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记》 1|寒香寺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入了三九,天儿冷得人牙根打颠儿,磕哒得像雨搭子上的碎响。今又是个寒冬,下了一场春柳扬絮般的大雪,融尽后便四处起了冰,倒挂了满瓦檐儿的冰凌子。 南方的冷笼着湿气,覆在皮子上,细细密密直往人骨缝里钻。寒香寺座在半山腰上,造一弧阶矶延到山脚。比起别处,便更显阴寒。夜里北风灌进寺院里,裹杂些微雪意砸在禅房门扇上,震起阵阵碎响,扰得人整觉也难睡一个。 青菀断了眠,便觉屋里的暖意疏了些。睡意覆在眼皮上,还未及睁开,旁侧的人哼哼出声,“玄音,下去瞧瞧,别叫盆里的火星灭了。” 青菀缩缩手脚,笼着胸口的一丝暖气,下床拿木楔子去拨炭盆的火星儿。见着明灭跳了几跳,映出铅灰炭盆上的缺口裂纹,便拢了僧袍里衣又缩脚回了床上。聚了聚热气,将将要睡下,又听得房外一串匆匆脚步声,接着一声门响。 这又不知是哪个贪玩的,去山下闲逛到这么会子。趁夜里回来,惹一头一脑风霜。这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事寒香寺最近不太平,接连死了两个小尼姑。人都处处小心避祸,天黑了就在禅房里念经坐禅,并不出去,偏这人心大。 青菀不做多想,把头往被褥里埋埋,续上眠来。 早课在卯时,早板①便得早两刻钟。睡觉定着点儿,不能随性胡来。是以,该睡的时候不能醒着。否则加连必得醒着的时候,那就没晌没晚了。点儿定得准了,到了就能睡着,也不错时候地照样醒来。 卯时的天儿,微光也不可得见。若是如今日夜里飞雪,空中没有半点星辰的,便黑得一团雾气。早板的时候得点起油灯,罩上僧袍,挨着趟儿洗漱一番,准备早课。 青菀是自己禅房里起得最早的,清理床前炭盆都是她的事儿。盆里烧尽了黑碳,剩下一指高的白灰。她弯腰伸手扣在盆沿儿上,端了起来要出禅房。撕开寺院寂静凌晨的尖叫,是在她手指碰上门扇的时候响起的。 寺里又死了一个小尼姑,在禅房的横梁上吊死的。听说早板时瞧见的小尼姑吓得脸都青了,在后山呕了半个时辰。吊死的小尼姑脸被勒得胀紫,脖间套着的是缁衣撕开结的绳条儿,舌头挂在嘴角上,直挺挺在梁上晃荡。之前死的另两个小尼姑,一个是后山树上吊死的,一个是井里淹死的,都是夜半时分。 这是丧名声的事儿,住持将人安葬在后山,便把这事儿按下了。哪知这会儿又死了一个,终归是掰不开嘴问个长短,是以还是那般处置的法子。这事儿做熟了,不过早斋的时候就处理了干净。 用完早斋,青菀陪一清到前庭打扫。一清是青菀的师父,从八岁的时候在京城领她入佛门,便一直将她带身边儿。两人四处游历,走过不少地方。最后到了苏州这寒香寺,才算落下脚来。 青菀手握竹枝扫帚,扫起夜里风大带来的枯枝干草。按擦过一块地方,就划出密密的竹枝痕。她不说话,却听得一清连连叹气。她知道的,一清是瞧不下这事不明不白就这么了了。人死了,不细究其原因,草草给埋了,不是佛家人该所为。 青菀只当没听见,不提起这话头来,偏一清支棱住扫帚长杆儿,拉拉缁衣袖子盖住手,缓声说:“这人死得蹊跷,如何不问其源头。这般放任,再死几个也未可知。” 青菀微弓着身扫地,搭一清的话,“倘或闹开了,人心惶惶,山下的人不上来,香火许就断了。住持想得多些,不像师父您心地纯简。香火续不上,早晚有散的一天。这事儿原与你我无关,咱们更是解决不了,插手不免惹自己一身臊,得不偿失。师父可按下心气,静观便是。” 一清听着青菀的话,深深吸进的一口气埋在喉间,愣是没吐将出来。她领青菀入佛门已有七年,现年她已十五。原以为她是经历过家中之事心思冷硬,想着教导她几年,也就该有了佛性。哪知,七年未曾改变多少,她还是这般冷眼旁观所有事。是以,当初让她蓄着的长发,这两年怕是还剃不去。 尘性不改,凡心未尽,如何能全身全心做佛门中人? 一清又开始训斥教导起她来,说些功德之言。都是青菀听惯了的道理,背也能背出□□。她不言声儿,等一清说完,自把余下地块扫了干净,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扫帚,一道儿给搁置了起来。 她确实就这性子,瞧不出谁可怜来,也瞧不出哪件事需她热着心田对待。比起无头无脑掺和,她更愿明哲保身。一清常教训她心冷,无善无德,尘世凡俗之人有且不如。青菀不分辩,这是她人生头八年落下的病根,不是说改就能改了的。 且不说她,她是心冷不愿身涉这事。而这寺里面,又有别的哪个愿意掺和?便是常年一禅房里住出感情的,也不见到住持那处不依不饶非得讨要个真相。起初出事的时候,住持悄悄请了山下仵作来验过尸,都说是自杀。自杀还有什么真相可言?是以便搁下了。 住持叫寺里的人封口不准提这事儿,人也都明白为的什么。寺里的名声得顾,香火也得续。再后来的那桩,也便自然按下。眼下这又出了一桩,少不得还是之前一般的样子。人虽也惶恐不安,到底有住持冷静把持,也还算安心。因整个寺庙里,只有一清一个日日嘀咕,想要个说法。 如此这般,也不是没有去住持面前游说的,要住持把这事查个明白。便自个儿不查,也可使些银子叫官府来查。住持却说,“生死有命,她们自个儿送了性命,叫旁人如何?仵作验尸的结果,你不知道?便是官府来了,也是一样的了局。” 一清偏也固执,她瞧不得人死得不明不白,便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来。她也还算顾念住持的面子,不将这事儿闹将开来,只自个儿暗下里循些线索去查。因此,山上的香火仍盛,求子求长寿的,万般皆有。 一清心腹里冷笑,觉得寒香寺内腹里窝乱,已供不得真佛菩萨,偏还骗着香火钱,叫人不齿。她便对寺里的佛事懒怠起来,自顾自己念经坐禅此种。心里又打着算盘,想着把这事儿弄明白了,叫死去的三个小尼姑得可闭眼,便离开寒香寺。 第三个小尼姑死后三日,寒香寺又恢复往日模样,私下里的闲言闲语也禁了绝,好似没发生过一般。无人知道那三个尼姑缘何自杀,只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考量,往后更得处处小心着。青菀自然也不往心上搁,伺候师父、念经诵佛,偶或下山化缘,不在话下。 这般又过了半月的光景,寒香寺的香火便显而可见地少了起来。等再过小半月,每日上山来烧香祈福的,更是屈指可数。住持烦忧上头,找来寺里辈分高些的在一处商讨对策。一清这会子却置身事外,有关之事一概不问。 这一日,有小尼姑找青菀下山去化缘。寒香寺入了困局,总不能坐吃山空,该想的法子总要想。青菀拿上自己的黑木钵盂,随她们一道儿下山。踩着阶矶颠着步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不过是天不黑就得回来,又说给各自的师父带些吃的。 到了山下,入城进街,光景早不如前。以前寒香寺的女尼们下来化缘,鲜少碰钉头的。眼下却不行了,总要受人些眼光。三五人处也听得些话语,原来人都知道了寒香寺接二连三死了三个女尼,草草就给埋了。这事儿晦气,谁还拿她们结善缘呢? 饭是要到了一些,总归受了不少冷眼,心里不大畅意。青菀抱着自己的黑木钵盂,听她们在那处议论—— “这是谁走漏的风声呢?” “莫不是早前住持请的仵作?” “那不能够,他是收了住持银钱的,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 一时理不出头绪来,说一阵落下话尾。偏又谁想起了一清,忽说:“一清师父最放不下这事,三五次拿去与住持说叨,莫不是她嘴上没遮没拦,泄了消息?” 说罢都望青菀,问她,“玄音,是也不是呢?” 青菀忙摆手,“我师父虽执拗些,但是非曲直都在心里呢。寺里不好了,与她有什么好处?” 人听她这么说,便也收了疑心。然青菀虽维护她,心里也不免怀疑一清,想着,待会到了山上,问她一问。可这一问是最后的遗憾,等她和一众小尼姑到了山上时,看到的便是一清的尸身躺在禅房里,早没了气息。 青菀丢了手里的黑木钵盂,洒了一地的粥食,扑过去试一清的气息。人是死了,脑门上磕得青紫一片,头壳变了形状,染得到处都是血迹。尸身早已变得僵硬,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直挺挺躺在榻上。只那两只眼还睁着,不肯闭目。 忽而,门外又飘起雪来,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 ①早板:起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寒香寺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一清死得不蹊跷,事情也闹得忒大,今儿留在山上的人都知道。青菀也听住持说,是她自个儿禅房里与人偷-情,被庙里的小尼姑撞破,住持捉了奸,羞得一头撞死的。撞死的时候衣衫半挂,还是寺里的小尼姑给她换了新的,抬到了榻上躺着的。 青菀听下这话,自觉无一句可信,一清那样刻板教条的人,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因铁着脸质问住持,“男人何在?” 住持数着手里的檀木珠子,回她的话,“寺里的人尽数在这处瞧见的,凭我信口胡说么?那般污秽的人,咱们寺里半刻也留他不得。不过问下话来,就打发走了。” 青菀再问名姓,住持所语皆是那人不堪,寺里且不愿多留,未问详名身世之类。而嘴里问出的话,也就是一清与这男人间确有私情。三五日地约了地方见上一见,百般荒唐。寺里的人都看着听着,其中没有半点错冤错判。况她还是羞愤撞了柱子自尽的,任谁也不能叫她追究了去。她不能,青菀更不能。 按住持交代下的,一清也葬在了后山。人死如泥,葬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化作一抔黄土,不知今生,不知前世。 青菀在一清的坟前叩首,久跪不起。这一生她没什么亲人,一清算一个。跟了她七年,再疏淡的性情也有了感情。虽一清常年看不惯她这个,瞧不好她那个,总要训诫她。然便是那种种训诫,叫她日日听出关切来。因她在心里赌了誓,要查出真相来,还一清一个清白。 她瞒着寺里所有人,用身上的积攒买了一身俗家衣裳,梳一条辫子,暗地里往山下去,打听有关那男人的事,一点点顺着脉络往下探。这桩事早在山下城内闹开了去,是以打听起来也便极为顺遂。人都知道,寒香寺的姑子与一男人通奸,叫抓个现行,当场撞死了。而那男人呢,好些个人也都知道。那人居无定所,是个浪客。事发后就离开了苏州,走前与人搭闲话,说是往京城去了。 唯一的线索断在这里,青菀不能打上包裹满天下找人去,那不现实。因积了一腔的憋闷,舒缓几日,到底是按下了。这条道儿走不通,就得按下性子换条道儿走。事情发生在寒香寺,就与寺里的人脱不开干系。 却说一清的事情发生后,寒香寺里的人都认定了一清不是好人,说她,“面上唱高调,佛法大过天,事事都要拧死较真儿,然其实暗里污秽,死有余辜。” 青菀自知辩说无用,并不多言。偶或墙隅里发狠,眼目珠子便猩红得像血日一般。她细瞧寺里所有人,除了住持,瞧不出谁能下此毒计害一清。 青菀红眼自揣,从始至终,一清妨碍的都只有住持,因住持设毒计的嫌疑最大。她又想,若真是住持,怕那三个小尼姑的死也与她脱不下干系。这寺里不干净,不知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怕被人扒拉出来,所以才一个个地将人逼上了死路罢。 可这些话嘴上不能说,只得心底里埋着。得有证据,拿了人见官,方才有用。倘或早早现了心思,怕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早前死三个小尼姑的时候她没有感觉,也没觉得一清日日碎碎念能赔上自己的性命。然此刻,心底里生出一束寒气,丝丝往心尖上绕。 而一清的事平息后,寒香寺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再无人上山烧香祈愿。寺里的姑子们都忌讳与青菀说话,平日里当个透明人,暗下里嘴碎在一处,说她,“能是什么好东西?四处游历那么些年,谁知跟着一清都做了什么?” 青菀有时得可入耳,只当没听见。她眼下没有旁的心思,只望留在这庙里寻出真相,还一清一个清白,让她死可瞑目。可这也不得顺遂,她不过在寺里又呆了几日,就在一日早课后叫住持留在了大殿。 住持一身海青,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弯腰搁下手里的木鱼,与青菀说:“寺里其他与你师父同辈的,都拒收你做弟子。你便这么孤身修行,总说不过去。况你佛法浅薄,发须也未尽除,需得有人教导点拨,开了慧根才好。今与你说,随你挑选。一则,你可以收拾僧袍鞋靴,下山往别处去,再寻修行之所。二则,你找我寺净虚师父,问她可愿收你为徒。她若愿收,你便留下。” 青菀听明白了主持话里的意思,这是委婉地逐人罢了。这净虚是什么人,寺里谁都知道。她虽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纪,却是寺里佛法最为精深的,往常并不在寺里露面,也从不收弟子。她多是在自己禅房修行,或者接寺里大户香客,替人解说签词,说讲佛法。青菀到寒香寺有两年,拢共也就见过她三次。 让她找净虚拜师,这是为难她,想让她自个儿出寒香寺,不算人撵她罢了。 青菀合掌俯身,应下声来,又谢过住持。搁往常,她不假思索也就挑个一走人了,不受这拿捏。可这会儿不成,她要留在山上潜卧。她这一辈子没什么奔头,漂流如浮萍,之前的七年因为一清尚有些活头。为了一清,她也得尽力留下。 她去找净虚,禅房外守了两天两夜也未听见屋里传出半个字儿。倒是有低低微微的念经声,那也不是念与她听的。她没什么花言美辞,只用铿锵中音重复说一句,“恳求净虚师父收小尼为徒!” 第三日清晨,净虚从禅房里出来,立在她身前,才说了句,“缸里的水没了,递些斋饭来。” 青菀便就在她这简短言辞里看到了希望,起身去厨房拿些清粥小菜到净虚禅房。看着她在桌边坐下用斋,自又去泼了她屋中污水,并寺中西北打了深井里的水来,把水缸灌满。事情忙毕,双手冻得已如红虾。 她交握双手取暖,净虚也正搁下手里的筷子。她去炕上的蒲团上继续打坐,身前炕几上摞着几本蓝扉经文,拇指上挂着的蜜蜡珠子磨得早已包了浆。微微合眼,便不再言语。 青菀左右思虑,往她面前递过几步,低声开口询问:“小尼诚心您已见得,不知您……可否收我为徒?” 收徒原不需做什么考验,端看合不合眼缘。净虚不收徒,自是觉得麻烦,不愿费心力带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她慢慢睁眼瞧了瞧青菀,才算真正看了她的样子。唇红齿白,面色白莹发亮,冷冷清清的气质。 看罢了,又合上眼,嘴上开口,“你师父刚走,就另拜她人,可见是个薄情寡义的,我又如何能收?” 青菀抿抿唇,仍是低声道:“就因师父走了,山上没人再让小尼依傍。住持说了,您若是不收我为徒,便要赶我下山。我孤身一人,下了山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是以才来求您,望您给条活路。” 净虚端坐在蒲团上,手数蜜蜡珠子,薄唇轻动,“寒香寺眼下是什么境况,你也知晓。吃的都是往前积攒下的,若无香火为续,早晚有散的一天。你不如早些出去,自寻个出路,也比呆在这处强。” 这些都是托词,青菀能想出一堆,便不去驳,嘴上仍说:“望您发发慈悲,给小尼条活路。” 净虚从让她递斋饭打水开始,其实就算是软下了心肠,只是嘴上还端着。看她眼下形容,心里又有一番揣测,只当她是个懦弱无主张的。真这么孤身一人下了山,许就饿死了也未可知。佛家讲究结善缘修善果,佛门中人且不顾惜,又如何顾惜别家之人? 蜜蜡珠子在手指间滑过,净虚终是松了口,说:“我说过不收弟子,也不能为你破了这规矩。你若想跟着我,那便在我身边服侍。这也得瞧上十日半月,倘或你与我无缘,我也仍不会留你。便是有缘跟了我,也必没有心力日日教授你佛法,还需你自行参透。” 这话说得含蓄,却也摆明了态度。她不能认青菀做徒弟,也不会做师徒相授的事情。留她,大约就是留个使唤的人在身边。这还得考验,倘或青菀用着不顺她的手,反给她添烦扰,必然不会留她。 青菀听得明白,合掌俯身谢她的恩德,这就算暂时留下了。 她出净虚的禅房,冷风扑了一面,灌得灰帽缁衣里皆是冰凉。风尾扫过脸颊,干剌剌的一阵疼。她把手缩进缁衣袖里捂在脸上,埋着头回去了自己的禅房。 这下要想的事又多了一层——怎么把那个姿态端得极高的净虚给伺候舒服了。 晚上共修,净虚是寺里唯一一个不参与的。青菀在共修后不回自个儿的禅房去准备休息,而是先去兑好热水端去净虚的禅房服侍她洗漱。巾栉子、脸盆、脚盆一应伺候到跟前,让净虚净面时自己先指尖轻试水温,合适了才叫她过来。 净虚瞧她做事麻利,服侍人也是一套儿一套儿的很有章法,因伸手按了巾栉子到温水里,问她,“你以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青菀立在一边,等她洗罢了准备接巾栉子并倒水,回她的话,“那时年纪小,都不记得了。” 她人生头八年呆的那个家,这辈子也不愿再提起来,是以外人面前一句“忘了”也就搪塞了。她出家那年已有八岁,该记得不该记得的都记得。 净虚拧干净了巾栉子擦脸,脸上无有什么表情,只低低“嗯”了一声。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寒香寺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伺候了净虚三天,早起打水、捧斋送饭、扫地理褥。期间下山化缘,也给她带些山下的吃的。素食清粥,多了不得的没有。这番尽心尽力的细致法子,也算得了该有的回报。净虚表示对她的服侍很是受用,便就松了口,正正经经与她说了句,“你便留下吧。” 这算办妥了眼前最要紧的一桩事,衣食居所暂时有了着落,而后自可按下性子好好查探之前的事情。虽线索极少,所能拿到手的证据也不知能有多少,到底是不能干坐着。天上没有掉真相的,这一切都还得自己摸根儿查去。 之前寒香寺香火盛的时候,寺里的尼姑下山的次数并不多。十日半月地挨到几个,到山下所谓历练一番,带些化来的吃食便算了事。眼下不成了,下山化缘成了主业。如今寺里的人都在吃往年的积攒,总有吃空寺宇的一天,是以,下山化缘便显得尤为重要。 住持与寺里的一众大尼小姑皆不太理会青菀,却也不放她自个儿清闲,仍是三两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愿意往山下跑,却不是乐意被差遣,呆气地想为寺里添份力气。只是她要山下打听消息去,这样行踪显得最是寻常,不会叫人多揣测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常着俗装,绾一歪髻,在茶坊、酒馆、瓦肆间有意无意打听两句。往常这些地方人最多,凑在一处言三语四,什么话儿都可探听出几句来。她问寒香寺的事,人便聒聒噪噪说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个小尼姑的时候,名声就在城里坏了起来。后又因一清与山下男人通-奸被捉,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说的舌根料。有些话说得不堪入耳,甚而有人说,“那些嘴里日日唱着阿弥陀佛的姑子们,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时候唱不唱这一宗,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问不出细致的来,青菀便问早前三个小尼姑死那当口儿,都有没有人瞧见她们在山下去过什么地方。毕竟,那三个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从山下回去以后,以各种方式自杀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么曲直,多半可能还是在山下惹了祸。 但人说了,“这可瞧不准,谁知道谁个?她们一个个地秃头圆眼,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袜,抱一样的黑木钵盂,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说哪里不一样呢。细致瞧过的该知道,那脸蛋美丑确有不同,手上挂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样。有人挂檀木的,有人挂蜜蜡的,还有人挂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这又讲起小叶紫檀来了。 偌大一个苏州城,想查这般无头无脑的事情,并不容易。在那些个时间当口上,见过小尼姑的人不会很多。然还能记着的,便更是寥寥。再说即便真有人见过且记得,那是不是寺里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与自己较了死劲儿,非要探摸些东西出来,因还是暗地里细查。 到了春末时节,也终是叫她顺藤摸瓜摸出了些许端倪。有人瞧见过,之前香扇弄里的一间药材铺,夜半跑出来过小尼姑。瞧见之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尼姑去药材铺里买药材有什么值得多生心思的?可这会儿叫人问起来,就显出了蹊跷。因那药材铺在寒香寺的事情闹大后,也悄没声关门歇了业。那铺主呢,阖家带口离开了苏州,同样没了音信。 青菀一袭青灰单袍,抱着黑木钵盂,阴沉着脸低头出城门。城壕上杨柳成排,正是如烟如雾的时节。偶尔飘落几团白棉絮,刮落几绺粘在灰帽缘上。青菀抬手掸一掸,沿着车辙满布的黄泥路继续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药材铺,可药材铺的线索又因为它的消失而断掉。虽说药材铺这事隐约证明了那三个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跷,但也再拿不出确切可靠的信息与证据。便是此中联系,也可断为臆想。 四月时节,山下桃花早已随风落尽。山高气候稍寒,寺宇前庭几处桃树便才将将开花。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抱,脚下一抬一步阶矶,越过汉白玉石坊,由边侧角门往寺庙里去。现时寒香寺冷清,除了寺里女尼见不到旁人。 青菀径直把化来的斋饭送去净虚的禅房,方桌上摆好碗筷,请她过来吃饭。碗里盛着萝卜疙瘩汤,清素可口。 净虚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尽,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团上坐去,理顺自己的衣襟袖摆,忽然开口说:“寒香寺呆不长了,近来住持打发了不少人,你知道罢?”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继而放缓动作,心里首先想到净虚是不是要撵她走。面上却是不显,沉着地应了一句,“知道。” 净虚捋下手腕上的蜜蜡串子,挂在虎口间,又说:“我与住持打了商量,要离开寺里,往京城去。游历是一方面,到了京城阔了眼界,听我佛之□□德无量者讲习佛法是另一方面。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处与人解忧解难。你若愿随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袜,明儿便与我上路。若是不愿,可自寻出路,都随你心意。” 听着不是要撵她出寒香寺,青菀稍松了口,先就着这话应了声,“我且想个一时半刻,回头来与净虚师父您说定。” 拿着碗筷这就去了,到井边打出凉水来。歪着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里,伸手去涮,脑子里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药材铺的事情。现在净虚要走,她要不要跟着。当时脑子没打过弯,这会儿再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旁的选择。 她若是不跟着净虚,就得自个儿下山,住持不会留她,结果与跟着净虚是一样的,横竖都要离开寒香寺。而跟着净虚,不过是去京城游走一遭,还是要回来的。况她又想起,那个自称与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总还算有着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着干了大概,便拿了又往净虚的禅房去。心里有了主意,说得也直接。她将碗放好在方桌上,去净虚跟前,交握两只手在身前,“净虚师父,弟子在这世上已无亲人,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净虚与她没什么情感,留她不过是看在她会伺候人这事上。因也无话交代,只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儿天不亮,她们就得下山赶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头已是繁星渐起,夜色趋渐浓重。染一头月色,听着脚下闷响,回去自己的禅房。禅房里如今只剩下四个小尼姑,仍是睡一张通铺上。叫打发了不少个,偏最先被撵的青菀还留着,跟着净虚长脸。旁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无所谓,能说讲的时候闲话两句。不能说讲,谁给谁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净虚那处她已经日日摆尽了卑微的嘴脸,回来脸多半也就搁着放松了。 她翻出自己的几件薄衣单裤,并两件夹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头。收拾妥当,心里空落,又惦记起一清来,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东西。带不走什么,只挑了一身灰袍缁衣,往包裹里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连早斋也不及用,便斜过肩腰挎了包裹,跟着净虚出寺门往山下去。那时天色已发亮,照着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缎。一直走到阶矶下沿儿,净虚才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转身,看着寺庙座在雾色中,阵阵响起钟鸣。 出家人出门不持钱财,靠的是施善化缘。手捧钵盂,心无杂念,以历练自己、普度众生为己任。这说起来是天大的话,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净虚是不是这样。她有生之年所见之人里,只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种,实为少之又少。 离开寒香寺,也不必往苏州城里去。沿着郊外小径,向北而行。有去处,却行踪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会途径哪里。青菀跟着一清去过不少地方,吃过不少化缘化不来挨饿的苦。对游历,并无太多热情,逼不得已罢了。 她跟在净虚后头,不问路径,不问行歇时辰。两人俱默声,互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到晌午。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斋饭无处化去。歇下身子捏腿,净虚才问了句,“你可识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净虚一直也未出过苏州地界,不识路是理应的。偏她性子孤傲,无半分许人置喙的气质,叫青菀常常都默声拿自己当个人偶,随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来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就尴尬了。 她说:“早前跟师父游历,都是随她带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说怎么最快到京城,我也说不上来。” 净虚吸了口气,心想她果也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草包。当初不愿下山,就是没有主张,寻不到出路,心里胆怯,所以才冷风里守了几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给她条活路呢。 她平平心气站起身来,给青菀甩下一个背影,道一句,“走吧。”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行路难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丛林深密,足又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尽头。瞧见了山下有屋居,青菀便抱着钵盂去化斋,让净虚树下散石上坐着歇息。她便盘腿而坐,合眼数数虎口间的蜜蜡珠子,念念经文,等着青菀回来,无有一切杂念。 青菀去几间屋居旁敲门,家家问下来,“施主,能给些吃的么?” 佛门里说得好听这叫化缘,搁俗世里那便是乞丐要饭的。只是一身缁衣,单掌搁于身前,并脸上寡淡的神色,将这行为赋予了别的色彩罢了。但凡出家人要上门的,人多少都会给些。都指着佛祖菩萨庇佑,自然对他们也心存敬畏。 青菀化好斋饭,又问尾家那正蹲在门沿儿下吃饭的汉子,“施主可知道,到京城是怎么个走法?” 那汉子扒拉两口饭,掀眼皮瞧她一眼,“京城在北面,按着一气走就是了。你问我,我也没去过。一辈子山林长大的,知道京城什么玩意?” 京城地距遥远,问不出也便罢了,却总要问个能晚上留宿的地方。青菀一手托着钵盂,一手立掌在身前,朝他俯了俯身子,又问:“那再问施主,这往北了走,可有休憩之所?” 汉子把碗里最后一点吃食倒进嘴里,“往北再有二三十里地,有个松下镇,那里都是人家。小师父赶着些过去,天黑前能到。” 打听罢了路途,青菀自谢过他,抱着钵盂回来找净虚。将吃食分与她一些,便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只顾吃自己的。净虚进食极慢,往常吃的也都很少,她是知道的。因自个儿也不需大着口刨食,怕她吃过自己还没吃过,便不得吃了。 便是寻常的食速,吃的也是净虚的两倍,然还是比她先吃过。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抬眼望向半空的太阳。眼见着就要到夏季,入了平陆,将会很热吧。她算不得是称职的佛家人,心里的杂念多,想得多。譬如会厌恶夏季很热,蚊虫多,虽嘴上不说。又譬如,她觉得日日吃斋这种事并不美妙。许多事,眼瞧见了心里就有一番品评。而佛家人要思考的功德、前生、来世、因果、轮回,她又都不去想。 除了鸡毛蒜皮小事,她想什么呢,想人活一辈子,活完就罢了。前生来世,她是不大信的。因一清以前常训斥她,多说她没慧根,一辈子也难入佛门。修行不得善果不说,下辈子怕也难投好胎。偏又仍四处游走带着她,希望能感化她,多么执拗犟驴一样的师父啊…… 等净虚吃过,青菀吸吸鼻子,便收回了心思。她把净虚的钵盂接过来,一道儿拿着找到溪水边给洗干净。余下是赶路,她与净虚说二三十里地外有个松下镇,她们得赶在天黑前到那里,借宿一宿。 净虚应了声,迈着步子沿碎石山道出山。路走一半,忽而与青菀说起话来。掰着手指头算,自从青菀跟了她,她也没主动跟青菀说过几句话。服侍上的不需她说,青菀做得极好。之于佛法修行,她不惜的跟青菀说。这会儿开口了,问的是,“你缘何没有剃度?” 青菀在她身边迈着步子,回她的话,“师父见我没有慧根,凡心未尽,便叫我带发修行。说等我通了心性,再与我剃度。哪知……”她却没等到。 净虚脚下步子轻快,补她的话不是难过一清死了,而是,“你确实也没有慧根。” 以前一清说她这种话的时候,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而在净虚嘴里,便是□□裸的难入她法眼的意味。给净虚冠一个成语,便是目下无尘。她打心腹里觉得青菀愚笨,同样觉得许多人皆是世俗凡人,无有能入眼者,与她自己更是不能比拟,因常避着人,多自个儿修行。 青菀眼下对她的心性了如指掌,也应付得来,并不与她多费唇舌。这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天色煞黑,才到了那汉子说的松下镇。 借宿的事还得青菀前头处理,商妥罢了请净虚一道儿过去。她们借宿的人家尚算富足,两进的院子,匀一间出来与她们住一晚并不麻烦。这也是净虚的要求,想住在宽敞干净些的地方。穷困人家,必是满足不了的。 晚饭是主家人送来的清粥馒头盐豆子,搁在青花白瓷碗里装着。吃罢了饭,青菀服侍净虚洗漱睡下,自个儿在她床下卷头小榻上卧眠。夜半有凉风,风扇偶或会动两下。青菀睡眠一向不深,听到房门轻微吱嘎一声,也就跳了下神经醒了。借着月光去看,见得一着暗色袍衣的人进了房间。 她从卷头榻上翻坐起来,沉声喝一句,“什么人?” 那人顿顿步子,却是没合门出去。继而动作很快,过来一把扯了青菀,搡了扔到门外,合上手中门扇就插上了门栓。青菀稳住身子伏身到门上,已经推不开了。里头却听到那男人□□,说什么,“小师父,瞧你闺中无趣,我来陪陪你。” 青菀大惊,心想这主家人无道,这是要奸净虚师父呢!她生咽了几口气,听到屋里乒乒乓乓,也不知是哪个去了屋里。虽她不甚喜欢净虚,但也不能瞧着她遭此横祸啊。如此这般,一辈子就毁了,佛法再是精通的,也没用了,因扯着嗓子叫喊起来,“来人哪!抓贼啦!” 喊声惊动了宅子里其他人,尽数披衣趿鞋过来。主家老爷敲门叫了那厮出来,那厮竟是老爷亲儿子。说是见着借宿女尼貌美,夜半难眠,一时起了淫念,才做下这糊涂事的。 好在净虚衣衫整合,并未遭他染指。心里却不愤,要主家老爷给个说法。那主家老爷却反咬一口,说:“你们夜眠不插门栓,显是故意勾引我儿,想要讹诈我家,什么居心?!出家之人,有亏德行!”说罢叫家奴赶人,半刻也不准多留。 净虚气得牙根打颤,怒喝,“荒唐!门栓是你们外头拨开,反来怪我们。如你们这般恶徒,此生必不得善终!自有恶人相磨,家破人亡的一日!” 说说诅咒的话也出来了,青菀早拿了两人包裹站在净虚旁边,再不能让她说下去。伸手拉上她的胳膊,往院门外拉拽。再不走,吵将起来,她们两个弱女子,能讨得什么好处?关门拿棍,封口打死也未可知。死了也没人给她们讨公道,白死罢了。 净虚叫她拉出数里地,心头仍还是不愤。没的主家人说道,便开始训斥青菀。言辞刻薄,句句诛心。青菀点头应和,说,“净虚师父教训得是。”才算平下了她的怒火。 连夜又赶起路来,把才刚之事往脑后抛。偏青菀起了别的心思,次日借着朝阳就细瞧起了净虚的脸。之前没那心思,没注意过。眼下瞧来,净虚确实是个美人。便是无发秃脑,眉目唇口也仍是好看。偏又有一身不染尘俗的气质,十分吸人目珠。 青菀看罢便收回了目光,不叫她瞧出端倪。此番思想,又是俗人之念,不能在她面前提说。 赶路还得继续,而路上便需得多考虑一些。譬如借宿,要借宿在唯有老弱的穷困人家。再遇上之前那般的淫徒,免不了再起纷争。对于住的地方,脏乱灰暗,净虚脸上不大欢喜,但也都无话忍下了。 她躺在主家床上问青菀,“你和你师父以前游历,便也如此?” 青菀在地褥上翻了身,回她的话,“有时连这也不如,草垛旁、山岩洞里睡一夜也是有的。师父说这是修行,吃苦行善施德,积功德,得善果。” 净虚没说话,往另侧翻过身去,自睡下了。 青菀借着清幽月光望着蛛网成团的屋顶,眨合几下眼睛。以前她和一清游历,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登徒子。那时她小,多有一清在前头顶着。用俗家的眼光,一清算不上美人儿,酸苦相,这样的是非招惹的便少。倒是她会招惹一些,都叫一清化解了。 要说青菀是不是美人,那必也是的。眉眼鼻唇较净虚还要好看许多,精致匀称。只是眼下她常自居仆人在净虚身边服侍,再被净虚目下无尘的心性强压,便显得不起眼。这其中又有多半是自己故意敛着性子装懦的缘故,叫人瞧着畏缩。 想完一清,青菀又想起家里。从小她家里姐妹就多,嫡出庶出的,在一处总少不了攀比较劲。她是家里庶出的,生得又最漂亮,受人排挤是常事。从小到大无有什么开心的事,唯一得可心田一暖的,便是想起容祁。容祁会叫她乳名婉婉,曾在她家后花园的老榆树下帮她理发鬓…… 再是要想的,觉得胸口憋闷,便翻身驱了思绪。拉了单衣往肚子上盖盖,合眼而眠去了。 穷尽这一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容祁了,她也不想再见着。尘封往事,便让盒盖上的尘土越覆越重,永不开启罢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行路难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心里无路的时候,路在脚下,走哪算哪。方位上大差不差,总是能到京城的。青菀记着路径,盛夏而过的时候,她们已经路过了两个州府。吃喝一应有着落,大体上无灾无难,较为顺遂。 这一日从一农家小院里出来,带一脚雨后湿泥,继续得往前赶路。院门前请年老拄杖的阿嬷留步,感谢言辞要表,但说一番。 那阿嬷两鬓斑白,额间纹路深深,枯黑的左手提一布兜子往青菀面前送,“家里没什么好的,也就这些东西,两位师父拿着路上吃。下一处还不知哪里着落,免得饿了肚子。” 青菀推辞不要,却架不住这阿嬷盛情,便伸手接下了。与她又是一番感谢,说些佛祖定会庇佑之言。青菀说这话的时候诚心,不算哄骗。 阿嬷将两人往村头上送,步履蹒跚,又与她们说:“你们可别往亳州那方走了,那里地临黄河,连年遭受水淹,饥荒成灾。土地上都生盐面子啦,白毛毛一片,长在地里,生不出庄稼来。荒民多,流寇盗匪也多,眼下不知什么境况,师父们便绕着道儿走吧。” 难为阿嬷还与她们说这个,倘或不交代,她们也还真不知道亳州是这个样子。既如此,那自然是要绕道儿走的。匪患猖獗,她们去了能坐地感化不成?人挨了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是不讲人情的。 青菀也不大识得地界方向,问了亳州在哪处,不过转个头,往对头方向走去。心里想着离京城尚远,多绕几天也无甚影响,横竖都得要不少时候。她又和净虚都是巴望着早到的,到了便可安生。寺院里落下脚来,得可休整两日。飘在路上的日子难过,吃喝住行,尽数是凑合来的。 却说问路、领路、借宿、化缘这些事一路上青菀包办,净虚只管自己念经修身。这会儿还是一样的,听罢阿嬷的话,她仍是让青菀领着。倘或走得不甚顺遂,便叫她只身一人前头探路去。问出可行的方向,回来再领了她一道儿往前走。 眼下亳州去不得,这绕路怎么走,还得青菀沿途打探。可这入了郊外,民舍稀少,几里地也见不出一个人家。其间又有矮山沟壑,攀涉过去,更是不见人烟。半山腰放眼往下,茫茫四野,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山路崎岖,偏又有许多碎石,脚下稍不稳当就会搓滑一下。 好容易攀过一座,眼见着要到山底,旁侧密草杂林中突然蹦出几个大汉来。青幞头,束腰短衫,黑皂靴,手里俱持大刀长刃,显不是善徒。青菀和净虚都叫吓得惊了一下,连退几步靠在一处。 望望几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气,摆出出家人的姿势来,低着嗓子出声,“我们是过路的,请施主行个方便。” 几个大汉听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个道:“我们是截道儿的!” 青菀抿抿唇,吸下另半口气,“咱们是出家人,身上除了僧衣钵盂,旁的一概没有。施主此番行个方便,他日真佛前替施主祈愿,我佛必会保佑。” 净虚在青菀旁侧不说话,身形笔直孤傲。她往常与这些人说话少,嫌费口舌污耳目,这会儿自然也不出声,全凭青菀交涉。那般低人一等的求人姿态,她摆不出来,也不愿摆。 然青菀唱的佛法无边之言并无效用,那大汉冷笑一下,嗤道:“放你奶奶的屁!真佛在何处,你请来与咱们也瞧瞧?亳州常年水灾,颗粒不收,饿死了多少人,没瞧见他庇佑。别跟咱这唱高调,身上有甚掏甚,把与我们,就放你们走!” 听到“亳州”二字,青菀便推测这些人是那处难民,在此山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她们避着避着,却还是撞到人枪头上来了,实在是老天爷不眷顾。这会儿提起真佛,有慧根的人大约会说一句——我佛设难考验,阿弥陀佛,善哉…… 青菀自顾忖着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净虚在旁边却突然出了声,道一句,“草莽之流,口出亵渎之言,如何能得佛祖庇护?自甘堕落之徒,自要下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 这话一出,那几个大汉眼目圆凳,哗啦举起大刀,凶悍开口,“秃头!你他奶奶的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菀身上是有些积攒的,一直暗地里捂着,连一清都不知道。眼下瞧着形势不对,便也再顾不得其他,她把手深深摸进袖袋里,拽出一灰布四角荷包来。岔开几个大汉的注意力,往他们面前丢荷包,说:“施主息怒,这是咱们全部家当,都给你们了。” 那大汉接了荷包,拉开瞧瞧,还算满意,便大刀一挥,“你可以走了。” 青菀和净虚一时没会意那大汉话里的意思,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往前挪步。但那大汉却只放了青菀一个人过去,等净虚到面前时,举刀一按,在她腰前拦了去路,问她,“你的东西呢?” 净虚懒怠与他说话,目视前方,立身不动。这还得青菀回头来说和,赔小心圆说,“咱们是出家人,哪里有多少东西呢?小尼已给了你们,便也放过我师父吧。” 大汉用刀背顶开她,“莫要废话!” 这就僵住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们手里的钵盂不值钱,否则当给他们也成,现下保命最是要紧。身上掏不出东西,这大汉就不打算放人。偏又说叫人生恼的话,说什么,“咱们原不想为难你们出家人,这点银钱够打发。可你咒我们下十八层地狱,这话不是白咒的。” 青菀蹙眉,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眼下又再拿不出东西来,可如何是好?她光一张嘴求人,人不买账。不过也就僵持再半刻,几个大汉便没了耐性。又换个法子,说瞧净虚模样甚好,押了回去给老大解解闷儿,必得得些奖赏,也不算白出来这一趟,说罢扛肩上就蹿林子走了。 “净虚师父!”青菀高叫一声,拔步去追,半道一脚踩空,摔得腰腿欲散,便也没追上。她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腰靠树站着,嘶嘶抽气——这可好,又将净虚师父给弄丢了。 她四面张望,眼生困顿,心生迷茫。 这林子密大,她一顶灰帽一双灰鞋一件灰袍,钻在绿草青树间只是小小一只,实在不起眼。她能做什么呢,往山林深处寻净虚师父去?能寻得到么?寻到又能救得出来么?可如果不寻,她一个人下山去么?下山又去哪里呢?一清蒙受的冤屈还诉不诉呢,仇还报不报呢? 青菀把这些话放在嘴里嘀咕,碎碎叨叨地念,一步一艰难地往山里走。如果没有一清那事吊着,她大约就不管净虚了。可眼下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便想着,先往山里找到匪窝所在,再到山下找着官府,叫他们来救人。 这查找匪窝得冒风险,说不准她也得叫人一手提溜了回去做消遣。因处处小心,连像样的山路也不走了。在山林里难辨方向,只得依着感觉往上找。这又在山上寻摸了半日一夜,饿了吃些身上的干馒头,这还是那阿嬷给的。 次日凌晨,阳光从叶缝间洒下缕缕光线,山间浮起微光。青菀此时一身狼狈,头顶草叶,脸覆尘泥。手里抱半块馒头,得空便往嘴里塞一口。隐约听着临近有人语,心想怕是叫她找到了地方,心里一阵紧张。不时又传来打砸声,沸起一片嘈杂。 青菀碾着步子赶过去,才知那响声原是官兵在山间剿匪。马蹄踩踏,刀剑相碰,匪盗溃散四逃。有成了刀下亡魂的,歪个脖子栽在草垛便再起不来身。也有叫擒住捆了的,一脚踢出几丈远,倒了的木桩子一样在地上打翻。 见着官兵,青菀心下松了口气,想着佛祖庇佑,这么多年的木鱼疙瘩总算没白敲。她隐在暗处,眼瞧着山匪被剿了干净,余下草棚泥墙一片狼藉。目光四处盯瞅,却未瞧见净虚在哪一处。她等着官兵往山下散了些许,才各处隐着溜进草棚里去。各角隅找了一气,仍未找到。 青菀吸了口气,闭在喉间,有些无措。山匪都被剿尽了,净虚却不在草棚里。心里忍不住要往坏的地方想,却又自个儿给拦住。实一步虚半步地退出草棚来,想着外头再找找。却是刚出了草棚两步,还未及回身,忽叫人一把拦腰给甩马背上去了。头上灰帽木簪尽数被甩了去,洒下一头乌黑长发来。 她坐到马背上,惊魂未定,任发丝成撮搭在脸上,便听得身后人声响起,“搜仔细了,再看看还有没有人。” 她再缓了缓神,那人已手握缰绳,拉了马嚼子将马往山下驱了。等她全然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她眼里能看到的,除了鬃毛马耳,便是两节白袖金甲。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行路难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亳州地临黄河,是出了名的黄泛区,连年饱受水灾侵袭,土地盐碱重,长不出庄稼来。偶或哪些个年头没涨水患,便是苍天保佑,让民众得可温饱一季。余下多要承受饥荒,食不果腹,挨一日算一日。官府自有赈济,却并未见出显著效用。这其中有多少贪腐克扣,且无人知晓,亦无从查证。 百姓们填不饱肚子,总有想险招的,结群为匪落草为寇便最为常见。拦路抢劫,村镇凌霸,也不管旁人苦难与否。因邻里州县也不太平,常遭盗匪侵扰,难有宁日。少鸡少羊且都是寻常小事,丢命丢大闺女的,也大为常见。 朝中自有奏报,折子过数人手,最终呈到皇上手里。匪患猖獗,自要想法子镇压,不能听之任之。皇上自先找阁臣暗下商议,定下大体对策来,而后批下旨意,派人带兵进行抓捕剿杀,各个山头上突击清扫。又言,立下此功者,必得丰厚赏赐。 群臣朝堂共议,经过几日商讨,最终定下领兵来亳州剿匪的,是皇上六子,六王爷许礴。这是件不大不小的差事,办好了功劳自然是有的。要说难度,且也没有领兵打仗艰难。匪寇多是散众,仗着身量大,结群祸害他人,没有组织性,抓起来自也容易。因能得下这差事,背后自然是行了不少手段的。 朝中之事多有暗流,不如表面光正,且不做多叙。却说许礴早在一个月前就到了亳州,城外安下营寨,便四处探查匪窝,进行抓捕清剿,足忙了月余。他动作甚为利索,计划也周详。亳州地界的处理了干净,也并未收手,就着势头又在外沿儿清扫一番,无一山头得以幸免。 此番这山头离亳州较远,都是剿匪程子中那些匪寇移过来的。依着探测的情报,这是最后一波,剿了干净便可回京复命领赏。赏赐且都是次要的,得皇上青眼认可,那才是要重中之重。 而在剿匪过程中,每个山头上搭救几个被虏女子是极为寻常的事情。那些悍匪称了霸王,总要抬自个儿脸面,强抢钱财不够,也要强抢民女,得享美色。虽有多者是迫于无奈上的山,然坏事却并未少做一件。 听那些姑娘的口音,都是邻近州县的人,在这里供盗匪消遣,有的已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今儿个有些特别,叫虏上山的是尼姑。其中那大的,还叫山匪给糟蹋了。盗匪四散逃窜时,她在草棚里被找着,形容十分狼狈,明眼人只消一眼就瞧得出发生了什么。 而这会儿被他拎在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小尼姑,瞧着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不知缘何还蓄着长发,应是代发修行。那长发生得极好,乌黑发亮,挂垂及腰,随风一鼓便会扫在他脸上。发尾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还掺有一股辨不清味道的诱人馨香,幽幽淡淡地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在他鼻尖上打绕。 他并未特意去闻,却把味道辨得尤为明晰。这便也就稀奇了,尼姑是出家人,与凡俗之事不能并提,也能叫人觉着蛊惑么?那都是不能肖想的人物,怕触动真佛菩萨,自寻不幸。偏还是这剿匪下山,本不该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敛神,夹紧马腹,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悍马急速冲出去,腹底生风。 青菀自不知拉了她上马的是什么人,也没那心思去多想多问。只听得身下马蹄噔噔,回神的过程中见着道旁草深木茂。偶或勾出几支,从额角擦蹭过去,拉扯几下发丝。她这会儿扒拉开自己脸上的头发,也顾不及其他,伸了头回望山上,顶着山风与他身后驾马的人说:“施主请放贫尼下马,贫尼得找师父去。” 许礴听她这话,意会那大尼姑原是她师父。既是如此,便没有放她往山上瞎寻摸的道理,因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只低头瞧了她发顶一眼,问她:“你师父是个僧人?” “嗯!”青菀忙也点头,仍是勾了脑袋往山上瞧,嘴上说:“她昨儿叫山匪虏上了山,我上来寻她,才刚并却未见着,不知现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要找着才好。 青菀话音刚落,前头忽遇急转,许礴便一把扯了缰绳转过马头。马头打了转,马尾随即一甩,把青菀甩在他的胳膊弯里。身形是稳不住了,青菀便只好抓手按住,身子斜压在他怀里,方才稳住。一瞬间攒了一肚子惊气,都从喉咙里压了下去。 叫她扶一下没什么,搁平时此类情况实为寻常。那马背上的,都有情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多想了去,况还是全然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只她身后发束打在许礴脸上,成缕滑将过去,带着幽淡的馨香。继而他便感受明晰,胳膊叫她捏着,隐隐碰到她的胸部,满怀里又压着她的身子,一种奇异的柔软便挠开在心窝上,奇痒难耐。 许礴控制手中缰绳,吸下口气,忍不住又低头瞧她,见她是没什么异象反应,仍是巴巴回头往山里看。他又吸了口气,才说了话与她宽心,“你师父在前头,性命无忧,待会儿营地叫你们相见。” 这话不知真假,青菀手按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几分,又松开。她是要借力的,别无旁的心思,却不知这男人心里想的什么。 而许礴从她这微小的动作里瞧出了她的疑心,自又解释一番,“才刚草棚里救出来的,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此趟上山,拢共救了你和她两个尼姑,这山上莫不是还有第三个?若没有,自然是你师父,便不必回头再去寻她。待到安全之处,自会叫你们相见。” 清晰的话语从头顶上飘下来,沉着平缓,带着叫人踏实的信服感。青菀听罢便舒出口气,把自己心里的不安给按下,不再多虑。她想着,净虚师父在官兵手里,总也比在盗匪手里强百倍。待会儿见了面,必是会放了她们的。心弦松劲,也就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不知带着自己下山的这是个什么人,因往后微侧脸庞,斜侧后仰去看他。许礴恰时地迎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来,正与她四目而对。 山间风急,在耳边擦过阵阵碎响,霎时间仿佛一切又都静止了下来。许礴眼里看到的,是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密长的睫羽,朱唇粉面,脸颊上还擦些山间红泥,一种言说不清的可人视感。长发随风起了荡,在耳畔翻出一波妖娆。他不自觉便拉了马嚼子,慢下马速,口气轻空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青菀听着耳边风啸,回眸那一眼却并未将他看仔细。不过瞧着一个模糊的影像,便又回过了头去。听他问话,没有不回的道理,是以应一句,“贫尼法号玄音,原是苏州寒山寺的僧人。” “却又缘何到了这里?”马速越发慢下来,风过可闻得山间鸟鸣。 青菀侧头往林子看,瞧见枝杈间有灰羽鸟雀在跳动,目光一路顺过去,“寺里出了变故,香火难继,贫尼便随师父出来化缘历练。哪知亳州闹饥荒,荒民多落草为寇,便在此处遭了难。幸得施主相救,才免过这一劫。” “免过没免过,还未可知。” 许礴控着身下马匹,与她搭话,“你那师父,草棚里搜出来的时候,不是完身。于你们出家人而言,怕是莫大耻辱。回去你得瞧好了她,莫叫她白白寻了短见。” 青菀听罢他的话愣住,眼里林羽密叶层叠闪过,心头回量他话里的意思。不是完身,那就是叫那帮山匪给奸污了。她忽想起一清来,心弦一紧,心间冒出一股子酸。这话却不能与这男子深聊,她便抿了抿唇,只说了句,“谢施主提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怕什么来什么。青菀不再与许礴说话,对他也无甚多余兴趣,也并不问他名姓身世,只伸手捏着身前的马匹鬃毛。现下她满心里想的,都是待会儿看到了净虚师父,将以何种态度对她。净虚本就性情孤傲,不染尘俗,此番受了这等□□,怕是活也不愿。如她那般洁身自好冰清玉洁之人,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一清都一头撞死了,净虚能苟活么? 倘或净虚死了,一清的事情又怎么办?青菀皱眉,心里打磨应对之辞,思量如何能留下净虚的一条命来。 她只管想她的事,并未发现身下马匹早慢了速度,也未发现身后的男子多遍低头瞧她,目光灼然。等她发现异样的时候,是身后依着马背那处抵着个硬硬的东西。她且不知是什么,伸了手去摸,便摸到五寸来长的一根硬棒子,还有些软韧劲儿。她心生好奇,在手里攥握两下,又往下摸去,便摸着了身后人的身子。 这可了不得,是他身上的东西,应就是男女不一样的那里了,却不知怎么是硬邦邦的,真是奇怪。思及此,青菀脸色刷地涨红一片,忙一把撒开了去,把手缩回身前,藏掖在小腹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行路难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这是猥琐且无道的事儿,许礴面上却仍端着正人君子做派,只当没下头的事。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这事儿猥琐。便是要撑爆心房的热烈,他都生生给压着。人精虫上脑是一头,会不会做出下作的事儿,那是另一头。 他看着身前的小尼姑明显地往前挪了挪身子,脸上也不显尴尬。一面驾马,一面仍旧任下面支棱着,不管心里如何悸动狂躁,口吻一贯沉稳,说了句,“小师父恕罪,在下冒犯了。” 青菀却不知谁在冒犯谁,明明是她后头伸手摸了人身子,因吱吱呜呜回了句,“是贫尼冒犯了施主,施主莫怪……” 许礴旁侧低头,瞧见她半侧神情,转念一想,觉出这小尼姑怕是不懂风月之事。瞧着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搁俗家也不过刚到嫁人的年纪。再往前推算数年,她若早入了佛门,此间之事必是全然不知。那大尼姑可教她积善行德,还能教她与男人睡觉的事不成?真佛面前不敢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再者,怕是那大尼姑也不知。都是不大的年岁,且不会是成过婚才出家的。 他这么思想一番,便就越发自然无愧起来。便是那满身不可控的骚动劲儿,也不觉羞耻,只当寻常。面上又绷得正经,与她说话,“不知小师父从苏州北上,是要去哪里?” 青菀便不知风月之事中的旖旎细节,却也知道才刚那事极为羞耻。然见着这位施主不惊不怪,自个儿也便不特意挂在脸上,再去提说。只寻常下语气,搭他的话,“寒香寺入了困局,我和净虚师父便打算往京城去。修习佛法,游历一番。此后再回苏州,仍当在寒香寺吃斋诵经。” 马背上颠簸,又将青菀颠回到许礴身前。肩颈间的馨香仍旧往他鼻子里钻,心里麻痒磨人意志,实在煎熬。偏又不能做什么,只得装着正人君子的样子,继续与她说话,“那便也巧了,在下剿匪已毕,营地里整顿一番便可回京。小师父若是不嫌弃,可随军而行,也好有个庇障。” 见他说话越发正经寻常,青菀便也不再往别的地方想去。只后头隐隐约约又叫抵着的时候,便自动往前挪挪身子避开。她想着随军入京这话,判别其中好坏。若能一路得到庇护,安稳入京,自然比她们徒步跋涉要好许多。但若这是一批如匪如寇般的官兵,那她和净虚还得遭殃。 想得有些多,嘴上却不能说,便只敷衍他一句,“这事儿还得问过我师父,看她意下。” 净虚能有什么意下,眼下她遭了凌-辱,且不知是一番如何境况。提起来,心里不禁就要思虑一气,想着怎么开解宽慰她。这么眯晃着眼到了山脚下,但见得士兵四处散立,几处看着些山匪大汉。原都有些慵懒,但见着青菀的马到,那些人便也不再闲溜,尽数挨着排成列。 青菀这又回头瞧望身后人一眼,心想他应是这些官兵的头领。许礴偏又迎着她的目光看她,与她四目相对。才刚那次不觉什么,这会儿青菀就从他眼底看出些灼热来了。不滞片刻,她忙转了头回去,俯身扒着马背要下去。然马背太高,脚下够不到马镫子,便只好又直起身来,想着等身后的人先下去,她再下去。 许礴把她的动作瞧在眼里,自己却并不下马,只扯着缰绳在士兵前清点一番,而后沉声下命,“回营地!” 青菀转头四顾,拽了他的袖子问:“我师父呢?叫我跟我师父在一块儿罢。” 许礴在马背上把腰杆挺得笔直,“不急这一时,到了营地再见不迟。她受了那般对待,拿何颜面见你?你便让她缓上几刻,静了心思,再见她不迟。”心里想到另一层,又说:“她若是想死,这么长时间下来,千百种法子都能使全了。能捱到现在,想来是不愿死。” 青菀都知他说的有理,却不知他为何还将自己按在马背上不放下去。便是净虚没有寻死的意图,也该放她在后头跟着,没有还带她的道理。她满腹里皆是狐疑,又不肯回头再看他。四目而对的时候,他那眸子瞧着色气冲冲的,不能多看两眼,怕叫他眼睛一红给扑了。 青菀也不知自己胡思乱想的什么,没有一点出家人该有的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木鱼疙瘩都白敲了。想着不能再胡思,因合上眼睛,默默念起清心咒来。 从山脚下来到营地,又有几十里地的路程。青菀不管这些,只顾念着自己的经文。许礴把她挡在双臂之间,偶时提拉缰绳便会把她抱进怀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青菀全数不与他追究。追究起来,倒像她心思不正一样。 她想清心,许礴偏又与她说话,问她,“什么时候出的家?”“缘何没有剃度?”“俗家名姓叫什么?”“哪里人?”“家人都还健在?”云云,一面问着一面又说:“常有富贵人家的小姐,打小放在庙里修行,渡劫保命。” 青菀念的清心咒也叫他打乱得不知前句后句,只好搭话把他的问题一一敷衍过去,话语真假掺半。提起俗家之事,不过如对净虚一样,道一句“那时小都忘了”,又说:“咱是苦命的人,比不得富贵人家的小姐。四处无人肯要,四处也都靠不上挨不上,连佛祖也不愿收留。是以带发修行,得口热饭吃。也就师父心心念念挂记我,当个真传弟子,要拉我上正道,得正果。可惜……” 青菀止住话语,轻轻浅浅地吸了口气,不再说下去。许礴听出她句尾苍凉,自追问一句,“可惜什么?” 她又换了口吻,道一句,“罢了。” 这就不说了,许礴也识趣不再问。 到亳州城外营地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青菀站在净虚帐前站了许久,眼瞧着天边云霞漫天,染出一片片血红。半截太阳吊在枝丫之间,一刻落下一截儿。直等到太阳尽数隐入地线,她才抬脚去打帐帘儿,往营帐里。 营帐里铺了一卷褥子,旁侧搁一矮腿方几,并两块黑毡坐垫,别无其他。青菀进去的时候,净虚正在方几后的毡垫上打坐。眯合着眼睛,与寻常无异的模样。 青菀斟了杯茶送到她身前,却不知开口说什么,便也只坐着。默声半晌,还是净虚先开了口,她说:“你且出去吧,留我一人静心。倘或有事,我再叫你。” 青菀掀眼皮但瞧她两眼,仍未瞧出异样。便是她说话的姿态语气,都与平常无异。她不知是净虚好性儿,修得一身正气,连这种事也不往心上放,还是那带她下山的人说了谎话。眼下不可得知,但瞧着她确实无恙,只能依着她的意思自己出营帐去。 营帐外,草木深茂,那带她下山的人正在一隅空地上清点士兵山匪。她便找了一处矮树墩子坐下,托腮瞧着那群士兵。衣甲在朦胧的暮色里白光微闪,方正成阵,满是士气。阵列前头站着那领头儿的,一身白衣金甲,器宇轩昂的模样。 却说在山上叫那官兵领头儿的拎上马的时候,灰帽和木簪都丢了去,青菀眼下头上束发的,是林子里折来的枝丫条。固定一个圆髻在头顶,最是清爽简单的模样。净虚所在的营帐她进不去,要留给净虚静修,眼下便是只能在这里呆望。 望了一阵,撑得手麻,又换另只托到腮上。那领头的忽而转过头来,与她目光又碰上。青菀总觉他看自己的目光带着灼热,便是这暮色搅弄得视线不清,仍是能感觉出来。她慢慢放下手来,把脸转向一侧,错开他的目光。 下巴侧在肩处,手指抵在一起打蹭,无所事事。正想着要做些别的什么去,旁侧忽又响起另一人的声音,与她打招呼,说:“你是六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师父吧?” 青菀闻言抬头,看向旁侧说话人的脸。却只一瞬,便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青衣做衬,面容如画,眉宇间的清润拉着她跌回七年前的旧时光。那时也有这么一张脸,在人情冷漠的深墙大院儿里,给过她一整个童年的温暖。他是容祁,别说只过了七年,便是过七十年,她也能一眼就把他识出来。 青菀一直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容祁再相见。然平日里也有肖想的时候,在心里细细描摹她和容祁再见时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想过在寺庙里,人海街道上,园林湖景旁,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野外。营帐周侧点起了照明的火把,映着两人的脸晃起熠熠红光。 半晌,她收回目光,从树墩子上站起身来,镇定如常地回他的话,“正是贫尼,施主找我有什么事?” 容祁却还盯着她瞧,眉目紧凑。再半刻,他竟叫出了一声,“婉婉……”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行路难0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莞立在他身前,撑起的掌心忍不住有些微蜷。火光在她耳后半侧脸上跳闪,映得前颈肌肤胜雪。七年了,他竟还记得她的样子。而那一声婉婉与七年前的叫法一样,轻缓中带着一丝糖心味。她心里荡起一层涟漪,却都在手掌再度的撑开的时候都给藏下了。 她矮了半截身子转身要走,以一个出家人最淡漠疏离的姿态。容祁却侧身拦住她,仍追问了一句,“你不是婉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她以玄音的名号在这世上活了七年,早已不是骆家四姑娘骆青菀,也没有了娇俏的乳名“婉婉”。她低眉摇头,用平缓的语气回他,“施主怕是认错人了,贫尼法号玄音,原是苏州城外寒香寺里的僧人。” 容祁面色平静地在她脸上探寻,并未瞧出说谎的痕迹。可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小丫头并无差异。只是较之以前的婉婉,身量大了许多,少了些许稚气,气度显得越发超逸了而已。 青菀受不住他的目光,自转了身子打算往别处去。她从也没打算再与过去有什么牵扯,容祁也是包括在其中的。透了身世,怕是得有一箩筐的麻烦事儿。她不愿烦扰,也不想招架。在佛门劈一处清修地,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也就罢了。 容祁看着她背影走远,灰袍沿摆在她脚跟抬起的时候顿顿地荡。他确认不了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人,心里别有一番思量,都按下不表。思绪缕缕,目光也便落在青菀背影上不挪不动。只等许礴过来问了他一句“你认识?”才又拉回神思来。 他牵起唇角冲许礴轻微一笑,“不认识。” 许礴并不细揪这话,问的那一句也不过是随意搭的话茬儿。他往自己的营帐里去,容祁自跟在他后头。谈的便又是此番剿匪的事情,问容祁,“伤势如何了?” 容祁在他后面低头进军帐,“无碍,再休养两日便可痊愈。”本就不是什么重伤,剿匪的时候失了手,肩膀上挨了一刀。已是休养了几日,好了大概。 进了军帐,许礴往案后席地而坐,容祁便也随他坐下。他伸手去拎案上的茶吊子,给许礴斟茶。茶是早晾好的,正是喝了解渴去燥的温度。 斟好茶,容祁搁下茶吊子,起头说话,“在此处休整两日便可回京复命,此番士兵损失较少,匪寇扫得也干净,皇上必当给殿下记着这一功。” 许礴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下润喉,一手擒着空杯,道:“最要紧的,还是为百姓谋了福祉。父皇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国富民强,天下太平。” “是。”容祁也伸手端起身前的茶杯,“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强国之基。” 许礴嘴唇轻抿,搁下茶杯来。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叫人扒墙根儿听去了那是大逆不道。他有多少野心,那都是夜深沉沉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估量清数的。平日里不能提说,那是会触怒龙颜的事情。 许礴自己拎了茶吊子斟茶,壶口水沿边溅出,打在他指背上。他捏手弹干,端起茶杯吃下一口,与容祁说眼下的事情,“士兵匪盗都清点过了,明儿该送的都送出去。那些妇人娘子们,大约家都在周边地界上,问清家址给人送到门上。山匪还得送去亳州知府上,让他们发落。明日想来就能处理妥当,再休整两日,大后日启程回京。” 事情都安排下了,说与容祁听叫,是叫他看看有无错漏。容祁低眉放下手里茶杯,抬起头看他,“殿下安排甚为妥当,只是那两位苏州来的师父,可是明儿就放了去?” 提起苏州来的两位师父,许礴自然想起青菀。山上的事情奇怪,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些呼吸不平。他不是见着美人走不动道儿的人,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也不是个轻浮登徒子,见着什么人都心念难控,在下头支棱个小帐篷,不知羞不知臊。 他闷声一阵,与容祁说了句,“且再议吧,不知她们什么意下。” 容祁心有狐疑,眼里一丝探究之色一闪而过。心里揣度一二,还是开了口,“殿下打算带那小师父和她师父一道儿进京?” 许礴是有此意,自也不避讳,冲他点头。 容祁笑了笑,忽说:“殿下是瞧上那个带发修行的小师父了?” 一口茶叫容祁这一问给噎在了嗓子眼儿里,许礴忍了半晌才咽将下去。在不懂风月的青菀面前他正人君子装得坦然,在容祁面前却不能,那瞧起来得像个真的衣冠禽兽,因也不正面回答容祁的话,而是拿道德伦常来压,恼怒叱道:“这是什么话?叫人听去了,编排一番,我六王爷岂不是畜生?连出家人也要染指!” 容祁把脸上的笑拂下去,“殿下息怒,不过一句玩笑话。” 这玩笑话戳得许礴不大畅意,不是太爱听的模样。他原就是沉稳正直的人,一心扑在家国天下此类大事上。想有一日夺得宝座,实现毕生心愿。之于女人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是很上心。这会儿说他瞧上了尼姑,那不是毁他名声么?荒-淫无道,这是顶极大的帽子了。 然容祁突突开这么句玩笑,总也不是无故给自己找难堪。那一通劈头盖脸,可没给他留一点颜面。许礴什么性情他最是了解,大事面前无小事,没有揪细的心思,这会儿怎么就单单把那小尼姑和她师父想着?傍晚时分山上下来的士兵还说,那小尼姑是叫六王爷马背上拥了一路回来的。 本来他也只是好奇,无甚旁的心思。可瞧见那小尼姑与他记忆中的婉婉长着同一张脸,便是忍不住想为她探探底。那一句玩笑便是试探,得的回应却叫人难堪,可也总算让人安心。七年,他一直以为婉婉早死了,和骆家一道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可今儿又叫他见着了一模一样的人,又怎么能忍住不多关心一二? 倘或她真的是婉婉,那一定是不能与许礴生出交集的。倘或她不是,那以一个僧人的身份来说,也不能叫许礴给惦记了去。他自己又有些私心,隐隐约约,不甚明晰,只萌鼓着一点芽儿,因并不深想。 而被许礴训斥了几句,容祁也并不往心上放。跟主子混差事,没有不挨训斥的。疾言厉色都是小事儿,大可不必较真。这若什么都计较,连人脸色也瞧不得,那还伺候什么君主帝王,得什么功名利禄? 他从许礴的帐篷里出去,拐了几道弯绕往后头去。营帐里也都点起了灯烛,处处可见亮光。路过青菀和净虚的账外时,瞧着其中灯烛摇曳,两道人影压在帐壁上,俱是盘腿打坐的姿势。再看几眼,自回去自己的帐里,不扰人清修。 那厢许礴自个儿在帐里,案前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容祁才刚问他的那句话。那话着实大胆,却也真的在他心上拨挑了一下。他低头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小尼姑。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否定,因为他不是那般轻浮的人。可想起山上自己那不受控的热烈反应来,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正人君子。 他在帐里枯坐一个时辰,用了晚膳,梳洗一番到榻上卧下。心思百转,想到后来就拉起被子往里瞧了一眼。心里实在无解,难以成眠,便又掀了薄被下塌,到帐外吩咐守夜的士兵,“把玄音师父请过来,本王要她解惑。” 士兵都知道他说的玄音师父是那小尼姑,应了声“是”便去办这差事。到人帐下,俯身凑面到帐前,冲里面说:“玄音师父,王爷叫你过去。” 玄音正要吹灯睡下,听得帐外人声,只好将嘴里的一口气收住,再应声是,“就来。” 青菀这会儿也知道了那领兵的是朝中的六王爷,皇上六子,自然不敢怠慢。心下里揣测着六王爷这会儿找她不知什么事,一面跟着士兵往主帐里去。到了帐外等士兵通传,得应一声,便从士兵打起的帐帘下进去。 到了帐内,但见着六王爷在榻边坐着,一身玄色寝衣,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更为深黑。他直等青菀进了帐篷,才从榻上起来,到案边去,嘴上又吩咐青菀,“坐吧,不必拘谨。” 青菀应声“是”,到他对面坐下,身姿摆得端正。她用出家人的姿态面对许礴,手里握一串檀木珠子,象征性地一颗颗数过去。那是静心使的,心不静的时候便急缓不定。她擒着珠子,微微颔首,问许礴,“不知王爷这么晚找贫尼有何事?” 许礴吸口气,只觉得从她进屋开始,那混杂檀香的体香又在往他鼻尖上绕。本来沉稳冷静不已,这会儿已然又有些迷糊了。心里咚咚的产生悸动,想做许多他平日并不会做的荒唐事。可这得忍着,目光落在她颈间的锁骨上,心念更是难控。 他把目光上移,水雾蒙蒙地盯着青莞,喉间发干发哑,暧昧不明地说一句:“想做些混账事。” 青菀再不知情趣,未尝过情果,也能从他的声音起听出某些信号。她不自觉把腿盘得更紧些,不敢抬头去看他。那眸子不能盯,一对视就怕他扑上来。这感觉太盛,心里便不自觉慌措起来,嘴上不知该搭什么话。 许礴便又自续自话,仍是那般暧昧的语气问她,“怎么办?” 青菀对这种事无力招架,手上珠子数得错乱不堪。她一直在寒香寺吃斋念佛,不大与男人共处。便是有一处说话的,那也是山下求签祈愿的,十分正经。人拿她做佛门中人,不敢对她造次。这样被人猎物般盯着,要吃了她一般,还是头一回。 她不知作何反应,腿弯处抖了两下,忽从毡垫上弹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帐外跑。哪知不过刚转身,一只脚抬起还未迈出去,就叫许礴一把拉住胳膊拽了回去。她在他另一手的撑托下,顺势仰躺在案面上。身子不过刚刚躺定,就见他弯腰俯身下来,脸对着自己。而脸是两个方向,他额角发缕散下,搭在她脸颊上。 青菀惊慌地睁大了眼,许礴便这么俯面盯进她眼睛里,低声问她,“跑什么?”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行路难06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藏灰暗旧的袍衣,衣襟上压了一道白缘儿,交叠铺覆在白皙的脖颈间。其下胸脯起伏,高低急促。再伴着面上红唇微张,急喘吁吁。那眼里受惊般的慌乱,也自成了一番挠人心窝的视感。 许礴身体里的躁动异常汹涌,从也没这么强烈过。才刚在容祁面前一番疾言厉色,说着道德语论,骂畜生之言。眼下却也将那话忘了,只想做些畜生之事。他手握在青菀肩头,满脑淫念,想着那灰袍下的细嫩圆润,手心不自觉抚出一个圈绕,顺势移到她脖颈处。食指在她锁骨上扫过去,最后停落在咽喉处。 青菀一直提着一颗心,几欲堵在嗓子眼儿里。见他停了动作,却也不能放松。她身子亦绷得僵直,手上却不忘去摸索些案上有的东西。此时的六王爷,在她眼里和寒香寺山脚下那发情的野猫没甚区别。瞧他这样子,像是停不下来的。 许礴确实也没打算停不下,便是他再有道德伦常,知道这事不该做,然还是控制不住身体里想要得到这个小尼姑的冲动。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骚动,强烈到他脑子发空,有种强忍便会伤身的感觉。因他不过把手指搁在她咽喉上稍刻,便又移了往上,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那随着的动作,是把脸往前凑,要往那张微张急喘的嘴上亲。 恰时,青菀的手摸到了案上茶盏。这时便也顾不及其他了,摸起来就要往许礴脸上砸。偏手才抬一半,就叫他一把按了下去,伴着清脆一声响,手和茶杯都砸在案面上。 许礴这才停下动作来,微微抬起身子,看了她半晌,忽说:“本王找你来,确是解惑的,才刚那话不假。今见小师父,便觉已相识半生,心念难控。怕是中了心魔,见了小师父就要发躁,不知怎么排解。小师父若是有法子,可告知一二。” 这话是情话,搁寻常人,秃噜到嘴边儿也不定能说出来的言辞。可他嘴里说出来,却毫不费力,偏还一本正经。青菀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想不了许多,真心实意、虚情假意她都无从分辨,因只当听不懂话里意思,把脸转向一边,低声回他的话,“贫尼修行浅薄,许多事情且没悟透,又是不具慧根的。王爷若是想解惑,不如请我师父过来,必帮你了却尘世烦恼。” 许礴看着她的半侧脸颊,才刚是淡粉,现已是涨红。心里的混账心思又浓烈起来,喑声一句,“她不能,唯有你。” 青菀听他的话,越来越有浓情的味道。心跳堵在嗓子眼儿,脖颈也挣扎得染了一片粉红。心里想着这么下去,不知纠缠到几时。在这里,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心里只好默默求起真佛来,叫救她一救。 这回真佛倒显了灵,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祈祷刚毕,门外就传来了士兵的声音,说:“王爷,容大人来了。” 许礴傍晚那时才在军帐里和容祁论过这话,心里一阵心虚,头先想到的自然就是不能塌了自己的形象。因忙松手放了青菀,自己立起身子整了一下寝衣,看青菀也整衣整褂地站在一旁,才出了声,“叫容大人进来。” 容祁打起帐帘进来的时候,见着的景象是许礴在案后端坐,脸色与寻常无异。而那个叫玄音的小尼姑就没他这么镇定了,气息仍有些不稳,面上烧红像染了两片云霞。不需多猜,也能感觉出这军帐里被生压下去的暧昧,此时还满满飘着情动的余温。 青菀在容祁进帐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忙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也是恰好的可以借口出去的时机,青菀便朝许礴施下佛门之礼,以“不打扰两位商讨正事”为由,匆匆离开了帐里。 帐篷外夜色深浓,在沿边亮起的火把外,是暗黑不见一物的荒野。青菀心思尚未定下,脚下又踢踩几块碎石,险些扑腾着摔在地上。所幸是稳住了,攒一肚子惊气。 她本想赶紧回帐里去,却又顾虑到自己眼下行径不同寻常,怕引起净虚疑心,因自找了一处暗僻处,立着念了许久的清心咒。好容易把才刚的事抛去脑后静下心来,一口气轻缓吐将出去。此时再抬头看天,夜空沉沉,裹杂一团雾气,像是要变天的。 周围一丝凉风也无,青菀转了身往自己的帐里去。及到帐前,又瞧见容祁立在帐外,一袭白袍,身形修长。见着她来,与她迎面站着,说:“借一步说话。” 青菀有些犹疑,毕竟刚才才在六王爷的帐篷里险些遭他非礼。她手指轻动,半晌说了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容祁温声,“你还信不过我么?” 青菀指尖打了个颤,心跳停了半拍。是啊,他是容祁啊,即便她没承认自己是谁,但容祁总还是那个人。倘或容祁也信不过了,这世间还有谁能值得相信?她默声,随容祁往营地外去。 容祁便带她走了约摸二里地的路程,在一片湖水边停下步子。天上乌云团密,没有月光,湖水也并不能瞧得真切。隐约能看到潭边有石块,零散地落在泊沿上。 容祁领着她在石块上坐下,捏起地上一颗小石子握在手里,与她说话,“我瞧你像我一个认识的旧人,十分亲切。那人原是京中信侯府上的四姑娘,打小便与我相识,与我最是亲厚。她八岁那年信侯府被抄,便失了踪迹。” 青菀听他说话,仍是印象里的轻缓温润。就着他的言辞,想起小时候那个大院儿里的种种,心头并不畅意,因也只默声听着。信侯府便是被抄了家,府上的人死的死卖的卖,她也不觉半分可惜伤情。便是她亲娘,当年府上的李姨娘,她也从没惦念过。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不值记着。 容祁透过夜色看她,并不能瞧清她脸上的神色。隐约的,能感觉出她没有半分动容。却不知是恨极了信侯府上的一切,还是她当真不是婉婉。这些且都不论,是与不是,都已没有太大差别。 他把手里的石子弹进湖水里,砸起“咚”的一声响,又说:“想起旧事,难免感慨一番,小师父见谅。这会儿找你出来,确是有话与你说。” 青菀这才抬起头,看向他,“施主请说。” 容祁坐直腰身,“你和王爷……” “什么事也没有。”还没等容祁说下下头的话,青菀自己便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论是她不想让容祁误会自己,还是要保全出家人的清白,她都要跟他说清楚这件事。 容祁瞧她反应,下意识松了口气,又说:“小师父是出家人,心思难免简单些,不知俗世之人用心。佛家讲究积德行善,然不是人人都有颗善心。心思千百种,多为自己所需,大多都也不是向着善的。我也是为小师父着想,才与你说这些。殿下才与你相识短短一日,便是有意,也是无情,你应明白。” 青菀听得明白,容祁这是在告诉她,便是六王爷说了什么表心迹的话,那也都是欺哄。他们不过相识短短一日,谈不上情感情义。他尚且连她法号是哪两个字都不知道,又怎么敢说与她用了真心呢?那不过是一时欲念起来,想拉她睡觉罢了。 可六王爷对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又有什么要紧,她并不往心上惦记,也不想分辨。她数动手里的檀木珠子,想的却是另一桩事。容祁恰时地出现在六王爷的军帐外求见,这会儿又拉她到这处说这些关照的话,连六王爷也不维护半分,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看出了自己就是骆青菀。并且,他还是如当年一样,关心她照顾她,为她解难。她透着夜色看容祁的脸,很想叫一句“祁哥哥”,可最终还是忍下了。 要说她凡心未了,心里一直藏着个人,那人也只能是容祁。这种感情掺杂着童年时的依赖,和无望月岁里的一抹温情,是别个谁也比不了的。 青菀最终用起了温度的语气回他,“谢施主提醒,贫尼都明白。贫尼乃是出家人,虽带发修行,到底也没有还俗。过了今夜,贫尼和师父便会自行离开。” 容祁觉得她留在军营里不甚适宜,六王爷的种种行径都表明对她是起了别样心思的。虽往常他不对女人上心,但这会儿惦记了起来,谁又能猜出什么样子来,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呢?可这会儿听着她说要走,自己心里又有些别样滋味。 他转头看看不见光点的漆黑湖面,轻轻叹了口气,最终看向青菀说:“京城容家,倘或在京中遇上什么困难,到那处找我。” 青菀迎着他的眼睛看过去,虽然并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良久,她没再多否认什么,只点下头来。 忽而湖面上吹来一阵凉风,吹下青菀额前碎发。容祁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帮她理到耳后。有如当年那般模样,无有异心。青菀也没躲避,容祁的手便停留在她耳后。这般僵持不多久,天空又飘下了雨丝,丝丝缕缕落了一头一脸。 青菀从石块上站起来,抬手挡了下雨,“下雨了,回去吧。” “好。”容祁也从石头上站起来,脱下外衣,往青菀身上披。青菀拉扯两下说不要,最终却还是披着回去的。 容祁落了一身的雨水,在帐前接下她手里的外衣听她说感谢。在她转身打起帐帘的时候,他才开了口,说出这一天想说的话。 他说:“婉婉,我知道是你。” 青菀身形顿住,手撩着帐帘歇在半道儿。她终是没有应他的话,低头进了帐篷。门帘在她身后落下,隔断容祁的视线。 帐篷里已经熄了灯火,青菀便摸索着去到地上的毡垫上卧下。床榻是要留给净虚睡的,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铺一方简单的地褥陪在一旁,今晚亦是如此。 她侧卧在地上,没有什么睡意,便睁着眼睛空望帐顶,听着外头噼啪雨声。雨点大了,帐顶会微微颤动。她在心里想容祁,而后想净虚。 从下山见到净虚到现在,都没有瞧出她有一点不寻常的反应。六王爷说她叫山匪糟蹋了,难道是误断?净虚无甚异常表现,青菀便不好提那档子事,终归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平常她与净虚说话也少,除了知她孤傲目下无尘,旁的也不甚了解。 她想着这层事,翻过身子朝向卧榻,往净虚看了两眼。正在疑心的时候,净虚突然开了口,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吓了她一跳。 她说:“从苏州到此地,一路上辛苦你了。眼下路程还有不少些,凭你我独行,仍要吃不少艰难。今六王爷瞧咱们有难处,愿意带咱们入京,马车干粮皆不需烦扰。知会你知道,别忙着捆包裹走人。” 青菀卧在铺上静静听她说完,而后问了句,“六王爷才刚找您了?” 净虚没回青菀的话,也没再出声。她惯常就是这样的,该说的说罢,无有解释,只叫青菀服从,继而便不愿和青菀再多说一个字。青菀习惯了此等待遇,见着她不再出声,自翻过身闭眼睡去。 睡也睡不着,就想着留在军中和军队一道儿进京这事。旁的倒是没有什么顾虑,就怕六王爷再单单找她到营帐里说话。不知他又着魔似的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要避着的。且不说这六王爷对她不是真心,只想拿她做消遣。便就是真心,她也不会还俗跟了他。这样的人,是不能与之产生交集的。况,她心里还有个擦不掉的人呢。 青菀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到什么时辰方才睡着,次日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低身出帐篷,眯眼瞧向东边刚出的日头。大如圆盘,描了一圈金边,印着荒野上的空旷,煞是壮丽好看。 她问营里的士兵要了水桶,要去打水给净虚洗漱。刚拿到水桶的时候就有人来找她,说小师父,“王爷叫您去他帐里一趟。” 青菀可记着昨晚上的事情,对许礴避之不及,忙冲那士兵摆手,“贫尼还要伺候师父洗漱,王爷那边是去不得了,还请您通传一声。”说罢拎着水桶就跑了。 这王爷通传,从也没有说能拒绝的。偏这小尼姑不配合,自个儿跑了去,留了难题下来给那传话的士兵。怎么办呢,他不能把这小尼姑捉过去,只得自己回去再传个空头话,准备好被训斥。 青菀那厢则是拎着水桶一路小跑,奔着昨晚容祁带她去的那面湖边去。到了湖边才松下口气,撂了水桶到水下去装水。装了大半,提拉上来,再拎到岸上。大半桶水也就够净虚一人梳洗,因她也没急忙回去,自又回去湖边,打算梳洗一番。 她临湖看看自己的样子,灰袍到处都起了褶儿。头上发丝凌乱,随意绾一个发髻。除了脸蛋干净娇俏些,别的哪里有能叫人一见倾心的样子。她又嘀咕,不知那六王爷什么眼神,见着她也能兽性大发。他那样儿的人,怎么着也该是瞧见盛衣华服的姑娘,才会多生别的心思吧。 青菀一面想些无谓的事情,在心底怀疑六王爷许礴的品味,一面抄起湖面的水静面。脸洗干净了,又想着昨儿帐篷里随意擦拭了身子,头发也未能洗,便抬手拆了枝丫条,放下长发歪头低脑浸到水里。湖里的水凉意重,碰到头皮就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待洗好了头发,青菀便歪着头在湖边用手拧干水分,正拧着,忽发现几步外的湖泊上站着个人正看她呢。瞧着面熟,那人不是六王爷许礴又是谁? 青菀愣了一下,不自觉想起昨晚营帐里的事情来,脸上蓦地一红,这便头发也不管了,松手一甩,撒腿就往另一边跑去,任长发在身后甩下无数水珠。 许礴万没想到她这大早上的瞧见自己竟是这般反应,愣是给气笑了。可他也没闲着,袍子一撩,迈腿就朝着青菀追了过去。也不过就追了百八十步,追到跟前,一手拎住她后衣襟,便给扯到了身前。 他低头往她欲避开的脸上望,气喘微微地问她:“你又跑什么?”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行路难07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湿答答的头发挡住青菀半张脸,发尾水滴浸湿腰际灰袍,贴在皮肤上,惹出一片冰凉触感。湿衣服搭在身上总是不舒服的,这也却不及去处理,她只把脸往旁侧转,要避开许礴的目光。问她跑什么,他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可眼下看来,跑也是无用的。 青菀抬手去扒拉许礴拎着自己的衣襟的手,小声对他嘀咕,“贫尼要给师父打水去,王爷快放开。” 好容易扒拉开了,转了身便要走,哪知刚迈出一条腿又被他拎了回来。青菀自觉他拉着自己总没好事,手上抗拒,眉头紧蹙成一个疙瘩,嘴上仍是嘀咕,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放手呢!” 许礴哪管她什么态度,一手拽着她胳膊,一手扯了脖下系扣,拽了身上披风下来往她头上一按,将她整个头都盖住。 伴着眼前一黑,青菀心下咯噔一下慌措起来。她下意识就觉得许礴对她不会做什么好事儿,想着必是蒙了她的头要扛去别处占便宜的,因慌着神就要上去拽头上的披风。