泡赶人上台。 这哪是软磨硬泡,完全是赶鸭子过河! 作为被赶过河的“鸭子”,南与归呆愣一瞬。 明明是被人请着求着来南冥,为何在月禅口中自己就成了“活该”之人? 修仙之人对于天魔一事向来逢遇即杀,不讲半滴情,这番道理从流传千年,早已成为不约而同的心声,早已刻在修仙之人的骨血中。 即使没有冥王殿的帖子,任何一修士知晓也会竭尽全力赶来阻扰。 “此次进城的有十三人,其他十个你们会见着。进婆娑前你们每人都中过梦魇,这是让你们提前熟悉,别一进婆娑就醒不来了。” 月禅道,“不过放心,我还给你们每人备了副棺材,金丝楠木雕好了放熏香寄到贵府上,还有一大堆金银。” 连后事都备好了? 这么急着让他们寻死? 月禅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回去时仍旧沿着深山野林走,冥王殿的人应在此处设了厉害的禁制,众人只记得前路如何走,转脸就忘了后路是怎么来的。 月禅领着人东拐西蹿,后方擎苍满脸焦急的握紧南与归冰冷的双手。 他担忧寻问,“梓盺不舒服?” 南与归摇了摇头,面不改色道,“无事。” 擎苍无奈道,“你骗谁也骗不过我——你在想进婆娑后会如何。” 南与归见心思被戳破,也不再矫情隐瞒,问道,“你曾经进过婆娑,可遇见了天魔?” 他记得擎苍曾言在婆娑城内来去自如。 擎苍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似乎没见过。那城在外看就这么点大,”他两手撑开比了个距离,接着道,“城内可就大了,我御剑飞也没见着边儿。梓盺是怕遇见天魔?别怕,就算遇上了也是个未出世的,我尚可一战。” 他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作保,逗笑了南与归,便小心翼翼凑过去挠了挠头,轻声道,“梓盺此事一了,你我成亲可好?” 南与归脚下一晃,堪堪站住,睁大眸子望了回去。 擎苍咧嘴一笑,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我许你白首,你可愿许我偕老?” 他歪头紧紧盯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句重复道,“你可愿?” 南与归瞧着他,瞧着瞧着,突然弯眉,笑了。 ——“好呀。” 此番前来众人的目的便是寻找月殇画,玄苍给的时间堪称宽裕。花梳玉和虞七夕因要安抚弟子先行离去,南与归带着擎苍回到别院等待安曲懿。 翌日,安曲懿御剑而来。 南与归向他述说了近日来发生的事,包括不日后进入婆娑城,唯独隐瞒梦魇城时中梦魇的一段插曲。 安曲懿抱过南与汐,转身欲离去。他在弄瑶节被南与归和擎苍气急了,如今只想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他御剑离去的一瞬,南与归突然叫道,“舅舅!” 安曲懿脚下的凌寒剑一顿。 南与归望着他的背景,诚恳道,“南山只有你了,不要再丢下它。” “我求你了。” 安曲懿屹立于寒剑之上,背对着南与归二人,须臾后颔首示意,却至始至终未曾回首。 三日时光不多不少,南与归等人再一次站在悬崖之上眺望婆娑城时,身侧多了十来人。他向四周望了望,视线瞄见一戴着黑披风遮住头发与下半张面目的男子时愣了愣,随后不动声色的向擎苍身后躲去。 月禅双手抱胸,指尖在臂膀上点了点,仰首间额发后白纱乱舞,“诸位仙家,听我冥王殿一句劝——婆娑城内一切皆为虚假,听不得,看不得,问不得。” “不管是世仇恩怨,亦是阴阳两人相隔,都要记住不上心,不眷恋,不挽留。” “此去只需寻月殇画,寻不回也无事。别把命搭上,我冥王殿可没本事起死回生。” “若仙家实在忘不掉婆娑内所见所遇,尽管来找我。月禅修为尚且,派不上大用场,可替仙家们篡个神魂,改个记忆还不在话下。” “可也别光指望我。” “仙家们要牢记,无论你们在婆娑内发生了甚,城外还有至亲好友等着诸位别让他们等久了。” “望诸位仙家早日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岸上婆娑(一) 南与归陷入了梦魇。 周身被黑雾笼罩,遮蔽着后路前道。他行走其间,抬首只见云雾缭绕,回首只望断崖悬壁,脚下的路极其陌生,四周冷风萧瑟,尽显凄凉生冷。他尝试着呼喊求救,张口就被埋进一喉阴森鬼鸣。 “唔爹爹娘昕儿怕” 无人来,无人去。他叫了几声“爹娘”又唤了几声“哥哥”,便再也不敢开口。他深深怀疑自己掉进了邪祟妖魔的洞穴,怕的不敢再走一步,又担心是否失脚落了水,不然为何脚底会升起一股阴寒之气,直直逆流而上,流蹿白骨血脉间,最终汇聚心口,将一腔滚热冰的透寒。 “哥哥唔唔” 他怕极了这个地儿,浑身哆哆嗦嗦的止不住颤抖,一贯圆润的双眸此刻囊肿不堪,溢满泪,顺淌而下,抽抽涕涕全无模样可言。 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布老虎,制料陈旧,圆头圆脑,被他狠狠抱进怀里,试图在它身上寻到一丝暖意。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腿脚早已酸麻,他才畏畏缩缩的站起身。眼角仍挂着泪,他狠咬着唇角将塞满嗓子眼的啼哭咽下,手指抵在唇边咬破。疼痛令他满筐的泪水溢出,殷红的血珠立在指尖上倒映着他的半张身影。 他将血珠举高至眉心,唇角微动,无声念了几句口诀。四周空旷寂寥,他感到自己的生息亦被无尽的黑雾淹没。 在这黑雾下,他指尖的血珠随着口诀变幻,最后一字尚未落地,一只血色灵蝶从血珠内破茧而出,在空中舞了几圈后落在指尖上。 南与归鼓着脸,伸手摸了摸小灵蝶,随后将它往半空一放。 岸上南山嫡亲的血灵蝶能将人带回岸上南山,无论是天涯亦是海角。 南与归擦干了泪,吸了吸鼻子,抱紧怀里的布老虎,小心翼翼的迈开脚,跟在血灵蝶身后。 黑雾内满目漆黑,他宛如进入不夜天下的山谷,除去自己的心跳外竟再无其它。 南与归跟着血灵蝶走了许久,久到他的周身之境终于发生了变化。 黑雾消散三分,露出遮掩之下的枯焦古树,干瘪的枝条向着深处伸展,地上的黑影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指引着他前行。 血灵蝶上下起伏着往前飞,南与归缩着肩跟着往前走,不时左顾右望,生怕发出丁点儿声响。 灵蝶又飞了良久,终是停了。 南与归双眸一亮,急忙小跑上前,却不想引入眼前的不是熟悉的景色,而是一具棺材。 南与归停住了脚。 四周的黑雾散了七分,南与归望了望,认出自己站在一枯林深处,林中断叶残枝横生,地上还摆着一具棺材,棺材板上落着几片烂叶,萧条诡谲。 看见棺材,南与归下意识的往后退,退了半步又硬生生停住。他偷偷瞄着在棺材板上停留的血灵蝶,轻启唇角默默重复念起口诀,见灵蝶无动于衷,眼角不由又开始有泪光闪烁,犹豫着向棺材靠了过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就在他前脚靠近棺材时,棺材板突兀的上下颤了颤,随即一道寒光掠过双眸,惊飞的灵蝶被棺材内的一只手拽住。 南与归睁大双眸,呆愣在原地。 他想叫,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他想跑,腿脚却宛如扎根于此深埋地底。连怀里的布老虎掉落,他也未曾发觉。 在他的双眸内,棺材被从内而外推开,一个白色的人趴着棺材沿,向他歪头,挑眉。 ——“你是睡?” 南与归被吓醒了。 视线所及之处轻纱寥寥,白雾袅绕,一股清香安抚心神。他睁着眼盯着头顶的青萝竹纱良久,才心有余悸的收回思绪,将手放到胸前安抚性的拍了拍。 这一拍,他又是一惊。 前夜就寝前,他放置胸前抱着的布老虎不见了踪影。他连忙起身趴在床上四处翻找,仍旧看不见一丝半毫的影子,意识到这点的南与归双眼一酸,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布老虎不值钱,并非秘术仙器,却是娘亲在怀他时一针一线缝制,里面还藏着他的胎发与爹娘求来的平安符,对他而言其意重于千金,其情不可言喻。 南与归丢了这要命的宝贝,怎能不伤心? 好在,他的哭声将东亭附近的人引了来。一名身穿蓝衫的少年甚至不等屋内人的回应便夺门而入,手慌脚乱向来到床前,将他抱起安慰性的顺着后背拍了拍。 那少年轻声细语问,“小公子这是怎了?” 他又道,“可是做噩梦了?” 南与归本是被他拍的舒适差点就忘了梦里的事,被这么一提就又想了起来。好巧不巧,他猛地一差念,兀的回忆起自己的贴身宝贝似乎就被留在了梦境枯林中的那副棺材旁。 这一念头令他浑身一颤,哭的更伤心了。 抱着他安慰的南乔木:“?” 小南与归抓着他脖颈衣襟,将头埋得死死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南乔木抱着他左右走了几圈,哄了又哄,没将人哄住,肩头倒是湿了一大片。 南乔木无法,对怀里的小人儿道,“公子,我们去找墨大人好不好?” 东亭至弄瑶台要穿过百里长廊,途遇女修采莲摇船湖上。她们一见南乔木怀里抱着的人儿,就笑开了,隔着莲花群朝他喊道,“乔侍长——红缨还在找你呢!” 南乔木隔得老远问,“她在哪胡闹?” 女修们捂着嘴只笑不语,其中一名女修好心指着方向道,“在那——她划船走了——刚走!” 她们指的方向绵延至莲池深处,被白雾笼罩,瞧不见人影。南乔木向那方向望了望,没望见船,便瞪了女修一眼,抬脚欲走。 她们又哄笑起来,三三两两道,“人家害羞了,迟早要成亲的人,这害羞哪能啊!” “红缨昨儿问我嫁衣怎缝,乔侍长喜欢哪样的底儿?她羞,我替她问了。” “小厨房有她做的点心,你给个脸,试试呗!” 弄瑶台上顿时一阵笑语阑珊。 南乔木站在长廊边上,红着脸朝着女修们喊道,“我和她没关系只是娘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事不可,不可妄言。”再没了下文。 怕再遭人遇见,南乔木这次走的极快,也不知是羞愧难言或是气愤不平,一路上谁的话他也不接了。 长廊之后偏近北亭的地儿有座小楼,楼前挂着牌匾,上书“菡萏”二字。 南乔木抱着人走过去,恰时楼门从内打开,门后走出一人。 此人长身鹤立,眉目柔和,一袭藏青长袍逶迤遥来,远看似松竹挺拔,近看似幽兰独盛。更妙的是,此人左眼下存有一枚泪痣,不大不小,宛如点缀,白肤之上一点墨,清雅且旖旎。 南乔木一见那人就欢喜道,“墨大人。” 墨方衡早已瞧见他,将他招近,未等回话先将埋在他怀里的小人抱了过去,捏着软绵的脸颊甩了甩笑道,“这是谁家丢的小哭猫?要不要我把他送回去,嗯?” 他不笑时清雅有余,堪称陌上君子,惹万方心仪。他若是笑了,明艳多了七分,闹了千千万万颗娇心。 被捏的生疼,南与归连忙求饶,小声又小声叫道,“哥哥疼” “哪疼了?”墨方衡将人抱进小楼,从怀里取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见他双颊高鼓尝的甜腻,便用手戳了戳。南与归怕了,直往怀里钻,扭来扭曲苦着脸,“哥哥哥哥痒痒” “告诉哥哥谁惹你哭了,哥哥就不闹你了。”墨方衡顺势坐下,将他放在腿上逗着。 嚼着糖,又见到亲近之人,南与归总算从丢失心爱之物的悲伤中分出半分神,边想边道,“我做了个梦,梦里有具棺材,棺材里有个人我的寰寰不见了” “寰寰”是南与归给自家布老虎取的名儿,大名唤作“南寰寰”。 墨方衡自然认得,从小孩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真相,他哭笑不得,偏偏又只能正色安抚着,“哥哥帮你找回来。” “真的?”南与归擦着泪,歪头不解,“可是c可是我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在梦里。” 他睁着一双圆溜的眸子盯着墨方衡,眼圈绯红,眼角沾着湿痕,一看就是狠狠哭过。墨方衡拖着他坐实,替他拭去泪泽,又刮了下鼻子,轻言细语道,“盺儿觉得何物为梦?” 南与归仰着小脑袋仔细想了想,没想出个明白,摇了摇头,又羞愧的往他怀里钻。 墨方衡任他钻着,拍了拍他背梁。 “世人皆将梦认作虚无,只因梦中有众生疾苦,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因果轮回。于世人而言太过恼苦,他们不信梦中所遇,梦中所想——那终究是一场梦,无关欢喜,不得欢喜。” “修仙之人比世人聪慧,只因仙者看清了世间因果。知晓有些因果是天道指引,由此多了执念长存于世。盺儿,你梦见的并非妖魔邪祟,而是天意。” 见小孩儿渐渐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偷瞄着,他又道,“兴许那里有人正等着盺儿呢,寰寰也在那躲着想和你玩,等着你去接他回家。” 妖修幼年时期漫长,百年才比得上凡人五年二二。南与归从出生至如今堪堪百年,与他而言,话语间精致些他不懂,粗俗些亦不懂。 他听不懂这些,懵懂着,“寰寰在哪?” 墨方衡捏了捏他的脸颊,“那要看昕儿了。寰寰被困在一个地方,那地方只有你知道。昕儿早日找着那地,寰寰就能早一日回家。” “昕儿,你要记住,你所遇见的一切皆为命中定数,你不该怕甚,不该流泪,不该软弱。你理应镇定自若,无所畏惧。” “至少,不该做了噩梦就往哥哥怀里钻。” 这话南与归听懂了,小身子在墨方横怀里扭了扭,抬起头鼓着脸颊来了句,“哥哥坏。” “哈,”被他指责的那人唇角微勾,“哥哥不坏,昕儿坏。” 他朝着一直沉默的南乔木望了一眼,回首笑问怀里的小孩,“再过不久,昕儿就该读书识字了。这是我教你的第一堂课,你可要记牢。” 他又道,“上了学堂,昕儿想要乔木教,还是哥哥教?” 南与归想了想,板着小脸认真道,“要哥哥教。” 那方墨方衡还未回话,南乔木倒是惊了,“公子,小公子,可是乔木做错什么了,在何处失了礼?” 他确定自己近日来可没出过错,也没惹小公子生气,怎的将被小公子嫌弃了。 南与归却是想也未想,继续用屁股对着他,张牙舞爪的向墨方衡告状,“哥哥,乔木又欺负红缨姐姐。” 南乔木哭笑不得,“公子,我没欺负她,那开不得玩笑,她” 南与归拽着墨方衡的衣袖摇了摇,墨方衡心有领会,朝盯着南乔木正色道,“你不心悦红缨?” 南乔木的脸“腾”的红了,结结巴巴反驳,“不c不红缨还小” 他话未落,人倒是先烧了起来,坑坑洼洼的也不知说了甚,只晓得一个劲儿的解释,上一句说“我与她青梅竹马”,下一句道,“全是娘乱点鸳鸯”,冷不丁儿瞧见二人全然不信的眼目光,又耳尖绯红连连摇头。 墨方衡往下瞧了瞧,南与归趴在他怀里,转头露出一双圆溜的眸子贼兮兮的瞄着南乔木,眼角的泪痕早已干枯,方才那股伤心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人正看着南乔木一人慌张,突然,楼外传来一阵轻柔脚步声,听上去像是女子,有三四人之众。 女子抬手敲了敲楼门,向内询问,“墨大人,小公子可在这儿?” 南乔木停了嘴,在墨方衡的示意下打开楼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来时路上嬉笑他的女修们。 他一时又警惕起来,“你们还来闹我?!” 女修们面面相窥,竟是掩嘴笑了,“谁稀罕闹你?我们几个方才瞧见小公子又哭了,想来送些糕点。小公子在吗?让我们见一见。” 一听“糕点”二字,南与归就笑了,可还是舍不得从墨方衡怀里下来,仰脸冲着女修眉眼弯弯,甜腻腻叫着,“姐姐们好——” 领头的浅衣女子跨过门槛,将手里提着的红木食盒放在桌上,俯身向墨方衡行了礼,便打开盒盖取出糕点1子,一一放在南与归面前,笑道,“小公子尝尝我们的手艺,看生疏了没?” 南与归盯着其中一盘糕点,眸子眨也不眨,“姐姐们的手艺最好了!” “还是小公子嘴甜。”旁的一深衣女修道,“不像那些寡情的人,红缨熬了一宿给他做糕点,他连瞧都没唔!” 浅衣女子用拾起一块点心堵住深衣女修的嘴,推着她后背欲往门外走,“墨大人,小公子,方才辛姑姑催着我们去修炼,我们先走了。小公子记得常来后山转转,姑娘们都等着给你做点心吃呢。” 剩下的女修也三三两两的离去,南与归叼着一块软糕,皱着眉头盯着南乔木。 南乔木:“” 墨方衡将南与归嘴角的残渣抹去,想再喂块点心,却见小孩根本不搭理他,顺着小孩的视线,他也瞪向那“寡情”之人。 南乔木:“” 南乔木:“我会去找她的,小公子。” 南与归发出一声雀跃,就着脸颊侧墨方衡拿着的糕点,一口咬下,沾了满嘴粉末。 墨方衡怕他呛着,抬手拍抚他后背,动作温和且轻柔。 这一年,墨方衡弱冠,南乔木舞勺,南与归总角。 那一年,岸上南山弄瑶花开,恰似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岸上婆娑(二) 墨方衡并非岸上南山之人。 他的身世不传奇,更像是一桩美谈。 传言岸上南山宗主南若水携着夫人安念雪游历山水间。时值初春,寒冰融化,蜿蜒冰河上一木盆逐流而下。修仙者耳明目聪,远远望见木盆内有一幼婴蜷缩襁褓内。 南若水踏水而上,拂袖救下。 冰河融化气甚寒,木盆不知漂了多久,又十分破旧,渗了不少积水进去,将婴孩半边身子埋了进去。南若水从水中抱起婴孩时,婴孩面色发紫,四肢僵硬,堪堪残留一口余气。 南若水心善,加之安念雪已诞下一麟儿,见此景不由想起家中孩儿,心生不忍,连忙寻天材地宝c灵丹妙药救回婴孩。 也因此,婴孩有了仙路机缘。 随后南若水派人去寻婴孩父母,生父未见人影,倒是找到一颗柳树下找到一具浣纱女遗骸。此女正是婴孩生母,将婴孩放入冰河后,用一根麻绳上吊而亡。 无法,南若水安葬完浣纱女,将婴孩带回岸上南山收养。 婴孩的怀里有块玉佩,上书一字“墨”。浣纱女死后,南若水见她口有异样,从内取出一团揉碎的黄符纸。展开,残留二字“方衡”,南若水以此定名。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墨方衡自幼天赋异禀,修炼一直畅顺。他与南家嫡子南与卿交情甚好,情同手足,乃生死之交。 数年后,南家次子南与归出世。 南与归三岁时,舅舅安曲懿闭关修炼,南若水携安念雪去西荒寻仙器以送与安曲懿做武器。途中偶遇南家仇敌,寡不敌众,双双陨落。 南若水与安念雪陨落后不久,尸骨未寒,南家世仇连城氏率人攻上岸上南山。南山长老濒死守护,非死即伤。 南家嫡子南与卿被人暗算,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南与卿昏迷后,南山危在旦夕,甚幸安曲懿翌日出关,一柄长剑斩杀仇敌无数,力揽狂澜。 那半月,岸上南山白骨横生,断臂残肢将碧绿的弄瑶台渲染成殷红。 南山迎回安曲懿,却未迎回他的心。 得知姐姐姐夫惨死,他浑身浴血独闯西荒圣地,带回二人尸骨。 他从胞姐的尸骨中取出遗腹子,这便是南家三子——南与汐。 安曲懿疯了,背负装着二人尸骸的冰棺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走后,岸上南山群龙无首,墨方衡挺剑而出,先是斩杀欲闹事的几位南山长老,又当众虐杀抓捕到的连城暗敌,威慑四方。 众人都心惊他欲趁火打劫,自立门户时,墨方横将独留的南家二子南与归领到众人面前。 那一日的场景,南与归记得不清晰,隐隐约约回想起,舅舅带着爹爹娘亲消失后,他躲在后山宗族禁地里睡在大哥身边。 大哥昏迷后被人放进冰棺里,听辛姑姑说只有这样大哥才会醒来。 大哥似乎病了,可身边的人从未告诉他大哥生了什么病,只叫他等着——只要一直等待,大哥总会再次睁开眼,再次笑着唤他的名字。 冰棺里很冷,南与归怕冷,可他更怕把大哥冻坏了。他抱着爹娘给的布老虎,躺在冰棺里,紧紧挨着大哥,似乎这样就能让大哥的身体暖起来。 宗族禁地只有南家嫡亲与偏亲能进,如今的南山除去他,唯有南乔木能进出。 南乔木来时,南与归并未注意,直到他被人一把从冰棺内抱起。 他挣扎着想要乔木将自己放回去,一贯宠着他的乔木却一言不发的将他抱的更紧,带着他走出禁地。 大哥的冰棺逐渐消失在视线内,如同舅舅背负爹娘的冰棺消失在朱门外。 南与归鼻头猛地一酸,再也控制不住的狼嚎大哭。 南乔木将他抱出禁地,送到宗祠内。 宗祠内聚集密密麻麻一群人,一见南乔木便让开一条道,道的尽头站着素衣的墨方衡。 墨方衡从南乔木怀里接过哭闹不止的小孩,安抚性的拍了拍。 他是南若水的养子,在南与归心里他是另一个“哥哥”。 墨方衡抚着他后背,轻声问,“昕儿,想当宗主吗?” 他那时什么都不懂,认知里的“宗主”就是爹爹,而爹爹和娘亲是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爹爹回来了?” 他被墨方衡抱着,看不见他的神情。他脱口而出后,宗祠内十分寂静,连呼吸都轻柔无比。 墨方衡不言不语,只是让辛姑姑拿来长生牌,用银针刺破他的指尖。血珠顺着指尖留下,滴在长生牌上,四周围着的长老齐齐念起口诀,长生牌面几经变幻,最后定格为几个字。 这是墨方衡叹出一口气,似乎方才的一举一动费掉了他全部的体力。这声叹息,七分庆幸三分安心。 他将趴在肩头的南与归举高至头顶上,清雅的五官至南山出事后第一次展露笑颜。 他眉眼弯弯道,“昕儿,不,宗主。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 从此,南与归成了岸上南山的宗主。 说是宗主,可他连“宗主”为何物也不得知。 妖修幼年时期比人修漫长,墨方衡当初与南与卿情同手足不假,可站在一起,南与卿更像墨方衡的幼弟。 南与归更甚。按照妖修的年岁他尚且稚嫩,与同年岁的人修相比,他身形似五岁稚童,神智尚不开窍,懵懵懂懂宛如白纸。 南山仍旧是南家的南山,危难之际撑起南山一天片的却是墨方衡。 当上宗主,南与归的日子并非多出几分改变。 连城派来的人被安曲懿杀了个干净,百年内不会再铤而走险攻打南山。而南山的事有幸存的几位长老与墨方衡担着,并不需要他做些甚。 晨曦而起去宗祠跪拜爹娘牌位,进禁地守着冰棺内的大哥,被南乔木发现后抱出来。剩下的时辰,抱着布老虎坐在弄瑶台的角落遥望远方。 这一望,又是数年。 数年来,岸上南山在墨方衡的指导下闭门谢客,休养生息,隐隐不再显颓态,却也只是还将就。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恢复正轨,除去南与归夜夜入梦魇,梦见同一片枯林,林中摆着同一具棺材。 残叶萧瑟,南与归躲在一颗老树后,小心翼翼的瞄着那具诡异的棺材。 墨哥哥告诉他,自己这幅模样是入了梦魇。至于是如何踏入?此梦魇又是从何方来的?一概不知。 唯一点他记得牢,不能害怕梦魇。 梦魇内的东西是自己的命中定数,无论好坏,只有自己战胜了它才能摆脱它。 更何况,爹娘留给他的布老虎很有可能在棺材边上。 藏身的老树与棺材的距离不远不近,南与归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小步,顿了一下,躲在另一棵树后。小心翼翼探出头,见无事发生,又连着迈了几步,又躲进第三颗树后。 就这样,一棵树一颗树的换着,南与归终于来到棺材边上。 围着棺材四周转了转,他正困惑为何找不到布老虎,突然,手臂被人一拉,身子猛地向前倾。 咦?!! 预感中的疼痛并非到来,他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那人正坐在棺材里,横抱着他。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适,又托着他的身子换成整个人窝在怀里,像抱了只小猫崽,还用脸蹭了蹭猫崽毛茸茸的发顶。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去抓你了。” 陌生的少年嗓音,声中带笑,宛如与南与归多年未见的好友。 南与归小小一只,窝在他怀里,呆若木鸡。 少年似乎甚是欢喜南与归,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戳了戳软绵的脸颊。当他伸手将怀里小人的下颚太高时,南与归看清了他的脸。 此人依稀是个半大少年模样,手长脚长,容貌英俊,隐隐有几分潇洒恣意。他着一袭白衣,未束发,见小孩盯着他看,还歪头冲人笑了笑,两颗尖锐的虎牙在冷风中闪烁森森寒光。 南与归的视线从他的眉眼移到微露的虎牙,最终“哇”的一声,哭了。 小不点哭的一塌糊涂,少年连忙不知所措的安慰,这里拍一拍,那里摇一摇,不像是在安抚,更像是欺负。 南与归哭的更伤心了。 少年动作轻柔的替他擦拭眼泪,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别哭,别哭。我给你看个好玩意儿。” 他空出一只手从腰间取下一柄玉扇,“唰”的敞开扇面,朝着漆黑的枯林一扇,“生。” 一字“生”落,林间隐隐有些躁动,无端一阵微风轻拂过林,□□之处断叶残枝飘落,嫩芽绿叶抽条,须臾后翠绿化作殷红,巴掌大的红枫飒飒而鸣,明艳娇嫩,醺染红透一方天地。 南与归看得入神,兀的耳侧响起三声鸣叫,“啾啾啾。” 南与归回望少年,歪头不解:“?” 那少年伸手将他重新揽入怀里,开怀大笑道,“你是哪家的小不点儿?叫什么名字?” 南与归对他已没了最初的害怕,乖巧回应,“我是南山的南与归。大哥哥你是谁?” 少年歪头一笑,并不打算回应他,反倒是接着问,“你来这里干嘛?” 墨方衡教导他,不该惧怕任何事物,他很听话,不会再像前一晚那般落荒而逃,他要与眼前之人谈判,至少要先拿回布老虎。 他决心不怕少年,强忍着哆嗦缩成一团,“你你看见我的寰寰了吗?” 怕他不知道是何物,他还细细的描述了一番,未了期待的抬头仰视着少年。 “老虎”少年摸着下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唇角微勾道,“被我吃了。” 南与归:“” 南与归:“呜哇——!!!” 在决心入梦魇夺回布老虎前,南与归想了千万种可能,被棺材里的邪祟抛弃,被邪祟撕成碎片,甚至踏入的不再是同一个梦魇等等,他安抚了自己许久才鼓起勇气睡下。纵使他苦思冥想,辗转反侧,也不曾想过自己的寰寰会被人一口吞下。 在他想明白的那一刻,眼前兀的闪过少年拿着布老虎狼吞虎咽的一幕。他不由自主的又僵住了圣旨,这人连身为死物的寰寰也吃,谁知道会不会吃身为人修与妖修之子的他? 吾命休矣!!! 少年没想到怀里的人会哭,还哭的那么理直气壮,气吞山河。他将前因后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笑开了,方才的话只是他随口一说,明眼人都知道的谎言却被人当了真,这孩子是太傻,还是太笨? 眼见小不点哭的差点背过气,他伸手想拍安抚一下,却被小孩躲开了。 少年眯着眼,捧着小孩的泪流满面的脸颊,正襟危坐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叫寰寰。” 少年抓着小孩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带着他捏了捏脸,“你的寰寰丢了,我赔你一个就是。我这个寰寰,不知你看不看得上?” 他这话转的快,南与归一时未跟上。自称“寰寰”的少年放开他后,撩过身后的青丝,指尖在发间一划就取下一截黑发,又从怀里取出一枚香囊,将囊里的香料倒出,黑发塞了进去,勒住囊口下了个复杂的禁制,最后握着南与归的手心放上去。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一只香囊你留着,就当它是护身符,今后无论是哪我都找得到你。” 寰寰抓着小孩的手将香囊扔进乾坤袋里,重新将小孩抱进怀里,蹭了蹭。 方才倒掉的香囊堆在棺材板上,药材灵花的香气蔓延在枫树林内,缓缓飘散。南与归闻出里面有静心凝神的草药,有几株叫不上名字,却依稀记得在丹书上见过,不似凡品。 闻着草药香,他渐渐平静下来。布老虎似乎是难再找回,他却还没放弃,擦干眼泪仰头问,“寰寰,你怎么在我梦里?” 如若并非踏中幻阵奇法,修真之人一生中难免遇见一两次“梦魇”。有些是心魔所化,有些是凡尘未了,有些是误入。墨方衡惯有先见之明,南与归身上发生何事,将会发生何事,他都计算的一清二楚。“梦魇”一事,寻常修真之人不得知的内幕,他也一并教导给南与归。考虑其年幼,听不听得懂无所谓,有那份心识的,防得住就好。 南与归总觉的这地儿是自己的梦魇,只是为何梦魇中出现的是眼前这位的少年,而不是爹爹娘亲?。 许是抱累了,寰寰换了个姿势,单手撑着下颚趴在棺材沿上,再让小孩躺在自己怀里,视线轻飘飘的抚过小孩水亮的眸子,笑道,“你怎知不是你误入了我的梦魇?” 