然双手刚拉住边角,却突然发现他在给自己擦头发。两只手在她头上揉动,不算粗鲁也算不上温柔。 青菀头蒙披风,唯能瞧见布匹上透过来的微光,东面半空,日头晕成一团嫣红。她顿着身子,许礴便揉着她的头发从上到下,连发尾上的水意都给捋了干净。擦得再无水意,才把那披风掀了下去。 青菀得望四周,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拿着湿了大半的披风往胳膊上挂,脸上是寻常神色,无有淫意。她默默把手交叠掖在小腹处,估量不出眼前的人是什么意思。瞧着好似没之前那般危险,却也不能十分放心,自忙道了句谢王爷,又说:“您再四处逛逛,贫尼得回去伺候师父梳洗了,她还在帐里等我。回去迟了,恐遭训斥。” 说罢,微抬眼睑偷着看他,瞧他脸上透露出来的意思。倘或不叫她走,跑也是跑不过的。 许礴看着她这般神色,仍觉好笑,嘴角微勾,只顾理搭腕上的湿披风,并不说话。余光却又不时扫在青菀身上,看着她掖在小腹上的不断揉搓起来,知道她怕是又开始紧张了。因再理两下披风,便就抬起了头来,看着她说一句,“去吧。” 青菀听到这两个字尚有些诧异,低头呆愣了片刻没大反应过来,在听到许礴又说“想留下来陪本王逛逛?”时,才忙道了声谢,退身走了。先时还稳着步子走两步,而后便又撒起腿跑起来,生怕身后人的下一句又反悔,留着她不让走。 许礴瞧着她疾跑的背影笑起来,把挂着披风的手臂横端在身前,便这么瞧着她去湖边拎上水桶,又一溜烟跑了去。藏灰的身影在旷野里显得渺小,只是跳动的一小只。 许礴也无甚在这荒草横生的野地里闲逛的心思,在瞧不见青菀的身影后,自腕间挂着披风回去了营地。今一日要处理的事不少,得在帐篷里等听下头的人复命。不出差错,一日可将事情尽数办妥,忙也就还有这最后一日。 他在帐篷里翻阅兵书、经史典籍,心思却不如往常那般能专得起来。这些都是他活了二十来个年头里最常做的事,他博闻强识,心忧家国天下,不论是才学还是处事,都是最叫人信服的。 然如这般热烈难抑的生理反应,他还是头一次有,大有些乱了方寸,违了他做人准则。心里门门道道想得比谁都清楚,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女人所困。可真用在事上,他还是揪着一股私心,想把那小尼姑留在身边。每每想到怕是留不久,心里还有些微怅然。 他在案前搁下黄卷,掸掸袍面站起身来。半日已坐了下来,他有十来遍想叫帐前士兵把青菀叫来帐里的冲动,最后都压下了。眼下又起了这样的心思,看不下去旁的东西,自在帐里打转。来回踱步的时候瞧见屏风上铺开挂着的披风,又顿了一阵神。 他从也不是猥琐的人,然这会儿看着那披风,心思又转动起来。伸手勾勒缘角拉扯下来,送到鼻下嗅闻。这上面有那小尼姑身上的味道,叫他心思不宁。偏又叫人上瘾,巴不得日日闻着。闻起来了,又想起那脸那身段来,小腹涌过热流,某处便可耻地翻翘了起来。 许礴深吸几口气,把披风复挂回屏风上,强按自己坐到案边,勾起一本黄卷到手里,努力看下去。这样子十分煎熬,却又得不到发泄,便只好忍着。 时至傍晚,该处理的事情俱都处理了妥当,桩桩件件,无有不妥。士兵安闲下来,在一处凑乐子,自有提出要设宴庆功的。他们辛苦了这一多月,没有哪顿饭吃得踏实。眼下事情处理了,总要得些功赏。许礴应下这话来,便将这事交给了容祁。 容祁领一波士兵去临近集镇,购置许多猪羊牛肉。军中平常伙食简单,只壮个饱腹。今晚上要野外设宴,便自然要吃些好的。他又想着青菀和净虚不吃荤食,素食也多花了些心思。 晚上,士兵们在营地外沿的空地上生起篝火,架起烤架。原搭的铁灶里翻炒些菜色,每桌上摆开。那架起的烤架上便烤整头羊只,滋滋生响,烹香四溢。 青菀和净虚在帐篷里,早吃罢了清粥素菜。晚间有凉风,帐上窗布掀开挂在一侧,得可沐些凉爽。青菀挪里毡垫到窗下,手捏细针缝一顶毁帽。样子成了形,这会儿正在压帽缘儿。 鼻间有肉香,她不时便会往外头瞧上两眼。她七年没吃肉了,每时瞧着别人吃,都会忍不住有些嘴馋。然嘴馋归嘴馋,仍还是守着佛门清规的。 帽子缝好,她在针脚处打上结扣,放到嘴边咬下双股细线。帽子放在手里撑一下,然后扣到头上,恰好的大小。这便就戴着了,把手里针线绕捆起来,放去案上。 净虚这会儿正在案前敲木鱼念经,两片嘴唇动得极快,木鱼的噔噔声响听着却并不能叫人静心。青菀还去窗下坐下,勾了下巴往外瞧。外头火把跳跃,人声嘈杂欢悦。然热闹是别人的,她们做僧人的,俗世纷繁,都不应贪恋享受。 她在窗下坐了一阵,便听得有人在门外问了句,“两位师父,方便进来么?” 净虚慢睁开眼睛,青菀自起了身到帐门上打起帐帘。抬头打眼瞧见容祁,稍愣了一下,便回问他一句,“施主,有事么?” 容祁说:“吃多了酒水菜肴,要出去走遛一圈。想邀请玄音师父一同随往,与我化解些俗世烦扰,不知玄音师父是否有空?” 里头净虚听得容祁的话,自合上眼睛,又敲起木鱼来,事不关己并不在意的样子。青菀回头看她一眼,与她知会一声,“净虚师父,我去去就回。”便低头出了帐篷,随容祁往别处去。 有些事情仿似是心照不宣的,不需再去印证。容祁步子走得很慢,青菀便跟在她旁侧。提起说要离开军营的话,青菀低头跨过一道小沟,道:“应是六王爷找了我师父,不知说的什么,把我师父留了下来。她不愿再长途跋涉,与我知会一声儿,这事就算定了。我一人往哪里去?只能跟着净虚师父。” 容祁半截臂弯横端在身前,“听上山剿匪的回来说,你师父叫山匪给……”下头的不必言说出来,只侧头望向青菀。 青菀仍是微低着头,脚下踩过矮枝青叶,今晚的月光明亮,袍摆边晃动的草叶几乎都能看得清楚,“我也不知,他们救了我师父,与我说的是一样的话。可这两日瞧下来,并未瞧出净虚师父有什么不同。她与往常无异,不像是遭那种凌-辱的样子。我也不好问她,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曲直。” 容祁没有一同上山去剿匪,也不知这其中的真假。他也并不关心,说过便不再细究。续着上头的话,又与青菀说:“王爷留你师父,怕是为了留下你。” 昨儿他试探许礴那时,听他说的话,连“畜生”这言辞也脱了口,便当他真不会对青菀如何。但据后来他晚上把青菀叫去营帐的事情来看,他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给自己立个牌坊。那暗下里的心思,并没有打算绝了。 青菀不大愿意往这上多想,不想身为出家人遭人诟病,更不想让容祁知道自己与别的男人有瓜葛。可容祁说的这话,她没办法去否认。 她看了一眼容祁,又低下头来,听着脚下草枝被踩断的碎响,“他有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心思,自己明白。身为出家人,理应守住清规戒律。” 容祁默默松了口气,忽停下步子来。青菀随他停下,在他面前立着。容祁转过身正对她,看了她半晌,才道:“玄音,你安稳我便放心了。” 青菀抬头看向他的眼睛,眸光似水,有着她最熟悉的温度。容祁还是当年的容祁,为她着想,知她难处,让她觉得这世上有一份依靠。不必怀疑他的目的和用心,他就是对你好而已。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青菀微歪着脑袋,眼眸着盛着轻微的馨甜笑意。七年前在信侯府,她也常问容祁这句话。 容祁的回答每次都是一样的,他说:“瞧不得你过得不好。” 青菀低下头来,站立片刻,转身要往前走。然步子还没迈出去,就瞧见六王爷站在她和容祁的不远处。一身织金锦袍,在月光下浮了一层灿灿的光色。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行路难08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宴会将至结尾,在这里看到许礴似乎不足为奇。青菀顿着步子,不知该上前去行礼,还是调了头回去。这里若不是还站着容祁,她大约拧过脚腕子撒腿就跑了。可容祁在这里,那样颠颠儿的样子,总觉得不合时宜。 容祁顺向她的目光,自也看到了月光下立着的许礴。见着主子,少不得要过去行礼请安,该讲的礼数该做的样子,都出不得差错。 青菀见容祁过去,自己撑起单掌立在胸前,也去给许礴施礼。有旁人在的时候,瞧着这六王爷才像个皇室里的正经人。一身沉稳正气,颇有雄才大略的感觉。却不知他怎么一单对着自己,就变作淫贼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君子风范。 青菀只顾胡思,行罢礼又余光扫了他一下,复低下头来说:“王爷和容大人有事相商,贫尼不扰二位,这就退下了。” 说下这话,也不管那许礴是来找她还是找容祁的。低眉颔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迈着步子离开。却也不过稳着走了三五步,只觉身后有双眼睛看得她背后起火,脚下又不自觉快起来,匆匆往营地里回。 许礴看她背影融进暗夜里,拉回眼神来问容祁,“你早早离了宴席,就是来找玄音小师父的?” 容祁本欲扯个外头偶遇上的谎话,但转念一想,许礴和净虚之间怕是通了话语,特特寻过来的。心里又生一念,想叫许礴慢慢绝了那般心思,因回是,“臣今见这小师父,觉得甚为投缘,好似相识半载。偏也巧了,她瞧我亦像故人。是以一处说话,饭后消食。” 许礴听着这话甚是吃味,想起才刚青菀立在容祁面前说话时温甜的样子,更是心气不顺。想她在自己面前,没有一刻能按住的,不是想跑,就是在跑。 容祁招女人喜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这算不上什么正经本事,谁还能在意这个去?只今儿那小尼姑亦是这般口味,愿与容祁亲近,不免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压在目光,转身走遛起来,与容祁说话:“她是出家人,竟与你说俗家之言?” 容祁跟在他身侧,“这有什么呢?出家人也是人,曾也有故里有家人。不过家中遭了变故,遁入空门,得三餐果腹,修一身清净。” 许礴自知自己的心思甚为明显,军中有闲言,容祁也不会看不出来。虽他嘴上不认,要给自己立个君子牌坊,但反常行径就尽数给暴露了。然他在旁人面前还是得端着,不能灭了自己威风,现出荒淫小人之态。因他与许礴再说两句青菀的事,便岔开不提。余下说的,那又是朝中纷争。 月光洒下白莹莹的光,在草叶上跳闪。这么一路回到营地,夜色已沉,许礴没有留容祁入帐小坐。吩咐人打水梳洗,而后卧去榻上休息。 他双手叉叠垫在头下,仰望微透火光的帐顶。帐外有虫鸣,唧唧戚戚。细品心思,有些怅然,在榻上翻卧几回,到底还是睡不着。心里想着那小尼姑今晚上笑意盈盈的不知跟容祁说了什么,横竖心里有磕绊,捋不顺畅。 心里躁意大,身上惹出一身汗,睡不住只好从榻上翻起来,抄清水静面。凉水打在脸上,成滴滑入寝衣下,方才解了些许燥热感。他拿干巾子擦脸,定眼瞧那屏风上的披风。心里思绪百转,终是压不住一腔冲动,把巾子挂在脸盆沿口,转身打算出去到净虚的营帐里抱人。 心里欲念最盛的时候他想什么呢?他想——这世上混账那么多,何惧再多他一个?什么理智,什么大业,什么圣贤,先去他妈的,且等老子把这事儿办了,了了心思,再愁大业。 他走路生风地到门上一把打起帐帘,还未迈步出去,正见得青菀端着个托盘,盘里搁一紫砂茶壶。她正在和帐外士兵交涉,要把手里的托盘交给士兵,给王爷端进来。 士兵没答下话,面就碰上了。许礴自不给她有使唤帐外士兵的机会,随即就开了口,“端过来吧。” 青菀听言,顿了顿身子,终究还是碎着步子把托盘端了过来,到他面前,低着头道:“王爷,净虚师父给您煮了壶静心去燥的茶,叫贫尼给您送来,您且收下。吃了茶,睡个安稳觉。” 瞧她说话的架势,像是交了托盘就要跑的。许礴眸子里有惊喜,本就是要去虏她的,没想到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此,自然不会如了她的愿。他打着帐帘的手抬高了些,对她说:“端进来吧。” 青菀抬头看他一眼,满面的担忧与不情愿。她不知道净虚怎么突然煮茶叫她送来,但她知道进了这帐门准没好事儿。因动作踟蹰,进退两难。 许礴低头看她,又稳着声线说了句,“端进去,莫不是小师父要叫本王亲自动手?” 青菀咬咬下唇,到底说了句“不敢”,矮身从他手臂下进了营帐。她不管许礴在身后撂下帐帘跟了进来,只自己忙叨叨地把托盘放去案上,就回了身要退出去。 许礴挡在她面前,左右不让她往前迈步子,对她说一句,“来都来了,就别走了,留下陪本王说说话。” 青菀拒绝,“贫尼还得回去伺候净虚师父,王爷放贫尼回去吧。” 这是没的商量的,许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眸子定定地问她:“愿意和容祁花前月下,见着我就要跑?” 提到容祁,青菀脸上蓦地一红,嘴上忙分辩,“我与容大人清清白白,何时花前月下?王爷莫要瞎说,坏了容大人清誉。” 许礴看着她脸红带羞的模样和维护容祁的话语,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容祁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见着两日就替他分辩起来了?他面上却并不怒,只一把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与她说:“你陪我睡觉,我就不坏你容大人的清誉。” 青菀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惊,本能地抱住他的脖子。嘴上要叫的,忽又听他说:“莫要高声,你是与我谈经说佛,还是做些别的什么,旁人方才不知。说出去,咱们就是在研习佛法,你说是也不是?” 一口气噎在青菀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许礴抱去了榻上。这是要拉她睡觉的,别说她是佛家弟子,就是寻常女子,也不能从了。她在他把自己放到床上的时候,忙躲开他爬去榻里,缩着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她说:“你若强来,我便死在你帐里。军中士兵知你污杀佛家弟子,朝中散播开来,对你无有好处。” 许礴眉梢轻动,坐在床沿儿上脱长靴,并没有叫她威胁到的意思,嘴上问她,“你还知道朝中的事情?” 青菀抿抿唇,不置可否。 许礴把脱好的靴子往一边放,嘴角挂笑,“士兵都是我的士兵,要跟着我挣前程,没有毁我的道理。你问你的容大人,倘或我出了丑事,他是帮我遮掩平息,压下谣传,还是帮我散播?”说罢侧身看着青菀,等她说话。 青菀空咽了口气,又往角落缩了缩身子。道理是这么层道理,反驳都挑不出话来。此时军中都是他的人,他想要个女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古来行军打仗,多少女子充当了军-妓,烧杀抢掠一地,又有多少女子遭他们糟蹋,数也不尽。她不过一个小尼姑而已,师父又不庇护,计较起来,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她把身子抱得紧实,一直避开许礴的目光,不再搭他的话。 许礴看她哑口,便抬了脚上榻,与她说:“把鞋脱了吧。” “不脱!”青菀把双脚往里收,拉了袍子盖住。 “踩得到处都是泥,怎么睡?”许礴说着就伸手去掏她的脚,二话不说拉拽出来就把鞋给脱了去。她才是梳洗过的,里头没穿长袜,脱下灰鞋便现出小巧的一双玉足。 青菀脚上使力踢弹,对他而言根本不起作用。她自知叫也无用,白叫人听见拿话来编排她。鞋被脱了去,便眼看着他握着自己的脚,仍是不松手,因又涨紫了脸踢两下,“放手!” 许礴看她一眼,见她脸颊上染起两团红云,不自觉心念大动,继而拉住她的脚,一把拖了她到身前,覆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青菀则叫他吓得抱住脸,把头歪在一边,情急而道:“昨儿咱们才相识,你就要时时拉我与你睡觉。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知古今,懂善恶,本该是正人君子,如何竟是这般无耻下□□-荡!” 许礴覆在她身上,低眉看她,故意暧昧回她的话,“昨儿咱们在山上初初相识,你就摸了我那里,大约多长怕都估了出来。你说……谁无耻,谁下流,谁淫-荡?”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行路难09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又红了几分。昨儿那事不提也就罢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情况,长长硬硬的是怎么回事。初生小儿郎的那里她见过,不是软肉么?这想起来就羞耻,他偏还若无其事地说,可真真儿是不要脸。 许礴看她越发把脸捂得紧实,话也不说了,自然上手去拉开。一手擒两只,丝毫不吃力,擒去她头顶上压住,让她动也动不得。另手又来拨正她的脸,让她正对自己,问她:“你喜欢容祁那样的?你不知道,属意他的人甚多,有什么趣致?你不如属意我,也新鲜些。” 青菀努力把脸往旁侧转,避开他的目光,嘴上驳他的话,“你莫要胡说,我对容大人,并无属意不属意的事情。对你,更是没有,也谈不上什么新鲜不新鲜。你且放我回去,便是结了善缘。等明儿到了京城,菩萨面前给你记一功,好叫你心想事成。” 许礴不禁要发笑,只管忍着,“这善缘怎么结法,各有不同。我这般结的善缘,比你说的,那要深许多。我眼下没什么心愿,要了你便是心想事成,菩萨成全不成全?” 青菀才发觉什么话在他面前都无用,便又羞又恼,只好咬住下唇闭了口齿,再也不说了。 她不再言声,许礴偏又正经起来,看着她问:“正经问你,如果我强要了你,你当如何?” 这话听着不似玩笑,青菀方才转过眼神看他。瞧他眼里的神色亦是认真的,自己才略略冷静。他问这话,不得不叫人细想一番。想罢了,她语气疏淡回他,“若是真如此,投了那月牙湖也就罢了,必没脸再活着。” 许礴定定看她,擒着她双手的手松了松劲道,继而便松开了去,翻下身仰躺在她旁边。若是如此,要了她又当如何?满足一时欲念,害一条性命么?这事儿不能干,怕一辈子想起来都要心如刀剜,不得安宁。 他吸了两口气,忽又侧起身子,把青菀抱进怀里,便无往下动作。 青菀有些诧异,瞧着他像是良心发现的。因在心底里松了口气,想着要借这一时的良心发现,劝他放自己回去。她低着声音说:“王爷既没了兴致,还是放贫尼回去吧。” 许礴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你陪我睡觉,我什么也不做。” 青菀仰头狐疑地看他,却发现自己的额头正在他鼻尖处,他亦看着自己。距离过近,目光碰一下似乎就炸起一堆火花。她忙低下头来,下巴往自己胸前收,压住心跳道:“男女授受不亲,贫尼怎么能陪您睡觉呢?” 许礴把嘴唇往她耳边凑凑,“你摸了我那里,我不过是叫你陪我睡觉,已是便宜你了。按着道理,你应该对我负责。既有了肌肤之亲,又把最要紧的地方都摸了,怎么能说不认账就不认账。” 这是谬辩,青菀说不过他。他不想让她走,就真的没法走。好容易让他安分下了,不能再惹急了他,待会儿再扒她衣服做那事,便算得不偿失。因也不与他再争辩,只揪着那句什么都不做的话,与他说:“您要说话算话,睡觉就是睡觉,不做其他。” “嗯。”许礴低声应一句,搁下头去,下巴抵在她头顶。 可才刚他一人床上空想的时候就不能成眠,这会儿把人实实在在抱在了怀里,就能成眠了么?他身体里的躁动从也没减退过,只是压多压少而已。他身上有冲动,便不大能管住自己的手。想着那就说话吧,便问她,“你多大了?” 青菀默默念起了清心咒,一面回他的话,“十五了。” 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在她腰际打转,一寸抚过一寸,不两下就把青菀好容易静下的心打乱得七零八落。 青菀伸手按住他的手,叱他,“莫要瞎动!” 许礴不纠她的语气,原她这样的人,不该如此跟他说话。他心生纵容,反手握住她按上去的手,在她头顶说:“你念你的经,无需管我。我答应你什么都不做,就一定不会做,放心。” 青菀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放心,自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又念起经来。 在许礴之前,青菀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今番遇到了他,受他这般挑-逗,心中不起欲念皆都是假话。她又并不厌恶许礴,哪怕他现在整个抱着自己,仍是谈不上嫌恶到一刻也呆不下去。偏身子又诚实,内里蒙起星星点点的骚动,不甚明晰,却难抑制。 她嘴里念经,心里想的是这些,自觉可耻,又求佛祖宽恕。原她凡心本就多,再多一个少一个算不得什么。可眼下这个不好,她心里一面有着容祁,一面身子又不受控地接受许礴的肌肤之亲,实在是不贞不忠。经文在嘴里念过去,也不知念的什么。 而许礴呢,怀里抱着美人娇躯,柔软馨香。那手本在她腰间打转,慢慢便去滑去了别的地方。每一下都是试探,被青菀拉扯开,再换一处。他不想强迫了怀里的人,自然就要想法子迂回。便是半推半就,也好过霸王硬上弓。况他感受得出来,青菀并不排斥他。 许礴便极有耐心,在这一方床榻间迂回试探再深入。撩-拨得青菀忘了经文,开始粗粗出气,身子酥软在他怀里,连拉扯他的手也没了太多的力气,他便越发温柔缠绵起来。 他去寻她的唇,她往后躲一下他便跟凑过去。找准了檀口吻上去,手托上她的腰往怀里揽。 青菀呵气滚烫,仍是躲着他的嘴唇,说,“不要。” 这时候软绵绵的声口,与邀请便也无异了。许礴把他的手伸进她的灰袍里,掌心起火,在腰际一把被青菀又按住了。她睁开水雾蒙蒙的眸子看他,“你说什么都不做的。” “嗯。”许礴还是应声,“我就摸摸,不做别的。” 一开始说的什么都不做,而后就慢慢开始撩-拨她。隔着灰袍摸也摸了,揉也揉了,亲也亲了,这会儿又要把手伸进去。青菀觉出这是个套儿,他嘴里说的话都不能信。因把他的手拉出来,与他说:“可别再动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礴眼里的情-欲甚浓,看了她半晌,开口说了句,“那你摸我。” 青菀:…… 青菀和许礴的这一夜是在你进我退的博弈中过去的,青菀叫他占了不少便宜,但总算没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最后许礴退了步,只把她抱在怀里说话,与她说:“你若是还俗,无处可去,便到京城找我。六王爷的府邸,随意打听一下,便可找到。” 青菀谢他的好意,并不应承。若不是他强迫,她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眼下好在还未交了身子给他,只当一场荒唐。往后还是避着,熬到京城,各奔东西。 她又想了想,与他说些真心话,“贫尼虽不适合做佛门弟子,便就是一生带发修行,也不愿还俗。俗世之中,已无牵挂,也不想与你们这样的人乱生交集。王爷应知道,深墙大院里的日子,不如外人瞧着过得那般自在。其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许礴看她,在她脸上看出疏淡冰凉的神色,揣度着问了句,“你真的将小时候的事都忘了?” 青菀闻言一愣,自觉怕是话里露了什么,忙也道:“忘了,咱们寺里常来富贵太太祈福求签,诉说烦扰,知道得便多些。” 后头那话不说还好,说了出来,便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许礴自然听得出端倪,却不再追问。过去若是伤疤,揭不得,他又追着问干什么?她瞒着,自有她瞒着的道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青菀约估着时间,从他臂弯里爬出来,“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师父问将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提到她师父,许礴忽想起昨晚的事情来。其中古怪他最分辨得出,自坐起身来,看青菀下床穿鞋子,与她说:“你了解你师父么?” 青菀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句,直起腰来回头看他。许礴笑笑,提醒她,“小心她。” 青菀檀口轻抿,心里有些思绪却不成形。她就这么看了许礴一阵,方才问了句,“你没有骗我,净虚师父真叫山匪给那个了?” 许礴点头,“我跟她保证过,这件事不会在京城传开,并一路上尽心照料你们,带你们进京,换她和你留下来。她应瞧得出我的心思,昨晚那壶茶,怕是她尽的一些微薄心意。” 青菀压着床沿儿的手指颤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她又坐了片刻,便起身与许礴辞过,回自己帐篷去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行路难10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帐外晨光熹微,东方一颗启明星独缀半空,迎接未出的朝阳。青菀埋着头,只当此番寻常,往净虚的帐篷里去。 此时净虚还未醒来,帐里一团乌黑。她找着拼凑在一处的毡垫躺下去,把许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又过。她思量自己对净虚了解多少,却是自己也说不准。净虚鲜少与她说话,在她的印象里除了一张挂着孤高的脸,端身静坐的姿势,还有疾言厉色训斥莽徒的样子,别无其他。 她往榻上侧卧的背影看过去,想着昨晚那壶茶,到底是不是净虚故意要给六王爷表心意。话是没法问的,便也只能如六王爷说的那般,小心着罢。先时当她德高望重佛法精深,从未多想过其他。便是性子让人讨厌些,内里应是慈悲的。可眼下对她生了疑心,便不得不谨慎对她。 想了半晌,青菀又翻过身去,不再看那木然不动的背影。她倒也不是对只有两日相处的许礴信之不疑,只是他的话说得有模有样,叫她不得不往心上放。再者,假使许礴说的是假话,于他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是离间她和净虚的感情,促使她还俗跟他? 青菀觉得这不对头,许礴要是想强要的,大可以什么都不必考虑,直接抓回府上就是了。不还俗么,强逼着还俗,这才最是省事的。她不过是个无家无根的女尼姑,尚且没有剃度,在许礴这样的人面前,无有说话的权利,更是不值得他费这般心思。 她在心里把这事儿捋了许久,得不出个清晰的脉络,最后也就得了个结论——这世上没哪个是好的,尽数小心就是。许礴得疏远,到了京城便彻底断了来往。净虚么,等她弄清楚一清的事情,自也要与她断了这主仆一般无二的关系。 青菀在恍惚中又睡了片刻,被外头锅灶碰击的声音惊醒过来。她从毡垫上爬坐起来,见得净虚已经穿戴妥当,只等梳洗。净虚也不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在六王爷帐里做了什么。她也习惯了这般,自起来穿好鞋袜,出去找了木桶去湖边打水。 那湾湖水在营地东面,青菀便迎着日头拎着水桶往那边去。朝阳洒下晨光,沐浴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金边。而湖边立着个人,与她是一样的光景。阳光跳跃在他发梢,闪过袖摆上的金色回形纹。 青菀脚下步子有些迟疑,见他转过头来看到自己,便慢慢走了过去。她上去行礼,“容大人。” 容祁接过她手里的水桶,往湖边去,“怎么总是自己出来打水?” 青菀木了一下,跟他到湖边,“军中的水也是他们打的,贫尼为他们节省一些,也省了功夫。再者,贫尼与他们也说讲不上。军中的人又都糙蛮,说不准拿了贫尼去调笑,如何招架?” 容祁打了大半桶水,从湖里拉将上来,拎在手里往岸上去,忽又问她:“昨晚你在王爷帐里呆了一夜?” 青菀不知道消息传得这样快,容祁这么早起便就知道了。她脸上生赧,心里亦是不自在,踟蹰一下道:“是,和王爷谈经说佛呢。” 容祁转头看她一眼,“当真?” “嗯!”青菀笃定地点头,并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和许礴有了亲肤之亲。答应罢了,心里便有些自恼,终究觉得自己这性情算是坏了。她一面心里有容祁,不敢也不能与他说,却又心存幻想,想留个美好纯净的样子在他心里。一面又与许礴在身体上不清不楚起来,且并不觉得羞愤到想自杀了事。 容祁拎着水桶,又多看了她两眼。青菀眼神躲避,却尽力装着不心虚的样子。她心里又有别的想法,不愿再与容祁多生交集。经过昨儿一晚,她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小尼姑玄音,也不是童年时那个干干净净的婉婉,总觉得不能再受着容祁的好了。 她跟在容祁身后,微低着头,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水桶。拉扯在半道儿,容祁回身看她,“怎么了?” 她把水桶的把儿握在手里,“没什么,贫尼自个儿提回去吧。容大人想必有不少正事,且去忙吧。” 这是要与他疏离呢,容祁瞧得出来。他眉目轻微皱了一下,很快就舒展开来,握上她的手给拿开,“我没有正事,走吧。” 青菀感觉到他手心贴着自己手背的温度,惊得忙把手抽回来缩到袖里,脸上一阵煞红。这便就不计较了,让他拎着水桶,自己跟在他身后。 两人默声,走了小半的路程,容祁忽然开口:“倘或出家人的身份也阻止不了他,搬出真佛菩萨也是无用,你便跟他说我吧。” 青菀一时没听明白他话语所指,便“嗯?”了一声。 容祁回头看她,“说你已经心有所属了。” 青菀这番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是叫她直接与许礴说,她心里属意的人是他,让许礴打消那些荒唐念头。真佛菩萨没有用,便就搬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出来。她心里扑通通地跳,一时竟不知怎么回他的话。 她不出声,又听容祁说:“你若同意,我待会儿便带着你去跟他说,我们乃两情相悦。不过碍于身份,一时不能在一处。等将来你还了俗,自当接你进府。要请他成全,掐了他的妄想。” 青菀抬眼看向容祁,在他眼睛里只看到清润温柔。她有一瞬间心里起了奢望,如果真是两情相悦那该多好。可惜是假的,容祁大约只拿她做个需要疼惜的小妹妹,别无其他。 她抿抿唇,这事情自想得明白。难为容祁愿意担这个虚名,想帮她,因便扫了要与他疏离的心思,应承了下来。横竖容祁不会对她怎么样,不过在六王爷面前挂个两情相悦的虚名,比起日日要被六王爷拉着睡觉,好太多。 却说这两日士兵皆在营地修正,无有什么正经事。也有闲不住的,早早起来,骑了马背了弓箭往别处打猎去。打了野味,烤架上烤熟,又是一顿美味。 青菀在帐里服侍净虚梳洗,自己也把头脸清理了一番,而后在发髻上扣了灰帽。出来帐篷泼水,见着容祁在外面等着。那脸盆便放去了帐前,自过来与他说话,“那走吧。” 脑子里想得有条有理,面上也十分镇静,然青菀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与容祁之间自不会有什么,只是猜想不出六王爷会有什么反应。昨晚两人还你侬我侬,今早起来她就说与别人两情相悦了,怎知他不会说自己不贞之言呢。 这么想着到了帐前,听着士兵扬声通传,而后跟在容祁后面进营帐。许礴现时坐在案后,不过抬头瞥了他俩一眼,便再无其他神色。 容祁带她到许礴面前,行礼请安是少不了的,而后寒暄几句士兵休整和后日回京的事情。许礴谈起大事来的样子与暗下里在青菀面前的样子实在不同,恍惚间有些错觉,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人。 这话说罢了,容祁便直接开门见山,与他说:“微臣带玄音小师父过来,是想求王爷一事,还请王爷成全。” 许礴瞧见他俩一道儿进帐篷时,就知道没有好事。但稳着身形神色听容祁说话,并搭他的话,“什么事,说罢。” 容祁道:“昨晚微臣与王爷说过,我和玄音小师父相见恨晚,甚是投缘,今番已是互表了心意。眼下小师父尚且不愿还俗,微臣愿意等她。哪一日她想好了,自当接她入府,好生相待。” 许礴搁在案面上的手指点了几下,抬头看向青菀,“是么?” 青菀微低着头,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道:“是,王爷。我与容大人已立下盟约,此生不渝。” 许礴点案面的手指力道重了些,眼角有些微恼怒,却不显不露,只低下头来,十分君子大度地说:“这是你们的事,用不着向我请示。既是两情相悦,又已海誓山盟,自是要百年好合的。” 容祁拱手施礼,“谢王爷成全。” 青菀也施礼谢恩,被他目光扫了一眼,忙把头低了下去。昨晚的事情,只有她和许礴两个人知道。难得许礴没有提起来羞臊她,让她为难。此番行径又十分有君子风范了,竟叫她觉得有些受用。 这厢把这话说定,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青菀自跟容祁又退出帐篷去。 许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外,原本淡定沉稳的脸煞时就全部黑了下来。他从案前站起身来,往那床榻上踢了两脚。他很是气不过,昨晚才缠缠绵绵以为把那小尼姑拿下大半了,迟早得跟着他。结果刚到早上就变了卦,她竟与那容祁就两情相悦海誓山盟了。昨晚不是还否认么,说自己不是属意于容祁的? 骗子! 许礴在帐里来回踱步,半晌才压下气去,冷着声音叫外头的士兵进来,出言吩咐,“派人盯着容祁和那个小尼姑,有任何情况立即向我汇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行路难1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随着容祁从帐里出来,看到已悬在半空的太阳,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她掖着两只手在身前,谢容祁挺身而出替她解难,“拖了您下水,跟我搅和在一处,实在有愧。到京城两相分开,必不叫您受此影响。” 容祁却说无碍,“我能做的也就这么些,倘或能叫你得些清净,安稳一生,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青菀抿抿唇,颔首不再出声。她心里的情感和理智搅和在一起,略显得纠结复杂。情感上,她心里隐隐有希冀,希望自己属意的人也属意自己,这似乎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理。而在理智上,她知道容祁对自己无那般用意。且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容祁之间产生什么纠葛。如今又与六王爷做了那些事,更是不能了。此番容祁愿意帮她,已是大恩慈。 她回去帐里,身上如脱了担子一般轻。许礴既祝他们百年好合了,就没有再拉她作陪或睡觉的道理。她坐去毡垫上盘起腿,默默念起经。这两日心里颇为不清净,一面受许礴勾引蛊惑,一面又因见着容祁凡心更盛。这些都是要压下的,不能任着它们发酵。 接下来休整的两日,许礴都没有再来找她。青菀日日伺候净虚,一处吃斋念经,把往日状态寻摸回来大半。出家人的样子么,不过就是这般,喜怒哀乐皆不显于色。得道之人,更是无欲无念,心怀大慈悲。 虽许礴没来找她,但青菀也感觉到了,总有士兵远远猫在角落里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叫人盯着的感觉不好受,但她也不好找许礴说理去,是以只当不见,仍是做自己的事情。 容祁也还会在闲下来的时候找她,她也在帐里就拒了,并不与他出去。虽说与容祁挂了两情相悦的虚名,但她知道两人理应保持距离。虚名就是虚名,不能借着虚名真拿人做良人。她心里有愧,只有远着方才安心。 士兵在营地休整两日后,打包起帐,收拾俱妥,便开始启程。那些士兵们皆是身驾马匹,后头又有些粮草杂物车。便是六王爷和容祁,也是各自骑马,并不比别个轻松到哪里去。一行人中,也就青菀和净虚坐了辆黑漆圆顶马车,少受许多风霜雨露。 赶路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然对他们士兵来说已是家常便饭。途中行至荒野客店,也有停马休憩一夜半日的。青菀和净虚不需在马背上受颠簸,风吹日晒的时候也少,便较为轻松。 而自那日和容祁在营帐里与许礴说了海誓山盟的话,许礴便也再没有与她照过面。想着那一日的话是起效用了,总算没白撒那谎。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可不是,谎话信手捏来,而后圆谎的本事也是一流,横竖真话没几句。 后来在行路的途中,也与许礴打过几次照面。譬如,她在旅店里支棱起方孔花窗正好看到他,不过一眼,就忙又把撑起的窗子给放下了。再譬如,她去给净虚要些吃的,迎面碰上他,忙把黑钵盂往自己脸上一盖,匆匆就走了。再再譬如,她在湖边打水,看到他的身影忙拎上水桶就走,走得急河边摔一屁股蹲,也不及管,匆匆忙忙仍是去了,被水浸湿的灰袍就黏在屁股上。 终有一次,许礴没按住心思,抓了她往林子里拽,把她按在密林深处的一棵老柳树上,皱眉问她:“当真这么讨厌我?” 青菀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自要分辩,“我……我没有。贫尼怎么会讨厌王爷,是您多虑了。” 许礴盯着她看,放缓了语气,“不讨厌我躲什么?” 青菀抿唇,把头埋得低。她每次和许礴两个人单在一处的时候就紧张,怕他又不知做些什么。大约每次见着他就要躲,多半也是因着这个。腿下不听使唤,她也没办法。有时候细想起来觉得奇怪,她对容祁都能稳得住性子,偏一在许礴面前就方寸大乱。 她颔首想了一阵,自回他的话,“原不是故意,您若不喜欢,下回不躲便是了。” 许礴忍不住又要笑出来,勾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她神情带怯,眼神却还是躲着他的。他早也想好了,在事情没闹明白之前,不再与她胡来。毕竟容家与他有利益关系,他不能由着自己体内的兽性控制,抢自己人的女人。 可这会儿瞧着眼前人的脸,那些话又都想不起来。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上移,按住她的唇,蹭滑到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唇压了上去。粗热的气息在口鼻之间,好似积了满腔的情-欲要发泄出来。 青菀往后躲身子是不管用的,他一只手在她腰后一托,就将她整个人按向了自己。他的吻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带着热烈的急切,不消几下就叫她没了反抗意识。 许礴感受到青菀身上的变化,便撬开她的齿缝,在她舌尖上试探挑-逗。看她不再抗拒,任由他摆布索取,只剩嘘嘘喘气,那手上又不老实起来。握着腰身的手往下滑去,动作亦不显得轻柔。青菀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却并不能阻止他的动作。下头还没掰扯开呢,上头胸脯上又叫给按住了。 青菀躲开他的嘴唇说不要,“求你了,别再动了。” 许礴便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睛看她,在她耳垂上落下一个吻,在她耳边说:“那一晚也是这样,你并不排斥我,是不是?至少,身体上是。” 青菀觉得这话说起来羞耻,可在这样的情境下来说,又是挑-逗了。耳边热气滚烫,再听着这话,身子便忍不住要轻颤起来。可她忍着,把头往下埋,要避开他,仍是央求:“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许礴说不好,手还在她身上游走,自然是忍不住想要做得更多。这事儿起了头,半道上停下来辛苦。况青菀总是能轻松勾起他心底所有的欲-念,实在是要发泄大半,方才好收手。 他知道她在这事上迷糊,懂的不多,自然蛊惑勾引她,在她耳边说:“还像那天晚上那样,你不答应,我不会要了你的,好不好?” 青菀依着他的话,想起那一晚的事情,身上便越发反抗不起来。他又问她,“好不好?” 说不好就能放她走了么?青菀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身上的情-欲现出可耻的反应,可最终还是经不过他的手段,红唇轻启,粗粗呵气起来。 她埋脸在他肩窝里,心里仍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事儿败品性,因低低说了一句,“不好。”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行路难1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好不好的,原就不是她说了就能做得了主的。这事上她被动,还不是看许礴的意志力和心思。问她也是为了叫她放松,一点点在话语间磨掉她的意志。若真不顾她的理智意愿要她,那都是分分钟的事情。可许礴眼下愿意顾着她,不想做得让她全然接受不了。 眼见着她神思迷离,理智退减,他便趁势又哄她,说:“咱们有缘,我第一回见你就叫你勾了心智魂魄,才知道,世上男女间的事情确有滋味。原先只是一腔冲动,后来又思考许多时日,觉得对你实在不同。偶时想到不能将你留在身边,也添伤感。我今番央求你,还俗跟了我,你可答应?” 青菀虽叫她撩-拨得头脑不甚清明,但自个儿要做什么,要走什么的道儿,心里那都是记着的,因咽口气回他:“受了你祸害,破了这种大戒,佛家弟子自是做不成了。可眼下不能还俗,我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得查出真相来,还了她清白。” 许礴不明白,“你师父不是旅店里坐着?何时死了?” 细说到一清的死,那是和奸-淫有关的,青菀僵住身子,慢慢睁开了眼。她把许礴往外推了推,语气亦冷静低沉下来,“那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死后,我就跟着她伺候。净虚师父是我们寺里最受人敬重的,能跟着她算是我的造化。寺里没了粮米,她带我来京城游历修行。在京城呆上一阵,仍要回苏州的寒香寺去。” 许礴听着她认真说话,脸上蒙有一层黑雾气,自己眸子里的情-欲也慢慢退了去。他又看了她许久,脸上是平日里阔谈正事的模样,问她:“你师父怎么死的?” 其中细节,与他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好说的?青菀轻抿朱唇,从他怀里出来,拉正身上的衣袍,“都是叫你这种人祸害死的。” 这话说得许礴始料未及,愣了一下竟不知怎么接下去。这又稀奇了,莫不是她师父也叫个男人给缠上了,而后就没了性命?他又想起那一夜问她的话,说强要她,她当如何。她说了,得投了月牙湖去。如此看来,这话越发不是吓他了,那是真话。他心下沉了沉,想着好在自己没强逼了她去,否则也得酿成惨祸。 思及此,许礴尽数把旁的不该有的心思收住,站直身子,上手去帮她整理衣袍灰帽。手法并不温柔熟练,和那一日给她擦头发是一个样子。 青菀不知他怎么忽地又体贴起来了,着实闹不明白。她有些不适应,自往后又退了两步。衣袍整了齐整,抬头瞧了他两眼,眼神试探,问他一句:“王爷……咱们回去吧?” “嗯。”许礴这番很是爽快地应下话,不做过多纠缠。 青菀有些不适应他在自己面前摆正经,默默转了身子疾步要走。许礴恰时拉了她一把,与她说:“慢些,仔细脚下,莫叫草绳绊了脚腕子。” “嗯。”青菀闷头应声,只得把步子放缓下来。 两人并肩这么默声走了一阵,还是许礴先开了口。这番都是正经的模样,问话也没有半分戏谑,他问:“与你实说了吧,我派人盯了你许久,并未发现你和容祁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当真,你们情投意合?还是有意合谋哄骗我?” 青菀低头迈着步子,内心踌躇,不知道该拿谎言继续圆下去,还是与他实说了好。才刚浓情时与他提到一清的事情,已是算接纳他一些了。这些事情,他连容祁都没有提过半句。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也就那么个人。 她想了较为久的时间,许礴不时转头看她一眼,并不催促她回话。脚下有落叶碎裂的声音,吱吱作响。最后她轻轻呼了口气,与他说:“我属意于他,他却无意于我,只是为了帮我。像我这样的人,大约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许礴脚下步子生顿,听着她们的话,以及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隐约知道青菀对容祁的态度真不一般。但这会儿听到青菀认认真真从嘴里说出来,心里却还是极不是滋味。心头揪了一个尖儿,喘气也不顺畅起来。他才刚说的话不假,先时对青菀只是身体上的冲动,但又两月的时间下来,早已没那么简单了。 他也低下头来,正正经经地问她:“所以,你还是为了他,才不愿接受我?” 青菀忽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语气却镇定轻缓,“你是王爷,我是寺庙里的小尼姑,我与你之间有着云泥之别,不可能在一处。你见我不过数个时辰,就要拉我睡觉,岂是因为真心?不过是白占一番便宜罢了。我对容大人便是有心,却也无别的想法。等明儿给师父报了仇,离了佛门,也不会与你们这样的人生交集。与容大人不会,与王爷您,更不会。” 许礴转头看着她,半晌还是问了句自己明知答案的话,“假使我是真心,愿帮你查清你师父的事情,并会一辈子善待于你,你到时还了俗,会不会随我回府?” 青菀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说了,便是容大人要带我回府,我也不去。到那时,死也好活也罢,都不再给自己添烦忧。” 这又绕到了容祁身上,许礴忽而觉得有些无力。不正经谈说起来,他可以揣测可以无视。可眼下她真真把这事说了明白,他心里又有些难受了。可难受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心意不会改变。 他呼了口气,自我开解,“我这辈子,也就遇着一个你这样的,大是不会放手的。你心里今日有他,怎知明日不会有我?我等着你,哪一日你想明白了,瞧着我甚好,咱们再谈那在一处的话。在那之前,我必不会再强问你跟不跟我的话。只还有一条要求,你拿我做个朋友,便就够了。”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青菀没有想到的。他一个高高在上做王爷的,肯为她一个小尼姑让步,还央求要她拿他做朋友。这是抬她身份给她面儿的事,若不应下,那就真真是不识抬举了。 她微勾嘴角,看着许礴道了句,“好。” 许礴也还算满意,自松了口气,带她回去旅店。 现时士兵也休整大概,过了这一夜又可以上路。此地离京城约莫还需十来天的路程,日子每过一天,青菀心里就多松弦儿一分。她之前见着许礴就躲,那是怕他老做些个不正经的事情。可现在她又想躲着容祁,是觉得自个儿不配再与他称朋道友叫他哥哥,她连那句婉婉都不敢听,怕想起从前。自打遇到许礴,她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既如此,那不如就相忘于江湖,让他永远记着信侯府里那个没有污点的小丫头婉婉。至于现在的玄音,不提也罢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行路难1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十来天的路程,越到最后便越是人疲马乏。马车木轮噔噔碾过荒野弯道,青菀打起马车帘子往外瞧。现时已是秋季,目光透过窄缝瞧出去,所及之处皆是泛黄草叶。窗缝间灌进凉风,看净虚微微蹙了一下眉,她便撒手又放下了帘子。 依着昨儿军队里士兵说的路程,又过了这一日,这会儿怕是要到京城了。所剩路程多且也算不得多,大约也就还有十里地,腿着走快些的也就还需半个时辰。她不知道净虚是怎么安排的,到现下还没有开口对她说,因只默默等着。 青菀兀自坐在马车里扣玩指甲,在净虚不主动说话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不会先作声儿的。事情得由她安排,而她只有照做的份。不管是城里分别还是郊外离开,她便也不去想了。这样倒也松快,不需费心太多,思考这个思虑那个。 这般又过了半日,到了晌午。前头传来话,叫大伙儿沿道原地休息,随便吃些干粮,歇个两刻的功夫再走。青菀和净虚也从马车上下来,往旁侧树荫下避着去。虽已是秋日,早晚气候冰凉,但午时日头大的时候仍是有些热。 青菀把一块形状近方的石头掸得干净,让净虚坐上去,又去拿些馒头清水与她。这些都是军中备着的,没什么好东西,凑合填肚子,不至紧要的时候挨了饿。 青菀服侍她吃起来,自己把包裹抱在怀里,便在她旁边坐下,亦是啃半块馒头。不过啃两口,前头有士兵送些点心过来,说是王爷赏的。 青菀接下手来,大半分给净虚,自己只吃一点。净虚也不客气,端着一盘子几块点心吃将起来。差的东西她吃得少,这好东西却吃得多。 自从许礴提醒过青菀要小心她,青菀便时时都会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一路到京城,确是看出许多自相矛盾之处,但也都暗暗瞧下,并不说什么。譬如现在,她吃那盘点心吃得欢喜,明显比吃干馒头要有胃口,也不拒绝,就不似佛法高深之人应有作为。可她不说,只把目光遥遥放远,看着树荫外的明亮阳光眯眼想事情。 亲乡情更怯,青菀想得是这句话。然她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她漠然,对京城无有家乡的感觉。她对京城的记忆,停留在八岁的时候,细思起来,印象并不明晰。 八岁之前,她是信侯府上的四姑娘,虽是庶出,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或要出去上个香拜个佛,或是哪处园子赏玩踏青,那都是跟着家里的长辈们。这又有排场,与寻常人家的孩童出来玩不一样。因她不知京城有多少街巷,亦不知市井中的琐碎小事。便是京城的大小城门十二个,也不知都开在哪一处,高低宽窄多大分别。 她跟了一清后,才稍微在京城游走了几番。但那时她没有这个心情,亦未仔细瞧过这座城市。在旁人眼里,京城最是繁盛,可她没有丝毫关于这座城市繁盛的印象。她也就记得信侯府,高墙大院,内院外院,大院套小院,其中景致更是精致有趣。可又有什么用,那座大宅子,现今也不知又挂了谁家的牌匾。 她想过有一日还是要回到这里的,但没想到的,却不是跟一清回来的。想起一清,青菀心里就不大是滋味。她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包裹,那里装着一清的一身灰袍。她在心里跟一清说对不起,她养了她七年,日日想感化她,在她身上费了那么些心力,然死了她也没能给她弄口棺椁。扶灵回乡更是做不到,便只带了这一身灰袍回来,聊以宽心。 她想得入神,青缘白瓷盘落在她手里,才回了神。 净虚缩回送盘子的手,忽然开口与她说话,“亲自给王爷送过去吧,跟人说声感谢。还有一事,眼下要跟你说。王爷对你有意,这个谁都瞧得出来,咱们也便不打那哑谜去,敞开了说便是。你不具慧根,难入佛门,倒不如彻底还俗,寻个可靠的人,也算条活路。比起跟着我,不知好过多少。” 青菀没想到她会提起俗家之言,忙回她的话,“净虚师父,我说了,这辈子都跟着您。” 净虚掸掸袍面,“跟着我也不过是你没有法子,要为自己找个依靠出路。眼下却是有另一条路,如何不挑个更好的?佛门清修,于你实在不合适,你便随了王爷走,下半生便可无虞了。我与你之间,没有师徒情谊,倒不必说是舍不得我。” 青菀不知她为何突突要赶自己走,嘴上问:“您是嫌我伺候得不好?” 净虚摇头,从石块上直起身来,“你我无缘,就此别过吧。” 她这下这话,便就拿上自己的包裹钵盂走了,连一声道别也无。本来青菀还想着走前要和六王爷许礴招呼一声,起码的礼数要尽。然这会儿看着净虚只身远去,自己也没了去跟许礴讲礼数的时间。她把手里的盘子塞给一名士兵,随意丢下几句敷衍的话,便奔着步子追净虚去。 净虚往荒野深处走,并不走那条被车轮碾出了深辙的宽道。这番表现,像是要与这一路帮她带到京城的军队脱离干净的,好似没遇见那般。 青菀追到她身后,也不费口舌与她多说。她知道说再多,净虚也不定会回她,因只跟着她。她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最终还得跟着她回去寒香寺。 净虚和青菀不辞而别,走得也急,不消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军队视线范围内。再等许礴知道她们走了,已又过了一阵。他驾马去追,哪个方向都跑下一些距离,却都没瞧见那两个尼姑的身影。 原本心里有许多想法,便是告别的场景都想了几个。眼下叫青菀这么不辞而别,一切都成了瞎想,十分讽刺。他骑马立在枯草黄叶间,抽起鞭子在半空打出一声脆响。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进京城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长鞭炸响,惊乱南飞雁群。 青菀在深草丛林间听到这一声,只不过顿了一下步子,微微侧头,便又跟上头也不回一下的净虚往密林深处走。她把肩上的包裹往上挎挎,点起后脚跟往净虚前头望。心里想着,她不知走的什么方向,也不知要绕多少的路程。 青菀不问,怕净虚一个嗤声又要将她撵走。她脚步跟得紧,灰袍勾挂到草枝便随意伸手一拉。有时劲大些,便撕拉出一道道布缝儿。好在净虚也没有再撵她,走出了林子忽回头看她,说:“听说你和一清是京城人,大约应还记得路程。余下的路,你头里带着吧。” 青菀微怔了一下松口气,听净虚这意思是不打算再撵她走的了。她压压气息,回她一声,“是,净虚师父。” 得以留在净虚身边儿,余下的事情自然要尽心尽力。因她自个儿也不识得路,少不得就要四面方位探上一探。找着对的方向,回头来领净虚,带着再往前走。 余下路程没有多少,青菀带着净虚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京城南郊。在辙道上站着,身侧有马匹疾过,拉起一阵尘土扑面儿。前头是民舍,目光遥遥越过去,便见得巍峨外城城门——南薰门。那城墙上每百步设着一处马面战棚,并有密集的城垛子,隐隐都可见得。 青菀深吞了口气,满面仆仆风尘,回头看净虚,“净虚师父,咱们到了。” 净虚不喜不哀地点头,“进城去吧。” 青菀把吸进去的气慢慢吐出来,看了看南薰门,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包裹。她抿唇,对净虚道:“净虚师父,咱们也赶了不短时候的路,您不妨先找处地方休息一下。眼下我有些事情要去做了,马上就回来找您。你瞧着,成不成?” 净虚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初初回到这阔别了七年的地方,能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会儿去做。可她也不问,也不拦着,只冲青菀点了下头。 青菀又松了口气,便带着净虚往民舍里去。家家儿瞧过去,找了家门口蹲老妪的人家,把净虚留在那处,与那老妪谈说佛法。走时她又踟蹰,步子不顺溜,暗暗地回头瞧净虚两眼。倒也没什么别的可担心的,就怕净虚又只身往京城里去,把她丢下。 可如若真是如此,这又不是她死粘着净虚就能解决的。是以,她还是在这个当口儿去办自己的事情。倘或真叫净虚给丢下了,再说往后的话。倘或她没将自己丢下,那便也不必再有思虑。 青菀穿过民居,到达南郊偏僻处。找着一棵歪脖子树,她立住身子,把包裹里带的一清的灰袍掏出来,仔细打叠成方形。没有称手的工具,她便整个人跪在地上,用手扒那并不算疏松的土壤。每扒一下,指间上就传来疼痛。这便就提醒她,一清的事儿不能完。 她在树下扒出两尺来宽的坑,把一清的灰袍埋进去,拢起小小一抔黄土。她在黄土前跪着磕头,又施佛家之礼,嘴里念叨:“师父,等明儿徒儿有了本事,再将您的尸首迁回来,您暂且先委屈一阵。” 隔了半晌,又说:“徒儿有负您的期望,到底是没能守住那些清规。破了那等大戒,原没脸再在佛门里待着,得佛祖庇佑。但徒儿还得给您找个真相,不能就这么离了去。等一切水落石出,徒儿必定自行还俗。是生是死,都没脸做佛家人。” 说罢了心里的话,她又磕头,与一清道别。从地上站起身子来,腿弯子生软,身子发飘。虚着走了两步,便立稳了身子。她又回头,三五步地连着往前走,记下这棵埋了一清灰袍的歪脖子树。那是一株青松,密密的针叶远着看像绒球。 离开歪脖子树,青菀依着来时的路又走回去。一路上心里都在惦记,不知净虚是不是将她甩下又自个儿走了。有些事情她左右不了,是以有些空空的无力感。 她回到老妪家处,还隔着三五十步的样子,便瞧见那老妪家门口没了净虚,唯有老妪一个人在门前蹲着。手里握一把微微炒糊的白皮儿瓜子,剥一颗往嘴里送一颗。她有些失望,定着步子稍站了一会儿,便就要走。 转身走了不过两步,那老妪忽抬声儿叫她,“小师父。” 青菀又定住了步子,回过头去。那老妪冲她招手,叫她过去,“你师父各处走走去了,跟我说,你回来叫住你,她马上就回来了。你可别乱跑,走岔了路,可就找不着人了。” 青菀有些愣神,心里的失望霎时散了些。她往老妪面前去,正经问她,“施主的话当真?您没哄我?” “我哄你作甚?小师父也奇怪,瞧不见师父在这处,不等上一等,调了头就要走么?”老妪笑笑,拎了小杌给青菀,“你且坐下,她走了有些时候了,应很快就会回来。” 青菀这就放心了,往那小杌上坐,跟老妪说话。 老妪把手里的白皮儿瓜子分给青菀一些,“小师父吃些磨牙,家里炒的,管够呢。” 青菀接了一些,谢过老妪,一面剥瓜子,一面等着净虚。好在老妪的话多,不冷了场子。她与青菀说净虚,夸净虚那是得道高僧,“别瞧着年岁不大,知理懂道儿,说的话多在人心坎儿上。一辈子想不明白的事,叫净虚师父三言两语就点拨透了。” 青菀没听过净虚说法讲道,在寒山寺的时候她不参加早课,平常接待俗家客人也都是在自个儿禅房里。后来跟了她,她也鲜少与青菀说话。对于她精深佛法,那也都是像这样听来的。 青菀笑,搭老妪的话,“像我师父这样有慧根的人,大约世上也难寻呢。” 老妪把瓜子往嘴里搁,“小师父莫要自谦,你是她徒弟,能差到哪里去?” 青菀牵牵嘴角,不与老妪说讲太多。譬如她并不是净虚的徒弟,譬如她也还没有落发,就是因为她曾经的师父觉得她没慧根。这些话说起来不是三言两语,也不能见着什么人都说。说起来没完,得把身家都给人交代了不可。 她陪着老妪说讲一刻钟的时间,净虚果从别处回来。远远瞧着那青灰身影近了,青菀从杌子上站起了身子。迎了净虚过去,低低道一声,“师父您回来了。” 净虚应她一声,并无再多言语。那老妪在旁说话,跟净虚说:“您这徒弟乖巧懂事,师父好福气。” 这是两边儿夸赞呢,谁也不恼。以这老妪的精明,瞧不出这两个师徒之间关系微妙么?怕是瞧出了,故意说的圆和话。 青菀不搭这腔,与净虚说:“师父,天儿不早了,咱们快些进城吧。再耽搁,城门闭了,恐就进不去了。” 净虚却不着急,也不搭青菀的话,只立掌在身前,跟那老妪说:“施主,您瞧这天儿已经晚了,我们这会子进城有些迟。不知能不能在此处借宿一宿,等明儿一早,咱们就上路。” 老妪听这话高兴,“可巴不得呢,别说住一日,便是一月也成。我与两位师父都甚是投缘,还有许多话不曾说呢。今晚便留下,可别再进城了。城里你们不熟,怕是进去也找不着住处。” 这就说下了,今晚不急着进城,而是在这老妪家留宿一夜,并不需要青菀发表住与不住的意见。她只觉得净虚自个儿开口求留宿,实在难得。往常,净虚是不管这些的,不做那求人的事儿。这会儿她既有了主意,自己又做下了,青菀跟着就是。 到了晚上,那老妪做了两道清素小菜,煮了一些稀米粥并热了三个香葱花卷儿。一桌上吃了饭,她又给净虚和青菀简单铺了床。期间絮叨些闲话,她说自己有个儿子,入伍打仗去了。老头子前些年死了,家里便就剩她一个。难为有人来上门住住,热闹热闹。 这些话心酸,然在青菀和净虚耳朵里都听不出味道来。青菀见惯了这些,最是心冷的。而净虚回老妪的言辞,都是佛家之言,有模有样宽慰一番。在青菀听来,那些全都是虚的,没带多少情感。 老妪帮她们铺了床,便去院儿里洗漱去。青菀随她出去打水,端回房里服侍净虚。老妪瞧她做事利落,样样儿都揪细,叫她看着都觉受用,便问她:“小师父出家前是哪个大户人家服侍的?” 青菀笑笑,“哪能呢,哪个大户人家,折本叫你逃出来做姑子?” 老妪听她这话有理,自己那话不过也是瞧着她做事利索随口一问的。这又不追着了,对她说:“小师父早些服侍净虚师父歇下吧。” 青菀冲她施一礼,自回去房里准备睡下。 那厢净虚洗漱罢了,却又坐在炕上念了一阵经。旁侧炕几上煮一壶清茶,正咕噜噜翻泡儿呢。瞧见青菀进了房间关上门,自己停了念经,转身去看炕几上的茶水。 青菀不知她怎么突而来了煮茶的兴致,这一路上,她也就给六王爷煮过。那一回她被六王爷留下住了一夜,就是因为她的茶。青菀偷眼看她,小着步子去自己床铺边。正曲了身子要坐下,忽听净虚开口说:“过来吃茶。” 青菀愣神,微微吃惊。她跟了净虚这么久,这是她头一回叫自己吃东西。往常可没惦记过她,吃的喝的全数只顾着自己。这又稀奇了,好好的竟特意煮茶吃,还叫她。她又不自觉想起六王爷许礴跟她说过的话来,叫她小心净虚。 心里虽有揣测,面上却不能显什么,还是得应一声往炕上去。在她对面坐了,问她一句,“净虚师父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净虚拿厚巾子把茶壶拎下小火炉,“历尽千难万苦,终于到了京城,了了一桩心事罢了。” 青菀把手掖在大腿上,看她烫杯倒茶,心里的揣测越发明晰起来。她往净虚脸上看两眼,看不出异样神色。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这事不同寻常。 净虚倒好茶,往她面前放,只说两个字,“吃罢。” 青菀看着自己身前的茶杯,手欲抬不抬,半晌才放到桌面上,捏住了。她不端起来,只当做什么疑心都没有异样,问净虚:“净虚师父,您怎么不吃?我给您倒上,咱们一块儿吃。” 净虚微垂眼睑,“这是特意为你煮的。” 青菀捏着茶杯的手怔了一下,又听她说:“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没什么能做的,也就只能为你煮一壶茶。” 青菀的手指在杯腹上轻按,到底是把手缩了回去。她不吃茶,也不再顶一副草包的样子,镇定无比地说了句,“是因为亳州山匪那件事么?” 净虚一愣,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青菀。青菀吸了口气,把目光对过去,盯着她的眸子继续说:“六王爷答应您这事不会在军中散播出去,您眼下只怕我给您使这个绊子。可我不明白,您为何信得过六王爷,却信不过我呢。早前劝我还俗跟了六王爷,也是怕我跟着你坏事吧?” 净虚被她说得脸色黑沉起来,往后避避身子,直挺在炕上。她不避开青菀的眼神,只是盯着,也不打算打那哑谜了。原本一直当她是个草包,却没想到其实是个通透人儿。既她瞧出来了,又还有什么好装演的。她看着青莞,半晌道了句:“你跟着我,我就永远干净不了。” 青菀大约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六王爷那些人永远不可能与她净虚再有瓜葛。那人又答应了不会让军中人散播此事,必当放心。可青菀不同,她与净虚同是佛门之中,这么跟着她,便会一直提醒她自己身上的污点。说不准什么时候,青菀还会将这个污点捅出去,毁她余下半生。 既挑开了讲,便也不必再藏掖什么。青菀看着她嗤笑一声,道:“我不跟着你,你就干净了?” 这一句嗤笑,惹得净虚盛怒浮面。她打小在佛门修行,从来也没受过谁这样的脸子,只有她孤傲于他人的。眼前这个一直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姑子,这会儿竟这般对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拍炕桌从炕上立起身子,沉声道:“你既都瞧得明白,何必装得那般懦弱?冷眼看我笑话?我今拿你没法子,也不愿再瞧见你。打上包裹,速速离开。” 青菀也从炕上站起来,收了刚才那般嗤笑的面孔。她侧头盯着净虚看,头一回看出来她是个空架子。她往她面前去,立住身子,慢声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眼下好像瞧得准了。佛家有你这等功德无量者,佛祖面儿上不知挂得住挂不住?” 这话说得越发激得净虚暴怒起来,她忽气急败坏上去掐住青菀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要毁了我,绝不能够!” 青菀扒住她的手,“你要毒死我,一计不成这又要掐死我?你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永世不得超生!你自称得道高僧,受众人敬仰,暗里却是心计狠毒,自私狂妄之徒。以你的性情伎俩,不必我捅出去,自会有人瞧得出来。到那时,你自然身败名裂!” “你住嘴!”净虚低吼,听青菀的话,只想掐死她了事。掐死了清净,没人知道她是什么人,没人知道她叫人奸污过。在外面光彩,她还是那个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进京城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扒着她的手也使了力,不让她掐得过紧。她从来没见净虚盛怒过,这会儿瞧着她眸子猩红理智全无的样子,知道自己是戳中她最要紧的地方了。那茶里有毒的揣测,怕是也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妖,净虚突然向她献殷勤,哪能是什么好事儿。 眼见着几句话把净虚逼得丑恶嘴脸尽现,青菀也没就此打住,继续卯着力气说:“到那时你的丑恶现于众人,让佛祖菩萨蒙羞,可见你不会得善果!” 一句句不留情面的话挖在净虚心上,把她激怒到极点,连掐着青菀的手臂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青菀寻得时机反制,一把将她推倒按在炕上。这就不叫她再翻坐起来了,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给按着。 她也气喘吁吁,换了不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净虚:“你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我伏低做小跟着你,伺候你,难不成就是为了害你?害你于我有什么好?” 净虚几度挣扎着要起来,都被青菀按了下去。在听完她的话后,这又不挣扎了,死鱼一般躺在炕上,只是哼哼喘气盯着青菀。这样便慢慢冷静了下来,半晌问了青菀一句,“那你为何跟着我?” 青菀手上劲道松了几分,“想得口饭吃,别无他求。这世上角角落落,容人的地方不多。难为一清师父当年不嫌弃我,收我为徒,给我口饭吃。若不是她,也不知是会叫人卖去窑子里还是卖去哪里。我不跟着你,就得自个儿谋生路去。这世道对女人而言,哪有什么生路?” 净虚看青菀冷静认真,自觉得这小姑子不是瞧着那般温软好欺负。好些主意,都心腹里藏着呢。平日里装憨,被她呼来喝去。能忍下此等的,必不是简单的人。自己在她面前比比,确实有些思虑不全、伎俩不足之感。 她脱手松开青菀的手腕,轻呼了口气问她:“六王爷对你心思昭昭,你为何不跟了他?王府里有人伺候,一口热饭有什么难的,比起跟着我,不知好多少倍。” 青菀瞧出她没有了再厮打的心思,自也放开了她的手。她从炕上直起身子来,又伸手搭劲把净虚拉坐起来。无心再闹,自己转了身往床边去,嘴上说:“你打小寺庙里长大的,见识过什么?不过道听途说一些,也不能知道其中酸苦。跟了六王爷,得到人府上做庶妃去。庶妃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姨娘一个意思。你当姨娘好做?我宁可跟着你吃些苦辣,也不愿给人做姨娘去。要是愿意的,七年前安安心心叫人卖了就是。” 净虚看着青菀,这会儿才感觉出来她比自个儿可有阅历得多。凡事看得通透,瞧得明白,也知道自个儿要什么。她心里自然疑惑,还是问青菀:“你家里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青菀在床沿儿上坐下,捡起白日里赶路叫草枝条勾拉坏的灰袍。针眼儿里穿上灰线,寻着缝口一处处给缝补起来。她说:“今儿咱们既把话说开了,就不必再遮掩。我不瞒你,我小时候家里富裕,后来遭了难,没落了。我娘就是人家的姨娘,在那么多人的大院儿里,没一个人拿她做人看。” 净虚还要顺着话题再问什么,青菀低头咬掉线头,开口截了她的话头,“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僧人,凡心多得很。平日里想吃些荤食,七年没吃了,馋虫不知生了多少,尽数都生忍着的。再说那事,也是着了你道,被六王爷留下帐里睡了一晚,破了戒。咱们是一样的人,不纯粹,不能整人整心交给佛祖,私心多得数不清。你留下我不亏什么,我自个儿就是这样儿的人,能说你什么?你那事是被迫,在我面前照样儿头抬高高的,不必觉得身上不干净。我还是一样伺候你,样样周到,只希望你带着我给口热饭吃。” 青菀轻描淡写地说着,说到这打了个顿,抻抻手里的灰袍线脚,暗瞧一眼净虚的脸色,才又继续说:“当然,你若实在打不开这心结,我也不强求,明儿我便打包裹走人。您一人进京,一人去面对那些个你从不认识的人。不过你就得有心理准备,京城不比苏州,没几个人认识你。在寒香寺人人都护着你,捧着你,在这里却不是。没有我在,你得自个儿挡事情。别露了陷,叫人抓着把柄,京城可就呆不下去了。” 青菀这话大半为实,也是故意说讲出来叫净虚权衡。净虚也不会听不明白,倘或不带青菀在身边,自己将面对许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恐怕都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她又想了一阵,确认似的再问青菀:“你当真不觉得我不干净?” 青菀点头,“您这样都算不干净,我这样儿的算什么?您的担心我明白,可您也得明白,我毁你声誉名节,于我半点好处没有。” 净虚慢慢把腿收上炕盘起来,半晌松了口,“你便留下吧,此番算是交了心,我自不拿你当外人了。” 与她交心也着实是难了,青菀搁下手中的灰袍,看向净虚,“您可想好了,这也不是凭着一时意气胡说的。等明儿你心里又不畅意,外头要些耗子药来,再药我一回,那可不得了。倘或真心打算留我,往后您拿性儿没什么,我理应伺候您的。只是,不拿我当外人这话,得是真话。您也别怕我笑话您,我不是佛门里刻板不通情理的那些老姑子们。人有七情六欲,真都禁住的,能有几人?” 这话说得深得净虚心意,尽数都是替她开脱的话。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便留下吧,我再也不说撵你的话了。外头还说我是你师父,内里咱们还是这样。” 说罢这话,心里莫名放松下来。原本吊了一路的心,这会儿也落下了。只要这小姑子成了自己的心腹自己人,旁的倒也无有什么怕的。那六王爷应约在军中下过命令,对剿匪山上遇尼姑的话谁也不准提,否则军法重罚。 她不管青菀还在缝补衣裳,自熄了小炉里的碳火,下炕往床上睡觉去了。 青菀就着曳曳而动的灯火,把灰袍上的缝口尽数缝补起来。今儿一闹,与净虚把话说开了,说起来算桩好事。往后有话便可在她面前提说,不必再像之前伺候祖宗一般事事依她。她把缝好的灰袍叠好,摆正在床头上,瞧向净虚的床铺,长长舒了口气。 次日青菀起得甚早,套上灰袍后也不及梳洗,便把炕上煮茶的吊子拿出去泼了其中茶水。茶水泼在院角泥地里,不消一会儿就药死了一大片蚂蚁。青菀有些后怕,脊背生凉。昨晚若不是自己生疑,抱着撕破脸的心思试了一试,这会儿怕是躺在炕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蹲在院角上,又感念起六王爷许礴来。这事儿也得亏他,军帐里提醒了那么一句。她盯着院角,直看着茶水渗入泥土里,才拎着茶吊子又回到了房里。 这会儿净虚已经起了,坐在床沿儿上系扣子。看到青菀从门外回来,自然地说一句,“梳洗一番,咱们上路吧。” 青菀应一声是,出去井边打水。碰上老妪正在井边撂木桶,便凑到她旁边,与她说:“施主,我家师父爱吃茶煮茶,瞧着你家那茶壶甚好。不知施主舍得不舍得,将那茶壶赠与咱们?” 老妪本就敬仰净虚,也喜欢青菀这般乖巧做事利索的小姑子,自然满口应下,“小师父拿去便是,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家里没什么值钱物件儿,能入净虚师父的眼,您就给她带上。” 青菀笑笑,“也没旁的了。” 青菀伺候完净虚梳洗,又得老妪送来两碗白粥,吃罢了便与老妪别过,往京城里去。走在外头,她找个无人处将那茶壶往深沟里丢了去,怕毒性未除祸害到别人。 而沿着南薰门出来那条道儿往里走,处在民舍中间儿,是一道集市。早市开得早,眼下已全是商贩,摆摊开店的,数不胜数。青菀沿途看过去,瞧见不少烧饼铺小吃铺。闻着肉香,嘴里就要生口水,默默再给咽下去。 她不知净虚在想什么,自己正馋嘴呢,忽听她问:“你跟着一清的时候,会暗下里偷偷攒些银钱?” 之前绕走亳州地界时遭遇山匪,青菀从身上掏出过银钱。净虚自然是记下了,这话问得也不是没来由。此番两人间更不必再扯面子端样子,青菀便回她:“攒得艰难,又得防着师父发现。若她发现了,必得逐我出去,再不认我做徒弟。” 原问的是银钱的事情,这又说起了一清。净虚也好奇,自然顺话问她:“你这般性情,一清如何会收你做徒弟?实在稀奇。” 青菀深吸口气,“她轴,要解救我出苦难。可惜,到死我也没能成为她心中的样子……”说到这顿住话,心里想起一些事情,侧头朝净虚看过去,回问她:“净虚师父觉得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净虚收回目光,只管往前迈步,脸上是惯常冷傲不挂表情的模样,“一清固执,寺里怕是无一人能与她相提。佛门诸事,她最是较真。” 青菀看着净虚的目光不收回来,就这么瞧了良久。一清是怎么死的,寒香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寺里的人也全数认为一清暗里污秽,罪有应得。这会儿却从净虚的嘴里听到了肯定的话语,实在难得。 青菀看着净虚有些久了,净虚自又说话,“你不必这么瞧我,我与她们不一样。那些人愚笨,许多事瞧不真切。我是看得明白,说句公道话罢了。一清的固执未必是好事儿,怕就是这个将自己害死了也未可知。” 这话里有话,青菀听得出来。她默声一阵,问净虚,“您觉得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净虚步子顿了一下,接话道:“你又装什么憨呢,不是什么都比我瞧得通透么?诱我犯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暗下里偷乐,拿我做笑话。” 净虚说是交心,然其实只不过是交了一点底。而交底未必是交心,净虚这会儿是跟她多说些话了,但比不说话却好不到哪去。青菀对她的刻薄也习惯,并不往心上放。只当自己白认真一回,讪笑一下,说:“净虚师父说哪去了,您信我师父清白,我对您已是十分感念。” 净虚冷笑一声,“你这样的人,对一清倒有真感情,也是难得。” 这话就不能往下说了,非得打住不可,否则总有吵闹起来的时候。净虚不是能忍的饶人菩萨,之前在山上若不是逞一时口舌,也不能叫山匪给劫了去。这会儿面对青菀,自是口上要占上风,不能跌自己的份。冷嘲热讽都是寻常事,不必太往心上搁。 青菀不再起头与她说话,只是埋头赶路。到了城门下,仰头望一眼臧灰城墙,密密挨挨的灰砖黑缝,她到底是回来了。进入瓮城入城门,门道间有风,吹得灰袍覆身,青菀和净虚两人看起来都显得十分单薄。青菀在想,入了这门不知得过多久,净虚才能回苏州去。这是她现时唯有的一个盼头,再无别的欲念。 入了南薰门沿御道一直往北,再入朱雀门,便入了旧城。旧城新城,城里城外,都是一派热闹繁盛景象。青菀难得有心思看看这些市井风情,一路上看看左边儿瞧瞧右边,像足了乡下初初进城的小姑子。 净虚瞧不顺,对她说,“敛着些,你小时候也是富裕家里出来的,又是京城人士,怎么一副土包子的模样?叫人瞧着,不知咱们哪个乡村野地里来的。苏州好歹也是富庶之地,比起京城又差什么?” 青菀心里发笑,只好把身子端直了,手里捧着钵盂,立直了身子往前走。说起来是出家人,捧着钵盂其实与要饭的有甚区别?该端的时候自然要端,不该端的时候又拘束这些个做什么? 青菀跟着净虚在旧城里走了一圈,投了几家庵庙,皆不得收留。人寺庙里人手足够,多添一个人就要多加一份饭食,自然不愿留她们。也有人道了去处,说:“你们二位不如往大相国寺去,那里高僧甚多,房舍寺宇占地极大,留下二位且不为难。” 净虚和青菀都知道大相国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最大的寺庙,皇宫里都常常有人出来往那处去听习佛法大办佛事。青菀小的时候,没少跟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姐姐妹妹们往那处去,对那处印象是有的。那时她也爱在寺里耍玩,最喜欢寺里那座八角琉璃殿,造型甚是有趣。八角亭里供着的是千手千眼观音菩萨,据说是一名老匠人花了五十八年的时间用一株完整的银杏树雕刻成的。 除了每年各大节量都有庙会法会,大相国寺每月还有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铺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腊脯之类。近佛殿则卖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等。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皆日者(占卜者)货术、传神…… 青菀想得有些多,把那寺庙的点点滴滴都在脑子里过一遍。不止她们这种小娃娃喜欢去玩,许多文人学士更是喜欢那处。然眼下对于大相国寺,她并不想去。想着走在那寺庙殿宇间,记起往昔,绝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好在,净虚也无心往那处去。 两人在城内走绕一日,也未落下脚来。净虚面上不骄不躁,到了晚间把借宿的事情仍推给青菀,自己只清闲念经。 青菀在城内民舍里找了户人家,安顿下自己和净虚。问主家讨些素食来吃,梳洗罢了便上床休息。两人铺子上躺着,琢磨着找寺庙的事情。 青菀侧起身子,把胳膊枕到头下,与净虚说:“旧城内咱们大约也走遍了,明儿不如去旧城外瞧瞧。” 净虚应了声“嗯”,“不消城里城外,能找一处留下就行。咱们也不呆多久,各处寺庙里有法会便去瞧瞧,听上一听。得些修行,便还回去。这么些日子下来,寒香寺应当太平了。” 这话甚合青菀的心意,她对听学佛说没有兴趣,一心只盼着再回去。这一趟随净虚出来,也是隐忍为着再回到寒香寺。若不是有这一宗绊着,她怎么也不能日日瞧着净虚的冷脸过日子。 这般说下了,青菀翻过身子侧向另一边,自又琢磨明日怎么找其他寺庙的事。京城的事件件办妥,不叫净虚为难,她才能顺利回去。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倚云院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秋日的清晨,天空蒙有一层薄蓝。半透不透的朝阳从东面蓬将出来,不消一会儿,刺出万缕白光。 青菀和净虚出主家人的院子,施佛礼与人道别,感谢言辞但表一番。身上灰袍起了褶儿,无心去管,只侧手掸两下。她们仍从旧城南面朱雀门出去,继而到外城里走溜。 青菀领着净虚,挨家寺庙找问过去,望得一收留之所。旧城里的寺庙人多粥少,旧城外的却不都如此。走瞧大半日,在太阳下沿垂瓦檐儿的时候找着了一家寺庙。这寺庙不大,牌匾上挂着“倚云院”三个大字。 这倚云院又分内外两进的院子,前头院里供佛烧香。前座为门厅,供弥勒菩萨。后座乃是大雄宝殿,奉汉白玉雕华严三圣。东西厢皆是两层,东厢楼下奉观音菩萨,楼顶为藏经楼和供奉极乐世界菩萨。西厢楼下供脱沙的地藏菩萨、历代祖师,楼顶为祖堂。而后院则是僧人休憩之所,并在西北角吊有铜钟。 净虚和青菀看将下来,自是满意。有人收留已是了了一桩大事,况这倚云院处处景致都好,比起别的许多寺庙已属上乘。净虚决心便留在此处,青菀自然也无异议,也就放下包裹住下了。 庙里的姑子领她们到后院禅房安置,收拾出一间耳房来,叫两人住着。耳房不大,横置一排通铺并些屉柜,对侧放一小炕,便没有再多的东西。一些零散的,自然都往角落里放。 办事的姑子安置好她们,退在一侧,面容温善,与她们说:“两位稍作休息,苏州到此地路途遥远,辛苦了。” 净虚和青菀自回话,“不辛苦,还得感谢住持的收留。”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靠真佛菩萨的,计较这个做什么。那姑子施了佛礼,留下两人在耳房里休息,自退了出去。 青菀松了口气,把身上的包裹拿下来,把所带的几件衣裳叠整齐了往柜子里放。多半时候净虚的包裹也是她拿着的,整理完自己的,自然还得整理净虚的。净虚做什么呢,坦然地去炕上落座,盘腿开始念经。 青菀拿眼偷她,想着她心里不知如何复杂。打小佛门里长大的,常年受清规戒律约束。可私心又绝不了,人性丑恶那面她也都占着。还有最要紧的一桩,青菀实在不能明白。净虚在意体面,在意得道高僧的名分无可厚非,要压下被山匪奸污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竟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件事么? 想到这,青菀便自顾摇头,表示想不明白。她把手里叠好的衣裳往柜子里放,收拾妥当便躺到榻上休息。不时还要望净虚两眼,只是心里的疑问是不敢拿出来问的。那事是净虚身上不可触碰的伤疤,她不能故意往上头撒盐去。 青菀在耳房休息了三刻钟,原先帮她和净虚收拾床铺的姑子又来敲门,说:“药石的时辰到了,两位可要吃些东西再休息?” 一整日地找庙宇,晌午的时候没吃多少,自然是要吃的。青菀从榻上爬起来,跟着净虚出房门,再跟着那小姑子往膳房去。一路上三人都不说话,默声而行。 到了膳房吃些清粥,也是人声寥寥。青菀自埋头吃饭,不问其他。这庙里的姑子不多,老的加小的,也就六人。住持法号叫慧寂,另一老尼的法号叫慧安。那帮她们收拾房间的小尼姑法号叫智善,正是慧寂的徒弟之一。而慧寂的另一个徒弟叫智清,慧安的两个徒弟,一个叫妙莲,一个叫妙羽。不过初初相识刚记住了名字,现时还瞧不出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待人接客不见热情,但却十分周到。 药石之后便是共修的时间,净虚没有与人共修的习惯,自在耳房里抄写经书。青菀不是十分乐意与她一屋里相处,任她差使,便随了庙里的六人在一处共修。打坐、念经、拜佛,人多在一处,心意也就更真诚些,气氛也更好些。 共修到亥时结束,青菀收拾了自己的木鱼蒲团,跟着四个小尼姑再散出大殿,往后院里去。 智善约莫与青菀相等的年岁,瞧着是个不太爱说话的。那叫智清的小尼姑才有十二三的样子,面容活泼,拉了青菀的胳膊,问她:“你叫玄音,你师父净虚怎么不来一处共修?” 青菀抱住怀里的木鱼,胳膊让她拉着,转头看她,“我师父向来单修习惯了,共修反倒影响她的心境。” 四个小尼姑互相望望,甚是不解,那智清又问青菀:“你们怎么从苏州来京城呢?苏州不好么?” 青菀叹了口气,“呆久了,哪里都一样。只是苏州咱们庙里那时不太平,我便跟师父出来求学问道。来了京城,自是要修行一番再走的。” 小尼姑听了她的话都点头,旁侧那叫妙莲的,又开口说:“京城寺庙可多呢,却不是家家儿都好的。你和你师父到了咱们这处,大可放心住下。咱们倚云院不像别的寺庙,紧着香火钱过日子。哪一日香火没续上,怕就要散了。” 青菀一时未想得明白,瞧向妙莲问:“咱们寺庙靠的什么?” 旁侧妙羽又笑,说:“咱们倚云院靠的是容家,你知道京城容家么?容家老爷是内阁首辅大臣,你懂么?” 青菀喉间噎了一口空气,在四个小尼姑的目光中,她犹疑着问了句:“倚云院是容家的家庙?” 智善把她胳膊往怀里牵抱,“正是了。” 青菀又问:“这个容家……有个容七爷,叫容祁?” 听她说出容祁的名字,四个小尼姑面色俱是一亮,智善眼睛最亮,看着她问:“你连这个也知道?” 青菀忙干笑掩饰,“来京城几日就听说了,容七爷么,谁不知道呢?” 这话是敷衍,但也算不得假话。几个小尼姑是信的,不做多想。可青菀这会儿心里就不安了,原本想着与军队一别,也就和容祁六王爷等人再不会产生交集。可这兜兜转转两三日,她们还是送到人家门上来了。虽说容祁对她和净虚都没什么,可她也不愿再见到容祁,也不想和容家的人产生瓜葛。 余下她不知小尼姑又叽叽喳喳说了什么,回到耳房,她就往还在抄经的净虚面前凑过去,与她说:“净虚师父,咱们还是另寻别处吧,这里呆不得。” 净虚不知她为何突突说这话来,停下手里的毛笔,放在笔搭上,抬头望她,“为何?” 青菀吸了口气,“这倚云院是容家的家庙,她们定是会不时过来的。咱们来京城的路上,军队里有个容大人,就是容家老七。咱们若是碰上了他,岂有好事?” 净虚定定地看她,半晌说了句,“能有什么坏事?” 青菀原本预料净虚在听到这话后,是会紧赶着要走的,却没料到她是眼下这种态度。她顿了一下,开口道:“他知道您的事,不是么?” 净虚低下头去,整理炕桌上自己整理的经文,“他知道什么?又会说什么?他那样的人物,与我们过不去作甚?别说他见着咱们不定认得出来,便是这寺庙,都不定会过来。你也莫太杯弓蛇影了,就算是容家家庙,也是尼姑庵,他们男人过来算什么?” 青菀抿住一口气,坐在炕沿上。她是巴不得立马就走的,连时不时听到“容七爷”三个字都不大愿意。往前时候她干干净净,心里揣着容祁的时候觉得无愧。眼下不行了,她不干净,得把自己的心思尽数压下去,方才觉得踏实。 净虚拿上整理好的经文,往屉子里放,微回头看她,“打水去吧,咱们也呆不了几日,顶多一个月,就得回去。再往别处找地方,不知又要耽搁多久,徒添烦扰。” 难得净虚这般好口吻地与她说话,还能再分辩什么?青菀转头看净虚一眼,大约也瞧出来了,她不愿意再折腾。想着在此处留宿一月,脱身走人。折腾了这么久,她那娇贵的性子身子,都不想再经受。 青菀舒了口气,出去井边打水,又去厨房烧了些热的。在耳房里兑好热水,伺候净虚梳洗,自己也便跟着一道儿梳洗了。其后躺在床上,看着空空的夜色发呆。她又在心里胡想,觉得净虚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容祁理应不会过来,她们也不会往容家去。大约是碰不上面的,是以让自己放宽心,但把这一月给熬过去。 她睡意疏淡,在床上翻了数遍的身,也没能成眠。夜里难眠的时候最是痛苦,会想许多平日里不会想的糟心事。越想心下越凉,觉得自个儿活了十来年,就这般一塌糊涂。 青菀自顾叹气,忽听净虚开口说话,问她:“在军中的时候,那容大人也来找过你不少次,后又听说,你们两情相悦种种,你们认识?” 青菀被她突然出声吓得一肚子惊气,而后慢慢压下,回她的话,“不认识,不过说话投缘些。他见我被六王爷死缠,为我解难,才说了那般谎话。” 净虚又问:“你瞧六王爷如何,瞧他又如何?” 青菀侧脸看她,觉得她这种得道僧人说这些话很是违和。可又想起她是净虚,与别的僧人不可同论,便转正了头说:“六王爷与容大人如何能比?他是色-欲-熏心的人,脑子里尽数是混账事,没有其他。” 净虚动了动身子,“你厌恶六王爷,避他尚且有理。对于这个容施主,为何还心生躲避?” 与人近了,总是能叫人瞧出破绽的。净虚不是蠢人,该瞧得出的不寻常自然揪得出来。但青菀不能与她说实话,自然正正经经道:“我要避六王爷,自然也要避他。军中的事情,谁不知道?倘或哪一日见了,何有脸面拿出家人的身份与他说话?我没有您的本事,瞧着谁都端得架势十足,不生半点怯懦。我就不成了,明知自己不干净,便不能在知道的人面前摆出无辜的样子来。” 这话说得逻辑周密,却也顺道把净虚贬损了一番。净虚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咽不下吐不出,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冷笑一声,翻身自睡去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倚云院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躺在榻上,嘴角呷一抹笑,才刚午夜梦回时的伤感被净虚这一声冷笑尽数给扫了,也没那兴致再续将起来。她往另侧翻过身子去,压了胳膊在边侧头下,不再胡想事情,合眼睡觉。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过将将眯着,迷迷瞪瞪中忽觉有个人覆压到了她身上。鼻尖上萦绕淡淡的水息安的香味,不需睁眼去瞧,她也知道这人是六王爷许礴。许礴只管在她身上使着百样柔情的法子,叫她分毫抗拒的心思也生不了。 缠得久了,身上的感受与之前是一个模样。漾起一谭春水,荡起层层涟漪。她嘴里低念一句“六王爷”,便把已是酥软的身子往上凑去。这会儿便都放得开了,叫身体里本能驱使着,想要得更多。 许礴伏在她耳边,喑声一句,“那我进去了。” 听到这话,青菀脑子几乎快要炸裂一般,紧张又期盼地等着那一刻。她不知道往下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眼下只想他这么做。强烈的欲-望控制不住,如潮水般冲过全身,崩也就在一刹那。她侧头在他耳畔轻蹭,呼吸急重,便应了句:“嗯。” 这一声嗯刚刚应下,余下是一段空白的等待。青菀便是在这空白之际从梦中惊醒过来的,睁眼那刻呼吸埋在喉间,好半晌才吐了出来。没了梦里的热烈,身旁是一圈暗夜的冷寂,有些冰凉凉的感觉。她悄悄往旁侧望,见净虚还未醒来,便放下了半颗心。转过头来再想起梦里的事情,少不得又要脸红心跳一番。 她起身在榻上盘起腿来,默声念起清心咒。好半晌静下心,落手睁眼,看到回纹雕花门扇外洒进微光,又是一阵自责自愧。她对风月之事并不通晓,也可以说知之甚少。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明明有着别人,怎么还会在梦里和许礴做这样的事情。并且,之前许礴留她睡觉,非礼她的时候,她身子是有反应的,并不排斥。 她有些丧气,倒下身子躺在榻上,望着屋顶如栉子般整密的紫灰色房梁。她想着,这么些年的佛门学说终究是白学了。怕是自己骨子里就是放浪之人,和她生母一样,没什么高下。可这能任着么?自是不能的。她不能成为她曾经最厌恶的那般人,她要自我约束。 青菀在净虚转醒的时候出去打水,兑好了温度端来给净虚梳洗。 寺庙里每日的事情大约都是一样的,早板之后要上早课,继而用早斋,洒扫诵经,再是小食个修午斋此类,没什么特别新鲜的。青菀替净虚做下许多事情,她便落得清闲,只管念经修行吃饭睡觉。 几日下来,净虚是一尊冷面孤傲的菩萨,跟寺里的人总共没说过几句话。这熟络的差事便也都落在青菀头上,费心在寺庙里笼络人心。到底是借助来的,不能叫人生厌,半道再撵了去。 不熟的时候,青菀瞧着是个软糯没主张的小丫头,锋芒不露,最是不叫人生厌的。倚云院的四个小尼姑便爱带着她,一处修行,一处吃饭。先时净虚还在膳房里与别人一道用斋,后来就都是青菀给送过去。 四个小尼姑瞧着咋舌,都来问青菀,“你这师父什么人?派头这般大?” 青菀笑笑,“你们没有听她说过佛法,亦没瞧见她跟别人辩过。倘或哪一日有机会瞧见了,你们就知道了。”在讲道论法这事上,净虚没输过。 四个小尼姑听了这话越发咋舌,究竟不知净虚是个什么人物,因对青菀说:“下回容老夫人容夫人过来,叫她也宝殿里去,说给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听听。” 青菀可做不得这个主,摆手道:“这个得住持肯呢,便是住持肯了,还得我师父点头,咱们管不上。” 四个小尼姑七嘴八舌,说这事儿不难,不过叫她亮亮本事。说得好了,容老夫人喜欢,兴许将她二人真个就留下了也未可知。又说叫她回去等着吧,不必掺和,到时住持开口,净虚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否则这禅房斋饭,不是白给白住的。 青菀自不管这事,她没什么功德,哄人的话也说不出几套来,横竖碍不着她的事。去与不去,她都不管,也不会跟着。 那四个小尼姑却上了心,找住持慧寂说话,说“别瞧苏州来的净虚师父年岁不大,却是个得道高僧,最是会说法讲道的,论辩之事也十分在行。既来了咱这处,也不能埋没了人家。咱们也想听她说说,多学一些。下回容老夫人过来,不如引她出来。” 慧寂想了想,数两颗手里的长串佛珠,“你们是听她徒弟说了什么,想瞧人本事。我瞧这净虚性情孤冷,不是个会依从人的。住两日走了也就罢了,咱们发了善心。引给老夫人,若是把老夫人冲撞了,就是咱们的过失。” 几个小尼姑听慧寂说得在理,又瞧她没有要引净虚的意思,便也就作罢了。过来与青菀说,道一句,“瞧不见可惜了。” 那厢净虚不知这事儿,也无心要与容家老夫人夫人碰面。她也没打算留在京城,攀结这些权贵也无甚意义。只掐算着日子,想到今儿是九月二十九,大相国寺应在举行药师佛圣诞法会,便叫了青菀进屋,说要去大相国寺瞧瞧。 青菀伺候她拿上木鱼佛珠,与住持交代一声,陪她出倚云院,往旧城大相国寺去。 青菀心里有一疑问,知道净虚搭话且看心情,好不好就要呲哒你两句显示她的目下无尘,但还是开了口问她,“净虚师父既是入京学道的,为何不与慧寂师父和慧安师父一处探讨?仍还是寒香寺里一样闷在自己禅房里,能学到什么呢?” 净虚且走自己的路,并不瞧她,“慧寂和慧安能说出什么精妙的话来?且不值我搭她们两句话,白耽搁时辰罢了。” 青菀暗自要笑,忽叫净虚一道目光扫过来,把嘴唇抿了下去。余下一路默声,再无话。 青菀在寒香寺的两年里,也参与过寒香寺举办的法会。法会名头甚多,要做的却都大同小异。每回举办法会,山上都是人头攒动,密密挨挨。可跟大相国寺的法会比起来,那便是不值一提了。 青菀随净虚挤在人群里,随着僧众念诵经典,礼拜佛祖。每每这时,人人脸上都是沉穆的神色,不论僧家俗家,俨然都是虔诚的信徒。而青菀也总是在这时心存疑问,想着这些人当中,嘴里说着阿弥陀佛,背后却又不知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人皆有私心,她和净虚这样的,大约少不了。更为甚者,也是有的。 礼拜之后又有听高僧讲道诸事,全是要人按下性子的。来法会的多是佛门中的信徒,便心生疲累无心高僧嘴里的言辞,也都会强打精神。 青菀听罢一场,耐心去半。搁以前她会忍着听完,顾念自己佛门弟子的身份。眼下和净虚之间没什么可遮掩的,净虚也无心领她上道,她便也放任,与净虚说:“我往别处逛逛,待会儿还来这处找您。” 净虚果无异议,自己端正了姿态,随青菀往哪里去,并不多管。 青菀退出人堆,熙熙攘攘之声慢慢在耳边退去,才得以片刻清净。那么些人在一处鲜少会一句话不说的,你一言我一语,窃声私话,便如嗡起来的蝇虫一般,难绝于耳。 她也没有在大相国寺多留,沿抄手游廊出边侧角门,往外头的集市上去。比起顶着困意强撑法会,她更愿意到市井街道上走走看看。去仔细瞧瞧,她打小生活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番全貌。 她走在街头巷尾,闻到烧饼的味道,肉脯的荤香,酒味醋味,彩旗翻飞。她问街道的名字,走过东大街,去过潘楼,找到州桥。她在州桥上看下头做生意的人,密挨的弯船上,卖各式的吃食花粉。忽而迎面又来游船,上头立着个男人。打眼瞧上了,甚是面熟,可不就是昨儿夜里梦到的那个? 青菀缩了脑袋急急下桥,想着冤家路窄这话不假,还得早早避开为妙。她今儿一早才下的决心,要在那事上约束,不能真叫自己放浪把自己糟践了。那是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事,怎可放之任之,还心安理得?打小女戒女德不是没有学过,贞洁可是女人家最要紧的东西。 青菀步子走得虽急,也是奔着来时的方向回去的,没错乱了步子。然还是在一条小巷里,叫那穿着宝蓝锦袍的六王爷给截了道儿。撞人怀里,跑也跑不得,刚转身就叫人一把薅了后衣襟子。 许礴拦腰一抱,把她夹在腋下,也不管她胡乱抓的什么,直直夹去巷头,塞马车里去了。青菀借势又要跑,叫他一把拦了进去。 许礴转身坐下,不费力气地抱着她,把她按在了自己腿上坐着。 她气喘哼哼的,面色哀哀,有些无奈道:“怎么又是你呢?”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倚云院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许礴动作自然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侧脸在她面侧,可见她眉眼低垂,便瞧着那一弯密密的睫毛低声回问:“怎么不能是我呢?” 青菀默默抬起左手捂住自己半张脸,躲避他的目光。顺势又揉两下,余下半张脸的生无可恋。忽而马车辗动了轮子,晃得她密实地靠在许礴怀里。她这又不捂脸了,撑手在许礴的胳膊腕儿上,急着回头问他:“这又是去哪里?” 她心里还是惧着许礴的,摆不出冷脸刻薄厌恶的样子来,大多是小女儿家的无所适从。她知道每次在他面前总要发生些什么,那些事说不清讨厌不讨厌,但如果可以选择,她会选择再不与他之间那样。可这人皮赖子,甩不掉,又总有招对付她,叫她没有招架之力,连像样的生气叱语都说不出来。 虽说之前他嘴里说过先做朋友等她还俗的话,然这话她信不过三分。他说做朋友,可也没说不做别的呀!她又在心里怨怪老天爷——京城恁大,怎就来了没两日便叫他们碰上了?这不明摆着坑她呢么?碰上了,还甩得掉么? 许礴不知道她一时间心里思绪万千,想了这么多的星系。自己心里倒没想什么,只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回问她:“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而许礴这般体贴,也是有因由的。却说自他知道青菀心里那个人是容祁,并因为她师父的死眼下还不会还俗后,便收了不少冲动心思,而多添了几分认真和用心。在青菀不告而别以后,他又思考这小尼姑想要的是什么,自己能给的又是什么,得出了该要成全的伟大结论。这于他而言不容易,他要压制想念这小尼姑的满身骚动,不去动用手上的力量找她。 强撑撑了这么几日,正事处理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今一日出来船上游河,随意打发时间,碰巧又叫他遇上了。没碰着也就罢了,他每日间胡思乱想一气,总有丢开手的时候。可碰着了,不论是依着本能还是依着理智,都是不能放她走的。 但他又想,即便碰上了,他也还得捧一颗成全的心思对她。找她说说话,送她回住处,知道她的处境,时时得可见面帮衬,别的且往后再说,再不强求她的。哪一日她自愿交付了,他再扛了回府去。 也因此,许礴看青菀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般全是欲-念,反而显出了纯净的光芒,十分稀奇。你想发情野猫变忠厚大狼狗了,能不稀奇么? 可事情也没往纯情的路子上去,辜负了六王爷的一番苦心。他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想做个君子般伟大男人的构想,叫青菀一番异样反应瞬时就给破了。 青菀回头碰到他目光时,忽不自觉想起昨晚上自己做的春-梦来,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细微到他指尖上的温度尚还回想得起来,并着那句“那我进去了”在耳边荡过去。因她脸上便蓦地一阵煞红,忙又把头转了回去,羞怯难当。便是许礴说的什么,她也没听到几个字。 她这般反应,自然是许礴没料到的。许礴便盯着她的脸,看着她脸颊上的煞红直染到脖下,慢慢褪成粉红,胸口下有起伏,十分诱人感官。他便叫勾起了兴致,只当青菀这是对自己不禁情动呢。说她心里属意容祁,其实对他也不无感觉吧? 这么想着,那手上忍不住就要去混摸。他咽口口水,到底忍了忍,没往别处摸去,只在她腰上紧了几分,把她又紧压向自己。 青菀此时却还在平复心绪中,被他这么一抱,便感觉出了异样。这会儿她知道了这是什么信号,自然越发羞赧。她努力往前挪身子,嘴里小声嘀咕,“你莫顶我……” 许礴箍着她不让她动,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偏还凑近了脸问她:“看我一眼,你脸红什么?瞧着我心动了?” 青菀又歪头避他的脸,不答他的话,只说:“你松些,管好你自己。” 这件事许礴也十分为难,从没对谁管不住过,偏对这小尼姑不行。见着了,碰两下,亦或闻几口她身上的味道,立刻便不听使唤的。他自是任之不管,再度撑开怀抱,把青菀整个儿揽进自己怀里。她身量在他面前是十足娇小了,抱住了便钻不出去,挣扎也跟挠痒痒一般。 许礴又迫使她转过身子,横坐在他怀里,上身圈在半侧臂弯之内。另只手捏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怀里揽,低头看着她说:“你既然没有要去的地方,就随我去逛逛。待会儿你想到了去哪处,再送你。离天黑尚早,也不必急着回去。” 青菀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听他扬声跟车夫说了句去南郊。这会儿再要反悔,不成了,人不答应。她有些急恼,蹙眉盯他,“去南郊做什么?” 许礴故意压低声音,“那里人少,没人瞧得见咱们。” 青菀听得出他话里那不好的意味,身子打挺想翻出来,却是白费两遍力气。最后没力气了,气喘哼哼地死揪着他的锦袍袖摆,仍盯着他道:“我不去南……” 话说至小半,被许礴以唇堵住了嘴。嗯嗯哼哼不知下头说的什么,直吻到她没气息再说话,才放开她。青菀被吻得有些脑子发滞,小片刻反应过来,还要说刚才的话,却又叫许礴堵了嘴。反复几次,便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意志,心里漾起一汪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最后许礴放开她的唇,低头看她,问:“去么?” 青菀发懵——还能说不去么? 她埋埋头,把整个人都陷进他怀里。心里一面觉得这人无赖,一面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在他这里半点应付自如的本事也没有。那番略显痛苦的贞操观和本能之间的挣扎,又在她脑子里纠缠。她隐隐觉得自己是想放开的,可一面又觉得怎么也不能那样。 而没有应对的本事,也真怪不得她。她从没与人谈说过情爱上的事,说起来是个清清白白的雏儿,自然是要叫人拿捏的。若不是许礴,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无师自通,确有些难了。 然她头埋得再深也无甚用处,许礴寻过去,还是缠她。这是叫挑起了兴致,不打算自个儿平息了,还是要拿青菀出火。他固定着她的脑袋,让她无处可躲,又深吻她的唇齿,牵出她的舌尖来。 感受到她慢慢软在自己怀里,抗拒的动作也分明弱了下去,他便又开始动手。先时还是老实的,只在她腰上打蹭,问她:“那一日为何不告而别?” 青菀一面躲他躲不过,承受他的亲吻,一面在脑子里组织词汇,“净虚师父急着要走,没来得及往前头去。跟几个后头的施主说了,跟您通报一声。” 解释清楚了,便不追着细揪。许礴的手上起了火,隔着灰袍撩起一片滚烫。她又躲开他的唇,轻声拒绝,“不要。” 这话她也不是说过一次了,许礴在她面前迂回哄骗也不是头一次。这种事情起了头,不管成与不成,总是要尽兴的。他要克制,也得克制在适当的时候。眼下这才开始,是克制不了的。 他反手把青菀的手握在手里,搁到一边,如法炮制再来一遍。三遍不成五遍,五遍不成十遍,余下便是半推半就。他上了手,贪心上来,又会想往灰袍里去。 青菀还是到处抓他的手,可都是徒劳抵抗,最终都会叫他得逞。袍子散了边角,有些凌乱不堪。人在袍子里缩成一团,还是神思不甚明晰地抗拒,说:“不要。” 而许礴沉溺于她的轻微挣扎和抵抗中,放不开手。正经的不能做,便想在这温存中消耗自己。嘴上也回她的话,说的都不大正经,落吻在她耳边说:“如果真的不想要就推开我……” 青菀在他怀里蜷成一团,手掌握拳努力撑在他胸口。喘息里仍带着嘤嘤的细小哭腔,不知是身子承受太多情-欲而难受,还是心里生愧而难受。 而后她忽而一把咬住许礴的下嘴唇,委屈又急羞道:“我推不动……”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倚云院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许礴嘴唇上吃痛, 便拉回了一些理智。他低眉看青莞,瞧她欲哭无泪的脸, 并那句十分委屈的“推不动”,心里忽而生出了乐意。再感受她使力撑在自己胸膛上的两只手, 并低眉去瞧, 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 马车里暧昧惹火的气氛忽退了大半, 升起一些温情。 青菀恰时地松开他的下嘴唇, 往后避开自己的脸,隔了一段距离看向他,给他戴高帽儿, “王爷, 您是好人, 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您放我下去吧。” “我不是好人。”许礴却不配合地摇摇头,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忽而又说:“不过近来确实变好了许多, 连我自个儿也心生感动。” 青菀狐疑地看他, 不知这话怎么往下搭。他又说:“我说那话是真的,你暂且拿我做个朋友, 有事尽管找我。我等你,非等到你想通那一日。你若不同意, 我往后再不碰你。” 这话一说, 青菀脸上狐疑的神色更甚了些。她看看自己身上凌乱的灰袍, 又把目光幽幽转向许礴。不需她说什么,许礴自然瞧得出她的意思。自己又笑一下,也不觉不好意思,但也没再皮赖子,而是伸手上去帮她理衣裳系扣子。 青菀不敢劳驾他,瞧他做事就知道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压根儿不知劲道在哪里。她自己也上去拉衣裳,把被他解开的系带一根根系好。 系罢了,她要从许礴怀里出来,拿他的话来与他说:“既是朋友,应以君子之礼相待。王爷您放开我,我一边儿坐着,跟您说话,也是一样的。” 许礴并不放,回她的话,“朋友么,亲近些也是能的。” 青菀气结,这又是跟她耍无赖了,没一句正经。她蹙起眉看他,忽而使劲往她胸膛上砸了几拳,起了威吓的语气,叫他,“放手!”哪里还拿他做个王爷,只当个没皮没脸的皮赖子罢了。 而几下棉花拳头,能打出什么来?许礴轻松地擒了她的双手,低头盯着她,故意摆了冷脸道:“反了你了。” 青菀脸上气结的表情不退,把头甩向一边,再不理他。半晌又觉气下不去,头还是撇在一边,说:“你是王爷,想要什么没有?何苦缠着我一介小尼姑?要么你也狠些,将我弄回府上得了,也是你王爷的做派。眼下使这么些手段,闲的么?你不自重,这回吼你,下回就要打你了。” 许礴有些懵神,这小尼姑之前可不敢这么对他的。到底身份有差距,谁在他一个王爷的枪口上大放厥词,不是找死么?他看着青菀一阵不说话,仔细想了想其中的因由。 而青菀说罢这话后,也当即觉出了不妥。她又怂起来,把头往怀里埋,才刚那恼烈的架势是一点儿也没有了。默声半晌,幽幽跟他说:“您这是又生气了,莫要把我叉出去打死就成……” 许礴又被她这话惹笑起来,一点为王的威严也无。被一小尼姑言语冒犯了,该不该生怒都尚没想得明白,却又被惹笑了。 他把青菀往怀里抱,“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青菀还是埋着头,她心里隐约也有这种感觉。若不是潜意识里觉得许礴骄纵她,怎么会跟他置气,还说出那样没上没下的话。真有危险的人,摆出的态度架势绝不是这样的。她只不过打心底里觉得他不会对自己怎样,才自然出了那般反应罢了。 然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承认,她左手无意识地揪着许礴的袖摆缝口,摇了一下头,“是贫尼不知礼数,冒犯王爷了。” 许礴很是大度的样子,“这回原谅你,下回注意。” “嗯。”青菀忙点头,“谢王爷。” 那原来说要下去的话,这会儿是不说了。人是赖上她了,甩不掉,且受着吧。 余下的路程不多,青菀便一直陷在许礴怀里,搭他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许礴也是胡扯来的,一只手抚她鬓角,细细摩挲。马车里十分安静,像一对心意相通的璧人在一处相拥,体味温情。然唯有天知道,这两人真是各有各的心思。 直到马车停下,许礴才放开青菀,牵了她下马车。青菀面子嫩,把脸往怀里埋,不想叫那车夫瞧见。许礴却不以为意,对她说:“随军剿匪的,认得你。” 青菀:…… 两人下了车,青菀见得此处不是尚可游玩的南郊哪处园林庙宇。而是更为靠外,往旁侧走走便是荒野树林。青菀和净虚来时走过这里,便是一清的灰袍,也埋在这片林子的一棵歪脖子树下面。 想起一清,青菀就不自觉把面色微沉了下来。原都是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想到许礴瞧出来了,问她:“想什么呢?” 青菀摇摇头,并不跟他说什么,眯眼往前走两步。许礴却又好似能瞧得出她的心思一般,问她:“跟你师父有关?” 青菀侧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明明认识不久,明明没说过多少话,也明明不曾交过心。若说哪里比别人亲近,也就是身体上。然她不知道,当身体都成了互相最熟悉的,那还有多少别的是体会不出的呢? 她低低头,踩过脚下枯残草枝,忽而有了与人说话的欲望。她说:“几天前到京城,我把师父的一身缁衣埋在了前面一棵树下,算是带她返乡。尸骨现时还留在苏州,不知能否得有机会带她回来。她是京城人,理应落叶归根的。” 许礴看她情绪平稳偏沉,自己也认真起神色,偏头看看她,“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青菀也向他转头过去,不想在这事上说太多,敷衍他一句,“说给你你能替我报仇么?” 许礴听出是敷衍,但他态度却认真。他把手背到身后,“可以,我的能力总比你大些。”走了几步,又说:“你不过一个小女儿家,有多大本事?你师父既是冤死,真相不明,那又岂能是好查的?便是你用尽一生,也不定能找出个真相来。” 他说的这话不假,这也是青菀心里最无力的地方。她是一心想为一清报仇,可自己除了嘴和腿,旁的什么也没有。她怀疑寒香寺的住持师父,可终究是半点证据都拿不出来。便是那个与一清通-奸被捉的浪客,还有苏州香扇弄里药材铺一家,现也都不知人在何处。 她不说话,许礴便又道:“既是好友,总有互相帮助的时候。你莫要见外,但说无妨。帮你师父报了仇,也好还你自由身。到那时,再说说咱们的事。” 青菀转头看他,心里有心动,也有犹疑。她听得明白许礴话里的意思,他是因为想要她,要跟她在一处,才会出手帮她,并不是无求的。她若是仗着许礴的喜欢,肆意利用他的权力,到最后却并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岂不可恶? 因她抿抿唇,尚留余地地说了一句:“到那时,也不一定愿意跟你的。” 听到这话,许礴顿了一下,自然想起青菀心里藏着容祁的事情。醋劲上来,却不能发作,人跟他没什么关系,属意谁都是人的自由。他帮与不帮,也是他的自由。 他吸口气,“无妨,先帮你查清你师父的事再说罢。你也不必觉得歉疚,只做朋友,这些也是理应的。只有一宗,往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你得拿我做自己人。不能还像头先,见着我就要跑,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青菀嘴唇微牵,思虑些许时候,到底是受下了他的好意。她带许礴往那棵歪脖子树下去,跟他说一清的事情。说寒香寺如何死了三个小尼姑,又说一清是怎么死的。而后把自己那几日在苏州城内打探到的消息,并自己对寒香寺住持的怀疑,也都一股脑儿告诉了许礴。 许礴听罢了,挑拣个重要的信息提了出来,“那个害了你师父的男人眼下在京城?” 青菀摇头,“那时问出的消息,说是往京城来了。然到底来没来京城,来的话又是何时来的,全部不知。那男人也无身家,就自己一人,只知道姓王,旁的也一概不知。” 许礴点点头,“我回去派人查查,看是否能查到这人。还有那药材铺的事,也会派人去苏州再查探查探。期间路途遥远,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且耐心等着。” 青菀自知这事儿难办,若是她自己,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起头查出端倪。眼下许礴愿意帮她,她岂还能有微词,拿人做办事的使?她诚心称谢,说:“能得您的帮助,已是感激不尽。” 她带许礴到那棵埋了一清衣袍的歪脖子树下,松针不枯,密密挤成一团。青菀在那抔黄土前站着,心有所思。她接受许礴的帮助,说起来违背了她原先的主张。她一直的打算,是不再和那些朝中权贵之人产生任何交集,包括容祁。可许礴黏上了她,甩不干净,也是她没料到的。既如此,那便索性用他一用了。一清这事儿难办,有许礴帮她希望才更大些。 她又在心里对一清默念,说等给她报了仇,自己就会还俗。她不玷污一清心里的佛门圣地,但也不会跟着许礴去王府。假使要拿什么做回报,给他身子也未为不可。但人还是要走的,她哪怕乞讨呢,也总该有活下去的法子的。 她想得有些久,眉眼间有些深邃之意。许礴不时朝她看看,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也不去打扰。只当她悼念自己的师父,有许多话要说罢了。 许礴对青菀也不是没有疑心,她是跟着一清从京城到苏州去的,也是京城人士。早前话语间有些微透露,她的出生似乎不算差,知道大户人家院儿里的日子勾心斗角不容易。可偏偏她一句“都忘了”就把以前的事情抹了干净,好似石头里蹦出的人物,无亲无故。 要说她有什么真心,也就是对她这师父。还有的,便是容祁。她说自己属意容祁,但自己却不入容祁眼的时候,那话听起来绝不是假的,带着些微孤凉的味道。照她这性子,不能初识容祁就生出那般深刻的感情,应该是旧相识才是。 想到这,许礴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态平稳。许多事情只能在心底揣测,还没到都可拿来相问的时候,便只能慢慢来。他原是个对女人全然不上心的人,之前遇到了青菀对了胃口,也只是想睡了了事。眼下却是越发复杂起来了,耐心细心也尽数给使上了,自个儿回神的时候也要惊一跳。 青菀默想罢了,自回头看许礴,与他说:“还要别处逛逛么?若是不逛,咱们且还回城去吧。净虚师父这会儿还在大相国寺,等着我回去找她呢。” 听她说话,许礴也回了神。大是没有兴致再逛的,况这深秋时节,也无景致好看。他打打袖摆,很是随意地说了句,“既如此,便回去吧。” 两人又沿原路回去找马车,上了马车青菀便一人往拐角里一缩,一副死也要死在这个角落的意思。许礴往她斜对侧坐了,头微仰靠着车壁,目光在她身上晃。嘴角挂着些微笑意,又拿她打趣,说:“怎么?怕我吃了你?” 青菀不理她,自把自己的屁股坐稳了。侧头看向马车窗子,风打起窗帘,能零碎地看到外头的光景。 许礴果也闲不住,往她旁边挪。等青菀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挪到她旁边坐着了。他倒还是一副正经模样,低眉耷目抬高胳膊理着自己的袖摆,问她:“眼下住在京城哪座寺庙?” 青菀看他两眼,也无心再瞒他什么,简单回道:“倚云院。” 理袖摆的动作滞住,许礴偏头看看青菀。两只手徐徐从半空搁下,半晌才问:“容家的家庙?” 青菀点点头,“在旧城内找了一日,没有寺庙愿意收留。后来出了朱雀门去找,好容易找着了这个。原也不知道是容家的家庙,后来听说是,便想打了包裹离开。哪知净虚师父瞧那里甚好,说咱们呆不长久就得回去,不必再折腾。她不愿走,我便也只能陪着。” 听到这话,那提起来的心又往下落了落。许礴面色稍有变化,微清了一下嗓子,心道不是容祁帮助的就好。他又有心试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青菀,“既是容家的家庙,容祁与你又相识,且你心里有他,为何不愿留在那处?” 这又平平常常提起心里有谁没谁的话,青菀自觉不好听,面上现出羞赧。但她自个儿与他说过这个事,这时候再分辩什么就显得矫情,因顺话道:“就是如此,才不愿去呢。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要是清清白白的小尼姑也就罢了,心里无愧,与他一处也自如些。可现在呢,大约与他说话也不配的。” 许礴没想到她是这番心理,这话说得,顺道儿也将他降了数几个等。他盯着青菀,面上赌气,没好气道:“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与我做了那些事,便连跟他说话也不配了?” 青菀被他说得语塞,也不知他怎么就气上了。她看看他的脸,想了一番措辞,来拿捏他,“你又要我拿你做朋友,又不许我冒犯你。这会儿连实话也说不得了,这算哪门子朋友。我瞧你小气,可离我远些,别气出症候来。” 说罢了,青菀便把目光留在他脸上,看着他的眼睛。许礴与她对视,忽而觉得拿着小丫头没法子了。这才哪到哪,竟就现出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还跟他使小性儿了,堵他话了,故意酸他了。 他到底是没说出话来,妥协般地撂了一句,“迟早得被你气死!” 青菀收回目光笑笑,难得有个人能叫她这么欺负。若不论许礴的身份,她和他相处起来,其实感觉不坏。在他身上她能感受到一种从她出生就没感受过的东西,一种随心所欲的放肆,甚而有些不能控制。这种恣意不知是好是坏,眼下她还分辨不清。 便是容祁,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在容祁面前多是端着的,想留下最为美好的样子给他。没有狼狈,没有无礼,只有端庄。心里有种怕形象尽毁的小心,何谈恣意呢?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对许礴说:“容大人不知道我在倚云院,王爷也帮我守着这个秘密吧。我和净虚师父大约也就住一个月,便是要回苏州的。” 且不论她什么时候回苏州,对于不要告诉容祁,许礴自然是万分配合的,他又说:“你若不想在那处,我再给你挑一处好的便是。” 青菀摇头,“这就明目张胆了,不止净虚师父,怕是许多人都会知道我与王爷之间牵扯不清。您要是为我好,就在外头人面前顾念一下我出家人的身份。毕竟,我还没还俗不是么?” 许礴明白她的意思,也不霸道强迫,自然随她的愿。 马车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青菀打起帘子下马车,转头间看到西侧云霞漫天,烧得漫天红火。她回头与许礴别过,踏了高凳跳下去,往大相国寺的角门上去。背影消失在马车窗内,许礴便放下了帘子,叫车夫驾马,回王府。 眼下手头又多了事情,得派人把寒香寺这桩事情调查清楚。两地相隔甚远,又过了这么多时日,查起来怕是并不容易。但为了了青菀的心愿,这件事怎么也得弄出个结果来。 +++ 那厢青菀进了角门,去到法会大厅,在人群里去找净虚。这会儿法会已是近了结尾,马上便要散了走人。净虚也仍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得青菀回来,再行一遍佛礼,与众人齐散,退出大相国寺来。 外头人马众多,都是散了回家去的。净虚和青菀走在路侧,徒步而行。她手持佛珠木鱼,一面走一面问青菀,“去哪处逛了这么些时候?” 青菀跟在她旁侧,接下她手里的木鱼,自个儿抱着,回她:“能去哪里,不过街巷间走走瞧瞧。逛也是干逛,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什么也买不得。” 净虚问了这话,便不再理她。之于她在大相国寺听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也只字不跟青菀说。她也是干脆利落怕麻烦的,最怕面对蠢儿。既青菀自己都不愿意留在那处参加法会,她还给她传授佛法不成?以前不传授,这会儿更不会传授。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走去御道,沿着御道往前一直出朱雀门。回到倚云院,天色已是黑沉下来,正巧碰上药石的时间。庙里多备了她们的饭,自然一道儿去膳房里用斋。此番净虚没自个儿回耳房去吃,也到了膳房群聚。 庙里两个老尼和四个小尼姑难得瞧见她,都会多瞧她两眼。那智清又来问她话,说:“净虚师父今日去大相国寺,听得如何?那些大师父们说讲的,可是十分高深精妙?” 净虚夹一颗醋浸的花生米,夹起一寸来高又落回了碗里。这就不吃了,放下筷子,道一句,“不过尔尔。” 不止四个小尼姑,便是慧寂慧安两个老尼,都叫净虚的口气给整顿住了。吃喝两口玉米稀粥,起身道一句,“收拾干净准备共修吧。”便离开了膳房。 没有住持在,四个小尼姑往净虚这边来,围着她继续问:“净虚师父佛法如此精深么?可能挑选一段,讲些与我们听听?” 净虚并不太想理她们,从案后站起身子,态度还算可接受地敷衍了一句,“日后有时间的罢。” 青菀不吱声,坐在案后只顾吃自己饭。佛家讲究过午不食,因此称晚膳叫药石,把单纯的果腹行为美化为治“饿”。饿乃是病,需要治上一治,且与贪欲无关。 青菀从来都是不管这些的,别人都是三两口吃罢,她非得吃饱才行。她是食素多年,若还不将肚子填饱,想来活着也不自在。人生来也就几件事,吃喝拉撒,哪一宗不爽利,都不能叫人舒坦度日。真觉舒坦的便是修行,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却说四个小尼姑被净虚撂下,大有些无趣。她们收拾起膳房的碗筷来,与青菀抱怨,“你这师父狂妄,咱们头一回瞧见这种人。这般行径,当真是得道高人?旁的且不说,温柔谦逊便占不上。她还给旁人解忧解难么?说出来的那能是真心话?” 真不真心且不说,但能为人开解心结却是真的。她打小研读抄写佛家经典,带她的师父也是位高僧,学问上是不输人的。只这性子要命,人人瞧着都不痛快,暗搓搓盼她出丑。倘或哪一日露了馅,遭了难,就得是被人吐口水的下场。 青菀现时与她在一条船上,自然要替她分辩,“她就这样儿,捧得高了,难免孤傲些。又是年岁不大的,按不下性子。想来还得修行些日子,方才真能令人信服。” 四个小尼姑不以为意,拿了青菀来冷哼,说:“这都是凭你们吹的,到现在也未听见她说出什么来。到咱们寺里,加起来五句话也未与咱们说过。若真有本事,怕的什么,不拿出来亮亮?再说佛法经文,不都是探讨争论出来的么?” 青菀不知这话怎么圆,只把净虚那话再唠一遍,“日后有机会的罢。” 四个小尼姑却不甘心,相互间又出主意来,非要见着净虚的本事才算罢。这时又都认为净虚是唬人的高僧,并无真才实学。瞧着她年岁不大,怎么能超过大相国寺的高僧去?还那般无礼,说别人“不过尔尔”,笑话。 智清收盘子,与其他三个说:“你们近来哪个要到府上去?” 那厢妙羽来搭话,“前儿和六姑娘说好的,过两日到府上陪她玩会儿。你有什么主意,要说快说。” 智清道:“你便跟六姑娘说说咱们庙里来了个师父,二十来岁的年纪,佛法高深,大相国寺的住持且不如,非得叫她到太太那处说法去。一生遇着一回,不听一番,人就回苏州去了,可就听不着了。” 在座的都能听出智清这话里的意思,语气里带着些微酸意。青菀把自己和净虚的碗盘收拾掉,只当听不懂,也不掺和。净虚从来都不会话头上饶人的,也不惧与人辩论佛法。她替她着急,那是白操心。人家压根儿就不在乎,你要辩么,辩个三五日给你听也是成的。 而倚云院这几个小尼姑有了脾气,过两日那妙羽去容府上找六小姐玩,果真将这事说了。那话就不像在青菀面前说得好听,只对六姑娘说:“您不知道她身上那个劲儿,咱们师父都瞧不下。要不是她小徒弟讨喜些,一早就撵了她去了。叫她亮亮本事,也跟瞧不起咱们一样,只字不吐。咱们心里不痛快,姑娘您给咱们出这口气。” 这六姑娘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当即就跑去容夫人面前撒娇,说:“倚云院来了位高僧,年岁不大,一身傲气,连大相国寺的师父们也不摆在眼里。太太带咱们去瞧瞧,也听听她能说出什么来。住持仁德,不与她计较。咱们过去,找她说法,那是给她面子呢。” 容夫人哪有心情管这些个,但耐不住六小姐的撒娇打滚,到底是应下了,又说:“咱们也不必费事过去,叫她过来就成。抽个空儿,叫慧寂领来,有什么难的。就叫你瞧这个热闹,看你还能长两斤肉不成?” 这事儿就说下了,那六小姐又去找妙羽说话,派了个房里的大丫鬟跟她回倚云院,到住持慧寂面前交代,“请慧寂师父过两日把净虚师父带去府里一趟,太太要听她讲道。” 慧寂瞧出是庙里小尼姑起祸,到底不大畅意,拉了四个到面前训斥一番,又罚了整夜抄经,才算作罢。原不是什么大事,叫净虚和青菀在庙里住一程子就走。善心施了,也无他事,甚为简单。这会儿要把她带去容夫人面前,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这净虚瞧着目中无人,也不能是全没本事的。倘或得了容夫人的心,要留下来,才是麻烦。她这人不讨喜,慧寂大是不愿长留她的。 小尼姑们不知慧寂心中所想,还甚为委屈。夜里一面抄经,一面又有抱怨。但想着事情办成了,总算还抄得乐意些。 等过了两日,住持慧寂便来领净虚去容府。说的倒也简单,就是,“太太知道咱们庙里来了高人,想见师父一见,与你说说话。咱们都是修行的,替人排忧解难,便劳烦随贫尼过去一趟,要不了多少时候。” 主家人有请,净虚自然是不会辞的。她妄自尊大,但不是不识趣。她又有自己的想法,觉得容家是高官之家,府上的人多打小学习诗书礼仪,便是四书五经都学得通透,与世间其他俗人自是不一样。与她们那样儿的人说话,她乐意之至。 她拿上木鱼佛珠,想叫青菀随行。然青菀在知道容夫人叫净虚入府以后,就备着这一时。她原想着那四个小尼姑中间挑拨,大约会叫容家的人过来。但没想到,是叫净虚过去。 她是死也不会往容府上去的,是以早早儿做了准备。在知道今日净虚要入府后,便装作生病的模样,腰腿瘫软,连床也下不来了。 净虚回头看看她的模样,闭吸口气,也不为难她,便自个儿随了慧寂住持前往容府。 容府在旧城朱雀门出来往东不远的地方,离倚云院也要不了多少路程。约莫走了两刻钟,净虚和慧寂便到了容府大门上。净虚在苏州就时常为一些富贵之人解签解梦,开解俗世烦恼,世面是见过的,是以站在这容府大门外,也不显得局促窝囊。 慧寂带她走角门,在入门的时候巧了碰上容祁出来。慧寂自称呼一声“七爷”,让了道儿,等容祁走过去,方才带净虚进府。她又嘱咐净虚,“容府不比别处,可不懂礼数规矩,但切记不能毛躁……” 慧寂说得有些多,净虚皆不往耳朵里去。她什么不明白,还需要别个来对她耳提面命么?她不过是给净虚面子,不出声叱她多话罢了。 进了容府,自是穿堂过道,去到容夫人的院子。富贵人家房舍多,里套外外套里,正房厢房,抱厦暖阁碧纱橱,能住不少人。院里又都有景致,处处皆不一样。 那容夫人独有一院子,院儿里带着六姑娘同住。这六姑娘也不是别个养的,是她老来得女,嫡亲的亲闺女。现年十四,也到了议婚出嫁的年纪。她陪容夫人在正房等净虚,瞧她到了就盯着猛瞧,问她:“你就是借住在倚云院的净虚师父?” 净虚面色坦然,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模样,没有分毫小家子气。她向容夫人和容六姑娘施佛礼,回“是”。 余下便是容夫人与她说话,谈说些佛家典籍,瞧不出是不是在探她的底。她便与她续上说话,先时都有些保守,后来说开了,竟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两人说得越发投机,倒叫一旁的容六姑娘和慧寂尴尬了一脸,心道这净虚傲慢得确有资本。 这厢净虚与容夫人一谈成知己,连午食都留在了容府用斋。那厢青菀却还躺在倚云院的床上。不时有四个小尼姑轮番来瞧她,看看她的状况,给煎熬些治病的药。药碗端到了面前,乌黑的药汤映得她脸色发紫,可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么?上晌喝了一碗,这是第二碗了。 她嫌那药苦,又知道自己是没病的,自然不想喝。可谎话说了,又不能自己再捅开。是以下床蹦跳两下,说自己已经好了。饶是如此,那智清也没放过她,只把药碗怼在她面前,对她说:“这也是银子备的,可不能浪费,喝了吧。” 青菀没法,只得把那药碗接到手里,深深吸了口气。想着也就一口气,闷下去也就下去了,死不了人。她捧着碗在自己面前打酝酿,打算一口而下。碗沿儿碰到了嘴,正要开口去喝,忽见妙羽风风火火进了耳房,跨过门槛就看着智清说:“七爷来了,说是来找玄音的。” 青菀猛地顿住,手上一抖,药水泼出来几颗,浸在灰袍上,晕开一圈圈水渍。她把头抬向妙羽时,正好见得容祁跨过门槛进了耳房。 智清和妙羽都过去施礼,说一句,“给七爷请安。” 容祁便开口,“你们出去吧,我找玄音小师父有事。”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倚云院0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装病不去容府, 为的不过是避开容祁和那些个容家人。他们曾经多多少少都有过一些交集,隔了七年, 容祁尚且还能把她认出来,旁的人兴许也还记得她。忘了也就罢了, 就怕想了起来, 又要混缠一阵。这是不必要的麻烦, 便不该去惹。然没想到的是, 容祁巴巴儿找到了这里。 青菀有些滞木, 想着这必是跟净虚到容府上去有关,却又不知他们是不是见面说了什么。她看着智清和妙羽都满眼疑惑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出耳房。继而只留下容祁和她在里面, 这才将将回过些神来。 她没说话, 容祁便径直往她床边来, 没有半点生分拘束, 自然熟络地往她床沿上坐,说:“来了倚云院怎么不告诉我?” 到这儿, 青菀仍没想好拿什么语气跟他说话, 他又问一句“生病了?”便要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药碗。这是要喂她吃药的架势, 全然没把自己当个外人,还是以前那个处处照顾她的大哥哥。青菀意会过来, 神情有些慌措,在他手指要碰到碗沿儿的时候, 忙端起药碗堵到嘴上, 一口气尽数吞了下去。 吞罢了, 闭紧了唇齿蹙眉忍住满腔苦味。她心里掂量得明白,自己已经受了许礴那边的好意,就不该再受着容祁的,虽然她也并没有答应许礴什么。便是容祁不在乎,还是拿她做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婉婉照顾,可她自己心里有道坎儿,知道那样不道义,自己也会更看不起自己。 苦味在舌腹上久久不散,青菀把嘴唇抿得紧实,眉心蹙出一个疙瘩。容祁却不管她举动异常,伸出去的手并没收回来,仍是过去拿了那只药碗在手里。 青菀拿着另一边,使了力捏住不给他。他看向她的眼睛,很是柔和地说了句,“我去给你找些甜的过嘴。” 青菀摇头,张不开嘴说话,那碗已经被他夺了过去。他也没再说什么,拿了那药碗出耳房,寻摸着往膳房去了。到膳房在里头又翻找一气,没瞧见什么像样的甜食,便用身上帕子包了几块冰糖,拿回耳房来。 这会儿青菀已经穿好鞋袜下了床,正起了身,便见容祁又进了屋。他把手里的冰糖送将过来,说:“既身子不大舒服,就躺着,起来做什么?” 青菀站在他面前,微微端着样子,道:“容大人过来,怎好失了礼数?” 容祁听她说话还不麻利,知道嘴里药的苦味还没散下去,示意她拿冰糖去吃。青菀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伸手从他掌心捏了一颗,放到嘴里。 甜味盖过了苦味,她才又开口问容祁,“您怎么过来了?” 容祁把手里的帕子包叠起来,递到青菀手里,“一早出门的时候瞧见了你师父,又派人打听了两句,自然知道你在这里。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别的要紧事。你又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 青菀手心搁着那方锦帕,纯白干净。她手心蜷了蜷,知道这个对容祁来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拿了包糖的物件儿,给了她,用罢丢了也不可惜。她把冰糖收下,回容祁的话,“受了凉,吃了两碗药,大好了。” 容祁又问:“可有什么难处?” 青菀摇头,“吃的用的住的,样样都好,没什么难处。” 容祁听了她的话,自当放心,又说:“别太见外,委屈自己。若有什么难处,容家离这里算不得远。你到门上找我,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青菀这会儿总觉得自己对容祁的好受之有愧,但为了不做过多口舌纠缠,她还是乖顺地点头应了句,“好。” 容祁满意,又叫他回床上躺着。人看过了,话说罢了,便就不好再在此处耽搁。他又嘱咐了不少事情,都是细末小事。譬如按时吃饭,别饿着自己。有心事莫要自己藏着,跟小时候一个样子。若是有难处,也别生吞硬咽,开个口没什么。 青菀尽数都应下,也依着他说的,躺在床上,瞧着他出耳房。那包冰糖还在手里握着,隐隐约约已经起了湿意,有些化了。她低头去看,心里一阵发酸,到底是觉得自己和容祁之间沟壑如海了。可他偏又一如既往对自己照顾,让她心境难平,总有波澜。 青菀兀自坐在床头瞧着冰糖包子发呆,连智清和妙羽两个进来也不知道。只等被故意一声惊呵吓了一下,才身子一惊回过神来。然后她快速地整理神思,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什么都瞧不出。嘴角往上牵一牵,对智清和妙羽说:“怎么了?” 智清和妙羽一脸好奇神色,伏坐在床沿儿上朝她倾着身子,满脸堆着意味分明的笑,问她:“老实交代,你怎么认识的七爷?” 青菀就知道她们要拿这个说事,这话却也好堵,只拿佛门的清规来问,“你们是做什么的?也能扒听这些个?不过是偶然认识的,知道我在这处,来瞧瞧我。瞧你们的神情,该打!” 被她这么一说,智清和妙羽忙收了收脸上那般神情。这又正经起来了,坐直了身子,与青菀打佛语,“玄音师兄,七爷特特来瞧你,其中必有蹊跷。你若想得佛祖菩萨宽恕,必得从实招来。” 青菀懒得理她们,自顾笑着,拉了被子往下滑躺下身子。今儿住持慧寂不在,她们就得了闲,没个正经模样。这些小姑子都是打小慧寂慧安养起来的,在容家这家庙里没吃过什么苦。修行自也修行,但总归还是年岁尚小的丫头们。要说没一丝活跳气,只管阿弥陀佛念经,那也是不大可能的。 见青菀埋头躺下,那两个又扒拉她被子,按在她肩膀上闹她,非要她说出些什么来。青菀有什么好说的,和容祁是在入京途中认识的,还顺道走了一路。可这事儿不能提头说起来,说起来了,自然要被处处揪细,越说越明白。那净虚的事,和她的事,总还是要扯了慌圆的。那便不如不说,也没甚可解释的。 智清和妙羽正闹得欢,忽听得门外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回了头去看,慧寂和净虚正跨过了门槛站在门内。两人见了慧寂和净虚,便如同耗子见了猫,忙从榻上起来,规规矩矩到慧寂面前,道一声,“住持,净虚师父。” 慧寂沉声,“没什么事儿就跟我回去念经,让净虚师父好生休息。” 智清和妙羽应“是”,躬身立掌在身前,退出耳房去。出了耳房也不敢再瞎掰扯什么,知道慧寂跟在后头,只规规矩矩去找智善和妙莲。两人又递眼色,不知净虚今日入府境况如何。她们是不敢问慧寂的,原她就恼这事儿,还罚了她们整夜抄佛经。 这厢净虚看着慧寂和两个小尼姑离了去,自回身关上门进屋。她到炕上坐了,低低出了口气,瞧着是累的。 青菀从掀了被子从榻上起来,到炕前给她斟了杯茶,问她:“怎么样?” 净虚抬头看她一眼,接下她手里的茶杯,不答反问:“能下地了?” “嗯。”青菀点头,往对面坐去,“吃了两碗药,好多了。” 净虚自顾吃茶,缓了半刻,才说:“大户人家的太太,总比别人知理懂礼些。说话无须多费口舌,都听得明白。算是投缘的,说得便多。晌午留了用膳,下晌又逛了园子,吃了茶。整一日下来,也算尽兴。” 青菀听得出来,净虚对容夫人极为满意。照她说的那话,那容夫人怕是也十分看好她,否则不能堪堪留了这么一日。若是不投缘的,那便是白耽误功夫。但若是遇着投缘,拉了一处说上几天几夜也不嫌多。 青菀又给她斟茶,“那你歇会儿,等会我给你膳房里做些吃的,梳洗一番便歇下吧。” 净虚应声“嗯”,忽从旁侧拎了一个小包裹放到炕几上,对青菀说:“拿去当了,换些银子,你也去集市上逛逛。” 青菀面上生疑,伸手去打开那黄布包的小包裹。里头装着一个白玉钵盂,样式十分精致。沿口有雕花,细细密密的纹路,一看就是好东西。 看罢钵盂,她不解地看向净虚,“容夫人给您的?给我当了做什么?您不喜欢么?” 净虚数起佛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用了也不能吃出肉味儿来。你前儿不是说么,集市上只能干逛逛,一个子儿也没有,买不得东西。这个拿去当了,得些银两,你也挥霍去。只是得暗下里买办,不能叫人瞧见了,再说出是倚云院的姑子。” 青菀手指搭在白玉钵盂的沿口上,觉得净虚忽而变了一般,不知该信不该信。净虚脸上却显出了烦意,飘她一眼,“你莫腻歪,给你便拿着,旁的也不必说。你不是个愚人,也有嘴巴伶俐的时候,偏喜欢做个软腻样子,叫人生烦。哪一日你痛快了,我才真痛快呢。” 听她这话,青菀忽而笑了一下,把她钵盂往怀里抱,“那我就收下了,回头容夫人问起来,您可得想好说辞。人好心好意赏您的,您到手就给徒弟当了挥霍去,得伤人心。” 净虚懒得听她说这话,闭上眼睛,这又念起经来了。 青菀把她白玉钵盂往柜子里收,多看净虚两眼。她在心里揣测,莫不是上回下毒事件后,净虚真拿她做自己人了,也真交了心。只是说话还是原来那样刻薄,性子改不了,所以仍是招人讨厌。可这会儿竟记着那日去大相国寺她说的话,并放心里惦记着,实在难得。 她对自己生出了这般心思,青菀自也不能辜负她。白玉钵盂她是收了,但并不打算真的拿去当了挥霍。那是容夫人赏的,若是知道东西被净虚这般糟蹋,心里也不会畅意。 青菀去膳房烧饭,如平日一样,端来耳房给净虚吃。往常她都是在膳房与慧寂几个一同用斋,今儿便在耳房里陪净虚。炕几两边坐下,中间摆一盘盐豆子,并两碗稀粥,再没别的。 吃饭的时候净虚不说话,好似用心过的也不是她。因着累了,吃罢了饭也不再念经修行。横竖旁人瞧不见,念经不念经的,也没甚要紧。旁晚青菀都是在慧寂那处共修,今晚也没去,便与净虚一道儿早早上了卧榻。 净虚上榻后拉过她的枕头,便瞧见两个枕头中间有个手帕包子。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多瞧了两眼。哪知青菀一把抓了去,往柜子里送,说:“包冰糖的,吃的药苦,膳房里拿来改改味。” 净虚可没瞧见过她有这样的帕子,纯白绢丝,小小的一方也要值不少钱两。但她不说什么,也不追问,显得自己咋呼没见识。她往枕头上躺下,合目而卧。 那厢青菀收好了绢帕,过去吹了油灯,摸索到榻边上去,拉了被子盖上来,掖在两只胳膊下。她睁着眼睛没太多困意,也不主动与净虚说话,没的找呲哒。她对她好是一宗,说话不留情面常常刻薄是另一宗,全然不影响。 青菀默声不语,没想到净虚却突然出了声,说:“那是容七爷的帕子。” 说的没有疑问,倒叫青菀顿了一下。她手指上滑,擦过被面上的刺麻布面,也没法和净虚否认这个去。索性点了头,道了声,“嗯。” 净虚躺在榻上动也不动,没有声响。忽而听得轻微的吸气呼气,她动了一下头,转向青菀这侧,透过夜色看她,“今儿早上去容府,角门上碰到的。他多瞧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他记得我。” 青菀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容祁记得她,才会寻着线索找到倚云院来见自己。她没出声,净虚把头转回去,又继续说:“今儿话说多了,舌头发麻,却又闲不下来。不和你说佛经法典,说些俗家的话,你可愿意说说?” 青菀有些诧异,之前她觉得可以交心的时候,净虚并未表现出与她交心的样子。她倒没有任何失落,便是这会儿净虚在她面前真的脱了盖甲一般,她也无甚感动之心。人与人之间,真情多少,她从来不估算,且不大愿意相信与付出。 但净虚要与她说话,她不推辞,因道:“您说。” 青菀想着她必是要问她容祁的事的,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个。她淡淡吐口气,问青菀,“这人世间的情-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青菀被她问的这话吓了一跳,不知她竟是有此困扰的人。她暗吞了两口口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净虚却好似知道她会震惊一般,仍是淡淡道:“你也不必觉得诧异,人有七情六欲,我也是个人。不过打小生在佛门里,就要做个叫人瞧得起的正经僧人罢了。” 青菀躺在夜色里晃着自己的眸子,只觉得越发瞧不明白净虚这个人。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她有这等烦恼,也得有个可生情爱的男人才成。听那般语气,像是伤过的。 她默声半天,到底是把想探究竟的心给压了下去,依着自己的经验回她的话,“大约就是痛苦吧,想在一处,却又知道不能,因而挣扎。时而想起来,胸口生疼。若没有过去也便罢了,偏又总想起来,花架下微笑,榆树下纳凉。” 净虚忽苦笑了一下,“那你再说,爱上了,往后又会不会变得不爱?” 青菀觉得这话说得越发禁忌,寻常闺阁女子怕是都说不出来。可她听了又有感触,并觉得在净虚面前不需遮掩,自然还是回她,“爱上了,又怎么会变得不爱?我觉得那是永生永世的,刻在心上,擦不掉揉不皱。甭管哪一日想起来,都会隐隐作痛。” 净虚又冷笑了一下,说:“真是如此,大约也是因为没得到。” 这话青菀就听得不是很明白,她对这事儿的理解有限,在她心里,爱这种东西是不会变的,那是永恒。她心里有容祁,这辈子也只能是容祁。不管后来还会有谁,都不会挤掉容祁在她心里的位置。那里满了,就填不进别的人。又如何,会不爱了呢?倘或不爱了,那必然起先开始就不是爱。 这东西说起来没完,也绝得不出个确切的结论。净虚吸了口气,把身子转向另侧,留给青菀一个背影,道了句,“睡吧。” 青菀却并不睡,仍睁着眼睛胡思。想一会容祁,想一会儿一清,又想一会儿许礴,再想一会儿净虚,没个可以深下去的点。她瞧净虚越发好奇,但串不起线来,连人物模样都变得十分模糊。又有许多问题,尽数不知从何问起,却知不能问。净虚不细问她和容祁许礴间的事,她便也如她那般,不问她的事,算作互相尊重。 在榻上又躺了片刻,仍是不见睡意,青菀索性便不睡了。披了厚衣,从房里出去,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坐在廊栏上。天井里有一弯毛月亮,散着朦朦胧胧的光晕。她把脑袋歪在柱子上去瞧,伴着这入冬的凉夜,想过往,想前程。 +++ 净虚头晚睡得早,次日起得便也早。甚而东方还没亮起启明星,她就拿了钵盂佛珠下了山。待青菀起来的时候,她已不知去向。寺里旁人也不知,这也不算稀奇。 青菀见她包裹行囊俱在,便没什么担心。早板的时候起来梳洗,与庙里的尼姑一起早课,罢了四处洒扫。洒扫的时候与小尼姑们一处,总要听她们说讲些什么。昨儿净虚刚见了容夫人,这事儿怎么都是要说的。 那智清和妙羽都有些吃瘪,没想到净虚真的那般有学问,便是容夫人说的所有话,全部应答如流,没有听不懂说不清的。往常便是住持慧寂,也有做不到的时候。毕竟他们有时没那些个大户人家的读的书多,道理讲深讲透,实在是有些为难。然于净虚而言,却十分得心应手。 吃瘪了,酸话也说不出来了,改了口说:“真正佛法高深的得道者,都该亲和谦逊的,她做派不正。” 可做派正不正的又有什么要紧,人得到了容府夫人的赏识,三日后又叫着往府上去了。而在这三日间,净虚每日都很早出去,很晚归来。回来说的倒也简单,下山化缘历练去了,没什么特别的。 只三日后去容府再回来,她就没再出去化缘,又开始闷后院耳房里。唯有容府的夫人派人来请,她才动身出去。后来又不止容夫人,容老夫人也爱找她,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得道高僧。便是通身的气派,也与别人不同。甭管对着什么人,都是不卑不亢的,高人应有的样子。便是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待她,都客气三分。 这些事情倚云院的姑子们都知道,也都多多少少有些吃味。毕竟之前容家的主子们说话找的都是慧寂慧安,这会儿便全然不管慧寂慧安了。再有,以前一月两月的方才过来一回,烧香拜佛,坐下说说话,这会儿是隔三差五就要把净虚请过去,可见差距。 可吃味也没有办法,确没有人家那样的本事。人连吟诗作对的本事也是有的,她们不会多精通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 然净虚得了重视,并没有带着青菀也得眷顾。青菀还是安做倚云院里借住的小姑子,吃斋念佛,听她们说闲话,从来也不置可否。她有时也会淡淡的,身上生出疏离的味道,但也都是少有的一些时候。因她们会对青菀说:“你这师父,可算是白拜了。” 青菀不以为意,“我也没那本事,学也学不来,眼下这样挺好。倘或跟她入府,再冲撞了太太姑娘们,人都有脾气,再拿你做筏子,岂能得好?”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倚云院06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这番毫不争尖儿的态度, 叫挑拨的小尼姑们一时没想到能回的话。自己师父不带,心里难免有微词和抱怨, 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们不知道,却不是净虚不想带她, 而是她自己不愿往容府去。 净虚大约知道青莞是因为容家七爷容祁才不愿入府, 是以并不强迫。每有府上奴仆来请, 她都自己修整一番面容, 带上木鱼佛珠独自上马车随她们过去。腿着走要两刻钟的时间, 坐马车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不费什么事。 每回陪容家老夫人和夫人说话,也都是茶果点心伺候着, 没有一样入不得眼的。有时又与她说些宫里的事情, 叫她开阔眼界, 因而净虚也是乐意之至。能抬身价的事儿, 都是合净虚的心意。 却说净虚又往容府上去了几回,青菀皆未跟随, 也不知她在府上都见着什么人, 说些什么话。她不问, 净虚也懒得说去。她鲜少话多,那晚心事埋不住要谈情-爱, 也就是那一回,后来再也没有过。与寻常无异, 净虚还是那个净虚。 青菀在倚云院日日做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净虚在的时候伺候净虚, 时时听她差遣。她不在,她便跟着庙里其他姑子们一道儿打扫用斋,撞钟修行。而姑子们受了容家主子们的冷落,慢慢地对青菀也不冷不热起来。虽她没出什么风头,到底出风头那人是她师父。心里有气没处发泄,只能撒在青菀身上。 然这会儿看不惯她们,撵人却又不能了,得问过府里的容夫人。这又是白给自己找麻烦,瞧容夫人的架势,能把净虚放走么?大约撵了她们,也要换净虚留下来的。 那四个小尼姑醒悟过来,她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已经晚了。倒是慧寂多想那一层,正巧发生,却没阻止住,唯有声声默叹。 青菀自然也感觉得出那些姑子们对她的态度有变,但也不往心上放。人之间的关系大抵如此,好的时候跟你之间黏层牛皮糖也不嫌腻,不好的时候,甩干净了还巴望能多碾几脚。她没什么所谓,还是做那些事情,只是脸色日渐偏冷起来。她身上本来就有股冷清清的气质,不与人周旋的时候,就慢慢显了出来。 青菀不用再日日应付那几个小尼姑,回答她们关于净虚的事,关于容七爷的事,倒也落得轻松。她便暗下里掐着时间,瞧着在倚云院已经呆了足有大半月。照净虚起先的说法,她们该回苏州去了。法会参加过,山下化缘历练过,这会儿连大户人家也走逛过,无有什么没做的,回去也无遗憾。 余下小半月,青菀便一面等着许礴那边的消息,希望在走之前得些眉目出来。然等到足月,也没有等来王府上的人找她。她心里又有想法,想着许礴是不是拿话哄她,并没有帮她下手查这事儿。倘或查了,怎么这么久没有半点动静? 觉得这么揣测不好,她又自我安慰,说这事儿难办,当时许礴还特意叮嘱莫要生急,且耐心等着。她又挤出些耐心,这会儿便不盼着回去,想净虚再多留几日,她也好再等等许礴那边的消息。好在净虚也没有提回去的话,也瞧不出有回去的意思。她自也放心,只按下心思等王府那边的消息。 后又过了三日,没把王府上的人等来,却把容府里的人等来了。那是三个奴仆,一个老嬷嬷并两个生得水嫩的小丫头。来的因由倒也简单,是接净虚和青菀入府去的,说:“东北角上的院子捣饬了半个来月,收拾好了,也改了名儿,叫玉桃庵,还请两位师父这就随咱们过去。老太太和太太都家里等着呢,安置好了还要接待二位。” 这事儿在青菀这里是极为突然的,净虚从没与她说过要入容府的事情。可她看净虚,便知这是净虚早与容家太太商量下的,只是与往常一样,没知会她知道而已。这会儿就直接得拿上包裹跟着去,净虚说的话也是,“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青菀呆愣片刻,随她回屋收拾包裹。本就没什么东西,三两下就整理了出来。但她只整理净虚的东西,收拾好了拿到她面前,吸口气道:“净虚师父,容府太大,人多复杂,我怕行差步错叫人抓了把柄,拿了做筏子,没个安稳日子过,给您添事儿。这就不随您过去了,我还留在倚云院。这里没人管着,自由些。” 她虽这么说,净虚却不这么认为,把木鱼往自己的袖袋里揣,“以你的性子,难有行差步错的时候。你什么不是计较得清清楚楚,半点得罪人的事情也不做,最会的就是明哲保身。这会儿拿这个当托词,显是拿我做傻子待。你为什么?又为那个容七爷?” 青菀抿抿唇,没说话,净虚又道:“我不是傻子,自然就瞧得出来,你和他不一般。要说他会散播咱们在军中的事情,那是混扯,他绝不做这样的事情。但究竟因着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说六王爷不比他,却不知又躲他做什么?” 青菀低了一下头,要是只有容祁一人,大约也可以不躲。横竖容祁对她没有什么出格的念想,和许礴对她不一样,便是常见也无妨,不会生出什么荒唐事。顶多受他些好意,她自己心里备受折磨,但这些终究还是能受下的。 可眼下这不是容祁一个人的事情,还有容家的那些女眷们。曾经骆家和容家交好,宴席上多少都见过几回。再有容家的六姑娘,也是时常会到骆府上玩的,虽不见情谊,却是相熟。倘或叫认了出来,分辩到几时才能脱身? 她摇头说不去,态度十分坚决,又说:“净虚师父若是觉得孤单,叫容夫人给您配个能说会道的丫头,也热热屋子里的气氛。” 净虚叱她一句,“你倒是会给我找不痛快。” 青菀笑笑,“您就安心去吧,免得我进去了,毛手毛脚的给您添惹没必要的麻烦。我还在倚云院等您,过两日咱们还是回苏州去。” 净虚再看她两眼,知道“毛手毛脚”这话全是托词,她若是还算毛手毛脚的人,这世上也没有伶俐的了。但净虚没有再细揪,这是青菀头一次提出不要跟着她,以前都是怕她甩下自己。可瞧见的,她真的不打算进容府去。是以便不难为她了,自个儿拿上包裹,随那三个府上的奴仆出了寺庙,搭脚踩高凳上马车走了。 青菀站在大门外,立身瞧着马车走远,心里忽而有些隐隐的不祥预感。从出苏州地界开始,每一桩打算好的事情,最后全部不朝着计划的路子上去。要绕开亳州匪寇,偏偏遇上了,还叫山匪祸害了。要与许礴容祁划清界限再不相见,偏偏到京城不两天就都见着了。这又是打算好在京城月余就回苏州,偏偏净虚进容府去了。你越觉得那事该是如何的,就越发变得不是那个样子。而净虚这一遭进容府,不知又会有什么事情。她掖住自己灰袍的袖摆,蹙蹙眉心,回身往倚云院里去。 净虚走了,留下青菀在倚云院,算是无依无靠。庙里的姑子们又起了恻隐之心,拿了热心来待她,不过当她是被净虚丢下的。暗下里说净虚攀着高枝儿了,“连徒弟也不要,可见其人薄凉无情。这种人,再是佛法精深,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来日死后,不定能得个比她们还好的结局。” 青菀呢,身边有净虚和没有净虚还是一个活法,只是少了伺候人的一桩事,稍显得轻松些。她日日掰数着手指算日子,等王府上来个婢女或是小厮,哪怕说两个字,她也能得安心。至少让她知道,那边是一直在查这个事的。 等得心里有些生急,她又开始自省,觉得自己这样子不成。早先没有许礴出头的事情,她一心只想自己查出真相来,不管能力有多少。想着跟着净虚,回到寒香寺,从她怀疑的住持那处找线索,慢慢在寺里摸索。只要坚持,总有能发现蛛丝马迹扯出真相的时候。她能力有限,不能天南地北找那姓王的浪客,也无处去寻那香扇弄药材铺一家,便只有这个笨方法。 可后来许礴开了口,说要帮她,那般信誓旦旦。她本觉得自己没多指望他,可这会儿才发现,已是依赖上了。若不是依赖,如何近来越发坐立难安。许礴给了她希望的稻草,她抓死了,生怕断掉,这心思不好,让自己时时不安,得绝。 绝心思得宁神,烧一炉檀香,抄一本经文,还是把期盼落回到自己身上。不求人、不生奢念,才能活得更为坦然。倘或哪一日非得靠着谁,离了便不能活,岂不置自己于险境? 青菀笔下的字一走一顿,形神兼备,那是打小就练的。等闲她也不在旁人面前写,也唯有一清瞧过她写字。那时一清常盯着她抄佛经,整日整夜地抄。因为她不开化,永远愚昧世俗。 她写得入心,又点点滴滴地回忆此前七年间和一清在一起的事情,忽而听到门上智清的声音,来与她说:“庙里来了个人,在门厅等着,说是找你的。” 笔尖打滑,扫出一撇多余。青菀忙放下毛笔,绝一半的心思,在这一瞬又燃起了满腹的希望。她到底还是盼着的,没能掐除干净。 她随智清往门厅去,脚下步子走得急,问她:“是什么人找我?” “一个女施主。”智清道:“穿着不俗,却也不是主子的打扮。瞧着,约莫是谁家府上的丫头。说是找你有事,今儿非得见着你。” 青菀压着噗噗的心跳,一路去到门厅,果见得一个穿嫩粉褙子的女子站在里头。双手捏合掖在身前,瞧见智清带她来了,便往前迎了迎,“您是玄音师父?” 玄音点头,“施主找贫尼什么事?” 那女施主朝智清看一眼,又看向青菀,笑道:“听说你师父净虚甚是有学问的,特特寻来找她解梦。却没成想,她已经住进容府去了。又听说小师父是她的徒弟,理应也不差,是以找您解梦,不知您是否得空?” 旁侧智清听是慕名来找净虚的,心里吃味,那脸上也不大好看。这就不待着了,自顾转身离了去,留下青菀和这位女施主。 青菀心里也有犹疑,到底不知这女施主是不是真找她解梦来的,因问:“施主做的什么梦,说来听听。” 那女施主却又笑笑,说:“哪里是我呢,是我家主子,叫我来请小师父过去一趟。城西誉王府,主子在府里等着呢。不知您眼下可得空,能否跟我走一遭?” 青菀一听誉王,心里便豁然开朗起来,连脸色也放了明——那个六王爷终于把她想起来了。她便也不做推辞,直接与这女施主说:“现时手上无事,那就走一遭吧。” 商量好了,又去跟慧寂师父说一声,便出了寺庙跟这女施主上了马车。庙里的姑子们不知她是往王府去的,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来请,便没说什么。横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得多了,显得忒小气,哪里也不像个出家人。 青菀在马车上颠晃,双手交握掖在小腹上摩挲。她不知道许礴是不是查出了什么,可没有没查出什么,又叫她去府上做什么?隔了这么久,理应有些消息才是。他是做王爷的,有权有势,手下人手足够,也有拥簇自己的群官,做查探消息的事,总归比她们这样的人容易许多。 青菀思想一路,随着马车入誉王府角门,走过一阵马车便停了下来。她打起帘子躬身出去,踩了高凳下马车。才刚那女施主来搭她的手,接她下马车后,领着她往旁侧走去。穿过月洞门,过一穿堂,到一间小院儿里停下。那院儿里摆了许多兰花,正是花开的时节。 那女施主在月洞门外停了步子,跟她说:“这里是王爷的书房,王爷在里头等着小师父。我送您到这里,你自个儿进去就成。” “嗯。”青菀冲她点头,瞧着她走了,自己才过了那月洞门往院子里去。绕过书房前的石桌,到门前抬了手敲门,道一声,“倚云院的玄音来给王爷请安。” 屋里传出一声,“进来吧。” 青菀推门进去,便见得许礴正在两排书架前站着,手里拿一本卷边黄纸舒。翻开几页,见青菀进来,又给合上,往炕那边去,对她说:“没别人,不拘礼了,过来坐下。” “是。”青菀应一声,难得瞧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他若是不犯浑,确有浑身的磅礴气质,瞧着大是能成大业的。容祁清润,比不得他大气沉稳。但每每混账起来,也就是个泼皮无赖,与容祁又不能比。 意识到自己在拿许礴和容祁对比,青菀忙驱了驱脑子里的思绪。她这会儿是来问消息的,可不是送来给许礴调-情的。她跟着许礴过去炕边,往他对面坐下,有些踟蹰,但还是开门见山地问:“您查出什么了?” 许礴这会儿也不跟她混扯,直接点头,说:“姓王的浪客找着了,也做了交代,确是有人设计陷害你师父,她是冤死没错。但拿银子指使他往山上做这事的人,不是寒香寺的住持。” “那是谁?”青菀不自觉地往他面前倾倾身子。 许礴伸手去拎炕几上的茶吊子,倒杯热茶,往青菀手里送,“吃茶。”等青菀接下茶杯,再搁下茶吊子,说:“是你说的另一个可疑的人,香扇弄药材铺的老板。我派的人已经赶去了苏州,才月余时间,应还没到。要查清药材铺里头的事情,还得些许时日。” 青菀捏着茶杯在手里蹭了蹭,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再搁到炕几上。眼眸里有暗深的颜色,想着寒香寺死的三个小尼姑死前都去过药材铺,一清的死也与这药材铺有关。看来,再往下的突破口还是在这里。可凭她自己的能力,仍不可能知道这药材铺一家的去向。 她抬起头来看向许礴,“实在麻烦您了。” 许礴转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是麻烦些,可也总算查出了一些线索。但往下估摸着更为难办,那药材铺的老板不知去了哪里。京城各角落我都派人查过,没来京城。且等去苏州的人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青菀默声半晌,最终应了声“嗯”。 这事儿不做起来不觉怎么,一做起来才知道其中烦杂,需要动用许多物力人力。倘或没有权力,是怎么都无从下手的。瞧着许礴尽心尽力,她忽而心虚,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呢。他混账的时候拿捏他,可真正做起事来,她还是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显得甚为卑微渺小了。 许礴看着她脸上神情变化,约莫能猜到她想的是什么,忽而笑了道:“都是小事儿,本王不过动动嘴皮子。你若觉得不好意思,面子上挂不住,不知如何感谢。那便以身相许,也未为不可么。” 他又提起这事儿来,青菀噘了噘嘴,懒得理他。她从炕上站起身子,顺势往门边去,说:“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王爷您歇着,莫劳累坏了身子。” 许礴跟在她身后,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上来从后面抱住她。他胸膛厚实,怀抱温暖,把青菀圈了紧实。那下巴抵在她头侧,半晌又俯下来,埋到她肩窝里,而后在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去吧,不必觉得亏欠,这是我自愿为你做的。” 青菀脸蛋发红,心脏忍不住噗通通跳起来,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之前许礴非礼她,挑起来的都是情-欲,今儿的却不是。她分辨不清是什么,只红着脸“嗯”了一声,掰扯开他的胳膊,抬手开门急急去了。 走到角门上,脸上热气方才散了大半。那才刚领她来王府的丫鬟,现时还等在门上。瞧她出来,自然拉她去坐马车,把她又给送回去。这回就坐一个车,那丫鬟便不时瞧她两眼。她家王爷特特叫个小尼姑去府上解梦,你说稀奇不稀奇么?况王爷还吩咐了,这事儿不得张扬,任谁那里也不能说去。 青菀却不管她的目光,自顾低眉坐着,身子随着马车晃动。直到了倚云院,她便与这丫鬟道了别,独自下马车进寺庙。回到倚云院,仍是坐下抄经,心里有些许豁然。也就这时,才真觉得为一清报仇还是十分有望的。早前那是执念,现在已然看到了小半真相。 她在心里感谢许礴,对这个起初就十分混账皮赖的王爷生出好感。这好感也纯粹,人帮你处处为你着想,她也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既知感恩,就在菩萨面前为他求一些福祉。 然姓王的浪客找到了,药材铺的老板却不知在何处,这还得等着。但有了许礴的承诺,青菀心里踏实,也觉得甚为有希望。因在倚云院呆着,也觉甚好,便不再急回苏州寒香寺这事儿。之前那是为了回去探住持的底,眼下却不需要了,自然在京城等许礴的消息更为好。因而对净虚进了容府再不提回苏州的话,也无甚异议。 而净虚自入了容府后,也没有再回来过。庙里的小尼姑们时常会进府跟府上的姑娘们玩耍,青菀便不时能从她们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净虚的事情,说她在容家过着如何被人敬重的生活,实则不配种种。 听她过得好,又有什么别的好在意的?青菀不沾她这光,也不打听她的事,更不去看她。本来就是为着避开容府内院里的人,难不成自己还巴巴儿送过去么? 两人之间,大不像是正经师徒该有的样子。却有共通点——薄情。 青菀只管在倚云院清修,一面等着六王爷再派人来找她。眼下无他事,也就这些个。说起来这样的日子不错,无人添烦,吃喝皆有,想查的事情也在慢慢查下去。若能一直如此,也是人生一桩幸事。之于报仇后该何去何从,那便到时候再说。 想是那么想,然天公往往不作美。太平日子没几天,又出了大事儿。 寒风凛凛的清晨,容府上的丫鬟急急来倚云院,敲开耳房的门,拉着青菀就开始咋呼,“了不得了,小师父快去府上玉桃庵瞧瞧净虚师父吧。恐或去迟了,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玉桃庵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还有些迷迷瞪瞪的, 却不知这丫鬟如何说出这些话来。困意还粘在眼皮子上,回量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净虚进容府这段时间, 得容老夫人和容夫人的敬重,吃穿用度一应不差, 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有头有面儿。这好端端的, 怎么就要不成了? 睡意被那丫鬟咋呼下大半, 她往炕上坐着去, 又缓了一阵, 才抬起头来看那丫鬟,眼里还有睡意,“什么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你坐下, 缓口气, 慢慢儿说。” 那丫鬟却不坐, 急得很,往她面前站, 眉心蹙个疙瘩, “太太吩咐奴才来找小师父, 片刻耽搁不得。您不知道,净虚师父今夜里割了手腕子, 流了一卧榻的血,可吓人。” 听得这话, 青菀脑子里的睡意忽而消散殆尽。她用不能置信的目光看这丫鬟, “净虚师父割手腕子?这不能够。”她是个为了有面儿地活着宁可下毒杀她的人啊, 好端端的,自杀作甚? 那丫鬟却还是着急,不知这玄音小师父怎么听到自己师父要死了,还这般反应。且不论佛家弟子皆有慈悲之心,搁寻常人身上,也要急出毛病的。便是听了见不着最后一面的话,就该理理衣衫,跟她去了。偏她还在这里听解释,怀疑其中真假。 这小丫鬟急得有些舌头打结,一时又冒出要叱骂青菀的心思。还没说出话来,外头进来个婆子,也是着急忙慌的,入了门槛就问:“怎的这么久,还没走呢?” 小丫鬟往婆子面前去,“钱妈妈,玄音小师父不信净虚师父快不成了,说我哄她呢!” 这钱妈妈两步跨到青菀面前,砸手出言,“小师父这话怎么说,咱们拿这话来哄你作甚?若不是净虚师父就剩那一口气儿,还念叨着小师父的法号,太太也不能这么急着叫咱们来寻小师父。” 青菀原不想再听她们说什么,这钱妈妈往她面前去的时候,她就起了身往榻边去。套上棉袍外衣,穿好鞋袜,任她们再着急自己也是不急不慢的。她虽心有疑惑,但也不是不相信净虚割了自己的手腕子。但就是割了,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她身边死过的人多了,亲爹亲娘,哥嫂姐妹,也不过就是断了那口气的事情。那时候是抄家,连些丫鬟奴仆都没有幸免。她逃得早,躲过了那一劫。而别人呢,杀的杀死的死卖的卖。生死有命,倘或真要死,她也不能把人救了回来。 然这钱妈妈说到净虚剩最后一口气还叫她法号的时候,她还是顿了一下。人皆有恻隐之心,她也不能全然是薄情冷漠的。可不过也就是一咯噔,过去也就过去了。 她穿好了衣裳鞋袜,又把头发束起来,木簪定住,到底是没有跟这钱妈妈要去容府的意思。她到门边送客,还极为讽刺地立着单掌在身前,说:“你们走吧,净虚师父怕是昏迷叫混了名字,哪能真叫的是我呢?咱们是半路师徒,原没什么情分。” 这话叫钱妈妈和那丫鬟甚是咋舌,瞪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要说这钱妈妈年岁也不小了,什么人没见过,偏没见过这玄音小师父这般无情冷酷的。半路师徒不是师徒么?好歹净虚师父在这流连之际,还叫着她的名字,怎么也该去瞧瞧不是? 她们还要再说什么,青菀又道一句,“不送了。” 这便没法说了,你赖在人禅房里不走瞧着就是无赖。心里堵着气,也不能照着这小师父就发。虽是她师父,到底去不去瞧还是得她自个儿决定,旁人左右不了。只是这样回去,容夫人那边不好交代,便有些为难。她们急什么,一来急净虚师父这么死了可惜,心里难过。二来,容夫人那边下了吩咐来找人。人没找回去,便无法交代。 两人出了耳房,在游廊里站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丫鬟便也着急,一个劲儿问:“妈妈,怎么办呢?” 钱妈妈吸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咱们总不能将人绑过去?那还有什么趣儿,别更早把净虚师父给气死了,才是罪孽呢!” 她们在外头说话,青菀在屋里尽数都听得清楚。他对净虚生不出同情的心思,亦没有觉得她死了自己就会怎么样。净虚与一清不同,也跟一清比不了。再者,她也不想往容府蹚浑水去。倘或净虚就这么死了,她打打包裹离开倚云院就是。 青菀这么想着,去柜子边开了柜门准备拿顶干净的灰帽出来戴上,再出去打水梳洗。手伸进柜子里翻找,碰到里角黄布包着的东西时,手指忽而一颤。那是净虚头一回进容府,容夫人赏给她的。她为了满足自己想逛集市买东西的心愿,拿给了她叫她拿去当的。 青菀在柜前顿了有些许时候,最终还是将那白玉钵盂拿了出来。拿在手里去炕上坐着,低头只管盯着白玉钵盂。这又加叠起才刚婆子说的话,净虚剩最后一口气儿,只念叨她的法号。 她沉思——真的没有感情么?其实还是有一点的吧。 青菀想得有些久,内心头一次为净虚生出为难。她抬眼望梁顶,数一气栉齿般的梁杠有多少。数到一半,终是深深吸了口气,抱着那白玉钵盂出去,跟还未走的婆子和丫鬟说:“走吧,我随你们去。” 那婆子和丫鬟瞧着她一愣,忽而又回过神来,伺候祖宗一样拥着她往前走,嘴里说:“我就说小师父不该是那样无情的人,自己师父眼见着不成了,也能不闻不问。咱们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净虚师父没事,没事最好。但倘或这口气没续上,小师父心里得自责一辈子。” 青菀听她的话只听几个字,自责自然是不会。虽她吸了一口气出来了,跟她们去容府,可意志并不坚定,稍再有动摇说不准就调了头回去。她有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来要,大约就是因为净虚对她有些真心,且需要她?可这些真的足够她去容府蹚浑水? 神思混乱地等出了庙门上了马车,青菀便把心里的动摇打住了。马车碾起了轮子,车身蓦地一晃,她这会儿再说回去,已然是开不了口了。她不听旁侧那婆子和丫鬟叽叽喳喳说的什么,心里自有自己要想的事情。 她眯眼看着旁侧窗缝,想从苏州出来到京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一直到此刻,她才真的决然放弃掉了心里想要逃避许多事情的想法。或许,自己在亳州郊外营地里遇见容祁开始,有些事情就注定是逃不开的。大约是命运使然,兜兜转转,总还会跌进那个圈子去。 既如此,又此地无银地躲避做什么呢?她早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骆青菀,顶多也就是相貌几分相似。大千世界,长得相似之人大是有的,也不能单多她这一个。因她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不是骆青菀,之前的七年不是,往后的余生,也不会是。 马车从容家东北角上的小门进容府,直接入的就是玉桃庵。原容夫人就是瞧着这处好往外走动,不必绕大半容家大院儿往前头走角门,才把这处收拾了出来给净虚住。 青菀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院角上种着几株桃树。这会儿是冬日里,树头光秃,枝干四炸,算不得什么好景致。然便算是红梅青松,这会儿也是没心思赏的。她随那婆子和丫鬟往正房里去,脚下步子也是撵着快。进了正房的门,那婆子和丫鬟就上去给一位华衣妇人施礼,“太太,玄音小师父来了。” 青菀微低着头,也甚是规矩从容地到容夫人面前施礼,“给太太请安。” 容夫人这会儿着急净虚,也不跟她拘礼,只叫她,“过去瞧瞧你师父,大夫才看过,止了血,现时还在昏迷,不知能否醒得过来。才刚迷糊的时候,可劲儿叫你的名字。你来了,牵着她的手,与她好生说说话。” “是。”青菀应一声,就往里间去。踩上脚榻坐到床沿上,便见得净虚脸色苍白,嘴唇上的血色也是极淡。她只是坐着看着,没有上手牵她的手去,轻轻低语一句,“您这是怎么了呢?” 后头容夫人也跟了进来,开口说:“昨晚我还与净虚师父说了会话,没瞧出什么,都好好儿的。今儿一早丫鬟来服侍她梳洗,便瞧见她有异样。掀了那被子一瞧,都叫血染红了。急忙找了大夫来瞧,迷糊醒了一阵,就叫你的名字。这会儿又迷了,不知何时能醒。” 青菀微微回头,“大夫怎么说呢?” 容夫人往榻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失血有些多,幸而发现得及时些。但能不能捱过去,还得看她自个儿。找你来,叫你照顾她,兴许能醒过来。” 青菀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嘴上又称谢,难为她还亲自来玉桃庵。这谢过了,便再没什么话。她要问容夫人净虚为什么割手腕子,大约也是问不出什么。与她们无关的,她们不会知道,净虚不是随意与人吐露真心的人。与她们有关的,她们更不会说。且后种可能性又小些,既都把净虚弄到自杀了,又着急忙慌救她作甚?这要是演戏,也太看得起她们师徒二人了。 青菀看着净虚,描摹她嘴角的弧线,觉得看不懂净虚。她面上是个单纯无暇的僧人,打小吃斋念佛。可她种种行为表现,又不纯粹。她身上是有事的,不然不会出割腕子不活这桩事。 她想得有些入神,忽而听到一阵娇脆的声音,有个姑娘进了屋子,说的是:“净虚师父怎么了?叫我瞧瞧。” 听声音听不出什么,勾不起小时候的隐藏记忆。那时小,又隔了这么多年,许多东西还是回忆不起来的。譬如,她回头瞧见来的人,才认出是容家的六姑娘容灵。而单靠刚才的声音,是分辨不出谁的。 容灵六姑娘容灵是正房嫡女,打小就是阖家掌心里捧着长大的人,骄纵是一定的,与她们这些姨娘生的不一样。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那是那般声音娇脆,一句耍横一句撒娇,大是没受过委屈的。 她进到里间给容夫人请安,便直奔榻边瞧净虚,说:“这副模样儿了,她割手腕子做什么?” 说罢了看向一旁的青菀,顺嘴就问:“你又是谁?” 青菀忙站起来朝她行礼,“给六姑娘请安,贫尼玄音,是净虚的徒弟。” 这一说她就知道了,听罢了便无多兴趣。转了身又扑去容夫人身上,跟她撒娇,“我一早起来就听说净虚师父出事儿了,梳洗好了就紧赶着过来瞧她,净虚师父怎么样呢?” 容夫人把她往怀里揽,“还不知如何,得瞧上一阵子。” “她又为什么割自己手腕子?”容灵还是问,一早起来听到这事后,还是吓了一跳的。 但之于这个问题,怕是无一人知道,是以也没人答得出头尾来。说不清楚,便不去说去。那容灵但问了这几句,也就不再多问。她又说:“我还没有用早膳,太太用了没?” 容夫人摇摇头,“待会儿回去吃吧。”又问青菀,“小师父吃了么?” 青菀摇头,“梳洗也未来得及。” 既如此,容夫人便吩咐旁边的丫鬟,叫她丹翠,“你留下来服侍小师父梳洗用膳。”这丹翠,就是才刚往倚云院接青菀的那个丫鬟。与她一道儿被叫留下伺候的,还有那个钱嬷嬷。 交代好了,容夫人带着容灵回自己院子。那容灵起身的时候看净虚,便又多扫到青菀两眼。先时没觉出什么,后来总觉哪里不对劲,感觉这小尼姑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因便仔仔细细多瞧了她一会儿。越瞧越觉得熟悉,她心便里笃定的,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但究竟在哪里,一时又想不起来。 容灵跟着容夫人出房门时还在思索,但在要跨门槛的时候忽而想到了什么,忙地又回了身来,到榻边就说:“你是骆青菀。” 提到这个名字,在门槛边的容夫人也愣了一下,回过身来瞧青菀。容夫人对骆家四姑娘是没多少印象的,不过偶或宴席上吃饭碰过两回,都没正经瞧过。平日里她们夫人之间走动串门,也都不跟这些孩子在一处,鲜少见着。况她还是家里庶出,更不得机会。 但容灵有时会往骆家去,过去了就要住上几日,和骆家的姑娘小子们一处玩闹。她向来又是头脑机灵记性好的,自然记得那个四姑娘的长相。可是骆家早亡了,那时混乱,全家上下都遭了难,也不能留下她一个来。又是无人帮衬的,怎么会逃得过去那么大一个劫难? 再瞧从床沿儿上站起来的小尼姑,面色不改,平静地说了句,“姑娘怕是认错人了,贫尼法号玄音。”容夫人自然不能觉得这人是骆家四姑娘,想着不过应是相貌有些像,叫容灵瞧了出来罢了。 然容灵在兴致头上,觉得自己没认错人,追着问:“那你俗家名讳叫什么?” 青菀还是拿一贯的托词来说,“贫尼出家的时候甚小,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是师父将贫尼养大,再没有其他亲人的。” 容灵嗤笑,“你哄骗谁呢?净虚也不过二十来岁,你有十四五,怎么将你养大?” 青菀不急不慢道:“姑娘也瞧得出净虚师父大贫尼不多,就该知道咱们不是正经师徒。贫尼的师父在苏州遭了难,去了,贫尼才跟了净虚师父。半路师徒,倒不是净虚师父将贫尼养大的。” 容灵还要再追着问,忽叫容夫人过来呵止了,说她,“胡闹,见着谁都要认亲。京城早没骆家了,你认个骆家四姑娘出来。再叫别人知道咱们藏个骆家四姑娘,有你好果子吃!玄音小师父是苏州来的,瞧这身量面容,婉约超逸,哪里是北方人的长相?” 容灵大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否则不死心。但被容夫人这么一呵,自知确是胡闹,骆家亡了那么久,怎会还留个下来?因拂了好奇的心思,又向容夫人撒娇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是北方人,就不婉约超逸么?就净虚和她徒弟气派正,咱们都是丑人浊物。” 容夫人拉她出去,一面又温着声音“训斥”她,“你也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成日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可怎么成?过不了几日,该请官媒给你说亲事了。你若一味只知胡闹,旁人怎么敢娶你。人娶回家的都是掌事管家伺候的,娶你回去胡闹不成?做你家婆的要说我教养不成,怨怪到我头上……” 容夫人的声音在出了房门后就渐渐变弱,说的都是教养女儿家的话。青菀自不把才刚容灵的质问放在心上,既决定了到府上来,当然便是做好了各方打算的。不能叫人认了出来,胡乱诈两句,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这厢打发了容六姑娘容灵,青菀自留在这玉桃庵的正房,坐在床沿儿上又瞧了净虚一气。这会儿瞧她还是喘气儿的,胸口慢慢上下起伏。