他叹了一口气,优哉游哉道,“你啊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连自己中了换阵也不知,若非你两次落到我的梦魇,兴许早已踏进别人的陷阱里尸骨无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岸上婆娑(三) 寰二爷将怀里的小孩揽住,将手里的青玉罗扇递给他,哄着人往扇面舒出一口气。玉色的扇面几经变幻,最终停留在一个字上,“依”。 他道,“小不点儿,你回去告诉家里人自己中了幻阵,下阵的坏人可坏可坏了,名字里有个依字。” 小孩身着锦罗玉衣,腰间佩戴上好护身法宝,一看就是被人精细照顾的孩子。扇面上显示的字是设下幻阵之人的名字,虽只有一个字但也足够小孩的亲友去查了。寰二爷又用玉扇反复推算几遍,将那人的生辰八字,祖宗十八代也一并算出,细细讲给小孩听,怕他记不住还用手指在他手心上划。 看着修长的手指划来划去,手心痒痒的,南与归不禁笑出声。他虽不聪慧,却不不算愚笨,现在他已经不怎么怕这人了,反倒尝试着与少年搭话。于是,他小心翼翼凑上去,双眸亮闪闪问,“二爷,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多久了?” 寰二爷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抬起,拽着小孩的脸颊往左右一扯,“多少日我倒是忘了,这里又没天又没地又没香烛,看不了时辰,记不清日子。兴许是一日,兴许是百年,我总觉得自己想是在这里躺了许久。” 南与归被折腾疼了,鼓着脸张牙舞爪的要将作怪的手挡回去,却不留神被人一把拎着后衣领子在空中飞了一圈,最终缩着四肢,半点叮儿响也不敢吱一声的重新落回寰二爷怀里。 “哈哈哈哈哈哈——”寰二爷开怀大笑,自顾自的揉捏起他,好个得意,“你可真软,不光软,还香,一股奶香,断奶了没?” 妖修体质特殊,幼年期漫长,连带着身子和心智也生长缓慢。南与归至出生到现在过了数年,还是一副稚童模样,小孩子的心智。他时常混迹后山,见过一些凡人的孩子,不过十几年就长得比他更高更壮更魁梧。时常看着,他也就时常想着,若是自己长大了是怎样的一番风采,怎样的一副模样。 因而他十分介意寰二爷所言,抬首仔细闻着衣襟长袖,没奶香,倒是东亭点燃的醉杯碗莲熏得他直呛。打了几个喷嚏,他终于明白过来是被戏弄了,仰头瞪人。 见他一副小鬼吃人的模样,寰二爷觉得有趣极了,但也不能将人得罪完了,日后就不好欺负。他问道,“小不点儿,我问你。这看人看人,究竟是看面,还是看心?” 南与归觉得他这话说的拗口极了,听不明白。 寰二爷叹了一声,道,“我曾遇着过一只蛟,那蛟出生于婆娑城。你可知婆娑?那城是四域禁地之一,传闻里面有仙人,亦有妖魔,而那只蛟是诞生在城内。所有从婆娑出来的人都有一个特征,会不自主的追逐让他们感到希翼的神魂,穷其一生,直至竭力而亡。” 他话语风趣,一套接着一套,又留有悬念,一派说书人派头。南与归平日最爱南乔木下山办事后带回南山的话本,那些话本绮丽诡异,惹他欢喜。若非此地不是东亭,他必然已卷着被褥,捧着吃食,看得兴起。 此时他也看得兴起,一双眸子亮闪闪的盯着自己,寰二爷不禁眉飞色舞,徐徐道来。 潜蛟诞生于婆娑城内,据说是一条恶蛟所生,出生后的第二天恶蛟抛开它,扶摇直上万丈深渊,意图独自破城而出。可惜,恶蛟行到半途被九雷劈下,尸骨无存。 婆娑城内诞生的灵物,此生难有一次出城的时机,那只恶蛟显然估错了天意。 恶蛟和潜蛟一样出生于婆娑,有着婆娑城内诞生的生灵一致的恶劣性质,贪婪,狡诈,凶狠,和对城外无上的憧憬。 据说三千年前,婆娑城内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上有仙人的气息。他降临婆娑城后,占据城中一角,常常抚着一把瑶琴,似乎正在等一个人。他的修为极为高深,一袭黑袍隐藏在分不出昼夜的昏暗城内,几欲与黑雾融为一体。 婆娑城内存在的灵物千千万万,关于那人的传说就有千千万万。有说那是仙人,不慎跌入婆娑;有说他是为情所困,在此等一人归;有说那人犯下大错,无力回天来此等死传言中那人生吃活剥恐怖至极,潜蛟年幼时信了七分,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它被那人踩中了蛟尾。 潜蛟闭着眼哆哆嗦嗦的求情,那人越过它,取下背上的瑶琴,就地而抚。 自始至终,他未瞧它一眼。 潜蛟仗着胆子和年幼的体型,躲在黑雾中观察那人。那人抚了会儿琴,停下起身,换了个地儿继续抚琴。它便又大着胆子,跟了一阵子,等到那人收起琴,向黑雾深处行去时,它横下心拦在他面前。 潜蛟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道:你c你是谁?你弹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神色淡淡,无悲无喜:等箫人。落香琴。 见他真的回应了自己,潜蛟喜出望外:你等的人是谁?我能不能也见见你等的那人? 那人终于俯首看向它,眼角微敛:你生于婆娑? 潜蛟道:嗯。 那人道:我素听闻婆娑之灵,痴迷神魂,一旦被缠上必死无疑。我非活人,给不了你想要之物。 潜蛟隐约感到那人并不想继续搭理自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应该去哪里找? 那人的背影愈行愈远,隐藏进黑雾内,唯有一句冰寒刺骨的话飘散于此地:婆娑之外。 从此,潜蛟再未见过此人。数年后,它给了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獠牙,揣着机缘巧合从婆娑深处偷学来的秘法,在一只厉鬼的指引下走出了婆娑城。不同于它的母亲,獠牙此行并未估错天意。 城外与城内截然不同。獠牙出城后待在了南冥,隐藏身份化作富家少年混迹梦魇城内,日日插科打诨,闲来无事欺辱乞儿,闲来有事偷鸡摸狗。梦魇城内人来人往,旁人只作又是哪家的小少爷偷溜出家门,或是谁处修真人的孩子闲逛云云,鲜有一人深究它的来历。那几年,堪称翡翠抹额银腰带,鲜衣怒马少儿郎。 梦魇城内时常有各修真派的修士救济苦难之人,獠牙遇见过几次,平日最爱蹲在角落张望。最令它在意的是一个白衣修士,腰间配着一柄青龙宝剑,胸口绣着牡丹仙鹤,脖颈处挂着拈花琢玉。 白衣修士与师兄师弟们一同行善,又常常偷溜出暂居的院子锄强扶弱。獠牙看见他的时日比谁都多,慢慢开始跟在他身后暗处跟随。被白衣修士当场抓住也未出声求饶,反倒是指着他胸前的白玉,咿咿呀呀含糊其辞。 白衣修士以为它想要玉石,便解下绳索送与它。 那是块暖玉,佩戴在修真人身上长年累月有了灵气。婆娑城内诞生的邪祟至阴至邪至暗,灵气之物一旦沾上就会损坏。獠牙握着白玉不过三息,玉料就化作了一滩黑水。白衣修士惊愕,却并未责怪它,反倒是另从怀里取出一枚血玉,替它系在脖颈上。 身侧的师兄弟责备他将贴身之物随意送去,他却抚着獠牙的额头道:玉石再如何珍贵,也顶不上一条人命。这孩子身上有秽物残留,戴上用我的血炼化的玉石能消磨掉它。 白衣修士众人打闹着离去,獠牙留在原地,摸着血玉欢喜不已。 第二次与白衣修士相遇,时值梦魇城内秋瑟萧萧,獠牙街角游玩恍惚间见一算命先生,一袭白衣端坐屋檐下,细看其模样正是当初的白衣修士。白衣修士刚给人算了一卦,指着那人的鼻梁义正言辞说大凶之兆,被恼羞成怒的人掀了摊子。 他也不管散落的竹简,躺在地上对着暗角处的阴影招手。一群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跑出暗角,收拾起摊位,将他扶到墙角,从装钱的布袋内取出为数不多的铜板,买了几个冒热气的包子,跑回来递给他两个,又四散而去。 獠牙盯了他一会儿,找来小乞儿问他们白衣修士的事。原来那名修士半月前来此地,听闻是寻机缘时遭遇杀人夺宝,被人废了灵根与一身修为成为半吊子命,心中所感有愧师门,便在此定居,再未回去。 獠牙走到白衣修士的面前蹲下,摸着胸前半黑半红的玉石,问道:你想不想重来一世? 没有了一身修为他就是一个废人,白衣修士恍恍惚惚间也未想起它是谁,只问:如何做? 獠牙也不知如何做,不过前阵子他看了一出折子戏,里面金钩铁马波澜壮阔好不热闹。戏中有对弟兄,兄长将军,胞弟军师,最终二人携手打下千里江山,一世逍遥。 獠牙道:你认我做亲人,宠我顺我护我一辈子,我就助你脱胎换骨。 白衣修士以为面前的少儿郎是在拿人取乐,干笑了几声,回道:好我会宠你顺你护你。但不能是一辈子,就一日,好不好? 獠牙皱眉沉思片刻,随即向他伸出手指道:哥哥,你许我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白衣修士不知,獠牙曾从婆娑城内偷学秘法,那秘法能勾走一个人的神魂。它准备将白衣修士的神魂勾走,与它一同回到婆娑城。婆娑城内有梦魇,只要那人入了梦魇,不论城外时过境迁,城内仍旧是短暂时日。 獠牙本性贪婪狡诈,一日,远远不够。 它想要的是永生永世,哪怕会和那人一同深陷梦魇。 白衣修士承诺陪伴它一日,那日便真的什么也没做,单单陪着它。獠牙想要树上的果子,他爬树摘了下来。獠牙想要水里的锦鲤,他跳下水抓上岸。獠牙想要货架上挂着的面具,他与货郎讨价还价买来。獠牙想要天上的星星,他用铜板买来空竹篓,在郊外捕了半宿的萤火虫,趁着月色放飞。 是夜,獠牙带着他入住客栈,用秘法将他的神魂引入婆娑。 白衣修士名唤良玉,獠牙只愿叫他哥哥。 第一世梦魇,良玉出身贫寒,没有记忆,唯有一腔热血,为民为国为天下苍生。 獠牙是金枝玉叶,自小珠围翠绕,侯服玉食,却天生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床帏 国有内乱频频,良玉从军而去,摸打滚爬,出谋划策,取得功名,在金殿前偶遇獠牙。 獠牙问他:你想要的是功成名遂? 良玉摇头,掷地有声回道:我想要拯救天下苍生。 獠牙困惑不已:天下是帝王的天下,苍生是天下的苍生,与你何干?你留在宫里陪我一辈子好不好?我现在很弱,无论是谁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无论是谁抬抬脚就能踢倒我。你说你要拯救苍生,可却不愿拯救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我? 良玉拱手道:我说的苍生是百姓。小王爷身处深宫,而他们却在苦难中夹缝生存百姓更重要。 獠牙若有所思:没人说过需要你去救,没人愿意要你去求。唯有我,也只有我。是不是只要你救了苍生就能来陪我?既然如此,我来帮你。帮你拯救苍生,帮你流芳百年,帮你完成心愿。 数年后,敌国帝王仙逝,新任太子撕毁合约迫切宣战。良玉请缨阵前,连连苦战。战况持久不下,谁料毗邻小国接连出兵,兵临城下。国内百姓不堪战伐,接连揭竿而起。一国疆土遥遥望去,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金殿内皇子争夺皇位,内政一塌糊涂。军营内幕僚率领百姓长跪不起,请求他拯救苍生。良玉苦不堪扰,却不得不应下。他智勇双全,很快在十国战乱中打下一片净土,领着大军镇压群雄,数万万百姓称他“天子”,良玉只会抿嘴不语,从未回应。 率领大军攻回旧国,守城百姓自发打开城门迎接他,良玉不战而胜。走入金殿大门,他又看见数年前的小王爷。 獠牙坐在金殿最高的金椅上,对他笑得像个还未长大的稚子。 他欢喜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良玉的回应是将佩剑横在二人中间。 獠牙侧过身子躲过长剑,来到他面前向他邀功道:哥哥,你看,你拯救了苍生。现在,你是来接我的吗? 良玉沉默不语,缓缓放下持剑的手。良久后,他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想要,我想要的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不是国破山河,生灵涂炭 獠牙不解了:太平盛世?哥哥,你可真好玩,太平盛世又怎会需要你去拯救?拯救苍生,拯救苍生,要的不就是一个“救”字?盛世没人想要你去救,乱世人人求着你去救。你看,我只是给所有人提了一点建议,你就能拯救天下苍生,他们敬你尊你拥护你,多好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岸上婆娑(四) 良玉的佩剑几经举起,又几经放下,他的背影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百岁。 他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獠牙脱口而出:我要你宠我顺我护我。不能是一日,不能是一月,不能是一年,而是一辈子。 良玉复问:是你的一生,还是,我的一生? 獠牙道:你的。 良玉道:好。 他走出金殿将手里的重权托付给幕僚,随后带着獠牙乔装打扮偷偷溜出皇城。满今的人都在讨论新入城的将军与他的数万大军。良玉将獠牙带到郊外,对他道:我服了往生花,只能活一日,我的一生也只剩下今日。你若是想,我便许你一日称心如意。你若是不想,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獠牙并未回应他,偶然瞧见两只肥耳蛐蛐跑过,他推着良玉编织竹篓抓捕。小虫子玩腻了,他又想要野草笼罩下的幼兔,寻到一处鹰巢,将幼兔放到巢内,刚出生的小鹰被他放回兔窝。等了一会儿,他没了耐性,又想要吃鱼,便指使着良玉逮了山鸡,拔毛裹叶熬泥浆,夜晚赏着半轮缺月,让良玉讲行军途中的趣事。 半月渐渐爬上夜幕正中,獠牙将良玉愈亦冰凉的身子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数着依稀星河,一只手抚着脖颈处挂着的玉石。那玉石中隐隐掺着一丝血红,在月色映衬下红光转瞬即逝。 第二世梦魇,良玉是皇城脚下的小乞儿,蓬头垢面,满身脏污,时常与狗争食。 獠牙终于如愿成了他的亲人,自小被良玉宠着顺着护着,不会违背他半点意愿。 前朝的帝王征伐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时值天灾人祸,良玉带着獠牙逃离出城,不知要往何处去。