到底不知因的什么寻的短见,死不死活不活,还没个准。死了也便罢了,不死白受一遭罪。 直等那叫丹翠的丫鬟打了水来,青菀才从床沿儿上起来。她到盆架子边,伸手按了巾栉子到脸盆里,手脸皆梳洗干净,又洗了牙。那厢那钱婆子在膳房又拿了斋饭来,也便往炕上坐着吃去了。她是做过主子的人,对下人的服侍不觉局促。然这会儿是沾了净虚的光,否则没这待遇来。 而钱婆子和丹翠在服侍罢了青菀后,就避在了外头,隔了笼烟绿窗纱往屋里瞧。两人在窗下嘀咕,自然说青菀这姑子性子冷硬。自己师父这个样子了,先时来也不想来。这会儿人是来了,却不见半分伤感悲郁的样子。再是做了师徒没多久的,也不能心冷薄情到这地步罢。因可见的,这小姑子不是什么仁善之人。 青菀在屋里听得见零星的几句,不需再多听,也知道她们议论的什么。与人为善她能摆一张温善无害的笑脸来,不招人讨厌。可假惺惺装悲情,她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若不是净虚前儿给过她那个白玉钵盂,这会儿她是怎么都不会来的。再要装着痛苦悲伤么,那不成,哭不出来。 用完斋饭,青菀把碗筷搁下,自还是去净虚床边坐着。来都来的,便是要照顾她的。甭管能活不能活,她该做一桩桩做下来就是。 青菀坐在床前的玫瑰椅上,软身靠在椅背上,花格硌背。她又想不明白一件事,净虚怎么会在迷糊的时候叫她法号。她们不过在一处处了大半年的时间,平日里话都说得极少。也就下毒事件之后,净虚会没事与她说说话,隐隐约约拿她做个自己人。 可较真儿说起来,净虚这一生中,除了她过世的师父,再是没旁人的。要说亲近者,眼下也就青菀一个而已。这么一想,能叫她法号倒也说得通。但她还是觉得心里滋味奇特,说不清道不明。净虚真个不把她当个纯使唤的了,倒叫她有些不自在。 此后的几天时间,青菀都在净虚床前守着,掐着时间给她喂药喂饭。这事儿也不容易,磨耐性磨时间。她少不得又在心里感慨,想着对一清从来也没这样过。以前她总想,等一清老了要好好侍奉她,让她有个安稳的晚年。可谁能料准后来事呢,子欲养而亲不待,大约就是这样吧。 除了喂饭喂药,青菀守得甚为乏味时,又拿了木鱼来敲,一面数佛珠一面念经。念经的声音也略大些,都能叫净虚听到,虽然不知她是否真的能听到。青菀觉得,她应该是听不到的。她心里又有悲观情绪,觉得净虚这回怕是醒不过来。流了那么些血,再皮实的人也扛不住。 可生了这想法没多久,净虚就动动手指睁了眼缝。眼皮也撑不到全开,只一条蚂蚁身长宽的缝儿。眼目珠子也是木的,定在眼眶里动也不动。 青菀有些惊喜,没想到她竟这么命大,但到底不知道她是不是真醒了,因伏在她床边问她:“净虚师父,您这是醒了么?” 好半晌,净虚的眼珠子才移到边侧,看了她一眼。她觉嘴唇干缩,实在难受,便用唯有的一些力气说了个“水”字。 青菀瞧她是真醒了,忙地去桌上倒了白水来。水还烫,她便舀一勺就在嘴边吹一吹,再喂净虚喝下。喝了小半碗,她端着碗问她,“感觉怎么样?” 青菀惊喜,多半出于这生命迫近死亡的时候竟然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如果能够不死,自然是值得欣慰的。这种绝地转折,叫人看到一股重生的希望。也就是那么一条线,死了埋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没死,就还能活着。不管如何活着,总归还是存在的。 净虚偏着目珠子瞧了她良久,眼底忽而生出伤痛绝望之意。然只是一瞬,她便把目光移开去了,许是怕再看两眼,自己全然崩塌,那泪珠子就如暴雨般掉下来了。说起来可怜,到头来觉得能让自己抓一抓靠一靠的,竟是个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小姑子。 她躺着摇了摇头,说:“我想自个儿歇会。” 青菀明白她的意思,到桌边搁下手里的碗,自到院子里去,把门关上。这会儿已是寒冬,外头冷风灌骨,院儿里除了一些细竹还摇曳些许绿意,旁的全是灰蒙蒙的枯败色彩。净虚不想见人,不止不想见她,应该是容家的人也不想见的。是以她也没让那丫鬟丹翠去传话,就这么等着净虚平复心情。 在外头冻了两刻钟,才模模糊糊地听到净虚在里头叫“玄音”。她从廊边横椅上起来,推了门进屋,先到熏笼边驱了身上寒气,才往里间她床边去。又问她:“您要什么?” “你到外头歇着就成,不必冷风里立着。”净虚开口,气息极为虚弱,“这几日我不想见人,来门上的你都帮我挡回去罢。” “嗯。”青菀应她的话,自出去到外间熏笼边呆着。闲着无事,翻了经书去看,咀嚼一下午经文里说的人生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其实她咀嚼不出味道来,只当所有禅机都是故弄玄虚。人活一辈子,吃喝那点儿事。你说神佛,不妨碍有人真的坐化得道了。可像她这样儿的,再修行几世也不成。虽也研读经典,也遵守戒律,然内心里放任,没有虔诚之心。这些事都欺瞒不了佛祖,只能骗骗世人罢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玉桃庵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净虚醒来后的几天, 谁也不见。吃饭吃药洗漱出恭,都由青菀一个人服侍。便是容夫人不辞劳苦上门来, 都叫挡了回去。这时不止丹翠和钱婆子咋舌净虚架子大,青菀也要感叹容夫人对她的敬重和宽容不假。这真个是在家里养了尊活菩萨, 生怕摆歪了架子。 而在净虚能下地走动之后, 她便让青菀打发了院子里的钱嬷嬷和丹翠两人。本来就不是正经主子, 还能叫人主家一直安两个人在这里服侍么?这地方改了名儿叫玉桃庵, 就该有尼姑庵该有的样子。叫两个俗世奴仆住着, 总归不像话。 之于净虚为什么自杀,青菀不开口问,净虚自个儿也不说。甚而, 净虚也不问青菀为什么不问她自杀的因由。大约在一起久了, 都知道彼此的性子。青菀知道她不想说问也不过是白找呲哒, 净虚不问则是知道青菀是个玲珑通透的人儿, 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么将养了数日, 净虚气色慢慢恢复过来, 也没瞧出再有寻死的意图, 便是膳房里取来的斋饭,也未少吃一口。只是一日说不出几句话来, 每每开口,都是简短的几个字。也没再瞧见她看书念经打坐, 累了炕上一伏, 少说也要睡半个时辰。 青菀守在一旁, 心里的盘算是等着她身子痊愈,便还回到倚云院去。 今一日下雨,屋外寒风凛凛,扑在门扇得抖得门板阵阵响。她翻几页手里的经书,便朝伏在炕几上的净虚瞧上两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打净虚醒来后,身上莫名多了些慵懒闲散的味道,与往前略有些不一样。以前的冷清高傲,仿似在这场自杀事件之后,退淡了许多。 睡醒了,净虚便从炕几上直起身子来,眯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往窗外瞧瞧,说:“雨还没停呢?” 难得她开口说些不是吃喝睡相关的事情,青菀捧着手里的书,转头看向她,“正大呢,不知还要下多久。你若觉着累,不如里头榻上睡去,趴着不舒服。” 净虚摇摇头,理顺自己的袍襟,“不睡了,也不能一直睡下去。既死也不成,就好赖活着罢。横竖没什么盼头,死活都一个样子。” 青菀把书搁在大腿上,终究还是问了句,“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问出此话,净虚也没有再像往常那般言辞犀利地呲哒她。而是又摇摇头,声口无力地说:“无事,多活了一遭罢了。”瞧着不大想提这茬儿,便换了话道:“你怎么来了容府,不是不愿意来么?” 青菀看向她,半晌道:“是不愿来的,可你迷糊头上叫我法号,是容夫人吩咐家里的婆子丫鬟把我逼来的。说是我来了,兴许能救你一命。你瞧,我是你救星不是?来照顾你几日,也就好了。先时咱们都觉得,你这回怕是死定了。手腕上的血流了多少,你自己知道么?” 说来说去还是绕到那话上,净虚听青菀这么说,心里生愧。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又想着自己怎么会在迷糊头上叫这小丫头法号,嘴上只回一句:“是么?” 青菀看着她,“你若想说就说,不想说便罢,我也没那兴趣知道。等再过两日,你身子大好了,我还回倚云院去,那里自在。这大户人家的日子,过得不费力气。过出了瘾头,倘或出去了,一日也不能过得有滋味。”说罢了又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回苏州呢?” 回苏州?不提也罢了,净虚仍是摇头,“不回了。” 她的想法脉络,青菀从来都是摸不清楚的。自杀不知为的什么,这会儿连苏州也不回了。然眼下她也不急,也不必非靠着净虚不可,是以也不说什么。净虚这人内里不知藏了多少事,倘或哪一日想说,估摸着能说上几天几夜。可她不愿说,眼下青菀也不甚关心。 两人在炕上说着话,忽听到外头有敲门的响声。夹杂在风雨里,听得不大真切。两人直默声竖起耳朵来,才分辨得清楚。这不晌不晚的,不会是府上的下人送斋饭来了。想着又不知是不是那容灵,她这段日子来了好几回了,每回都被挡了回去,却还要过来。 人来了,又不能装死不开门,这是得罪人的事儿。在人屋檐儿下,别人哪怕是供着,也还得自己有分寸会掂量。倘或太不知趣,谁也不能傻到叫你个外人在家里耍横。 青菀合上手里的书,搁到炕几上。到门边拿了把油纸黑伞,开门提起袍摆去院门上开门。拨了插栓,拉开门来,正要说话,但见外头打伞站着的不是容灵。一袭蓝色对襟窄袖长衫,在风雨里翻振。那长衫下摆湿了尺把来高,深了一截颜色。而脚下的一双皂靴,早湿了干净。 青菀抬起头去,看着容祁立在这风雨中,仍是风姿卓然。她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忙叫他进屋,“七爷,快进来吧,这会儿雨大,别湿了衣衫,冻出症候。” 容祁却并不进去,只撑伞立在雨里,看着她说:“早知道你来了府上,一直不得空来看你。又怕叫人瞧见了,说你闲话,在府上难做人。今儿雨大,便过来瞧瞧。怎么样,一切可都还好?” 青菀不想他在雨里久呆,忙地点头,“甚好,师父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说:“你要么进来说话,要么没有别的事,便早些回去。眼瞧着这雨里又夹了雪,不能叫您冻着。” 难为她还为自己考虑,容祁笑笑,忽而从袖子摸出来一个油纸包。不知是什么东西,只管往青菀手里塞,说:“你最喜欢吃的,今儿路过采芝斋,给你买了一些。” 青菀知道采芝斋,京城里茶点做得最是好的地方。寻常富家子弟也爱到那里吃茶,最是人多客满的地方。要说她最爱吃什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却不知容祁记得的是哪一个。她低头看看手里的油纸包,再抬头看向容祁,在这风雨里,眉眼生酸。 青菀声音微喑,说:“谢谢七爷。” 容祁伸手摸一下她的头,露出伞外的部分霎时落上密密雨点,还有零星一触即融的雪花。他看着青菀的脸,迟疑一下,把手缩回去,说了句:“回屋里去吧,别受了凉。” 青菀却不回,犯犟地说:“您走吧,我瞧着您走。” 还能为着这点是僵持?容祁再度笑笑,语气温柔地说了句,“好,我走。”这便撑着伞就走了,雨丝模糊人的视线,再远便只能瞧得见一团晕开的湖蓝。 青菀把油纸包护在怀里,进院子关上门,大步朝着正房跑过去。外头收了伞,掸一掸浑身的水珠,再开门进去。 净虚这会儿还在炕上歪着,好像软了骨头性子,连往前的三分精气神也没有。她摸了才刚青菀撂下的经书正在看,瞧见青菀进来,便问了句:“打发走了?” “嗯。”青菀应一声,到炕边放下手里的油纸包,摊开来。那里头包了几块马碲糕,层层叠叠,规整地放在一起。这确实是她爱吃的,可是自从出家之后,很久没有吃过了。再说是采芝斋的,更是闻也不曾闻过。 净虚瞧出她神色不对,猜出外头来的大约不是什么容姑娘,应是那容七爷容祁,便也没出声。在青菀把糕点往自己面前放的时候,伸手又推了回去,“我不要,容七爷的东西,你自个儿留着吧。” 青菀看了看那糕点,到底又伸手过去给包了起来,往柜子里放。那柜子包裹里还有容祁上回包冰糖用的那张帕子,还是不必还了,也就这么收着而已。 收好了东西她又回来陪净虚坐着,看些经文,但不也不拿这个来讲。经历这一番波折之后,她好像十分厌倦这些东西。以前无事便要打坐念经,这会儿提也不提,瞧着像是放任了的,连打小生来的习惯都在一样样抛弃。 青菀对于这些看在眼里,但不过问,只陪着她养身子。到了年下里,净虚的身子基本恢复如初。除了手腕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其他什么也没有。青菀跟她提出来要走,仍是不愿住在容府上。 原以为以净虚的性子,话也不说一句就放她走了,哪知这回却不一样。她押了青菀收拾好的包裹,对青菀说:“倚云院有什么好?大姑子小姑子俱瞧咱们不顺眼,去了也没安稳日子过。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又是受人敬重的,哪里不好?” 青菀立在她身前,还是头一回瞧见净虚有这般形态。以前觉得她是孤傲的冷雕像,这会儿竟瞧出了些许女人味。不知哪里变了,约莫变得温婉有人性了一些。至少,对她是这样的。对着外人,却仍还是能装得起来的,冷着一张脸,气质超凡脱俗。 净虚轻易不留人,既留了,就没有叫她走的道理。青菀便又让了一步,说等过完年,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再走。心里掐算,到那时,六王爷那边儿应该有消息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玉桃庵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除夕夜, 整个容府都在欢闹之中,酒水烟火折子戏。便是奴仆丫鬟, 也跟着一道儿热闹。再有些不当值的,三五个聚在一处掷骰子, 吃酒赌钱。又有私开一桌行酒令的, 样样不一。 现时也唯有玉桃庵, 安安静静地缩在容府的东北角落里。青菀和净虚依在熏笼边看书, 偶或探讨两句那书里的禅语禅机, 但看如何理解罢了。也就近来,净虚才松了口齿愿意跟她说这些个。青菀也才看出来,她确是个悟性极高的, 简单的一句话, 总能讲出极深的意思来。 青菀翻手里的书页, 看得无趣儿了, 合起来掖在大腿上,“容夫人客客气气地叫您去参加家宴, 您怎么不去呢?” 净虚目光还是在书上, 这会儿才把身子坐得笔直了, 说:“去了作甚?瞧人吃酒啃肉,干看着么?便是那些戏文热闹, 都不想凑去。咱们独留在这里,看看书探探经, 哪里不好?” 近些日子以来, 青菀自然感觉得出净虚对自己的依赖。好似有了她, 净虚心里便踏实平稳一些。甭管什么事,只要有她陪着,旁的一概不显得重要。忽而觉出自己在净虚成了这般存在,青菀也有些说不清是好是坏。 她拿眼看净虚,“我过了元宵必得走的,你到时切莫再留我。你既不回苏州了,咱们就此别过,往后若是有缘的,再相见。” 听她说疏离隔绝的话,净虚顿了下动作,半晌轻吸了口气把书合起来,看她,“你要去哪里,去倚云院还是回寒香寺?跟了容七爷还是跟了六王爷?” 青菀听她这话刺耳,微蹙了下眉,“您这是什么话?如何就要跟了容七爷和六王爷?” 净虚忽而上来了情绪,这哪是以前她对青菀的态度。甚而有些着急无措了,与青菀说:“你不跟着他们,倚云院会留你还是寒香寺会留你?疆土之大,岂有你容身的地方?跟着我又如何,委屈了你不成?近来你也瞧见了,我事事自己亲身去做,可有再拿你做下人使唤?这些都是为了巴结讨好你,你却看不出来,非得我明言?” 态度虽强硬急躁些,但那话里的意思青菀听得明白。可她一直以来也没拿净虚当过自己人,眼下她朝自己靠了拢,交了真心,自己就得回应么?她已是回应了不少了,觉得理应够了。哪知净虚要赖上她,不让她走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您不是向来嫌我愚笨,没有慧根,怎么这会儿又拼命留我?” 净虚把手里的书摔到熏笼上,起身去里间榻上躺着去,也赖待再与青菀说话,只丢下一句,“要走就走吧,算我自作多情。我这样的人,不值一人上心,合该孤身来孤身去的。临了死了,连个挖坑的人都没有。要死在野林子里,不给这世道添乱。” 净虚跟她置气,全因之前三番五次留过她了,没想到她这会儿还是要走。既留不住,心里又生急,不想让她走,自然生气。可这是笨法子,青菀脾气稍微大些的,就得跟她吵闹起来。然青菀依在熏笼边没出声,只回头往里间瞧了一眼。 她手指在书页上按压,忽抠出一个小洞来,便住了手。搁下书往外头去,开了门寒风扑面。她跨了脚过门槛,还未出去呢,忽又叫从里间出来的净虚抓住了胳膊。 净虚眼神乞求,也没了才刚的脾气,换了央求的语气,“你便留下,算我求你,成不成?” 青菀愣愣,“我只是出去看个烟火。” 净虚松开她的胳膊,“我陪你。” 青菀对净虚这样的依赖,虽有些闹不懂的意外,并未想尽数回应,但不能说是不受用的。看着净虚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冰冷形象崩塌,处处需要她,便是那央求的语气和眼神,都让她心底不自禁软下来。大约也很久没软过了,感觉起来也并不坏。 青菀和净虚在廊下看烟火,手里各捧一手炉,默声不语。青菀想,难为这世上还有这么个人,是需要她的。一清死后,在此之前,她活得无根无须,有不能提的过往,却没有未来。除了为一清报仇,无有存活着再需惦记努力的事情。眼下,她却成了另一个人的必须,说起来也十分神奇。 烟火在远远的夜空中散开彩色光火,她偏过头去看净虚,“我留在你身边也不是不能,但你得告诉我一件事,以证你的诚心。稀里糊涂的,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拿我做自己人呢?” 净虚也转头看向,终是道了句,“你问罢。” 青菀想问的却不止一件事,然只挑了那个最要紧的。之前无有跟她同心共处的心思,自然可以不管不问不生好奇。可眼下要随她的愿留下,总要拿些事情在手里。不能还跟之前一样,貌上的师徒,暗下里的互不相干。 她问:“为何要割手腕子?” 净虚把目光转回去半空,遥遥地看了许久,最后才说:“我的事很多,几天几夜怕也说不完。打小了说,那是二十来年的故事。得道高僧也罢,功德无量者也好,都是旁人冠在我头上的。我为她们解了心结解了难,自己却并未活得明白。许多道理,说起来是一套儿一套儿的,轮到自己身上,仍是一团浆糊。” 青菀静静看着她,早知道她有故事,也早料到那故事会很长。但不会她问这么一句,净虚就尽数给说了。净虚不是这样的人,便是不像往前在心防上造个硬壳子,也不会一时间就全然交付。 果也如此,净虚此番对青菀说的话是:“我暗下里与人私通,他要来京城,与我约好了京城相见。然我千辛万苦赶到这里,路上还遭了那般羞辱的事,却并未找着他。他早有与我撂开手的意思,是我不死心,仍要追到这里。可他根本没来京城,是我又白傻了一回罢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受不了这个,不想活着。” 青菀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觉得除了自己以外旁人尽是俗物。能入她眼的人,实为寥寥。然这样一个人,死死巴着一个男人,想来是以卑微至极的姿态。饶是如此,还是被人甩了。是以,心里原先坚固的东西是要塌的,钻不出那个牛角尖儿来,就会以死来解决。 但之于这个男人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如何能叫她这般放下身段与自我,青菀不便再问。她知道净虚也不会再多说,是以她说的是,“所以你之前到倚云院那一日出去化缘,都是找他去了?” “嗯。”净虚点头,“才刚到京城的时候,你满城里找寺庙,我沿后也打听过。京城有多大,那几日够用了。我早该想到他不会来,不过跟我说个托词,想要甩开我。而我还是不死心,非要过来。瞧着了真相,仍是不愿相信。想了许多日子,觉得自己浑身一无是处,活着也是白糟蹋米粮,最终选了那么个极蠢的法子。我这样的人也得菩萨眷顾么,竟又没死成。” 青菀对于净虚经历的心理挣扎不能感同身受,但大约能理解,又接她的话问:“没死成,又怎么想的呢?” 净虚把手里的手炉往袖子里收收,“便不死了,承认自己是个可怜之人罢了。好好赖赖,活着罢。再不堪,也得活下去。” 所以她自醒来后身上就少了许多原先的冷傲气质,大约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到了极限,而后放任了。连精气神也懒得顶起来,也就近来才好些。 青菀没有再问她什么,有听她说:“你留下,我的事情慢慢说给你听,总有说完的一天。你若不留下,我找不着活着的念头,故事也没人听了。” 青菀抿抿唇,“我值得你活着?” 净虚点头,“再无旁人了。” 到这里青菀也才确定,净虚以前的孤高尽数都是空架子。她一个人独立不成,她得靠个人活着。小的时候大约是靠自己的师父,后来又有什么人青菀不知道,总归还有那个将她甩了的男人。而眼下,那个人变成了她。 然既做了答应,就没有再改口后悔的,青菀也冲她点头,“我留下,陪着你。往后你到哪我到哪,仍是那句话,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净虚伤情起来,脆弱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她埋下头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最终把头仰起看向远空的烟火。一年临尾,所有的东西随着炮竹声声碎裂,要埋到过去。 新的一年,总该有新的样子。 入了子时又过半个时辰,有容七爷的小厮来玉桃庵送花。一束红梅,灰枝上点缀的梅花朵朵娇艳,开得甚好。可见是精心挑选过的,无有一处不是。 青菀拿着那把红梅往白瓷大肚宅口瓶里插,听净虚说:“容七爷对你十分上心。” 青菀插了花往炕边来,坐到炕上跟她继续说话。这年夜是要守的,无事可做自然就是说说话。她搭一个胳膊在炕几上,“是七爷人好,重情重义。”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玉桃庵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净虚看她, “七爷怎么不对我好呢?”看她回不出话来,又说:“我跟你说了不少, 你却一件像样的事都没跟我说。便就趁着这一晚,你也跟我说说你和容七爷的事。我瞧得出来, 你们不一般, 早前就认识。” 青菀想了片刻, “也不瞒你, 早前确实认识, 这回是重逢。但你得替我保密,不能在容府提起这一宗。倘或露了底,我想留下来陪你也不成, 容夫人就得将我撵走。之于如何认识的我不与你说, 跟你说个你揣测的, 我心里确实有他, 这话你听着满意?” 净虚自然满意,秘密换秘密, 她又说:“我瞧得出来, 他心里也有你, 如何你不跟了他?” 青菀摇头,“他是有妻室的, 便是没有,也轮不着我。你叫我跟他, 暗下里偷摸摸的么?我不愿意, 非得光明正大才好。心里有他是一宗, 要不要跟他是另一宗,这个我分得清。” 净虚却不以为然,“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好的?旁的大可不必计较。” 青菀笑得不自然,“哪来的两情相悦,不过是我一个人暗地里的胡思乱想。你不了解七爷,他是重情重义的人,但绝不是爱沾花惹草的,跟六王爷不是一路子。你若拿六王爷跟他比较,让我选,我宁肯选那六王爷。横竖不算成对,各取所需罢了。” 在这事上,净虚不能苟同青菀的观点。在她心里,爱情是超越一切的存在。既认定了,就要放下一切去追随的。然她在这事上吃了亏,眼下也不好说什么,便不做过多评论。可她心里的仍旧认定,爱了,就是要放下一切。不管中间有多少阻隔,都要为其让道。 这话且不深论,也没有辩出个你是我非的必要。眼下要定下的事,就是青菀跟着净虚,两人一同共患难,度余生。至于其他的,多说无益。因两人又闲搭些话,等到凌晨。捱不住的时候,也歪下睡了一会儿的。 次日初一,有府上的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带着一家老小女眷来玉桃庵串门。除下这些太太奶奶姑娘们,那跟着的丫鬟婆子媳妇也排做几排,人数甚多。 净虚和青菀尽力招待,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尽力摆下些茶水。玉桃庵净虚算主,但放大到整个容府,容家算主,因也没让净虚和青菀过于为难。丫鬟搭手摆置,不消一会儿就摆下茶点瓜果来,叫各位主子们坐下说话。 容老夫人和容夫人是奔着净虚来的,早知道她身子好了,之前来瞧过几回,但都没怎么打扰。这回是新年里,过来看她,也瞧瞧玉桃庵的景致,动动筋骨腿脚,横竖都是散心来的。 净虚自然坐着陪她们说话,暗下里再是不堪的,见着这些人,还是往前的模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面色沉稳,不急不缓,不卑不亢,极有高僧风范。 这边儿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并府上的几位奶奶们在净虚这处说话,而容灵带着一位别家来串门的姑娘,拉了青菀到了旁处去。站在院里翠竹前,说是赏竹去了。 竹叶经风,有沙沙的响声。青菀站在这两个小时玩伴面前,微微低着头。容灵带来的这位姑娘,她也是认识的,魏宝莲。骆家魏家和容家,那时都常走动,小孩子间在一处玩的时间也多。那时她们也要带着她,不准单独玩去。偏带在一处,就是为着挤兑调笑她的。 青菀小时候就生得好看,又得容祁多余照顾些,让旁的姑娘们不大畅意。偏她性子又冷冰冰不大讨喜,便叫这波姑娘们时常摆弄,要拿她玩闹出气。可她也不是吃素的,总有对付的法子,吃不得大亏。是以,那些小时候的玩伴自然越发不喜欢她。她家里的那些姐妹且不提了,容灵便是头一个。 这会儿容灵站在她面前,只管瞧猴儿一般瞧她,跟那魏宝莲说:“你瞧仔细没?跟骆青菀像也不像?” 那魏宝莲点头,却又说:“比骆青菀生得还好些,没她那股小家子气。” 容灵冷哼一声,“生得好能做饭吃?还不是当尼姑的,成日天吃斋念佛敲木鱼的?我也瞧着像她,那便没错。七哥哥想来也瞧出来了,所以才对她好呢。知道她在倚云院,巴巴儿过去瞧她。但她不是骆青菀,比骆青菀还可恨些!” 青菀微低头立着,听她们说话只是不作声。庙里智清那几个小尼姑,时常是会来府上玩的,容祁去看她的事,瞒不住。之前净虚身子抱恙不见人那会儿,容灵就来了数好几次,想来也就那时听说了这些事情,要来给她好看。 容灵见青菀跟根木头一样,又有气生,只管问她:“你怎的不作声?” 青菀立着不动,“姑娘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得正房里伺候去。” 她要走,容灵起步抬手给拦着,说她:“你拿我当什么?跟你说话没听见?你也瞧瞧自己的身份,说话注意些。” 青菀这才抬头瞧容灵,回她的话,“您若是瞧贫尼不顺眼,要打要骂随意,贫尼不会还手。您若是要一面骂我一面叫我笑着答应,说姑奶奶您骂得好,那贫尼做不到。我师父是你府上请来的贵客,现时还在屋里陪着老太太和太太并诸位奶奶们。姑娘若想闹事,尽管着闹。看待会儿老太太出来瞧见了,老人家怎么说。” 容灵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又要跟她活吵的,忽看见院门外进来了自己的七哥哥容祁。这就收了那般气急的样子,跑过去容祁旁边,撒娇说:“七哥哥怎么来了?你瞧见没,才刚那小姑子给我气受。她师父是贵客又如何,就叫她能拿这般架子?” 容祁看青菀一眼,又看向容灵,“莫要胡闹,我瞧见可是你和宝莲欺负得人家。” 那魏宝莲忙又插话,“祁哥哥误会,是灵儿自己欺负得玄音小师父,我可没有。我只说她,比骆青菀生得好些,那是夸赞的话。” 提到骆青菀,容祁又看了青菀一眼。这是替她解围来了,自然说:“小师父莫怪,家妹礼数不成,叫小师父受委屈了。” 青菀不言声,冲容祁施立掌施礼,这就往正房里去了。正房里聊得正欢,都是说的佛经之流。偶或间插些闲话,都是热闹气氛的。人多嘴杂,这杂得便有不少技巧。 青菀在屋里借着窗子往外瞧,看见容祁带着容灵和魏宝莲出了院子,自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她是理应知道的,容祁是个招女人的人。在她还小的时候,容祁身边就围绕着各种小丫头。容灵这样的亲妹妹是一波,魏宝莲这样也是一波。 在骆家遭难那一年,容祁十四岁,正是谈嫁娶的年纪。那时两家商量好的,要定下容祁和自己二姐姐的亲事。可是后来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容家便没再提起,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骆家遭了难,容家自然没有受多少影响。 青菀想,那时的骆家真是人人避嫌,风雨中飘摇。就连她自己,都是避着的,想与那一家子脱离得干干净净。那大院儿里污秽,真是百态尽现。 她是在骆家被抄家之前偷摸离开的家,那时骆家上下已有些混乱,没人在意她这个庶四姑娘。原本二门也难出去,那时打扮打扮也就随意混了出去。她在外头潦倒些日子,乞讨的事儿都干过。后来一清瞧她有缘,收了她,带她入佛门。但那三千烦恼丝,一直未能剃去。 她和一清在京城修行的时间内,骆家被抄了家。后来骆家的事平息下来,容祁便定了魏家姑娘的婚事,就是魏宝莲的姐姐。成婚那日,青菀躲在路侧人群瞧新郎,只觉得已是恍如隔世。后来她跟一清离开京城去游历,便再没回来过。 这次回来,容祁已是儿女成双的人。但他还是拿之前的态度对她,照顾她,惦记她,替她解围。这便让她痛苦,明知道不会在一处,不能在一处,却又在他这一点点温情里不能自拔。倘或他对她疏离冰冷些,她心里的心思也鼓不起芽孢来,只能深深埋着。眼下不能求不可得,却又不能控。 这是本糊涂账,算不明白的。便是容祁没有妻儿,青菀也知道,她不会是他的良人,他对自己的那点好只是兄妹情谊。再者,她已经与许礴不清不楚,又是个出家人,且不论身份地位,便是全身心交付她便做不到了。 横竖,他们之间有一千道一万道鸿沟,穷其这一生,也跨不过去。 青菀看着净虚嘴角微带笑与容家的主子们说话,唇红齿白,便清了清旁的心思。她心里想着,大约这辈子也就跟着净虚了。这样最好,不必虚伪,不必端庄,不必生恐,也不必徒生忧思。 +++ 年后的日子多是走亲访友,青菀和净虚招待过容家女眷一回,也就安闲了下来。偶尔也会往集市上逛逛去,却不能拿了银子买东西。余下都在玉桃庵清修,并不大出去。 然面儿上说的是清修,至于真的是否在用一颗虔诚的心看经文,并探讨其中奥妙,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两个互亮了些许底牌的人,忌讳总就没那么多了。 这么得过一日且过一日,到了正月初十,忽而有人在玉桃庵外头敲门。往常都是容府内院里的人找,外头来的还没有过。青菀去开门,便瞧见是那一日去倚云院请她去誉王府的丫鬟。 那丫鬟见着青菀就说:“主子又有了怪梦,还得小师父去解。不知小师父眼下是否得空,能跟我走一遭么?”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玉桃庵0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一直在等着誉王府那边的消息, 好容易等到了,岂有没空的道理。她叫那丫鬟在门上暂等一等, 自己回正房去跟净虚说了一声,便出去随她上了马车。 那丫鬟头一回来接青菀还云里雾里, 这一回便明白多了。王爷哪是接了这小尼姑进府解梦去的, 想来两人之间大有些不寻常。要说有多不寻常, 应该也未到不能想象。距离上回接她进府, 中间已经隔了数好几个月。约莫两回都是有事, 还接她进府呢。 然王爷事多,朝中宫外,无有一刻得闲。与这小尼姑之间的事情, 是私事还是正事, 都与她们王府上做丫鬟的无关。叫来接人, 领了马车过来就成, 旁的话不必多说。便是在这马车里面对青菀,也十分自觉地半句话不做探问。 青菀不知道是许礴特意交代下的, 在马车里安静坐着, 只当这丫鬟识趣话少。听得马车轱辘的噔噔声, 掐算着何时到王府,私想着不知六王爷这回又调查出了什么。想来事情是有眉目了, 否则不会派人来接她到府上。 自从六王爷上回在南郊说下那些拿她做朋友的话以后,对她确实收敛了不少。平常鲜少找她, 不给她添烦添扰。也就是真个有了事, 才接她到府上说话。然到现在, 总共也就两回。这样正经的六王爷,倒叫她有些不大适应。而后心里自觉不好意思,掂量自己凭的什么叫人对她这般? 混想一路,到了王府走的还是原来的路。入了那间小院书房,许礴正在里头书案后等她。瞧她进了屋,招手叫她到案边,问她:“瞧我写的字如何?” 青菀过去案边瞧两眼,“甚好,雄浑用力。”又问:“王爷是又查出事情的眉目了?” 许礴搁下笔,拿旁侧湿巾子擦擦手,去到炕上坐下。青菀也不与他拘礼,自跟他到炕边坐下,等着他说话。看着他神情,就知道事情确是有眉目了,但只怕还没有确切结果。 许礴看着她,搭一只手腕在炕沿上,“我的人在扬州找到了那个药材商,急信回来说了大致情况。那药材商拒不认罪,正在生扛。本王想着,要将他押来京城,路途遥远,中间不知又要出什么岔子。到了京城与那姓王的浪客对峙,余下必是还有内情,只怕还要到苏州再探查一番。这么来回奔波,时日全部得耗在路上。” 青菀粗略想想苏州到京城、京城到扬州的路程,瞎走走都要数月来回。许礴说得没错,却不知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因问:“那您是怎么想的?” 许礴收回炕上的手,“我打算带上姓王的往扬州去,到了那处,与那药材商对峙。他一个山下的药材商人,为何要害你师父?再有那三个小尼姑,死的那般蹊跷也与他有关,其中必有内情。到时但看他配合,兴许还要再往苏州去一遭。扬州到苏州路途近,也省了奔波的时日。” 青菀听他说得在理,又见他如此尽心尽力替自己做事,心里难免不生感恩愧疚。到底是没什么可报答的,嘴上连哄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劳烦王爷了,这事儿不能全叫您一人奔波。原就该我去做的事,您什么时候出发,我随您一同往扬州去。” 许礴原来觉得自己把这事儿大包大揽就成了,临了给她一个结果。然这会儿听她说也要去,下意识就是觉得不叫她奔波才好。但转念又一想,把她带着就能共处不少时日,如何能将这好机会错了过去?他几时做过圣人来着,为着小尼姑已是几番让步迁就。这会儿便不拒了,拒了那就是傻子。 因他面色正经地把身子摆正,毫不犹疑说了句,“好啊,明儿一早就走。” 青菀看着他,从炕上站起来,这就要回去了的架势,“那我这就回去打包裹,明儿一早来您府上,跟您一同去扬州。这事儿还是麻烦您了,等得了真相,还我师父清白,再感谢您的恩德。” 许礴随她站起来,原本他就是有目的的,虽然心里也确实想为这小尼姑做些事,但却不是那般什么狗屁的无私不求回报。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想要这个小尼姑,想要她心甘情愿跟了自己。因做这些事情,一面是为她解难,一面也是为博她真心。 他随着青菀下脚榻,“你就不必过来了,打好包裹在容府东北角的后门上等着,自有人去接你。” 青菀不与他计较这些细小的事情,横竖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了。嘴上应他的话,下了脚榻便往门边去。走到门旁,又回过身来,仍是郑重地跟他道声感谢。 许礴只立在她面前低头瞧她,忽而张开两只胳膊来,作出叫她上来抱一下的架势。青菀瞧得出意思,只觉他又耍流氓,作势转身就要走。哪知还没转过去,便叫他一把给抱进了怀里。总归见一次就要轻薄她一次,程度深浅罢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这回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去吧,明儿见。” 青菀也不吱声,从他怀里出来就开门去了。心里不自禁有些悸动,和上回过来他从后面抱住自己亲她脸颊是一个滋味。说不明道不明,隐隐约约的一点点。但只稍被风一吹,也就散了去。 青菀回到玉桃庵就开始收拾东西,把柜子里自己仅有的一些物件儿翻出来,在桌上摆置开。一面罗列,一面又想着不能丢了什么。这回怕是要去不少时日,等回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东西是要带足的。然其实她也没什么,不过一些灰袍鞋袜、帽子木鱼、钵盂佛珠等。若再加个什么,那就是容祁的那张白绢帕。 她把东西尽数摆好在桌上,拿了方正粗麻灰布打算包了起来。却不过刚把衣衫放到布块上,就见净虚从容府内院里回来。进了门瞧见这番景象,霎时便变了脸色。 净虚冲到桌边攥住青菀的包裹布角,瞪眼问她:“这是做什么?” “您莫着急。”青菀自是出言安抚,“我不过往南方去一回,有些事情要去办。等办成了,还回来您这里。您便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我。顺利的,小半年也回来了。” 净虚却不依,手上不松劲儿,“你莫哄我,想编个谎话逃了去。你别忘了,你答应我跟我在这里。我眼下好容易跟你交了心,拿你做知己,你却不拿我做知心人,算什么?” 青菀上去拉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拍,“你冷静些,我便是要走,又能往哪里去?只是我查到了师父的死因,要回寒香寺给她讨个公道。再挪了她的尸身,到京城来葬下。她原就是京城人士,总不能死了还留在苏州。那里是异乡,得不了安宁的。” 净虚听她说到一清的事,便知留也无用,她怎么都是要走的。一清在她心里多有重,她也知道。因她慢慢松开拉包裹的手,看着青菀道:“查出死因了?她是怎么死的?” 青菀觉得这事儿还是跟住持脱不了干系,净虚又是打小在寒香寺长大的,与住持情分应不浅。是以她不愿对净虚多说,只摇了摇头,“还未确定,等到那处还得核实。您便安心在这处呆着吧,容夫人对你不错,没我你一样快活。” 净虚还要再说什么,都叫青菀几句“莫矫情了”、“你往前都是一个人,怎么不见过不下去?”、“我答应你的话,就不会食言。”给堵了回去。 净虚没再说些无谓的话,只拿了些容老夫人亦或容夫人平日里赏的东西,去当铺当了些银钱,到采芝斋买了一包马蹄酥。回来的时候塞到青菀手里,说:“拿着路上吃,等你把你一清的事查得明白,倘或咱们还能再见,也无嫌隙,仍能做知己。到那时,我给你剃度,而后一道诚心修行,再不问世俗之事。” “嗯,好。”青菀冲她点头,又安抚她一阵,才算完。 明儿就要走,这一晚上净虚和青菀都没怎么睡,却也没说什么话,各有各的心思。月洞窗里有一弯月牙儿,洒着清幽的光。青菀睡在净虚床前临时摆的小榻上,听着净虚翻来翻去。这一夜不过眯合了几回眼,就到了天亮。 正房檐脊上漫下微光,青菀站在后门处徘徊,等着誉王府的人上门来接她。净虚又给她送来些粥饭,叫她立在门后吃下。而后拿了碗走,面容冷清地与她说最后一句话,“路上小心。” 青菀“嗯”一声,听到门外铜环击门响,便去开门。门外却不是那之前来接她的丫鬟,是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先与她施礼,然后领她出门去一马车边,叫她上马车。 青菀脚踩上高凳,便就想起来了,这是许礴常用的那个马车车夫。她安下心来,打了帘子躬身要进马车去。却在看到许礴也在这马车里时,顿住了动作。她可没想过,一路上要与他一个车厢里呆着。那点子巴掌大的地方,呆不得。 可许礴不管她,伸了手一把拽进来搁怀里按着,跟车夫说:“走吧。”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下扬州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马车动起来的时候, 青菀还是趴在许礴怀里的姿势,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身上不稳, 一时也没爬得起来。这会儿想爬起来,便感觉他一只手压在自己腰上, 加了力气。 他偏还促狭她, 在她耳边说:“本王身上香么?” 青菀脸埋在她颈口处, 知道他在轻浮自己, 偏不中他下怀, 低声回了句,“嗯,水息安的味道。” 许礴没想到她这么配合, 有些讶异地与她之间拉开一些距离, 看她, “今儿要从了我不成?” 青菀脸上红红, “谁要从了你,这是拿人家的手短, 吃人家的嘴短, 你明白么?” 许礴明白, 却也无所谓。他伸了手把青菀双腿拉上去,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接她的话,“既是如此, 到时你便跟了我, 以做回报。” 青菀默声一阵, 说:“我与净虚师父说好了,这趟事办完,让我师父落叶归根,得获清白,还回玉桃庵找她。到那时,她给我剃度,我们便诚心向佛,再不问俗世之事。” 听她这话,许礴心里不免一沉。他看了青菀半晌,到底问出自己心里的话,“咱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你到底怎么看我?混账登徒子,还是什么?难道,真的一点点心动也没有?” 青菀不碰他的目光,低下头来。倘或不较真说这个,他们之间稀里糊涂还和谐些。横竖她不讨厌他,跟他在一起也舒服自在。叫他占些便宜吃些豆腐,也算不上厌恶抗拒。但若论起动心动情这事儿,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答复。是以默声,无言以对。 许礴自然也看得明白,便不再追问,不再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难堪。这事儿全是他自愿,追着一个小尼姑跑,替她鞍前马后,办这等子苦差事。然这小尼姑呢,心里有的还是别人。这是最伤人自尊的事情,却也是叫人不能自拔的事情。 心悦佳人,付出一分,退步一寸,继而便会付出百分,退步万寸。不到心死,这事儿都止不住。 虽如此,他也自觉有些无味,便放开了青菀,让她在旁边坐下,自己闭眼靠到马车后壁上。暗里有神伤,面上却只有冷沉冰凉。胳膊交叉抱在身前,再不出声不说话的。 青菀觉得这气氛难受,知道他怕是有情绪了。但她也不能扯谎不是,这种事情,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了多久么?再者说,她又骗他作甚呢?本来就是互相坦诚的,假使扯了慌,演了戏,不清不楚,到时候怎么收场?她还怎么剃度诚心向佛去? 她不管许礴的情绪,坐在他旁边竟闭眼念起经来了,毫不为其所动。 许礴撑开一道眼缝看她,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出不来下不去。半晌气不消,又伸手一把把她抱怀里,看着她说:“在我怀里念,念!” 青菀:…… 自进了这一小方马车厢开始,青菀就知道许礴不会对自己老老实实的。同时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抗拒话都是屁话,起不到半点作用。他抱就抱了,只要没来过分的,都任他了。横竖他是皮赖子,你说什么他都有话对付,还得激得他变本加厉。 因她半躺半坐在他怀里,也不挣扎着要出去,只看着他道:“只有咱们,那姓王的呢?等查出了真相,我要他给我师父偿命。我师父清白一生,叫他给毁了。” 许礴没料到她躺他怀里就说起正事儿了,并不在意姿势。这番提起来了,他自然也搭话,“比咱们早走一些,在前头。咱们追两日,大约也就追到了。到时替你报仇,将他千刀万剐。你是要自己剐,还是要别人剐你看着?” 青菀低眉想一下,“叫别人剐,我在那看着。” 许礴一愣,原他那话不过顺话随口一说。想她是个出家人,杀生都是不能的,应该会把这话驳了回去才是。哪知她却没有,还这副模样说出这话来。叫他心里微微一寒,忽而想问她很多话。但瞧她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应了句,“好。” 既提起这事,就还有旁的事要问。许礴曲起臂弯托着她的背,“当时你在苏州查问这事,得知那三个小尼姑死之前都去过药材铺,且都是天黑之后。这事巧合,其中必有蹊跷。那你知道,为什么她们要去药材铺?又或者说,是谁叫她们去的药材铺?” 青菀抬起头来,“我师父出事后,我在寒香寺就受了冷落,住持要撵我下山。旁人也都排挤我,不过说我和我师父俱不是好货,与我说话都没好言好语。自然也有两个平和的,我便尝试探问过。问得隐晦些,得的信息也不清不楚。她们只说那三个下山前,被住持叫过去过。我一直怀疑住持,是她设计害死我师父,只因为我师父犟性大,天天嚷着要查三个陆续自杀的事情。但之于那三个究竟缘何全部自杀,不能猜出因由。” 许礴点头,“所以你的怀疑,这所有事情都跟寒香寺的住持有关?” 青菀舒口气,“嗯,但碍于她的身份,我又没有证据,所以不敢打草惊蛇。心里想着留在寒香寺,慢慢查探,总有摸出真相的一日。哪知净虚师父又忽然要去京城,我便也只能跟着她。倘或不跟着她,必得被住持撵下山去,到那时,什么都查不出来。我师父便只能冤死,再无得获清白的一日。” 许礴听明白了,自顾又捋了一遍事情头尾。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现还不能猜出,也不能妄加猜测,还得到扬州看那药材商的供词。倘或他变得配合,这事儿便好办。然他要不配合,还有的折腾。但不管怎么折腾,一清的清白是有了。到苏州把她棺椁扶回京城,在南郊葬下,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大约也是青菀最想做的事情,做成了,了一桩心事。 余下路上奔波,但有人相伴,也便不觉得时日长久旅途劳顿。便是再赶的,六王爷也有闲心休整两日。不时要在青菀面前犯浑,没个正经人的样子。他说两日就能追上姓王那浪客,却也没追过去。仍是他们一车两人一车夫,落得些许自在自得。 可这自在也是有时限的,在路途中间,三人便遭遇了流寇突击。又不知哪里蹦出些劫富济贫的江湖人士,要打要杀。再瞧见许礴带着个小尼姑,更是大骂许礴丧心病狂,不知廉耻,要救小尼姑于水深火热之中。其后是一场好闹,哪管你小尼姑自愿不自愿,嘴里说的什么。 寡不敌众,结果就是许礴青菀的马车包裹被那些贼人洗劫一空。三人坐在河岸边的小道上,极其狼狈。临水照面,一时无语。 好半晌,许礴拿下手上的玉扳指和腰上的金丝囊,往那车夫怀里扔,“往前头集镇上去,把东西备齐,再找家客栈,先歇一晚再说。” 车夫接下东西,应声去了,留下他和青菀在原地。 青菀这边正往河里去,打算抄把水洗洗脸。哪知那六王爷过来,一把拎了她上去,说:“不过丢了几样东西,用不着寻死吧?” 青菀:……“我只是想洗洗脸。” 许礴这又放开她,觉得异常尴尬。然尴尬是他一个人的,青菀倒没觉得有什么。只他自个儿在心里觉得自己威严扫地,忒没面子。原来是个叱咤风云的王爷,上战场也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你瞧今儿,被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在青菀面前咬牙,说:“明儿老子有了权力,剿他们个干净!” 青菀洗了脸到他面前,一面手心擦额头脸颊水珠,一面问他:“明儿你还能有什么权力?”说了这话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大是不能提的事情。他现在是王爷,再往上还能有什么权力?也就皇权罢了。 她偏过头去,又当自己没问过这话,跟他说:“走啊,咱们也往集镇去。太阳快落山了,别再短路上,草地里窝团一夜。” 许礴跟上她,“草地里也好,我抱着你睡。” “我懒得理你!”青菀撒了腿就往前跑,要与他拉开距离。难得遭了难,心情却不是十分差。与这六王爷在一处,也就心情好,撒得开性子。 许礴看她跑,本能地便要去追她。迈了步子出去,追到她身后,一把拎了她的后衣襟,与她说:“可有跟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跑?” 青菀伸了手过去打他的手,打得啪啪响,“这算什么跑,我这是赶路去集镇。你快放开,手下几分力道自己知道吗?” 听这话像是勒疼了她,许礴忙撒开手来,搭了一只胳膊在她肩上,“咱们慢慢走,不着急。待会儿看了夕阳,采了野花,也甚好。” 青菀拨开他的胳膊,“你又胡说,这时节哪来的野花,野草倒有一些。” 许礴还是把胳膊搭上她的肩膀,半搂她在怀里。他身架大,一条胳膊压青菀一会儿,就叫她摇摇晃晃了。青菀本来是因为不想被他搂着而撂开他胳膊,后来便是因为他胳膊重,不爱给他搭,还说他,“你这么着,我集镇走不到就先瘫地上了。” 许礴说:“怕什么,我背你就是。” 后来,青菀不想让他背也得背了。路途实在遥远,她走了十来里地就软了腿脚,坐在地上不大想动。她的身子架,和许礴这样的比不得,走得快,还不停歇。既走不动了,只能叫他背着。 然再后来,便是许礴不想背也不能不背了。他背着青菀又走了十来里地,累得哼哼喘气,看着眼前无休止的路,说:“这还没个头了。”然后转头看青菀,“你瞧瞧我也背你这么远了,能自个儿下来走走么?” 也是兴致撵的,青菀突而要拿他逗趣,趴在他背上摇头,“这不成,腿还软着。你不是习武的人么,战场上几日厮杀都是能的,怎么背我这么会子就不成了?” 许礴喘口粗气,“你身上背个棒槌,看你能走多远。” 青菀上去掐他耳朵,“你是个棒槌!” 许礴又跟她说浑话,“你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把你背到扬州,累死也甘愿。不是有句话说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怎么死,也不如风流快活死。” 青菀这就把他耳朵掐在手里不松手了,“你再说,再说我可恼了。” 许礴仍还喘气,“祖奶奶,你可莫恼,我背你就是。背你也好,压着我,腿上累,但后头舒坦。” 他说的话奇怪,青菀回量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而后低眉瞧瞧自己的胸口,其下全是与他后背贴着的。这番脸就红了,要从她身上跳下来。哪知许礴却不放,说:“我能行的,莫要怜惜我。” 青菀实在拿他没法子,只好松了掐他耳朵的手,两手交叠到前头捂住他的嘴。哪知他嘴又张合抿动,把她一根手指就那么含嘴里去了。温湿的感觉在手指上激起一阵麻意,瞬时蹿过全身。青菀惊得忙把手缩了回来,脸蛋胀红。 许礴却不放过她,仍问她话,“你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青菀趴在他背上,把头抬得高,试图牵带身子离他远些。与他闹得这般熟,嘴上哪里还顾忌,随口就回:“不喜欢。” 许礴也无所谓她的话,脸皮也算练厚了,顺着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喜欢?” 青菀伸头看前面的路,遥遥地看到了集镇。她心下里欢喜,嘴上道:“你瞧!到了!”说罢蹭着身子从许礴身上跳下来,拔腿就奔着集镇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冲许礴说:“快啊!快啊!” 许礴喘气掐腰翻白眼瞪她:……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下扬州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和许礴到达集镇的时候, 四周已无夕阳微光。街道两旁的店铺点起了林林密密的灯笼光火,蜿蜒伸展开去。铺子里亮起灯, 吆喝声仍不绝于耳。晚间集市上的人也多,密密挨挨走在一处。有姐妹成群的,也有佳人成对的。然像许礴和青菀这样的, 富家爷和小尼姑,仅此一对。 青菀和许礴在集市间游走,身上无银钱可使, 便只能干瞧瞧。胭脂水粉螺子黛,青菀都使不上, 但也都爱多看两眼。再遇着首饰成衣,也喜欢把目光投过去瞧瞧。 许礴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便开始在身上摸东西。然从头到梢,除了束发金冠,也没什么值钱的了。怎么办呢, 只好拿了头上金冠去换银钱, 又买了个银的,叫青菀给自己再束起发。 青菀在首饰铺给他梳头, 擦些头油梳得光齐,再拿那银冠固定起来。她不知许礴闹这个做什么,自然问他:“卖了金的,换个银的, 做什么?” 许礴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银簪来, 往青菀手里送, “给你捎了个这个。” 青菀伸手接下来瞧瞧,那银簪样式淳朴,无有珠花之类,只在簪身上刻些花纹。她问:“给我银簪做什么?” 许礴道:“金簪太亮眼,玉的又太脆,你都不合适,就这个银的合适,跟我头上凑一对儿。” 青菀:…… 到底这银簪是收下了,平日里用来绾绾发髻也甚好。横竖灰帽子一盖,谁也瞧不见金的银的。 梳好头发,两人又在集市上逛走了一阵,难为有这闲心。边逛边找,一直找到街道尽南头,方才找着车夫定下的客栈。 红漆柱子黑瓦檐儿,减缩式的三层小楼,瞧着也不差了。只是车夫手里的银钱有限,又要筹划接下来路上的日子如何去过,是以只定了两间中等客房。他的打算倒也分明,自己跟着王爷睡一间,那小尼姑自己睡一间。而后发现王爷想得却不跟他一样,但十分赞许他定两间房的做法。 从到客栈停下脚开始,许礴就赖在青菀的客房里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而后客栈里送来晚膳,他让车夫自己在旁侧那间用饭,自己则还是和青菀一间。 客栈里的人不知道,只当两个男的一间,小尼姑一间,分开送的饭食也是荤素有别。许礴便坐在青菀她房里的圆桌旁,瞧着那些清粥小菜白豆腐,实在拿不起筷子。好么,他又不能使唤人家小姑娘到旁边端肉去,是以自个儿起了身,往旁边去端了两盘荤食过来。 这就成了,拿起筷子要吃,却瞧见小尼姑神色不一般。她嘴里嚼着一根青菜,吃得很是没滋没味的样子。那目光又不时瞧两眼盘子里的肉,显是嘴馋的。他暗自想笑,抿了抿嘴唇,伸筷子夹了块红烧鸡块往青菀碗里放,故意压着声音道:“吃罢,我不说出去。” 青菀险些把没咽下去的青菜呛出来,好容易给咽了下去。偏许礴还当瞧不出,又夹了块焖肉给她碗里。他原本当她是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小尼姑,端的一副慈悲模样。然而后来渐渐了解发现,这小尼姑基本没什么佛性,剃不了发倒也合理。如此,也便没那必要苦着自己。 然青菀心里不做这样的认为,她把碗里的肉夹回去,快速几口刨完饭,便去一旁的罗汉榻上盘腿念经去了。从遇到许礴开始,她就在破戒,左一个右一个,总不能尽数给破了去。这人是她克星,从遇上那一刻开始,仿佛就拉着她越走越偏。 许礴坐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看她念经,吃罢了,叫旁边的车夫过来收拾碗碟,再叫他打好水送来。时候不早了,梳洗一番便能歇下。 那车夫领了命下去,青菀便打住了念经,从罗汉榻上下来,与许礴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您过去梳洗睡下吧。” 许礴可没有要走的意思,拉开了架势上脚榻往床上一坐,“本王今晚睡这里。” 青菀也不是故意要不拿他当个正经王爷,只是有时他无赖,对峙起来就散漫了规矩。才刚路上闹一路,哪里是拿他做个尊贵的人瞧的?这会儿他又这样,青菀可不跟他说规矩,上去拉他手腕就要往外拖,“可不成,咱们这样,叫别人知道,什么话都得说出来。” 她使的力气也不小,但许礴坐在床上却纹丝不动,只消一反手,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箍在怀里,“咱们什么样,别人不知道?有本王在,谁敢说什么。” 青菀要开口驳他的话,恰时门响。她忙地从许礴腿上站起来,到了门边开门。耳后还有些微红意,那车夫都不去瞧。他们两个什么样,他还不知道?一路上瞧着看着,心里门儿清,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罢了。跟主子做差事的,还有背后指点主子的?他到房里兑好水,便退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有。 青菀站在房里发愣,瞧着这主仆二人,实在头疼。瞧着是避不过去了,她也识趣,不再撵许礴出去,而是要自己避出客房,让他先行梳洗。 许礴却从床上起来拉住她,不叫她走,“一块儿吧,也省水些。” 青菀便使劲拍他的手,“这又是什么浑话,如何能跟你一起?” 许礴把她从门边拉回去,反手关上门,插上插栓,拉了她到小半人高的木桶边就要扯她衣服。青菀吓得一把抱住自己,往后避去,“你又要做什么,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早前那几次与他在床上纠缠,都是隔着灰袍亵衣,也就伸手混摸一气,没叫他瞧见什么。这会儿他要跟她一块儿洗澡,那岂能答应?烛火曳曳,虽屏风挡了些许,那也是能瞧得真切的。身上瞧不得,脸上的羞赧并些微沉迷,更是不想叫他看到。 许礴却不管她抗拒,上去捞了她在怀里,伸手就脱了她身上灰袍外衫。动作不算粗暴,也算不上轻柔。而后又扯了她中间厚衣去,余下里头一层薄薄的亵衣。作为僧人,自然不穿花式各异的肚兜,不过就是交领薄衫,并一条单裤。衣裤布薄,覆在身上能隐约瞧出身段。 许礴盯着她看,问她:“还脱不脱?” 青菀见他住了手,自己抗拒得有些虚力。这还能脱么?脱了就一丝不挂,叫他看个精光了。这是最羞人的事情,自然不脱。她也知道自己弄不过许礴去,是以话也不回一句,只麻利地爬进桶里坐着去了。穿一层衣服洗,总比什么都不穿强。 许礴看她配合,甚为满意。自己忙站在屏风边胡乱把衣衫除了干净,留下一条亵裤,也下了水去。 这木桶不是很大,但两个人洗澡还是够的。只是活动得空间小些,背两边桶壁上靠着,腿是一定交盘在一处的。上头隔了大约一尺有半的距离,中间蒸腾着热气。 青菀被这水面热气蒸得脸蛋通红,并不去看许礴。心里想着,好在他还要脸些,没把自己脱个精光。可就算没脱个精光,光着膀子也还是叫人羞于去瞧的。她低头抄水到自己肩膀上,打算胡乱洗洗便上去,不与他在这桶里对着。 可不过抄两下,许礴就上来拦腰把她抱了起来,叫她双腿环住他的腰身,盘在他身上坐着。这动作又十分亲密了,最不该贴的地方贴着。身上衣服湿了干净,热气蒸得长发上水珠密密,沿着额角的碎发滑滴下去,落在睡眠激起一点水花。 青菀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许礴,要微低着头,能看到他额角碎发,睫羽纤密,微微低垂,莫名有一种挠人心窝的美感。她一直也没好好瞧过他,大体印象就是他正经的时候沉稳大气,不正经的时候泼皮无赖,可从也没觉得他好看过。 她看得微微出神,还是许礴的一句“看什么?”叫她缓过了神来。她这又要推开他,腰上却被他箍得紧,根本推不动。暧昧在两个人之间升温发酵,要膨胀开来。 许礴上去吻住她的唇,她意外地这次没躲,不过却也没有回应。当然,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事情一直以来都是许礴主动,挑-逗勾缠,她要么躲避,要么任他索取。 许礴手掌上移,固定住她的后脑,吻得越发深下去。另只手便在她身上游走,带着水汽温度潮湿。手臂蹭过水面,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青菀被他吻得气息不够,才撑着他的肩窝,离开他的唇。眼里有迷离的色彩,便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他,问:“你不是说过么,我不答应,不会碰我的。” 许礴笑一下,又把她往怀里揽揽,“你不是没不答应么?” 青菀两只手还是撑在他肩窝,“那我现在不答应了。”说着就要起身。 许礴手上只稍一使力,便把她拉了下来。按了她在怀里吻下去,再说的话就是:“已经迟了。”吻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一定不进去。” 青菀脸上本就被热气蒸得通红,心里悸动染上的红意不过叠加在上头,看不出是因的什么。她听许礴说进去不进去的话,自又是一阵羞赧。好容易嘴上得了空,便与他说:“你若食言,就是龟儿子!” 许礴笑,“赶明儿咱们有了儿子,岂不就是龟孙子?” 青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下扬州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下头那是顺稍浑说的话, 现时答应的还是得做到的,否则岂不是一点一言九鼎的品质也没有了? 然不管如何, 百般纠缠横竖是逃不掉的。水里衣衫湿透,贴覆在身上跟不穿也没甚区别。透过微微的烛火,入眼的视觉效果比不穿还诱人些。水里泡了一气, 眼见着水温变低,又出得木桶来,往床上去。 青菀不要他抱, 拽了件屏风上的袍子就盖到了身上,把里头湿透的亵衣脱下来, 挂到屏风上晾着。而后去到床上,裹了被子便不露头。 许礴跟过去,滑进被窝里,自然又是一番纠缠。直缠她到筋疲力尽,方才放她休息。他唯一还说话算话的, 也就是没把最后一道防线破掉。他也不是不想, 但每回要进实质内容的时候青菀就拼死反抗,再强迫那便没了兴致, 硬来有什么趣儿?是以,也还是在表面温存中耗去激情。 事后许礴把她搂在怀里,累了一天睡意也足,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过去。而青菀呢, 在他怀里翻过身子, 正对着他侧躺, 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两眼。看罢了,仍是翻过身子去,睡自己的。 这又不太能睡得着,还是要想自己和许礴之间的关系。对她和许礴之间这样,之前她心里有许多负罪心理。一来因为打小受的女戒女德教育,二来因为佛门清规,三来大约就是因为容祁。到这会儿,仍还是有些。可真要说怎么样,也没有。 她望着床上帐幔层层叠叠,垂覆下来,伸手去碰一碰,攥在手里又捏一捏。许礴问她喜不喜欢他,她觉得不喜欢。自己心里一直有个人,又怎么会再去喜欢别人?那现在对他的心情是什么呢?隐隐约约的,跟他在一起觉得自在开心,什么浑话都可说得,所以乐意跟他在一起。便是他会时不时占自己便宜的事也变得不那么在意,偶尔心里还会闪过些些微微的期待。 想到这里,青菀心里自有纠结,觉得自己大约也如她亲娘一样,是个无忠贞不检点的人。若不是,如何能跟许礴这么不明不白,还不打心底里抗拒呢?终于,自己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她躺正了身子,长长舒了口气。心里百般纠结,找不到出口,只有憋闷。而后也就不想了,觉得多想并无裨益。剪不断理还乱,大约就是她现在和许礴之间的关系。 而后她只合目睡了一小会儿,便在鸡鸣声中醒了过来。许礴却比她早醒些,正侧头看着她。见她睁了眼,便开口问了句,“睡得好么?” 青菀坐起身子来,摇摇头,“不好,没睡几个时辰。” 许礴顾念她疲累,“再休息一日上路也是成的。” 青菀驱驱睡意,还是摇头,“赶紧走,早些到罢。别他们早早到了那里,还要等咱们。再说夜长梦多,谁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许礴见她如此态度,也便没再说劝她休息的话。起来梳洗一气,用了客栈早饭,便拉了马车上道赶路。这里已扬州已是不远,再紧赶几日大概也就到了。府上侍卫车马押着那姓王的浪客,应在前头,比起他们会早到些。 余下的日子自又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其中没有太多别的事端。许礴越发照顾她,不拿她做外人。话里话外说得也习惯了,好似她这辈子必得是他的人一样。有时候青菀也要驳他,说:“莫要胡说,咱们终是两路上的人。” 许礴不以为意,“你迟早还是得跟我。”他越发觉得,这小丫头这辈子不会逃出他的手掌心。 然这话说得确实尚早,不知道往后又是怎样光景。只车夫带着他俩又赶了十来天的路程,便到了扬州地界。三人身上衣裳都是洗了晾,晾了穿的,说起来实在寒碜。然没有办法,谁叫他们遭了难呢?这十来日,百样狼狈都现了出来。再说不是知根知底,那也就是故意见外了。 到了扬州地界,车夫赶着马车直奔扬州知府衙门。那药材商还叫扣在那里,并着京城带过来的王姓浪客,是要做对峙的。然这却不是扬州知府要办的案子,不过是帮着六王爷抓人押人,供他差遣。 马车入了衙门角门,在前院停下。许礴拉着青菀下马车,问迎过来的王府侍卫总管和扬州知府,“人在哪里?” 人关在牢房里,却是不能把六王爷带到那处去的。扬州知府殷勤,跟六王爷行礼问安,说:“王爷到暖阁稍候片刻,微臣差人把人带来,让王爷审问一番。” 许礴点头,自又跟着那扬州知府去衙门暖阁。带人的衙役去了,不消一会儿便把那药材商带到了暖阁里。后头跟着的,还有那个浪客。两人见了许礴皆下跪,行礼问安一番,然后便跪着不起。这是有罪的人,正经衙门审问的时候都是要跪的,且就更不用说王爷了。 青菀现时立在许礴的椅子边,默声不语,只瞧他审问这两个。她心里有怨毒之意,便盯着那药材商人细瞧。这药材商人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生得倒是风度翩翩,无有庸俗之相。许礴但问了他不少话,也都是不卑不亢,一听就是读过书的人。却不知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许礴先与他们说的话都算无关紧要,其后便是要对峙的,问那姓王的浪客,“可是他给你银两,让你上山祸害寒香寺女尼一清,让她羞愤而死?” 那姓王的浪客忙点头,“王爷,正是他。是他使的银钱,叫我悄悄潜到山上,烧些迷香,引她姑子上钩,毁她名节。” 姓王的都是招的,许礴自然要问那药材商人,“你说是也不是?” 药材商人默声片刻,道了句:“是。” 他说是便就好办了,自然要问他为何要害一清。可在问到这些问题时,他便开始闭口不言。包括问道那三个小尼姑的死,他也不透露半点事情真相。最后撂下一句话来,说:“但随你们查,莫想从我嘴里知道再多半点事情。” 青菀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查出来了,他便认。查不出来,他不多说半个字。她心腹里有气,往前走两步,到那药材商人面前,沉声问他:“是寒香寺住持伙同你做的么?” 听她说话,药材商才瞧见这小尼姑的存在。原来不知道京城六王爷如何会动用各方情报关系查这件事,眼下是明白了,都因着这小尼姑。却不知这小尼姑什么本事,连六王爷也指派得动。 他朝青菀细看了两眼,面上忽而一笑,“佳人在此,怪道呢。”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几乎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若不是有六王爷,这事情要就沉了下去,永远也没人能找出真相来。凭她一个小尼姑,天南地北,能找着谁给一清偿命?而六王爷又凭什么做这些事,只能是为色为佳人罢了。 青菀自然也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不与他混扯,仍是问那句,“是寒香寺住持伙同你做的么?” 药材商便就盯着她看,笑得轻浮,“你陪我睡一晚,我都告诉你。” 话刚说毕,心窝结结实实便挨了一脚,闷咳一声,鲜血便沿嘴角流了出来。许礴顺势抽了侍卫总管的弯刀在手里,现时搭在药材商的脖颈下,冷声道:“再有一句不敬,本王让你立马归西!” 药材商人还是笑,“王爷,您问问小师父,舍不舍得我死。我死了,谁告诉你们真相去?你们知道真相么?知道以后恐怕要惊掉一口白牙呢……” 青菀站在旁侧定定地看他,若不是他手攥着一个真相,一刀砍了他最是解恨。可她心里又过不去这个槛儿,想着好容易找到他,必是要从他嘴里得出些什么的。她吸了口气,仍是问了句,“是寒香寺住持伙同你做的么?” 这话问了三遍,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语气。药材商人忽而不笑了,恢复寻常模样,冲她摇头,“不是。” “那是谁?”青菀追着问。 他又说:“但凭你们查。” 这是个死胡同,得不出更多的话来。之前这边调查的人急信回去说的就是,这人守口如瓶,一句话也问不出。但是对于查出来的事情,他供认不讳。之于要从他嘴里得知更多的事情,绝不可能。 许礴想一刀砍了他了事,但看青菀心心念念那个真相,便刀下留了情。确定再问不出事情来,他把刀掷到一边,叫扬州知府仍把他关起来。 许礴早已料到可能会一句话都审不出来,但实际情况比他料想得要好一点。好在这个药材商对于已经查出来的事情,尽数都是认下的。只是那些未查出真相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说。而他的不说,也将这件事蒙上了更为复杂的色彩。到底是怎么样的,青菀也想不出样子来。 押了药材商人下去,许礴和青菀的脸色都不是十分好看,那扬州知府又上来献计,说:“王爷可能不知道,那个药材商是有妻儿妾室的,只不在扬州。从他身上无法入手,咱可以抓了他妻儿妾室过来。拿他妻儿妾室做威胁,一日不说,就杀一个,杀到他说为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下扬州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审案动用酷刑自古有之, 总有打到犯人扛不住开口招的时候。酷刑又有千八百种,说起来个个儿叫人筛腿肚子。然拿家中妻儿性命相要的, 却是不多。若不是为着王爷暗下里办事儿,要献殷勤,这扬州知府也不能搬出这般恶毒的法子来。为人父母官, 都是空口扯白话罢了。 许礴打眼望向扬州知府,把他的样子往心里记了记,又着重记下他的名字, 嘴上未出言说他什么,只道:“先把人带过来再说。” 扬州知府瞧他是应下这话的意思, 自然觉得马屁拍对了地方,乐颠颠儿地又去和王府侍卫总管一道办这差事。人不在扬州,却也不远,临州百里,五六日便能把人尽数捉来。 这事情得紧赶着办, 不能叫王爷等得着急了。另一面, 人还得安排在衙门内院里住下,吃的用的穿的一应要备齐。瞧着王爷与身边随从并那小尼姑到了知府衙门时的样子, 那是受过挫折的,满面风霜,通身狼狈。若不是身上有股子寻常人没有的气派,哪里还像个王爷? 而许礴和青菀一直查寻这个事情的真相, 好容易找着了药材商, 自然想把事情一探到底。可人不配合, 咬了死口只字不吐,叫她们也使不出法子来。严刑早在他们到扬州之前就用过,也无甚用处。这人皮得很,瞧那说话的口气嘴脸,就知道不好对付。因也只能按下性子,慢慢再做突破。 事情安排,两人便随着扬州知府吩咐下的丫鬟去给他们备好的院子里。那扬州知府只知道王爷要来此时,无人特特提过还有个小尼姑,是以院子也只收拾了一个。这会儿到底闹不明白这小尼姑与他的关系,只得叫丫鬟再探问,“王爷来得仓促,咱们不知道还有小师父随往。还请小师父暂且在这个院儿里休息,咱们还给她收拾个地方出来。” 许礴却道:“不必了,就住在一个院儿里。也住不上几日,不必费神。” 那丫鬟瞧瞧许礴再瞧瞧青菀,应了声,“是。” 两人间虽没做什么,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一切行为都甚为寻常。可就是简单一个眼神一个说话的语气,就能叫人看出不一样的温情。六王爷也唯有对着她的时候,神色才是温和的。那话语里,又有些取悦的味道。这便叫人不解,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会对一个小尼姑摆出这样的姿态来。 许礴不管旁人目光,青菀却瞧得出来,但也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当一切寻常罢了。 在院子里落脚后,便是彻彻底底地梳洗一番。府上丫鬟拿了衣帽鞋袜过来,俱是崭新的,连褶皱也少见几条。洗罢了自是各在房间休息,把赶路时缺的觉都给补回来。 许礴是顾念大局知分寸的人,虽然暗下里在青菀面前半点分寸也无,有时甚至皮赖得与他身份年龄不符,叫青菀也不能拿他做王爷。然譬如眼下在知州府上,就端着他王爷的架子,不与青菀胡来。那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只办正事,眉眼之处皆是威严。 青菀也不往他身边去,没得惹些闲言闲语。虽然他们之间的闲言闲语少不了,但明面儿该怎么划清界限还是得怎么划清的,不能给人留硬把柄。毕竟,他是王爷,她是个未还俗的出家人。 而许礴到扬州之后,也不止费心查办青菀这一件事情。他偶或也出去走走,瞧瞧此地民生,看看赋税几何,百姓是否安居。不想出去走的,也要看知府衙门里的案宗,瞧近年来州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又有多少大案疑案之类。看了也不说什么,对扬州知府道一句“做得甚好”,便无多言语。 这么过了近有八日,药材商的妻儿妾室许许九人,被带到了扬州知府衙门。一股脑儿引到许礴面前,椅子前便跪了一地。全都是面露怯意的,给许礴磕头求饶命。到底不知自家当家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叫京城做王爷给盯上了。 许礴要把她们抓来,倒也不是为了杀她们逼药材商开口的。不过瞧着她们都是亲属,大约应该也能问出些事情来。便是药材商只言片语没跟家里透露过,但那些不寻常的事情,他妻儿难道半点也没瞧出来过? 这是最好的设想,然事实并不如想象得那般顺遂。许礴但把事情一说,跪在地上的妇人孩童皆为震惊,说不知有这事。嘴上又要争辩,说:“二爷向来规矩,怎会设计害寒香寺的一名姑子?那姑子是什么人,冤我家二爷作甚?” 许礴道:“他既是规矩人,如何独自逃来扬州一年多,又为何,叫你们也搬离了苏州,且不与你们在一处。” 药材商妻子吱唔,半晌道:“二爷自有他的苦衷。” 半晌问话下来,皆是白费口舌。许礴大有些头疼,挥挥手叫侍卫总管把人全押下去。找一处地方先为安置,容后再做审问。 青菀看他为自己费神,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微微发热发酸。发热自然是叫他的好暖了心田,而酸么,大约是难为有个人对她这么好。这样的好,似乎是容祁那些小关心小温暖加起来也比不了的。她发现自己心里的天平有了细微倾斜,忙又驱了思绪,再不想了。 许礴问那药材商的妻子问不出话来,青菀觉得女人间说话总要容易些,晚间便征了许礴的同意,找了她到自己房里来说话。案边摆一壶茶,两盘点心,案角燃一炉檀香。青烟袅袅,打绕出输几个烟圈儿。 青菀给她斟茶,把茶杯送到她面前搁下,“吃口茶。” “谢小师父。”药材商的妻子道,微躬身端起那茶杯来,在唇边抿了一口。吃罢了把茶杯放下,不等青菀出声,她便开了口,说:“我也不是傻的,知道我夫君那事儿必跟小师父有关。苏州寒香寺死了个姑子,怎会闹到一个王爷南下来查此事?” 青菀看看她,“那姑子是我师父,王爷确实替我查的这事。查到你夫君头上,进了死胡同,只得请了你们过来。” 药材商妻子塌拉着肩膀,回看青菀半晌,又道:“你抓我们来,也不能问出什么。我夫君确是个规矩的人,平日里做些生意买卖,日子过得富裕,如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也想不明白。”青菀道:“一年前三九时节,他逃出苏州,又叫你们也迁走,嘱咐的什么?” 药材商妻子抿抿唇,大是有些不想说的样子。但瞧见青菀眸中的冷光,就知道这小尼姑不好相惹,可别忘了,她身后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看她闷言不讲,青菀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低头吃了口茶,淡淡又道:“你夫君害死我师父一清的事情,他自己已经招了。只是不知为何要害死我师父,他咬了死口不说。此时已能治罪,死也不足惜。这会儿还费心问你们,不过是给你们个机会,多说出些实情来,兴许还能捡一条性命。如果你不说,叫你们一起给他陪葬,为我师父的死付出代价。” 药材商妻子看着青菀,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忽而没了底气。瞧她样子不是胡说,也不是诈她。她们不过是有些财富的人,有时都不拿下人姬妾做人看。她们这样的,在人王爷眼里大约也算不得人。真个要打要杀,她们还能有还手之力么? 她吞吞口水,到底松了口,“二爷说,叫咱们去舅子家住段日子,约莫也就一年半载,他就去接咱们回家。他又说他要出去游历去,见见河水山川,养心怡情。旁的叫咱们不必管,安心过日子就成。” 青菀把她面前的茶杯添满茶水,“在你们离开苏州之前,寒香寺接连死了三个小尼姑。在我师父一清死后,事情闹了开来,城里城外沸沸扬扬,你知道么?” 药材商妻子点头,“知道,据说都是自杀。而你那师父,是与人私通被捉,当场撞死的。” “我师父不是被人捉-奸羞愤撞死的。”青菀忽盯向药材商妻子,“她是被你夫君使了银子叫人故意害死的,那人也抓到了,和你夫君一起在大牢里关着。” 药材商妻子木木不语,半晌道了句,“二爷不会做这样的事!” 青菀不理会她,移开目光,继续道:“那三个小尼姑的死之前,都去过你们药材铺,你知道么?且都是天黑之后,回来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你说,稀奇不稀奇?” 听她说这话,药材商妻子背后冒出森森冷气,磕哒着牙齿说不出话来。半晌仍是道了句,“和我们二爷无关。” “有关没关,你明儿到大牢里问问他就知道了。”青菀从案后站起来,往门边去,“你现在便回去好好想想,明儿见了你夫君,问问他三个小尼姑到你们药材铺都做了什么。再问问,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师父一清。倘或不说,明儿是你儿子,后儿就是你。在黄泉路上,你们阖家作伴,也是团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下扬州0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药材商妻子在案边还没起来, 嘴皮动了动,还要再说什么, 然厢房的门已经全扇打开了。青菀站在门侧,摆着请她出去的架势。这也便不好再强说什么,只得起身与青菀告辞, 跨了门槛出去。 到了院门上,自有侍卫领了走人。那厢房门外守着的丫鬟这便又进了屋,来服侍青菀梳洗。打水铺床, 事情一应做得都很顺溜。她们也是知道六王爷和青菀此行的目的,但并不多问, 也不多说。想来知府大人交代过,大是懂规矩的。 服侍罢了青菀,合门出去,便又退去耳房里休息。许礴那边服侍的丫鬟也是如此,最后留下两人在各自房间里, 留下的话是:“倘或有什么事, 但叫一声就是。就在旁边,没有听不到的。” 夜深寂静, 门院上栓落锁,一日余温散尽。 青菀躺在床上,听着墙角蛐蛐声。她不知道自己对那药材商妻子的一番话有没有用处,明儿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那狠话确是狠话, 做不得真。她男人犯罪, 毕竟与她无关。若是为了得真相而不择手段, 那也不是她的作为。虽她没有佛性,对杀生不杀生的事情并无多少感触。但她还有良知,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滥杀无辜。 然她想了一番后,综合起那药材商今日的表现和他妻子的温懦,便感觉这事儿得不出结果。果也如她所想,第二日药材商妻子往大牢里去了一遭,一无所获。哭天抢地是少不了的,却无甚用处。药材商铁了性子铁了心,仍是只字不吐。知府大人拿他妻儿性命做威胁,不过换来一句,“不如先杀了我。” 死也不怕,妻儿性命也不顾,那是叫人没辙了。而他这样的态度,越发叫许礴和青菀生疑。不知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事情,方能叫他这般守口如瓶。可再疑惑也没有办法,这人宁求家人同葬,也不吐露半句真言。 人是杀不得的,几日后许礴便将她们放了去。只这药材商还收押在知府衙门,与那姓王的仍关在一处。 许礴料想过这样的结果,对策尚还有一些,只是不免仍要奔波。他带着青菀及一众侍卫在知府衙门又歇了几日,便带上了那药材商上路赶往苏州。去的目的也简单,三个小尼姑去药材铺买药是受了住持的嘱托,这事儿还得找住持出来问个清楚。 至于那姓王的浪客,交由扬州知府处置,发配边境充军。虽是留了一命,到底比活着没好在哪里。到那边环境苦寒,又不得善待,捱不过的三五日就一命呜呼了。还有些命薄的,路上就叫人折磨得归了西。 许礴和青菀并不去想这些,沉下心来又往苏州赶去。扬州离苏州算不得远,走得也顺遂,不过半月就到了地方。到了那里也不停留,直接城外上山去寒香寺找人。 然到了地方,才发现寒香寺早没了当年的盛景。寺里的姑子多半叫撵了去,唯一剩下个老尼姑带着个十来岁小的,青菀还都不认识。她走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找了那老尼来问,老尼数数手里的佛珠,说:“半年前人就走得差不多啦,后来住持辞世,更是人人都找奔处去,一个个都散了。我是后来的,守着这空庙,凄苦得很。山下的人不上来,没有香火,吃的也没有。” 青菀看着她手里拇指大的佛珠一颗颗数过去,喑声问她,“住持死了?” 老尼手上佛珠一顿,又数起来,“应是得道了吧。” 青菀没有再问什么,点了一炷香,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伏拜几下。事情追到这里,终究还是断掉了。寒香寺也因为当时的事情再无香火,成了一座破败的寺庙。没有了当时的人,甚而连内院里的草,也不是当时的颜色。这时节正开桃花,一簇一簇,在墙垣边侧织成一片粉色云锦。 隔日,许礴便命手下的人挖出寒香寺后山上一清的尸身,又置了一台檀木棺材,把一清的尸身放进去。而后便是满足了青菀光明正大扶灵回京城的愿望,一路带往京城,到南郊那个埋着灰袍的地方安葬下来。 苏州那边城里又沸了一段时间寒香寺的事情,都说当时那个与人私通的尼姑实为被奸人所害,实在令人扼腕。好在老天有眼,还了这姑子清白。可这寒香寺么,终究是没落了。 青菀随许礴回到京城,安葬下一清,心里踏实下大半。虽然真相只浮出一半在水面,但好歹替一清洗刷了冤屈,还了她清白,并带了她的尸骨回乡。 青菀立在一清的墓边感谢许礴,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合掌佛礼。 若不是许礴,她估计要在这事上耗费半生,也不知能不能查出今一日一半的真相。她打心腹里感谢他,虽然还有遗憾,不能撬开那药材商的嘴巴说出实情的全部真相,但已经很是满足了。 许礴这会儿也严肃正经,与她说:“你莫心急,我把那人带回府上关起来慢慢伺候,总能等到他说的那一日。便是不说,也不会死得甚为轻松。你师父的仇便也当报了,你可安心。” 青菀有些怅然,到底也没驳这话,低声“嗯”了一句。 这就要面临告别了,忽而有些感伤。许礴带着她上马车,坐定了问她,“还是要回去找净虚师父剃度?” 青菀面上现出犹疑,但还是应了嗯,“做下的承诺,不能食言不是?”说罢了看许礴,忽而生出拿他逗趣的心思,便又说:“我又不是你,专管嚼蛆,都是瞎话。” 被她这么一说,许礴一扫脸上阴霾,笑了一下。他抱起双臂在身前,微耷拉眼睑看她,眸子里有微蒙蒙的雾气。忽而又直起身子来,往她面前凑。 青菀本能后缩,避开他,“已经到京城了,可别再耍皮赖子。你还做你的王爷,我做我的僧人。早也说了,咱是两路上的人,走不到一条道儿上去。” 许礴却还是往她面前凑,盯住她的眼睛,“你这是过河拆桥?” 青菀还是避他,“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么?” 许礴不让她乱动,便伸了手去揪她耳朵,让她看着自己,仍是问她:“这么些日子下来,你还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青菀又去打他的手,自己一阵跺脚,“你这是什么做派,便你这个样子,谁个喜欢你?人家都是温柔有礼,偏你手下没轻没重。你自己想想,可有人说过喜欢你么?” 这原是带着打趣色彩的话,然从她嘴里说出来,叫许礴再听着,就没了一点打趣的意味。他松开青菀的耳朵,退回身子来,没了才刚皮闹的样子。他也是个沉稳有加的男人,可每回在她面前便要变作十三四的少年郎,说起来也是不解。 然他这会儿不计较这个,只沉下面色,回的话,“温柔有礼……容祁?” 青菀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到容祁,玩闹的神色瞬时僵在脸上。她把尚捂在耳边的手放下来,掖到大腿上,感觉气氛微微凝结,却说不出什么来。 许礴自顾吸了口气,觉得这马车里忽而甚是憋闷。他到底是没呆住,瞧了门缘儿让车夫停车,便躬身打了帘子下马车。这也没有大踏步走了,而是立在车下又吩咐了一句,“送玄音小师父到容府东北角后门,安全送到回来复命。” 那车夫应了声“是”,抽了一记马鞭,又把马车赶了起来。 青菀坐在车厢里,手指慢慢叉到一起,把头埋进怀里。一口气憋在胸口里,咽不下吐不出。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想扒开窗帘子伸头出去瞧瞧六王爷的样子,想跟他说什么。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马车一路去至容府,在东北角后门上停下来,听得那车夫在外头说:“小师父,到了。” “哦。”青菀应一声,躬身从马车里出来。踩了高凳下马车,抬步进容府,走到门边,手碰铜环,仍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辆黑漆马车消失在巷道里,又出了一阵神,才把手下的铜环砸了下去。 铜环敲击门板,响了十来声,方才听到里头有人来开门。开门的却不是净虚,青菀倒也还记得,是那个叫丹翠的丫头。她见了青菀,面上一愣,而后忙拉了她进门,说:“早听净虚师父说小师父下江南去了,走了这么多时日,日日念叨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瞧瞧,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赶紧着走,叫净虚师父好好瞧瞧去。” 青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这丫头如何对自己这般热情。迷迷糊糊的,就叫她推了进正房。再往那屋里瞧,容老夫人和容夫人都在,正和净虚坐着说话。看见丹翠推着她进来,并一句,“瞧瞧谁回来了。”一时都亮了面色,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搬了椅子叫小师父坐下,可见累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来路迷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在这些人的热情里还没有缓过神来, 已经叫那丹翠按在一张交椅上坐着了。这又想起尚未行礼的事情来,少不得再站起来一个个请一遍安。 因着人多, 体己的话自不好言说。青菀坐着,略略回答些此番下江南吃穿此类小事,便算打发了过去。余下便坐着听她们说话, 听下来,那说的东西可就多了。从佛门禅语,讲到谁家大宅里生了小子姑娘, 又能讲到宫里这位娘娘那位小主。 青菀走了大半年,说起来时间算不得短。这期间, 容府发生了多少事不可得知。然依她想着,净虚身上也不能有什么,不过陪着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说说话,再念念经拜拜佛。可能是交情又深了许多,这会儿说的话便更多了些。同时, 自己也沾净虚的光, 得了不少热情。 她这半道儿上回来,插不上话, 默声听些碎言碎语,也组不成片段来。好容易等到容老夫人说乏了,要回去休息。旁边容夫人站起来上手搀了她出去,道一声, “师父留步, 今儿又打扰了。” 净虚朝她们施礼, 仍是送到院门上,方才带着青菀又回来。 眼下玉桃庵剩下她们两个,青菀才略略松口气。她走的时候是正月里,这会儿盛夏都已近了尾声。院里有风扫竹叶的沙沙声,桃树上零星挂了几颗桃子,渗着红意。 净虚去桃树下摘了一个,拿水洗了干净,送到青菀手里,“旅途劳顿,坐下歇会儿。” 青菀接下她手里的桃子,进屋在窗下罗汉榻上落座。这屋里的摆置也稍稍变了样子,与她走之前有些不同。之于净虚的态度,也瞧不出如何。青菀只觉得她一直看着自己,好半晌才问了句,“把一清的尸骨迁回来了?” “嗯。”青菀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呢?”净虚仍望着她,“死因没查出来么?” 青菀微吸了口气,“查出来了,我师父是叫人陷害得没错。那两人一个叫发配充军了,另一个眼下在誉王府关着,日日得受极刑。