恰逢彼时,偶遇一修真世家,良玉跪拜朱门前三夜,被收纳入派,习得一身术法,学成出山,云游四海,行侠仗义。 回到旧城,城内正生瘟疫。良玉割血做药引,救济百姓。药是有效,可药引不够。良玉从最初的每日一碗,到每日三碗c五碗,仍旧不够。只不过熬了几日光景,良玉早已面无血色,隐隐间有归去之象。 獠牙扶着他在一侧坐下,指着他手腕上的伤痕问:这是什么? 良玉将手腕往袖衣里缩,遮掩住满手血泽,解释道:吾之大道。 獠牙不懂:大道? 良玉道:我此生唯求问心无愧 獠牙摇头:哥哥你又想救他们?你救了他们又能怎样?人都会死,这次瘟疫不死,保不定下一次得个伤风就挂了。昨儿我看见你救活的那家遗孀,抱着她家夫郎的遗骸跳了河。前儿我还看见求着你救命的小混混在背后跟人说你的坏话,说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同门来城里,你血少,放完就没有了,可是和你一样的师兄弟人多啊,一人一碗足够了 他道:哥哥你看,活下来的有几个真的对你感恩戴德?你救他们不如救一条狗。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就因为他们现在受苦受难?无家可归?向你求救?哥哥不救他们了,好不好? 良玉默不作声,他闭着双眼,似乎如此就听不见獠牙喋喋不休的抱怨。 城内瘟疫肆意,饥荒暴虐袭来。良玉曾见人易子而食,也曾见人落草为寇草菅人命,亦有人虚抬高价倒卖粮糠他仿佛一瞬间就见识到了人间百态,万象凄凉。随即,有人发现他的血能抵饥寒,求血的人从城口跪到城尾。 獠牙见他正在给一个莽汉一碗血,突然道: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喝什么血就补什么。喝了鸡的血能滋润五脏,喝了兔子的血能步伐矫健喝了人的血能补什么?会不会以血补血?这样哥哥的血会不会多起来? 良玉呵斥他胡言乱语,却始终未下的去手惩戒,只得赶他离去。 求血的人并非全是忘恩负义之辈,时常有乡里乡亲送与他吃食,虽只是些汤水馒头,良玉亦甘之如饴。獠牙在街头巷尾混熟了,也会带些玩意儿回来。良玉抽空瞧了一眼,都是些草蚂蚱c竹篙c画人之类的物件。问他从哪处来的,獠牙笑得欢喜,说是城内的人家埋在树下丢掉了,他去挖了出来。 他伸出两只满是污泥的手掌,良玉便拉着他的手走到井边一一擦干净。 饥荒来的快去的慢,良玉等田地里第一次活下来的麦子熟了,才收拾行李离去。在踏出城口的被人用一柄短匕首刺伤左臂。刺伤他的人不久前还在向他道谢,谢他救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今日就浑身戾气的站在他面前。 拿着短匕的那人就像泄洪的闸门,随他之后数以上百的人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他。 良玉护着獠牙狼狈的逃出城,身后的城门大开,他回首望见无数的人跪倒在地,狼嚎大哭,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物件。 良玉认出那是乡民们送与他吃食时的碗具,碗里有未干的血迹。 猛然间,一阵凉意自心底腾升,迅速流窜血脉间,随即四肢c头皮c牙关c双眼 良玉几乎站不起身子,他半跪在地,干呕许久吐出一根黑发。 那黑发不属于他,不属于獠牙,不属于活着的任何一人。 獠牙蹲下身,问:哥哥怎么了? 他看见了那根黑发,惊奇道:这次是黑色的?我记得上次是白色的,不过我把它捡了出来。 良玉抬首看向他,唇角几张几合,最终颤着声说出口:你c你知道 獠牙点头应道:嗯嗯,我躲在一旁偷偷看过。刚开始是小孩,有些不足月,有些是没了爹娘被人抓去,有些是被推了出来。后来是老一点的,都是些没人愿意养的老家伙。还有些是自愿的。再后来就是一些女子,大姑娘小媳妇都有,她们被人抓住捆在一起。 良玉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嘴在动,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们他们在做什么? 獠牙笑得欢喜:食物啊。他们把那些人的血放了,肉藏在墙里,没东西的时候就吃一点。那些血他们也没浪费,全滴在了馒头上。只是那些馒头都被染成了红色,不好看,腥得很。所以我就帮了他们一把——那些馒头看上去和平常的馒头一样,可是里面都有料,他们可喜欢了。 他拍着良玉的背梁道:哥哥你别伤心,那些人又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杀的。是他们先动的手。那些人想多要些你的血,所以会想法设法的补血给你。你没求他们,什么都没说,是那些人的一腔情愿,不是哥哥的错。哥哥是无辜的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良玉却什么也未听进去。他想吐,吐出来的是一滩掺杂血水的碎渣,也认不出是五脏的哪一处。他想叫,喉咙间却似一把刀锋滑行,只能发出诡异凄惨的音调。他想要离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却发现无论他去哪,那人的身影总会跟随在身后,无法摆脱。 良玉浑浑噩噩的走了许久,他再也不能,也不愿回宗派。他带着佩剑像一只离群的鸿雁,又像只迷途路上的羊羔,不知去向,不知岁月。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老者。那老者满头两鬓斑白,白发苍颜,惊愕的叫住他:将军!? 良玉不认识他,离去时老者跪拜在他身前,错愕的盯着远处追赶蝴蝶的少年,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他,金殿,军营,流民,战乱似乎那名少年无论在哪出现,都能带来天灾人祸,生灵涂炭。 刹那间,良玉眼前出现了一幅画:他坐在屋檐下的墙角,一个半大的少年着一袭锦衣问他,想不想重来一世。彼时他是如何回应的?愿,或是不愿?他应了那少年,许他一日顺心如意,却将自己两世搭了进去。最终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世人皆言青面獠牙,若是将那面具去掉,谁能知身侧之人是善是恶,是妖是邪。 良玉疯了。两世罪孽深重,让他几度想自杀谢罪,却都被獠牙救下。他惧怕着再一次被他玩弄于股掌间,胆怯着再一次犯下弥天大错,对獠牙的忌惮日愈深重 “那后来呢?修士甩掉那人了?” 南与归坐在寰二爷怀里,撑着下颚,屏气凝神地专注听着。 “后来那修士假意讨好它,顺着它的意走,终于有一天抓住机会从蛟那逃了出来,也逃出了婆娑城。蛟自然不乐意放他走,修士就与它定了个约定,只要蛟乖乖的在悬崖底下待上个几年,他就会回来接它。蛟信了,真的百年也未离开那地。” 寰二爷悠悠道,“我看见那蛟时,它已经吃了百来个人,我容不下它,抬手要砍。你猜怎么着?它没反抗,就是求我听它讲完这些陈年旧事。我听完就觉得这蛟真是罪恶深重,那修士也是。直接杀了它多好,还放它一马,简直是妇人之仁。可那蛟最后跟我说了一句话,还算有点良心。” 南与归顺着他的话追问:“什么话?” “它说‘獠牙乖乖的,哥哥就会回来’。” 他模仿地唯妙唯俏,连声线都变得稚嫩,仿若还未成熟的半大少年,却又带着一丝镇定与无可奈何。 南与归一愣,他实在是分不清这两句话间的关系。 寰二爷将他皱起的小眉头推开,道,“估摸着是待在悬崖下的那几年让他想通了,不然也不会一直不敢去找那人。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觉悟。还记得他是哪来的?婆娑。” “婆娑城里出世的都没什么心,分不出善恶,在他们眼里让自己顺心才重要。他们又最容易被一些看上去美好的东西,一颗上善的心,一首思念的曲子,一句明媚的话婆娑里尽是些无可救药的家伙。所以小家伙,以后看见从婆娑出来的人,赶紧跑,别回头,那是会吃人的妖怪,嚼得你渣都不剩。” “那二爷也是婆娑里来的?”南与归歪头困惑。这话刚一脱出口,他就立马察觉不对,连忙伸出两只短胖的手将嘴捂的严实,一双眸子紧张的看着面前之人。 “哈哈哈哈当然不是。”寰二爷只是顿了一下,立即就明白是被小孩误会了身份,“都说了这些事是那条蛟告诉非要告诉我。他不光告诉我婆娑城里的事,还告诉我,我的情缘在婆娑城里,只要进了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缘分。” “呀,那二爷你找到那人了?”南与归觉得这话比刚才那什么婆什么娑的容易懂多了,他在南山最常看见的就是后山的姐姐们围在一起谈心事,他有时还会被拉过去塞一嘴的糕点,再被人抱在凳子上戳来戳去。 寰二爷唇角微勾,搓着他的脸道,“我是进了城,只是进了城就睡了,现在没见着他人。” 南与归被他揉的整张小脸变了形,挤在一起,说话间也变得口齿不清,含含糊糊,“二叶(爷),侬(你)故事还梅(没)将(讲)完” “后来当然是我宰了那条蛟,大卸大块。不过,它也没白让我宰。”寰二爷放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坠子,上面串着一颗玉石。玉石通体漆黑,那黑又极其诡异,在月色下无一丝光泽。 南与归摸上它,只觉得刺骨冰寒,由心至外,无端而起。 寰二爷赶紧掏出一支锦囊,将玉石丢了进去。他握着南与归被冻的发白的手吹着热气,又放在自个两只修长手掌间搓了搓,心疼道,“这东西不能直接用手拿。看,冻坏了。” 等他搓上了三四遍,南与归才后知后觉的鼻头一酸,眼眶内泪光闪闪。 寰二爷就觉得眼皮一跳,不好,这孩子怕不是要哭。 果然,酝酿了几息,南与归先是抽抽涕涕的要哭不哭。这时若是墨方衡在场,他肯定抽抽鼻子就咽下去了。可惜,现在在眼前的人是寰二爷,这人不会凶自己,还会讲故事,看上去面善不容易生气,小孩不免觉得眼泪有些止不住。 于是,他抽抽涕涕后,迅速转势狼嚎。 “呜疼” “哎?哎!!祖宗,你是我小祖宗,你怎么还蹬鼻子上面了你?” 寰二爷边说着,边给小孩顺着后背抚,生怕他一不小心背过气去。 这一日,南与归哭了一宿,寰二爷哄了他一宿。 那一日,红枫瑟瑟,月明月黯,虫生虫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岸上婆娑(五) 南乔木盯着南与归许久了。 小公子正值年幼,心智稚嫩,总免不了几分顽皮。前日拔了辛姑姑种的花苗,昨日毁了女修们的锦绣,今日喂了坏掉的鱼食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干,简直是个混世小魔头,除了在墨方衡面前服软撒娇,其它时日就怕不能入地寻魔,海里搅龙,天上捉仙。 南乔木每每都默默收拾残局,有生之年就盼望着小公子能安分一日。可,真当这日带来时,他又眨眼就忘了前几日烧香时许下的愿,只恨不得跪在小公子面前,求问公子你到底怎了? 眼见着小公子又自己脱了衣衫,躺在铺好被褥中正面朝上,双手置于胸膛前放好,一副乖巧入睡的模样,南乔木眼角抽了抽,忍下打扰公子好眠的负罪感,仗着胆子摇醒床上的小孩,“公子,公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南与归将眼睛掀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着,“乔木,我想睡” “公子别睡,千万别睡!”南乔木都快哭了,哪有人破晓刚穿好衣服一脚还未踏出门扉,就又急急忙忙的缩回来解开腰带钻回被褥的?且还面色苍白,额角渗冷汗的模样,自家小公子这是病了。 南山乃丹药宗,南乔木精通各种丹药,可在抚上小公子手腕间时感到明显的差异。他心下一紧,连忙抱着小公子就去菡萏楼找墨方横,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菡萏楼内墨方横正与几位长老商议事务,视线轻轻向门扉一瞟,恰好瞧见南乔木畏手畏脚的推开一条缝,还对他向外招手。墨方横当即向长老赔罪,快步走出房门。 楼内的几位长老修为深,自然也注意到方才的情形,定是如今南山的那位出了岔子。他们也不知是何岔子,只不过那位独苗子现在是被墨方横捧在心尖上,累了渴了饿了受惊了都会找来菡萏楼,大事小事一箩筐,分不清轻重。时间久了,众人也未太过在意,反正若是真是重要之事,墨方横那小子肯定会告诉他们。观方才之景,只怕是那位又哭了。 其余几位老神在在的品着茶,唯有中间一两鬓斑白,胡须之上留着一缕褐发的老者骂了声“鹊巢鸠占”,又低咒了句“日暮途穷”。屋内的有人听见了这话,叫他住口,却被老者拍桌子,指着鼻梁骂了回去,那人骂不过赌气不语。老者身侧坐着的一名年长女修见状,偷偷将怀里的一枚丹药融入老者的茶水中。 墨方衡出了菡萏楼,顺手将门关上。一眼他就看见南乔木怀里的小孩,随即皱眉,将人抱了过去,发觉情况不妙,连忙询问南乔木。可南乔木也说不出个好歹,抓耳挠腮的回想近几日的事,实在想不出短短几个时辰为何会是如此情形。 他既自责又焦虑,哪能想出个又用的东西。墨方横看他不顶用,自己也未查出个什么玩意儿,转身就要把南与归带进楼。楼里有诸位长老在,定会有人解得出。他刚迈出一步,怀前的衣襟就被人拽住,拽住他的人小小一团,正是南与归。 南与归方才被烧糊涂了,又被南乔木一路颠簸的抱了来,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好了,也感到身上的不适,他猛地一想起昨儿夜里入梦红枫林,梦里的寰二爷说他中了幻阵,下阵的人名字里带着依字。 他一时也想不起带依字的人是谁,寰二爷便让他将这话给家里人说,他们会明白。家里人自然是墨方横,南与归一时又清楚了,张嘴断断续续的将这些话说了。 小公子窝在人怀里看不见二人神情,只觉得好不容易说完后怎得兀的吹来一阵寒风。这风寒气十足,冻得他忍不住打起哆嗦,像只鹌鹑一样往墨方横怀里缩了缩。 墨方横察觉出他的动作,用手渡了灵力过去令他暖了暖。南乔木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大人,需要去查” “不必。”墨方横道,“无论对昕儿说这话的人是谁,他都救了昕儿一命,暂且算是恩人。”