可他是个死鸭子嘴硬的,妻儿性命都可不顾,也不说出为何要害死我师父。原当与住持有关,他却又说没有。” 说到这,青菀顿了顿,半晌又道:“本打算回寒香寺找住持再问个明白,哪知她早在大半年前就去世了。寒香寺再无认识的人,已有破败之态。唯还有一位老师父带着小弟子守着,十分清苦。” 青菀只当净虚听到这话会感慨一番,哪知她并没有。却又颔首出神,不知想得什么。她唤她一声“净虚师父”,才将她叫得回过神。又问她“想什么呢”,她才叹口气抬起头来:“这么说来,我该与你一同回去才是。怎知那时一别,就是永别呢?” 青菀看得到她眸中忧思,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那时她们来京城时就做了打算,在京城修行游历一番,仍还回去。那时想着,过了这么一年半载,风波平息了,寒香寺还得恢复往前的模样。谁能想到,经过那一连串事情的打击,寒香寺就这么没落掉了,再找不回以前半点景况。 两人一同感慨,也不知其中情感真假几何。说罢了寒香寺,净虚又问青菀关于一清的事情,问她,“查出来了?是谁害的一清?” 一清这事儿,青菀从来也不愿意与别人多讲。从头到尾,也就跟许礴说过。告诉他自己查的所有事,告诉他自己想要报仇的心情。与别人,说得多了,徒生是非。之前她跟了净虚那么久,也未吐露过半个字。一直到事情有了眉目,才与她说,要回苏州了结这事儿。可这事儿眼下还没真做了了结,说起来懊糟,是以她拿着桃在手里转转,仍说了句,“罢了,没什么可说的。那事腌臜,你不听也罢。” 净虚再瞧她几眼,看她真没有要说的意思,也便没再追问。岔了话题又说自己在京城这些日子如何,除了常跟容老夫人和容夫人一处说讲佛法,有时也还会进宫去。 青菀微微诧异,“进宫作甚?” 净虚道:“容夫人与宫里的淑妃娘娘交好,都是喜好佛法的。容夫人敬重我,常在淑妃娘娘面前提起,极尽夸赞之辞。淑妃娘娘听得次数多了,就生了好奇心。后来容夫人便带了我入宫,前前后后也去过三回了。其中有两回,巧也不巧的,见过皇上,一处坐着说了不少话。那宫里与外头又不一样,你怕是没见过。” 青菀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然这位淑妃娘娘是哪一个,她不知道。她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宫里嫔妃升降如何,她一个也不清楚。她原也对这个没兴趣,但净虚说起来了,她也就顺着说罢了,又问她:“这淑妃娘娘是哪个?” 净虚坐直了身子,“这个如何说?”想了一下,面色一亮道:“这么说你就知道了,是那六王爷的生母。她手下还有个皇子,十三王爷。听说是小时候就没了母妃,大约五六岁就在她手下养着。眼下宠爱不宠爱的谈不上,到底地位稳固。” 听罢了,青菀嘀咕一句,“稳固什么呢,东宫里住着的也不是他儿子。” 净虚只隐约听到她说的几个字,“东宫”还有什么,望着她问:“你说什么?” 青菀自知失言,忙打敷衍,“也没什么,不过随口嘀咕些浑话,不听也罢。听了烂耳根子,不是什么好话。” 净虚瞪她一眼,自不与她提这茬了。这番两厢说了话,把阔别这半年的事情都交代一二,也就消了生分。这就又得提起走之前说的话来,不知还做不做数。 青菀抱起手里的桃咬上一口,满嘴生津,看向净虚问:“眼下你怎么想呢?还要为我剃度收我为徒么?” 此番回来,净虚的凡心似乎较之前更盛了些。青菀之所以特特提了这话出来问,便是感觉出了不同。以前的净虚,所有凡心俗念都压在暗下里,面上时时都端得高僧模样。这会儿不同,才刚与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坐着说话的语气声口都有了些微变化。她自问还是了解净虚的,同与不同,她大约瞧一阵就瞧得出来。 见青菀问出这个问题,净虚面上果也透出一些迟疑,但也没说什么。好半晌,她慢慢抬手摘到自己头上的灰帽。灰帽摘下后,青菀咬桃子的动作便顿住了。顿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桃咬下去,手里的桃子慢慢放了下来。 这么久不见,净虚已经生了满头的发茬儿,乌蒙地盖了一头。她这是什么心呢,莫不是分别的这期间又变了主意,不打算收了她为徒一心向佛,而是要还俗了?可倘或要还俗,容家还这么供着她做什么?早该撵了去,不该再好吃好喝养在这院子里了。 青菀一时没想明白,净虚手捏灰帽,看着她便问了句,“你说那这辈子都跟着我的话,还算的罢?” 青菀有些愣神,把手里的额桃子放在案面上,“您这是……” “我要还俗了,再不做庙里的女尼姑。”净虚倒也坦诚,罢了又道:“但对你的心意不变,还是走前说的那样,你跟着我,我必拿知己待你。这世上,也就你我知心。不管到哪一处,只要你在我身边儿,我心里便踏实些。这些日子你不在,我总些无依无靠的感觉。这会儿你回来了,还是不愿放你走。” 赖上她这事,青菀早就感觉出来了。可还俗这事儿,她是万万没想到的。依她想着,净虚被那个心上人甩了,还割了手腕子,心当死绝了,再不会如何的。那余下的,自然是跟随佛祖,一心向佛。再念大半辈子的经文,求得一宽恕,死后好有个好结果。 她有些回量不过来,把案上的桃又拿起来咬一口,塞了满嘴的果肉,问她:“还俗作甚?你又寻着什么人家了不是?” 净虚把手里的灰帽又戴起来,“这个却还不好说,得到了时候才知道。眼下只是告诉你而已,旁人并不知晓。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到时别一惊一乍,说我不顾你的意愿。咱们这下说好了,你还跟着我,我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青菀猜不确切净虚要做什么,但当即就摇了头,说:“这不成,你做佛门弟子,一心向佛不问俗世之事,天南地北我都跟着你,没有怨言。但倘或你要入谁家的大院儿,要我做个跑腿儿,那不成,死也不愿跟你过去。你且直说了吧,到底因的什么还俗,我也好给你个确切的答案。” 净虚却不说,又有些来脾气,看着青菀道:“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不知道?” 青菀把手里的桃啃个干净,把核往案上盘盏里放,“我知道,但也不能再叫我去那些不想去的地方。早前跟你说过,小时候我家富裕,后来没落了。大院儿里的日子我过过,不大喜欢。这一辈子,也不想再进去。你说在庙宇里,不过吃斋念佛那点子事,不费什么心。顶多清苦些,可又有什么呢。你入了大户人家,那日子岂能如你所愿那般舒坦?吃的用的确是好的,可总要付出些什么。有得必有失,这世道能叫谁一劲占便宜?” 净虚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可越是这样,就越在心里坚定要带上青菀与她一起。她自知青菀在许多事情上面经历得都比她多些,能周旋的事也比她多。带上她,自己有依靠,心里踏实,也多几分保障,总比自己一个人,一个知心的都没有强。倘或她不在身边,所有的事情想起来也都有些失色了。 青菀不知道她怎么想,只是仍追着她问到底要去哪一处,可终究没从净虚嘴里撬出实话。她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好,横竖不会比留在佛门之中更好。然净虚死活不说,青菀也不好撑开她的嘴说,是以就盘算起要离开她的事。 盘算一两个时辰,也只想到拿上包裹再一家家寻寺庙这一条出路。六王爷那边么,她仍不愿去。且不说六王爷送她回来的时候已经生气了,可能再也不会找她。像她这么个自私的人,只会利用他,却给不到他半点好处,谁还会再舔着脸贴回来?人家怎么说也是金贵之身,能为她这个小尼姑把身段放得如何低?就说六王爷没生气,她也不愿送上门给人做庶妃去。那有什么好,像她亲娘似的? 她坐下桃树下,不自觉地想了许多,然弯弯绕绕都与许礴有关。她自己也没发现,怎么就满心里就要揪着他来想了?便是好些日子没见容祁这事儿,都没给记起来。只得容祁上玉桃庵来敲了门,她才愣愣神,发现自己忘了这一宗。嘴上又要打磕绊,道一句,“七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来路迷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容祁来看她, 不过是因为走时仓促,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这就在玉桃庵门外站着说话, 问她:“走时怎么也不说一声?听你师父说你是回苏州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青菀想,净虚也不是那大嘴巴的人, 她在容府也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出去了,在外奔波数月半年的,都无人会往心上放。之于出去又干了什么, 人也不感兴趣。是以,净虚必然不会说得十分清楚。再拉扯起她的师父一清来, 那些关于寒香寺不光彩的事情也要拿出来说。打个敷衍过去,才是最恰当的法子。 这么想来,也唯有容祁会惦记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惦记又能怎么样?青菀冲他摇摇头,“也没什么事, 不过回去寺里瞧瞧。”至于寒香寺如何, 途中经历了哪些事,她又是跟谁回的苏州, 一概不提。 这会儿她心里又揣度着净虚的事情,找不到人问个明白。容祁来了,说起来同在容府上,理应知晓些什么, 自然要问他,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 净虚师父过得怎么样?” 容祁确实对玉桃庵的情况也略了解一些,回她,“甚好,老太太和太太越发敬重她,不叫受一点委屈。后来又得了宫里淑妃娘娘的赏识,更是有脸有面儿。” 青菀点点头,这些事情净虚都跟她说了。然她想问的,是关于净虚要还俗的事情。她瞧了瞧容祁,也不知他知道不知道,但试探着问了句,“她可还有接触旁的什么人?” 这话问容祁就问错人了,容祁真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不常往玉桃庵来,对于净虚平日里接触什么人,更是不能得知。便是知道的这些,还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他冲青菀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青菀意会,也明白自己问错了人。关于净虚的话说不出什么来,也便没了别的寒暄之语。她看了看容祁,自觉有些失礼,便补了句,“您找我还有什么事么?” 容祁一愣,然后嘴角勾了一抹笑。这丫头这次回来,对他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了,他感觉得出来。之前见他的时候会有小女儿家的局促和一些微压着的慌措,然这会儿,看着他却十分寻常淡然。他到底也没说什么,不过道一句,“来瞧瞧你,看你甚好,便安心了。” “嗯。”青菀抿抿唇,微微颔首,“谢谢七爷。” 这就要目送他走了,再没有多余的话要说。阔别大半年之久,重逢无有惊喜,什么都没有。那么这一路上,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容祁步子走得稳,腰背挺得直,在听到院门合上的声音时,回头看了一眼。 青菀心里有事儿,这些细末小事皆没往心上放。便是自己对容祁态度上的转变,也未清晰认识到。她回到院子里,仍坐去桃树下,琢磨净虚的事情。到底不知净虚在离别的这段时间内遇着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更不知她到底为的什么开始蓄头发。 她想得时间有点长,无有结果。但依着心里隐隐约约的推测,怕是和宫里有关。在净虚的嘴里,出现的唯一一个男人,不就是皇上么?可如果真是皇上,没有册封圣旨,她怎么跟了他?但这般笃定便蓄了头发,又岂能是自作多情?若真是皇上,那怕是早发生了什么,只等一折册文罢了。 青菀想到这里,手指把袍面上的布料抠得灰白,起了绒毛。回了神,又伸手去按压抚平。这会儿便打定了主意,不管净虚还俗要跟谁,她都不会再跟着她。若是大户人家,她定是给人做姨娘去的,那她是什么?姨娘的丫鬟?若是到宫里去,能做个娘娘,那她就得去做个宫女,这比大户人家庶出小姐怎么样?谁都能掂量得明白。 想清楚了,青菀从桃树下起来。才刚带回来的包裹便也不急着拆开,她去罗汉榻上坐下,净虚在对面看书。看她进来了,自然搁下手里的书看她。看了她半晌,方才又开口:“我答应你,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叫你受半点委屈。你莫再犹豫了,早前答应过的话,这会儿还当作数。” “那是答应你剃度向佛。”青菀驳她的话,“没说跟着你真做下人,这是轻贱自己,谁也不是傻子,要给人当奴才使唤。” 净虚又不明白她的想法了,问她:“后来的日子,我可拿你做过奴才使唤?早前在寒香寺,并路上那阵子,我是怎么对你的?可有拿你做个人瞧?什么不是拿你挡在前头?那时你也没觉得轻贱了自己。这会儿我对你怎么样?你却要走。” 青菀抿唇,那时那般委屈自己,是有目的的。眼下她已经不需要再跟着净虚,一清的事情已有大半真相,也得了安宁,自然不愿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得有纷争,是以道一句,“我想好了,找个地方剃度去,还做姑子。你做了娘娘,哪一日瞧见我,还能记着我,我就阿弥陀佛了。巴巴儿要黏在一起,不定是好事。这世上谁不会背叛你?你相信了那么些年的男人,不是说将你甩了就甩了么?你又相信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话刻薄,便是好脾气的也不能忍下来。净虚一脸愠怒,到底没发作出来。好半晌压下那口气去,冷着声音问青菀,“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青菀摇头,“蒙来的,这么瞧着,是真的了?” 净虚又一阵气结,咬住下唇半晌,才又道:“你既猜到了,我便跟你直说了罢。再有些日子,宫里就会下来册文,皇上要册封我做才人。这是皇上答应我的,旁人还不知晓。宫里步步艰险,凭我一人进去,怎能站得住脚跟。你既拿我做知己了,为何不能随我一同而往?有你在,你我同心,到底踏实些。” 青菀看着她,半晌默声,然后轻声说了句,“淑妃娘娘此番用意,是为的什么,你知道么?” 听她这话,净虚一愣,好半晌没说出话来。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终究还想不出样子来。这会儿是皇上那边颁了册文她就得进宫,自己选择不了。而她能做的,也就是巴着青菀,让她随自己一同进去,方才心里踏实。 青菀收回目光,又说:“皇上喜好佛法,你容颜姣好又精佛法,能得圣心不意外。可是,你能见着皇上,顺利得到恩宠,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气。这其中必定是有因由的,不然,淑妃娘娘做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图什么?” 青菀说得这些话净虚都明白,可这会儿已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她看向青菀,伸手过去拉她的手,“你既知道其中必有凶险,忍心我一人去冒险么?咱们难得交了心,就该在一处。” 青菀把手从她手心抽回来,她从来都是自私的人。遇着凶险难处,肯为别人牺牲自己的时候少。上回也是不肯为净虚来容府,还是瞧着她给的白玉钵盂一时动摇了心思。这回再要她进宫去,一生受人牵制摆布,她自然不愿意。大院儿里的日子已经那样了,宫墙里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可净虚不依不饶,非得缠着她松下这口来。她心里不踏实,要找个人拽着,这世上也只有青菀能给她拽。青菀被她缠得颇烦,便拿话刺激她,说:“我又看不懂你了,早前不是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割了手腕子么?这才多少日子,你又跟了那老皇帝?你拿你自己做什么?那老皇帝又知道么?你在山上受过匪人的……” 虽是故意要刺激她,却还是要控制些分寸的。青菀没把下头的话说出来,净虚自然也听得明白。她原当净虚听了这话必然雷霆大怒,这是她不可揭的伤疤,以前还要为这个毒死她呢!可没想到,她却是十分平静,回青菀的话,“谁没有些过去?过去了,就不计较了。山上那事,我对皇上交了底,他知道,也只说了那些人可恨该杀罢了。之于以前的事,再不提了。只当那人死了,尸骨在心底都烂干净了。我全身心交付他,他拿什么回报我?” 青菀听了她的话有些愣神,又问净虚,“这些事也跟皇上说明白了?他真个这般大度?” 净虚摇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还是分得清的。山上遭遇山匪的事错不在我,皇上能理解。那以前的事,只当没发生过罢了。一场寒梦,谁记着谁?死过了一遭,也不是白死的。这事也只有你知道,你不是外人。” 青菀听明白了净虚话里的意思,也是她现今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她从来都是个纯洁无暇的僧人,其中有个污点,那是遭奸人所害。至于其他的,都算没有。也就是遭奸人所害这件事,还巧与不巧地帮她掩盖了曾经与人私通的事情。 青菀瞧得出来,她对进宫并不排斥。想来也是想得通透明白了,世间难得有情郎,心死了一回,也就不再做强求。比较起来,那不如就给自个儿挣些看得见的前程。她算不上正经僧人,凡心重,里外都不洁,不能得善果。入宫做主子这条路,比守着青灯古佛要好很多。大约她以前都是没有其他路子,才守在信佛这一条道上的。眼下有了,自然要投了别的路。 可这都是她所想,青菀便是明白了知晓了,也不愿为她身涉其中。青菀所想的,还是要守着青灯古佛,就这么度过余生。旁的是非风波,皆与她无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秋时雨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入夜, 繁星似洒了一漆黑墨盘的照光玻璃碴儿。 青菀坐在廊下托腮发呆,思想自己命运坎坷, 又觉世事艰难。想想,她不过才十六岁,就尝尽了人生苦辣酸甜。这都硬了心肠不知多少年了, 非又出来个离她不能活的主。也是人生头一回,她被人这么需要,不可或缺。 她换了个手托腮, 想着即便如此,她还是得铁下心肠走人。一时生了恻隐之心, 被净虚缠进宫去,余下半生可就是无限小心与不得快意了。她和净虚之前的情谊,远还不能够让她付出这么多。 心里再度下了决定,青菀便从廊上起身,悄声开门回去正房里。往常她睡觉都是在净虚榻前的一个小榻上, 此时自然也是这样。但她这回便不往里间去了, 想着净虚应是睡熟了,自去找了自己的包裹挎到肩上。她想好了, 悄没声走掉,不给净虚留一丝再挽留她的余地。 然刚走到门边,手碰上门板,还未拉开门扇, 就听后头响起净虚的声音。她说:“你真要走, 我明儿就割了手腕子去, 横竖没什么活劲儿。” 青菀一愣,手指按在门板上。虽愣了一阵,但她没回净虚的话,心里自有思量。净虚这是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她,实在也是要挟不到她。死与不死的,自个儿都不珍视,还指望别人去珍视?命是自己的,谁还管得了你要死还是要活? 青菀按在门板上的手指动动,还是扣住门框拉开了门扇。仍是要走的,步子却还没踏出去,又听净虚说:“你走罢,明儿我入了宫,做了娘娘,撅了你师父一清的墓!南郊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是也不是?旁人你不顾念,你能不顾念一清?她不得安宁,你终生也别想得安宁!” 说出这话来,才算戳中了青菀的要害。她手指在门框上扣下去,划出咯咯响声,半晌回了净虚一句,“你试试!” 净虚冷笑,“你不信?你就试试。” 青菀这就不迈步子了,回过身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净虚在珠帘下站着,脸色渗着些白意。所以说,与人交心从来都不会是好事。你拿着她的秘密,她拿着你的把柄,总有法子治你。要么说呢,伤害你最深的,必然是那个你最熟悉的人。 她盯着净虚的脸,“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捅了出去,叫你活也不能?” 净虚还是冷笑,大是无所畏惧的模样,“那有什么,比起孤零零活着,宁肯没脸没皮死了呢。自问我对你不差,如何你还这般对我?想想心里不畅意,我做人真个那么失败?之前的那个要甩我,你亦是一样。我活着有什么趣儿?你要让我死,我宁肯死在你手里。” 青菀从她话里听出了破罐破摔的味道,她一直不是很理解净虚为何总要依附旁人才能活着。到这会儿,她仍是不能理解,但明白了这种习性的不可改变。她要么就巴着个人,要么就觉得活也多余,实在有些极端。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活?可净虚不能,她自己竟找不到存活的动力。 青菀就这么借着月光看她,最终舒了口气,“你若真对我好,放了我岂不欢喜?偏要拉我做那些不乐意的事情,可想过我的想法?” 净虚看她温下了语气,自己也收起了冷嘲的声口,说:“你一人出玉桃庵,能得什么欢喜?京城虽大,也不定有能收留你的地方。你去找六王爷?他倒是乐意收你,可你乐意去么?入了誉王府,那里岂有一个是真心待你的?你跟着我,虽在宫里拘束些,到底只要有我在,就有你一天的太平。咱们在一处,互相有个依靠。分开了,各自无根无须,活得什么劲儿?寺里庙里就清净了?这世道,哪里有真干净清净的地方?” 青菀原一门心思只不想入宫,旁的且未深想。想着离了净虚,出去游历化缘也好,找个寺庙剃度向佛也罢,总比去宫里好。然这会儿听了净虚的话,倒显出了自己在钻牛角尖的事。这世道确实没女人什么日子过,尤其是她和净虚这样的。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已是不易。倘或再想要个知根知底相互扶持的,更是奢望。 不论往哪走,都很艰难。只是那宫里的生活是她可预见的,所以首先排斥罢了。 想了半晌,她拿下肩上的包裹,去窗下罗汉榻上坐着,“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有异心,到时候再害了你?你不如自个儿进去,无人知道你的事情,也踏实些。” 净虚跟她去罗汉榻上,“你走之前我就说了,倘或你我还能再见,无有嫌隙,仍算知己,必还要在一处。这会儿如我说的那般,你回来了,咱们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又有什么不信任你的。倘或哪一天你变了,要害我。死在你手里,我也甘愿。” 话说到了这份上,青菀忽莫名有些动容起来。之前只觉得净虚是要赖着自己,行自己方便。可眼下听她说的话,倒不是那么简单。 她看看净虚,“你我真能互相扶持?”她很久很久没有掏心掏肺信任过一个人了。 净虚知道她心防重,也不跟她赌咒发誓,只道:“能与不能,我说了不算,你自己不会瞧么?你也不是看不明白的,我也不是能哄得了你的,你说是不是?” 青菀抬手伸进灰帽里挠了挠,有些思绪混乱,便说了句,“你容我再想几日。” 到底想几日,没个确切的时限,横竖青菀没有再起拿上包裹要走人的心思。她细细观察了净虚几日,心里原本的不踏实确实消散了一些。净虚以前拿她怎么样,现在拿她怎么样,那是不必细细比较就能得出不同的。知心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净虚也装不出来。 这么几日下来,青菀也没有给出净虚确切的答案。然宫里的圣旨和册文却颁了下来,走容府大门,亦是容府摆的香案。但等叫出接旨的人再念出内容时,叫容府里的太太奶奶都极为震惊——封尼姑做世妇的,这还是本朝头一例,往前再无章可查的。 那圣旨里又说了,可领一名随侍进宫,好似特特为青菀准备的。不需猜也知道,必是净虚在那老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叫那老皇帝给了这个准。 圣旨颁下后,净虚成为宫里的才人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容家人再是目瞪口呆诧异的,也都回得过神儿来,自然少不得又是另一番供着净虚。这会儿就不提那高僧的身份了,一水儿地管她叫娘娘。又说这也是她们容家跟着面上沾光的事,不能怠慢了净虚。 然青菀日日敛着神色,无有十分高兴的模样。那圣旨里隐晦地提了她,她这会儿也是走不掉的了。况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确实按下心打算和净虚一起了。无依无靠是一种活法,她不觉得孤寂。然有个人相互扶持,于这个世道而言,也算不得坏事。既然摆在面前的路无有一条是好的,那就选个离自己更近的罢。 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净虚等着吉日宫里出来车马来带,空闲下来便是准备些进宫要用的东西。多也不必,不过就是些穿的戴的。她们本来是尼姑,穿的用的都是顶差的。缁衣一套,灰帽一顶,布鞋粗袜,对付对付也就成了。然要进宫,自然要像样一些。银子么,宫里太监出来宣旨的时候也赏了一些。 青菀出去忙活这些事,净虚也要跟她一道儿,却被青菀拦在了玉桃庵,说她,“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娘娘了,哪有亲自出去置办衣物的道理。且等着吧,给你置办几套就成了。容老夫人说要给你置办,你不要,只能麻烦我了。” 净虚送她到门上,“受人家这些人情做什么?到时啰嗦,不爽利。” 青菀回头看她一眼,“你想得简单,进宫就将人甩了干净么?你是从容府里出去的,怎么也脱不掉这关系去。况容夫人和淑妃娘娘还交好,这都是你的倚仗。你若这些也处理不好,在宫里如何立脚?” 人际关系上,净虚想得永远也没有青菀周全。青菀每回说着,她也就听着,再往脑子里记一些。她也知道,不能什么事都倚仗青菀,自己得闲。倘或任事都要她出头,也确是太累着她了。 净虚看着青菀出门,不忘嘱咐她,“早些回来,瞧着天色不好,也不知会不会下雨。”说着抬头看看天,又问她:“要不你等会子,我给你拿把伞去。” 青菀也抬头看看天,“都阴半天了,应是下不下来的。瞧着也没有雨势的样子,不带了吧。拿在手里碍事儿,到哪都不方便。” 说着这就下阶矶走了,只身往巷道深处去。净虚站在门外看她,直瞧她背影消失,才回身进院子来。她心里有欣慰,因为青菀终于肯愿意留在她身边。她人生有三宗意外,一是年少无知认识了那个拿去她童贞男人,二是寒香寺禅房外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青菀,三是入宫讲道见着了皇上。 第一宗基本耗费掉了她全部爱人的能力,却并没有让她独立。第二宗则是给了她另一个依靠,一个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而第三宗,还不知是好是坏。 这三宗意外里,要说最意外的,莫过于是第二宗。净虚是怎么也没想过和青菀交心的,并且还发展到了离不开她的地步。 她歪在窗下罗汉榻上想这些事,想得入神,忽而听到窗外滚过一声闷雷,被惊得回了神。再往外瞧,那雨点已经落下来了,噼啪砸在廊外石板上。原当不会下雨,哪知又下了。 她从罗汉榻上下来,提了把伞出房门,看着雨丝渐渐密集起来,想着还是要给青菀送伞去。这若不送,还不知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因她又回房里拿了一把伞,撑开手里的那把便进了雨里。正要往后门上去,却又听得前门上有人敲门。 不紧不慢的三声成串,少不得又得折过身子回去前门上。伸手拉开门来,见着来人是容祁,便唤了声,“七爷。” 容祁见是她,忙回礼唤一声“娘娘”,又问:“玄音不在?” 净虚知道她是来找青菀的,自然回她的话,“往东大街上去了,要给我置办些衣裳首饰。哪知天下雨了,我正打算寻过去给她送伞。不知您找她什么事?我见着她,带话给她。” “也没什么事。”容祁出声,忽而又道:“娘娘不如把伞给我,我给您送过去。这雨瞧着是要越下越大的,娘娘出去湿了身子染了病,咱们也不好交代。” 净虚本不想麻烦他,但知道他对青菀的心意,也便没再说什么。把手里的那把伞交给他,又交代几句,“我也不是很清楚在哪一家铺子里,大约梁家金银铺?这还得劳烦您过去找,实在过意不去。” 容祁接了伞,回净虚的话,“这没什么,娘娘快回屋里去罢。”说好了,便拿了伞去了,再没多做逗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秋时雨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雨在青菀出了东大街之后开始下起来的, 先时滴滴哒哒地往下落,雨点并不密集, 青菀便没有找地方躲雨。想着快些步子到得玉桃庵,换了衣衫也就成了。哪知刚走到旧城沿边,雨势就大了起来, 盐豆子般砸落下来,劈头盖脸一顿浇。 实在无法行路,青菀便在附近找了一处破败庙宇躲了进去。站在庙宇内看着外头瓢泼大雨, 将身上湿了水的衣衫先拧干。这又不知雨什么能停,便只好干等着。眼下她已经不做小尼姑的打扮, 绾了朝云近香髻,拿那只许礴送的银簪固定。身上灰翠色褙子,已湿了大半。 破庙里躲雨的又不止她一个,尽数瞧着雨势,嘀咕着原当这雨不会下, 哪知竟就这么倒了下来。早知如此, 就该带把伞在身上。饱带干粮晴带伞,俗话总也没错的。 躲了一阵, 外头的雨势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更大了些。青菀站在窗下吸了口气,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到底回去也没什么要紧事,这么大雨里等上些许时候,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又等了一阵, 便瞧见个眼熟的进了破庙。 她目光随着那人由远及近直移到破庙里, 便确定了那人是容祁。虽打了一把旧黄皮纸伞,身上也是叫淋湿了不少地方。 容祁入了破庙见了青菀,眸子一亮,便往她面前去,道一句:“你在这里,巧了。” 青菀往他面前去去,“七爷又做什么?怎么到了这里?” 容祁抖了抖手里雨伞上的水意,“去玉桃庵找你,得知你去了东大街。娘娘要拿了伞来寻你,叫我拦下了。我是依了她的命令,拿了伞来找你的。这雨实在大得很,寻步也难行。” 青菀往窗外头望去,应了声,“是啊,不知什么时候能小下来。”这会子,便是有伞也不易走,只好再等着罢了。 容祁把两把伞都拿在手里,站去青菀身边。窗外暴雨噼啪,庙内低低有些人说话,尽数不能听得清楚。容祁把伞放在窗下靠着,回身直立,忽而问青菀,“你当真愿意进宫去?” 冒雨去玉桃庵找她,本来就是有话要说的。既然被堵在了这破庙里,也就这里说罢了。近侧的人少,说起来也无人听得清楚明白。他们又站在窗边,雨声混杂,别人更是不能听到。 青菀对他的照顾关心一向都会忍不住动容,心里牵扯难受。然而这回回来,心底某些情愫却悄悄发生了变化。她自己也丝丝微微感受了出来,却并不深想。她仍拿寻常待容祁,回他的话,“我们这样的人,去哪里又不一样?” 容祁侧头盯着她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样的日子。倘或你不愿意进去,就不必勉强自己。那宫门易进,可出,就没那么容易了。徒耗一辈子,死也没个名姓身份。” 青菀笑笑,“在哪里不是耗费一辈子?要说名姓身份,早也没有了,还计较这些么?” 容祁被她堵得哑口,立在窗下半晌无话。那雨声又大起来,零零星星地从檐下飘进窗里,沾湿前襟。容祁又不知想的什么,忽而岔了话题又问青菀:“之前你回苏州,是和六王爷一起,是么?” 青菀不知他怎么又问起这个了,然自己不是很想与人讲说这个事情。便是净虚,她也没有在她面前多提六王爷什么。那天马车上因为喜欢不喜欢的话,那人生气了,到现在也没再见过。欠着的恩情还欠着,有机会必得是要还的。然眼下,却不想提与他的事情。 她微吸口气,说:“我和他之间没什么,七爷放心。” 容祁如何能放心得下,原来想的便是帮她避祸,离朝中是非远一点。哪知她还是一步步绕了进去,结识了六王爷,让他鞍前马后。这会子,又要进宫。进宫能有什么好,一辈子没声没色是一种活法,老死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宫女。还有玩转心思攀龙附凤是另一种活法,然日日都得活在刀尖儿上。 容祁仍是说:“你若不想进宫,跟我说。或有什么难处,都要开口。别凭一时意气,到头来后悔也来不及。你入的龙潭虎穴,你应知道。” “我知道。”青菀顺话就回,忽而有些冷沉锋利起来,说:“可眼下我已经还了俗,佛门岂能再收我?我答应了娘娘随她进宫,也不能再食言。倘或不跟她进宫,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容大人能收留我么?”说着看向容祁,眼里忽而有些哀哀的色彩。她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人,至如今,连心意都没表达过。 容祁迎着她的目光,忽而心下大动。他也不是愚憨之人,怎么瞧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只是一直还记着她小时候娇憨模样,有时思想不清自己对她的情感。对她好是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她来路不顺,也是发自内心的。如果能凭自己一己之力为她解决所有困难,他也尽数乐意。可叫她跟了他,他是没想过的。这会儿却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想要长长久久留下她。 青菀把略带质问色彩的话语说罢,便又转回了头去。本来就是她不该奢望的事情,也从没想过。可提说起来,仍会觉得委屈。她看着窗外雨势,小了不少,庙里躲雨的人开始三五个地散去。最后剩下的,也就她和容祁。 她也要走了,拿了窗下靠着的雨伞要绕过容祁去,却被他抬手拦了下去。青菀下意识地往后退退,拉开与他的身体距离,微仰头看着他道:“雨小了,该走了。” 容祁却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把她拦到窗边,堵了她的去路,“所有的事情我都帮你解决,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尽量给你,留下来。” 青菀倚在窗框上,把头偏向一边,并不与他对视。他不知道容祁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来心里一直有期许,希望自己属意的人恰好也能属意自己。回忆起这么多年自己暗藏下的感情,忽而又觉得心酸,鼻腔也酸起来,回问他,“留下来做什么?” 容祁的手握上她的肩膀,声音一贯温柔清润,“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青菀吸吸鼻子,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说罢是长久的默声,而后又把头转过来,迎向他的目光道:“过两日要走了,怕是这辈子也难再见上一面。你若非要听我说些什么,便跟你说了也无妨。这么多年,唯有想起小时候你对我好的样子,心底才温暖一些。我是打小对你的心思就不纯正,肖想得多一些。可我也知道,便是那时候的骆青菀,也没有资格嫁给你,更别谈现在还俗的小尼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不讲缘由不求回报。我真的不想要,一点都不想要……” 青菀越说到最后,便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容祁对她的好,一度是她在这世上最享受的东西,同样,也是让她最为痛苦的东西。因为得不到,因为他还不断地加深自己对他的感情。 容祁自然也听出了那话语里的痛苦和焦灼,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便按住她的肩膀吻住了她。话语噎回她喉咙里,余下只有噼啪雨声。窗框横压在青菀腰下,磕出一道麻意。 她不知道容祁为何如此,心下有些慌措,半晌才反应过来,继而一把推开他。她紧抓一把手里的伞,心生逃意,不想再与他多说,便转了身就要往庙门上去。却是刚转了身,便见一身形高大的人在门框内堵着。那人面色带煞气,乌黑蒙了一层,直直盯着她。 青菀顿顿步子,不知道六王爷怎么又来了这间破庙。本来已经够乱的了,这会儿瞧着是更乱了。她莫名有些心虚,脚下有些生软,却并不上去请安,只当没瞧见他一般,要避开他出破庙。哪知刚走到他旁边,就叫他抓了手腕子。再要反抗的,已经叫人扛肩上去了。 淋了三五步的雨水,被塞进马车里,马车便动了起来。这再要出去,也是不能了。青菀往马车拐角上缩,头一回见着许礴生出害怕的心思。他这会儿的脸色极为难看,像是稍绷不住就要爆炸的。炸了之后会做什么,想象不到。 马车走了一阵,青菀才稍稍找到一些勇气,哑着声音开口道:“我……我回玉桃庵……” 许礴冷着脸,埋头默思。青菀瞧着他实在不踏实,便颤颤巍巍要去打马车帘子,跟车夫说:“麻烦你,去……” “玉桃庵”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整个人就被许礴拉了回去。他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问:“什么感觉?很开心?” 青菀被迫盯着他的眼睛,躲避不开,也有些发怂不敢反抗。知道他问的是刚才和容祁亲吻的事情,自然是回答不了的。她默声,他便越发恼意冲天,忽而低下头来咬住她的下唇。青菀有感觉时,便是唇上一阵吃痛。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她这才被刺激得回过神来一样,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许礴却并不放,仍是把她往怀里抱,手上已经开始扯她衣衫。青菀在他怀里叫疼,撑着他的胸膛要推开他,也不过都是徒劳。眼见着身上衣衫被拽了七七八八,自己越发觉得害怕起来。脖子上胸口都传来麻麻辣辣的刺痛感,叫他啃咬出一片青紫。 没有欢愉,只有粗暴。他是愤怒冲脑了,想要强要了她。青菀无力抵抗,便是万分生恼抗拒,却也不敢出声叫。她咬住下唇,手勾上他的脖子,在他后背上深深掐下去,抓出伤痕来。 身上衣衫已被他拽了干净,头发发簪亦是脱落到引枕上,头发如瀑般散落下来,盖住小半侧身子。身上只要他手经过的地方,都有痛感。青菀眼里蓄满眼泪,心下冰凉,最后便也不挣扎了,任由他侵犯。却也是这样,让许礴冷静了下来。 许礴停下手上动作,看着青菀的样子,心底忽而生出没趣。她若是心里装个别人,又这副样子在你面前,便是要了,又有什么意义?看了半晌,许礴埋头在她肩膀上,下口咬了一记,叫青菀疼得嘶啦抽一口气,咬住了牙。 咬罢了,许礴放开她,扬声跟车夫说:“去玉桃庵。” 到玉桃庵的时候,青菀已经穿戴了整齐。因为被许礴强行侵犯,身上到处都疼,是以并没有什么好的情绪。外头还在下雨,她等马车停下来,就立马打了车帘跳下马车去了玉桃庵的后门。等净虚来开了门,便抬脚进去,头也没回一个。 许礴呆在马车里,情绪缓了半晌也未全然镇定。心底的痛苦蔓生出来,爬过全身。他侧头往玉桃庵的方向看,然隔着车厢,什么都看不见。 良久,他说了句,“回去吧。” +++ 那厢青菀回到玉桃庵,连声招呼都没跟净虚打,便缩着脑袋进屋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躺着,在被子里打哆嗦。榻是净虚的榻,这会儿也不管那么多了。她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眼泪却还能忍得住。 净虚不知道她怎么了,坐在床沿上问了几句,未得一句回话,也便不问了。她只知道容七爷给她送伞去了,可她回来并没有拿着伞,也不是容七爷带她回来的。这发生了什么,她便猜不透了。只是才刚瞧她样子十分不好,然想安慰她又不知从哪里安慰起。是以便让她自个儿躺着,自己去煮了壶茶,又在用晚膳的时候跟丹翠多要了些好的吃食。 晚膳端来了玉桃庵,净虚哄她起来吃饭,也不得果。辙想了个遍,最后都没叫她开口说一个字。梳洗也没起来,便是这么裹着被子躺到了天亮。床榻叫她占了,净虚便铺了青菀平常睡的小榻,自己睡上去,在她床前说些闲话,为她宽心。 青菀知道她的用心,可眼下却不能回应她。直睡到天亮,才算平静下来。自个儿起来烧水打水,兑了满满的一桶,通体洗了一番。她坐在木桶里,一低头就能看到身上青紫的痕迹。这会儿身上还是有些酸的,实在有些狼狈。 温水贴在身上,叫人通体舒泰。青菀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浸进去,想自己和许礴的事情。她和他之间是孽缘,总要有个了结的法子。这么拖着,伤人伤己罢了。 因她梳洗过,早饭也没吃,便与净虚打了招呼又出去。今一日天放了晴,秋高气爽,气候怡人。她沿路一直走到誉王府,跟角门上侍卫说一声,“玉桃庵的玄音,来找王爷,麻烦您通报一声。” 这侍卫认识她,南下的时候王爷带着的。那药材商的事,还是为这姑娘办的呢。之前是小尼姑,穿一身缁衣。这会儿穿的却是俗家衣裳,面容清丽。 那侍卫叫她在门上候着,自去回禀。不一会儿,便来门上请她,说:“王爷在书房,小师父过去吧。” 这会儿不该叫小师父了,可青菀也懒得去计较。自己进了门,依着走过的路去前院的书房。她是打好了主意的,这会儿瞧着镇定。面上的神色是淡淡的,旁侧瞧着有些疏离。 她入了书房,便瞧见许礴坐在案后看书。见她进来了,他头也不抬,只说一句,“找本王什么事?” 青菀不说话,便站在案前开始脱衣服。外衫褪了去,解亵衣的带子。一点点把身上衣服除了干净,尽数落在脚腕下。她想的了结的法子,也就是把自己能给的给他而已。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个。 许礴目光从书上微抬,落在眼前的衣裳堆上,良久沉默。而后他才抬起头来,借着门上透进来的微光,看到眼前人肌肤胜雪。那胸口脖颈上,还有他昨儿留下的痕迹,深紫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秋时雨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许礴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几秒, 眉心微蹙一下,瞬即又抚平。他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放下手里的书从案后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在她对面又站了片刻,便弯下腰把她脚踝处的衣衫一件件捡了起来。继而, 帮她穿好亵衣套中衣,套好中衣理外衫。 尽数都穿戴了整齐,许礴才开口说了一句, “你不欠我什么。” 说罢再无别的话,也不给青菀说话的时间, 便绕过她出了书房。门板嘎吱一声响,有袖摆打过门框的声音。 青菀站在案前,一阵恍神。她不知道许礴是怎么想的,一直以来不是都很想要了她么?百般纠缠厮磨,哄来哄去。就昨儿那样, 也是想要强要了她的。可这送上门了, 他又不要了。 可她唯一能给许礴的也就这个,给了就算报了恩, 了结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然眼下他没要,又说什么不欠他的,便是两不相欠的意思? 只要是两不相欠,就成了吧。青菀这么想着, 摸着手腕子伸进左边袖袋里, 拿出那支银簪来。那是去扬州途中许礴给买的, 既是做了了结,这也该还了才是。容祁的帕子在遭遇流寇之时被抢了去,再除下这簪子,她便算身无一物。待入了宫,就是了无牵挂的一个人。 青菀捏着那簪子往前走两步,小心放到案面上,便转了身要退出书房去。恰时又有那时常去请她来府上的丫鬟来找她,引了她出书房,领到角门上安排上马车。青菀这就不上去了,自己腿儿着也不是不能回去。原是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罢了。 她出了誉王府往东走,这会儿太阳将将抬了高,空气里还是秋意重一些,清凉擦面。她脚下步子轻松,身上还带着的酸麻也都不那么明晰起来。 在心底瞒了十多年的话,昨儿对容祁说了,现下了无遗憾,心间只有舒畅。原本觉得那是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的话,可那样说了,也没什么,心里竟像放下了一桩执念一般,再无纠结。今儿与六王爷之间又理清了关系,不必再纠缠,也是叫人松快的事儿。 她拿身上的银子沿途买了粥粉腌肉竹叶青,又拎了两只蒸好的螃蟹,两手里提拉着回玉桃庵。还俗到今天,她和净虚都没有破酒肉这条戒。今儿日子好些,她打算拉着净虚就把这酒肉都给下肚了。也不管清晨早晚,先吃再说。 净虚瞧她高兴,也不驳她的面子,但还是瞧着案上的酒肉心生迟疑。她和青菀不一样,她打小就没吃过荤食。这乍乍要吃,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鼓点子敲得密集,不知如何下口。 青菀拎着螃蟹腿看她,“你也吃一口,别白费我一路上提回来的辛苦。肉不敢吃,先吃口酒。”说着端杯酒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 净虚接下酒杯,面上仍有些为难。然又想着自己已经还了俗,不能还日日清粥素菜地过活。是以抿了口气在胸间,猛地一口将酒杯里的酒给灌了下去。这是生闷的法子,嗓子间霎时滚过辛辣,直蹿到鼻腔里去。净虚忙地捂住口鼻,眼泪哗哗往下落。 青菀难得能笑话一回她,自拿筷子夹了块腌肉往她面前送,说:“吃茶的功夫使一半,也不能是这吃法。你张嘴,吃一口压压,也就过去了。” 净虚哪里需要她喂,一手捂嘴一手冲她摆,并不要她筷子里的吃食。青菀只好收回来,往自己嘴里搁。一面嚼着,一面看着她皱眉舒缓。缓了片刻,仍是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往嘴里塞了下去。这就好了,酒肉都吃了,再无顾忌的。 净虚好容易熬过那阵子辣劲儿,又恢复平常模样。想起昨儿个的事情来,便问青菀,“昨儿什么事叫你那个样子,今儿又去了哪里?瞧着这样子,心情大好了?” 提起这事儿,多少还有些不畅意。青菀勉强扯个笑脸,回净虚的话,“不说也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赶明儿我跟你进了宫,万事都与我无关了。该处理的处理了,该说清的说清了,再无牵挂的。” 净虚狐疑地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上又响起了敲门声。心里隐隐知道是谁,这么早的时辰,不能是容家那些个女眷。她看青菀一眼,嘴里念叨一句,“是么?”又说:“想必是来找你的,你去开门吧。” 青菀听得明白净虚话里的意思,脸上神情漠然,说了句:“劳烦娘娘走一趟,若是来找娘娘的甚好,不是的话,娘娘便替我打发了罢。” 这娘娘的称号也搬出来了,瞧着她脸上的神色,也知道是下好了决心的。净虚直起身子下脚榻,到院门上开门,来的果然是容祁。她不知道昨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好相问,不过仍问一句,“七爷来找玄音?” 容祁点头,“她还没有回来?” 净虚看看容祁,串着他这话想,青菀昨儿身上惹得青紫绝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又问人回没回来,那必定是去了哪里。这京城之大,青菀能去的地方,能见的,也就还剩一个而已。她心里把事情捋了清楚,便对容祁说:“昨儿就回来了,七爷没接到她?” 容祁对这个问题也是闭口不谈,又问:“可否叫她出来相见?” 净虚摇头,“她谁也不见的,您回去吧。” 容祁并没有想离去的意思,净虚便又道:“玄音说过,她是不会给人做姨娘的。便是王府上的庶妃,她也不稀罕,更何况是给人做姨娘呢?过两日她就要随我进宫,大人您请回吧。” 她这话算是一针见血了,无有丝毫委婉。容祁此时这番作态,必然是得知青菀要入宫后想留下她。可留下她能做什么?不过就是塞在房里做小妾,一辈子出不了头,被主母压制。净虚看得明白容祁的心思,早知道他对青菀的心思不简单。这会儿表现出来,实在是晚了。 净虚这话说罢,容祁便没了说话的余地。那个小丫头,宁肯进宫做宫女,一辈子老死在宫里,凄苦无望,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的。之前算他态度不明朗,可眼下心生不舍,要说开那些话来,人不听了,也留不住了。 净虚不管他面色沉沉地在想些什么,帮青菀说了该说的话,便合上院门把他关在了外头。她折身回去,幽幽撂下一句话来,“容大人回去罢。” +++ 朝阳刺开东侧云层,升至半空。前庭后院都起了些温度,却敌不过人心下冰凉。 许礴再度回到王府前院书房,将将走到桌边就瞧见了那支躺在书页上的银簪。细密的纹路,简单的簪体,悄然无声地压了半侧书页。门缝间进了缝风,吹得簪下书页振了几振。 他站在案旁看了许久,才伸手去把那簪子拿起来。手指在簪上的纹路上蹭过去,他终于承认自己败给了容祁。那个丫头心里,大约这辈子都装不下另一个人。在下扬州到苏州复回京城那一路上的欢愉,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有如做梦一般。 许礴把银簪收进掌心里,去到案后坐下来,想甩开这事却仍满脑子都是。他回想青菀在他面前的每一次放肆,每一个笑脸,没有一次是假的。然就是那么多真实的快乐,也抵不上容祁的温柔有礼?大约不是,只是他来迟了,没赶在容祁前头住进她心里罢了。 许礴怅然,他从来都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原来这种事在他眼里荒唐,到底不知那些个痴情怨偶是怎么回事。又秉持,成大事者岂能受困于儿女情长?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有许多,成就大业,扬名立万,为国为民,做也做不尽,还哪有那功夫哀怨神伤? 可这会儿呢,却生生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他成了那个为情伤春悲秋的人,最是没有料到的。 许礴心中烦思不绝,看不下去别的,便起身把那银簪收在了书架暗格里。他现时心里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想着捱过这阵再说。兴许兴致头过去了,他也就不把那小丫头搁心尖儿上放着了。 他推手合上暗格,便听到门上有侍卫传话,要进来禀报情况。这也不是事关朝廷的要事,仍是与青菀有关的。昨儿趁着那口气吩咐下去的,过了这一夜半日,便有眉目了。他在听与不听之间踟蹰,到底还是将那侍卫叫进了书房。 昨儿他得了消息青菀出了玉桃庵,在外头办事,便跑了出去希望来个偶遇。他之前从苏州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撂了脸子,想着跟她解释一通,也就和气了。哪知到破庙里瞧见的是她对容祁剖白心迹的场景,而后便是卿卿我我。一时刺激了神经,便对她下了重手。眼下是无可挽回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关心关于她的事情。 他让手下侍卫从骆青菀这个名字开始查起,要知道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事情。这会儿侍卫也带回来了大部分实情,站在案前向他禀报,“八年前京城三大家族骆家,信侯府,不知王爷还记不记得。王爷说的骆青菀,便是信侯府上的四小姐。是骆家大老爷的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八年前骆家因为亳州堤坝事件被抄,王爷说的骆青菀,不是死了就是被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华阳宫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许礴记得, 八年前盛极一时的京城三大家族,是骆家、容家和魏家。那时亳州堤坝工程中发生重大事故, 骆家做了挡枪的,连带往年旧账一并被翻了出来,也就被抄了家。涉及此项工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倒了霉, 但数骆家最惨。 这也不是什么冤案,证据确凿的,那都是实打实贪的巨款。至于又扒出来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是官场常态,算不得稀奇事。谁个做官能两袖清风, 真个两袖清风的在这世道也办不成事儿。其中又有多少人命案子,且都是小事。但墙倒众人推,连着堆儿被扒拉出来,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然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与许礴没多大干系。他在破庙里听到青菀嘴里吐出那名字时, 便想着要查一查。这会儿算是查出来了, 这小尼姑是八年前骆家的四小姐。大约在那场属于骆家的灾难中,她逃了出去, 代发修行入了佛门,隐没名姓就这么活了下来。 许礴往椅背上靠,瞧着案下站着的侍卫,问他:“关于这骆家四小姐的事情, 还有别的没?不管多零碎, 都可说说。” 关于这骆家四小姐的事情, 他们确实也扒问了一些。都是口口相问,从那些个往年与骆家有些交集的人嘴里问出来的。但骆家四小姐存在感实属低了些,能问出来的事情也不多。大约就是,那姑娘打小生得就比别人好些,不是很合群的。几家里惯常一起玩的小姐,多多少少都欺负她。 要再说还有什么么,便是关于她亲娘方姨娘的。提到这方姨娘,侍卫嘴里有些迟疑,不知该说不该说的模样。 许礴从椅背上直起腰来,“都是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说无妨。” 那侍卫便道:“这些事腌臜,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那方姨娘不是个规矩人,暗下里与人厮混,跟了不少个。也是大院儿里的常态,你找我我找她,都没什么稀奇。只是这方姨娘更放浪些,又生得极好,还有少数些人记着。” 许礴听罢了,又问:“还有么?” 这就没有了,关于骆家的事情,京城达官贵人大约都知道,这是不需多说的。然关于骆家四小姐的,能打听出来的也就这么多。毕竟那是个绣楼里的小姐,那时也不过七八岁,人能记得已属难得,又真能留下什么故事? 许礴吸了口气,叫那侍卫出去。自己坐在案后的方椅上,食指按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思想这一连串事情。现下知道了那个小尼姑是以前骆家的四小姐,也就明白了她早与容家有了交集。也就是说,她认识容祁的时候,他还是个宫里被日日逼学经史典籍的六皇子。 那时她虽还小,但容祁的清润温柔一定是在她脑子里打下了烙印。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念念不忘。小的时候大约算不得出格的情感,然那些记忆在心里发酵了那么多年,早就变了性质。 想到这,他又想起昨儿容祁在破庙里亲她那一下,胸口攒气,呼吸也困难起来。手掌握拳,攥得紧实,然后挥掌一扫,把案上笔砚打翻在地。昨儿想去问问她是不是要跟净虚那姑子进宫,现下不必问了,横竖已与他无关。这便真的就算撂开手了,他也再不做那皮赖子了。 他起了身往书房外去,想着许多事情还得他去筹谋,不能巴着这事儿影响心情。可心里不自觉又想到昨儿容祁的亲吻,想到青菀得知容祁也对她有意后,会不会这就回去跟了他做姨娘了。他又开始懊恼,早知道早上要了她就是,装什么正人君子呢!做什么成人之美的情圣呢! 荒唐! 许礴气不顺,照着月洞门旁的灰陶花盆就是一脚,“嘭”的一声踢出个破洞来…… +++ 却说青菀让净虚拒绝了容祁的求见,净虚那番话又说得没有余地,便算把这事了结了彻底。她歪在罗汉榻上,也不与净虚深聊这事儿。这事儿涉及得可远了,还得打小说起,她可没那个劲儿去说。可她心里有想法,想什么呢?想她这么多年对容祁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分离的七八年,日日在心里惦记,越想越放不下,觉得那是一辈子都要在心里珍视的人。可到昨儿,容祁的举动算是回应了她的心思。在她的预判里,容祁如若也属意于她,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动的事情啊。然而,在容祁亲了她后,她没有半点雀跃,甚至连一丝欣喜也没有。只是把那话说了,觉得了了一桩心事,无有其他。 便不谈那姨娘不姨娘的话,眼下她心里也不那么想跟容祁。本来心里有一个童年时的梦,在昨儿个好像全碎了,残渣也不得见。说起来有些惆怅,却又不知道惆怅个什么劲儿,实在有些好笑。 青菀在榻上自顾低头笑笑,拂了袖子起来,这就不想了。她起身去院子里浇花,兰花成撮披下弯叶来,伴着几盆黄菊,是秋日最常见的景致。 余下时日清净,除了数着日子去东大街把定做的衣裳首饰拿来,别无他事。而后仍是数日子,却也没再能数几日,那宫里就派了顶暖轿过来,抬了净虚往宫里去。 这于宫里而言是抬个主子娘娘进去,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容家却没做小事对待,毕竟是要从容府出去的。女眷成簇地送净虚到仪门上,一一与她执手道别。瞧着都是不舍的模样,那容老夫人竟连眼眶也湿了。期间又百般嘱咐她,都是说宫里不比外头,叫她步步小心的话。 青菀跟在净虚身侧,绾双丫髻,身上一袭新裁的宫装,那是宫里来接净虚的惜文姑姑带出来的。无有人跟她说什么道别离的话,却有许多要她照顾好主子净虚的嘱托。府上住了一年多,两厢之间到底有多少真感情,青菀说不出来。便是容老夫人的眼泪,她看着都没滋没味。 目光从众女眷间扫出去,便瞧见门内抄手游廊拐角处站着容祁。他背手而立,目光遥遥与她相对。不过一眼,青菀就移开了去。这就要进宫了,她一点牵念都不想留在宫外。她原就是薄情的,对谁都用不了十分的真心。本来当对容祁不一样,然到头来也是一样。 她不知道净虚与那些个人又寒暄了什么,每当提到她说话的时候,都点头应声敷衍两句,也就过去了。等寒暄完,她伺候净虚上暖轿,自己和那宫里出来的宫女太监并那惜文姑姑随轿而行,出了容府大门,便算与这里告了别。 暖轿离开容府,从朱雀门入旧城,沿着御道一直往北,过州桥,到大内。大内的大门叫宣德门,却不是人人都能走的。宣德门两边又有左掖门右掖门,进去可到前朝大庆殿。到垂拱殿、文德殿几个主要前朝殿宇,皆要从这几个门进去。 净虚的轿子入左掖门,走长长的宫道到后宫,入的是一个地处西北的一座殿宇。那殿宇牌匾上挂着的,是华阳宫。 惜文去玉桃庵的时候就跟净虚说了宫里的大致情况,皇后与四妃且不必说,那都是正经娘娘,见了是要行礼的。每日间清晨要早起,去跟皇后娘娘请安,不能有一日耽搁。宫里正主是皇上,后宫的正主自然就是皇后。 净虚住在华阳宫,正殿住着胡昭仪,算是一宫之主。而余下的倾颜殿、嘉燕轩、暖妆苑、承香居、琴韵楼、彬榭轩分别住着些位分较低的,有什么婕妤、美人之类。而净虚的才人,比她们还低些。净虚的殿叫寒香殿,在华阳宫的西侧。她倒还记得苏家的姓氏,姓卫,这会儿便唤卫才人。 青菀听到这殿的名字还暗下与净虚打趣了一句,“皇上甚是宠你,这就将殿名也给赐了。寒香寺,寒香殿。” 哪知净虚却小着声儿道:“可不是为我改的,原就是那个名儿。可巧了,叫我住了进去。” 青菀咋舌,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了。本来都脱了佛家了,这名字偏还挂着。进进出出瞧见,少不得还要生些恍惚呢。 然到了地方,入宫去到殿门前,并不能生出恍惚来。到底这是宫里,寒香寺是城外寺庙,没有一点相似的痕迹。这里的屋宇都精致些,春有春景,秋有秋貌,无一个时节是无色的。内外都有人打理,想荒置也不能够。 青菀敛着神色扶净虚下轿子,又虚扶着她进殿。那抬轿的太监撤了去,后面跟着惜文姑姑和两个小宫女,再有两名太监,就没有别的人了。一行七个人,到达殿内都无人说话。还是那惜文姑姑领了头,带着净虚往各处瞧瞧,说:“都是新摆置的,不知娘娘喜欢不喜欢。” 净虚只稍看看,并不做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回她的话,“住着舒适就成了,没有喜欢不喜欢的。咱得一分一毫,都是皇上的赏赐,唯有感念罢了。” 惜文姑姑听她说话有礼,不畏手畏脚,语气不急不缓,大是有样范的,对她自然高看一眼,说:“娘娘说得是。”说罢又问:“娘娘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若是没有,您请先歇会子,待会儿要各处走走去。既来了宫里,总要熟络熟络。” 净虚知道她说的是要去给别的娘娘请安的事情,自然应下。先将她们打发出去,只留了青菀在殿里,拉着一道儿往炕上坐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华阳宫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净虚刚进宫, 就能得这么些下人服侍,待遇已是算不得差。然她是个不易与人亲近的, 拿那些个宫女太监自不贴心。这也是她使尽百样法子把青菀一起叫进宫里来的原因,有个靠头,在这女人是非多的地方, 心里能得些踏实。她也算明白人,皇上的宠爱都是一时的,那阵新鲜劲儿过去了, 也就撂开了手,不能长长久久给她做个靠山。 而这番已经进了宫, 实实在在走到了皇城大内后宫里,青菀便也没了旁的心思。她坐在炕上陪净虚说话,说些往后该如何行事此类的话题。到底两个都没在这深宫里过活过,究竟不知会遇到些什么事,不过抱着小心行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罢了。 在寒香殿歇一阵, 到了晌午,那惜文姑姑又领着两个小宫女给送来午膳。到了桌边摆下, 余下服侍净虚吃饭的,那就是青菀的活。她是贴身随侍的,在净虚面前自然比那惜文姑姑还得脸些。之于两个小宫女,更是不能比。 青菀呢, 早在心里下了决定跟着净虚进宫开始, 就做好了要做个宫女的准备。好在以前也服侍过净虚, 所有事情做起来也都得心应手。眼下净虚又与她暗下里不生计较,许多事情能分派也就分派了出去。不能分派的,关上门两人一块儿张罗,也累不着她。 到了下晌,青菀又跟着净虚并那惜文姑姑到正殿胡昭仪那里请安。入了正殿,便瞧见许多嫔妃在殿里坐着。炕上首坐着的大约就是胡昭仪,那下头几把交椅上挨着坐的,是哪一个便不得知了。青菀身份低微,也不必跟这些人纠缠,只跟着净虚行礼道安,便没了别的事。 大约这宫里的女人都清闲透了,时间多得使不完,才要这样的热闹也扎堆凑。不过是宫里来了个才人,分位也不多高。要说哪里特别些,也就是入宫前的身份了,偏就都来瞧她。那胡昭仪叫她坐下了,便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如探根探底。好在净虚稳得住,句句话都答得适宜。 青菀在她身后站着,伺候她吃茶吃糕点,敛神并不出声。这里没她说话的地方,站成一个木头桩子最是适宜。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逢源这个殷勤那个,谁也不能得罪了去。那出嘴的话都要拿捏好了说,不能叫人揪着话头就捏出把柄来了。净虚没有逢源的本事,便巧借原本是佛门弟子的身份,委婉推掉许多问话,倒也得体。 青菀得做一个看客的身份,却无心瞧这戏码。各嫔妃间说的什么,她大约听听也就知道了。要么是说净虚熟悉的,佛法典籍之流,要么就是拿着好心给净虚说些宫里的事情。说近来宫里最为得宠的是哪一个,那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有不识趣嘴巴没把门的,问净虚怎么得的皇上宠幸。 净虚抿声不语,叫胡昭仪几句话带了过去,解了一场尴尬。否则说将起来,扯起那玷污菩萨的话,必然十分难看。然说来说去,横竖都是些后宫里的闲话,也有话多了说出哀怨的,等等不一。青菀听了一阵便自动闭了耳朵,只管盯着落地罩上的兰花青鸟。 正殿里小坐就花了小半日功夫,惹了一身疲惫。净虚和青菀一样,都不是喜好热闹的人,闲言闲语说的不多,尽数是听别人说了。好容易解脱了出来,便回了寒香殿闭门不出。原本还想着去淑妃娘娘那处请安的,现下也作罢了。皇后加四妃,一人宫里去一趟,两日也不够的,是以便一个也不去。余下日子多得是,且慢慢熟络。 然她没去,淑妃娘娘却找上了门,叫净虚略略惊措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华阳宫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她揣着一肚子惊气和青菀开了门迎人, 将人迎到屋里炕上坐下,又行礼问安, 才略略稳下心来。到底人家位分高,巴巴儿来你宫里瞧你,这是天大的面子。人来也就罢了, 偏还带着几个小太监,各手里都捧着不少东西。青菀大约瞧了瞧,有布料金银珍珠玛瑙玉之类。 这淑妃娘娘是什么人, 青菀不清楚,也不能一眼就将人瞧得通透。这会儿便又上些心, 从旁伺候的时候仔细听她和净虚说话。妹妹长妹妹短的,说来说去都是寒暄。偶或透两句关于宫里的话,也还都遮遮掩掩的。这些人说话不痛快,青菀是打小就领教的。如若不精着听,压根儿听不出那话音里的意思。 面上的委婉且不必当真, 她话音里说的什么呢, 说皇后娘娘面上是个慈善之人,实则不好将惹。到了这宫里, 该守的规矩一样也不能怠慢。这里不比别处,叫人拿着了把柄,送了性命也未可知。便是有皇上的宠爱,那也挡不住有人要拿你开刀。 又说余下三妃, 要么是没有生下皇子的, 要么生的皇子不争气, 常年挂着虚名头,叫人见了礼拜,别的也没什么。便是如此,还是要恭恭敬敬待着的。 几句话带过这些,便当全然没说过一般,又与净虚说:“妹妹能得皇上恩宠,实在是命里带的。可你也要明白,这宫里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孩子。皇上眼下身子是大不如前了,但生个一儿半子也不艰难。你把皇上笼住了,再给生下个孩子来,才踏实。” 净虚听着这话,冲淑妃娘娘点头,自然又要感谢一番。她自己心里也有揣度,不知道这淑妃娘娘为何要对自己这般亲近。可这揣度没个样子,想不出为什么来,便也暂时不想了。 这般坐着与淑妃娘娘又说了小半日话,等送她到华阳宫门外时,天色已是暗黑。宫里四处点起羊角灯,照亮瓦檐儿的边缘,暗暗的几层交叠。 回到寒香殿,便是用晚膳的时间。净虚打发了惜文姑姑几个,只留下青菀在桌边伺候。瞧着人带门走了,便叫青菀坐下,说:“一块儿吃罢,我也吃不完。没人在这里,也不必拘礼这个拘礼那个。” 没人的时候青菀不与她客气,拽了椅子往桌边坐下,舀了碗汤给净虚,再舀一碗给自己。宫里的东西好吃,随意哪一样,都能满足口腹欲-望。说起来还了俗破了戒就能日日变着花样儿吃这些个,也算一桩美事了,这宫进得自然也就不是一无是处。 净虚却没多大胃口的样子,看着青菀吃将一阵,便开口与她说话,问她:“像淑妃娘娘那样的人,巴巴儿来瞧我做什么?还送那么些东西。” 青菀夹了鸡丝往嘴里放,嚼咽下去才道:“卫才人你能进宫都是因为她,巴巴儿来瞧你也算不得稀奇了。你要说为什么,那我不知道,这事儿应该你自己最清楚。眼下瞧着,就是在笼络你罢了。莫不是,要靠着你再来争一波宠?可淑妃娘娘那样儿的还要争宠,也是瞎话了。” “怎么说?”净虚放下筷子来,坐直了身子看着青菀。 青菀喝口汤,“你才刚听她说话该听出来了,这后宫除了皇后娘娘,数她最大。她是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后宫的,只要不出大差错,这辈子无虞了。她儿子六王爷,也是有本事的,这比得皇上宠爱还稳固。她眼下要求的,绝不是皇上的宠爱。那个虚极,到她这岁数哪里还稀得要呢。” 净虚听着青菀说得有道理,那放下的筷子也不拿起来了,只等着她再说下去。青菀吃了一碗汤,又挑了金丝白瓷大碗里的金丝瓷勺,一面盛汤一面说:“眼下东宫里住着的是谁?是皇后娘娘生的大皇子。而六王爷在哪里呢,在外头的誉王府。她们要争的,是这个。” 净虚听明白了,却仍想得不是很明白,问青菀,“又与我何干?” 青菀耸肩,“我也不是读人心的菩萨,如何知道?” 净虚自顾想了想,到底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索性也就不想问了,又问青菀,“要你说呢,咱们在这宫里怎么自处?” 青菀把自己碗里的汤吃完,便算吃饱了。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来,端过一杯茶来漱口。漱罢了,抽出掖在衣襟下的帕子来擦嘴,一面擦一面说:“咱们规规矩矩的,不叫人抓了把柄就成。淑妃娘娘有一点是对的,你得赶紧着给皇上生个一儿半女。他这会儿年纪也不小了,不定还能活多久。倘或生场大病,驾鹤西去,你还得给他殉葬呢!” 净虚蹙蹙眉,终是打心底里觉得这宫里的日子不易过了。可她没的选择,上了这条道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罢了。 她晚膳用得不多,青菀却吃得十二分饱。而后收拾了碗筷,给那两个小宫女送下去洗,再叫她们兑好热水给净虚洗漱。瞧着天色已是很晚,想着皇上应该不会过来。然等净虚梳洗后没多久,那老皇帝却又过来了。着一身玄青衣袍,腮须浓密,到了便往炕上坐着去。 青菀在殿里又伺候一阵,最后留下二人谈经说佛。她之前就知道,皇上能瞧上净虚,一来是她样貌好,二来是她懂经文佛法。眼下再瞧着,净虚那开解人的法子对他也十分有用。在净虚面前,大约能找到俗世外的开脱,是以才宠幸了她呢。便是她在山上遭匪人奸污的事,都可不计较了。 然这些都与她无关,青菀伺候完人之后,便自行去梳洗,而后在寒香殿的抱厦里歇下脚来。抱厦共有三间,按净虚的安排,她一人住一间,余下的两间,便是惜文姑姑带着两个宫女挤一间,还有两个小太监挤一间。这里连着寒香殿,净虚有事但凡出个声儿她们就能听到,伺候便及时些。 因而,除了能及时听到这个,余下其他稍大些的动静,有时也能听到一二。譬如,净虚与老皇帝谈经说佛的声音听不到,但上了床,那不时一阵的吟哦便可听到。偶时气喘得重了,也往人耳朵里钻。 青菀躺在榻上翻身,想着原来净虚在床上竟这般放-荡。后来又想想,也不怪,她早就暗下里与男人私通,对这种风月之事了如指掌。大约怎么取悦男人,都是一清二楚。把老皇帝伺候得舒服了,老皇帝自然不愿意放她走,也就一道圣旨给请进宫里来了。 这般听了一阵,也就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声音便在正房里止了息。青菀又想,这老皇帝果然老了,在净虚这样的人身上,也不过才做了这点时候,实在有些短了。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生下孩子来,想想还真有些玄。 心里能这么想,自然是有对比的。她不自觉便想到,许礴和她纠缠的时候,那都是要好大半天的。虽然没有真做了下去,但瞧许礴那样子,做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是轻松事儿。况他自己也说了,男子身子板好,才能有力气做得长久,叫女人尽兴。 想到许礴做那些事时在她耳边说的荤话,青菀脸蓦地发烫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这般淫-荡了。原来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懂这些个的,这会儿居然在心里细想这些,实在荒唐了。思及此,她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使劲拍了两下。 想她原本好好一姑娘家,都叫六王爷那混账给教坏了。仔细想想,他教给她的东西可多了。说什么女人家动了情,下头是要湿的。又说什么他瞧得真切明白,她骨子里喜欢被他弄的。 越是叫自己不要去想的,偏偏又把所有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后呼吸也困难了,只得不住吹气,拿了手掌在脸颊旁边扇风去热。心里又想着好在是自己一个人睡一屋,否则这般形容叫人瞧见了,那还真是说讲不清。 这般好容易静下心来,歪了身子侧面朝里,迷迷糊糊睡着过去。也便是在这迷迷糊糊中,又梦见那六王爷来。在花林小道间拉她的手,把她往怀里抱,扣着她的后脑去吻她的唇。唇间有花香,脸畔还飞过几只蝴蝶去。 她被他吻得神思迷离,身子靠挂在他身上。直等他放开了她的唇,她才睁开水雾蒙蒙的眸子。而后两人鼻尖相抵,前额互碰,滚烫的气息在两人在发酵。她情动得不得了,忽而仰面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喑声说:“你带我回去吧,我这辈子都跟着你了。” 这话刚说完,青菀便猛地从睡梦里清醒过来,惊坐起身。气息尚有些不稳,然感受到身边夜凉如水,无有一丝灼热的温度,才知道自己又做了一场春-梦。而梦的男主人公,还是那个六王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华阳宫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缓了半晌气息, 青菀才算平复下心情。而后她直接倒下身子,拉了被子盖到脖间, 睁着眼睛瞧着空洞乌黑的夜色。她越发觉得自己骨子里不正经,八成和她生母方姨娘是一样的人。那时她厌恶她的生母,巴不得她死, 死了就干净了,再不污秽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想起方姨娘, 自然就会想起骆家,想起许多不大快意的过往。而后睡过去, 睡不多时便到了该起的时辰。昨晚皇上睡在这里,早朝是要上的,自然要打了水过去服侍他梳洗。那净虚又是不会伺候人衣食起居的,更衣也不能利索上手。 两个小宫在后头站着,自然不敢贸然去伺候皇上。余下惜文姑姑和青菀, 搭净虚的手, 帮皇上把内三层外三层的衣裳穿好。朝服还是大太监连安一早送过来的,给他穿了去上早朝。 给皇上更衣的时候, 青菀自是小心翼翼,不敢出半点差错。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这个男人可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在她整理老皇帝腰带的时候,那老皇帝忽低了头瞧她一眼, 问她:“你就是一直跟着卫才人的小僧人?” 青菀听他问话, 自然规矩回话, 说:“是,皇上。” 那老皇上又多瞧她两眼,道了句,“确有她的风骨。” 不知这话从何问起从何说起说起,青菀不往心上放,照着规矩回他的话,“奴才跟娘娘不敢比。” 那老皇帝笑了两声,便再没说别的话。三人好容易伺候他穿好了衣服,送了人到殿外,施礼恭送。瞧着他出了宫门,方才松下一口气来。旁人倒没什么,只青菀和净虚从来没服侍过这样的人,心里不是十分踏实。安安稳稳将人伺候好了,送走了,便是功劳。 送走了老皇帝,这又要张罗起去永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情,横竖闲不得。说宫里无趣,然规矩多,总有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来填时间。倘或要是没有这些规矩,大约更是无趣,弄不明白活个什么劲儿。便是此时,也都稀里糊涂活着罢了。大多人心里想着的,也就是能得皇上宠幸而已。可皇上只有一个,人老了精力又有限,自然是顾不得每一个的。雨露均沾那话,多半也还是瞎话。 净虚在她们眼里瞧着是命好的,从外头一个讲道尼姑,一跃就做了才人,且初进宫就得皇上宠幸。如果她能牵住皇上的心,再晋位分也是很快的事情。这就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暗妒,只不过面上瞧着都大度。这后宫里头,惯爱拈酸吃醋的,都死得快。 净虚胜在能沉得下性子,叫人挑不出多少毛病来。除了那不时渗漏的孤傲之气,旁的时候还是不招人生厌的。她也懂藏性儿了,实在不容易。 青菀跟了她一两个月,瞧着她一日日的变化,自己心里也踏实下来。本来觉得她是个嘴巴刻薄惯瞧不起人的,收不起自己的性子,肯定吃亏。自己跟着她,辛苦也就辛苦在这里,要时常提醒她收敛,不能拿着宫里的这些嫔妃不当回事。真狠起来的,都是吃人玩意儿。就那回在山上,她不就是为了逞一时口舌,才叫山匪绑了的么?然没想到的是,她却慢慢把性子给按下了。 在宫里杂事多,总有这个娘娘那个娘娘叫,无事还要拉合到一处找乐子。面合心不合的大有人在,心不合面不合也有,然在一处,都不能扫了兴致。净虚这里,除了有人请,皇上也常过来,惹人红眼。因这样日子过得也快,悄悄摸摸入了深冬,到了年下。 却说在天气冷起来的时候,净虚忽而开始犯咳疾,到了除夕时越发严重。这期间换了不少太医,亦吃了许多药,皆不大管用。先时皇上还过来,问候三两句。但三五次之后,瞧她说话也不利索,甚是影响心情,便没再来寒香殿。那撂下的话是,叫净虚好生修养,等养好了病他再来看她。 皇上不再来寒香殿,净虚便就落了闲,旁的嫔妃也知道咳疾严重,遂也不大请她叫她。唯有淑妃娘娘,却还惦记着她,隔几日能来瞧瞧。但在一处也说不上多长时间的话,也是体谅她,让她休息。她休息的时候还是会看经书抄佛经,旁的也找不着乐子了。 青菀暗下里算日子,觉得净虚这咳疾犯的时间未免有些长,且总不见好。她听着也生烦,便私下里拉了她问:“这是什么毛病?可是有人在你碗里下药了,叫你得上这症候?都说宫里手段多,是不是着了什么人的道儿?” 净虚一面拿着帕子捂唇,一面冲她摆手。稳下气息来,才说:“这咳疾是老毛病了,怕是胎里带来的病根子。到了冬日里就要犯,年年如此。去年想是刚到京城,没有犯病。今年又不成了,非得过了这寒冬还好。” 听她这么说,青菀便把心揣回了肚子里。既是老毛病,又年年如此,那也就不必太过着急。平日里自还是找太医瞧着,吃些药压制压制。捱过这个寒冬去,也就松快了。然因为这事,耽搁了皇上来寒香殿,便算不上一件好事。 晚上,青菀在熏笼边熏被褥,跟净虚唠闲话,也是为她闲操心,说:“过了这冬,不知皇上还想不想得起你来。之前皇上一直宠幸你,怎么,肚子到现在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净虚去熏笼边帮她一起理被角,“这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还看菩萨的意思。菩萨若是不成全,咱有什么法子。” 青菀看看她,心里还是觉得怀不上孩子这事儿不能拖延。早早儿怀上生一个,早早把心揣肚子里。净虚这样的妃子,与皇上差的岁数实在是大了。用淑妃娘娘的话说,靠皇上是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的肚子。 她想了一阵,又对净虚说:“要么找太医仔细瞧瞧这方面的症候?给调理调理?” 这是眼下最靠谱的法子,这事儿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净虚心里虽有疑虑,但还是应了下来。毕竟她也不想在宫里过上三五年的光景,就要陪那皇帝去死。她的下半生,都得靠在孩子身上。 得了净虚的准,青菀就去给她请了太医。这回便不管那咳疾的症候了,只让仔细瞧瞧身子怎的不得孕。诊脉能诊出什么来,不过说她身体阴虚,要补。因就开了药方子,每日间又加了碗大补的药来吃。 而宫里过了除夕又有许多典礼宴席,净虚在调养身子之际,尽数没有参加。人人都知道她患了咳疾,究竟不知是什么病。一屋里坐着,光听一人咳来咳去就晦气,是以并不叫她参加。皇上嫔妃众多,缺了一两个也不觉有什么,自不管这个。 是以,净虚躲在寒香殿抄佛经。抄的比平日又认真不少,抄好后叠得齐整,放在锦布方盒里。这样精细的法子,自然不是抄了静心解闷的。原来是淑妃娘娘跟她说过的,若是得闲的,给她也抄一些。耗费许多日子抄好了一卷,收整起来,便让青菀往紫宸殿送过去。她也说了,自己不能送过去,非得青菀送回去才不算怠慢了淑妃娘娘。 这一日是正月初十,早前落的雪还没有融尽,稀稀落落还剩一些,青菀便抱着净虚给的盒子去紫宸殿。宫殿之间离得远了,走起来也要不少时候。她想着送到那处寒暄几句,替净虚表了心意,便就回来。然在走到荷花池上桥头时,正巧碰上了来宫里给淑妃娘娘请安的六王爷。 两人隔了百米的距离,在桥头两侧立住了步子,遥遥看了彼此一眼。青菀尚且还没回过神来,六王爷便早收回了目光去。他只当见着再寻常不过的人一般,转了身子上了拱桥。 青菀看着他的背影上桥,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自己抬了步子也上去,到底没有跟上去请声安。她心里胡思乱想一气,在下桥的时候也就稳住了。两人之间早就做了了结,便是可巧碰上了,也当做陌生人罢了。瞧着他的样子,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许礴去的是紫宸殿,她去的也是紫宸殿,一脚前一脚后进去,见的也都是淑妃娘娘。青菀到了殿里的时候,许礴已经坐下吃茶了。她也只当瞧不见他,上去给淑妃娘娘请安,送了手里的盒子过去,说:“是我们娘娘抄的,叫奴才给娘娘您送过来。” 淑妃娘娘叫身边的宫女接下盒子去,自又赏了青菀一杯茶吃,说:“外头天寒地冻的,难为你跑这一遭,坐下吃杯茶暖了身子再走。” 主子赏的,自然不能推辞。青菀便是再不愿在许礴面前久呆,也得接下这杯茶来。坐是不坐了,就站着吃罢。她抿唇在杯口沿儿上吃几口,听得淑妃娘娘和六王爷说话,问他:“好些日子不来给母妃请安,忙什么呢?” 许礴放下手中的茶盏,规矩地回淑妃娘娘的话,“不过朝中的事情,能有什么呢?是儿臣怠慢母妃了,往后必会多来走动。”说罢了,忽目光带雾地看了青菀一眼。 恰时青菀也正好抬头,正与他目光碰了正着。那心下里不自觉咯噔跳了一下,便忙埋下头又继续吃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华阳宫0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胡乱吃了茶, 尽力掩饰叫许礴那一个眼神并那句“常来走动”的话勾起来的慌措,到案边放下杯盏来, 去跟淑妃娘娘请辞,施礼说:“谢淑妃娘娘的茶,东西送到了, 奴才这就回去了。我家娘娘还在等着,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淑妃娘娘这又转过头来,看向她, 多说了两句,“这两日雪化了, 御花园梅林的花开得也正好。你回去跟你主子说一声儿,过两日我找她赏梅去。本来就是病身,还日日闷在屋里不出去,好人也叫闷坏了。” 淑妃娘娘一直抬举净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青菀应下这话, 自退身出屋子去。而后又原路返回, 回去华阳宫。出了紫宸殿的门,她的心脏就在噗通噗通地跳。伸手暗暗压住, 好半晌才轻缓下来。她回去寒香殿,跟净虚说了淑妃娘娘约她御花园梅林赏梅的事情,便往熏笼旁坐着打络子去了。 手上打着络子,心里却想着, 那六王爷果是她命中的克星, 再无疑的。 而六王爷呢, 只觉她是个狐狸精,也是再无疑的。原当与这小尼姑无缘,替她做完那些事,再不见了。哪知这又在宫里碰上,不过多瞧了两眼,又目光碰了那么一下,便将他心里所有的悸动都勾了起来。 他胸口有些气闷,只顾吃茶,连淑妃娘娘跟他说的什么都没听得仔细。待淑妃娘娘推了他胳膊腕子一下,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茶杯问她,“母妃说什么?” “每回提到这事儿都是这副形容,如何得了?”淑妃娘娘脸上神色不见好看,嗔道:“母妃问你,究竟什么原因,两年多不进内院去?旁人也便罢了,宝珍呢?你也就晾在那里?以前三五月的总还去一回,如今是怎么了?你也不小了,该给府上添个小世子了。” 这话听得遍数多了,也就皮条了。然面上不能说什么,还是得叫淑妃娘娘安心,自然用心了敷衍她,“不过是太忙了些,无心那事。母妃也知道,儿臣每回领了差事要出去,不是半年就是一年,在府上的时间少。办好差事回来了,又得专心朝政上的事情。依现在朝中的局势,若有一丝分神,都可能叫人吞了骨头。” 这话虽说得恳切正经,然淑妃娘娘也不是傻子,岂有听不出这是托词的?朝中的事情再是汹涌复杂的,还能忙到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她吸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仍好声儿对许礴说:“你告诉母妃,是不是瞧府上的那些个都不入眼。如果没一个瞧得上的,母妃就再为你挑拣一些。你瞧着甚好的,带回府上去。横竖,你先给我生出个小皇孙来。现时你是王爷,无人关心你的后庭之事。但倘或要坐到那个座子上去,子嗣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 “儿臣都明白。”许礴还是沉稳地应她的话,“只是眼下不必着急,先着眼大事才是大丈夫所为。若为那等小儿女的事情分了心神,才是得不偿失,母妃应该明白儿臣用心。等到事成那一日,这些事情再慢慢张罗,也不见晚。” 说着瞧淑妃娘娘眉心仍紧蹙,又想让她宽心,便又说:“再挑拣人就不必了,儿臣这就回去瞧瞧王妃。母妃放心,儿臣知道孰轻孰重。” 这也是为了给淑妃娘娘宽心的,但见她眉头舒展了些,才算将这话题结了。坐着又说些个别的,见着天色昏暗下来,便辞了淑妃娘娘出宫去。走前淑妃娘娘也不忘嘱咐,三五遍地提醒他,“回去瞧瞧宝珍,就当给魏家的面子。” 许礴自当应下,上了马车出皇城大内。马车出宫的时候走得慢,悠悠晃晃的。他闭眼靠在车壁上,养神细思。自打那小尼姑出现以来,确是在他的生活里起了不小影响。对于要争夺皇位的人来说,这算不得好事。可他偏又三番五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以致连对内院里该有的敷衍都懒得给。所以淑妃娘娘才老要说他,提醒他不该忽略内院。 许礴不知道是不是魏宝珍去宫里告的状,以她那性子,大约不会到淑妃娘娘面前倒苦水。然也不能十分确定,是以心里想着这事儿还得稳妥些才好。若是她告的状,再往下去,不知还有多少事情。在他谋划的事情没成之前,这种事情自然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在皇位面前,其他都是小事罢了。 依着淑妃娘娘说的,他回到誉王府,下了马车便去了内院。去的地方也明确,是魏宝珍住的喜宝阁。这事儿再放任下去,怕出问题,是以也该了结一番了,不能叫它拖出症结来。 入了仪门,王府内院的回廊穿堂他都瞧着陌生起来,才想着,确是很久没进来了。平日里本来事情就多,再不把内院里的这些女人放在心上,自然便不想往这里来。 而那魏宝珍此时正在房里等着用膳,听下人来报说王爷来了,面上忽地浮上诧异。到底是两年多没来找她了,可不诧异么?这两年多里,也就宫里府上有事,两人顾着礼数规矩颜面才成双入对。然到了府上那人就留在前院,连二门也不过去。再多的话,也没跟她说过。 她有时也要端个贤惠王妃的样子,端了茶点来前院找他,他也是忙得很,不是与门上清客谈史论今,就是和府上幕僚屋内久叙,横竖鲜少有闲的时候。她知道他忙,每回有差事还得外头奔波,成年累月地回不到府上,所以从来不计较这些。 他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谁离了谁还不过日子了?本来就是指配的婚事,从来谁也没对谁温情过。不过成了夫妻,就要端个相敬如宾、三从四德的样子。 然不知这会儿怎么又来了,这乍乍然的,叫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她整理了发鬓衣衫出去迎他,见了行礼问安,道一句:“王爷任上闲了么?” 许礴看她一眼,应了声“嗯”,便往正房里去。这厢魏宝珍又跟上去,伺候他在炕上坐着,给他倒茶,说:“那妾再叫她们多拿些晚膳来,王爷便在此处用膳罢。” 许礴看看她,端庄贤淑,永远贤惠大度的模样。和宫里的皇后嫔妃都一个样子,叫人瞧不出真假。他对她们无感,多半只怕也有这因素在里头。