他将怀里的小孩抱紧,见他睡熟了,边轻手轻脚的走向菡萏楼,边道,“你去查下幻阵的人。找到了,带来见我。” 南乔木应了声,却并未立即离去。目送墨方横抱着小公子进了楼,才转身离去。 南与归不知这场梦做了多久,他只知明明才见过寰二爷,几个时辰后他又见到二爷了。虽然二爷第一眼看见他是笑,第二眼恍然大悟般的无奈,第三眼招招手将他招了过去。 他欢喜待在二爷身边,听二爷东南西北的瞎吹,讲着南山之外五湖四海的轶事,变着话本里瞧不见的稀奇古怪的术法。待他哭了累了笑了弄脏了玉扇,二爷也不气恼,至多挠他一顿痒痒。 似乎和二爷在一起时,他总是笑的。 待他再次睁眼醒来时,南山多了几个传闻。听闻,后山新招的厨仆横死在山林间,身上有好几处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听闻,褐胡子的谭长老闹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好了又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听闻,弄瑶池的锦鲤死了一大半,漂浮在水面上吓哭了许多摇船采莲的姐姐 南与归撑着下颚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躺回床上去,等大家都忘了弄瑶池内的锦鲤再说。 他想得美,墨方横却不给他机会。 墨方横找出下幻阵之人后话需要解决他背后的人,重任缠身顾不上照料南与归,可放着他一人自己又是寝食难安,思来想去决定提前找先生来教导他知书达礼。 南与归不乐意了,他听姐姐们说过先生很严,读书很苦,功课很重。而且他还想和二爷玩,不想上学堂。 南乔木也不乐意了,虽然他总觉得小公子有时太过顽劣,可上了学堂小公子不能玩乐,少了乐趣,总觉得可怜。 可惜,在此事上墨方横万分强硬,次日就让南乔木列好了名单。 南山多女修,女子教导总有些不妥。几位长老年岁已高,宗门内还有诸事需他们搭手,也不能列在其内。最终他选定的是几名颇具才情与风骨的男修,便让南乔木带着小公子先去拜访几位,看看性情品德如何。 自从睡了偌大一觉后,南与归觉得整个南山都变了,他如今不光要读书识字做功课,还要走哪都带着南乔木。以前乔木跟着并未觉出异样,如今乔木寸步不离的跟着,只差与他贴身而行,累得很。 墨方横选中的几位男修都是顶好,无人挑得出刺。男修居住的地方远离后山,在另一座山头上,唤作“错君山”。山上有座庙,南与归瞄了许久。错君山的人告诉他,此庙为“临江仙游庙”,曾有临江仙云游此地题诗而名,庙里现留着几个老道长,和一颗偌大的野柳,传言成了精,被人尊称“柳仙”。 南与归的先生不止一个,墨方横是想六艺皆备,南乔木便说服那些修士。这厢南乔木指着羊肠路尽头的竹舍说着下一位先生的秉性,南与归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走着。彼时一截小指长短的柳絮漂浮于他鼻翼之上,甫一抬首遥遥望去,就见路尽头露出一节高耸树冠。 南与归当即撒开腿顺着柳絮飘来的方向跑去,南乔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再看时,小公子早已无影无踪。 那段路不长,奈何南与归腿短,便觉得这段路比天河长,景色也别致,别有一番风味。愈跑愈接近传言中的成了精的柳仙树,他不由展露笑颜。平日里哥哥管的严,乔木跟的紧,他来错君山的时日不多,许多地还没转个明白。人人称赞的柳仙树他也没寻到地儿,那想今日遇着了,此行不虚。 又逢凉风掠面,裹挟层层叠叠的柳絮飘散,而在那柔荑花序之下,他瞧见了一名垂首而坐的男子。 一副消瘦模样,衣着单薄,青丝凌乱,弱不经风。垂首驼背坐在柳仙树下唯一的石椅上,一旁的石桌上残柳断絮无数,衬的苍白面容更显疲倦干瘦。 南与归从侧翼看他,只觉得这人眼是眼,鼻是鼻,却浑身有股说不出道不尽的伤心劲儿。 那人也注意到了,偏过头去望他,青丝之下是一张干净而瘦削的脸。 南与归停在原地,离他不远不近,没感受到恶意。 柳仙树下的人对他歪头,咧嘴笑了。那笑容不似寻常人家,反倒是透着那么一丝怪异。 他想上前走过去,身后却传来南乔木的呼喊声,估计是循着自己的身影追来了。他回头望了一眼,乔木的身影近了,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急道,“小公子别乱窜,我方才差点走错了道” 南与归朝他点头,示意保证以后想清楚了再窜。他伸出手,指着不远处柳仙树道,“乔木,那是柳仙?” 南乔木也瞧见了柳树下的那人,叹了一声,替小公子将头顶飘满的柳絮拍去,解释道,“哪是什么柳仙?那是庙里收留的人。公子你若是想看仙人,去菡萏楼看墨大人就好了,墨大人的风姿也是世间少有。” 这话南与归爱听,连连点头,“哥哥近日忙碌,我等他空了去找他。” 南乔木应了声,牵着小公子的手就要往回走,竹舍的修士还在等着他们。 南与归临走前回首看了树下那人一眼,他又偏过头去,仿若方才的迎花一笑只是错觉。 羊路上,南与归缠着乔木讲那人的来历。南乔木抵不过纠缠,一一告诉了他。 原来那人曾是南山下村邻间的小儿,少年时求学南冥仙府仙宗,原本是大好仙途的命,谁料下山行善偶遇杀人夺宝,寡不敌众保住半条命,却被废了灵根和修为,毁了仙途。他自觉无颜见师长弟兄,隐姓埋名不愿回宗门。后来又不知怎得中了梦魇,醒来后几欲寻死,又屡次被人救下,他心灰意冷,狠心捣毁自己的神志,变成了半痴半傻的模样。 有人翻出他身上之物将人送回南山下村邻。他家中之人早已逝去,无亲无友,村人便将他送到错君山上,求临江庙内的道长收留。道长心慈,不忍见他流落街头,便收拾了偏僻一角让他住下。 这痴傻之人原也是个有名字的妙人,疯癫后道长觉得换名换命,便又取了个名“柳玉”。 柳玉,留玉。 是夜,南与归带着一腔困惑早早上床歇息,南乔木以为他被惊着了,掩了掩被角就出亭守夜。殊不知,自家小公子入梦红枫林,将白日见着的那人说与寰二爷听。 南与归虽心智稚嫩,总归不傻,那人那是什么“柳玉”,分明是二爷说的“良玉”。寰二爷听了,将棺材里藏着的锦囊递过去,道,“那蛟临死前求我找到那白衣修士,把这玉还给他,还留了一句话要对他说。你附耳过来。” 他耳语一番后,用玉扇幻化出一只白兔子塞给小孩。南与归自然是欢喜,与兔子滚作一团,滚累了就又爬回寰二爷怀里熟睡。毕竟是稚童身躯,白日疯过了头,入夜疯个半把个时辰就是极限,可不能耽误了明日的精神劲儿。 南乔木近日跟的他紧凑,总找不到机会偷溜出去。那一日好不容易着了空子,南与归急忙迈着小腿向错君山跑去。进了临江庙,他找到了柳仙树下的那人。 那人仍旧是不日前的模样,垂首而坐,失魂落魄的颓然枯瘦,在漫天漫天柔荑花序下似乎转眼即会消散。 想起寰二爷的话,南与归拽紧了怀里的锦囊,磨磨蹭蹭走到他身侧,轻声又轻声的叫了声,“良玉?” 被他叫的那人愣了愣,估计还记着个自己的名字里带着个“玉”字,抬首望向南与归。 南与归站着还没坐着的良玉肩膀高,对着眼前的男子招招手,做了个伸手的动作。良玉看了一会儿,跟他学着也伸出两只手。他原是松形鹤骨的修士,那两只手修长白皙,宛如琢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岸上婆娑(六) 南与归从怀里掏出锦囊,捧到良玉向上伸开的手掌上。 红枫林内寰二爷将锦囊扔进他的乾坤袋,如同初见时消失的布老虎般,次日他的身上真的出现了这支锦囊。锦囊内装着的是不日前使他疼上好一阵儿的冰玉石。他给良玉做了个打开的手势,说了句“小心”,担忧他也被玉石伤着,紧张的叮嘱他只解开锦囊上的绳索就能看清里面的物件儿。 他说的详细,良玉也是照做,只是最终还是没明白最后的心意,解开绳索后捏着锦囊一角往前倒去,倒出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石,在柳仙树渗透的阳光下未发出丝毫光泽,甚至隐隐间散着黑气。 “啊!快放下!”毕竟南与归亲手抓过那块石头,知道那石头刺骨冰寒,他半妖之躯尚且如此忌惮,良玉如今可是没半点修为的凡人,怎能直接触碰。 这声惊呼吓着了良玉,只见他浑身僵直,瞪圆双目,死死盯着手心的玉石,宛如经历一场永生难忘的噩梦般,他猛地开始破喉尖叫,手极力扬高将玉石扔飞。远离了那块污浊的石头,他站起来转身就藏在石桌之下缩成一团,双臂抱头,双眸溃散,张口发出几段怪异的声调。 他虽极力扔飞玉石,可毕竟身躯干瘦,全身匮乏无力。玉石划过柳絮一角,划过一道黑影,伴随一声叮铃落在不远处的杂草内,一眼就能找着。 南与归便将玉石又重新拾起,拿在手上才惊觉,一时情急竟忘了用锦囊隔手。随即他又是一惊,这块不久前将他冰哭的玉石,如今竟是表面温暖,丝毫不伤手。 良玉的力气不大,可扔的方向不是个好方向,那玉石落脚地正对着一块坚石。那玉兴许是被藏得久了或被污/秽腐蚀,对撞坚石后,漆黑的外壳正中开始浮现细细碎碎的裂缝,露出外科之下殷红一角。 南与归将玉石拾起,瞧了瞧,边困惑里面血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何物,边走到石桌前蹲下,将手里的玉石递给萎缩成一团恐惧不已的良玉。 在他行走间,玉石表面的碎末掉了近半,显露出大半殷红的内心,远比玉石小上三四圈,却明艳如火焰,散发暖意。 良玉惶恐不安,瑟瑟发抖,视线瞟过去时又立即缩回。南与归大着胆子,将手往前又递近一步。好在,许是剥离外壳的玉石与初见无论着色,亦是轮廓,甚至连气息亦截然不同,视线接触几眼后,良玉渐渐冷静,至少不再满色畏惧。 南与归伸出手,将良玉从桌下牵出来。他似是伤了神志后言行举止稚嫩,懵懵懂懂宛如稚子,见南与归作甚他亦会照作无误。 南与归见他无状,让他坐在石凳上,重新将玉石放回他手心。 这次良玉未做任何抗拒之举,似对破碎为殷红的玉石并不反感,甚至心生欢喜。他像个找到喜爱之物的孩子般,将玉石举高,对准柳仙树渗透的光线。金色丝线穿透玉石,显露出隐藏内心的纹路。 那些纹路断断续续,蜿蜒而上,越山破水,隐隐有蛟龙之姿。 这条蛟潜伏血玉石中心,非光泽所透丝毫瞧不出身影,而亦是那汪血色将它映射而出,否则不论百年还是千年,都无从追寻它的踪影,是为潜蛟。 良玉双唇未张,双眸未缩,盯着血玉石间的蛟龙,仿若瞬息间被掠过掉所有心神。 南与归站在他身侧,也看见了那只浸染无边血色,被一块玉石束缚的蛟。一时间,他想起寰二爷嘱咐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起唇道,“有位故人托我给你带一句话,它说这话无论你如今是何模样,只要还活着就一定听得懂。” 这句话不长,亦不短,却在脱出口的刹那,裹挟柔荑花序袭向那人。 “獠牙乖乖的,哥哥也要乖乖的。” “獠牙乖乖的死了,哥哥就要乖乖的活着。” “你许我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柳仙树下童言声声,消散风中。良玉看着血玉石,消瘦的身影于柳絮飘渺间若隐若现,似乎转眼即逝般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触。 这次偷溜错君山还是被南乔木被抓了回去,墨方衡装模作样要略施惩戒,还是被女修和几位长老拦着,最终只是罚了乔木与他擦拭弄瑶台百里长廊。他短手短脚的奔来跑去,女修们看急了眼,齐齐暗中挽袖帮衬,不肖几日就能解脱。 擦拭之后,南与归缠着乔木又去了一趟错君山。一进山,他直奔临江仙游庙,却不料见庙内丧幡飘摇,灵堂肃穆。堂前老道长正跪念悼词,察觉有人入庙,连忙起身查看,认出来者是谁,他施礼道,“小公子,乔侍长。” 见南与归满脸错愕的盯着灵堂中的棺柩,他想起这位南山的小公子曾与柳玉有一面之缘,目下应是感触良多。 临江庙简朴,置办的灵台亦是如此。庙内人稀少,今日唯有一位道长。南与归踏入灵堂,他没顾上老道长的礼节,反倒一言不发的向堂内未盖棺的棺柩望去。灵玉一袭素衣躺在棺木内,双掌置于胸前放置,面容安详,惨白胜雪,比往日少了份痴傻,多了份寂静。 南与归趴在棺木沿口往里看,突然伸手向前探去,似乎是想越过沿口向内踏入,身后的南乔木急切拦下。而后他兀的想明白方才小公子的举动,发觉那并不是触碰棺木内之人,而是想从那人身上找什么物件。 他向前一步,一眼就看清那人素衣之下的五脏所处之地似有异样,鼓涨如小山峦,在这具消瘦的尸体上显得无端诡异。 被止住的南与归挣扎着脱身,脚落地后紧抿唇角,看向一旁的老道长。 老道长深深叹息一声,悲悯望向灵堂棺柩,“柳玉生吞它物,疼痛而去。” “生吞?”南乔木惊讶,可转念一想,柳玉本就是疯癫之人,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也是极有可能。 他猜出三分,南与归却知晓剩下的七分,甚至连那生吞之物的轮廓大小,他都无比清楚。 良玉并非岸上南山之人,可到底逝于错君山,南乔木无论如何也要多问上一句。临江庙内无安葬之处,南山倒是有。他正与老道长商议,垂下的袖口却被人拽住,俯首看去,小公子扯着他往后退。他顺势退去。 没了乔木的遮掩,南与归朝着老道长回了礼,而后请求临江庙内之人将良玉埋在那颗偌大柳仙树下。 老道长摸着胡须,“柳玉临终前也是如此言明身后事。” 他看向灵堂之外,越过高耸的白墙黑瓦似能看见那颗迎风而立的野柳,双眸深邃,徐徐道,“留玉不得,唯有葬玉。罢了罢了,这都是天意。改不了,改不了。” 安置好良玉后事,大多是南乔木与老道长交谈,南与归趴在棺柩沿口,望着棺木内的良玉,既不言亦不语。南乔木看出小公子待此事非同,尽心又尽力,他亦不敢怠慢。 待二人离去前,老道长突然叫停了出庙门的南与归。 他道,“小公子。” 南与归停下脚,转身仰视他。 老道长微微俯身。他本就有些许背驼,这一下屈身又驼了几分。他端详了一阵,随即浅笑,道,“小公子,你莫要学他。” “若是日后心生烦恼,就去陪陪柳玉,切勿闷在心内,生了顽疾。” 南与归是懂非懂的点头回应,老道长站在庙前对着他们一挥手,手中拂尘划过天际,宛如云海翻滚,却不留一丝痕迹。 回程路上,南与归一言不发,令南乔木心生担忧。一进宗门,他立即带着小公子奔往菡萏楼。楼内,墨方衡送走几位掌事,端着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见南与归一副无精打采的可怜模样,立即放下茶水,将人抱在腿上。 他捏了捏小孩的鼻翼,问道,“又是谁惹了昕儿?” 这话对着南与归问,答的人却是一侧揣测不安的南乔木。他将今日的事说了,不日前小公子初遇良玉的事也一并告知。不言多不言少,连着老道长庙前的送言也未曾落下。 听完,墨方衡挑了挑眉。他倒是清楚错君山临江庙内住着位玉人,也没料到那玉人会与小孩扯上关系。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寻常人家的孩子他兴许猜不出,可对上自家的小孩,他却是一目了然。 他将桌上的茶具拖过来,放到沿口边缘处,再用指尖轻点茶身,茶具位于高位之上摇摇晃晃,只需再上前半步就会坠落桌缘,粉身碎骨。 南与归的视线被这番动作吸引,两双圆溜溜的眸子紧紧盯着要坠不坠的茶杯。 墨方衡在他眼前勾勾食指,问道,“昕儿,若是这杯子碎了,我该怪罪谁?是怪这座椅制的太高,还是怪我手点的太快?或是,我不应有任何责怪,全是我咎由自取?” 南与归仰头想了想,张口想说些甚,最终还是垂下首,偏过头不理会。 于是,墨方衡笑了,宛如刹那花开。而就在那一瞬,他抓起南与归的手推动茶具,茶具坠落,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四分五裂。 南与归:“!!!” 墨方衡示意南乔木拾起碎片,又放回桌上。他将碎片置于南与归面前,悠悠道,“昕儿,你可知道错了?” 南与归抿紧嘴,眼眶外隐隐红了一圈,双手暗自拽紧了墨方衡胸前衣襟。 在一片寂静内,墨方衡说出话的如同玉珠落盘,清脆而不容置疑。 “你错在武断。没弄清来龙去脉前,妄自行动。你错在轻率。那人或许就是因你起了自亡意,你害了他。你错在莽撞。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可你偏偏走了这一步,这归根结底,你是罪上加罪,三罪之从。” 墨方衡将怀里的小孩放到地上,太高下颚,视线相对,他缓缓道,“武断c轻率c莽撞。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二课——无论何时勿要掉以轻心,在没有绝对的计谋,无法取得完全胜局前,你的任何举动都会伤人害命。这次死的人是柳玉,下次就会是我c乔木c甚至你。” 墨方衡人如其名,无论置身何时何地何人,他都能端坐如墨,秉持方衡之间。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瞧见人总带着三分暖意七分真诚,似乎从未生过气,大动过肝火。眼下亦是如此,他平静的盯着南与归,似在等他悔过或致歉,却自始至终不见丝毫恼怒。 偏偏他从未打过骂过人,可南与归仍旧怕他。他能在南山翻江倒海,在墨方衡面前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畏畏缩缩的认了错,保证下次再不会鲁莽行事,墨方衡让南乔木收拾一番后带着他离去。离开前,南与归回首望了他一眼,发觉墨方衡仍在原地对他扬笑,似乎早已猜到他会回首望他。 南与归顿了下,立即回首,低下头暗自吐舌头做了半个鬼脸。 墨方衡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远去,转身闭门后,渐渐收敛笑意,面如寒冰。 回东亭的百里长廊上,南与归低着头踢着脚边石子,负手而行。南乔木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说着,大意是“近日墨大人着实忙碌,上了火气,小公子你要多体谅些”,或是“大人的话虽重了些,可也是关心则乱,上次施法幻阵的幕后人还未找出,大人是心急了”,还有“柳仙树我已拜托庙内的道长照料,寻常人难以接近,小公子除外,若是想去随时都行,柳玉应该也会欢喜小公子看望” 他说得口干舌燥,眼前东亭将至,他欲再添一把火,却被小公子叫了停。 南与归一脚将玩了一路的石子踢飞,嘟着嘴幽幽道,“不怪哥哥,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 怕南乔木担忧,他重复道,“哥哥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他昂首挺胸,一扫方才的低沉,展颜笑道,“我永远不会怪哥哥,死也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岸上婆娑(七) 南与归连着几日夜不能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一入梦魇就奔往红枫林。 林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原本的棺材不知被收到何处去了,空荡林中多了一座石亭,亭内石桌上摆着一盘点心与一壶酒,石凳上百无聊赖的躺着个寰二爷,正用下颚抵着盘子,手撕着点心。 还未走进,寰二爷似是听到脚踏断枝残叶的声响,猛地一回首,欢呼雀跃着扑向南与归。 南与归身量小,被他一扑,脚下一晃随即向后倒去。紧接着视线天翻地覆的一颠倒,再睁眼时,他发觉自个正趴在寰二爷的怀里,而寰二爷正仰躺在地上冲他笑。 原来,这二爷早在他即将倒地之时,与他换了个位置。此刻二人都躺在地上,只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寰二爷还举着他晃了晃,像举了只小猫崽似的。 南与归张牙舞爪的鼓着脸,“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欸不能放,不能放。”寰二爷眉头一挑,恶狠狠道,“你这几天在忙甚?怎的不来见我?快说快说!说不出来我就不放你下去。反正你人小,软乎乎的又不重,权当给我玩乐玩乐。” 南与归鼓着脸,将前几日发生的事一一告知。随后,他扯着寰二爷的衣襟甩了甩,问出了接连困扰了他几日的心事,“二爷,良玉为什么要自尽啊?坏蛟害了他,那两世的罪过又不是他的错,他明明是无辜的。” 在他的心里,那蛟可坏可坏了,平白将良玉拉入梦魇历经两世苦难。现在它自食恶果,没人会再伤害良玉,良玉亦是在错君山上活着好好的,有道长有柳仙陪着,为何不选择继续活下去?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努力逃了出来,远离了那条蛟,结束了那场噩梦。 寰二爷坐了起来,抱着他进了枫亭。青罗玉扇那么一摇,石桌上的残渣瞬息消散。他便将小孩放在石凳上,坐在另一侧,边拿起盘里剩余的点心喂他,边道,“南冥长河之上,曾有一个陈国。小家伙,你可听过?” 南与归摇头。他自小就没出过岸上南山,南山之外于他而言,皆是话本上的存在的故事。而他贯来喜爱奇闻异事,陈国是甚,他当真不知。 寰二爷也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道,“你没听过很正常,陈国早就完了。” 陈国,原立于太水河上,南冥一角。国不大,亦不小,数万万人之众。彼时,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原是一片大好山河,偏偏金殿内皇子争位内政衰弱,敌国见势落井下石,出兵征伐。紧连着,与之交好的邻国垂涎陈国富饶,施纵横之术强攻,战乱横生,瞬息国破山河危矣。 恰在此时,陈国边疆的将士揭竿而起,势如破竹,北灭敌国,南御纵横,只消数年平定战乱,起军回国。却不料,一入金殿他们就丢了主将,寻找无果后群龙无首的众人被潜伏已久的友国寻国所灭,改旧都为新城,唤名“寻天城”。 接连几场战役死伤无数,寻天城内地下埋葬的人无百万亦有千万之众。人祸之后天灾降临,城内突生瘟疫。寻国为防住瘟疫不再蔓延,弃车保帅,派重兵把守城门,逃城者杀,出城者灭。 寻天城内人心惶惶,城内百姓筹谋玉石俱焚,与城外数众同归于尽。却不曾想,寻国官家得知此计,以救世之名从修真大宗内请出一仙家进城救人。仙家有仙法,一身血肉皆是天地所养,一身修为皆是世人所仰。比起同归于尽,寻天城内的百姓更愿活下去,此前之计被悉数抛之脑后。 寻国想的美,只请出一位仙家。这瘟疫难解,仙家难请。若是那仙家解不出瘟疫之症不幸死了,他们亦能凭借仙家之名向修真大宗再要一人来。左右是亏不了。 难料,那仙家竟是一妖道,在城内诓骗凡人,杀人取血食之,虽缓解了病疫,却也造就死伤无数,寻天城伤了根脉,被毁于一旦。 千方百计送走妖道,寻天城却成了一座鬼蜮,城内之人染血而生,嗜血而活。 南与归啃着点心,乖巧坐着听寰二爷讲寻天城内的凶残往事,不知这与良玉有何关联。 寰二爷咧嘴一笑,继续道,“小家伙你可不知,那蛟可是打婆娑城出来,谁知道它嘴里哪句话真哪句假。我是谁?我可是堂堂的寰二爷,不似寻常人愚笨。我查过良玉,也查过那座城。你猜我查出了甚?” 南与归顺着他的话摇头,好奇道,“你快说,你快说。” 寰二爷查出,良玉曾去过寻天城。 不是在深陷梦魇之时,而是在摆脱獠牙之后。他逃出了那噩梦一般的地儿,心中却无一丝半毫的庆幸,他总觉得梦魇中那座城的名字耳熟至极,仿若曾经听闻过。 若是那两世皆是梦魇,梦魇之内皆为虚幻,那座城不会存在于现世,他必然不会提前知晓梦魇中那座城的名字。若是知晓了,那自己在梦魇中经历的两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良玉学不会自欺欺人,若不能弄清这件事他永远无法心安。 他要去找寻天城,而后在一撑船渔夫的指引下找到了寻天城。 当紧闭的城门出现于眼前时,良玉惶恐而不安。他既恐惧这座城就是梦魇中的那座,又试图安慰这座城不是梦魇中的那座,只是撞了名儿罢了最终他还是推开了城门。 城门内的一切,街头巷角,酒肆牌坊,清河柳树,就连脚下的石子都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城内所听所见所遇皆被蒙上一层血污,仿若曾被凶徒洗劫一空,尸横遍野。 在这样一座死城里,他遇见了一个孩童。 孩童错愕的盯着他看,良久后,他跑上前,拉着良玉来到一处草屋。草屋破旧,却不似其他住处了无人气。良玉看见草屋内有一人,面如死尸,却仍残留一口气,只是那口气只出不进,时断时续。 孩童趴在那人耳前说了甚,那原是双目紧闭之人兀的多了一口气窜上来,双眼撑起一条缝看清面前之人后,抬手指了指身下。孩童便从他身下取出一封闭木盒,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一只碗递给他,让他将血滴在里面。 良玉照做了。他认出那是仙家一脉的锁魂引,那碗内并非无物,而是干涸成块的血液。若要追寻一人,便将他的血液涂抹碗内,设下锁魂引,找到人时便另取血液滴入碗内。若是找了那人,碗内会变殷红,若是没找到那人,则反之。 形如干尸的老者在看见碗内变红的一刹那,猛地仰天狂笑,笑后他告诉良玉自己的身份。 他原是陈国将军手下的幕僚,陈国灭后,他云游天下,偶遇一修士与曾经的将军样貌一致。他心下起疑,便又回到寻天城,藏下修士留在城内的一碗血,制成锁魂引,待再见那名修士归。 锁魂引能寻世间魂魄,而今他终于却确定当下的修士与曾经的将军是同一人。 寻天城沦落鬼蜮后,幕僚仍旧守在此地。他想找到将军,问他一句,“为何”。 为何你在进金殿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为何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为何你要抛弃我们? 这些问题他想了许久,当真的找到人时,看着那人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模样,干涸的喉咙却再也问不出一句。最终他盯着那人,最后喊了一句。 “将军。” 将军。 电光火石间,良玉明白了一切。 “他明白了什么?”南与归小心翼翼的问。 寰二爷摸着他的头道,“世人皆言婆娑城内是梦境,梦境内皆是虚幻。其实不然,婆娑城就是一道门,它连通的并非是梦与真实,而是前世与今生。良玉经历的两世并非梦魇,而是前世与前前世。他的前前世是陈国将军,前世是修真大宗的弟子,今世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婆娑城,回到了前世罢了。” 南与归皱着眉,他还是不懂。 寰二爷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塞给他,朝天晃了晃手指,“简单点说,一个人进了婆娑城,他只有两种结局。第一个是被关在里面,足够强大的就能破城而出。一个是落入梦魇,而这梦魇并非它物,而是他的前世。至于是前几世,还是几个前世,这得看你是否会被前世之景,前世之人迷惑。” “现在知道良玉为何死了?他是受不了自己前世做了大恶。若之前还能用被蛟缠住入了梦魇来当借口,现在他是连说借口的机会都没了。毁了一国的是他,抛下旧部幕僚的是他,吃下人血令满城百姓生不如死的还是他。”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是许多人从未遭遇绝境,无法料想有些人明明认定已身万事不足惜,却万死不得其法的心境。小不点,你一定猜不到,良玉因自责内疚而有轻生之象,屡屡自尽而亡,却屡屡不得逞。也因此,他一时想不开就毁了自己的神志,想丢到这份记忆可他丢不掉,无论如何也丢不掉。” 寰二爷将小孩嘴角的残渣抹去,下结论道,“杀死他的人是他的良知,蛟只不过推波助澜了一下。如它所说的给所有人提了点儿建议,真正驱使那些人去争去抢的是他们的贪念。可它没想到良玉没有贪恋,反倒是良善过了头,承下了所有过错,直到死都在悔恨自己。” 南与归捏着手里的点心。方才他没将最后一块点心一口吞掉,而是捏在手里细细嚼着。听得入神了,他也就忘了手里的糕点,甚幸寰二爷手快才没能让糕点掉在地上。 他嚼着嚼着,将日后打算去探望良玉的事说了。说完,拽着寰二爷的衣襟让他躺在枫亭长椅上,自己再爬上去,八爪鱼似的趴在二爷身上,埋头就睡。 寰二爷伸出手将他抱紧,防止他睡到一半摔下去。 翌日,南与归嗅着一阵花香从睡梦中苏醒。南乔木没守着东亭,他迈着小步子向菡萏楼的方向走了几步,顿了一下,又退了回来。转身,向后山跑去。 