面对这些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端着皇家人该有的样子,叫心生疲烦。 可他想着淑妃娘娘才刚在宫里说的话,便应下了要留下用膳。在炕上等了一气,瞧着宫女在桌上把菜布好,便到桌边用晚膳去。都是王府上惯常吃的一些东西,饱腹而已,尝不出多少滋味。 许礴面对魏宝珍无话可说,便一直吃饭。待吃过了晚饭,又在炕上看了一阵书。梳洗亦是在这处梳洗的,两年多来的头一回。心里想着待会要与面前的人同床共枕,忽而又想起灰帽下那张白净的脸来,心里一阵生烦。 他清清脑子里不该有的思绪,抱了魏宝珍上床。床上熏了百合香,温软馨香。他放了魏宝珍在榻上,自己俯身压上去,埋首在她脖间。身上香粉的味道着实重了些,往他鼻孔里钻。可这是他该做的事情,不管喜欢不喜欢。 魏宝珍勾上他的脖子,凑唇到他脖颈处,印下一个吻来。自打成婚以来,他们一床上睡觉的字数一手手指就能数得过来。身体没有默契,不过都是硬凑合对方罢了。 许礴克制心里的排斥感,在她脖间吻了一阵,又起身脱了身上外衫,再往她身上压过去。他又上手去拉她衣服上的扣子,脱她衣衫。魏宝珍自然迎合他,手指游进他前襟里,在他胸膛上撩火。 魏宝珍要去吻他的唇,被许礴避开了去。她便在他耳边轻蹭,慢慢身上起了反应。鼻间气息亦是滚烫起来,想要得更多些。她的唇在许礴耳边蹭过,喘气极重地叫了句,“王爷……” 原是魅惑邀请的话,故意要挑起许礴的兴致,然却适得其反地叫许礴停了动作。她身上的衣衫不过刚褪一点,才拉到肩下。她感受到许礴的停顿,便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的男人并没有动情。以前也是这样,洞房夜都是敷衍了事,不见半分温存。 魏宝珍大是习惯的,手指点在许礴肩上,看着他道:“王爷若是累了,就先睡吧。” 许礴吸口气,翻身从她身上下来。这怕是最叫人尴尬的情事了,强凑也凑不起来。他捡起自己的衣衫往身上套,无有话要说。那魏宝珍却从床上坐起来,帮他理衣袍,说:“任上的事情虽忙,王爷也要顾念身子。若是熬坏了身子,妾心里也不好受。” 这话听着也不知真假,许礴只应了一声“嗯”,便起身下脚榻出了正房。 魏宝珍坐在床上,听着珠帘碎响一阵归复平静,自拉了被子盖到腋下,眯眼睡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华阳宫06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琐记45 过了正月十五花灯节, 新年累积的热闹气氛便散了七七八八,整座皇城也渐渐宁息下来, 恢复往日清净。御花园梅林的梅花仍旧开着,密密挨挨地染出一片水墨红色,煞是好看。 淑妃娘娘领一个贴身宫女, 披一件淡紫裘皮斗篷,和净虚在梅林赏梅。此时气候仍冷,净虚畏寒, 披的斗篷比淑妃娘娘的还厚些。她又是咳疾还未好的,面上蒙一方白纱帛, 风帽也严密地压在头上。她身旁跟着青菀,一行四个人,走在梅林间的小道上,风过便簌簌洒下花瓣来,在脚下落一片。 净虚和青莞虽一直不知淑妃娘娘照拂的用意, 然每一个好意却都是真实的, 是以净虚只在心里拉一道防线,面上拿她算是亲近的。两人间搭着话, 说些吃穿用度上的事情,也说净虚不得孕的事情。横竖都是为她好的,瞧不出假意来。 净虚便也照实回她的话,说:“一直在吃药调养呢, 近来有些好转。然一直不能得见皇上, 也是没法儿的事。” 淑妃娘娘便又宽慰她, 说等过了这冬,她咳疾好了,皇上自然就会去寒香殿。然到底会不会如她所说的这样,谁也说不准。 青菀跟在旁边走得慢,听着她们说话,不时又偏目瞧瞧旁侧的梅花。以前信侯府也种梅花,却没有宫里这些开得好。颜色最是鲜正,也生得厚密。且这林子极大,这么慢慢走下去,把梅林逛完,也要两刻钟的时间。 这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候,淑妃娘娘忽而说肚子不舒服。手指掖在小腹上,眉心微蹙,要离开一会儿。人有三急,这事儿可不能憋着。净虚关心地问两句,要陪她先回宫里去。她却说不要,搭了手在身边宫女手背上,说:“再往前头走几步,有个避风的亭子,你先到那里去,且等着我吧,我去去就回。”说罢就急急去了,撂下净虚和青菀来。 青菀立在净虚身边,瞧了瞧淑妃娘娘隐没在梅花间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净虚,到底没说什么。她叫等着她,又说去去就回,那她和净虚就不能往别处去,只得往前头走,到那避风亭里等她。 青菀跟着净虚去到亭子边,但见那亭子四面皆有封窗,确是能避风的。大约建的时候就想好了,梅花冬日里开,来了这处赏梅,走不动了便在这处避避风。 青菀上去推开门扇来,引了净虚进去,又去打开旁侧两扇小窗,通风透气,便与净虚在里头的桌边坐下。越窗可见密密梅花,处处都是好景致。 净虚说话费劲,不时就要咳嗽两声,青菀便不与她说话。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她又趴去窗边看景。在这里等着总归没趣,等了一气,还是不见淑妃娘娘回来,青菀便去净虚身边说:“我给你折些开得好的梅花,待会儿带回寒香殿插起来,要不要?” 净虚瞧得出她还想出去走走,自然点头,“你去吧,我还在这里等你。” 青菀这就合了一扇窗子,出了避风亭仍往梅林深处去。瞧着哪枝梅花开得正盛的,便上去折下来,在手里握着。这样越走越远,然来时走的路还是记着的。 梅花折了五六枝,虬枝压在一处,甚是好看。青菀折下最后一枝,自觉满意,便打算拿了梅花回去找净虚。却是刚转过身,就忽听到一人说:“哪里来的小宫女,胆敢在这里破坏景致。” 原折几枝梅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这声音是乍起的,还是叫青菀吓了一跳。她便忙敛起神色,往四处探头看了看。多看两眼,便瞧见梅林里走出一位爷来。身着深色衣袍,外面披一件鹤氅。他走到青菀面前,才停下步子来,立在她面前。 青菀瞧不出他是哪一个,行礼也不知称呼什么,便随便施了一礼,规矩地回他的话,“奴才是华阳宫寒香殿的宫女,陪娘娘来梅林赏花。瞧着花开得甚好,忍不住便折了几支,打算带回去插起来。不知殿下是哪一位,还请放过奴才这一回。” 不管是哪一位,横竖是宫里的主子。外男进不了宫里来,能进御花园的,只能是皇子。可这是哪一位皇子,青菀可猜不出来。话里问了,人也没有必得回她的道理。 这男子看看她,又问了句:“华阳宫寒香殿,是那位卫才人身边的宫女?” 身份特殊些,果然就是好叫人记着。净虚若不是以姑子身份进的宫,大约谁也不会记得华阳宫寒香殿住着的是哪位后妃。既说出来了,青菀自然还是应声,说:“是。” 青菀应完声,那男子也没再说什么。忽而伸手上来拿她手里的花,青菀这才瞧见他手里拿了几本书,为了拿花便放到了腋下夹着。 他拿下那花去,瞧上两眼,说:“折的确是不错,把与我罢,你再折些。” 听他说这样的话,青菀便没了才刚那般紧张的心理。她微微抬起头,但瞧了那男子一眼,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留两撇八字胡。拿了那么一把花在手里,有些不大相称。 只稍瞧那么一眼,青菀就垂下了目光来,不叫他察觉到。他既要梅花,给了他就是,没什么好分辩的。这会儿便站着,等着他发话让自己走人。 哪知那男子瞧了瞧手里的花,并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而是说:“听说你家主子佛法甚是精深,连父皇也敬重有加。你是她贴身宫女,大约就是她在外头带的那个小徒弟。你便与我说讲两句,让我瞧瞧你的风骨,大致也能知道她的。” 青菀不知这人怎么又逮着自己开始要说佛法,忙回话道:“殿下抬举奴才了,奴才没那学识本事,说不出什么来。真个叫奴才说,那是为难奴才,也是为难殿下自己。” 男子听了这话笑,“不消什么,你随意说几句,我听听就罢。难得遇上,不听两句,回去觉也睡得不踏实。早听说你家主子大名,只一直不得见。” 青菀看他执拗,大是一副不说就不放她走的样子,只得挑拣着说了几句。都是惯常净虚那里听来的,唬人得很,然都是虚话。谁知这爷听了却满意,说:“有根底。” 青菀闭闭气,“奴才能走了么?娘娘还在避风亭里等着奴才,恐或去晚了,娘娘责怪。” 花也要了,有关佛法的话也被逼着讲了,也便没了再留人的道理。男子把花往怀里抱,挺立着身子,看着她道:“去吧。” 青菀得了准,又施了一礼,便忙转身去了。一气去到避风亭,便瞧见淑妃娘娘已经来避风亭了,正与净虚在桌边坐着。她上去施礼,到净虚身后站着,不再言声。 倒是淑妃娘娘看向她,笑着问:“卫才人说你折花去了,怎么空着手回来?” 青菀想着在梅林遇到男子的话,说出来总归不好,便欠欠身子,回道:“看了好些时候,下不去手折去,便空手回来了。” 淑妃娘娘还是笑,“你们以前是出家的,花草树木皆有命,也难怪你舍不得折。这也没什么,养在自己屋里,也是一样的。” 她话音刚落,那门外忽进来个人。青菀抬头去看,正是刚才那位男子。男子进了亭子便去给淑妃娘娘请安,算不得十分恭敬,面上带笑道:“娘娘也来这里,好雅兴。” 淑妃娘娘也笑,说:“甚巧,太子也来这里赏花。” 听到这人是太子,青菀和净虚都是一愣,忙都给他行礼问安。那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也一道问了安。太子却不管她们,进来给淑妃娘娘问了安,这就要走了。走时不忘多看净虚和青菀两眼,道一句,“娘娘尽兴。” 他一走,淑妃娘娘自然又说起这太子的事情来。别的也没什么,不过是皇上的嫡长子,从小就甚得皇上宠爱。十四岁立做了太子,已经在东宫住了十六个年头。皇上宠爱他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大约喜好与皇上多有相同之处,性情也是合得很。皇上喜好佛法典籍,他也喜欢。宫里的许多其他嫔妃也拜佛抄经,然多半是凑着皇上的喜好去的。这太子是与不是,就没人知道了。 说了许多,都与她们无关。净虚和青菀听罢了,自当耳旁的风,刮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就不在这梅林里多呆了,一趟儿又沿着小道出去。路上再闲说些话来,都是无关紧要的。 出了御花园,净虚便和淑妃娘娘别过,分开两向而去。青菀在净虚咳嗽的时候帮她顺背,几步一停歇地回华阳宫。 两人回到寒香殿,坐去熏笼上笼了一阵,驱了身上寒气。约莫歇了半个时辰,淑妃娘娘又派自己宫里的小宫女送了把梅花来。瞧着是现折的,帮着青菀插到圆肚长颈花瓶里,还说:“娘娘看卫才人喜欢,就叫人去折了几把。这把是最好的,送来给卫才人赏。” 净虚压着咳嗽谢她,道一句:“难为娘娘什么都想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华阳宫07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把那送花的小宫女送到殿外, 便又回了净虚身边。她仍往熏笼边去,在净虚对面依着坐下来。手里拿了络子打一阵, 忽而抬头问净虚,“你说,咱们今儿在御花园遇上太子, 是巧合么?” 这话从何说起呢,净虚一时没反应过来,迎着青菀的眼神顿了一下。不消片刻, 她又明白过来青菀话里的意思。若不是巧合,那必然是淑妃娘娘故意的。然这事儿揣测得没有根据, 瞧着是多心之举。可青菀提出了这话,就不得不多多思一二。 净虚思想片刻,不得结果,便道:“你觉得呢?” 青菀低下头来,摇了一下, “这如何知道, 不过觉得这事儿也能那么一想,搁心里放着, 横竖不是坏事。”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敲门声,原是惜文姑姑端了煎好的药来。青菀去给她开门,接下她手里的托盘往熏笼边去。惜文姑姑便跟在后头, 到了近前立身站着, 等吃了药再将碗勺一并拿走。 青菀把药端给净虚, 自己也立在一旁。眼瞧着净虚慢口吃药,忽想起刚才她俩正说的事情来,便转了头看向惜文姑姑,问她道:“姑姑,能问你些事么?” 惜文姑姑虽也是资历不浅的宫女了,但自打进了寒香殿,一日也未得重用过。主子不拿她做心腹,半句话都不惜的与她多说。这一日她这贴心贴肺的小弟子要问她话,还是头一回。她自笑了笑,看着青菀道:“问便是。” 青菀想了想,凑凑措辞,“您对东宫里的太子殿下知道得多么?” 惜文姑姑不知她怎么问太子的事情来,原跟她们没有关系。她摇摇头,回道:“没有在东宫里呆过,知道的不多。却不知,你要问的是什么?” 青菀想想,好歹她也是宫里呆了些许时日的人。再是不知道的,也比她和净虚知道得多些,因还是问了下去,说:“听说太子殿下与皇上十分相似,喜好都相差无几,是么?” 惜文姑姑究竟不知这小丫头要做什么,但明白她会问这些话,定然是得了卫才人准的,否则不会当着她的面儿问。要是私事的,暗下里找她,探问两句也就罢了。是以她便多些认真,回青菀的话,“这个确是的,宫里那么多殿下,没有比太子更得皇上宠爱的。” 青菀点头,偏偏目光看着净虚把最后一口药吃完,便伸手上去接药碗。她把药碗往托盘里放,嘴上仍是与惜文姑姑说话,问她:“那姑姑知不知道,太子还有些什么喜好?比如这寒冬酷暑,都爱做些什么?” 惜文姑姑想了想,“宫里的主子们平常出不得门去,做什么不是在宫里?夏日避暑,冬日聚暖。能玩的,那在春日秋日。前朝那边儿的事儿咱们不知,后宫里么,湖上泛舟,看戏听曲儿,赏花吃酒,也就这么些。要说太子喜好什么……” 惜文姑姑边说边想,便就想到了那么一宗,继续道:“太子最喜欢梅花,也是别人那处听来的,他常往御花园梅林那处读书去。说是看景是一宗,提神醒脑是另一宗。那处又僻静,无人叨扰。” 这话一说,叫净虚脸上神色一怔,青菀自也是意会了。她埋埋头,又抬起来看惜文姑姑,笑着说:“人都知道他这宗嗜好,却没人往那处偶遇去?”宫里想往上爬的人多了,但凡撞个好运气,叫太子瞧上了,入了东宫,也比做宫女强。 惜文姑姑看青菀说开了这话,自己也笑笑,接话道:“怎么没有呢,只是太子殿下也是正经的,岂是什么人都能瞧上的?不识趣的也就那么几个罢了,罚的罚打的打,谁还去呢?往常那里也有别的娘娘要去,叫瞧见了岂不难看?” “这倒也是的。”青菀把手里的托盘往惜文姑姑手里的送,“麻烦姑姑了。” 惜文姑姑接下托盘,与净虚自又行礼,便退出了屋子去。反手带上门,却仍没明白青菀问她这些话做什么。本来后妃与太子没关系,这特特打听太子的事情,总归有些不大好。她心里也有些不踏实,怕这两个人不懂宫里的规矩,别再到别处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踌躇半晌,仍是又回身敲了门。 青菀来开门,诧异她还没走,便问了句,“姑姑还有事么?” 惜文姑姑犹疑一下,便小声道:“那些话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外头人面前,再不要提的。” 青菀明白她是好心提醒来的,自然受下,与她说:“姑姑放心,我心里有谱呢。” 惜文姑姑这下才算有些踏实下来,端了那药碗给两个小宫女拿去洗。自己上手坐下做些针线,再不管其他的。在这宫里,跟哪个主子她们做不得主,都是因缘际会。既遇上了,成了主仆,便安下心来服侍就罢了。 那厢青菀送走了惜文姑姑,自又回去跟净虚坐着。这会儿话说起来就小声儿了,都觉御花园里遇上太子的事定然不是巧合。想来是淑妃娘娘算计好的,要设计净虚和太子碰上,几回眉来眼去,叫他们互生心思。这也不是没根据的,谁叫太子和皇上一样是个喜好佛法的人呢。 这事儿淑妃娘娘算计的且没错,青菀与净虚说,太子在听到她说自己是寒香殿的宫女时,立马便说出了卫才人的名号。那下头还拉着她说了些禅语,并拿走了她折的那把花。避风亭里见礼,走时也往她们多瞧了两眼。 净虚咳嗽两声,“她算计得未免太远了些,怎么就知道太子瞧得上我?我又会跟他牵扯呢?这是要命的事,不是闹着玩的。” 青菀低下头打络子,“太子连你住的宫殿名字都知道,可见一般,淑妃娘娘也不是瞎算计的。再者说,她做这些事不亏什么。成了,太子和你遭罪,她不得什么利,但六王爷必然得利。不成,你也算是她的人,帮她笼络皇上,要替她办事。你说,是也不是?” 净虚吃口茶,抽出掖在擦干嘴角的茶渍,“那她可算计空了,既我知道了,自然不会与太子牵扯不清。眼下我又犯了咳疾,叫皇上疏了寒香殿。这宫里一代新人换旧人,皇上也八成把我丢脑后去了。” 青菀看看她,“复宠的事大约也不难,淑妃娘娘自是会帮你的。太子那边儿避着,这肚子上的事情,还得加把劲儿。不能真去做那冤魂死鬼去不是?” 净虚叹口气,忽而说:“怕是不成了。” 青菀停下手里的动作,直接抬起头来,半晌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净虚咳嗽两声,那帕子掖住嘴,半晌搁下手来,才说:“从十二岁到如今……” 这话说得隐晦,又是欲言又止。青菀蹙起眉来,思量半晌,把她所知道的关于净虚的事情连串起来。十二岁到如今,跟不能怀上孩子,有什么大干系?而后便就想到了,怕是身子叫作坏了。可怎么作坏的呢,大约也就是那些事情罢了。她从十二岁跟了那个男人,到如今,近十年的时间。 她抿抿唇,最终哑着嗓子,用极低的嗓音问出声,“怀过么?” 净虚微颔首,捏那方帕子在手指尖拧动,点点头,道:“打了,后来怕再怀上,便吃些药。原也没想那么多,哪知这会儿却要为这个烦神。” 起初青菀让她请太医来瞧瞧这方面的症候,她不大愿意,怕叫瞧出些什么。然心里估摸知道太医诊脉诊不出生养上的事情来,便答应了太医来瞧。心里原也抱着些期望,想着大约吃些药调养调养,也是能好的。哪知调养到现在,太医来瞧,并未见出什么大起色。 青菀眉头疙瘩蹙得更大,手里打络子的红绳儿一圈圈绕到手指上,勒出一道道青紫。她深深吸了口气,把脸转向一边,双手无力地搭在大腿上。这再往前瞧,哪还有什么未来可言。若生不出孩子来,大约也就是死路一条了。 可人都进宫来了,再说这些已然没有意义。青菀吐出胸口的闷气,又抬起头看向她,“慢慢调理吧,太医不是也没说就不能生了么?大约命数好的话,还是能的。若实在不能,你巴住了淑妃娘娘,到时大约也能保咱们一命。” 净虚看看青菀,自然也知道这事儿烦神。她又上去拉青菀的手,宽慰她,“你莫担心,便是我这条命保不住,到时我也会将你保住的。求淑妃娘娘收留你,大约也不为难。” 青菀吸口气,“你可操心自己吧。” 觉得说这些话丧气,青菀便换了换语气,说:“这事儿说得也早了,皇上不过也才四十多,不准长寿的么?这么些日子呢,你且调养就是。没事多求求菩萨,多施善行德,抄抄经文念念经。佛祖眷顾,必叫你得上一子。” 净虚也舒口气,点头,“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华阳宫08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眼见着几句话把净虚逼得丑恶嘴脸尽现, 青菀也没就此打住,继续卯着力气说:“到那时你的丑恶现于众人,让佛祖菩萨蒙羞, 可见你不会得善果!” 一句句不留情面的话挖在净虚心上, 把她激怒到极点, 连掐着青菀的手臂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青菀寻得时机反制, 一把将她推倒按在炕上。这就不叫她再翻坐起来了,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给按着。 她也气喘吁吁, 换了不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净虚:“你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我伏低做小跟着你, 伺候你, 难不成就是为了害你?害你于我有什么好?” 净虚几度挣扎着要起来, 都被青菀按了下去。在听完她的话后, 这又不挣扎了, 死鱼一般躺在炕上,只是哼哼喘气盯着青菀。这样便慢慢冷静了下来, 半晌问了青菀一句,“那你为何跟着我?” 青菀手上劲道松了几分,“想得口饭吃, 别无他求。这世上角角落落, 容人的地方不多。难为一清师父当年不嫌弃我,收我为徒, 给我口饭吃。若不是她, 也不知是会叫人卖去窑子里还是卖去哪里。我不跟着你, 就得自个儿谋生路去。这世道对女人而言,哪有什么生路?” 净虚看青菀冷静认真,自觉得这小姑子不是瞧着那般温软好欺负。好些主意,都心腹里藏着呢。平日里装憨,被她呼来喝去。能忍下此等的,必不是简单的人。自己在她面前比比,确实有些思虑不全、伎俩不足之感。 她脱手松开青菀的手腕,轻呼了口气问她:“六王爷对你心思昭昭,你为何不跟了他?王府里有人伺候,一口热饭有什么难的,比起跟着我,不知好多少倍。” 青菀瞧出她没有了再厮打的心思,自也放开了她的手。她从炕上直起身子来,又伸手搭劲把净虚拉坐起来。无心再闹,自己转了身往床边去,嘴上说:“你打小寺庙里长大的,见识过什么?不过道听途说一些,也不能知道其中酸苦。跟了六王爷,得到人府上做庶妃去。庶妃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姨娘一个意思。你当姨娘好做?我宁可跟着你吃些苦辣,也不愿给人做姨娘去。要是愿意的,七年前安安心心叫人卖了就是。” 净虚看着青菀,这会儿才感觉出来她比自个儿可有阅历得多。凡事看得通透,瞧得明白,也知道自个儿要什么。她心里自然疑惑,还是问青菀:“你家里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青菀在床沿儿上坐下,捡起白日里赶路叫草枝条勾拉坏的灰袍。针眼儿里穿上灰线,寻着缝口一处处给缝补起来。她说:“今儿咱们既把话说开了,就不必再遮掩。我不瞒你,我小时候家里富裕,后来遭了难,没落了。我娘就是人家的姨娘,在那么多人的大院儿里,没一个人拿她做人看。” 净虚还要顺着话题再问什么,青菀低头咬掉线头,开口截了她的话头,“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僧人,凡心多得很。平日里想吃些荤食,七年没吃了,馋虫不知生了多少,尽数都生忍着的。再说那事,也是着了你道,被六王爷留下帐里睡了一晚,破了戒。咱们是一样的人,不纯粹,不能整人整心交给佛祖,私心多得数不清。你留下我不亏什么,我自个儿就是这样儿的人,能说你什么?你那事是被迫,在我面前照样儿头抬高高的,不必觉得身上不干净。我还是一样伺候你,样样周到,只希望你带着我给口热饭吃。” 青菀轻描淡写地说着,说到这打了个顿,抻抻手里的灰袍线脚,暗瞧一眼净虚的脸色,才又继续说:“当然,你若实在打不开这心结,我也不强求,明儿我便打包裹走人。您一人进京,一人去面对那些个你从不认识的人。不过你就得有心理准备,京城不比苏州,没几个人认识你。在寒香寺人人都护着你,捧着你,在这里却不是。没有我在,你得自个儿挡事情。别露了陷,叫人抓着把柄,京城可就呆不下去了。” 青菀这话大半为实,也是故意说讲出来叫净虚权衡。净虚也不会听不明白,倘或不带青菀在身边,自己将面对许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恐怕都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她又想了一阵,确认似的再问青菀:“你当真不觉得我不干净?” 青菀点头,“您这样都算不干净,我这样儿的算什么?您的担心我明白,可您也得明白,我毁你声誉名节,于我半点好处没有。” 净虚慢慢把腿收上炕盘起来,半晌松了口,“你便留下吧,此番算是交了心,我自不拿你当外人了。” 与她交心也着实是难了,青菀搁下手中的灰袍,看向净虚,“您可想好了,这也不是凭着一时意气胡说的。等明儿你心里又不畅意,外头要些耗子药来,再药我一回,那可不得了。倘或真心打算留我,往后您拿性儿没什么,我理应伺候您的。只是,不拿我当外人这话,得是真话。您也别怕我笑话您,我不是佛门里刻板不通情理的那些老姑子们。人有七情六欲,真都禁住的,能有几人?” 这话说得深得净虚心意,尽数都是替她开脱的话。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便留下吧,我再也不说撵你的话了。外头还说我是你师父,内里咱们还是这样。” 说罢这话,心里莫名放松下来。原本吊了一路的心,这会儿也落下了。只要这小姑子成了自己的心腹自己人,旁的倒也无有什么怕的。那六王爷应约在军中下过命令,对剿匪山上遇尼姑的话谁也不准提,否则军法重罚。 她不管青菀还在缝补衣裳,自熄了小炉里的碳火,下炕往床上睡觉去了。 青菀就着曳曳而动的灯火,把灰袍上的缝口尽数缝补起来。今儿一闹,与净虚把话说开了,说起来算桩好事。往后有话便可在她面前提说,不必再像之前伺候祖宗一般事事依她。她把缝好的灰袍叠好,摆正在床头上,瞧向净虚的床铺,长长舒了口气。 次日青菀起得甚早,套上灰袍后也不及梳洗,便把炕上煮茶的吊子拿出去泼了其中茶水。茶水泼在院角泥地里,不消一会儿就药死了一大片蚂蚁。青菀有些后怕,脊背生凉。昨晚若不是自己生疑,抱着撕破脸的心思试了一试,这会儿怕是躺在炕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蹲在院角上,又感念起六王爷许礴来。这事儿也得亏他,军帐里提醒了那么一句。她盯着院角,直看着茶水渗入泥土里,才拎着茶吊子又回到了房里。 这会儿净虚已经起了,坐在床沿儿上系扣子。看到青菀从门外回来,自然地说一句,“梳洗一番,咱们上路吧。” 青菀应一声是,出去井边打水。碰上老妪正在井边撂木桶,便凑到她旁边,与她说:“施主,我家师父爱吃茶煮茶,瞧着你家那茶壶甚好。不知施主舍得不舍得,将那茶壶赠与咱们?” 老妪本就敬仰净虚,也喜欢青菀这般乖巧做事利索的小姑子,自然满口应下,“小师父拿去便是,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家里没什么值钱物件儿,能入净虚师父的眼,您就给她带上。” 青菀笑笑,“也没旁的了。” 青菀伺候完净虚梳洗,又得老妪送来两碗白粥,吃罢了便与老妪别过,往京城里去。走在外头,她找个无人处将那茶壶往深沟里丢了去,怕毒性未除祸害到别人。 而沿着南薰门出来那条道儿往里走,处在民舍中间儿,是一道集市。早市开得早,眼下已全是商贩,摆摊开店的,数不胜数。青菀沿途看过去,瞧见不少烧饼铺小吃铺。闻着肉香,嘴里就要生口水,默默再给咽下去。 她不知净虚在想什么,自己正馋嘴呢,忽听她问:“你跟着一清的时候,会暗下里偷偷攒些银钱?” 之前绕走亳州地界时遭遇山匪,青菀从身上掏出过银钱。净虚自然是记下了,这话问得也不是没来由。此番两人间更不必再扯面子端样子,青菀便回她:“攒得艰难,又得防着师父发现。若她发现了,必得逐我出去,再不认我做徒弟。” 原问的是银钱的事情,这又说起了一清。净虚也好奇,自然顺话问她:“你这般性情,一清如何会收你做徒弟?实在稀奇。” 青菀深吸口气,“她轴,要解救我出苦难。可惜,到死我也没能成为她心中的样子……”说到这顿住话,心里想起一些事情,侧头朝净虚看过去,回问她:“净虚师父觉得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净虚收回目光,只管往前迈步,脸上是惯常冷傲不挂表情的模样,“一清固执,寺里怕是无一人能与她相提。佛门诸事,她最是较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华阳宫09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青菀觉得这不对头, 许礴要是想强要的,大可以什么都不必考虑,直接抓回府上就是了。不还俗么, 强逼着还俗, 这才最是省事的。她不过是个无家无根的女尼姑, 尚且没有剃度, 在许礴这样的人面前,无有说话的权利, 更是不值得他费这般心思。 她在心里把这事儿捋了许久,得不出个清晰的脉络, 最后也就得了个结论——这世上没哪个是好的, 尽数小心就是。许礴得疏远, 到了京城便彻底断了来往。净虚么, 等她弄清楚一清的事情, 自也要与她断了这主仆一般无二的关系。 青菀在恍惚中又睡了片刻,被外头锅灶碰击的声音惊醒过来。她从毡垫上爬坐起来, 见得净虚已经穿戴妥当,只等梳洗。净虚也不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在六王爷帐里做了什么。她也习惯了这般, 自起来穿好鞋袜, 出去找了木桶去湖边打水。 那湾湖水在营地东面,青菀便迎着日头拎着水桶往那边去。朝阳洒下晨光, 沐浴在她身上, 镶了一层金边。而湖边立着个人, 与她是一样的光景。阳光跳跃在他发梢,闪过袖摆上的金色回形纹。 青菀脚下步子有些迟疑,见他转过头来看到自己,便慢慢走了过去。她上去行礼,“容大人。” 容祁接过她手里的水桶,往湖边去,“怎么总是自己出来打水?” 青菀木了一下,跟他到湖边,“军中的水也是他们打的,贫尼为他们节省一些,也省了功夫。再者,贫尼与他们也说讲不上。军中的人又都糙蛮,说不准拿了贫尼去调笑,如何招架?” 容祁打了大半桶水,从湖里拉将上来,拎在手里往岸上去,忽又问她:“昨晚你在王爷帐里呆了一夜?” 青菀不知道消息传得这样快,容祁这么早起便就知道了。她脸上生赧,心里亦是不自在,踟蹰一下道:“是,和王爷谈经说佛呢。” 容祁转头看她一眼,“当真?” “嗯!”青菀笃定地点头,并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和许礴有了亲肤之亲。答应罢了,心里便有些自恼,终究觉得自己这性情算是坏了。她一面心里有容祁,不敢也不能与他说,却又心存幻想,想留个美好纯净的样子在他心里。一面又与许礴在身体上不清不楚起来,且并不觉得羞愤到想自杀了事。 容祁拎着水桶,又多看了她两眼。青菀眼神躲避,却尽力装着不心虚的样子。她心里又有别的想法,不愿再与容祁多生交集。经过昨儿一晚,她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小尼姑玄音,也不是童年时那个干干净净的婉婉,总觉得不能再受着容祁的好了。 她跟在容祁身后,微低着头,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水桶。拉扯在半道儿,容祁回身看她,“怎么了?” 她把水桶的把儿握在手里,“没什么,贫尼自个儿提回去吧。容大人想必有不少正事,且去忙吧。” 这是要与他疏离呢,容祁瞧得出来。他眉目轻微皱了一下,很快就舒展开来,握上她的手给拿开,“我没有正事,走吧。” 青菀感觉到他手心贴着自己手背的温度,惊得忙把手抽回来缩到袖里,脸上一阵煞红。这便就不计较了,让他拎着水桶,自己跟在他身后。 两人默声,走了小半的路程,容祁忽然开口:“倘或出家人的身份也阻止不了他,搬出真佛菩萨也是无用,你便跟他说我吧。” 青菀一时没听明白他话语所指,便“嗯?”了一声。 容祁回头看她,“说你已经心有所属了。” 青菀这番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是叫她直接与许礴说,她心里属意的人是他,让许礴打消那些荒唐念头。真佛菩萨没有用,便就搬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出来。她心里扑通通地跳,一时竟不知怎么回他的话。 她不出声,又听容祁说:“你若同意,我待会儿便带着你去跟他说,我们乃两情相悦。不过碍于身份,一时不能在一处。等将来你还了俗,自当接你进府。要请他成全,掐了他的妄想。” 青菀抬眼看向容祁,在他眼睛里只看到清润温柔。她有一瞬间心里起了奢望,如果真是两情相悦那该多好。可惜是假的,容祁大约只拿她做个需要疼惜的小妹妹,别无其他。 她抿抿唇,这事情自想得明白。难为容祁愿意担这个虚名,想帮她,因便扫了要与他疏离的心思,应承了下来。横竖容祁不会对她怎么样,不过在六王爷面前挂个两情相悦的虚名,比起日日要被六王爷拉着睡觉,好太多。 却说这两日士兵皆在营地修正,无有什么正经事。也有闲不住的,早早起来,骑了马背了弓箭往别处打猎去。打了野味,烤架上烤熟,又是一顿美味。 青菀在帐里服侍净虚梳洗,自己也把头脸清理了一番,而后在发髻上扣了灰帽。出来帐篷泼水,见着容祁在外面等着。那脸盆便放去了帐前,自过来与他说话,“那走吧。” 脑子里想得有条有理,面上也十分镇静,然青菀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与容祁之间自不会有什么,只是猜想不出六王爷会有什么反应。昨晚两人还你侬我侬,今早起来她就说与别人两情相悦了,怎知他不会说自己不贞之言呢。 这么想着到了帐前,听着士兵扬声通传,而后跟在容祁后面进营帐。许礴现时坐在案后,不过抬头瞥了他俩一眼,便再无其他神色。 容祁带她到许礴面前,行礼请安是少不了的,而后寒暄几句士兵休整和后日回京的事情。许礴谈起大事来的样子与暗下里在青菀面前的样子实在不同,恍惚间有些错觉,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人。 这话说罢了,容祁便直接开门见山,与他说:“微臣带玄音小师父过来,是想求王爷一事,还请王爷成全。” 许礴瞧见他俩一道儿进帐篷时,就知道没有好事。但稳着身形神色听容祁说话,并搭他的话,“什么事,说罢。” 容祁道:“昨晚微臣与王爷说过,我和玄音小师父相见恨晚,甚是投缘,今番已是互表了心意。眼下小师父尚且不愿还俗,微臣愿意等她。哪一日她想好了,自当接她入府,好生相待。” 许礴搁在案面上的手指点了几下,抬头看向青菀,“是么?” 青菀微低着头,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道:“是,王爷。我与容大人已立下盟约,此生不渝。” 许礴点案面的手指力道重了些,眼角有些微恼怒,却不显不露,只低下头来,十分君子大度地说:“这是你们的事,用不着向我请示。既是两情相悦,又已海誓山盟,自是要百年好合的。” 容祁拱手施礼,“谢王爷成全。” 青菀也施礼谢恩,被他目光扫了一眼,忙把头低了下去。昨晚的事情,只有她和许礴两个人知道。难得许礴没有提起来羞臊她,让她为难。此番行径又十分有君子风范了,竟叫她觉得有些受用。 这厢把这话说定,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青菀自跟容祁又退出帐篷去。 许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外,原本淡定沉稳的脸煞时就全部黑了下来。他从案前站起身来,往那床榻上踢了两脚。他很是气不过,昨晚才缠缠绵绵以为把那小尼姑拿下大半了,迟早得跟着他。结果刚到早上就变了卦,她竟与那容祁就两情相悦海誓山盟了。昨晚不是还否认么,说自己不是属意于容祁的? 骗子! 许礴在帐里来回踱步,半晌才压下气去,冷着声音叫外头的士兵进来,出言吩咐,“派人盯着容祁和那个小尼姑,有任何情况立即向我汇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她在心里把这事儿捋了许久,得不出个清晰的脉络,最后也就得了个结论——这世上没哪个是好的,尽数小心就是。许礴得疏远,到了京城便彻底断了来往。净虚么,等她弄清楚一清的事情,自也要与她断了这主仆一般无二的关系。 青菀在恍惚中又睡了片刻,被外头锅灶碰击的声音惊醒过来。她从毡垫上爬坐起来,见得净虚已经穿戴妥当,只等梳洗。净虚也不问她昨晚怎么没回来,在六王爷帐里做了什么。她也习惯了这般,自起来穿好鞋袜,出去找了木桶去湖边打水。 那湾湖水在营地东面,青菀便迎着日头拎着水桶往那边去。朝阳洒下晨光,沐浴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金边。而湖边立着个人,与她是一样的光景。阳光跳跃在他发梢,闪过袖摆上的金色回形纹。 青菀脚下步子有些迟疑,见他转过头来看到自己,便慢慢走了过去。她上去行礼,“容大人。” 容祁接过她手里的水桶,往湖边去,“怎么总是自己出来打水?” 青菀木了一下,跟他到湖边,“军中的水也是他们打的,贫尼为他们节省一些,也省了功夫。再者,贫尼与他们也说讲不上。军中的人又都糙蛮,说不准拿了贫尼去调笑,如何招架?” 容祁打了大半桶水,从湖里拉将上来,拎在手里往岸上去,忽又问她:“昨晚你在王爷帐里呆了一夜?” 青菀不知道消息传得这样快,容祁这么早起便就知道了。她脸上生赧,心里亦是不自在,踟蹰一下道:“是,和王爷谈经说佛呢。” 容祁转头看她一眼,“当真?” “嗯!”青菀笃定地点头,并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和许礴有了亲肤之亲。答应罢了,心里便有些自恼,终究觉得自己这性情算是坏了。她一面心里有容祁,不敢也不能与他说,却又心存幻想,想留个美好纯净的样子在他心里。一面又与许礴在身体上不清不楚起来,且并不觉得羞愤到想自杀了事。 容祁拎着水桶,又多看了她两眼。青菀眼神躲避,却尽力装着不心虚的样子。她心里又有别的想法,不愿再与容祁多生交集。经过昨儿一晚,她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小尼姑玄音,也不是童年时那个干干净净的婉婉,总觉得不能再受着容祁的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华阳宫10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青菀缩缩手脚, 笼着胸口的一丝暖气,下床拿木楔子去拨炭盆的火星儿。见着明灭跳了几跳,映出铅灰炭盆上的缺口裂纹, 便拢了僧袍里衣又缩脚回了床上。聚了聚热气, 将将要睡下, 又听得房外一串匆匆脚步声, 接着一声门响。 这又不知是哪个贪玩的,去山下闲逛到这么会子。趁夜里回来, 惹一头一脑风霜。这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事寒香寺最近不太平, 接连死了两个小尼姑。人都处处小心避祸, 天黑了就在禅房里念经坐禅, 并不出去, 偏这人心大。 青菀不做多想, 把头往被褥里埋埋,续上眠来。 早课在卯时, 早板①便得早两刻钟。睡觉定着点儿,不能随性胡来。是以,该睡的时候不能醒着。否则加连必得醒着的时候, 那就没晌没晚了。点儿定得准了, 到了就能睡着,也不错时候地照样醒来。 卯时的天儿, 微光也不可得见。若是如今日夜里飞雪, 空中没有半点星辰的, 便黑得一团雾气。早板的时候得点起油灯,罩上僧袍,挨着趟儿洗漱一番,准备早课。 青菀是自己禅房里起得最早的,清理床前炭盆都是她的事儿。盆里烧尽了黑碳,剩下一指高的白灰。她弯腰伸手扣在盆沿儿上,端了起来要出禅房。撕开寺院寂静凌晨的尖叫,是在她手指碰上门扇的时候响起的。 寺里又死了一个小尼姑,在禅房的横梁上吊死的。听说早板时瞧见的小尼姑吓得脸都青了,在后山呕了半个时辰。吊死的小尼姑脸被勒得胀紫,脖间套着的是缁衣撕开结的绳条儿,舌头挂在嘴角上,直挺挺在梁上晃荡。之前死的另两个小尼姑,一个是后山树上吊死的,一个是井里淹死的,都是夜半时分。 这是丧名声的事儿,住持将人安葬在后山,便把这事儿按下了。哪知这会儿又死了一个,终归是掰不开嘴问个长短,是以还是那般处置的法子。这事儿做熟了,不过早斋的时候就处理了干净。 用完早斋,青菀陪一清到前庭打扫。一清是青菀的师父,从八岁的时候在京城领她入佛门,便一直将她带身边儿。两人四处游历,走过不少地方。最后到了苏州这寒香寺,才算落下脚来。 青菀手握竹枝扫帚,扫起夜里风大带来的枯枝干草。按擦过一块地方,就划出密密的竹枝痕。她不说话,却听得一清连连叹气。她知道的,一清是瞧不下这事不明不白就这么了了。人死了,不细究其原因,草草给埋了,不是佛家人该所为。 青菀只当没听见,不提起这话头来,偏一清支棱住扫帚长杆儿,拉拉缁衣袖子盖住手,缓声说:“这人死得蹊跷,如何不问其源头。这般放任,再死几个也未可知。” 青菀微弓着身扫地,搭一清的话,“倘或闹开了,人心惶惶,山下的人不上来,香火许就断了。住持想得多些,不像师父您心地纯简。香火续不上,早晚有散的一天。这事儿原与你我无关,咱们更是解决不了,插手不免惹自己一身臊,得不偿失。师父可按下心气,静观便是。” 一清听着青菀的话,深深吸进的一口气埋在喉间,愣是没吐将出来。她领青菀入佛门已有七年,现年她已十五。原以为她是经历过家中之事心思冷硬,想着教导她几年,也就该有了佛性。哪知,七年未曾改变多少,她还是这般冷眼旁观所有事。是以,当初让她蓄着的长发,这两年怕是还剃不去。 尘性不改,凡心未尽,如何能全身全心做佛门中人? 一清又开始训斥教导起她来,说些功德之言。都是青菀听惯了的道理,背也能背出八九。她不言声儿,等一清说完,自把余下地块扫了干净,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扫帚,一道儿给搁置了起来。 她确实就这性子,瞧不出谁可怜来,也瞧不出哪件事需她热着心田对待。比起无头无脑掺和,她更愿明哲保身。一清常教训她心冷,无善无德,尘世凡俗之人有且不如。青菀不分辩,这是她人生头八年落下的病根,不是说改就能改了的。 且不说她,她是心冷不愿身涉这事。而这寺里面,又有别的哪个愿意掺和?便是常年一禅房里住出感情的,也不见到住持那处不依不饶非得讨要个真相。起初出事的时候,住持悄悄请了山下仵作来验过尸,都说是自杀。自杀还有什么真相可言?是以便搁下了。 住持叫寺里的人封口不准提这事儿,人也都明白为的什么。寺里的名声得顾,香火也得续。再后来的那桩,也便自然按下。眼下这又出了一桩,少不得还是之前一般的样子。人虽也惶恐不安,到底有住持冷静把持,也还算安心。因整个寺庙里,只有一清一个日日嘀咕,想要个说法。 如此这般,也不是没有去住持面前游说的,要住持把这事查个明白。便自个儿不查,也可使些银子叫官府来查。住持却说,“生死有命,她们自个儿送了性命,叫旁人如何?仵作验尸的结果,你不知道?便是官府来了,也是一样的了局。” 一清偏也固执,她瞧不得人死得不明不白,便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来。她也还算顾念住持的面子,不将这事儿闹将开来,只自个儿暗下里循些线索去查。因此,山上的香火仍盛,求子求长寿的,万般皆有。 一清心腹里冷笑,觉得寒香寺内腹里窝乱,已供不得真佛菩萨,偏还骗着香火钱,叫人不齿。她便对寺里的佛事懒怠起来,自顾自己念经坐禅此种。心里又打着算盘,想着把这事儿弄明白了,叫死去的三个小尼姑得可闭眼,便离开寒香寺。 第三个小尼姑死后三日,寒香寺又恢复往日模样,私下里的闲言闲语也禁了绝,好似没发生过一般。无人知道那三个尼姑缘何自杀,只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考量,往后更得处处小心着。青菀自然也不往心上搁,伺候师父、念经诵佛,偶或下山化缘,不在话下。 这般又过了半月的光景,寒香寺的香火便显而可见地少了起来。等再过小半月,每日上山来烧香祈福的,更是屈指可数。住持烦忧上头,找来寺里辈分高些的在一处商讨对策。一清这会子却置身事外,有关之事一概不问。 这一日,有小尼姑找青菀下山去化缘。寒香寺入了困局,总不能坐吃山空,该想的法子总要想。青菀拿上自己的黑木钵盂,随她们一道儿下山。踩着阶矶颠着步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不过是天不黑就得回来,又说给各自的师父带些吃的。 到了山下,入城进街,光景早不如前。以前寒香寺的女尼们下来化缘,鲜少碰钉头的。眼下却不行了,总要受人些眼光。三五人处也听得些话语,原来人都知道了寒香寺接二连三死了三个女尼,草草就给埋了。这事儿晦气,谁还拿她们结善缘呢? 饭是要到了一些,总归受了不少冷眼,心里不大畅意。青菀抱着自己的黑木钵盂,听她们在那处议论—— “这是谁走漏的风声呢?” “莫不是早前住持请的仵作?” “那不能够,他是收了住持银钱的,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 一时理不出头绪来,说一阵落下话尾。偏又谁想起了一清,忽说:“一清师父最放不下这事,三五次拿去与住持说叨,莫不是她嘴上没遮没拦,泄了消息?” 说罢都望青菀,问她,“玄音,是也不是呢?” 青菀忙摆手,“我师父虽执拗些,但是非曲直都在心里呢。寺里不好了,与她有什么好处?” 人听她这么说,便也收了疑心。然青菀虽维护她,心里也不免怀疑一清,想着,待会到了山上,问她一问。可这一问是最后的遗憾,等她和一众小尼姑到了山上时,看到的便是一清的尸身躺在禅房里,早没了气息。 青菀丢了手里的黑木钵盂,洒了一地的粥食,扑过去试一清的气息。人是死了,脑门上磕得青紫一片,头壳变了形状,染得到处都是血迹。尸身早已变得僵硬,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直挺挺躺在榻上。只那两只眼还睁着,不肯闭目。 忽而,门外又飘起雪来,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 ①早板:起床 青菀微怔了一下松口气,听净虚这意思是不打算再撵她走的了。她压压气息,回她一声,“是,净虚师父。” 得以留在净虚身边儿,余下的事情自然要尽心尽力。因她自个儿也不识得路,少不得就要四面方位探上一探。找着对的方向,回头来领净虚,带着再往前走。 余下路程没有多少,青菀带着净虚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京城南郊。在辙道上站着,身侧有马匹疾过,拉起一阵尘土扑面儿。前头是民舍,目光遥遥越过去,便见得巍峨外城城门——南薰门。那城墙上每百步设着一处马面战棚,并有密集的城垛子,隐隐都可见得。 青菀深吞了口气,满面仆仆风尘,回头看净虚,“净虚师父,咱们到了。” 净虚不喜不哀地点头,“进城去吧。” 青菀把吸进去的气慢慢吐出来,看了看南薰门,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包裹。她抿唇,对净虚道:“净虚师父,咱们也赶了不短时候的路,您不妨先找处地方休息一下。眼下我有些事情要去做了,马上就回来找您。你瞧着,成不成?” 净虚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初初回到这阔别了七年的地方,能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会儿去做。可她也不问,也不拦着,只冲青菀点了下头。 青菀又松了口气,便带着净虚往民舍里去。家家儿瞧过去,找了家门口蹲老妪的人家,把净虚留在那处,与那老妪谈说佛法。走时她又踟蹰,步子不顺溜,暗暗地回头瞧净虚两眼。倒也没什么别的可担心的,就怕净虚又只身往京城里去,把她丢下。 可如若真是如此,这又不是她死粘着净虚就能解决的。是以,她还是在这个当口儿去办自己的事情。倘或真叫净虚给丢下了,再说往后的话。倘或她没将自己丢下,那便也不必再有思虑。 青菀穿过民居,到达南郊偏僻处。找着一棵歪脖子树,她立住身子,把包裹里带的一清的灰袍掏出来,仔细打叠成方形。没有称手的工具,她便整个人跪在地上,用手扒那并不算疏松的土壤。每扒一下,指间上就传来疼痛。这便就提醒她,一清的事儿不能完。 她在树下扒出两尺来宽的坑,把一清的灰袍埋进去,拢起小小一抔黄土。她在黄土前跪着磕头,又施佛家之礼,嘴里念叨:“师父,等明儿徒儿有了本事,再将您的尸首迁回来,您暂且先委屈一阵。” 隔了半晌,又说:“徒儿有负您的期望,到底是没能守住那些清规。破了那等大戒,原没脸再在佛门里待着,得佛祖庇佑。但徒儿还得给您找个真相,不能就这么离了去。等一切水落石出,徒儿必定自行还俗。是生是死,都没脸做佛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华阳宫1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眼见着她神思迷离, 理智退减,他便趁势又哄她,说:“咱们有缘, 我第一回见你就叫你勾了心智魂魄, 才知道, 世上男女间的事情确有滋味。原先只是一腔冲动, 后来又思考许多时日,觉得对你实在不同。偶时想到不能将你留在身边, 也添伤感。我今番央求你,还俗跟了我, 你可答应?” 青菀虽叫她撩-拨得头脑不甚清明, 但自个儿要做什么, 要走什么的道儿, 心里那都是记着的, 因咽口气回他:“受了你祸害,破了这种大戒, 佛家弟子自是做不成了。可眼下不能还俗,我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得查出真相来, 还了她清白。” 许礴不明白, “你师父不是旅店里坐着?何时死了?” 细说到一清的死,那是和奸-淫有关的, 青菀僵住身子, 慢慢睁开了眼。她把许礴往外推了推, 语气亦冷静低沉下来,“那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死后,我就跟着她伺候。净虚师父是我们寺里最受人敬重的,能跟着她算是我的造化。寺里没了粮米,她带我来京城游历修行。在京城呆上一阵,仍要回苏州的寒香寺去。” 许礴听着她认真说话,脸上蒙有一层黑雾气,自己眸子里的情-欲也慢慢退了去。他又看了她许久,脸上是平日里阔谈正事的模样,问她:“你师父怎么死的?” 其中细节,与他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好说的?青菀轻抿朱唇,从他怀里出来,拉正身上的衣袍,“都是叫你这种人祸害死的。” 这话说得许礴始料未及,愣了一下竟不知怎么接下去。这又稀奇了,莫不是她师父也叫个男人给缠上了,而后就没了性命?他又想起那一夜问她的话,说强要她,她当如何。她说了,得投了月牙湖去。如此看来,这话越发不是吓他了,那是真话。他心下沉了沉,想着好在自己没强逼了她去,否则也得酿成惨祸。 思及此,许礴尽数把旁的不该有的心思收住,站直身子,上手去帮她整理衣袍灰帽。手法并不温柔熟练,和那一日给她擦头发是一个样子。 青菀不知他怎么忽地又体贴起来了,着实闹不明白。她有些不适应,自往后又退了两步。衣袍整了齐整,抬头瞧了他两眼,眼神试探,问他一句:“王爷……咱们回去吧?” “嗯。”许礴这番很是爽快地应下话,不做过多纠缠。 青菀有些不适应他在自己面前摆正经,默默转了身子疾步要走。许礴恰时拉了她一把,与她说:“慢些,仔细脚下,莫叫草绳绊了脚腕子。” “嗯。”青菀闷头应声,只得把步子放缓下来。 两人并肩这么默声走了一阵,还是许礴先开了口。这番都是正经的模样,问话也没有半分戏谑,他问:“与你实说了吧,我派人盯了你许久,并未发现你和容祁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当真,你们情投意合?还是有意合谋哄骗我?” 青菀低头迈着步子,内心踌躇,不知道该拿谎言继续圆下去,还是与他实说了好。才刚浓情时与他提到一清的事情,已是算接纳他一些了。这些事情,他连容祁都没有提过半句。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也就那么个人。 她想了较为久的时间,许礴不时转头看她一眼,并不催促她回话。脚下有落叶碎裂的声音,吱吱作响。最后她轻轻呼了口气,与他说:“我属意于他,他却无意于我,只是为了帮我。像我这样的人,大约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许礴脚下步子生顿,听着她们的话,以及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隐约知道青菀对容祁的态度真不一般。但这会儿听到青菀认认真真从嘴里说出来,心里却还是极不是滋味。心头揪了一个尖儿,喘气也不顺畅起来。他才刚说的话不假,先时对青菀只是身体上的冲动,但又两月的时间下来,早已没那么简单了。 他也低下头来,正正经经地问她:“所以,你还是为了他,才不愿接受我?” 青菀忽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语气却镇定轻缓,“你是王爷,我是寺庙里的小尼姑,我与你之间有着云泥之别,不可能在一处。你见我不过数个时辰,就要拉我睡觉,岂是因为真心?不过是白占一番便宜罢了。我对容大人便是有心,却也无别的想法。等明儿给师父报了仇,离了佛门,也不会与你们这样的人生交集。与容大人不会,与王爷您,更不会。” 许礴转头看着她,半晌还是问了句自己明知答案的话,“假使我是真心,愿帮你查清你师父的事情,并会一辈子善待于你,你到时还了俗,会不会随我回府?” 青菀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说了,便是容大人要带我回府,我也不去。到那时,死也好活也罢,都不再给自己添烦忧。” 这又绕到了容祁身上,许礴忽而觉得有些无力。不正经谈说起来,他可以揣测可以无视。可眼下她真真把这事说了明白,他心里又有些难受了。可难受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心意不会改变。 他呼了口气,自我开解,“我这辈子,也就遇着一个你这样的,大是不会放手的。你心里今日有他,怎知明日不会有我?我等着你,哪一日你想明白了,瞧着我甚好,咱们再谈那在一处的话。在那之前,我必不会再强问你跟不跟我的话。只还有一条要求,你拿我做个朋友,便就够了。”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青菀没有想到的。他一个高高在上做王爷的,肯为她一个小尼姑让步,还央求要她拿他做朋友。这是抬她身份给她面儿的事,若不应下,那就真真是不识抬举了。 她微勾嘴角,看着许礴道了句,“好。” 许礴也还算满意,自松了口气,带她回去旅店。 现时士兵也休整大概,过了这一夜又可以上路。此地离京城约莫还需十来天的路程,日子每过一天,青菀心里就多松弦儿一分。她之前见着许礴就躲,那是怕他老做些个不正经的事情。可现在她又想躲着容祁,是觉得自个儿不配再与他称朋道友叫他哥哥,她连那句婉婉都不敢听,怕想起从前。自打遇到许礴,她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既如此,那不如就相忘于江湖,让他永远记着信侯府里那个没有污点的小丫头婉婉。至于现在的玄音,不提也罢了。 此番这山头离亳州较远,都是剿匪程子中那些匪寇移过来的。依着探测的情报,这是最后一波,剿了干净便可回京复命领赏。赏赐且都是次要的,得皇上青眼认可,那才是要重中之重。 而在剿匪过程中,每个山头上搭救几个被虏女子是极为寻常的事情。那些悍匪称了霸王,总要抬自个儿脸面,强抢钱财不够,也要强抢民女,得享美色。虽有多者是迫于无奈上的山,然坏事却并未少做一件。 听那些姑娘的口音,都是邻近州县的人,在这里供盗匪消遣,有的已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今儿个有些特别,叫虏上山的是尼姑。其中那大的,还叫山匪给糟蹋了。盗匪四散逃窜时,她在草棚里被找着,形容十分狼狈,明眼人只消一眼就瞧得出发生了什么。 而这会儿被他拎在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小尼姑,瞧着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不知缘何还蓄着长发,应是代发修行。那长发生得极好,乌黑发亮,挂垂及腰,随风一鼓便会扫在他脸上。发尾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还掺有一股辨不清味道的诱人馨香,幽幽淡淡地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在他鼻尖上打绕。 他并未特意去闻,却把味道辨得尤为明晰。这便也就稀奇了,尼姑是出家人,与凡俗之事不能并提,也能叫人觉着蛊惑么?那都是不能肖想的人物,怕触动真佛菩萨,自寻不幸。偏还是这剿匪下山,本不该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敛神,夹紧马腹,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悍马急速冲出去,腹底生风。 青菀自不知拉了她上马的是什么人,也没那心思去多想多问。只听得身下马蹄噔噔,回神的过程中见着道旁草深木茂。偶或勾出几支,从额角擦蹭过去,拉扯几下发丝。她这会儿扒拉开自己脸上的头发,也顾不及其他,伸了头回望山上,顶着山风与他身后驾马的人说:“施主请放贫尼下马,贫尼得找师父去。” 许礴听她这话,意会那大尼姑原是她师父。既是如此,便没有放她往山上瞎寻摸的道理,因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只低头瞧了她发顶一眼,问她:“你师父是个僧人?” “嗯!”青菀忙也点头,仍是勾了脑袋往山上瞧,嘴上说:“她昨儿叫山匪虏上了山,我上来寻她,才刚并却未见着,不知现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要找着才好。 青菀话音刚落,前头忽遇急转,许礴便一把扯了缰绳转过马头。马头打了转,马尾随即一甩,把青菀甩在他的胳膊弯里。身形是稳不住了,青菀便只好抓手按住,身子斜压在他怀里,方才稳住。一瞬间攒了一肚子惊气,都从喉咙里压了下去。 叫她扶一下没什么,搁平时此类情况实为寻常。那马背上的,都有情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多想了去,况还是全然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只她身后发束打在许礴脸上,成缕滑将过去,带着幽淡的馨香。继而他便感受明晰,胳膊叫她捏着,隐隐碰到她的胸部,满怀里又压着她的身子,一种奇异的柔软便挠开在心窝上,奇痒难耐。 许礴控制手中缰绳,吸下口气,忍不住又低头瞧她,见她是没什么异象反应,仍是巴巴回头往山里看。他又吸了口气,才说了话与她宽心,“你师父在前头,性命无忧,待会儿营地叫你们相见。” 这话不知真假,青菀手按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几分,又松开。她是要借力的,别无旁的心思,却不知这男人心里想的什么。 而许礴从她这微小的动作里瞧出了她的疑心,自又解释一番,“才刚草棚里救出来的,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此趟上山,拢共救了你和她两个尼姑,这山上莫不是还有第三个?若没有,自然是你师父,便不必回头再去寻她。待到安全之处,自会叫你们相见。” 清晰的话语从头顶上飘下来,沉着平缓,带着叫人踏实的信服感。青菀听罢便舒出口气,把自己心里的不安给按下,不再多虑。她想着,净虚师父在官兵手里,总也比在盗匪手里强百倍。待会儿见了面,必是会放了她们的。心弦松劲,也就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不知带着自己下山的这是个什么人,因往后微侧脸庞,斜侧后仰去看他。许礴恰时地迎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来,正与她四目而对。 山间风急,在耳边擦过阵阵碎响,霎时间仿佛一切又都静止了下来。许礴眼里看到的,是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密长的睫羽,朱唇粉面,脸颊上还擦些山间红泥,一种言说不清的可人视感。长发随风起了荡,在耳畔翻出一波妖娆。他不自觉便拉了马嚼子,慢下马速,口气轻空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华阳宫1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她矮了半截身子转身要走, 以一个出家人最淡漠疏离的姿态。容祁却侧身拦住她,仍追问了一句,“你不是婉婉?”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呢?她以玄音的名号在这世上活了七年, 早已不是骆家四姑娘骆青菀, 也没有了娇俏的乳名“婉婉”。她低眉摇头, 用平缓的语气回他,“施主怕是认错人了, 贫尼法号玄音,原是苏州城外寒香寺里的僧人。” 容祁面色平静地在她脸上探寻, 并未瞧出说谎的痕迹。可这张脸, 与记忆中那个小丫头并无差异。只是较之以前的婉婉, 身量大了许多, 少了些许稚气, 气度显得越发超逸了而已。 青菀受不住他的目光,自转了身子打算往别处去。她从也没打算再与过去有什么牵扯, 容祁也是包括在其中的。透了身世,怕是得有一箩筐的麻烦事儿。她不愿烦扰,也不想招架。在佛门劈一处清修地, 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也就罢了。 容祁看着她背影走远,灰袍沿摆在她脚跟抬起的时候顿顿地荡。他确认不了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心里别有一番思量, 都按下不表。思绪缕缕, 目光也便落在青菀背影上不挪不动。只等许礴过来问了他一句“你认识?”才又拉回神思来。 他牵起唇角冲许礴轻微一笑,“不认识。” 许礴并不细揪这话,问的那一句也不过是随意搭的话茬儿。他往自己的营帐里去,容祁自跟在他后头。谈的便又是此番剿匪的事情,问容祁,“伤势如何了?” 容祁在他后面低头进军帐,“无碍,再休养两日便可痊愈。”本就不是什么重伤,剿匪的时候失了手,肩膀上挨了一刀。已是休养了几日,好了大概。 进了军帐,许礴往案后席地而坐,容祁便也随他坐下。他伸手去拎案上的茶吊子,给许礴斟茶。茶是早晾好的,正是喝了解渴去燥的温度。 斟好茶,容祁搁下茶吊子,起头说话,“在此处休整两日便可回京复命,此番士兵损失较少,匪寇扫得也干净,皇上必当给殿下记着这一功。” 许礴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下润喉,一手擒着空杯,道:“最要紧的,还是为百姓谋了福祉。父皇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国富民强,天下太平。” “是。”容祁也伸手端起身前的茶杯,“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强国之基。” 许礴嘴唇轻抿,搁下茶杯来。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叫人扒墙根儿听去了那是大逆不道。他有多少野心,那都是夜深沉沉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估量清数的。平日里不能提说,那是会触怒龙颜的事情。 许礴自己拎了茶吊子斟茶,壶口水沿边溅出,打在他指背上。他捏手弹干,端起茶杯吃下一口,与容祁说眼下的事情,“士兵匪盗都清点过了,明儿该送的都送出去。那些妇人娘子们,大约家都在周边地界上,问清家址给人送到门上。山匪还得送去亳州知府上,让他们发落。明日想来就能处理妥当,再休整两日,大后日启程回京。” 事情都安排下了,说与容祁听叫,是叫他看看有无错漏。容祁低眉放下手里茶杯,抬起头看他,“殿下安排甚为妥当,只是那两位苏州来的师父,可是明儿就放了去?” 提起苏州来的两位师父,许礴自然想起青菀。山上的事情奇怪,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些呼吸不平。他不是见着美人走不动道儿的人,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也不是个轻浮登徒子,见着什么人都心念难控,在下头支棱个小帐篷,不知羞不知臊。 他闷声一阵,与容祁说了句,“且再议吧,不知她们什么意下。” 容祁心有狐疑,眼里一丝探究之色一闪而过。心里揣度一二,还是开了口,“殿下打算带那小师父和她师父一道儿进京?” 许礴是有此意,自也不避讳,冲他点头。 容祁笑了笑,忽说:“殿下是瞧上那个带发修行的小师父了?” 一口茶叫容祁这一问给噎在了嗓子眼儿里,许礴忍了半晌才咽将下去。在不懂风月的青菀面前他正人君子装得坦然,在容祁面前却不能,那瞧起来得像个真的衣冠禽兽,因也不正面回答容祁的话,而是拿道德伦常来压,恼怒叱道:“这是什么话?叫人听去了,编排一番,我六王爷岂不是畜生?连出家人也要染指!” 容祁把脸上的笑拂下去,“殿下息怒,不过一句玩笑话。” 这玩笑话戳得许礴不大畅意,不是太爱听的模样。他原就是沉稳正直的人,一心扑在家国天下此类大事上。想有一日夺得宝座,实现毕生心愿。之于女人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是很上心。这会儿说他瞧上了尼姑,那不是毁他名声么?荒-淫无道,这是顶极大的帽子了。 然容祁突突开这么句玩笑,总也不是无故给自己找难堪。那一通劈头盖脸,可没给他留一点颜面。许礴什么性情他最是了解,大事面前无小事,没有揪细的心思,这会儿怎么就单单把那小尼姑和她师父想着?傍晚时分山上下来的士兵还说,那小尼姑是叫六王爷马背上拥了一路回来的。 本来他也只是好奇,无甚旁的心思。可瞧见那小尼姑与他记忆中的婉婉长着同一张脸,便是忍不住想为她探探底。那一句玩笑便是试探,得的回应却叫人难堪,可也总算让人安心。七年,他一直以为婉婉早死了,和骆家一道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可今儿又叫他见着了一模一样的人,又怎么能忍住不多关心一二? 倘或她真的是婉婉,那一定是不能与许礴生出交集的。倘或她不是,那以一个僧人的身份来说,也不能叫许礴给惦记了去。他自己又有些私心,隐隐约约,不甚明晰,只萌鼓着一点芽儿,因并不深想。 而被许礴训斥了几句,容祁也并不往心上放。跟主子混差事,没有不挨训斥的。疾言厉色都是小事儿,大可不必较真。这若什么都计较,连人脸色也瞧不得,那还伺候什么君主帝王,得什么功名利禄? 他从许礴的帐篷里出去,拐了几道弯绕往后头去。营帐里也都点起了灯烛,处处可见亮光。路过青菀和净虚的账外时,瞧着其中灯烛摇曳,两道人影压在帐壁上,俱是盘腿打坐的姿势。再看几眼,自回去自己的帐里,不扰人清修。 那厢许礴自个儿在帐里,案前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容祁才刚问他的那句话。那话着实大胆,却也真的在他心上拨挑了一下。他低头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小尼姑。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否定,因为他不是那般轻浮的人。可想起山上自己那不受控的热烈反应来,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正人君子。 他在帐里枯坐一个时辰,用了晚膳,梳洗一番到榻上卧下。心思百转,想到后来就拉起被子往里瞧了一眼。心里实在无解,难以成眠,便又掀了薄被下塌,到帐外吩咐守夜的士兵,“把玄音师父请过来,本王要她解惑。” 士兵都知道他说的玄音师父是那小尼姑,应了声“是”便去办这差事。到人帐下,俯身凑面到帐前,冲里面说:“玄音师父,王爷叫你过去。” 玄音正要吹灯睡下,听得帐外人声,只好将嘴里的一口气收住,再应声是,“就来。” 青菀这会儿也知道了那领兵的是朝中的六王爷,皇上六子,自然不敢怠慢。心下里揣测着六王爷这会儿找她不知什么事,一面跟着士兵往主帐里去。到了帐外等士兵通传,得应一声,便从士兵打起的帐帘下进去。 到了帐内,但见着六王爷在榻边坐着,一身玄色寝衣,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更为深黑。他直等青菀进了帐篷,才从榻上起来,到案边去,嘴上又吩咐青菀,“坐吧,不必拘谨。” 青菀应声“是”,到他对面坐下,身姿摆得端正。她用出家人的姿态面对许礴,手里握一串檀木珠子,象征性地一颗颗数过去。那是静心使的,心不静的时候便急缓不定。她擒着珠子,微微颔首,问许礴,“不知王爷这么晚找贫尼有何事?” 许礴吸口气,只觉得从她进屋开始,那混杂檀香的体香又在往他鼻尖上绕。本来沉稳冷静不已,这会儿已然又有些迷糊了。心里咚咚的产生悸动,想做许多他平日并不会做的荒唐事。可这得忍着,目光落在她颈间的锁骨上,心念更是难控。 他把目光上移,水雾蒙蒙地盯着青莞,喉间发干发哑,暧昧不明地说一句:“想做些混账事。” 青菀再不知情趣,未尝过情果,也能从他的声音起听出某些信号。她不自觉把腿盘得更紧些,不敢抬头去看他。那眸子不能盯,一对视就怕他扑上来。这感觉太盛,心里便不自觉慌措起来,嘴上不知该搭什么话。 许礴便又自续自话,仍是那般暧昧的语气问她,“怎么办?” 青菀对这种事无力招架,手上珠子数得错乱不堪。她一直在寒香寺吃斋念佛,不大与男人共处。便是有一处说话的,那也是山下求签祈愿的,十分正经。人拿她做佛门中人,不敢对她造次。这样被人猎物般盯着,要吃了她一般,还是头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华阳宫1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青菀不做多想, 把头往被褥里埋埋,续上眠来。 早课在卯时,早板①便得早两刻钟。睡觉定着点儿, 不能随性胡来。是以, 该睡的时候不能醒着。否则加连必得醒着的时候, 那就没晌没晚了。点儿定得准了, 到了就能睡着,也不错时候地照样醒来。 卯时的天儿, 微光也不可得见。若是如今日夜里飞雪,空中没有半点星辰的, 便黑得一团雾气。早板的时候得点起油灯, 罩上僧袍, 挨着趟儿洗漱一番, 准备早课。 青菀是自己禅房里起得最早的, 清理床前炭盆都是她的事儿。盆里烧尽了黑碳,剩下一指高的白灰。她弯腰伸手扣在盆沿儿上, 端了起来要出禅房。撕开寺院寂静凌晨的尖叫,是在她手指碰上门扇的时候响起的。 寺里又死了一个小尼姑,在禅房的横梁上吊死的。听说早板时瞧见的小尼姑吓得脸都青了, 在后山呕了半个时辰。吊死的小尼姑脸被勒得胀紫, 脖间套着的是缁衣撕开结的绳条儿,舌头挂在嘴角上, 直挺挺在梁上晃荡。之前死的另两个小尼姑, 一个是后山树上吊死的, 一个是井里淹死的,都是夜半时分。 这是丧名声的事儿,住持将人安葬在后山,便把这事儿按下了。哪知这会儿又死了一个,终归是掰不开嘴问个长短,是以还是那般处置的法子。这事儿做熟了,不过早斋的时候就处理了干净。 用完早斋,青菀陪一清到前庭打扫。一清是青菀的师父,从八岁的时候在京城领她入佛门,便一直将她带身边儿。两人四处游历,走过不少地方。最后到了苏州这寒香寺,才算落下脚来。 青菀手握竹枝扫帚,扫起夜里风大带来的枯枝干草。按擦过一块地方,就划出密密的竹枝痕。她不说话,却听得一清连连叹气。她知道的,一清是瞧不下这事不明不白就这么了了。人死了,不细究其原因,草草给埋了,不是佛家人该所为。 青菀只当没听见,不提起这话头来,偏一清支棱住扫帚长杆儿,拉拉缁衣袖子盖住手,缓声说:“这人死得蹊跷,如何不问其源头。这般放任,再死几个也未可知。” 青菀微弓着身扫地,搭一清的话,“倘或闹开了,人心惶惶,山下的人不上来,香火许就断了。住持想得多些,不像师父您心地纯简。香火续不上,早晚有散的一天。这事儿原与你我无关,咱们更是解决不了,插手不免惹自己一身臊,得不偿失。师父可按下心气,静观便是。” 一清听着青菀的话,深深吸进的一口气埋在喉间,愣是没吐将出来。她领青菀入佛门已有七年,现年她已十五。原以为她是经历过家中之事心思冷硬,想着教导她几年,也就该有了佛性。哪知,七年未曾改变多少,她还是这般冷眼旁观所有事。是以,当初让她蓄着的长发,这两年怕是还剃不去。 尘性不改,凡心未尽,如何能全身全心做佛门中人? 一清又开始训斥教导起她来,说些功德之言。都是青菀听惯了的道理,背也能背出□□。她不言声儿,等一清说完,自把余下地块扫了干净,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扫帚,一道儿给搁置了起来。 她确实就这性子,瞧不出谁可怜来,也瞧不出哪件事需她热着心田对待。比起无头无脑掺和,她更愿明哲保身。一清常教训她心冷,无善无德,尘世凡俗之人有且不如。青菀不分辩,这是她人生头八年落下的病根,不是说改就能改了的。 且不说她,她是心冷不愿身涉这事。而这寺里面,又有别的哪个愿意掺和?便是常年一禅房里住出感情的,也不见到住持那处不依不饶非得讨要个真相。起初出事的时候,住持悄悄请了山下仵作来验过尸,都说是自杀。自杀还有什么真相可言?是以便搁下了。 住持叫寺里的人封口不准提这事儿,人也都明白为的什么。寺里的名声得顾,香火也得续。再后来的那桩,也便自然按下。眼下这又出了一桩,少不得还是之前一般的样子。人虽也惶恐不安,到底有住持冷静把持,也还算安心。因整个寺庙里,只有一清一个日日嘀咕,想要个说法。 如此这般,也不是没有去住持面前游说的,要住持把这事查个明白。便自个儿不查,也可使些银子叫官府来查。住持却说,“生死有命,她们自个儿送了性命,叫旁人如何?仵作验尸的结果,你不知道?便是官府来了,也是一样的了局。” 一清偏也固执,她瞧不得人死得不明不白,便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来。她也还算顾念住持的面子,不将这事儿闹将开来,只自个儿暗下里循些线索去查。因此,山上的香火仍盛,求子求长寿的,万般皆有。 一清心腹里冷笑,觉得寒香寺内腹里窝乱,已供不得真佛菩萨,偏还骗着香火钱,叫人不齿。她便对寺里的佛事懒怠起来,自顾自己念经坐禅此种。心里又打着算盘,想着把这事儿弄明白了,叫死去的三个小尼姑得可闭眼,便离开寒香寺。 第三个小尼姑死后三日,寒香寺又恢复往日模样,私下里的闲言闲语也禁了绝,好似没发生过一般。无人知道那三个尼姑缘何自杀,只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考量,往后更得处处小心着。青菀自然也不往心上搁,伺候师父、念经诵佛,偶或下山化缘,不在话下。 这般又过了半月的光景,寒香寺的香火便显而可见地少了起来。等再过小半月,每日上山来烧香祈福的,更是屈指可数。住持烦忧上头,找来寺里辈分高些的在一处商讨对策。一清这会子却置身事外,有关之事一概不问。 这一日,有小尼姑找青菀下山去化缘。寒香寺入了困局,总不能坐吃山空,该想的法子总要想。青菀拿上自己的黑木钵盂,随她们一道儿下山。踩着阶矶颠着步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不过是天不黑就得回来,又说给各自的师父带些吃的。 到了山下,入城进街,光景早不如前。以前寒香寺的女尼们下来化缘,鲜少碰钉头的。眼下却不行了,总要受人些眼光。三五人处也听得些话语,原来人都知道了寒香寺接二连三死了三个女尼,草草就给埋了。这事儿晦气,谁还拿她们结善缘呢? 饭是要到了一些,总归受了不少冷眼,心里不大畅意。青菀抱着自己的黑木钵盂,听她们在那处议论—— “这是谁走漏的风声呢?” “莫不是早前住持请的仵作?” “那不能够,他是收了住持银钱的,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 一时理不出头绪来,说一阵落下话尾。偏又谁想起了一清,忽说:“一清师父最放不下这事,三五次拿去与住持说叨,莫不是她嘴上没遮没拦,泄了消息?” 说罢都望青菀,问她,“玄音,是也不是呢?” 青菀忙摆手,“我师父虽执拗些,但是非曲直都在心里呢。寺里不好了,与她有什么好处?” 人听她这么说,便也收了疑心。然青菀虽维护她,心里也不免怀疑一清,想着,待会到了山上,问她一问。可这一问是最后的遗憾,等她和一众小尼姑到了山上时,看到的便是一清的尸身躺在禅房里,早没了气息。 青菀丢了手里的黑木钵盂,洒了一地的粥食,扑过去试一清的气息。人是死了,脑门上磕得青紫一片,头壳变了形状,染得到处都是血迹。尸身早已变得僵硬,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直挺挺躺在榻上。只那两只眼还睁着,不肯闭目。 忽而,门外又飘起雪来,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 ①早板:起床 许礴伏在她耳边,喑声一句,“那我进去了。” 听到这话,青菀脑子几乎快要炸裂一般,紧张又期盼地等着那一刻。她不知道往下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眼下只想他这么做。强烈的欲-望控制不住,如潮水般冲过全身,崩也就在一刹那。她侧头在他耳畔轻蹭,呼吸急重,便应了句:“嗯。” 这一声嗯刚刚应下,余下是一段空白的等待。青菀便是在这空白之际从梦中惊醒过来的,睁眼那刻呼吸埋在喉间,好半晌才吐了出来。没了梦里的热烈,身旁是一圈暗夜的冷寂,有些冰凉凉的感觉。她悄悄往旁侧望,见净虚还未醒来,便放下了半颗心。转过头来再想起梦里的事情,少不得又要脸红心跳一番。 她起身在榻上盘起腿来,默声念起清心咒。好半晌静下心,落手睁眼,看到回纹雕花门扇外洒进微光,又是一阵自责自愧。她对风月之事并不通晓,也可以说知之甚少。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明明有着别人,怎么还会在梦里和许礴做这样的事情。并且,之前许礴留她睡觉,非礼她的时候,她身子是有反应的,并不排斥。 她有些丧气,倒下身子躺在榻上,望着屋顶如栉子般整密的紫灰色房梁。她想着,这么些年的佛门学说终究是白学了。怕是自己骨子里就是放浪之人,和她生母一样,没什么高下。可这能任着么?自是不能的。她不能成为她曾经最厌恶的那般人,她要自我约束。 青菀在净虚转醒的时候出去打水,兑好了温度端来给净虚梳洗。 寺庙里每日的事情大约都是一样的,早板之后要上早课,继而用早斋,洒扫诵经,再是小食个修午斋此类,没什么特别新鲜的。青菀替净虚做下许多事情,她便落得清闲,只管念经修行吃饭睡觉。 几日下来,净虚是一尊冷面孤傲的菩萨,跟寺里的人总共没说过几句话。这熟络的差事便也都落在青菀头上,费心在寺庙里笼络人心。到底是借助来的,不能叫人生厌,半道再撵了去。 不熟的时候,青菀瞧着是个软糯没主张的小丫头,锋芒不露,最是不叫人生厌的。倚云院的四个小尼姑便爱带着她,一处修行,一处吃饭。先时净虚还在膳房里与别人一道用斋,后来就都是青菀给送过去。 四个小尼姑瞧着咋舌,都来问青菀,“你这师父什么人?派头这般大?” 青菀笑笑,“你们没有听她说过佛法,亦没瞧见她跟别人辩过。倘或哪一日有机会瞧见了,你们就知道了。”在讲道论法这事上,净虚没输过。 四个小尼姑听了这话越发咋舌,究竟不知净虚是个什么人物,因对青菀说:“下回容老夫人容夫人过来,叫她也宝殿里去,说给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听听。” 青菀可做不得这个主,摆手道:“这个得住持肯呢,便是住持肯了,还得我师父点头,咱们管不上。” 四个小尼姑七嘴八舌,说这事儿不难,不过叫她亮亮本事。说得好了,容老夫人喜欢,兴许将她二人真个就留下了也未可知。又说叫她回去等着吧,不必掺和,到时住持开口,净虚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否则这禅房斋饭,不是白给白住的。 青菀自不管这事,她没什么功德,哄人的话也说不出几套来,横竖碍不着她的事。去与不去,她都不管,也不会跟着。 那四个小尼姑却上了心,找住持慧寂说话,说“别瞧苏州来的净虚师父年岁不大,却是个得道高僧,最是会说法讲道的,论辩之事也十分在行。既来了咱这处,也不能埋没了人家。咱们也想听她说说,多学一些。下回容老夫人过来,不如引她出来。” 慧寂想了想,数两颗手里的长串佛珠,“你们是听她徒弟说了什么,想瞧人本事。我瞧这净虚性情孤冷,不是个会依从人的。住两日走了也就罢了,咱们发了善心。引给老夫人,若是把老夫人冲撞了,就是咱们的过失。” 几个小尼姑听慧寂说得在理,又瞧她没有要引净虚的意思,便也就作罢了。过来与青菀说,道一句,“瞧不见可惜了。” 那厢净虚不知这事儿,也无心要与容家老夫人夫人碰面。她也没打算留在京城,攀结这些权贵也无甚意义。只掐算着日子,想到今儿是九月二十九,大相国寺应在举行药师佛圣诞法会,便叫了青菀进屋,说要去大相国寺瞧瞧。 青菀伺候她拿上木鱼佛珠,与住持交代一声,陪她出倚云院,往旧城大相国寺去。 青菀心里有一疑问,知道净虚搭话且看心情,好不好就要呲哒你两句显示她的目下无尘,但还是开了口问她,“净虚师父既是入京学道的,为何不与慧寂师父和慧安师父一处探讨?仍还是寒香寺里一样闷在自己禅房里,能学到什么呢?” 净虚且走自己的路,并不瞧她,“慧寂和慧安能说出什么精妙的话来?且不值我搭她们两句话,白耽搁时辰罢了。” 青菀暗自要笑,忽叫净虚一道目光扫过来,把嘴唇抿了下去。余下一路默声,再无话。 青菀在寒香寺的两年里,也参与过寒香寺举办的法会。法会名头甚多,要做的却都大同小异。每回举办法会,山上都是人头攒动,密密挨挨。可跟大相国寺的法会比起来,那便是不值一提了。 青菀随净虚挤在人群里,随着僧众念诵经典,礼拜佛祖。每每这时,人人脸上都是沉穆的神色,不论僧家俗家,俨然都是虔诚的信徒。而青菀也总是在这时心存疑问,想着这些人当中,嘴里说着阿弥陀佛,背后却又不知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人皆有私心,她和净虚这样的,大约少不了。更为甚者,也是有的。 礼拜之后又有听高僧讲道诸事,全是要人按下性子的。来法会的多是佛门中的信徒,便心生疲累无心高僧嘴里的言辞,也都会强打精神。 青菀听罢一场,耐心去半。搁以前她会忍着听完,顾念自己佛门弟子的身份。眼下和净虚之间没什么可遮掩的,净虚也无心领她上道,她便也放任,与净虚说:“我往别处逛逛,待会儿还来这处找您。” 净虚果无异议,自己端正了姿态,随青菀往哪里去,并不多管。 青菀退出人堆,熙熙攘攘之声慢慢在耳边退去,才得以片刻清净。那么些人在一处鲜少会一句话不说的,你一言我一语,窃声私话,便如嗡起来的蝇虫一般,难绝于耳。 她也没有在大相国寺多留,沿抄手游廊出边侧角门,往外头的集市上去。比起顶着困意强撑法会,她更愿意到市井街道上走走看看。去仔细瞧瞧,她打小生活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番全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华阳宫1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之前寒香寺香火盛的时候, 寺里的尼姑下山的次数并不多。十日半月地挨到几个,到山下所谓历练一番,带些化来的吃食便算了事。眼下不成了, 下山化缘成了主业。如今寺里的人都在吃往年的积攒, 总有吃空寺宇的一天, 是以, 下山化缘便显得尤为重要。 住持与寺里的一众大尼小姑皆不太理会青菀,却也不放她自个儿清闲, 仍是三两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愿意往山下跑,却不是乐意被差遣, 呆气地想为寺里添份力气。只是她要山下打听消息去, 这样行踪显得最是寻常, 不会叫人多揣测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着俗装, 绾一歪髻,在茶坊、酒馆、瓦肆间有意无意打听两句。往常这些地方人最多, 凑在一处言三语四,什么话儿都可探听出几句来。她问寒香寺的事,人便聒聒噪噪说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个小尼姑的时候, 名声就在城里坏了起来。后又因一清与山下男人通-奸被捉, 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说的舌根料。有些话说得不堪入耳,甚而有人说, “那些嘴里日日唱着阿弥陀佛的姑子们,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时候唱不唱这一宗, 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问不出细致的来,青菀便问早前三个小尼姑死那当口儿,都有没有人瞧见她们在山下去过什么地方。毕竟,那三个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从山下回去以后,以各种方式自杀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么曲直,多半可能还是在山下惹了祸。 但人说了,“这可瞧不准,谁知道谁个?她们一个个地秃头圆眼,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袜,抱一样的黑木钵盂,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说哪里不一样呢。细致瞧过的该知道,那脸蛋美丑确有不同,手上挂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样。有人挂檀木的,有人挂蜜蜡的,还有人挂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这又讲起小叶紫檀来了。 偌大一个苏州城,想查这般无头无脑的事情,并不容易。在那些个时间当口上,见过小尼姑的人不会很多。然还能记着的,便更是寥寥。再说即便真有人见过且记得,那是不是寺里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与自己较了死劲儿,非要探摸些东西出来,因还是暗地里细查。 到了春末时节,也终是叫她顺藤摸瓜摸出了些许端倪。有人瞧见过,之前香扇弄里的一间药材铺,夜半跑出来过小尼姑。瞧见之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尼姑去药材铺里买药材有什么值得多生心思的?可这会儿叫人问起来,就显出了蹊跷。因那药材铺在寒香寺的事情闹大后,也悄没声关门歇了业。那铺主呢,阖家带口离开了苏州,同样没了音信。 青菀一袭青灰单袍,抱着黑木钵盂,阴沉着脸低头出城门。城壕上杨柳成排,正是如烟如雾的时节。偶尔飘落几团白棉絮,刮落几绺粘在灰帽缘上。青菀抬手掸一掸,沿着车辙满布的黄泥路继续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药材铺,可药材铺的线索又因为它的消失而断掉。虽说药材铺这事隐约证明了那三个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跷,但也再拿不出确切可靠的信息与证据。便是此中联系,也可断为臆想。 四月时节,山下桃花早已随风落尽。山高气候稍寒,寺宇前庭几处桃树便才将将开花。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抱,脚下一抬一步阶矶,越过汉白玉石坊,由边侧角门往寺庙里去。现时寒香寺冷清,除了寺里女尼见不到旁人。 青菀径直把化来的斋饭送去净虚的禅房,方桌上摆好碗筷,请她过来吃饭。碗里盛着萝卜疙瘩汤,清素可口。 净虚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尽,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团上坐去,理顺自己的衣襟袖摆,忽然开口说:“寒香寺呆不长了,近来住持打发了不少人,你知道罢?”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继而放缓动作,心里首先想到净虚是不是要撵她走。面上却是不显,沉着地应了一句,“知道。” 净虚捋下手腕上的蜜蜡串子,挂在虎口间,又说:“我与住持打了商量,要离开寺里,往京城去。游历是一方面,到了京城阔了眼界,听我佛之中功德无量者讲习佛法是另一方面。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处与人解忧解难。你若愿随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袜,明儿便与我上路。若是不愿,可自寻出路,都随你心意。” 听着不是要撵她出寒香寺,青菀稍松了口,先就着这话应了声,“我且想个一时半刻,回头来与净虚师父您说定。” 拿着碗筷这就去了,到井边打出凉水来。歪着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里,伸手去涮,脑子里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药材铺的事情。现在净虚要走,她要不要跟着。当时脑子没打过弯,这会儿再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旁的选择。 她若是不跟着净虚,就得自个儿下山,住持不会留她,结果与跟着净虚是一样的,横竖都要离开寒香寺。而跟着净虚,不过是去京城游走一遭,还是要回来的。况她又想起,那个自称与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总还算有着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着干了大概,便拿了又往净虚的禅房去。心里有了主意,说得也直接。她将碗放好在方桌上,去净虚跟前,交握两只手在身前,“净虚师父,弟子在这世上已无亲人,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净虚与她没什么情感,留她不过是看在她会伺候人这事上。因也无话交代,只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儿天不亮,她们就得下山赶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头已是繁星渐起,夜色趋渐浓重。染一头月色,听着脚下闷响,回去自己的禅房。禅房里如今只剩下四个小尼姑,仍是睡一张通铺上。叫打发了不少个,偏最先被撵的青菀还留着,跟着净虚长脸。旁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无所谓,能说讲的时候闲话两句。不能说讲,谁给谁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净虚那处她已经日日摆尽了卑微的嘴脸,回来脸多半也就搁着放松了。 她翻出自己的几件薄衣单裤,并两件夹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头。收拾妥当,心里空落,又惦记起一清来,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东西。带不走什么,只挑了一身灰袍缁衣,往包裹里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连早斋也不及用,便斜过肩腰挎了包裹,跟着净虚出寺门往山下去。那时天色已发亮,照着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缎。一直走到阶矶下沿儿,净虚才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转身,看着寺庙座在雾色中,阵阵响起钟鸣。 出家人出门不持钱财,靠的是施善化缘。手捧钵盂,心无杂念,以历练自己、普度众生为己任。这说起来是天大的话,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净虚是不是这样。她有生之年所见之人里,只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种,实为少之又少。 离开寒香寺,也不必往苏州城里去。沿着郊外小径,向北而行。有去处,却行踪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会途径哪里。青菀跟着一清去过不少地方,吃过不少化缘化不来挨饿的苦。对游历,并无太多热情,逼不得已罢了。 她跟在净虚后头,不问路径,不问行歇时辰。两人俱默声,互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到晌午。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斋饭无处化去。歇下身子捏腿,净虚才问了句,“你可识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净虚一直也未出过苏州地界,不识路是理应的。偏她性子孤傲,无半分许人置喙的气质,叫青菀常常都默声拿自己当个人偶,随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来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就尴尬了。 她说:“早前跟师父游历,都是随她带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说怎么最快到京城,我也说不上来。” 净虚吸了口气,心想她果也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草包。当初不愿下山,就是没有主张,寻不到出路,心里胆怯,所以才冷风里守了几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给她条活路呢。 她平平心气站起身来,给青菀甩下一个背影,道一句,“走吧。” 那汉子扒拉两口饭,掀眼皮瞧她一眼,“京城在北面,按着一气走就是了。你问我,我也没去过。一辈子山林长大的,知道京城什么玩意?” 京城地距遥远,问不出也便罢了,却总要问个能晚上留宿的地方。青菀一手托着钵盂,一手立掌在身前,朝他俯了俯身子,又问:“那再问施主,这往北了走,可有休憩之所?” 汉子把碗里最后一点吃食倒进嘴里,“往北再有二三十里地,有个松下镇,那里都是人家。小师父赶着些过去,天黑前能到。” 打听罢了路途,青菀自谢过他,抱着钵盂回来找净虚。将吃食分与她一些,便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只顾吃自己的。净虚进食极慢,往常吃的也都很少,她是知道的。因自个儿也不需大着口刨食,怕她吃过自己还没吃过,便不得吃了。 便是寻常的食速,吃的也是净虚的两倍,然还是比她先吃过。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抬眼望向半空的太阳。眼见着就要到夏季,入了平陆,将会很热吧。她算不得是称职的佛家人,心里的杂念多,想得多。譬如会厌恶夏季很热,蚊虫多,虽嘴上不说。又譬如,她觉得日日吃斋这种事并不美妙。许多事,眼瞧见了心里就有一番品评。而佛家人要思考的功德、前生、来世、因果、轮回,她又都不去想。 除了鸡毛蒜皮小事,她想什么呢,想人活一辈子,活完就罢了。前生来世,她是不大信的。因一清以前常训斥她,多说她没慧根,一辈子也难入佛门。修行不得善果不说,下辈子怕也难投好胎。偏又仍四处游走带着她,希望能感化她,多么执拗犟驴一样的师父啊…… 等净虚吃过,青菀吸吸鼻子,便收回了心思。她把净虚的钵盂接过来,一道儿拿着找到溪水边给洗干净。余下是赶路,她与净虚说二三十里地外有个松下镇,她们得赶在天黑前到那里,借宿一宿。 净虚应了声,迈着步子沿碎石山道出山。路走一半,忽而与青菀说起话来。掰着手指头算,自从青菀跟了她,她也没主动跟青菀说过几句话。服侍上的不需她说,青菀做得极好。之于佛法修行,她不惜的跟青菀说。这会儿开口了,问的是,“你缘何没有剃度?” 青菀在她身边迈着步子,回她的话,“师父见我没有慧根,凡心未尽,便叫我带发修行。说等我通了心性,再与我剃度。哪知……”她却没等到。 净虚脚下步子轻快,补她的话不是难过一清死了,而是,“你确实也没有慧根。” 以前一清说她这种话的时候,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而在净虚嘴里,便是□□裸的难入她法眼的意味。给净虚冠一个成语,便是目下无尘。她打心腹里觉得青菀愚笨,同样觉得许多人皆是世俗凡人,无有能入眼者,与她自己更是不能比拟,因常避着人,多自个儿修行。 青菀眼下对她的心性了如指掌,也应付得来,并不与她多费唇舌。这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天色煞黑,才到了那汉子说的松下镇。 借宿的事还得青菀前头处理,商妥罢了请净虚一道儿过去。她们借宿的人家尚算富足,两进的院子,匀一间出来与她们住一晚并不麻烦。这也是净虚的要求,想住在宽敞干净些的地方。穷困人家,必是满足不了的。 晚饭是主家人送来的清粥馒头盐豆子,搁在青花白瓷碗里装着。吃罢了饭,青菀服侍净虚洗漱睡下,自个儿在她床下卷头小榻上卧眠。夜半有凉风,风扇偶或会动两下。青菀睡眠一向不深,听到房门轻微吱嘎一声,也就跳了下神经醒了。借着月光去看,见得一着暗色袍衣的人进了房间。 她从卷头榻上翻坐起来,沉声喝一句,“什么人?” 那人顿顿步子,却是没合门出去。继而动作很快,过来一把扯了青菀,搡了扔到门外,合上手中门扇就插上了门栓。青菀稳住身子伏身到门上,已经推不开了。里头却听到那男人□□,说什么,“小师父,瞧你闺中无趣,我来陪陪你。” 青菀大惊,心想这主家人无道,这是要奸净虚师父呢!她生咽了几口气,听到屋里乒乒乓乓,也不知是哪个去了屋里。虽她不甚喜欢净虚,但也不能瞧着她遭此横祸啊。如此这般,一辈子就毁了,佛法再是精通的,也没用了,因扯着嗓子叫喊起来,“来人哪!抓贼啦!” 喊声惊动了宅子里其他人,尽数披衣趿鞋过来。主家老爷敲门叫了那厮出来,那厮竟是老爷亲儿子。说是见着借宿女尼貌美,夜半难眠,一时起了淫念,才做下这糊涂事的。 好在净虚衣衫整合,并未遭他染指。心里却不愤,要主家老爷给个说法。那主家老爷却反咬一口,说:“你们夜眠不插门栓,显是故意勾引我儿,想要讹诈我家,什么居心?!出家之人,有亏德行!”说罢叫家奴赶人,半刻也不准多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华阳宫1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青菀叫他堵得哑口无言, 脸上又红了几分。昨儿那事不提也就罢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情况,长长硬硬的是怎么回事。初生小儿郎的那里她见过, 不是软肉么?这想起来就羞耻, 他偏还若无其事地说, 可真真儿是不要脸。 许礴看她越发把脸捂得紧实, 话也不说了,自然上手去拉开。一手擒两只, 丝毫不吃力,擒去她头顶上压住, 让她动也动不得。另手又来拨正她的脸, 让她正对自己, 问她:“你喜欢容祁那样的?你不知道, 属意他的人甚多, 有什么趣致?你不如属意我,也新鲜些。” 青菀努力把脸往旁侧转, 避开他的目光,嘴上驳他的话,“你莫要胡说, 我对容大人, 并无属意不属意的事情。对你,更是没有, 也谈不上什么新鲜不新鲜。你且放我回去, 便是结了善缘。等明儿到了京城, 菩萨面前给你记一功,好叫你心想事成。” 许礴不禁要发笑,只管忍着,“这善缘怎么结法,各有不同。我这般结的善缘,比你说的,那要深许多。我眼下没什么心愿,要了你便是心想事成,菩萨成全不成全?” 青菀才发觉什么话在他面前都无用,便又羞又恼,只好咬住下唇闭了口齿,再也不说了。 她不再言声,许礴偏又正经起来,看着她问:“正经问你,如果我强要了你,你当如何?” 这话听着不似玩笑,青菀方才转过眼神看他。瞧他眼里的神色亦是认真的,自己才略略冷静。他问这话,不得不叫人细想一番。想罢了,她语气疏淡回他,“若是真如此,投了那月牙湖也就罢了,必没脸再活着。” 许礴定定看她,擒着她双手的手松了松劲道,继而便松开了去,翻下身仰躺在她旁边。若是如此,要了她又当如何?满足一时欲念,害一条性命么?这事儿不能干,怕一辈子想起来都要心如刀剜,不得安宁。 他吸了两口气,忽又侧起身子,把青菀抱进怀里,便无往下动作。 青菀有些诧异,瞧着他像是良心发现的。因在心底里松了口气,想着要借这一时的良心发现,劝他放自己回去。她低着声音说:“王爷既没了兴致,还是放贫尼回去吧。” 许礴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你陪我睡觉,我什么也不做。” 青菀仰头狐疑地看他,却发现自己的额头正在他鼻尖处,他亦看着自己。距离过近,目光碰一下似乎就炸起一堆火花。她忙低下头来,下巴往自己胸前收,压住心跳道:“男女授受不亲,贫尼怎么能陪您睡觉呢?” 许礴把嘴唇往她耳边凑凑,“你摸了我那里,我不过是叫你陪我睡觉,已是便宜你了。按着道理,你应该对我负责。既有了肌肤之亲,又把最要紧的地方都摸了,怎么能说不认账就不认账。” 这是谬辩,青菀说不过他。他不想让她走,就真的没法走。好容易让他安分下了,不能再惹急了他,待会儿再扒她衣服做那事,便算得不偿失。因也不与他再争辩,只揪着那句什么都不做的话,与他说:“您要说话算话,睡觉就是睡觉,不做其他。” “嗯。”许礴低声应一句,搁下头去,下巴抵在她头顶。 可才刚他一人床上空想的时候就不能成眠,这会儿把人实实在在抱在了怀里,就能成眠了么?他身体里的躁动从也没减退过,只是压多压少而已。他身上有冲动,便不大能管住自己的手。想着那就说话吧,便问她,“你多大了?” 青菀默默念起了清心咒,一面回他的话,“十五了。” 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在她腰际打转,一寸抚过一寸,不两下就把青菀好容易静下的心打乱得七零八落。 青菀伸手按住他的手,叱他,“莫要瞎动!” 许礴不纠她的语气,原她这样的人,不该如此跟他说话。他心生纵容,反手握住她按上去的手,在她头顶说:“你念你的经,无需管我。我答应你什么都不做,就一定不会做,放心。” 青菀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放心,自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又念起经来。 在许礴之前,青菀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今番遇到了他,受他这般挑-逗,心中不起欲念皆都是假话。她又并不厌恶许礴,哪怕他现在整个抱着自己,仍是谈不上嫌恶到一刻也呆不下去。偏身子又诚实,内里蒙起星星点点的骚动,不甚明晰,却难抑制。 她嘴里念经,心里想的是这些,自觉可耻,又求佛祖宽恕。原她凡心本就多,再多一个少一个算不得什么。可眼下这个不好,她心里一面有着容祁,一面身子又不受控地接受许礴的肌肤之亲,实在是不贞不忠。经文在嘴里念过去,也不知念的什么。 而许礴呢,怀里抱着美人娇躯,柔软馨香。那手本在她腰间打转,慢慢便去滑去了别的地方。每一下都是试探,被青菀拉扯开,再换一处。他不想强迫了怀里的人,自然就要想法子迂回。便是半推半就,也好过霸王硬上弓。况他感受得出来,青菀并不排斥他。 许礴便极有耐心,在这一方床榻间迂回试探再深入。撩-拨得青菀忘了经文,开始粗粗出气,身子酥软在他怀里,连拉扯他的手也没了太多的力气,他便越发温柔缠绵起来。 他去寻她的唇,她往后躲一下他便跟凑过去。找准了檀口吻上去,手托上她的腰往怀里揽。 青菀呵气滚烫,仍是躲着他的嘴唇,说,“不要。” 这时候软绵绵的声口,与邀请便也无异了。许礴把他的手伸进她的灰袍里,掌心起火,在腰际一把被青菀又按住了。她睁开水雾蒙蒙的眸子看他,“你说什么都不做的。” “嗯。”许礴还是应声,“我就摸摸,不做别的。” 一开始说的什么都不做,而后就慢慢开始撩-拨她。隔着灰袍摸也摸了,揉也揉了,亲也亲了,这会儿又要把手伸进去。青菀觉出这是个套儿,他嘴里说的话都不能信。因把他的手拉出来,与他说:“可别再动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礴眼里的情-欲甚浓,看了她半晌,开口说了句,“那你摸我。” 青菀:…… 青菀和许礴的这一夜是在你进我退的博弈中过去的,青菀叫他占了不少便宜,但总算没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最后许礴退了步,只把她抱在怀里说话,与她说:“你若是还俗,无处可去,便到京城找我。六王爷的府邸,随意打听一下,便可找到。” 青菀谢他的好意,并不应承。若不是他强迫,她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眼下好在还未交了身子给他,只当一场荒唐。往后还是避着,熬到京城,各奔东西。 她又想了想,与他说些真心话,“贫尼虽不适合做佛门弟子,便就是一生带发修行,也不愿还俗。俗世之中,已无牵挂,也不想与你们这样的人乱生交集。王爷应知道,深墙大院里的日子,不如外人瞧着过得那般自在。其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许礴看她,在她脸上看出疏淡冰凉的神色,揣度着问了句,“你真的将小时候的事都忘了?” 青菀闻言一愣,自觉怕是话里露了什么,忙也道:“忘了,咱们寺里常来富贵太太祈福求签,诉说烦扰,知道得便多些。” 后头那话不说还好,说了出来,便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许礴自然听得出端倪,却不再追问。过去若是伤疤,揭不得,他又追着问干什么?她瞒着,自有她瞒着的道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青菀约估着时间,从他臂弯里爬出来,“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师父问将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提到她师父,许礴忽想起昨晚的事情来。其中古怪他最分辨得出,自坐起身来,看青菀下床穿鞋子,与她说:“你了解你师父么?” 青菀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句,直起腰来回头看他。许礴笑笑,提醒她,“小心她。” 青菀檀口轻抿,心里有些思绪却不成形。她就这么看了许礴一阵,方才问了句,“你没有骗我,净虚师父真叫山匪给那个了?” 许礴点头,“我跟她保证过,这件事不会在京城传开,并一路上尽心照料你们,带你们进京,换她和你留下来。她应瞧得出我的心思,昨晚那壶茶,怕是她尽的一些微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紫宸殿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群臣朝堂共议, 经过几日商讨,最终定下领兵来亳州剿匪的,是皇上六子, 六王爷许礴。这是件不大不小的差事, 办好了功劳自然是有的。要说难度, 且也没有领兵打仗艰难。匪寇多是散众, 仗着身量大,结群祸害他人, 没有组织性,抓起来自也容易。因能得下这差事, 背后自然是行了不少手段的。 朝中之事多有暗流, 不如表面光正, 且不做多叙。却说许礴早在一个月前就到了亳州, 城外安下营寨, 便四处探查匪窝,进行抓捕清剿, 足忙了月余。他动作甚为利索,计划也周详。亳州地界的处理了干净,也并未收手, 就着势头又在外沿儿清扫一番, 无一山头得以幸免。 此番这山头离亳州较远,都是剿匪程子中那些匪寇移过来的。依着探测的情报, 这是最后一波, 剿了干净便可回京复命领赏。赏赐且都是次要的, 得皇上青眼认可,那才是要重中之重。 而在剿匪过程中,每个山头上搭救几个被虏女子是极为寻常的事情。那些悍匪称了霸王,总要抬自个儿脸面,强抢钱财不够,也要强抢民女,得享美色。虽有多者是迫于无奈上的山,然坏事却并未少做一件。 听那些姑娘的口音,都是邻近州县的人,在这里供盗匪消遣,有的已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今儿个有些特别,叫虏上山的是尼姑。其中那大的,还叫山匪给糟蹋了。盗匪四散逃窜时,她在草棚里被找着,形容十分狼狈,明眼人只消一眼就瞧得出发生了什么。 而这会儿被他拎在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小尼姑,瞧着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不知缘何还蓄着长发,应是代发修行。那长发生得极好,乌黑发亮,挂垂及腰,随风一鼓便会扫在他脸上。发尾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还掺有一股辨不清味道的诱人馨香,幽幽淡淡地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在他鼻尖上打绕。 他并未特意去闻,却把味道辨得尤为明晰。这便也就稀奇了,尼姑是出家人,与凡俗之事不能并提,也能叫人觉着蛊惑么?那都是不能肖想的人物,怕触动真佛菩萨,自寻不幸。偏还是这剿匪下山,本不该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敛神,夹紧马腹,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悍马急速冲出去,腹底生风。 青菀自不知拉了她上马的是什么人,也没那心思去多想多问。只听得身下马蹄噔噔,回神的过程中见着道旁草深木茂。偶或勾出几支,从额角擦蹭过去,拉扯几下发丝。她这会儿扒拉开自己脸上的头发,也顾不及其他,伸了头回望山上,顶着山风与他身后驾马的人说:“施主请放贫尼下马,贫尼得找师父去。” 许礴听她这话,意会那大尼姑原是她师父。既是如此,便没有放她往山上瞎寻摸的道理,因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只低头瞧了她发顶一眼,问她:“你师父是个僧人?” “嗯!”青菀忙也点头,仍是勾了脑袋往山上瞧,嘴上说:“她昨儿叫山匪虏上了山,我上来寻她,才刚并却未见着,不知现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要找着才好。 青菀话音刚落,前头忽遇急转,许礴便一把扯了缰绳转过马头。马头打了转,马尾随即一甩,把青菀甩在他的胳膊弯里。身形是稳不住了,青菀便只好抓手按住,身子斜压在他怀里,方才稳住。一瞬间攒了一肚子惊气,都从喉咙里压了下去。 叫她扶一下没什么,搁平时此类情况实为寻常。那马背上的,都有情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多想了去,况还是全然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只她身后发束打在许礴脸上,成缕滑将过去,带着幽淡的馨香。继而他便感受明晰,胳膊叫她捏着,隐隐碰到她的胸部,满怀里又压着她的身子,一种奇异的柔软便挠开在心窝上,奇痒难耐。 许礴控制手中缰绳,吸下口气,忍不住又低头瞧她,见她是没什么异象反应,仍是巴巴回头往山里看。他又吸了口气,才说了话与她宽心,“你师父在前头,性命无忧,待会儿营地叫你们相见。” 这话不知真假,青菀手按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几分,又松开。她是要借力的,别无旁的心思,却不知这男人心里想的什么。 而许礴从她这微小的动作里瞧出了她的疑心,自又解释一番,“才刚草棚里救出来的,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此趟上山,拢共救了你和她两个尼姑,这山上莫不是还有第三个?若没有,自然是你师父,便不必回头再去寻她。待到安全之处,自会叫你们相见。” 清晰的话语从头顶上飘下来,沉着平缓,带着叫人踏实的信服感。青菀听罢便舒出口气,把自己心里的不安给按下,不再多虑。她想着,净虚师父在官兵手里,总也比在盗匪手里强百倍。待会儿见了面,必是会放了她们的。心弦松劲,也就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不知带着自己下山的这是个什么人,因往后微侧脸庞,斜侧后仰去看他。许礴恰时地迎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来,正与她四目而对。 山间风急,在耳边擦过阵阵碎响,霎时间仿佛一切又都静止了下来。许礴眼里看到的,是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密长的睫羽,朱唇粉面,脸颊上还擦些山间红泥,一种言说不清的可人视感。长发随风起了荡,在耳畔翻出一波妖娆。他不自觉便拉了马嚼子,慢下马速,口气轻空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青菀听着耳边风啸,回眸那一眼却并未将他看仔细。不过瞧着一个模糊的影像,便又回过了头去。听他问话,没有不回的道理,是以应一句,“贫尼法号玄音,原是苏州寒山寺的僧人。” “却又缘何到了这里?”马速越发慢下来,风过可闻得山间鸟鸣。 青菀侧头往林子看,瞧见枝杈间有灰羽鸟雀在跳动,目光一路顺过去,“寺里出了变故,香火难继,贫尼便随师父出来化缘历练。哪知亳州闹饥荒,荒民多落草为寇,便在此处遭了难。幸得施主相救,才免过这一劫。” “免过没免过,还未可知。” 许礴控着身下马匹,与她搭话,“你那师父,草棚里搜出来的时候,不是完身。于你们出家人而言,怕是莫大耻辱。回去你得瞧好了她,莫叫她白白寻了短见。” 青菀听罢他的话愣住,眼里林羽密叶层叠闪过,心头回量他话里的意思。不是完身,那就是叫那帮山匪给奸污了。她忽想起一清来,心弦一紧,心间冒出一股子酸。这话却不能与这男子深聊,她便抿了抿唇,只说了句,“谢施主提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怕什么来什么。青菀不再与许礴说话,对他也无甚多余兴趣,也并不问他名姓身世,只伸手捏着身前的马匹鬃毛。现下她满心里想的,都是待会儿看到了净虚师父,将以何种态度对她。净虚本就性情孤傲,不染尘俗,此番受了这等凌辱,怕是活也不愿。如她那般洁身自好冰清玉洁之人,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一清都一头撞死了,净虚能苟活么? 倘或净虚死了,一清的事情又怎么办?青菀皱眉,心里打磨应对之辞,思量如何能留下净虚的一条命来。 她只管想她的事,并未发现身下马匹早慢了速度,也未发现身后的男子多遍低头瞧她,目光灼然。等她发现异样的时候,是身后依着马背那处抵着个硬硬的东西。她且不知是什么,伸了手去摸,便摸到五寸来长的一根硬棒子,还有些软韧劲儿。她心生好奇,在手里攥握两下,又往下摸去,便摸着了身后人的身子。 这可了不得,是他身上的东西,应就是男女不一样的那里了,却不知怎么是硬邦邦的,真是奇怪。思及此,青菀脸色刷地涨红一片,忙一把撒开了去,把手缩回身前,藏掖在小腹上。 缠得久了,身上的感受与之前是一个模样。漾起一谭春水,荡起层层涟漪。她嘴里低念一句“六王爷”,便把已是酥软的身子往上凑去。这会儿便都放得开了,叫身体里本能驱使着,想要得更多。 许礴伏在她耳边,喑声一句,“那我进去了。” 听到这话,青菀脑子几乎快要炸裂一般,紧张又期盼地等着那一刻。她不知道往下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眼下只想他这么做。强烈的欲-望控制不住,如潮水般冲过全身,崩也就在一刹那。她侧头在他耳畔轻蹭,呼吸急重,便应了句:“嗯。” 这一声嗯刚刚应下,余下是一段空白的等待。青菀便是在这空白之际从梦中惊醒过来的,睁眼那刻呼吸埋在喉间,好半晌才吐了出来。没了梦里的热烈,身旁是一圈暗夜的冷寂,有些冰凉凉的感觉。她悄悄往旁侧望,见净虚还未醒来,便放下了半颗心。转过头来再想起梦里的事情,少不得又要脸红心跳一番。 她起身在榻上盘起腿来,默声念起清心咒。好半晌静下心,落手睁眼,看到回纹雕花门扇外洒进微光,又是一阵自责自愧。她对风月之事并不通晓,也可以说知之甚少。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明明有着别人,怎么还会在梦里和许礴做这样的事情。并且,之前许礴留她睡觉,非礼她的时候,她身子是有反应的,并不排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紫宸殿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回到紫宸殿的时候, 夜色已漫上树梢。荷花池内残荷歪斜,静静立在池水上。出宫一趟花了确实不小时候,然没生出太大的事情。不过管着她的宫女训斥几句, 说她躲懒云云, 罚了多干些活。这便算是小事了, 不足挂心。 那厢却有紫宸殿里领头的公公去正殿与淑妃娘娘相告, 说:“娘娘,回来了。” 淑妃娘娘掐算一下时间, 这丫头跟誉王出宫到回来,足有小半日。原本她不过是心里有些疑虑, 便差了人暗里跟着。哪知, 真叫跟出了这般事情。她一直隐隐觉得誉王在对这丫头的事上态度有些不一样, 原以为是多心, 结果却不是。 她手蹭护甲, 心思重重,又问:“知道去誉王府做什么了么?” 那公公道:“回娘娘, 进了府便瞧不见了。”做了什么,那没人知道。 淑妃娘娘看他,微吸了口气, “再差人出去查查, 誉王早前是不是就认识她。” 那公公领下命来,自然派人去查探这事儿。这事儿说起来不十分机密, 有心要查的, 尽数查得出来。两年多以前, 誉王带病南下剿匪,路上救了个小尼姑,两人颇为暧昧,军中的人都知道。后来又有带小尼姑南下查案的事情,虽行动隐秘些,到底不是全然不叫人知道的。 外头把消息打听了出来,递进宫来传到淑妃娘娘耳朵里,她也就心下了然了。得知消息后,她心里自有百般思虑,却都按下不表。平日间又有意多瞧瞧那丫头,偶或还会叫到面前来说说话。横竖这丫头不招人讨厌,看得懂别人脸色,做事利索有分寸,便又抬举了两回,弄到房里服侍。 青菀对淑妃娘娘的抬举感到心间惶惑,却不敢多问。依她想着,怕又是要算计了她与老皇帝的事情。做人奴才的,就这个不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之前跟着净虚,样样事情都保她,是以没这担心。眼下是不成了,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此后,青菀便日日心里都有忐忑。但等了好些日子,并未见得淑妃娘娘再有什么动作。她又稍稍把心揣回肚子里,想着只要不让她再往上抬抬,能够服侍到皇上,都没什么所谓。这会儿干的活比之前还轻松些,更没什么大事,也得脸儿,算是不错的了。 她没想过安稳,然确实在紫宸殿安稳地做了一气小宫女。大半年的时间,无有什么大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每日间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得三两可说话的人,算不上亲近也算不上疏远。 而后,在这紫宸殿也能听到前朝的不少事,譬如,容阁老去世了,皇上没有让魏阁老做首辅,反而推了个文渊阁里不那么起眼的一个大学士。又譬如,皇上经过其后又发生的数桩事,对太子越来越不满。那亳州水坝的工程一直无有进展,也算其中一件。他絮叨起太子只有虚才,实在不成大器。 埋怨多了,大约太子心里也不舒服,便与老皇帝之间生了嫌隙。后来竟又起了谋逆之心,要夺皇位。在秋日围猎之时,谋害皇上不得,又动兵造反。这是最了不得的大事儿,皇上气得重疾加身,再没犹豫便废了太子。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然其中掺杂多少算计,青菀无从得知。她听来的这些,且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后宫不得妄论朝政,大家暗下来说说过了嘴瘾,也就罢了。青菀大约只瞧得出来,淑妃娘娘脸上的神色是越发明亮了。 入了冬,皇上身上的病好了一阵。这会儿再也不去永和宫了,无趣的时候来紫宸殿坐坐。他与淑妃娘娘说起太子,无不是痛恨不已的语气。想当初对他有多宠爱,现下便对他有多怨恨。这是嫌他活得太久,这就要篡位了? 淑妃娘娘说些宽慰的话,不伤大雅。心里却又有许多自己的盘算,都为自己的儿子。她探过皇上的口,得知他并无再立太子之意,心里不免就有些不痛快。她这一辈子,希望都在誉王身上。与皇上算什么呢,横竖不是夫妻。 她跟皇上的时间不短,但真正算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怕是月余也不到。后宫嫔妃众多,绿头牌翻到谁,才会要谁侍寝。皇上进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又要遵行雨露均沾的话,怕是有的嫔妃的脸都记不住。他们之间,没有情分。 然每回皇上来紫宸殿,青菀都要忐忑上整整一日。她不知淑妃娘娘心里想的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种种事情。怕只怕波及到自己,叫人拿去做一枚棋子,那又得是一场悲剧。她不想为老皇帝生儿子,更不想陪老皇帝去死。在这紫宸殿,大约是最好的归宿。 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腊月初二,在皇城震天的痛哭中,消散殆尽。病情渐愈的老皇帝,居然死在这个寒天里,连除夕也未过得。死得也十分不体面,据说是后宫三人同时侍寝,致其劳累而亡。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青菀等这样的宫女都不能得知。 而后前朝经历一番极大的动荡,在皇位继承的事情上闹翻了天。等青菀在后宫听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六王爷许礴已经摆脱了王爷的身份,坐上了那个宝座。这场事件中,死了多少皇子,殿宇间流了多少血,她尽数不得见。 在许礴做了皇上后,之前的皇后被指认安排三人同时侍寝害死皇上而被软禁。废太子早成了刀下亡魂,魂归天际。皇子里除了坐上宝座的六王爷,还有十三王爷留了下来,被许礴封个闲王,送去了渭州,无诏不得出渭州地界。 继而顺沿的,原先的誉王妃魏宝珍被册封为皇后,其他侧妃庶妃一应得了位分。前朝官员洗牌,魏阁老顺利坐上了首辅的位子,一时间权倾朝野。自己的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说,闺女也是一国之母,可见一斑。 淑妃娘娘被封做了皇太后,也搬去了慈宁宫居住。青菀与其他身边服侍的小宫女一样,打起包裹行囊,跟着搬去慈宁宫。耳边还是有许多事情在发生,却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想着,过了这新年,她二十一了,已然是老姑娘了。 皇城的天,晴时仍旧很蓝。她再想起许礴,他已不是那个王府里呆着的六王爷。天变了,黄袍加身,成了天子。以前若还觉得尚能亲近,这会儿便觉得,这人再也不是那人了。可是不是那人,又有什么关系?横竖,和她没有关系。 皇城动荡三五月不曾安稳下来,青菀这厢过得却是一直波澜不惊。直到春风四起,烟柳如雾,才生出些事情来,却说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那管事的太监来找她,说是分派她到别的地方,都安排好了,赶紧着打了包裹过去,差事等着她办呢。 青菀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却还是去打了包裹,又与紫宸殿里大太监说了一声,便跟人走了。她这种地位的人,也不必去和淑妃娘娘告别。小角色,谁还放在心上不成?然她不知,却是真真儿叫人放在心上了。 她被分去了御前伺候,是人人称羡的差事。日日跟着皇上服侍,这是最有头有脸的。这宫里上下,谁看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姑姑?可是她何德何能呢,宫里的其他人不明白,暗下来揣测,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后魏宝珍都觉稀奇,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试探着问了,问她,“她是什么人呢?皇上亲自点了名的调到御前去。” 皇太后心里门儿清,却又在魏宝珍面前装憨,说:“这才多大的事情,本宫能盯着不成?你若不踏实,自个儿多注意些就是。”说罢了又转了话题问:“皇上那边儿怎么样,还是不往后宫里去?” 魏宝珍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而后掩饰得也快,笑着道:“皇上才登基,前朝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哪里顾得过来这个?” 皇太后面露深思,“这不成啊,总要有子嗣才行。” 魏宝珍如何不知道这个,可皇上好些年不碰府上的女人,叫她有什么办法。这会儿又是为了叫皇太后安心的,嘴上便说:“许是这些个老人都瞧腻了,等过些日子,前朝后宫都安稳下来,母后帮皇上选些秀女上来。” 皇太后中意这主意,自然应下,却也不忘嘱咐魏宝珍,“你也得哄着皇上,但凡生下个皇子来,就是太子,你不明白?” 魏宝珍应声,她怎么不明白?可这岂又是明白不明白的事儿?皇上不上她的床,还能喂了药拉去不成?老皇帝怎么死的,就是死在这件事情上。这是大忌讳,想也不能想的。 +++ 那厢青菀被抬了地位,住的地方也好了许多,单给的一间小院子,手下领几个宫女。好在她之前在净虚手下算是最得脸儿的,也不算干不来这事。端起来,也总有几分样子。只是兜兜转转还是绕到了许礴面前,每每端茶倒水或者旁侧立着,总要偷瞥他的脸,觉得,命运弄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文德殿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宫门落锁, 皇城的夜晚一如往昔,从喧嚣归于宁静。青菀在御前服侍了一个月,每日间总有不规矩要拿眼暗瞥许礴的时候。到底是做了皇上的人, 与以前大不一样。以前许礴在她面前多少有些不正经, 而现时, 与她半句闲言也未曾说过, 好似从不认识一般。 青菀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无不适,甚而觉得十分轻松。每日里服侍他吃喝诸事, 略略谨小慎微,得一方安稳。她原本觉得自己被调到御前, 皇太后那里多少会有些不高兴, 然而也并没有。想来也是了, 她这么个不起眼的人, 值得谁费心去? 而许礴每日间确实十分忙碌, 刚接手的朝政,事情颇为繁多, 每日都要在案前坐长达六七个时辰,对于别的事情顾念不上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他把青菀调到御前来,自然是出于庇护的心思。心里又念着不能叫自己的母后不畅快, 是以对她倒也无有什么主仆外的举止。除了这两点, 心里又顾忌另一点,知道这丫头心不在自己身上, 不愿再做那强求的事情, 没什么趣儿。 每日间感受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也有想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然而手下朱笔稍顿,想想也就作罢了。到底是能把对她的感觉控制下来了,而这般沉稳,却不知是好是坏。现时也没有那时间去多想,搁着罢了。 除了朝政与这桩事,皇太后也来与他说后宫子嗣的事情。早前他做王爷的时候,每回见着了也都是说两句的。这会儿做了皇上,这就成了不得不说的大事。皇太后手上的护甲换了又换,这会儿小指和无名指上又戴副新的。玳瑁珠花,繁复富贵。 她与许礴说:“皇宫没有子嗣,这怎么成?你这会儿是刚登基,没人在意这事儿。可时日一久,都是要提起来说的。后宫不稳,前朝也要受影响。这些事情,你都要明白,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在这事上,许礴确实有些耍性子,不愿屈就和那些个女人再卿卿我我。但又不能在皇太后面前承认,只得说:“母后也知道,儿臣才登基这点时间,还有许多事情未曾上手。这个时候,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个。” 皇太后这会儿可不认这个,只道:“早前说是为了大业,这会儿大业成了,又说朝政缠身。你当你母后真好糊弄?你也甭推来推去的,今晚就搁下手里的所有事情。翻个牌子,往后宫去瞧瞧你的妃子们去。若是不喜欢,过几日我给你张罗,再选些个上来。” 许礴还要再说什么,都叫皇太后拿话挡了回去。晚上叫后宫的人侍寝这事儿不能推,必须得去。那厢又叫了大太监祈安过来,对他说:“这事儿就交给你,皇上若还呆在文德殿辛苦,拿你是问。” 这就不好再生扛了,到了晚上,他还在案前勾红批,那祈安就捧了牌子到他面前。皇太后撂下话的,今晚必须得往后宫去。许礴手拿朱笔,偏头看看那盘子里的绿头牌,到底是把笔放下了。他后宫里有几个人他都不知道,翻牌子也是混扯。索性也就不翻了,与祈安道一句,“去皇后的永和宫吧。” 梳洗前要梳洗一番换身衣裳,搁下繁忙的情绪。青菀来服侍他,端端正正的和其他宫女没什么区别。许礴洗浴从来不要人服侍,是以青菀便在屏风另侧站着。干净的衣袍挂在屏风上,盖住半截灯光打下的投影,里头水声哗啦。 青菀忽而想起那年和他下扬州,一个木桶里洗了澡。那一晚没做什么好事,坏事却也做得不彻底。一想起来,少不得耳根后就要发烫,自顾清一下嗓子。 她正兀自想得出神,忽听得里头人说话,“我今晚去永和宫就寝。” 青菀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一个多月来,他没有和她有过闲语,只拿她做个身前服侍的奴才。这会儿开口说了,说的居然是这个。她心不自觉往下沉了沉,也不知因何。情绪有些提不起来,半晌哑着声儿应了句,“哦。” 许礴洗罢了,从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扯过屏风上的袍衣套上,又在那侧说话,“你若不想呆在宫里,过些日子我手上闲了,便安排你出宫去。”他想着宫里人多复杂,人心险恶,处处算计,并不是好地方。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又在外头,应是想出去才是。 然听着这话,青菀心又不自觉往下一沉。她双手交握在身前,摩挲手指,嗓子间越发觉得干,半晌又挤出一个字:“哦。” 许礴穿好了里衣,正从屏风后过来。看见她低头在屏风下站着,心里又漫上些冲动。到底是忍下了,与她说:“给朕更衣吧。” 青菀领命,拿了中衣外衫并腰带香囊披风等过来,一件件给他穿戴上。之前给他更衣,他也就站着,目光偶或看看她,大多时候落在别处。她在心里嘀咕,男人果然是善变的,之前没脸没皮的那个样子。忽有一日换了身份地位,什么都变了。 她这么想着,心里生出些懊恼,帮他系腰带的时候忽而手上使力,猛地一拉,紧得他一阵闭气。而后越发是不畅快了,手上没一个动作是轻柔的。帮她更完衣,什么礼数规矩都不去管他,黑着脸就要走。然不过刚转过身子,就被他一把拽了手腕子。 他又把她拉回来,忽而没了之前一直端着的威严,声音也放缓了下来,“生什么气?” “不敢生气。”青菀抿抿气,不直视他的眼睛。 许礴盯着她,“不想我去永和宫?” 青菀听到永和宫,更不畅快,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说:“皇上的后宫,爱去哪去哪。明儿您便瞧瞧,哪个寺庙清静些,送奴才过去。这会儿便紧赶着走吧,别叫皇后娘娘等急了。” 说罢这话,与他施礼,跟外头等着的太监们说好了,自让祈安进来,自己退出了文德殿。回去自己寝院,一路上微风拂面。这已是发暖的时节,却不知怎的,她心底甚感凄凉。宫里的巷道往往都很长,尽头挑两盏西瓜灯,衬得巷道昏暗。 回去寝院,也无心与别的宫女说话。她心情不大好,旁人也瞧得出来,不过姑姑长姑姑短地问候几句,又帮她打水铺床,也就放着她一个人了。 青菀梳洗罢,去卧榻上躺着,却翻来覆去怎么睡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许礴说要送自己出宫的时候,那么不开心。而后听说他要去永和宫,更加不开心。是不是有些东西悄悄地变了,而她自己一直不知道? 认真说起来,如果许礴能在宫外给她安排一处安稳的去处,是最好不过的。若她无有其他杂念,也该感谢他这样的安排,为什么要生气呢?她深深吸口气,隐隐意识到自己心里不痛快的缘由,却又不太愿意去承认。翻了身子再朝另侧去,手指揪着被角胡拽。 自打许礴登基以来,他从来没往后宫里去过,青菀便也没那么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有从没将自己与他绑在一起的想法,所以没特意去想过。然这会儿却不自觉地深思了起来,只觉心间越发憋闷。他是做了皇上的人,总是要三宫六院妃子多到数不清的。如果做他的妃子,就要和许多个女人争夺恩宠,分享同一个男人…… 想到这,青菀忽而把被子拉过脑袋,整个把自己的脸盖起来。这原不该她想的,只觉得自己越发是荒唐了。她把自己捂了一气,拉开被子坐起身子来大喘气,给自己下了个结论——她要如他的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能把自己绕进去。 脑子里有清晰的脉络,却也控制不住心底生出的烦乱。这个觉是睡不下去了,脑子里总是不时就冒出那个男人去跟别的女人睡觉的场景,实在不能叫人心气顺畅。 她下床穿好衣衫鞋袜,点了盏糊纸西瓜灯,挑在手里照路,不知不觉仍是走去了文德殿。这是此时皇宫里她最熟悉的一条路,日日都要来回。此时到了文德殿,却只是瞧见一座沉在夜色里的安静宫殿罢了。许礴不在这里,这里除了偶过的执勤侍卫,也没有旁的人。 青菀提着灯笼上阶矶,想着之前的一个来月,许礴夜夜都在这里休息。灯火亮至半夜,他梳洗上榻,安眠到次日。可这会儿却不在了,往后的日子,大约都是要往后宫去的。今儿去永和宫,明儿去紫宸殿…… 青菀吹灭灯笼里的火烛,在最高的一级石矶上坐下来,托腮看着阶矶下的空落中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大约就是没有别的地方能去。而来了这里也没什么能做,只能这么干发呆。夜空中有一轮圆月,月光曳曳洒洒。 青菀正兀自出神得厉害,低垂的目光下忽出现一截袍摆。染着跳跃的莹白月亮,曳曳而动地来到她面前。她望着那袍摆呆了许久,而后抬起头来,便正对上许礴的目光。微蒙的夜色里,他双眸漆黑,看不清脸上神色。 青菀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她也没起身行礼亦或打声招呼,只转头看向他,没说一句话。 许礴也看着她,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在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文德殿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青菀仍微微愣着神, 小片刻才把目光收回来,接了句:“不……不是。” 这也不知不自在什么,大约是被说中了, 瞧着像是心虚的, 说罢了就要起身。哪知刚起一半儿, 就叫许礴给拽了回去。他把她的手攥进手心里, 又看向她问:“那是在等谁?” 青菀要把手抽出来,使劲两下便就作罢了, 这是抽不动的。手背上裹覆着许礴掌心里的温度,叫她不自觉脸上生热。说起来羞愧, 每回和他有身体接触都是这个反应。现而还要加上一点, 那心里也忍不住地噗通噗通跳。 她微微低着头, 不作声。本来自个儿就说不清为什么来了这里, 才刚叫他那么一问, 好像正说中了心底的答案。而后便生出局促,自然是要起身走的。不走被他拉着盘问, 再问些个叫她说不出答案的问题来?可羞耻呢。 许礴看她不说话,自己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那时她给自己更衣,就是在使性子。早之前纵着她, 叫她心里没那么多惧感, 对他总是难免的有些随意。可就是如此,方才叫他瞧了出来, 这丫头对他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大约……是因为他要去永和宫或者是他要把她送出宫去在吃味? 许礴自顾地看着她笑, 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了新眉目, 让他心生心悦。青菀却叫他瞧得不自在,一味躲避他的目光,又问:“你笑什么呢?” 这说话的态势语气,全然不拿他做个皇帝的。他便越发觉得内心舒畅,说起来真个儿冠得上一个贱字。他往青菀面前凑,拉着她的手并未松开,把她往自己身前拉,另手又揽上她的腰,直把她抱进怀里,整个人贴过去,非盯着她问:“是不是开始有一点喜欢我了?” 青菀还是侧脸躲他的目光,听他说这话,心跳不自觉漏了几拍,只觉呼吸困难,声气极低地回他的话,“你放开我。” 许礴虽也不是情场高手,但女儿家这点心思他还是瞧得清白的。原以为她还是与之前一样,心里满满装着容祁,不会给他分一点空间。净虚死了,她在宫里无有知心的人,又是铁了心不愿意跟他的,那他便只能放他出去。这宫里一生枯燥,若再没有个交心的人,便活得有如行死走肉。 是以,他先调到了青菀自己眼前,在御前服侍,好保她周全。而后便想着,等外头安排好了,自送她出去。他想做个情圣的心,还是没变的。可今儿看她表现,微微察觉出来她对自己好像不是那么无感了,自然又生私心,不想再放她走。 青菀那般娇怯的模样让他放开,他自然是抱紧了不放,而后又一把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转身抬脚踢开门进去殿里。殿里燃着几处微暗的烛火,可见布幔轻垂,屏风直立。 青菀才刚还因为他月余未曾与她说过一句主仆外的话,并要送她出宫且去永和宫等等事情而不痛快,现下便是闹不明白他怎么又来这出。听到身后门板合上,她才醒过神来说话,踢了几下腿挣扎着要下来,“放开我。” 许礴不理她,抱了她到榻上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青菀这会儿看明白了——又是要拉她睡觉的。这还真是圣意难测,君心难揣,前一刻要那个样子,这后一刻又这个样子。她心里没个踏实,自然翻了身子起来就要往榻下爬。趁他脱衣服的当口,下了榻就要跑。却是刚下脚榻,就被他从后头拦腰一把抱了回去。 他把她按在榻上,两人都气喘吁吁,目光互视。许礴抚她鬓角,埋头就要亲下去,却被她一个偏头给躲开了,便亲在她脸颊上。青菀喘着气,忽而开口:“你不是说,要送我出宫么?这会儿又这样,算什么呢?” 许礴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要你心里有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地方,我也不会放你走。今儿是一点,明儿是两点,我相信,总有一天,那里会全是我。” 青菀想否认他说的这话,可发现说不出口。她便这么躺在他身下,感受他身上的温度,鼻间还有他身上的气息。她心田发暖,却又有许多顾虑和踟蹰,手指蜷缩划过身下褥子,拉出响声。好半晌,她才开口说:“就算有一天我心里装的都是你了,可你呢?” 说罢了,青菀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他心里又何曾只有过她,此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会是。他后宫里那么多嫔妃,往后几年一选秀,上来的女人将源源不绝。貌美如花的,才气绝伦的,自会有许多比她更好的。就是此时她也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一直粘着她,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许礴听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她的顾虑,自然温声道:“我何时对你说过假话?我的用心你看不出来?我心里都是你,没有别人。若是没有你的,早抢了回王府做庶妃了,容你这么折腾?” 这话说得不假,他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和心力,都是看得见的。最是难能可贵的,就是没逼迫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哪怕他一直想要她,也都在克制。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人,对一个女子如此,还能不见真心么? 青菀心里有些动摇,然还是不踏实,自低低说一句,“你才刚去了永和宫,这会儿又抱了我在这里……” 许礴手滑下去握她的手,“白日里母后来下的硬命令,不好不去。去了不过坐着说了几句话,这就回来了。念着你呢,不能跟别人睡觉去,怕你不高兴。” 这下还有什么不高兴的?青菀抿抿唇,把脸又转向一边,还抱着矜持,不知该信不该信他,嘴里嘀咕,“我又没瞧见……” 许礴笑笑,硬是凑上去吻住她的唇。亲了几下,见她仍是有些抗拒,便轻轻贴在她唇上说:“相信我,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青菀微微闭着眼睛,“若做不到呢?”她到底是心防重的,不太轻易能把自己交出去。与许礴周旋这么久,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对他有些不同,随着心的,觉得可以接受他,然而却并不是死心塌地。 许礴说:“若做不到,叫我此生不得善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青菀没让她说下去,微微抬头堵住他的嘴。这是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有过很多次温存以来,第一次她主动亲他。许礴顿了顿,便回吻了回去。手指抚上她的锁骨,慢慢扯下肩头的衣衫,拉开身前的衣襟。 两个人的身体是十分熟悉的,不消片刻的温存就已欲-望浓烈。青菀微眯合着眼,不敢看他,也不敢看自己。她咬着下唇,感受胸前拂过的冰凉与阵阵酥麻温湿,不让自己溢出声音来。手指攥着身下的褥子,气息已粗热急乱不堪。 偏她还记着要紧的一件事——今儿把自己交给了他,那以后她要以何种身份自处?她深吸两口气,扯拽着脑子里最后的一丝理智问他:“你要封我做嫔妃么?” 许礴抬头,落吻在她脖间,已有些不能自持。但怕她头一次难过,便把这前头的事做足。他吻上她的耳垂,感受到她在自己身下微微颤抖,便在她耳边说:“做了嫔妃,要与后宫里的那些人日日相对,怕你不愿意。你还是留在我身边服侍,也好叫我日日都瞧见你。” 在听完许礴话尾最后一个字,青菀已叫欲-望灭顶。她想应声“嗯”,然呼吸与拖长的颤抖尾音已将这声嗯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许礴便再也受不住,在她耳边说一句,“我进去了……” 青菀不知下头的事,也不回他,只把脸埋在一边。人生头一次,像等待无比重大的事情一样,有忐忑,更多的则是期盼。下头温湿得厉害,在他的抚蹭下更是有些泛滥。她咬着下唇,在他进一半的时候忽而真的咬了下去,双手抬起一把撑在他胸前,而后道了句:“疼啊。” 好容易进来的,许礴自然不退出去,便开始哄她,花言巧语各种法子。他也是个男人,这事上忍了几年之久,说不辛苦是假的。好容易到了手,岂有半道儿撒手的道理?他便极尽温柔地与她在唇齿间纠缠,慢慢淡化她身体上的痛苦。 如此这般,便折腾到大半夜。许礴一直小心翼翼,背后却仍是被青菀抓出了道道红痕。最终他也没把事情办尽兴了,到底是顾念她的身子,压着身体里的躁动,在她可接受的幅度内活动。一场下来,精力还剩大半,青菀却已经不成了,死也不让他再碰自己。 而后,许礴只好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教自己念清心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文德殿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满打满算, 许礴一夜合眼睡着的时候也就一个时辰。头一晚折腾到半夜,困极了眯一会儿,天不亮就醒了过来。怀里抱着的人倒是睡熟了, 软软香香的, 十分诱人。这也不是能忍住的事儿, 自又上去纠缠她。然不过又是遭了一回罪——嘴唇叫咬破了皮, 身上也是这儿挠花了那儿掐紫了。 事罢了,青菀往卧榻尽里边缩, 什么念想都没有,只蹙眉跟他说:“你可别再碰我了。” 那身上疼得厉害呀, 整个叫撕开了一般。先时是有快感的, 叫他撩-拨得不能自已。然而一旦进入正题, 这事儿就不美妙了, 十分难熬。她夹紧腿, 看他把自己往怀里抱,又往里面躲, 嘴里说:“我可不懂了,怎么那么多人好这事儿?在这事上犯糊涂的,也不少, 可见不值得。” 许礴笑笑, 往她背上贴过去,把她往怀里抱, 说:“头几回是这样的, 但过了这几回, 自然就得趣了。” 青菀把脸侧枕在手心里,埋埋头,“你哄我也不成,以后不叫你碰了。” 许礴还要再说话,门外响起祈安的声音。估着时间,已是到了该起床的时候。青菀与他一道从榻上起来,顾不及身上的疼痛,撑着腿脚腰身去把帐幔勾挂起来,又服侍许礴更衣,再把床铺整理齐整。那上头还有一滩血意,只得把褥子扯下来,丢去要洗的衣物一起。 外头的下人进来,打水的打水,捧物的捧物,各自忙开。一通整饬,许礴穿戴整齐,自又如往日一般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这是按例的事儿,守规矩的帝王都不会偷这个懒。皇太后有时念他操劳,倒叫他不必日日都去。而许礴坚持种种礼数,勤勉不已。他不过才登上帝位,若就犯懒偷滑,那这位子必然是坐不稳的。 皇太后起得也早,这会儿正在慈宁宫吃早茶。见许礴来请安,自是与他坐下说几句话。又知道他是很忙的,并不多留,便就放他去了。虽只是相见片刻,然许礴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同,皇太后还是瞧得出来的。今儿皇上眼圈甚黑,嘴唇上出了一处破口,再瞧面色,就知道是没休息好的。 她找了自己宫里的大太监来问,“昨儿个皇上是去的永和宫么?”莫不是在永和宫折腾得晚了? 那大太监却回她的话,“去是去了,然不过坐着说了几句话,就又回去了文德殿。” 皇太后抬头看向这大太监,思想片刻,想着他若不在永和宫,而是直接回了文德殿休息,不可能这样。她心里自也有揣测的方向,又问:“文德殿里昨儿个伺候的是谁?” 这事儿也不是秘密,大太监道:“皇上最重用的那个,音儿姑姑。” 皇太后吸了口气,腹里又有揣测。她一直都是知道许礴对那丫头不一般,但一直也没瞧见他们之间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因一直没探出因果来,所以她也没掺合。便是许礴从她宫里直接把那丫头调去御前,她都没说什么。这会儿瞧着,怕是昨晚已然出格了。 她把手里的茶杯放回炕几上,仍在沉思。心里想着许礴这么多年来的异常举动,怕是都与这个丫头有关。几年之久不曾碰过自己后院里的人,怕也是因为顾念这丫头。然她就想不明白了,这丫头有多高的手段,能叫许礴如此待她? 想到这里,作为母亲,更作为一个皇太后,她心里都避免要吃味且不痛快。她搭了胳膊到炕几上,目光落在大太监肩头的绣纹上,眼里却无焦距。自古以来,后宫祸水不少,这样的女人能不能让其存在,都是要慎重而又慎重的。 她一时定不下结论来,心里又生出疙瘩。在皇后处理完后宫的事情来给她请安的时候,便留了她下来说话。这又是端着皇太后的架子的,带她去院子里剪花枝。这原也是有专人打理的,她不过闲的慌剪了来玩。 皇太后握着剪刀,与魏宝珍说:“昨儿你又没能留住皇上?” 魏宝珍在旁作伴,手里亦拿一柄大剪刀,手里捏一根细花枝,看向她,“劳烦母后白日里跑那一遭。” 皇太后剪下一根花枝,“你若留不住,我便是跑十遍,也没用。” 魏宝珍叹口气,面上却并不见太多不快神色,只道:“母后您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性子,心里只有任上的事情。之前在王府,但凡在府上的,哪夜不是在书房里睡的?” 皇太后不动声色,“留不住啊,就得承认自己没本事。你这会儿是没瞧见皇上对别个宠幸,真出了那么个人,你哭都来不及。你怎知道,位子长久保得住?” 魏宝珍确实有这种心理,想着皇上谁都不宠幸,于她而言没差。她从也没在他身上放过心,只要自己的位子保得住,其他都没什么所谓。但倘或真如皇太后所说,出了那么个会威胁她地位的人,那是不成的。她有所警惕地看向皇太后,试探一句,“皇上心里有人么?” 皇太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你都不知道的事儿,哀家岂能知道?” 魏宝珍抿抿唇,“母后还是给皇上选些个新人上来吧,这后宫无子,根基总是不稳的。” 皇太后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自然也明白魏宝珍的心思。她自己得不到皇上的宠幸,生不下孩子来,自然想叫别个生,自己领了过去就是。这也是没办法的法子,说起来实在委屈她,可是她脸上却又瞧不出半点委屈。难道真是这般贤惠稳重?皇太后心存疑惑,但也都搁在心里,什么都不挑开说。 她想着,确实要给皇上选些秀女了,否则这后宫没有子嗣,迟早要波及前朝,会出大问题。她又默声等着另一件事,那就是皇上给音儿那个丫头封个位分。然而等了两日下来,都未听得此消息。她便越发不解了,觉得这事着实蹊跷。又想着,难道是自己推测不对,皇上和音儿根本没有发生什么? 这事儿实在不能真真切切,她便暗下找了祈安来问,说:“听说文德殿晚间不再轮班了,都是音儿那丫头整夜服侍,是么?” 祈安面带笑意,恭敬地回皇太后的话,“确是如此,大约是音儿姑姑比别个伺候得好,皇上喜欢。” 皇太后眉心拧了拧,想了半晌,不再与祈安绕弯子,直接道:“你告诉哀家,他们在一起都干什么呢?” 祈安脸上还是微微的笑意,说:“您这是为难奴才了,那晚上留到最后留整夜的,都是音儿姑姑。” 皇太后意识到从祈安嘴里问不出确切的话来,便没再与他周旋。她心里虽仍更大把握认定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了,但还是想要确切答案,便暗下里派了人特意盯着。到底也是盯出了实情来,两人确是夜夜同眠。 确定下这事儿后,她便不断深思这事儿,面儿上却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在自己宫里打闲,这又忙起给皇上挑选秀女的事情。不叫许礴可以推辞,亲自张罗,满满花了三个月,挑选出了十来名姑娘进了宫。经过精挑细选的人,自然都是不差的。 青菀在文德殿给许礴磨墨,便酸他,“皇上今儿翻谁的牌子?据说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瞧两眼就能被勾了魂。” 许礴忍住笑,自勾批奏折,说:“后宫里不会收会勾魂的人,譬如,你这样的。” 青菀停住手里的磨石,抬头瞪他一眼。这几个月来,两人早恢复了早前有过的那般相处状态,不分身份地位。他们也约定好了,孩子是不能要的,否则往下的事情不好处理。为了保她周全,不受莫须有那些规矩约束,两人便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许礴也说过,倘或哪一天她真的满心里都装的是他了,愿意给他生个孩子,那便封位分正经做主子。这愿意里,却不止生孩子这一点。还有附带的,要日日被皇后压一头,要舍弃自己的许多个性,在后宫里隐忍。如果她没那么喜欢他,不够爱他,自然不愿意付出这么多。 青菀那时及至现在的态度,也是不愿意往后宫里去,受皇后的管制。除了皇后,皇太后时不时想插一手也是能的。除了那些老的宫妃,这会儿又进来这么多新的。倘或她入了后宫,又得皇上宠幸,那将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那种日子,岂能是好过的? 她多半时候还是将自己的感受和处境放在第一位考虑,说起来可能是自私。但也可能是许礴说的那般,她没那么爱他罢了。 她把瞪许礴的目光收回来,低头继续磨墨。如果能就如此时这般安稳,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后宫没有子嗣,迟早会出问题。她面目沉下来,好半晌,忽开了口说了句:“要不,你召几个来侍寝看看,让她们生个皇子出来。或者,直接去永和宫……” 话说到这里,视线里的笔尖在奏折上停住。她感受着两束目光看到自己脸上,又把头使劲埋了埋,小声说:“我也是为你考虑,你毕竟是皇上……” 许礴这就把笔放下了,然后一把拽了她的胳膊,抱了她往榻上去。搁她躺在榻上,俯身看她,“你可以不给我生,但也不能叫我去跟别的女人生,你懂么?” 青菀摇摇头,“不懂……”难道她那不是顾全大局么? 许礴找准她的唇吻下去,声音轻柔,“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给我生孩子。并且,再也不会说出叫我去碰任何一个其他的女人话。” 青菀微微合上眼,舌尖与他舌尖轻触纠缠,唇间不自禁溢出低吟。她又微微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心里想着,真会有那么一天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文德殿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新选的秀女进宫半月之久, 未有一人被翻过绿头牌子,尽数都在后宫里姐姐妹妹地抱团拉关系。可没有皇上宠爱,这谁跟谁一党, 又能有什么大影响?大约就是给自己找个靠山, 在这后宫过得不那么枯燥且难过罢了。这人与人一起又是嘴杂的, 总有说皇上怕是有问题云云。 皇太后对这事也是心生无限焦虑, 却在皇后魏宝珍脸上见不到半点忧思。这又是她所生疑的地方,这魏宝珍到底不知是憨傻还是如何, 从来不哀怨许礴不放半点心思在她身上,竟也这么久都没发现文德殿里皇上和音儿那点子事。要说别的嫔妃不得见皇上, 她身为皇后, 但凡多放点心在皇上身上, 都不可能不发现。 她在慈宁宫扶额深思, 那脑仁儿也疼得厉害。此番的后宫, 倒是她所没见过的。无有什么人争闹,皇后真个大度贤惠得不似个女人。再是母仪天下要在后宫做表率的, 她也是个女人啊。长久宫冷孤寂,谁能不生怨,谁能如她这般? 护甲尖儿抵在额侧, 有轻微的刺感。该使的法子都使了, 还是不能叫许礴留宿其他女人那里,这夜夜里还是与那音儿同眠。前朝无有动荡, 许礴手上该处理的事情一应处理得很好, 倒也让她说不出什么来。要说最为担忧的是什么, 便还是那子嗣的问题。她好容易助许礴夺得了皇位,怎么能坏在这件事情上? 她原本想着,许礴与那音儿生了关系,封了她做个小主,生个一儿半女的,只要两人不太过招摇,都可接受,皇上对某个妃子宠爱有加也是常事,是以并未打算插手去管。可哪知这事蹊跷,那音儿跟了许礴这么久,都未要求个位分。更为让她没料到的,两人至今未怀上孩子。她便又想着,不知是两人故意不要,还是许礴真的身子有问题。 贴身的宫女香冬来给她清桌上的茶水,瞧她忧思深重,自问一句:“您还在焦心后宫的事情?” 换太后搁下手来,深吸了口气,“坐吧,放着给她们收拾,陪我说会儿话。” 冬香是皇太后的心腹,跟了她半辈子,皇太后有事自都与她说。她每日间思烦什么,愁什么,冬香大约也都猜得出来。这眼下没什么事,皇上虽皇位尚未稳固,但也没出什么大岔子,朝中上下多是对他赞许有加的。能叫皇太后拿来愁的,自然也就皇上不入后宫这一桩事。 冬香往炕下的交椅上坐,“太后可想出方儿了?” 皇太后又出口气,“你替我想想,能有什么法子。旁的且先不管,只要这后宫里生出个孩子就成。谁得宠谁狐媚哀家都不管,谁能为皇上生下个孩子,谁就是功臣。” 冬香看看她,“您为皇后出了数次面儿,每一次她把人留住的,大约是扶不上了。那音儿到底什么来路呢,叫皇上这般反常?” 她要是知道什么来路也倒好了,偏不知什么来路,这会儿也不敢贸然动手动她。倘或她出了事,许礴会怎么样,谁人也不能知道。她算是头脑清明,思路有条有理的,不敢拿这事儿下赌。她盯着冬香看一气,忽心生一计,对冬香说:“你往前头去,把那音儿给哀家请来,哀家有话跟她说。” 冬香不知她要说什么,但也不好拖时间在这多问。领了命,自又领了个小宫女往前头去。皇太后让她亲自去请,自然就是不给她驳斥的机会。她出面,与皇太后出面不差什么。 这会儿青菀不在文德殿服侍,正是替班歇闲的时候。她在自己房里泡茶,法子还是净虚教的那套。她跟了净虚也算不短的时间,除了知道她一生可叹的故事,学下来的大约也就煮茶泡茶这一件事。 她听慈宁宫的冬香嬷嬷来找她,少不得放下手里的茶杯子迎出去,见面施礼,自问一句:“嬷嬷找我什么事?” 冬香笑得温善,“劳烦音儿姑姑跟我走一趟,皇太后那厢有事找你,叫你过去呢。” 皇太后找她?这事儿听着就不好,她是对皇太后无有太多亲近感的人。当初她和净虚进宫,就遭她几次三番的算计。亏得她命大,捱到至今。否则,大约也是老皇帝墓葬边上窖窟里躺着的死人了。可人请了冬香嬷嬷来请,便是一定要过去的。 她跟自己院里的小宫女交代一声,便跟了冬香嬷嬷去慈宁宫。心里不是十分踏实,面上却要端得沉稳。她走在她右侧,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嬷嬷,太后找奴才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冬香嬷嬷还是笑着的,“特特找你过去,自然是有要紧的事了。但是什么事,老奴也不知道。等到了地方,太后自会跟你说。” 青菀心里越发犯起了嘀咕,却也不再问下去,抿声不语。待到了慈宁宫,进去正殿里,便瞧见皇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等她。见她进屋行礼,忙道一句:“免礼吧,坐着说话。” 青菀不过去坐,只道:“奴才站着就是,太后娘娘有事请吩咐。” 皇太后目光落在她脸上,比好几年前那回看她更为细致。这丫头生得确实好,可单凭皮囊就叫许礴能那个样子,自然是不可能的。她有什么手段,是什么路数,这么些年,也没瞧出什么来。可许礴就好这口,能有什么办法? 她目光灼灼,只看得青菀浑身都不自在,方才开了口说话:“瞧着你着急,哀家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敞开了跟你说,你回去也好生思虑思虑。你可知道,皇上还有个弟弟,老十三,现今在渭州做个闲王,孤身一人。” 青菀自然是知道的,这老十三年岁小些,又因为夺嫡事件耽搁了,一直未有封王出宫建府。许礴称帝后,其他皇子一一都不在了,只剩这老十三。说起来也应该是与许礴一个党营的,否则不可能活得下来。而活下来也没能留在京城,而是被封个虚位,弄去渭州了。 皇太后提起他来,又说孤身一人的话,青菀便感觉到了这事儿坏在哪里。还没等她想出具体的来,皇太后便又道:“我一直中意你,想给你寻个好去处。今儿想到,把你送去渭州的咸安王府,最是适宜。给老十三做个庶妃,过得也清闲。他府上没其他人,就你一个,庶妃也不委屈。” 听得这话,青菀掖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用了力,手指摩挲。她心往下沉了沉,半晌回皇太后的话,“谢太后娘娘挂念,怕奴才没这个福气。咸安王爷最是雅致清高的,怕是也不会要奴才这样的人。” 皇太后笑笑,“他是我养大的,我给的,他岂敢不要?” 青菀嘴唇抿得紧实,不敢有半句微词。到底人家是太后,皇上还得为个“孝”字不敢忤逆她,她一个御前伺候的奴才,实在是什么算不上。她手指尖开始打颤,又听得她说:“就这事儿,也算不得大事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我这边打点好了,就派人送你过去。” 青菀好容易让自己的腿腕子曲下去,道一声,“是。” 出慈宁宫时,两条腿是酸软的,脚下生飘。她想着,大约是自己的事情被皇太后发现了,怕她红颜祸水,所以要把她撵走。她早就知道,身为奴才,永远要受主子的摆布,自己做不得半点主。之前倒也没觉什么,没心没肺随波漂流,可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她内心深处生出十二分的反感和憋屈,满满地在往外溢。 她右手在左手虎口掐出深紫的印子——她要一辈子这样么?她不要。 那厢冬香嬷嬷把青菀送出慈宁宫的大门,便折身回去了正殿。皇太后面上无甚表情歪在罗汉榻上,忧思并未减退多少。冬香没瞧明白她做这事儿的意图,只道:“怕是她要回去跟皇上说,娘娘做的这事儿,不是在和皇上叫板么?倘或闹起来,撕破脸,对谁也不好。” 皇太后掀一下眼皮,“皇上敢跟哀家闹?反了他了。” 冬香嬷嬷抿抿唇,缓了缓语气,又说:“您知道我说的意思,难得和气,倘或弄得谁都不痛快,事情可见就能好了?怕是更坏呢。” 皇太后收回目光,直起身子来,“他怨恨哀家也好,记恨哀家也罢,这事儿哀家是等不及了。如果后宫再无所出,前朝很快就会有人接连上奏折。前朝首辅魏阁老,不是已经在催促皇上跟皇后生个皇子了么?孩子,不一定非得皇后去生。” 冬香嬷嬷听这话越发糊涂了,但她也不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否则怎么能跟了皇太后这么久?花了片刻的功夫,她恍然,“您是要逼着皇上封那音儿为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瑾思院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难为阿嬷还与她们说这个, 倘或不交代,她们也还真不知道亳州是这个样子。既如此,那自然是要绕道儿走的。匪患猖獗, 她们去了能坐地感化不成?人挨了饿,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是不讲人情的。 青菀也不大识得地界方向, 问了亳州在哪处,不过转个头, 往对头方向走去。心里想着离京城尚远,多绕几天也无甚影响, 横竖都得要不少时候。她又和净虚都是巴望着早到的, 到了便可安生。寺院里落下脚来, 得可休整两日。飘在路上的日子难过, 吃喝住行, 尽数是凑合来的。 却说问路、领路、借宿、化缘这些事一路上青菀包办,净虚只管自己念经修身。这会儿还是一样的, 听罢阿嬷的话,她仍是让青菀领着。倘或走得不甚顺遂,便叫她只身一人前头探路去。问出可行的方向, 回来再领了她一道儿往前走。 眼下亳州去不得, 这绕路怎么走,还得青菀沿途打探。可这入了郊外, 民舍稀少, 几里地也见不出一个人家。其间又有矮山沟壑, 攀涉过去,更是不见人烟。半山腰放眼往下,茫茫四野,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山路崎岖,偏又有许多碎石,脚下稍不稳当就会搓滑一下。 好容易攀过一座,眼见着要到山底,旁侧密草杂林中突然蹦出几个大汉来。青幞头,束腰短衫,黑皂靴,手里俱持大刀长刃,显不是善徒。青菀和净虚都叫吓得惊了一下,连退几步靠在一处。 望望几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气,摆出出家人的姿势来,低着嗓子出声,“我们是过路的,请施主行个方便。” 几个大汉听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个道:“我们是截道儿的!” 青菀抿抿唇,吸下另半口气,“咱们是出家人,身上除了僧衣钵盂,旁的一概没有。施主此番行个方便,他日真佛前替施主祈愿,我佛必会保佑。” 净虚在青菀旁侧不说话,身形笔直孤傲。她往常与这些人说话少,嫌费口舌污耳目,这会儿自然也不出声,全凭青菀交涉。那般低人一等的求人姿态,她摆不出来,也不愿摆。 然青菀唱的佛法无边之言并无效用,那大汉冷笑一下,嗤道:“放你奶奶的屁!真佛在何处,你请来与咱们也瞧瞧?亳州常年水灾,颗粒不收,饿死了多少人,没瞧见他庇佑。别跟咱这唱高调,身上有甚掏甚,把与我们,就放你们走!” 听到“亳州”二字,青菀便推测这些人是那处难民,在此山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她们避着避着,却还是撞到人枪头上来了,实在是老天爷不眷顾。这会儿提起真佛,有慧根的人大约会说一句——我佛设难考验,阿弥陀佛,善哉…… 青菀自顾忖着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净虚在旁边却突然出了声,道一句,“草莽之流,口出亵渎之言,如何能得佛祖庇护?自甘堕落之徒,自要下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 这话一出,那几个大汉眼目圆凳,哗啦举起大刀,凶悍开口,“秃头!你他奶奶的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菀身上是有些积攒的,一直暗地里捂着,连一清都不知道。眼下瞧着形势不对,便也再顾不得其他,她把手深深摸进袖袋里,拽出一灰布四角荷包来。岔开几个大汉的注意力,往他们面前丢荷包,说:“施主息怒,这是咱们全部家当,都给你们了。” 那大汉接了荷包,拉开瞧瞧,还算满意,便大刀一挥,“你可以走了。” 青菀和净虚一时没会意那大汉话里的意思,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往前挪步。但那大汉却只放了青菀一个人过去,等净虚到面前时,举刀一按,在她腰前拦了去路,问她,“你的东西呢?” 净虚懒怠与他说话,目视前方,立身不动。这还得青菀回头来说和,赔小心圆说,“咱们是出家人,哪里有多少东西呢?小尼已给了你们,便也放过我师父吧。” 大汉用刀背顶开她,“莫要废话!” 这就僵住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们手里的钵盂不值钱,否则当给他们也成,现下保命最是要紧。身上掏不出东西,这大汉就不打算放人。偏又说叫人生恼的话,说什么,“咱们原不想为难你们出家人,这点银钱够打发。可你咒我们下十八层地狱,这话不是白咒的。” 青菀蹙眉,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眼下又再拿不出东西来,可如何是好?她光一张嘴求人,人不买账。不过也就僵持再半刻,几个大汉便没了耐性。又换个法子,说瞧净虚模样甚好,押了回去给老大解解闷儿,必得得些奖赏,也不算白出来这一趟,说罢扛肩上就蹿林子走了。 “净虚师父!”青菀高叫一声,拔步去追,半道一脚踩空,摔得腰腿欲散,便也没追上。她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腰靠树站着,嘶嘶抽气——这可好,又将净虚师父给弄丢了。 她四面张望,眼生困顿,心生迷茫。 这林子密大,她一顶灰帽一双灰鞋一件灰袍,钻在绿草青树间只是小小一只,实在不起眼。她能做什么呢,往山林深处寻净虚师父去?能寻得到么?寻到又能救得出来么?可如果不寻,她一个人下山去么?下山又去哪里呢?一清蒙受的冤屈还诉不诉呢,仇还报不报呢? 青菀把这些话放在嘴里嘀咕,碎碎叨叨地念,一步一艰难地往山里走。如果没有一清那事吊着,她大约就不管净虚了。可眼下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便想着,先往山里找到匪窝所在,再到山下找着官府,叫他们来救人。 这查找匪窝得冒风险,说不准她也得叫人一手提溜了回去做消遣。因处处小心,连像样的山路也不走了。在山林里难辨方向,只得依着感觉往上找。这又在山上寻摸了半日一夜,饿了吃些身上的干馒头,这还是那阿嬷给的。 次日凌晨,阳光从叶缝间洒下缕缕光线,山间浮起微光。青菀此时一身狼狈,头顶草叶,脸覆尘泥。手里抱半块馒头,得空便往嘴里塞一口。隐约听着临近有人语,心想怕是叫她找到了地方,心里一阵紧张。不时又传来打砸声,沸起一片嘈杂。 青菀碾着步子赶过去,才知那响声原是官兵在山间剿匪。马蹄踩踏,刀剑相碰,匪盗溃散四逃。有成了刀下亡魂的,歪个脖子栽在草垛便再起不来身。也有叫擒住捆了的,一脚踢出几丈远,倒了的木桩子一样在地上打翻。 见着官兵,青菀心下松了口气,想着佛祖庇佑,这么多年的木鱼疙瘩总算没白敲。她隐在暗处,眼瞧着山匪被剿了干净,余下草棚泥墙一片狼藉。目光四处盯瞅,却未瞧见净虚在哪一处。她等着官兵往山下散了些许,才各处隐着溜进草棚里去。各角隅找了一气,仍未找到。 青菀吸了口气,闭在喉间,有些无措。山匪都被剿尽了,净虚却不在草棚里。心里忍不住要往坏的地方想,却又自个儿给拦住。实一步虚半步地退出草棚来,想着外头再找找。却是刚出了草棚两步,还未及回身,忽叫人一把拦腰给甩马背上去了。头上灰帽木簪尽数被甩了去,洒下一头乌黑长发来。 她坐到马背上,惊魂未定,任发丝成撮搭在脸上,便听得身后人声响起,“搜仔细了,再看看还有没有人。” 她再缓了缓神,那人已手握缰绳,拉了马嚼子将马往山下驱了。等她全然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她眼里能看到的,除了鬃毛马耳,便是两节白袖金甲。 她也气喘吁吁,换了不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净虚:“你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我伏低做小跟着你,伺候你,难不成就是为了害你?害你于我有什么好?” 净虚几度挣扎着要起来,都被青菀按了下去。在听完她的话后,这又不挣扎了,死鱼一般躺在炕上,只是哼哼喘气盯着青菀。这样便慢慢冷静了下来,半晌问了青菀一句,“那你为何跟着我?” 青菀手上劲道松了几分,“想得口饭吃,别无他求。这世上角角落落,容人的地方不多。难为一清师父当年不嫌弃我,收我为徒,给我口饭吃。若不是她,也不知是会叫人卖去窑子里还是卖去哪里。我不跟着你,就得自个儿谋生路去。这世道对女人而言,哪有什么生路?” 净虚看青菀冷静认真,自觉得这小姑子不是瞧着那般温软好欺负。好些主意,都心腹里藏着呢。平日里装憨,被她呼来喝去。能忍下此等的,必不是简单的人。自己在她面前比比,确实有些思虑不全、伎俩不足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瑾思院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着俗装,绾一歪髻,在茶坊、酒馆、瓦肆间有意无意打听两句。往常这些地方人最多, 凑在一处言三语四, 什么话儿都可探听出几句来。她问寒香寺的事, 人便聒聒噪噪说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个小尼姑的时候, 名声就在城里坏了起来。后又因一清与山下男人通-奸被捉,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说的舌根料。有些话说得不堪入耳, 甚而有人说,“那些嘴里日日唱着阿弥陀佛的姑子们,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时候唱不唱这一宗, 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问不出细致的来, 青菀便问早前三个小尼姑死那当口儿, 都有没有人瞧见她们在山下去过什么地方。毕竟, 那三个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从山下回去以后, 以各种方式自杀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么曲直,多半可能还是在山下惹了祸。 但人说了,“这可瞧不准, 谁知道谁个?她们一个个地秃头圆眼, 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袜, 抱一样的黑木钵盂, 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 说哪里不一样呢。细致瞧过的该知道,那脸蛋美丑确有不同,手上挂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样。有人挂檀木的,有人挂蜜蜡的,还有人挂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这又讲起小叶紫檀来了。 偌大一个苏州城,想查这般无头无脑的事情,并不容易。在那些个时间当口上,见过小尼姑的人不会很多。然还能记着的,便更是寥寥。再说即便真有人见过且记得,那是不是寺里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与自己较了死劲儿,非要探摸些东西出来,因还是暗地里细查。 到了春末时节,也终是叫她顺藤摸瓜摸出了些许端倪。有人瞧见过,之前香扇弄里的一间药材铺,夜半跑出来过小尼姑。瞧见之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尼姑去药材铺里买药材有什么值得多生心思的?可这会儿叫人问起来,就显出了蹊跷。因那药材铺在寒香寺的事情闹大后,也悄没声关门歇了业。那铺主呢,阖家带口离开了苏州,同样没了音信。 青菀一袭青灰单袍,抱着黑木钵盂,阴沉着脸低头出城门。城壕上杨柳成排,正是如烟如雾的时节。偶尔飘落几团白棉絮,刮落几绺粘在灰帽缘上。青菀抬手掸一掸,沿着车辙满布的黄泥路继续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药材铺,可药材铺的线索又因为它的消失而断掉。虽说药材铺这事隐约证明了那三个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跷,但也再拿不出确切可靠的信息与证据。便是此中联系,也可断为臆想。 四月时节,山下桃花早已随风落尽。山高气候稍寒,寺宇前庭几处桃树便才将将开花。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抱,脚下一抬一步阶矶,越过汉白玉石坊,由边侧角门往寺庙里去。现时寒香寺冷清,除了寺里女尼见不到旁人。 青菀径直把化来的斋饭送去净虚的禅房,方桌上摆好碗筷,请她过来吃饭。碗里盛着萝卜疙瘩汤,清素可口。 净虚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尽,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团上坐去,理顺自己的衣襟袖摆,忽然开口说:“寒香寺呆不长了,近来住持打发了不少人,你知道罢?”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继而放缓动作,心里首先想到净虚是不是要撵她走。面上却是不显,沉着地应了一句,“知道。” 净虚捋下手腕上的蜜蜡串子,挂在虎口间,又说:“我与住持打了商量,要离开寺里,往京城去。游历是一方面,到了京城阔了眼界,听我佛之中功德无量者讲习佛法是另一方面。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处与人解忧解难。你若愿随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袜,明儿便与我上路。若是不愿,可自寻出路,都随你心意。” 听着不是要撵她出寒香寺,青菀稍松了口,先就着这话应了声,“我且想个一时半刻,回头来与净虚师父您说定。” 拿着碗筷这就去了,到井边打出凉水来。歪着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里,伸手去涮,脑子里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药材铺的事情。现在净虚要走,她要不要跟着。当时脑子没打过弯,这会儿再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旁的选择。 她若是不跟着净虚,就得自个儿下山,住持不会留她,结果与跟着净虚是一样的,横竖都要离开寒香寺。而跟着净虚,不过是去京城游走一遭,还是要回来的。况她又想起,那个自称与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总还算有着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着干了大概,便拿了又往净虚的禅房去。心里有了主意,说得也直接。她将碗放好在方桌上,去净虚跟前,交握两只手在身前,“净虚师父,弟子在这世上已无亲人,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净虚与她没什么情感,留她不过是看在她会伺候人这事上。