百里长廊边上的女修看见他,扬起莲藕样儿的芊芊玉手向他招了招。南与归走向前,喊了一圈人,朝着撑船的女修门问道,“袅袅姐姐,你们看见红缨姐姐了吗?” 袅袅掩嘴笑了笑,指着后山一角道,“她去了那,今儿一大早就去找辛姑姑了。” 又聊了几句,南与归挥手告别,出了百里长廊往雾林方向走去,远远就瞧见一座小院子。 院子颇为小家碧玉,简朴清静,门后养着一簇仙药,屋檐上蹲着只肥花猫,半眯着眼懒洋洋的掀开眼帘瞧了不请之来的小孩一眼,又晃着尾巴趴了回去。南与归也瞧了它一眼,接着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还没走到房门前,门后就传来一道绵声细语。 “娘,您就告诉我吧,求您了。” 这厢话音未落尽,屋内另一女子笑了起来,听其笑声比妙龄女郎年长,却也是中气十足。 “傻丫头,你想给乔儿制办衣物,何必这么麻烦。我教你一招,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泼上一盆水,欸——就是那种能让人全身湿掉的水。等他还没弄明白前,你跳出来把他湿掉的衣服借口拿回去,到时候想怎么样就怎么个样儿!” 那年轻女子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他会受寒” 这话又惹得另一人畅怀,笑声中带着欣慰,“你这孩子还没进门呢,就知道疼夫君了” 二人又说起了体贴话,南乔木趁着空隙敲响了门,门后的笑声听了,脚步声渐近,有一人打开门扉。 开门的是位女子,芳龄二八,一袭烈焰红衣,细腰云带不盈一握,冰肌玉颜艳丽动人,发间一支雕花琉璃簪,手腕一串血色珊瑚链,端的上绝世佳人,动人心弦。 南与归的心弦可没动,只要是岸上南山的女子在他眼里就是自家的姐姐,无论美丑都理应尊敬。 那女子开门后没见着人,心有所感的视线向下移去,一见南与归就欢喜笑道,“小公子你怎的来了?进来,快进来。” 南与归也冲她笑了,唤了声,“红缨姐姐好——!” 屋内有一人坐在桌前品茶,听见红缨喊“小公子”便放下了茶水,她也没讲究前山那一套客气话,朝着踏门而入的小孩就招了招手,将他招了过去。南与归快步走到她面前,还未开口,就被抓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女子笑道,“看上去还行,乔木那小子用的还顺心?不顺心,姑姑帮你打他,打的他娘都认不出。” 南乔木很想接一句,他娘就坐在我面前。可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岸上婆娑(八) 辛姑姑是南乔木的生母,南山几任长老之一,掌管与教导南山女修事宜。 南与归还未出世前,辛姑姑就住在了后山,听闻曾打过前任宗主,也就是南乔木他爹南若水的屁股,抽过他亲哥南与卿的手掌,破口大骂过他舅舅寒元剑仙,帮他娘亲接过生,接生下来的那孩子自然是他这个南家次子。 后来南山经历的事多了,辛姑姑岁近暮年,也没多少精力再劳神,便收敛了几分戾气,将自己的儿子推出来接管前山的事,自己搬回后山继续教导女修。 红缨便是她掌管的女修之一,只是有些不一样。 红缨是孤儿,被南若水捡了回去,由辛姑姑教养。与南乔木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自小嚷嚷着要嫁给南乔木做新娘,让错君山一众独身男修咬牙切齿,羡慕不已。 辛姑姑看中这姑娘对自家不孝子情有独钟,又对此女略带娇蛮的性子十分很眼缘,就差拔剑横在南乔木的脖子上逼着将人娶进门。 红缨自然不必说,她心悦南乔木这事在南山人尽皆知,她也不羞涩,反倒颇为得意,得到未来娘亲的允许后整日跟在心上人身后缠着,挨打挨骂全然不在意。 这两女人一拍即合,可苦了南乔木又要提防青梅,又要提防亲娘,不敢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就只能寻个由头去东亭守夜。 今儿在东亭没看见南乔木,南与归猜测他可能来了后山,可赶来一瞧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红缨撑着下巴气鼓鼓道,“他躲我还来不及,看见我在这儿肯定早溜了。” 原来这几日她撑船在南山寻了几圈也未逮到人,渐渐生了闷气,想着若是逮到了就缠着他给自己吹曲子,不把嘴吹肿了不放人。 南与归倒是知晓红缨为何逮不到人,这几日南乔木得了令日日赶往错君山。错君山是何地?遍地都是男修。自古男女有别,女修看见错君山门石碑都是的绕着行,红缨自然不能去。而显然她也没想到南乔木去了那地。 为避免她继续误会,南与归将南乔木挑先生的事说了,隐去良玉那段。寰二爷叮嘱过他,良玉的事不能告诉他人,反之若是说了可能会招来大麻烦。南与归很听话,他应下了。 听闻是去置办事宜并非有意躲避她,红缨的情绪一下又高涨起来,拿起桌上的几块布料问南与归花色料子如何,又说了自己学了新手艺想先绣几个香囊试试,准备给小公子也绣一个。末了,她面色熏红,小心翼翼的问,“小公子可知那呆子的身量?” 南与归摇了摇头,见红缨姐姐失望不已的垂下眉,他计上心头,拍着小胸脯道,“姐姐你别急,我有法子知道。不过要劳烦姐姐多绣个香囊,红底枫林,我有个想送的人。” 红缨以为他是想送给那处的玩伴,含笑应下。南与归就要她在原地等着,自己跑了出去,徒留屋内的二人面面相窥。 南与归出了院子,一路向前院赶去,穿过百里长廊,在弄瑶池边上看见抱着一卷卷轴的南乔木。他似是刚从书房出来,怀里抱着比人高的卷轴,边盯着画边低头注意着路,生怕脚下打滑。 南与归轻手轻脚在他身后跟着,估摸着是太专注卷轴,竟然一时没被发现。 又走了几步,他边瞟着弄瑶池上划来划去的扁舟,边留意着不被南乔木发现。终于寻到一处偏僻小角,来往无人亦无船,他瞄准时机,扑哧扑哧爬上长廊的美人靠,任由小身子向前倾。 南乔木正走着,心里想着这满手卷轴,突然听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且近在咫尺。 他猛地回首寻去,就见小公子短手短脚的在水里折腾,发顶几次被埋在水下又浮起,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夭折啊!!!!! 顿时他的脑海内一片空白,一阵冰寒自脚底蹿上心头,他忘了手上宝贝似的捧着书,亦忘了自己是如何跃步跳进湖水里将小公子捞上岸,甚至在拍打小公子后背想让吞入的寒水吐出来时他的手都在止不住的发颤,直到小公子慢慢缓过气,迷糊着睁开眼叫出他的名字时,南乔木才将一颗发寒的心放了回去。 他想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只能扯着个难看的神色问,“还难不难受?哪里疼?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吐出来了?” 南与归摇头,他才缓了一口气。本想接着询问小公子怎的掉水里去了,却见小公子冷不丁儿打了个冷颤,喷出老大一个喷嚏,紧接着全身抖了抖,畏畏缩缩在地上的团成一团。 南乔木愤狠的一拍脑门,心底打了自己一拳。方才只顾上问小公子,竟忘了公子一身衣服都湿了。再看小公子腰间没挂乾坤袋,肯定是还在东亭放着,眼下自己也湿了一身,甚幸身上戴着乾坤袋,当即从袋中取出新衣物给小公子披上。 他将南与归的外衣脱掉,附身想将人抱起。毕竟稚童身体本就容易感染风寒,现下最紧要的是回东亭烧一锅热水给小公子清洗,在熬上几碗姜茶去去寒。 南与归将他伸来的手推开,自个站了起来,低头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卷轴道,“我自己会去洗干净,你还是先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吧。” 这些卷轴边沿泛黄,一看就有些年头,寻常日子断然不会拿出来。这些东西肯定是菡萏楼要的,楼内的人估计都抓耳挠腮的等着。 南乔木想说这些卷轴可没小公子你重要,你要是伤了一根头发,墨大人都会大发雷霆。可他刚往外蹦出一个字,小公子就将地上散落的卷轴拾了起来,郑重的往他手上一放,推着他后背向前走。 小公子明显是有事瞒着,方才的掉水里兴许也是他捣鼓出的。想通了关键,南乔木眼珠子转了转,抱着卷轴假意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对披着他外衣的小公子道,“那我先去了。小公子你一定要记住先把衣服换掉,我把东西送过去就来找你!别再乱跑了。” 南与归点头,目送南乔木的身影远去,他立即撒开腿向后山跑。 又来到辛姑姑的院子,红缨果然还在缝制香囊。屋内的二人一见浑身湿淋淋的南与归就是一愣,辛姑姑赶紧让他进屋脱掉身上的衣服,红缨去小厨房端来姜茶驱寒。 南与归扬起手里的一件黛色外衣示意红缨看,却不料被一阵数落。 “小公子太不小心了,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我这儿还有几粒丹药,公子快服下。” 辛姑姑也是板着脸教训他,“都是老身的不是,想出这么个糟蹋主意乔木也是,也不多看着你点不怕啊,等他回来姑姑就教训他,这个混账!糟心玩意儿!!” 最后变成二人一个内疚,一个责骂,却都手下不停的将南与归收拾干净。 换掉衣物,喝了姜茶,又就地睡了一觉,睡前南与归还将手里拽着的外衣递给红缨,没说来历,只说是自己从乔木那拿的,不用还,让她放心大胆的用。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南与归一手牵着辛姑姑,一手拿着红缨给的糕点,一蹦一跳的回到东亭。远远地就见东亭外跪在一人,走进才看清是南乔木半跪在碗莲上,头上还举着几本厚重的书。 他显然看见了渐行渐近的一大一小,便费力仰起头冲他们笑了笑。 辛姑姑看见儿子一副惨样,冷哼了声。南与归走近他,仰头好奇道,“乔木你在这干” “小公子,”南乔木一脸似哭非哭的轻声提醒他,“你小心” 他话未完,屋内传来一道堪称温和的声线,“昕儿回来了?进来。” 南与归浑身抖了抖,他听出屋里的人是谁了。 南乔木悲痛的朝他一点头,对上辛姑姑的凛冽目光又讪笑着低下头。 深呼吸数口,南与归觉得自己存了几分胆气,视死如归的推开房门迈了进去。辛姑姑跟在他身后也跨了进去,视线轻飘飘的一瞧,心下好笑,小公子面上不显,可心里到底还是怕,两条小腿都抖得快软了。 一柱香后,南与归蔫头耷耳的走出房门,来到南乔木身侧,靠着墙角坐下,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无力的放在腿上,唉声叹气,“乔木,你又告状” 南乔木勉力笑着,额角渗着细密泪珠,解释道,“这是为小公子好,毕竟墨大人吩咐过只要是小公子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禀报上去,我也是奉命行事。” 南与归一听,又叹了一声,这一声中颇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可是每次你告完状,被罚的最重的还不是你,干嘛还费力去告状。乔木,我们来定个约定,下次我再闯祸你帮我瞒着,反正只要你不说哥哥也不知道” 南乔木这下连笑的气力都没了,真要哭出声了,“小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就算你非要说,也别搁在墨大人在房里的时候说啊” 墨大人就在东亭里,若是冷不丁儿听见了,可就不是罚跪碗莲这么简单的事了。 听了他的话,南与归倒是仰起头认真的想了想,“哥哥在和辛姑姑谈事情,好像在说什么连什么城的我没听清,不过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连——!”南乔木将到嘴的那个名儿咽了下去,烂在肚子里。在小公子疑惑的望过来时,他又似恢复了几丝清明,撇开这话不接,反倒恍然大悟般想起了甚,“对了,小公子近日可有想要的话本?有女修说藏书阁进了老鼠,好几个放书的箱子被啃出拳头那么大的洞,她们托我下山去寻个木匠店换一批。墨大人准了,明儿我就下山,估摸着还要置办些家什。” 这事可比方才屋里的事更吸引南与归,他立即就想起近日自己是有些时候没换话本看了。平日里就算南乔木未提醒,他也会整日里缠着乔木下山。山下玩意儿多,乔木又总是顺着他,见逢就会捎几个在身上。似乎是自从寰二爷来了后,他就没主动的去缠乔木了。 想到这,南与归有些心虚。虚了一阵,又转念一想,不能虚啊!寰二爷叮嘱过他不能将红枫林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亲爹也不行。虽然他现在没爹,可是墨哥哥算半个爹,他不能显露出半点异样。乔木对墨哥哥的话言听计从,更不能让他瞧出来。 这么细细一掂量,他顿时觉得肩头担子沉重,瞬间挺直了腰杆子。南乔木以为他是坐累了想站起来走走,却不想小公子板着一张脸,踮起脚尖,伸出手似乎是想拍他的肩。可惜个子太矮,小公子又讪讪的缩回手,在他弯曲的膝盖上拍了拍。 被罚久了,南乔木蹲得着实费力,差点就跪了下去,的亏挺住了。 南与归正襟危坐道,“乔木,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对话本失去兴致。” 南乔木:“” 南乔木:“不,不是小公子?你怎了?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 南与归打断了他,“那是曾经的我还不懂事,现在我懂事了,我要做回曾经的我。” 南乔木这下肯定了,他哭笑不得道,“小公子你又打算瞒着什么了” 南与归皱起了眉。他方才趁空反思了一下,觉得近日的自己有些招摇。在屋里墨哥哥虽然没发火,但冲他笑时,他总觉得后背发凉,就着今日跳水的事追忆起了不日前弄瑶池锦鲤无故死了大片的事,又从这事想起数月前他捣毁姐姐们炼好的一炉上顶丹药 起先辛姑姑还能求几分情,可随着墨哥哥一桩一桩的陈年旧事道出口,她也没继续求了。若非哥哥实在下不了决心罚他,让他认了错就放了出去,估摸着眼下他还要被教训一整晚。 南与归自认为墨哥哥不知道自己收集话本的事儿,乔木虽然爱告状,可话本一事他是帮凶,一定会瞒的死死的。若是现在又被翻出私藏话本,新账旧账一起算,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所以,近段时日他要乖一点,至少话本之类的宝贝不能再碰了。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南与归威胁南乔木,若是把这段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告状给墨方衡,他就绝食,真的绝食!这般竭力威胁下来,南乔木屈服了。 不过,南与归觉得此行下山着实难得,又碘着脸向南乔木要了一套花鸟木雕。 南乔木笑着应了,说是会去找顶好的木店,寻最好的木雕,然后小心翼翼的不让任何人发觉的带回南山。 这番许诺让南与归暗自欢喜了许久,日日盼着山门长阶青石道,终于让他盼了回来。 只是,回来的不单单是南乔木。 他带回了一个人,一个人让岸上南山热闹起来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岸上婆娑(九) 南与归蹑手蹑脚的躲在辛姑姑的院子门后,脚边躺着一只肥花猫,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他有些紧张,院子里的房门被关的严严实实,四周还被下了禁制,听不清也看不见里面发生了甚,他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就望屋子一眼,又低头看脚下的花猫一眼,再抬头望向屋子。 不知等了多久,房门从内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瘸一拐的撑着一根拐杖渡了出来,举止毕恭毕敬的关上两扇门,却在关上门后转身背对房门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随即面色不善的向院子外走来。 说他熟悉是因那张脸,南与归日日见着,时时缠着,不言不语地垂着头时的神态与南乔木丝毫不差,若是两人面对面站着,简直让人怀疑是谁在中间放了面镜子。 说他陌生是因那双腿,那人也不知遭遇了什么事,左条腿上缠满白纱,左手撑着一根粗木拐杖,像是摔倒石阶上不小心摔断了腿导致。弯着腰,屈着膝,个子因此矮了七八分,像个矮鹌鹑。也因那条瘸腿,那根粗木拐,即使那人的容貌与南乔木看上去再相似,也能一眼区分开。 那人出了院子,一眼就看见横在门栏上的花猫,嘴角一裂,手里不知何时有了一块石子,瞄准花猫扔了过去,“连只畜生也瞧不起我” 花猫被砸了个正着,炸着毛惨叫一声,撒腿就从他脚边蹿了出去。他原以为那猫儿是被吓跑了,视线顺着它向前移,见花猫拖着肥花花的一漂子肉晃悠悠的向木门后奔去,还一个劲儿的叫唤,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人眉头一挑,不紧不慢的使着拐杖走到门后。 然后,他猛地一伸手将门扯开,朝内一声大喝,“哈!!!” 南与归:“” 南与归:“呜哇!!!” 方才看见门开了,南与归瞬间躲在院门后,躲好了他才恍然想起这里是后山,可算是自家里,他为何要躲?可若是现在跳出来,他又不知待如何是好了。待花猫受了委屈跑到自己面前告状时,他有了不祥的预感。还没等到他从门后走出来,那人就突然拉开门扉吓唬自己。 更糟糕的是,南与归竟正的被吓住了。还被吓得差点嚎嚎大哭。 然而就在他狼嚎出声的一瞬间,嘴里被塞进了个东西,甜腻的味道让他一下子住了口。 那人不知何时放下拐杖,席地而坐,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拖来花猫狠狠揉了一把,老神在在道,“甜吧?” 南与归的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笑眯眯着点头,应了声,“甜!” “甜就对了。”那人手里扯来株草穗放在花猫面前移了移,边用眼角余光逗猫,边对他招了招手,“小孩,我问你,你是谁,在这里干嘛?” 南与归摇摇头。墨方衡教过他不能和外人搭话,即使面前这个人长的和南乔木相似。 那人摸着下颚,眯着眼看着他,“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南与归迟疑了一下,继续摇头。 那人嗤笑一声,指着院内紧闭的房门,扬起了嘴角,“我是里面那人的儿子!” 南与归的双眸瞬间睁大,错愕开口,“你是乔木的哥哥?” 那人收回手,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哦,原来他叫‘乔木’啊” 一听这话南与归就知道着了道,撇着嘴不欲理会他。那人却凑上来,嬉皮笑脸的将手里的草穗递给他,“别生气嘛,我又没拿你怎么着。我还请你吃糖,那糖是我一个月工钱买的,我捂了一个月都舍不得吃,全给你了,你还生气,我多可怜啊。” 南与归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的模样不像是说谎,又嚼了嚼嘴里还未吃完的糖,想起平日里自己一日三餐还时不时被南山的姐姐们塞小点心。 反观面前之人,一个月工钱才得来的糖被自己吃了,两相对比之下,南与归的心里内疚不已,双手背在身后揪紧衣襟,连嘴里的糖都变了味。 那人显然将他的窘境看的清清楚楚,清了清嗓子,眼皮一搭,严肃道,“我也不是舍不得,可你一看就是大家族的孩子,肯定会因内疚而给我一些好处。我要是不接受你肯定不乐意,你的家教也一定不允许你这样行事。我要是接受了也不好办” 他皱着眉想了一阵,“这样吧,我帮你想了个主意——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放心,不会是什么家族秘闻之类的。就是我以后可能会住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明白人问问。” 这一番话他说的有头有脸,南与归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可细细一想又似乎什么都对。 这厢那人已经想好了第一个问题,他问道,“乔木啊对,我应该叫他哥。我哥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南与归仰着头想了想,然后开始数手指,手指数完,抓着脚边蹦跶的欢的花猫树四只爪子,爪子没了还没数完,搔着头讪讪道,“好久好久了乔木一直都住在这里,以后也会继续在这里。” “啧。”那人又顺手折了手边的一根长草,三两三做了个草穗扔给他,“他有没有那种平日里关系特别好的人,有吗?有几个?” 南与归不假思索道,“有的。” 那人双眼一咪,语气瞬间低沉下来,“谁?男的女的?叫什么?” 南与归浑身抖了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杀气,但还是坚强的回道,“我呀。还有红缨姐姐。姐姐最喜欢乔木了,辛姑姑说再过几年就让他两成亲。” ”哦。是‘喜欢他’,不是‘他喜欢’。”那人不知想到甚,面上又好了几分,“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关系到我能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你就是南与归,我哥要伺候的主子?” 南与归点了点头。虽在他心底不喜欢“主子”这个称呼,抗拒过几次,被墨方衡教训了,说过这样叫能让乔木少些麻烦,尤其是当不认识的人问起时,他一定要应下。 回了那人的几个困惑,南与归觉得自己也应该问回来,边壮着胆子道,“你又叫什么名字?你真的要住在这里?” “里面那人是我哥,他叫乔木。”那人没直接回应他,反倒是信誓旦旦的自言自语着,“我的新名字还没定下来,不过应该也有个‘木’字。正好,我以前那名也是个带木的。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我准你叫旧名儿。不过以后有了新名,你记得给我改回来。” “阿槐。” “我叫阿槐,木鬼槐。” 他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院子里的门打开了,南乔木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坐在院门门栏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阿槐,和他身侧抱着花猫的小公子,当下皱了眉,边走向他们边喊道,“不准无礼。” 他走到南与归面前,蹲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细打量了小公子一番,见他唇角微湿,叹了一声无奈道,“小公子,墨大人说过牙没好之前不能吃糖。” 这糖自然不会是小公子自己的,于是,他又起身对着阿槐伸出手,厉声道,“拿出来!” 阿槐笑得眉眼弯弯,一手顺势抓住南乔木的手,一手伸进怀里掏出半袋子糖,“哥,这里面的东西我攒了好久,你尝一块试试。” 他们二人面对面,如南与归所想,宛如一面镜子的两端。若是没有阿槐眉眼上那道伤痕,兴许真无人分辨得出。 南乔木接了那半袋子糖,没放进怀里而是放进腰间的乾坤袋,朝阿槐道,“娘叫你。” 他指着房门示意阿槐进去,“墨大人也在里面。你想留下就应该知道该怎样做。” 阿槐没见他吃糖有些失意,又对他腰间的乾坤袋面露好奇,最后听闻南乔木的话,收回目光撇了撇嘴,边让南乔木在原地等他,边起身撑着拐杖一步三回头的走进院子。 南与归抓着南乔木的裤腿,花猫用肥肥的爪子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南乔木对他笑了笑,“小公子怎么了?” 南与归歪头,“他说他是你弟弟,乔木也有弟弟?” “是啊,前阵子才找回来。”南乔木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公子的头,往日这种大不敬的行为他必然是不会做。南与归察觉到乔木似乎从回南山后就没再主动来过东亭,据红缨说,乔木去了一趟菡萏楼,去了两次宗门禁地,找了三次宗门内长老,跑了十来遍后山辛姑姑的院子,眼下应是最后一次了。 “他从小流浪在外,没人教养过,行为有些偏差,小公子若是见了还请不要怪罪于他。”南乔木揉着眉头道,“只是暂时如此。我会负责教导他礼节,日后不会再出现刚才那种事了。” 南与归还在困惑“刚才那种事”是什么,就见南乔木从乾坤袋内取出一个木雕盒子,他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个笑来,“阿槐虽不才,那一手木雕手艺却是极好,小公子快藏起来吧。” 他连着几日没去东亭,南与归差点忘了与他之前的约定,眼下一经提醒又想了起来,欢呼雀跃着将盒子拿过,打开发觉是一套小人木偶,书生小姐c货架婆舅应有尽有,却雕刻细腻,与他在后山毛孩手里看见的全然不一样儿,是下足了一番心思。 得了好玩意儿,南与归甚是欢喜,连着晚上睡前也不曾放下,翻出床铺下私藏的话本来了一场木偶对戏。东亭外的提灯女修喊了几声才堪堪收进被褥里,等着入梦后带到红枫林去。 红枫林只存在于梦魇中,奇怪的是南与归能进出自如,连带着身上的东西也能够进出进入,只要是他想要带进梦魇中的都能带进去。反之,寰二爷却不行,他似乎只能待在红枫林内,守着枫亭等着南与归入梦。 枫亭内,他百无聊赖的数着脚下列成一行的蚂蚁,一见南与归的身影飞扑向他就跑上前牢牢接住,原地转了几圈又捂在怀里蹭了许久抱怨一番,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一放手,就见小孩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木盒。 那盒子算不上精致,可小孩却将它看的金贵,拉着他的手坐到石凳上,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小人拿出来,又取出话本,要他跟着话本上故事摆弄。小孩拿出来的那一本话本讲的都是奇异志怪一类,朝上翻开的那一页恰好讲的是一个狐怪故事。 传言中狐怪生下小狐狸后会将自己的孩子与大户人家的孩子交换,抚养凡人的孩子长大。话本上也是如此,唯独不一致的是狐怪生下的是两只小狐狸,两只小狐狸长的一模一样,连幻化的凡人模样亦是极其相似。 狐怪欲将自己的孩子与当地官员的孩子交换,可官员家只有一个孩子,狐怪便自作聪明的让两只小狐狸轮流充当官员的孩子。今儿是狐狸哥哥做官家子弟,明儿就换做狐狸弟弟。两只小狐狸长相一致,行为举止刻意相似,没当没轮到当凡人时便化为原型被另一只狐狸养在身侧,竟真让它们蒙混了十几年。 好景不长,狐狸哥哥喜欢上邻村的姑娘,那姑娘亦对它有情,请它派府上的人提亲。提亲那日恰巧轮到狐狸弟弟化作人形的日子,哥哥恳请弟弟将那一天让给它,狐狸弟弟应下了,还提议帮哥哥置办婚事。它们决定办两个喜堂,一个按凡人的礼数,一个按狐怪的礼数。而在狐怪的礼数里,哥哥在成亲前三天不能见新娘。 哥哥负责置办凡人的礼数,而弟弟自动请缨置办狐怪的礼数。 迎亲拜堂那日,哥哥背着披着血红霞帔,戴着凤冠盖头的心上人下花轿,发觉心上人有些异样,便问:娘子,你为何轻了? 盖头后的新娘轻笑着:为了穿上这身凤冠霞帔来等相公娶我啊。 狐狸哥哥又问:你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太一样。 新娘抱紧了他的脖颈:那是奴家昨夜想你想得紧儿,受了风寒,嗓子哑了。 狐狸哥哥是懂非懂:可是娘子,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新娘笑得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嘻嘻,那是因为,我马上就要成为你的新娘了啊 狐狸哥哥不疑有他,它等这一天等得太久,跟着红衣傧相的指引下踏入喜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