因也无话交代,只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儿天不亮,她们就得下山赶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头已是繁星渐起,夜色趋渐浓重。染一头月色,听着脚下闷响,回去自己的禅房。禅房里如今只剩下四个小尼姑,仍是睡一张通铺上。叫打发了不少个,偏最先被撵的青菀还留着,跟着净虚长脸。旁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无所谓,能说讲的时候闲话两句。不能说讲,谁给谁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净虚那处她已经日日摆尽了卑微的嘴脸,回来脸多半也就搁着放松了。 她翻出自己的几件薄衣单裤,并两件夹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头。收拾妥当,心里空落,又惦记起一清来,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东西。带不走什么,只挑了一身灰袍缁衣,往包裹里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连早斋也不及用,便斜过肩腰挎了包裹,跟着净虚出寺门往山下去。那时天色已发亮,照着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缎。一直走到阶矶下沿儿,净虚才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转身,看着寺庙座在雾色中,阵阵响起钟鸣。 出家人出门不持钱财,靠的是施善化缘。手捧钵盂,心无杂念,以历练自己、普度众生为己任。这说起来是天大的话,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净虚是不是这样。她有生之年所见之人里,只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种,实为少之又少。 离开寒香寺,也不必往苏州城里去。沿着郊外小径,向北而行。有去处,却行踪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会途径哪里。青菀跟着一清去过不少地方,吃过不少化缘化不来挨饿的苦。对游历,并无太多热情,逼不得已罢了。 她跟在净虚后头,不问路径,不问行歇时辰。两人俱默声,互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到晌午。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斋饭无处化去。歇下身子捏腿,净虚才问了句,“你可识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净虚一直也未出过苏州地界,不识路是理应的。偏她性子孤傲,无半分许人置喙的气质,叫青菀常常都默声拿自己当个人偶,随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来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就尴尬了。 她说:“早前跟师父游历,都是随她带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说怎么最快到京城,我也说不上来。” 净虚吸了口气,心想她果也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草包。当初不愿下山,就是没有主张,寻不到出路,心里胆怯,所以才冷风里守了几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给她条活路呢。 她平平心气站起身来,给青菀甩下一个背影,道一句,“走吧。” 伴着眼前一黑,青菀心下咯噔一下慌措起来。她下意识就觉得许礴对她不会做什么好事儿,想着必是蒙了她的头要扛去别处占便宜的,因慌着神就要上去拽头上的披风。然双手刚拉住边角,却突然发现他在给自己擦头发。两只手在她头上揉动,不算粗鲁也算不上温柔。 青菀头蒙披风,唯能瞧见布匹上透过来的微光,东面半空,日头晕成一团嫣红。她顿着身子,许礴便揉着她的头发从上到下,连发尾上的水意都给捋了干净。擦得再无水意,才把那披风掀了下去。 青菀得望四周,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拿着湿了大半的披风往胳膊上挂,脸上是寻常神色,无有淫意。她默默把手交叠掖在小腹处,估量不出眼前的人是什么意思。瞧着好似没之前那般危险,却也不能十分放心,自忙道了句谢王爷,又说:“您再四处逛逛,贫尼得回去伺候师父梳洗了,她还在帐里等我。回去迟了,恐遭训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慈宁宫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青菀扒着她的手也使了力, 不让她掐得过紧。她从来没见净虚盛怒过,这会儿瞧着她眸子猩红理智全无的样子,知道自己是戳中她最要紧的地方了。那茶里有毒的揣测, 怕是也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妖, 净虚突然向她献殷勤, 哪能是什么好事儿。 眼见着几句话把净虚逼得丑恶嘴脸尽现, 青菀也没就此打住,继续卯着力气说:“到那时你的丑恶现于众人, 让佛祖菩萨蒙羞,可见你不会得善果!” 一句句不留情面的话挖在净虚心上, 把她激怒到极点, 连掐着青菀的手臂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青菀寻得时机反制, 一把将她推倒按在炕上。这就不叫她再翻坐起来了, 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给按着。 她也气喘吁吁, 换了不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净虚:“你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我伏低做小跟着你, 伺候你,难不成就是为了害你?害你于我有什么好?” 净虚几度挣扎着要起来,都被青菀按了下去。在听完她的话后, 这又不挣扎了, 死鱼一般躺在炕上,只是哼哼喘气盯着青菀。这样便慢慢冷静了下来, 半晌问了青菀一句, “那你为何跟着我?” 青菀手上劲道松了几分, “想得口饭吃,别无他求。这世上角角落落,容人的地方不多。难为一清师父当年不嫌弃我,收我为徒,给我口饭吃。若不是她,也不知是会叫人卖去窑子里还是卖去哪里。我不跟着你,就得自个儿谋生路去。这世道对女人而言,哪有什么生路?” 净虚看青菀冷静认真,自觉得这小姑子不是瞧着那般温软好欺负。好些主意,都心腹里藏着呢。平日里装憨,被她呼来喝去。能忍下此等的,必不是简单的人。自己在她面前比比,确实有些思虑不全、伎俩不足之感。 她脱手松开青菀的手腕,轻呼了口气问她:“六王爷对你心思昭昭,你为何不跟了他?王府里有人伺候,一口热饭有什么难的,比起跟着我,不知好多少倍。” 青菀瞧出她没有了再厮打的心思,自也放开了她的手。她从炕上直起身子来,又伸手搭劲把净虚拉坐起来。无心再闹,自己转了身往床边去,嘴上说:“你打小寺庙里长大的,见识过什么?不过道听途说一些,也不能知道其中酸苦。跟了六王爷,得到人府上做庶妃去。庶妃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姨娘一个意思。你当姨娘好做?我宁可跟着你吃些苦辣,也不愿给人做姨娘去。要是愿意的,七年前安安心心叫人卖了就是。” 净虚看着青菀,这会儿才感觉出来她比自个儿可有阅历得多。凡事看得通透,瞧得明白,也知道自个儿要什么。她心里自然疑惑,还是问青菀:“你家里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青菀在床沿儿上坐下,捡起白日里赶路叫草枝条勾拉坏的灰袍。针眼儿里穿上灰线,寻着缝口一处处给缝补起来。她说:“今儿咱们既把话说开了,就不必再遮掩。我不瞒你,我小时候家里富裕,后来遭了难,没落了。我娘就是人家的姨娘,在那么多人的大院儿里,没一个人拿她做人看。” 净虚还要顺着话题再问什么,青菀低头咬掉线头,开口截了她的话头,“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僧人,凡心多得很。平日里想吃些荤食,七年没吃了,馋虫不知生了多少,尽数都生忍着的。再说那事,也是着了你道,被六王爷留下帐里睡了一晚,破了戒。咱们是一样的人,不纯粹,不能整人整心交给佛祖,私心多得数不清。你留下我不亏什么,我自个儿就是这样儿的人,能说你什么?你那事是被迫,在我面前照样儿头抬高高的,不必觉得身上不干净。我还是一样伺候你,样样周到,只希望你带着我给口热饭吃。” 青菀轻描淡写地说着,说到这打了个顿,抻抻手里的灰袍线脚,暗瞧一眼净虚的脸色,才又继续说:“当然,你若实在打不开这心结,我也不强求,明儿我便打包裹走人。您一人进京,一人去面对那些个你从不认识的人。不过你就得有心理准备,京城不比苏州,没几个人认识你。在寒香寺人人都护着你,捧着你,在这里却不是。没有我在,你得自个儿挡事情。别露了陷,叫人抓着把柄,京城可就呆不下去了。” 青菀这话大半为实,也是故意说讲出来叫净虚权衡。净虚也不会听不明白,倘或不带青菀在身边,自己将面对许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恐怕都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她又想了一阵,确认似的再问青菀:“你当真不觉得我不干净?” 青菀点头,“您这样都算不干净,我这样儿的算什么?您的担心我明白,可您也得明白,我毁你声誉名节,于我半点好处没有。” 净虚慢慢把腿收上炕盘起来,半晌松了口,“你便留下吧,此番算是交了心,我自不拿你当外人了。” 与她交心也着实是难了,青菀搁下手中的灰袍,看向净虚,“您可想好了,这也不是凭着一时意气胡说的。等明儿你心里又不畅意,外头要些耗子药来,再药我一回,那可不得了。倘或真心打算留我,往后您拿性儿没什么,我理应伺候您的。只是,不拿我当外人这话,得是真话。您也别怕我笑话您,我不是佛门里刻板不通情理的那些老姑子们。人有七情六欲,真都禁住的,能有几人?” 这话说得深得净虚心意,尽数都是替她开脱的话。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便留下吧,我再也不说撵你的话了。外头还说我是你师父,内里咱们还是这样。” 说罢这话,心里莫名放松下来。原本吊了一路的心,这会儿也落下了。只要这小姑子成了自己的心腹自己人,旁的倒也无有什么怕的。那六王爷应约在军中下过命令,对剿匪山上遇尼姑的话谁也不准提,否则军法重罚。 她不管青菀还在缝补衣裳,自熄了小炉里的碳火,下炕往床上睡觉去了。 青菀就着曳曳而动的灯火,把灰袍上的缝口尽数缝补起来。今儿一闹,与净虚把话说开了,说起来算桩好事。往后有话便可在她面前提说,不必再像之前伺候祖宗一般事事依她。她把缝好的灰袍叠好,摆正在床头上,瞧向净虚的床铺,长长舒了口气。 次日青菀起得甚早,套上灰袍后也不及梳洗,便把炕上煮茶的吊子拿出去泼了其中茶水。茶水泼在院角泥地里,不消一会儿就药死了一大片蚂蚁。青菀有些后怕,脊背生凉。昨晚若不是自己生疑,抱着撕破脸的心思试了一试,这会儿怕是躺在炕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蹲在院角上,又感念起六王爷许礴来。这事儿也得亏他,军帐里提醒了那么一句。她盯着院角,直看着茶水渗入泥土里,才拎着茶吊子又回到了房里。 这会儿净虚已经起了,坐在床沿儿上系扣子。看到青菀从门外回来,自然地说一句,“梳洗一番,咱们上路吧。” 青菀应一声是,出去井边打水。碰上老妪正在井边撂木桶,便凑到她旁边,与她说:“施主,我家师父爱吃茶煮茶,瞧着你家那茶壶甚好。不知施主舍得不舍得,将那茶壶赠与咱们?” 老妪本就敬仰净虚,也喜欢青菀这般乖巧做事利索的小姑子,自然满口应下,“小师父拿去便是,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家里没什么值钱物件儿,能入净虚师父的眼,您就给她带上。” 青菀笑笑,“也没旁的了。” 青菀伺候完净虚梳洗,又得老妪送来两碗白粥,吃罢了便与老妪别过,往京城里去。走在外头,她找个无人处将那茶壶往深沟里丢了去,怕毒性未除祸害到别人。 而沿着南薰门出来那条道儿往里走,处在民舍中间儿,是一道集市。早市开得早,眼下已全是商贩,摆摊开店的,数不胜数。青菀沿途看过去,瞧见不少烧饼铺小吃铺。闻着肉香,嘴里就要生口水,默默再给咽下去。 她不知净虚在想什么,自己正馋嘴呢,忽听她问:“你跟着一清的时候,会暗下里偷偷攒些银钱?” 之前绕走亳州地界时遭遇山匪,青菀从身上掏出过银钱。净虚自然是记下了,这话问得也不是没来由。此番两人间更不必再扯面子端样子,青菀便回她:“攒得艰难,又得防着师父发现。若她发现了,必得逐我出去,再不认我做徒弟。” 原问的是银钱的事情,这又说起了一清。净虚也好奇,自然顺话问她:“你这般性情,一清如何会收你做徒弟?实在稀奇。” 青菀深吸口气,“她轴,要解救我出苦难。可惜,到死我也没能成为她心中的样子……”说到这顿住话,心里想起一些事情,侧头朝净虚看过去,回问她:“净虚师父觉得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净虚收回目光,只管往前迈步,脸上是惯常冷傲不挂表情的模样,“一清固执,寺里怕是无一人能与她相提。佛门诸事,她最是较真。” 青菀看着净虚的目光不收回来,就这么瞧了良久。一清是怎么死的,寒香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寺里的人也全数认为一清暗里污秽,罪有应得。这会儿却从净虚的嘴里听到了肯定的话语,实在难得。 青菀看着净虚有些久了,净虚自又说话,“你不必这么瞧我,我与她们不一样。那些人愚笨,许多事瞧不真切。我是看得明白,说句公道话罢了。一清的固执未必是好事儿,怕就是这个将自己害死了也未可知。” 这话里有话,青菀听得出来。她默声一阵,问净虚,“您觉得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净虚步子顿了一下,接话道:“你又装什么憨呢,不是什么都比我瞧得通透么?诱我犯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暗下里偷乐,拿我做笑话。” 净虚说是交心,然其实只不过是交了一点底。而交底未必是交心,净虚这会儿是跟她多说些话了,但比不说话却好不到哪去。青菀对她的刻薄也习惯,并不往心上放。只当自己白认真一回,讪笑一下,说:“净虚师父说哪去了,您信我师父清白,我对您已是十分感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慈宁宫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没怀上的时候不觉什么, 真个知道自己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开始,那母性也就自然而然出来了。皇太后因着是她孙儿尽心尽力,青菀自然比她更是上心。在慈宁宫住下来, 也算安了自己的心。要说跟皇太后怎么交心, 那没有。不过说话投机些, 没早前那般极端生分的感觉。 青菀被太医诊出怀孕的时候, 许礴正在垂拱殿与几位朝臣商讨政事。一直到夜幕四垂,方才散开去。这会儿祈安也才到他跟前儿说话, 告诉他,“菀美人怀上孩子了。” 许礴一听这话甚是欢喜, 早盼了有阵子了, 可算怀上了。他也不是不着急这事儿, 只是在这事儿前头先顾虑青菀的感受罢了。既然她想好了光明正大跟着他, 孩子的事自然是要提上日程的。现下听说怀上了, 喜悦便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与皇家子嗣相关的,一部分则是私心里的, 觉得自己要当爹了,那感觉叫人飘飘然。 他一面怨怪祈安不早些把事情告诉他,一面急急起了身子往后宫里去。祈安跟在后头, 也是满脸喜意, 与他说:“菀美人不在瑾思院了,搬到慈宁宫去住了。” 听得这话, 许礴脚下的步子稍微停顿, 蹙眉道:“怎么去了慈宁宫?” 他知道早前皇太后算计过净虚和青菀, 青菀那时的情绪可不见好。对于皇太后,她没表示过心有成见,但能瞧得出来不愿意亲近。这突突然的,怎么就接去慈宁宫了? 许礴心里不是很踏实,上了方辇还在思量这事。他知道自己的母后是胸有大志的女人,处心积虑的算计,只为助他登上皇位。他在前朝笼络人心,她便在后宫处处算计。只要对他的皇位产生威胁的事情,她一一都会想办法料理掉。曾经他一度认为,自己迷恋一个女人的事情,也会让她动手。即便知道她可能会做些什么,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庇护了青菀,把她从慈宁宫调到御前。心里想的是,他作为一国之君,若是连个女人也护不了,那这皇位也是白夺了。可等了这许多日子,皇太后并未出手干涉任何他和青菀的事情。也就到了今儿,才算插手。 可究竟是为什么插手呢?许礴拧眉细思,他也很想说是皇太后单纯为了青菀的身子考虑,可心里却又不敢这般认为。便是这是其中之一,怕还得附带旁的东西。她做事情,从来也没有纯粹过的。 这般想着到了慈宁宫,下方辇往正殿里去。先给皇太后请了安,自然就要急着去看青菀。皇太后嗔笑一句,“和宝珍成婚这些年,也没娶了媳妇忘了娘。怎么有了这菀美人,母后就往后靠了?” 许礴少不得又得陪笑说不是,“菀美人怀了朕的孩子,自然欢喜。母后也一样欢喜,不是么?” 皇太后看他一眼,收了笑,吸口气道:“去吧,怕她累着,让回去歇着了。” 许礴得准,自出了正殿往青菀所居的西庑去,也就在正殿的旁侧,走两步的事儿。到了西庑,得见青菀正歪在榻上休息。也不知睡了没有,叫下头的人不必禀报,自进了屋到榻边坐下。 青菀原也没睡,听到动静自然翻过身子来。瞧见许礴来了,又要下地行礼。许礴拉她坐好,按着她的肩头不让她乱动,正正经经看了她许久。 青菀被他瞧得要灼出窟窿了,不自在地偏了一下头,问他:“发怔了,看什么呢?” 许礴忽而又一把把她往怀里抱,半晌说:“跟做梦一样。” 青菀噗嗤一笑,“瞧你这样子,真像梦游来的。” 许礴的手在她后背轻抚,心里的激动之情久久不能平静。可他还记得这在慈宁宫,自然问青菀:“母后让你来的慈宁宫?” 青菀从他怀里出来,点一下头,“她亲自到瑾思院接的我,说是怕旁人照顾不好我。这宫里没几个生养过的,就她有经验。” 许礴手扶着青菀的胳膊,半晌道:“我母后……不比一般女人……” 话说得含含糊糊,但青菀听得明白。她看着许礴,忽而拉他的手下来,拿在自己手里,看着他道:“要是一般女人,也不能坐到皇太后这位子上来。” “你不记恨她?”许礴反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这脉脉温情,能相伴一辈子,其实也足够了。 青菀从来也没和许礴说过皇太后的事情,大约也知道与男人议论他的亲娘,说话是要有分寸的。毕竟那人生他养他数十年,无人可替代。她看着许礴,开口道:“记恨谈不上,对她心有顾忌也是真的。可她眼下不会对我怎么样,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 许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要不想在这里,我带你出去。” 青菀摇摇头,“你不必为我和太后闹出明面儿上的矛盾来,叫别人瞧着,又该怨怪到我的头上,而后更是难办。我照顾得好自己,若有什么事,也会叫画珠到前头跟你说去。” 许礴再思虑一二,只得应下这话来。他大约也分辨得出来,在孩子出生之前,他母后必然是会照顾好青菀的,青菀这厢不会有什么事。只要青菀没事,他便放心,却未多想自己的事情。及至晚上,才发现自己不能留在慈宁宫睡觉。一来这是皇太后的寝宫,他留下与青菀同眠,实在不好。二来,皇太后说得也明白,青菀坏了身孕,不可与他同床而眠。因而他在慈宁宫用过晚膳,便被皇太后拿荒废朝政的话给打发走了。 出了慈宁宫,自然不往别处去,还是上了方辇回文德殿。那案面上的折子,堆堆叠叠,去了旧的就来新的。 皇太后得知他的去向,不动声色。那厢又把十二分的心思放在青菀身上,好吃好喝地给她进补。但青菀不几日之后开始害月子,吃得少吐的多。她也还算尽心,专叫御膳房做些青菀想吃的,并不强制她多吃什么。横竖,她在照顾青菀这事上,无有什么叫人不快的地方。 青菀也因为得了她的照顾,确实轻松不少。事事都有人给她想好了,给她料理了明白,她只管养胎就是了。许礴每天还是会抽一些时间来看她,哪怕只能坐下说两句话,也还是要来的。她不知道皇太后对这事什么看法,在她脸上瞧不出情绪来。 除了许礴,另一个常常往慈宁宫来的便是魏皇后。她百样讨好皇太后,瞎子也瞧得出来。皇太后倒也不说什么,受下她的殷勤。这样的人,心里日日想什么,要去猜就得累死了。青菀小心留意,也不过多疑神疑鬼。毕竟,保持好的心情,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许礴那厢不管魏宝珍的事,三两月下来,觉得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青菀安安稳稳生下孩子来,倒也是好事。毕竟有皇太后保驾护航,后宫里没人能对青菀怎么样。便是那每日要到永和宫请安的事,都给免了。 直到除夕的前一晚,许礴在看完青菀后,被皇太后给叫去了,才岔出叫人不愉快的事来。 皇太后坐在炕上,靠着狐裘引枕,与许礴说:“过了明儿,又是新年了。皇上不能还是老样子,总该拿些新样子出来的。那后宫里的嫔妃们,等皇上等得也难熬。横竖新年里除下大典,有的是时间。你便往各宫里走走,帮她们排解排解苦闷,你说呢?” 许礴听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想在这事上与她争论,自应一声,“儿子明白。” 皇太后笑,接了冬香送过来的手炉,往怀里抱,“明白可不成,你得去做呀。菀美人有了身孕,你就不要别个伺候了?哀家帮你挑选那么多嫔妃,都是做摆设的?你当国库的银子多呢,养闲人。” 许礴抿抿唇,还要再说那日理万机的话。然这话明显是站不住脚的,他再日理万机都能每日抽出时间来看青菀。要说因着这个不能去别的嫔妃宫里,显然是借口。他又想了想,再找托词。 那厢皇太后又笑了,说:“又要拿什么话打发我?” 说罢了看许礴不答,自又道:“皇上不知道,女人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尤其这后宫里,就更是这样了。你说皇后,跟了你这么多年,一无所出,可不着急么?也亏得你得了这么个好皇后,不争不闹。你不去她宫里,她也不说什么,也就前儿才求哀家一回,说等菀美人生了孩子,叫哀家做主,把孩子给她养着。哀家想也是啊,她是正宫娘娘,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更好些。” 许礴听罢这话,便直看进了皇太后的眼睛里。她面上是有笑意的,眼睛里却没有。这皇宫里头,父子不是父子,母子不是母子。他时常也觉厌倦,却偏又有一颗想君临天下的心。君王要绝情断爱,他偏也没做到。 这话他也听得明白,皇太后在拿孩子的事要挟他,想让他去别的嫔妃宫里。可也就是因为听得明白,心下才大片冰凉。这算什么,对自己儿子也要处心积虑? 许礴直盯着皇太后的眼睛,威严满面地说了句:“母后可以试试,看皇后敢不敢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慈宁宫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皇太后从来都知道自己生的儿子不是软糯的人, 否则也不能登上这宝座来。虽说后宫有她预谋盘算,最主要的势力其实还在前朝。他既有这般宏图大志实现了自己的志向,自然就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人。她原本不过试探一试探, 哪知他这般强硬表态, 倒叫她哑口无言起来。这么瞧起来, 那女人确实对许礴重得不能再重了。她心里吃味, 又有羞恼,但面上看起来还算沉静。 许礴收回目光, 不再坐着与她说话,自顾站起身子拂了一下袖摆, 说:“母后若是闲的慌, 便多做做佛事, 为儿子也为黎民百姓多祈些平安。菀美人在这里若是麻烦了您, 待会儿我便派人接她出去。还回瑾思院, 儿子能照顾好她。” 皇太后看着许礴侧后身影,半句强势的话也再说不出来。那道理也说了, 三纲五常的规矩要守。她一个做女人家,合该贤惠得体些。她原本是仗着自己是皇上生母的身份,并一个孝字, 还有那雨露均沾的道理来拿捏许礴, 只没想到,她这儿子却一点颜面也不给她。 如果做皇帝的摆起威严, 谁敢再不识趣继续触怒他?他好的时候是个隐忍勤勉的好皇帝, 不好的时候, 性子起来,做些个随性的事,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生杀大权,也不是搁在手里玩的。谁都有脑热一根筋的时候,也都有不可碰触的底线,皇上也一样。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说不出哪里好的女人,竟会成为许礴的底线。皇太后闭眼吸气,在许礴走到门边儿的时候,到底颤着声音说了句:“别折腾了,留在慈宁宫,哀家能照顾好她。” 许礴顿住步子,微微回头,“那就劳烦母后了,等孩子出生,到时便是您的皇孙,咱们一家,也能享享天伦之乐。” 这话摆在寻常家庭里,最是温情的。可在帝王之家,什么时候有过天伦之乐。便是她和许礴,打小就是盼着他成才成大业的,无有多少母子间的温情。她是这么一个瞧得真切明白的人,怎么就养出了两个与自己都不像的儿子?老六有帝王之才,却不是个狠心寡情的人。老十三么,不提也罢,那是个生活里只有下棋吃茶的主。 她默默深吸好几口气,在冬香嬷嬷的话音里回过神来。冬香嬷嬷瞧着母子俩脸色都不好看,自然知道实情没有谈拢。她到皇太后近前的,用宽慰的语气问她:“皇上那里说不通?” 皇太后摇摇头,觉得脑仁儿疼,手扶侧额有气无力道:“叫那丫头迷了心窍了,没有办法,白惹得哀家一身臊。” “那您就别管了。”冬香上手给她捏肩,又去给她按太阳穴,“您为皇上做的事够多了,这会儿可以撒手了。您管得多,也不见能得好。他明白您的苦心还好,不明白,还得记恨您,您这是何苦来?随他们折腾去吧,您就踏踏实实的,过些皇太后该有的清闲日子,不好么?” 皇太后又长长叹了口气,忽而道一句:“那丫头到底哪里好?” 冬香嬷嬷自然说不出那丫头哪里好,这种事情,谁个也都说不明白。两人已是这般,硬拆的法子不成。那皇上就是不去别的嫔妃宫里睡觉,也不是旁人能强迫就改变的事。她说:“好歹孩子已经被盼出来了,莫为难皇帝了吧。” 皇太后也觉没有办法,那脑子里的疼在冬香的揉按下好了些。她这头疼的毛病有些日子了,犯起来也有要命的时候。今儿这是恼的,明儿还得找太医过来瞧瞧。 那厢青菀不知道皇太后和皇后以及皇上之间的事情,便安了一颗心只管养胎。头三月难熬,吃的没有吐的多,也没有心思管其他的。在她这里,皇太后的照顾无微不至,皇上日日来看她,一切都甚为顺遂安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慈宁宫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 那身子恢复了之前的轻便。身上无有累感,除了肚子开始显怀,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痛快的。那肚子里又生出胎儿拳打脚踢的感觉, 甚是叫人欣喜。青菀便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 更是没有多余心力去管其他个。 她开始拿了针线做肚兜, 做些虎头软底儿花鞋, 并许多小衣衫小帽子,都是初生婴儿能够用得上的。那前朝有什么事, 后宫有什么纷争,她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这慈宁宫里发生的事情, 她尚瞧得出端倪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魏皇后来慈宁宫的次数变少了。 她也没多打听, 还是皇太后自个儿午后找她闲坐, 在她面前说:“哀家最近这头疼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不想见人。就是皇上,也不大想见。” 青菀坐在炕上, 身后靠了许多软枕,手里拿着些针线活计搁在大腿上,看向她:“皇上又气您了?” 皇太后低头用手按太阳穴, “打小气到大的, 寻常事。这事儿他不明白我的苦心,早晚有苦头吃。” 青菀又问:“什么事呢?” 皇太后搁下手抬起头来, 看向青菀:“你没有身孕的时候有人伺候他, 倒也说得过去。眼下你已经怀了五个月的孩子了, 他愣是一次别的嫔妃那都没去过。这事儿迟早是要叫人挑刺儿的,可瞧着吧。” 青菀抿抿唇,不知如何接她这话。若立个旁观者的身份,她也觉得皇上专宠哪一嫔妃这事儿不好。自古帝王三宫六院,都是用来绵延子嗣的。作为皇上,在女人身上多花心思,尤其在唯一的一个女人身上多花心思,较真儿起来,都是不合道理的。可她不是个旁观者,感受着肚子里有脚踢到肚皮上,心里也不自禁生出许多私心。如果许礴一直没有对她专一也就罢了,专一了这么久,她都习惯了,还能做到劝他去别的女人那睡觉? 她低头拿起手里的东西开始绣花,半晌道:“太后多劝劝他就是了。” 皇太后还是看着她,“他晚上来找你,你也帮哀家劝劝。” 话明说到这份上,青菀也不好再说什么其他的,只得低声应一句:“嗯。” 等晚上许礴过来,青菀便不时就要拿眼都看他。到底是心里微微冒出些酸味,细细品味起来,滋味并不好受。这人是皇上,有许多嫔妃,还有个事事关心的生母皇太后,她早知道与他在一起烦心的事会多。那时心弦一松从了他,后来心弦越来越松,有些事便越发在乎了。可这在乎还说不出口,只是碰到事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膨胀。 许礴当然能感受到她在偷看自己,逮着了一回,问她:“看的什么?今儿朕长得不一样?” 青菀这就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经与他说话。心里的酸味压着,语气听着还是寻常的,与他说:“你既做了皇上,就要做皇上该做的事。不该把心思都放在我这里,也该去瞧瞧别人。” 许礴目光探究地看她,她好久也不曾说这种话了。前一回说生分的话,还是在要位分之前,让他去临幸其他嫔妃,给宫里生个皇子。这一回的话,与那一回是一个意思。 他想了想,问一句:“皇太后找你说的?” 青菀也不瞒他,冲他点头,“皇太后说得也没错,若一直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皇上么,对后宫嫔妃雨露均沾是理应的。” 她这些话说得都较为简单平淡,叫许礴听不出什么来。在他心里想着,不过还是人家拿他不是做知心人。但凡有什么事,都要把他往外推。他从没想过要她懂事,偶尔任性些才好呢。可她不,又说了这话来刺激他。 许礴大有些觉得坐不住,站起了身子下脚榻,与她说:“你好好养胎,朕回去了。” 青菀看出了他情绪不对,刚要站起来,他已经出门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屋内,忽而心下生出一片空落冰凉之感。她立马转头往窗外望去,看着他背影移出窗框,更是满心里觉得无力。这感觉便越发明晰了,忽而后悔自己刚才端得那般语气模样与他说那些话。 可已经说了,怎么办?再追过去解释,说自己的小心思是不愿意的?那也不合道理,并她也开不了这口。她攥了攥手里的肚兜红锦布,到底是把心里所有的冲动都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许礴都没有往慈宁宫来看她。清晨的请安是来的,都是到了太后的正殿说几句话就走。前朝许多大臣在大庆殿等着他,也没有那闲工夫逗留。青菀与他没有碰上过,也就明确明白了,自己那日劝的那些话,劝错了。 她原本就是被动的性子,本来觉得许礴皮赖子,怎么都会赖着她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顶多不高兴一下,顷刻时间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这回却认真了。果然么,做了皇帝的人,是不一样的。 而许礴那厢,也确实不太愿意在这情绪头上再与青菀碰面。怕她再说些个把他往外推的话,自己心里分外难受。他现今的日子不好过,前朝要应付许多大臣,平日里还得顶着太后的压力。自己唯一心属的女人,心却一直不与自己在一处。他很累,忽而没有了支撑一般的那种累。 他晚上躺在文德殿,也会想这个事。如今青菀对他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差,比以前不知亲近多少,还给他怀了孩子。照理说,他应该知足满足的。可到了如今,心里还有那一份执着。他其实一直在等她,情绪不好的时候,难免心凉觉得没有希望。 他的状态不对,祈安瞧得出来,皇太后也瞧得出来。那老婆娘最是会察言观色、揪细推理的,稍从中探问了几句就大概知道了情况。她又想着,借这把火,让许礴对那丫头绝了心思,也算是好事一桩了。他对这丫头死了心,自然会找别的女人排解。 她做什么呢,在许礴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把当初青菀为什么要位分的事,给拿当闲话说了出来。说什么,“哀家哪里注意过她们那些人呢,就你调去了御前,哀家才知道卫采女的丫鬟到了我宫里。而后哀家就瞧啊,觉得那丫头甚好,便跟她说要将她许配给老十三。没成想,第二天皇上就封她做美人了。那就不成了,老十三没皇上这福分,哀家也白操心一场。” 许礴一听这话,那心里忽坠了个石头,心直掉冰窟里去了。他当然知道皇太后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可心里也忽然恍然,当时青菀为什么突然要位分了。他原以为她是心里有他心甘情愿跟他了,才会要位分,结果到头来还是利用。他看着皇太后,目光放空片刻,而后聚起神来,笑得比哭的还难看,说一句:“马上早朝了,儿子先走了。” 皇太后看着他出正殿的背影,伸手去拿过茶杯,只觉得这事儿成了大半。只要皇上不再如之前那般认死理宠幸菀美人一个人,余下什么事都好说。在这皇宫里,绝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话。他是皇上,就必须得承担起皇嗣的事情。 那边许礴一整个早朝都上得心思不宁,不得已只好早早下了朝。而后他也不往后宫里去,只在文德殿里闷着。折子也是看不下去的,便叫祈安弄了些酒来。自个儿喝大了,倒床上也就睡了。做皇上,能放肆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他唯一坚持的一桩,结果到如今还是自己一个人自作多情,可怜不可怜? 皇上喝大了,皇太后得知了消息,立马就派了个新晋的嫔妃到文德殿去伺候。青菀得到消息往文德殿去,到了那里的时候,祈安告诉她已经有人了。这下便把她心里冒出来的一把火给浇熄了,只应了一声就回去了慈宁宫。 青菀大约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一夜伏在窗边看外头的月色,没有合眼。还是后半夜画珠去请了皇太后来,才逼得她去床上躺着。这正月里,哪里是暖和的,便是寻常人也捱不住那样。 皇太后坐在她床沿上,不让她起来,跟她说话:“你帮哀家劝了皇上,你是个好孩子。他样样做得好,堵得住其他人的嘴,那才是好皇帝呢。这算什么事,谁家还没个三妻四妾的,更不谈他是皇上。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可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 青菀不看她,声气无力道了句:“劳烦皇太后,您快回去睡吧,嫔妾没事的。与皇上无关,只是不大睡的着。” 皇太后又安抚了她一阵,便出了西庑。青菀躺在床上,合不上眼。那个男人大约就此就要与她生分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怪谁。或许只能怪自己,端得什么样子要的什么矜持。可她心里也有气恼,觉得许礴与别的男人并无不同。她不过违心地劝了两句,他就这个样子么?可见的,之前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她闭上眼,外头亮起了微光。她想着,罢了,迟早都是要这样的,何苦为难自己。本来她就是在利用那个人对自己的好,从一开始就是,所以也不必装着伤情给谁看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不问前头的事,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在慈宁宫呆的乏了,便带上画珠去御花园逛逛。御花园这会儿没什么,除了一些常青绿树,便是那片梅林。梅花随风零落,飘得斗篷发髻上到处都是。她站在枝桠中间,忽又想起来那回与许礴在这里温存被人撞见。脸上无有红意,只觉得那场景现在眼前,分外扎心,便与画珠说:“逛腻了,回去吧。” 画珠陪她出梅林,知道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多说话。她是在意皇上的,偏又装着不放在心上。皇上也是,也不来慈宁宫瞧她了。难道真的忽而就变心了?这就把菀美人撩开手了?她不敢问的,主子的事,也不能问。 待出得梅林的时候,忽而碰上了魏皇后。那魏皇后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除了几个宫女,还有个年纪与青菀相仿的妇人。她随着青菀给魏皇后请安,错开路让她们过去。只走了不几步,那妇人忽回身道:“你是玄音小师父?” 画珠不知这说的什么,青菀却知道。这人是魏皇后的妹妹,魏宝莲。小时候常一起玩的,之前在容家也见过不少回。她进宫前是个小尼姑不是秘密,自然应一声,“是了。” 那魏宝莲还要说什么,但张张嘴却没说,便与皇后一道儿走了。直等与青菀拉开一些距离,才小声与魏皇后说:“她怎么在这里?她师父不是死了嘛?她没跟着一起死?” “你认得她?”魏皇后蹙蹙眉,看向魏宝莲。 魏宝莲道:“当时她和她师父在容家呆了不少时候,时常见的。” 魏皇后结舌一下,“那我叫父亲查她,你不跟我说?” “我怎么知道呢?我早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魏宝莲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怎么?她又得了皇上的宠幸?” “可不是么?”魏皇后拨开头边的花枝,“手段高明,宫里无人能比。独宠到现在,孩子也怀上了。也就前些时候,皇上才不往她那里去。” 魏宝莲对宫里的这些事情兴趣不大,但对青菀兴趣不小,又神神秘秘与魏皇后说:“娘娘您没瞧出来,她像极了一个人么?” 魏皇后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一直想不起来。现魏宝莲提起来,她又起了好奇心,只道:“瞧着眼熟的很,却想不起来,你说像谁?” “那个骆家。”提到骆家,魏宝莲的声音更小,“骆家的四姑娘,骆青菀,您不记得了?” 提到这个名字,魏皇后蹙眉又想起些许时候。印象实在模糊,但隐约好似记得有这么个小丫头,能对得起来。她盯着魏宝莲,半晌道:“是骆家的人?不是早入了奴籍了么,怎么会跟个僧人进宫来?” 魏宝莲摇头,“她们都说不是,你问她俗家的事,她也都说忘了。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谁也证实不了的。究竟是不是,谁也说不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慈宁宫05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魏皇后心里自有思量, 把魏宝莲跟自己说的这番话给记下了。 说起来,这事儿确实不好查验。过去了这么多年,谁也证实不了那菀美人就是当年骆家的四姑娘。但若是有人存心想在这里头做文章, 也不是不能。魏皇后想着, 这菀美人在这时节失了宠幸, 若再在那身份上闹上一闹, 也算是火上添油了。 她自己又不出这手,知道皇太后也不畅意许礴专宠的事, 早从中在处理,便又找了皇太后, 与她闲话间把这事说了。说的那话, 倒也不是认定的, 只随意挑拨两句。然再是轻描淡写, 皇太后也瞧得出她的意图。在后宫众嫔妃眼里, 那菀美人就是个祸害,谁不想除之而后快?况皇后早说了, 想要她的孩子在自己身边养活。只要孩子留下,皇上对她绝了心思,其实那菀美人如何也没什么所谓。 皇太后不动声色, 自把这话记在心里, 不多提多问。冬香嬷嬷也在旁侧听着,等送魏皇后出慈宁宫, 回来跟皇太后说:“皇后这是想拿您做枪使呢。” 皇太后理理袖摆, “她何时是拿真心待我的?要比贴心, 还不如西庑里的菀美人。她虽心有防备,到底与哀家说得上话,没有那更多的算计。倒也是,皇上一心一意对她,她还需要算计什么?也就是这个,皇上但凡分些心思到别的宫里去,哀家都不操这份心。” “那您怎么办?可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冬香嬷嬷问。 皇太后掀眼皮看她,“你说,皇上知道这事么?” 这个谁知道,冬香嬷嬷摇头,“要奴才说,只要皇上喜欢,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还在乎这些个?不过这事要是闹起来,确实不好处理。旁人且不管,满朝文武那里也过不去,他们能让一个罪臣之女得这等地位?” 皇太后抿唇,想着这些日子许礴一直没去看菀美人。那菀美人也是好性儿,也就那晚许礴喝大了,她在窗边伏到半夜,后来就再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伤情。她现时还断定不了许礴和那菀美人到底如何了,是以也不敢再妄自动手。 虽没什么动作,平日里还是尽心照顾青菀的衣食起居,然她心里也有疑问。与许礴说话的时候,难免就不透露一些。问许礴关于青菀俗家的事情,又不经意地提到骆家,虽没明言两者关系,可许礴却听明白了。 从古至今,宫里的是非就极多,这后宫里就更是纷繁杂乱。女人的心思,猜不尽摸不透。许礴端直了身子,看着自己眼前的生母皇太后。他忽而有些后悔起来,觉得那时把青菀留下这事儿,做得不好。他明知道她对他没多少感情,却还抱着幻想期望她有一天全心全意爱上自己。然至如今,她也没有。这也就罢了,还要承受这宫里的是是非非。 他在喉间埋了口气,出慈宁宫正殿。定着步子看西庑,很想进去跟她说说话,可心里又有一些消极在作祟。他觉得自己自作多情,青菀其实并不是很想看见他。他不粘着她的日子,她大约过得更为轻松。那个时常往文德殿递消息的小太监也说了,“皇上放心,菀美人甚好。” 他把喉间那口气呼出气,到底是没去西庑,而是直接下了阶矶出慈宁宫。在出了慈宁宫大门上方辇刚坐下的时候,忽而有个小宫女行为放肆地直接来给他行礼,立在他辇侧。那是青菀身边服侍的宫女画珠,他便也没什么情绪,甚而耐心问了句:“找朕什么事?” 画珠也是冒着风险来的,一来皇上哪里是她能直接找的,二来菀美人也不让她到皇上面前说什么。她是实在瞧不下去了,这才来了。拦下了许礴,直接惜时地直截了当道:“皇上真打算与娘娘撩开手了么?娘娘日日都不高兴,旁人瞧不出来,奴才瞧得真真儿的。” 许礴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忽而心下泛起一片涟漪,激起些水花来。他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心跳,异常明晰,只问了句:“你说你家主子因为朕没去看她而不高兴?” 画珠别的不敢说,但皇上对自己主子的一往情深她还是瞧得出来的。两人因为嘴上那点子误会,生分这么些日子,看着实在叫人焦心。她点头如捣蒜,继续说:“何止是不高兴呢,不过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强颜欢笑罢了。那一晚您召了韩才人去文德殿侍寝,娘娘趴在窗边儿,苦熬至大半夜,还是请了太后才将她压回去睡觉。她心里不痛快,只是不说罢了。皇上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可奴才瞧得明白。今儿冒着杀头的风险跟您说这些,只望您别再折磨娘娘了。” 许礴只觉心里揪着疼了一下,他一直觉得在这段关系里,只有自己是那个受折磨的人,怎么她也跟自己一样?他喉间干涩,说不出话来。看着这小宫女的脸,觉得她没必要拿这事儿来骗自己。他想立马下了方辇回慈宁宫找青菀,好好问问她这些事,可祈安在旁边说了,“皇上,快赶不上早朝了。” 前朝的事自然是不能耽搁的,许礴略收了一下心情,与那小宫女道一句“朕知道了”,便起了方辇望前头去。画珠站在原地,看着方辇晃悠着走远。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起到了什么作用,但一股脑儿说了,自己心里也舒坦了。 那厢祈安跟在辇在,伴着许礴往前朝。早膳设在垂拱殿,到那里用罢了直接到大庆殿上朝便是。一路上许礴脸上神色都阴晴不定,他一瞧就知道在想菀美人的事情。祈安微微笑着,忽开口说:“奴才不知皇上因的什么跟菀美人拿性子,可是依奴才所见,那女人啊,多是口是心非的。” 许礴听他说话,自把脸转向一侧看向他,挑了一下眉道:“你竟也懂这些?” 祈安笑出来,“多懂不敢说,略知一二。” 许礴这又坐直了身子,半晌又问祈安,“都说旁观者清,你跟朕说说,菀美人可有把朕搁在心里过?” 祈安随着方辇走,回许礴的话,“这后宫里,哪有女人不把皇上放在心里的?” 这话客套,许礴微抬了一下手,“不必与朕说这些个虚的,你知道朕对菀美人的心意,就说些实在的。朕也不怕你们说朕儿女情长,原也就是。” 祈安哪里不知道那菀美人的本事?这宫里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皇上被她迷得团团转,就差当成菩萨供着了。只是这一回的事外人不知内因,祈安是知道的。因他不再与许礴打官腔,说:“若真如刚才那小宫女所言,菀美人心里必然是有您的,只是碍于面子,和那些个端庄贤惠的道理,没跟您使小性儿。怕她心里也难受,说的都是违心的话。偏您当真了,跟她来真格的。您这叫什么,楞木头。” 许礴啧了一声,表示对这“楞木头”一词并不接受,可听这话确实也有道理。他确实不是情场老手,许多事情不能看得通透明白。他没跟多少女人相处过,自然不是十分清楚女人的心思。啧完他就认下了,偏又为自己拉些颜面,说:“她从也没对朕说过那交心的话,朕如何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朕又从何分辨?” “这哪里是分辨的事。”祈安还是笑,“皇上是打心底里没底气儿,被菀美人牵着走,从来不敢认为她心里有您,才这样呢。就奴才瞧着,那菀美人,也就是被您这样儿宠出来的。” 许礴嘶口气,深深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上占着下风,然还是说:“朕不宠她,宠谁呢?” 祈安知道他的心思,续的话却是:“宠也要有宠的法子,不能真心实意一股脑儿交出去,人都把你吃死了,还怕什么?就奴才说啊,皇上也该学学那些后宫里娘娘们用的法子,欲擒故纵。” 许礴默默转头看向祈安,叫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才是那要小心翼翼事事讨好的后宫嫔妃了。这可怜见的,大约古往今来,也没有他这样的皇上。看上个女人,真心实意对她好还不成,还得玩些个心计。 而祈安说的欲擒故纵的法子,而后也解释得明白。也就是,该对她好还是要好,甚至要比以前更好些。但与此同时,再不要显出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心里来,非得稳得住沉得住。可不能跟傻子一般,把自己的真心全部抛出去,一点也不留下。 他稳住了,不急躁不要求,不表心意,再有些若即若离,那就该轮到对家揣度了。揣度什么呢,自然是他到底什么意思。对她那般好,却又不明确表态。对家一揣度,慢慢那心思也就动荡了起来,迟早有一天,是要憋不住全部说出来的。到那时,岂还有不能互相交心的两个人? 许礴坐在方辇上眯眼看祈安,心里想,没事得查查这老太监是不是真阉干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誉王府01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今日上奏禀事的人少, 因早朝的时间便短些。许礴下了早朝,自避身到垂拱殿换下身上的冠冕大服,只着寻常便装。原当没什么事了, 他便在殿里小坐一阵, 想着如何去慈宁宫打破自己与青菀之间的僵局。他现时还是不能肯定自己在青菀心里到底占着什么样的位置, 但大约也想明白了, 她已经跟了自己,为自己怀上了孩子。他偏在这时与她较真这个, 实在是有些混账。 他垂面深思,想着即便青菀心里这辈子也没有他, 只拿他做个工具使, 他也不能辜负她。便是没脸没皮些, 便是心上难受些, 都且自个儿受着吧。 他兀自想得出神, 忽听祈安传话,说:“皇上, 魏大人求见。” 这满朝上下,魏大人就那么一个,文渊阁大学士, 现任首辅魏阁老。再说明白些, 魏皇后的亲爹,国舅爷, 更是许礴争夺帝位的最大助力。容家那时也算他的党羽, 但在容阁老仙去之后, 凭容祈,那就比不上魏阁老了。 却不知这下了朝求见,又有什么事情。许礴答声让他进来,看着他行了礼,方才说一句,“爱卿免礼,找朕什么事?” 那魏阁老端的一副重臣的模样,在许礴面前也不显半分收敛气质,只道:“不过是些私事,朝堂上不好拿出来相商。这会儿来找皇上,是望皇上听老臣一言。” 作为一朝首辅,除了要处理许多政务,最要紧的还是辅佐皇上。大臣里也唯有首辅可得私下见见皇上,旁人除有大事,平时是嫌少能私下约见皇上的。因而,这首辅的位子就显得尤为重要。上传下达是一宗,在皇上品行不端时,可出言劝勉是另一宗。 这魏阁老私下来找他,说的是朝堂上不能说的事,许礴便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他不作声,便听魏阁老说:“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实在不能任性妄为。原后宫之事不该咱们过问,但前朝许多大臣皆知道皇上独宠菀美人一人,甚有微词。皇上若不能雨露均沾,后宫必出祸端,还请皇上三思。” 魏阁老之前私下进谏的时候,也隐隐提过这方面的事,但都没今儿说的这么明白。许礴心有揣测,只看着他,仍是不作声。 那魏阁老不得回应,也不停口,继续说:“本朝又有祖训,罪臣之后不得入后宫为妃。” 许礴眼皮跳了一下,今一早皇太后也言辞婉转提到了骆家。青菀是骆家四姑娘的事,他早就知道,但从没跟青菀验证过。知道这事的,还有容祈,青菀在他面前是承认了的。若不是破庙里那次她说出那骆青菀的名姓来,他也不会知道。 突然在这一时间提起这事儿来,许礴不知道是谁从中在作怪,想想觉得容祈大约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心有思虑,面上坦然沉静,终于看着魏阁老问了句:“爱卿说说,朕的后宫,谁是罪臣之后?” 魏阁老拱手,“回皇上,臣冒死以谏,那个菀美人,便是骆家的小姐。那时我魏家和容家、骆家交好,那个小姐,家里人都认识。” “是么?”许礴盯着他,“可都调查明白了?” “明白了。”魏阁老道:“皇上若是不信,叫容家六姑娘和臣小女宝莲入宫,即刻便可证实。” 许礴冷笑一下,这事儿如何验证?她们说是就是了?可却也真挡不住有人要拿这事做文章,只要有心,自然是可以煽动朝臣的。许多事情堆叠在一起,那些个闲了吃干饭的大臣们,不会放了这把柄让他好过的。必然要拿祖训及圣人的道理,来与他抵死相克。 许礴嘴角的冷笑退下去,“如若菀美人真是罪臣之后,魏大人希望朕怎么做?” 魏阁老还是端的一副正直大臣的模样,说道:“龙嗣留下,那菀美人,断是不能留的。” 许礴看着他的眸子发寒,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大臣各有私心。不排除真有那些死认圣人的道理不开化的老玩意儿,但多半都是掺杂个人利益在里头的。皇上不好做,前朝后宫,无一处得可安宁。皇太后想掺合一把,前朝的大臣也想掺合一把。 他把目光从魏阁老身上收回来,道一句:“朕知道了,魏大人还有什么事?” 魏阁老是识趣的,不在这事上揪着问,怕引起许礴的反感。想着话已经说到了,作为皇上,但凡要为大局考虑的,都不能视他的劝谏而不顾。他的私心很明显,自然想自己的女儿得宠幸,最起码生个一儿半女下来。若不是这菀美人挡道,后宫也不会如这般。 他出垂拱殿,暖风拂面,算算日子,还有几个月,那菀美人的孩子就该出生了。 许礴在魏阁老跨出殿门后脸就肃成了一块寒冰,手指沿着椅把儿滑到边缘,而后叫祈安进来。 祈安到了案前,便知道魏阁老说的事怕是不称皇上的心意,自然满面小心,候在案前。问也不好开口问什么,只等许礴说话罢了。 许礴自又想了一气,方才开口道:“传朕的口谕,送菀美人出宫,安置在原来的誉王府,派重兵守院,并多安排些服侍的人。” 祈安有些生愣,想着上朝前两人才说过那探心思的事,怎么突而就要把菀美人送出宫了。这自然与魏阁老有关,却又不知是什么事情。他吱唔两句,到底问了句:“皇上您这是……” 许礴吸了口气,“朕怕保不住她。”前朝有魏阁老,后宫有皇后,慈宁宫有皇太后,他自己也保证不了事事都能照顾得到。这事非得解决个彻底,否则他得不了安宁。 祈安大约也听出了问题所在,忽道了句:“皇上,有些话奴才不知该说不该说。” 许礴看向他,“说吧。” 祈安微微抬目,“前朝的势力,是时候换换了。” 许礴听得明白祈安话里的意思,这也是自己所想的。前朝后宫,不能都由魏家把持,迟早得翻天。登基之初顾虑的东西要多些,如今他已经慢慢稳定了下来,自然要有些作为。他在登基之前就不是温懦脓包的人,得了皇权,自然更不会受人拿捏。 他幽幽出声:“是要换了……” +++ 画珠一早卯了一辈子以来全部的勇气,跟皇上说了菀美人的情况,承望皇上来慈宁宫看看菀美人,两人就此和好了。然没等到皇上,却把祈安等来了。那后头一波带着的,又有许多太监侍卫,不知做什么的。 那祈安先去给皇太后请了安,说皇上下了口谕,要送菀美人出宫去。这事情十分突然,叫皇太后一时也懵住了,半晌道:“好端端的,送菀美人出宫做什么?” 祈安道:“皇上一早听了太后您的话,觉得菀美人也实在不适合留在宫里了,那肚子里怀着孩子,又不能发落去冷宫,便只能送出去了。” 许礴和菀美人生分到如今,说出这话来好似也不假。然皇太后不答应,说:“要发落,好歹也得孩子生出来不是?这送出去,谁能保证龙嗣无恙?你回去跟皇上说,菀美人必须留在慈宁宫。等孩子生出来,也不必他操心,本宫自会处理得好好的。” 祈安笑,“奴才是接了皇上御旨来的,太后您就莫要为难奴才了。人都带来了,马上就得带人出去。皇上前朝正忙着,没时间过来跟您说个明白,他是怕您老人家心里不畅意,才要送了菀美人出去呢。奴才要是这点事也办不好,也不能回去伺候皇上了。” 皇太后还要再说什么,被祈安都挡了回去。按许礴的吩咐,人今日是必须要送出去的。只有把青菀送出去,他心里方才能踏实,下头不管遇着什么事,做起来也都没有那么多顾虑。情爱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说起来确实不错。 祈安与皇太后周旋了一气,还是着人去西庑给青菀收拾了东西,轿子抬着出宫去了。那到宫门上又换马车,一行人直往曾经的誉王府而去。 这事十分突然,青菀坐在马车里也没想出个因果来。她心里没多大波动,这么些日子那人都没来看自己,再是把她送远远的,也无所谓了。只画珠不高兴,在她旁边憋着一脸的难看。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没让青菀知道的,现时也不敢说,只在心里感叹君王无情罢了。 这么到了府邸,祈安亲自到马车前扶青菀下马车,让她小心着。而后仍是小心翼翼的态度,把人送去内院采风阁。那里已经收拾了妥当,也安静些,适合人养胎。 他看着青菀坐下,没瞧出脸上有什么不痛快的样子,却还是说:“娘娘委屈一阵子,皇上那边有些事要处理。等处理好了,自然还是要接娘娘回去的。” 青菀笑笑,不让祈安难做人,只道:“劳烦公公了。” 祈安说应该的,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出了采风阁。后头又叫小太监把画珠叫来,交代她,“莫要在菀美人面前说丧气的话,皇上这都是为了菀美人好。你得劝着好,别叫菀美人心里记恨皇上。等过了这阵子,还得接你们进宫去。到那时,就一切安泰了。” 画珠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明白不该挑拨自己主子和皇上的关系。照祈安说的,皇上对自己主子这样是为她好,即便不是,她也不能让自己主子记恨皇上。她们主仆,以后过的什么日子,都还得看皇上那边。她冲祈安点头,道一句:“奴才省得。” 这就算安顿下了,画珠心里有许多疑虑,不知道皇上这么做怎么就是对菀美人好了,但她也不问不提。青菀呢,早就是冷下一颗星的,连猜测也无心。是弃了她打发出宫来了,还是怎么,她都无所谓。 晚上,她照常梳洗上床睡觉,与平常无异。那肚子里的孩子是要精心养着的,她有什么不好,都给带给孩子委屈。要做母亲了,拿自己身子任性可不成。 画珠看她一切如常,之前些微吊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下来。给她铺好被褥,自己到床前窗下的炕上躺着,方便夜里照顾她,熄了灯火睡觉。 睡至小半夜,听到门上有动静,忙又起身去瞧。哪知是皇上来了,披星戴月的,与她比个噤声的手势,自个儿进了屋里去。画珠这就不进去了,出来反身关上门,往耳房里睡觉去。她心里想着,那祈安果没骗她,皇上不是对菀美人撩开手了,才送了她来这里。 既不是,那就且耐心等着吧,总有花好月圆的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誉王府02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防盗章】  住持与寺里的一众大尼小姑皆不太理会青菀, 却也不放她自个儿清闲,仍是三两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愿意往山下跑,却不是乐意被差遣, 呆气地想为寺里添份力气。只是她要山下打听消息去, 这样行踪显得最是寻常, 不会叫人多揣测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着俗装,绾一歪髻, 在茶坊、酒馆、瓦肆间有意无意打听两句。往常这些地方人最多,凑在一处言三语四, 什么话儿都可探听出几句来。她问寒香寺的事, 人便聒聒噪噪说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个小尼姑的时候, 名声就在城里坏了起来。后又因一清与山下男人通-奸被捉, 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说的舌根料。有些话说得不堪入耳, 甚而有人说,“那些嘴里日日唱着阿弥陀佛的姑子们,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时候唱不唱这一宗,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问不出细致的来,青菀便问早前三个小尼姑死那当口儿, 都有没有人瞧见她们在山下去过什么地方。毕竟, 那三个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从山下回去以后, 以各种方式自杀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么曲直, 多半可能还是在山下惹了祸。 但人说了, “这可瞧不准,谁知道谁个?她们一个个地秃头圆眼,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袜,抱一样的黑木钵盂,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说哪里不一样呢。细致瞧过的该知道,那脸蛋美丑确有不同,手上挂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样。有人挂檀木的,有人挂蜜蜡的,还有人挂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这又讲起小叶紫檀来了。 偌大一个苏州城,想查这般无头无脑的事情,并不容易。在那些个时间当口上,见过小尼姑的人不会很多。然还能记着的,便更是寥寥。再说即便真有人见过且记得,那是不是寺里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与自己较了死劲儿,非要探摸些东西出来,因还是暗地里细查。 到了春末时节,也终是叫她顺藤摸瓜摸出了些许端倪。有人瞧见过,之前香扇弄里的一间药材铺,夜半跑出来过小尼姑。瞧见之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尼姑去药材铺里买药材有什么值得多生心思的?可这会儿叫人问起来,就显出了蹊跷。因那药材铺在寒香寺的事情闹大后,也悄没声关门歇了业。那铺主呢,阖家带口离开了苏州,同样没了音信。 青菀一袭青灰单袍,抱着黑木钵盂,阴沉着脸低头出城门。城壕上杨柳成排,正是如烟如雾的时节。偶尔飘落几团白棉絮,刮落几绺粘在灰帽缘上。青菀抬手掸一掸,沿着车辙满布的黄泥路继续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药材铺,可药材铺的线索又因为它的消失而断掉。虽说药材铺这事隐约证明了那三个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跷,但也再拿不出确切可靠的信息与证据。便是此中联系,也可断为臆想。 四月时节,山下桃花早已随风落尽。山高气候稍寒,寺宇前庭几处桃树便才将将开花。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抱,脚下一抬一步阶矶,越过汉白玉石坊,由边侧角门往寺庙里去。现时寒香寺冷清,除了寺里女尼见不到旁人。 青菀径直把化来的斋饭送去净虚的禅房,方桌上摆好碗筷,请她过来吃饭。碗里盛着萝卜疙瘩汤,清素可口。 净虚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尽,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团上坐去,理顺自己的衣襟袖摆,忽然开口说:“寒香寺呆不长了,近来住持打发了不少人,你知道罢?”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继而放缓动作,心里首先想到净虚是不是要撵她走。面上却是不显,沉着地应了一句,“知道。” 净虚捋下手腕上的蜜蜡串子,挂在虎口间,又说:“我与住持打了商量,要离开寺里,往京城去。游历是一方面,到了京城阔了眼界,听我佛之中功德无量者讲习佛法是另一方面。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处与人解忧解难。你若愿随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袜,明儿便与我上路。若是不愿,可自寻出路,都随你心意。” 听着不是要撵她出寒香寺,青菀稍松了口,先就着这话应了声,“我且想个一时半刻,回头来与净虚师父您说定。” 拿着碗筷这就去了,到井边打出凉水来。歪着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里,伸手去涮,脑子里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药材铺的事情。现在净虚要走,她要不要跟着。当时脑子没打过弯,这会儿再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旁的选择。 她若是不跟着净虚,就得自个儿下山,住持不会留她,结果与跟着净虚是一样的,横竖都要离开寒香寺。而跟着净虚,不过是去京城游走一遭,还是要回来的。况她又想起,那个自称与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总还算有着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着干了大概,便拿了又往净虚的禅房去。心里有了主意,说得也直接。她将碗放好在方桌上,去净虚跟前,交握两只手在身前,“净虚师父,弟子在这世上已无亲人,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净虚与她没什么情感,留她不过是看在她会伺候人这事上。因也无话交代,只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儿天不亮,她们就得下山赶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头已是繁星渐起,夜色趋渐浓重。染一头月色,听着脚下闷响,回去自己的禅房。禅房里如今只剩下四个小尼姑,仍是睡一张通铺上。叫打发了不少个,偏最先被撵的青菀还留着,跟着净虚长脸。旁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无所谓,能说讲的时候闲话两句。不能说讲,谁给谁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净虚那处她已经日日摆尽了卑微的嘴脸,回来脸多半也就搁着放松了。 她翻出自己的几件薄衣单裤,并两件夹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头。收拾妥当,心里空落,又惦记起一清来,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东西。带不走什么,只挑了一身灰袍缁衣,往包裹里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连早斋也不及用,便斜过肩腰挎了包裹,跟着净虚出寺门往山下去。那时天色已发亮,照着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缎。一直走到阶矶下沿儿,净虚才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转身,看着寺庙座在雾色中,阵阵响起钟鸣。 出家人出门不持钱财,靠的是施善化缘。手捧钵盂,心无杂念,以历练自己、普度众生为己任。这说起来是天大的话,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净虚是不是这样。她有生之年所见之人里,只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种,实为少之又少。 离开寒香寺,也不必往苏州城里去。沿着郊外小径,向北而行。有去处,却行踪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会途径哪里。青菀跟着一清去过不少地方,吃过不少化缘化不来挨饿的苦。对游历,并无太多热情,逼不得已罢了。 她跟在净虚后头,不问路径,不问行歇时辰。两人俱默声,互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到晌午。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斋饭无处化去。歇下身子捏腿,净虚才问了句,“你可识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净虚一直也未出过苏州地界,不识路是理应的。偏她性子孤傲,无半分许人置喙的气质,叫青菀常常都默声拿自己当个人偶,随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来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就尴尬了。 她说:“早前跟师父游历,都是随她带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说怎么最快到京城,我也说不上来。” 净虚吸了口气,心想她果也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草包。当初不愿下山,就是没有主张,寻不到出路,心里胆怯,所以才冷风里守了几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给她条活路呢。 她平平心气站起身来,给青菀甩下一个背影,道一句,“走吧。” 这一日从一农家小院里出来,带一脚雨后湿泥,继续得往前赶路。院门前请年老拄杖的阿嬷留步,感谢言辞要表,但说一番。 那阿嬷两鬓斑白,额间纹路深深,枯黑的左手提一布兜子往青菀面前送,“家里没什么好的,也就这些东西,两位师父拿着路上吃。下一处还不知哪里着落,免得饿了肚子。” 青菀推辞不要,却架不住这阿嬷盛情,便伸手接下了。与她又是一番感谢,说些佛祖定会庇佑之言。青菀说这话的时候诚心,不算哄骗。 阿嬷将两人往村头上送,步履蹒跚,又与她们说:“你们可别往亳州那方走了,那里地临黄河,连年遭受水淹,饥荒成灾。土地上都生盐面子啦,白毛毛一片,长在地里,生不出庄稼来。荒民多,流寇盗匪也多,眼下不知什么境况,师父们便绕着道儿走吧。” 难为阿嬷还与她们说这个,倘或不交代,她们也还真不知道亳州是这个样子。既如此,那自然是要绕道儿走的。匪患猖獗,她们去了能坐地感化不成?人挨了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是不讲人情的。 青菀也不大识得地界方向,问了亳州在哪处,不过转个头,往对头方向走去。心里想着离京城尚远,多绕几天也无甚影响,横竖都得要不少时候。她又和净虚都是巴望着早到的,到了便可安生。寺院里落下脚来,得可休整两日。飘在路上的日子难过,吃喝住行,尽数是凑合来的。 却说问路、领路、借宿、化缘这些事一路上青菀包办,净虚只管自己念经修身。这会儿还是一样的,听罢阿嬷的话,她仍是让青菀领着。倘或走得不甚顺遂,便叫她只身一人前头探路去。问出可行的方向,回来再领了她一道儿往前走。 眼下亳州去不得,这绕路怎么走,还得青菀沿途打探。可这入了郊外,民舍稀少,几里地也见不出一个人家。其间又有矮山沟壑,攀涉过去,更是不见人烟。半山腰放眼往下,茫茫四野,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山路崎岖,偏又有许多碎石,脚下稍不稳当就会搓滑一下。 好容易攀过一座,眼见着要到山底,旁侧密草杂林中突然蹦出几个大汉来。青幞头,束腰短衫,黑皂靴,手里俱持大刀长刃,显不是善徒。青菀和净虚都叫吓得惊了一下,连退几步靠在一处。 望望几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气,摆出出家人的姿势来,低着嗓子出声,“我们是过路的,请施主行个方便。” 几个大汉听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个道:“我们是截道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誉王府03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不懂就不挖空心思解释了, 只再道一句:“反正我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他确实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在这个让人心生失望的世道,讲究三从四德, 女人生来就是伺候服侍男人的。作为皇上, 就是会有更多的女人服侍他。可许礴不是, 只对她一个人一心一意。这事儿说起来十分蹊跷, 寻常听起来谁能信?可这个人现在就抱着自己,说那些甜言蜜语, 一点也不是假的。 青菀喉间发干,喑着嗓子又问了句:“你喜欢我什么呢……” 许礴吸口气, “我也不知道, 一步步走到今天, 说意外好像也不意外。” 青菀听不明白他说的, 然现时情绪稳定下来了, 又因为说开了许多话,两人和好, 心里一派轻松。她从他怀里出来,看着他道:“睡觉吧,太晚了些, 你还得赶回去上早朝。” 许礴应一声, 扶着她侧躺下身子,自己面对着侧躺在她旁边。那手抚在她肚子上, 忽里头一记拳打脚踢, 都踹在他手上。他心里起了悸动, 笑着道一句,“小家伙很是调皮。” 青菀把自己的手也覆在肚皮上,“他调皮,苦的可是我,这会儿还好些,那些嬷嬷们说了,快生的时候,踢得人睡不踏实。还有也不知生孩子多疼,要从鬼门关走一遭,说起来,还怕怕的……” 许礴牵过她的手,捏在手心里,“有我呢,不怕。” 青菀笑,“你能做什么?” 许礴捏着她的手越发紧,“陪你。” 自古以来,男人都觉得女人生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其中的痛苦,谁也都不能否认。许礴在这微蒙的夜色里看着青菀,那肚子大大地隆起。原本他还有许多话想问的,比如她是不是利用他才要了位分。生这孩子,是不是只是为了给自己要份更稳固的保障。而现在,什么也不想问了,他心里已然明白,那些都不重要。 他想得出神,忽听青菀又道了句:“我喜欢菀儿,不喜欢婉婉。” 许礴听这话一愣,再反应时,青菀已经伸了胳膊过来,搭在他腰上,枕着他的胳膊,摆一个躺在他怀里半抱他的姿势。只肚子大些,隔在两人中间。他忽而欣喜若狂,不知如何发泄,躺着就浑身躁动。若是祈安在,必得拉着絮叨一阵不可。 青菀又往他怀里靠了靠,说:“睡不着了?” 许礴点头应声,“晚睡对你和孩子都不好,你快睡吧。” 青菀又哪里睡的着,这会儿兴奋着呢。她睁开眼睛来,“那我们说说话吧。” 难为互相坦诚下来,真的是有许多话可以说。之前所不曾提及的,憋在心里的,都能拿出来问问。青菀倒是没了别的疑虑,只问他:“你为什么突然把我送到这里,还说是发落过来的,给宫里那么人放□□呢?” 许礴自然把事情解释一番,说骆青菀的事情,说前朝后宫几边的事情,“我就一个人,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怕他们拿你做文章,不知又要使什么手段。” 青菀明白了,也明白,这事儿不是她不承认就能行的。皇后和前朝首辅还有皇太后,不管是谁要做文章,都能做出来。她一个小小的美人,若不能得皇上庇护,就会被人玩于股掌。她默声一阵,又道:“我要一直住在这里?” “不会。”许礴道:“前朝势力我打算换一换,得挑个适当的时机。等魏家失势,我便接你回去。到那时,我不会让母后再插手后宫的事情。至于皇后,有我在,她不敢对你怎么样。” 青菀仍是点头,便没别的话问了。倒是许礴,就着发生的事情心有好奇,问她:“能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么?” 骆青菀的身份都认下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青菀稳稳语气,把小时候在骆家大院里过的日子大体说了一遍。语气疏淡,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她也不刻意避开容祈,说那时他对自己不一样,是她童年里最为干净美好的一段时光。 以前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心里像有堆大石块,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包括一清。这会儿跟许礴说出来,心里忽而轻松了。她说:“后来一清师父收留了我,带我各处游历,便再没回过京城。那时心里也就一个念想,想容祈。” 许礴听着她的话,自然忍不住有些吃味,可也明白,那时的小丫头,实在可怜。生命里有个容祈,也算是老天爷的眷顾了。偶或想起来,大约心里还有些暖意。他不插话,听着她说下去。 青菀也没有了故意遮瞒的心思,自然什么都说出来,又说:“一清师父死后,我跟着净虚师父北上来京城,在途中便遇到了你们。我也没有想过要和容祈相认,可他认出了我,对我还是百般照顾。而后入了他家的家庙,又直接去了容府,也是没料到的。” 许礴想起那一回下雨,破庙里发生的事情。他捏着青菀的手揉了揉,问她:“你还爱他么?” 青菀听到这话也无什么情绪,还是有些在回忆里的样子。她思想片刻,说:“我也一直以为那是爱,可后来想了许久,觉得大约只是一种童年的美好回忆罢了,一个温暖的念想。那天下雨我和他在破庙里,心里的话说出来后,好像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也不是没留过我,让我留在容府,不要进宫来,我也没有留。那时,他已经没有净虚给我的感觉踏实了。” 许礴心里的结块在这话结尾处,算是全碎尽了,甚是轻松。他手上的劲又松下,“那我呢?” “你?”青菀看他一眼,“你要听?” “听。”必须要听。 青菀吸口气,“那时在山上遇到你,就是个泼皮无赖,时时刻刻都要拉我睡觉,是也不是?” 许礴也想起那时的事,忍不住笑,点头,“是。” 青菀忽而疑惑又起,到这会儿也不明白,问他:“你明明不是那般性情的人,那时为何那个样子?” 许礴也不窘迫,实诚道:“说起来也奇怪,受不住你身上的味道,乍闻的,两口就起了欲-念,你说蹊跷不蹊跷?往常在别的女人身上,从来也没这样过,只觉得素然无味,自然是要拉你睡觉的。那一腔激情,可不是好忍的。后来么,慢慢也控制住些了。” 青菀白他一眼,“没强要了我,也算是你对我的大恩大德了。” 许礴也道:“我也道自己是个圣人,明明不必那般委屈,要了你也没什么,那时就跟我了,迟早还得把心掏给我。” “谁掏给你!”青菀抽出手砸他胸口一下。 许礴又捉住她的手,终于明白,什么叫女人的口是心非了。提多了这事儿,那下头忍不住又肿了起来,他把青菀的手往自己胸口里放,蹭过衣衫,直按去他胸膛上,低声说:“能做么?” 青菀看出他不对劲,忙要把手缩回去,但缩不动,只好说:“嬷嬷说了,这事儿最要小心,不好胡来。” 许礴上去吻她的唇,低声道:“我也问过了,说是四到六个月,做一做也没什么,小心就是。孩子感受到我们心身交汇,琴瑟和鸣,性子也会好些。” 青菀手抵在她胸口处,“哪里听来的浑话?” 许礴把她的手拿下去,“信我就是。” 这却也不是哄她的话,道理是如此。许多日子不曾温存,可不憋得慌么?青菀却不大敢信,还有些抗拒,对他说:“你不是叫我说说你么,还没说完呢。” “留着,以后慢慢说。一辈子这么长,你也说不尽。”许礴吻得深下去,慢慢翻了她的身子朝里,自己在她背后覆着侧躺。只有这侧卧的姿势,怕是最安全的。 他手环去她身前,拉开寝衣探进去,又去吻她的耳珠,不消片刻,就叫青菀喘息粗重起来。而后他手又向下游走,探到温湿,便在她耳边道一句:“这么湿,是不是每天都在想我?” 青菀面染微红,可不想自爆,自己与他生分冷战的时候,那梦到过好几回的春-梦。她也是渴望这事儿的,只是顾念肚子里的孩子,按捺不多想罢了。他今儿这样,怎么也是叫她抗拒不住的。那种酥麻的感觉,直传到脚尖,身子空虚得厉害,她便说:“是,每天都在想你,快点……” 听着这话,许礴也控制不了了,找准了地方挤进去,听她在自己怀里叹息低吟。 他动作小,不敢进得太深,叫青菀尽兴了,自己却是没过瘾去,却也不说,只把青菀抱在怀里睡觉。这就更睡不了多久了,不过眯盹一下,就听到了该起床的梆子声。他看青菀已经睡着,自小心翼翼起身穿上衣衫。走在在她眉心落一个吻,便小着动作出了房门。 这时祈安已经等在了外头,自随着他出采风阁,上马车往宫里去。 皇上隔三差五趁夜外出的事情,除了祈安几个贴身服侍的奴才,旁人并不知道。那宫里又有安排,不叫皇太后和皇后发现。现时还得稳住了,安安稳稳让青菀把孩子生下来,而后再让纷争起来。 却说许礴这回事情做得足,确不能叫人瞧出他在做戏。之前冷落了青菀许多时候,后来听说罪臣之女的事情,直接就发落出宫去了,都合情合理。至于重兵把守的事情,为了龙嗣,倒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皇太后和皇后这厢也都等着,孩子出生抱进宫里来,那个女人,一根白绫一壶毒酒,怎么干净怎么处置了就罢。只要皇上不护着,那个女人和小鸡仔没什么区别,一把也就捏死了。 却是几个月等下来,眼见着好事将近了,这事儿却突然蹊跷起来了。什么蹊跷呢,原是皇上把早朝也推了,三日不曾上朝,全部呆在王府里。干什么呢,陪着那个菀美人生孩子。 这事儿一出,前朝炸了,后宫慈宁宫全炸了。许多朝臣在大庆殿苦等皇上,连家也不回了,说必得讨个说法。作为一国之君,如此荒唐如此任性,还怎么得了?!那为首的,自然是首辅魏阁老。 皇太后也说:“皇上这是疯了不成?” 皇上躲在王府抱孩子,对祈安说:“不必理会,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祈安知道他心里有算计,自然也按下一颗心,回去宫里继续“安抚”众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誉王府04 ,最快更新青琐记最新章节! 早朝风波又发酵了两日, 加起来足有五日,许礴才又出现在朝堂上。他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冠冕大服, 满面威严, 与搁置朝政之前瞧起来并无两样。这样瞧着他, 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他照例拿过案上的奏折, 要与那些个大臣商讨政事。手上打开走着,嘴上问一句, “青州蝗灾的事处理如何了?”然底下一片寂然,无人出声。 作为臣子, 都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没有不顾性命一味忤逆犯上的。但倘或皇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又有个权臣领头, 集结一气, 那也就都有了拿捏皇上的底气。这底气也不是散出来的那种,必然是以一种谆谆劝导的姿态。此时的无声, 自然也是一种对抗——他们这是约定了,不打算与皇上再论国事,而是先要论皇上作风之事。 有魏阁老背后垫腰, 那打头开口呈奏的是礼部尚书。除了文渊阁的大学士们, 这礼部也算是可以说这话的了。起了头,自然就有旁人应和, 朝臣皆开始以劝谏皇上不可任意妄为的姿态批判皇上。菀美人也是要拿出来说的, 说此人必须得诛, 否则定然祸害王朝根基。杀了菀美人,还可稳定朝政,让朝臣安心,一心效忠。还有那小皇子,也必须得尽早接进宫里来。皇家子嗣,断然不能私养在外。 许礴无有态度,听他们把话说尽,才道了句:“这些都是朕的家事,诸位爱卿费心了。” 这是把劝谏全部打回去的说辞,那些朝臣们自然不答应,只道皇家之事皆为国事,而后又开始桩桩件件细数菀美人的不是。说她是个祸国殃民的狐媚之人,迷惑皇上荒废朝政,祸乱后宫等等。话后来便说得越发严重,大有逼着许礴赐死菀美人的架势。正所谓,人多力量大,那架势确也足够吓人。 可许礴不当回事,只拿了几本奏折竖在手里,硬了声音问朝臣,“政事,谈也不谈?!” 朝臣的话,“皇上心性不收,如何处理国事?” 如此,就算对立了起来。许礴甩下手里的奏折,起身拂袖而去。这帮大臣,打小喝得墨水多了,一脑门子圣人的道理,实事上分得清轻重的并没有几个。或许也有不少些,不过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来,只得失了那个性。 早朝上到一半许礴就撤回了垂拱殿,那些朝臣却并未散去。魏阁老领头,又要私下求见皇上,许礴全部拒之门外,道一句:“醒了脑子再来跟朕说话!” 这就叫大臣们越发急躁了,明明是他犯的糊涂,叫个女人迷了脑子,怎么反咬一口说他们进谏的人没醒脑子?这也就麻烦了,说明他们进谏难度实在是大,皇上叫那女人迷得厉害,一根筋,全然不听他们说的。便是旧时祖训,还有那些礼记里的道理,他都不管了。 大臣们正着急着,交头接耳低声嘀咕,便听得皇太后来了垂拱殿。众臣前去行礼,又叨叨与皇太后说:“皇上如此,朝纲必乱,百姓受苦啊!” 皇太后也着急,并攒了一肚子的气。她原本真当皇上对那菀美人失了宠爱,才发落去了外头。哪知到头来,全部是偏她的。菀美人把孩子生了,孩子不准抱进宫里来,不论是她还是皇后,尽数不得入誉王府半步,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最荒唐的,皇上竟然因为那菀美人生孩子,足有五日没上早朝。 她尽力摆出平和的样子,应下朝臣的话,去垂拱殿找许礴理论。言辞话语里,自然都是苦心劝导。怎奈皇上还是不买账,油盐不进,气得她直想跺脚,炸了声音说许礴:“皇上,你这是为了那个女人,要与哀家为敌,与所有朝臣为敌,也与天下百姓为敌!” 许礴听罢仍没有醒悟的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道:“朝政如何百姓如何,儿子心里明白,母后不必多生思虑,对您身子不好。” 皇太后气得几乎要脑门炸裂,几股气直往脑门心蹿,让她双眼一阵阵发黑。她几乎可以确定,皇上这是疯了,朝廷必是要出祸端的。她晃着身子起身,拿他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她一步一踉跄地出垂拱殿,见着朝臣就摆手。朝臣再是想问什么的,也都明白了,不必多问。 朝臣在大庆殿又守了一日,私下不得见皇上,但里头的折子还是通过祁安的手一个个递出来。那些折子都是皇上细心瞧过并加了红批的,有的还详细写了对策,叫那些朝臣更是一脑门子糊涂账。有些紧急的事情不得拖,也只得立马着手办去。 这样到了第二日清晨,皇上准时到大庆殿,早朝照旧举行。朝臣们以为皇上一夜间想通了些,自然又开始劝谏。哪知皇上仍是不买账,只要谈到菀美人的话题尽数不听,只拿了奏折问他们,“这事办也不办?!”态度之强硬,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这一日的早朝上得自然还是不顺利,许礴在最后也留下句话来,说:“朕的家事,你们莫要掺和。多有心力用不完的,放在前朝之事上,多为百姓谋谋福祉。耽搁了正事,朕拿你们是问。” 这话说下来,把那些朝臣原本赖着祖训和圣人道理而有的正义感打消了一小半。他们忽而也微微恍惚起来,不知谁是对的。皇上坐在龙椅上说那话的样子,确实有些叫他们不得不臣服。可是,他们打小就被教授的道理,整个王朝都要遵守的东西,也不该是错的。 魏阁老眼见着皇上在一点点磨掉朝臣们的脾气,自然觉得不成。这事儿要是都认下了,那后宫以后谁是正主可就真说不准了。他闺女魏宝珍生不下来皇子来,又不能把菀美人的孩子揽过去,前程可谓堪忧。若一直端庄稳重也就罢了,只怕稍有行差不错,就是要位置不保的。 他想了几日,决定要使最强硬的法子,逼皇上做下除去菀美人的决定。作为朝臣,能有什么强硬的法子,也不能按着皇上去下道夺命圣旨。说起来也是化被动为主动,以一种姿态去逼迫皇上。他结集朝中重臣约有十来人,在朝堂之上一起辞官,道:“皇上若一意孤行,臣等只好隐退山林,也不望眼睁睁看着皇上错下去。” 是人都瞧得出来,两个大学士、还有翰林院的人、六部的高官,不会真的是要辞官,都是在逼迫皇上。朝堂之上一气少了这么些个重臣,谁还能玩稳下心性来?朝堂不稳,皇上不怕自己的位子坐不住么?人都想着,皇上这回必然是要妥协的,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与朝臣作对至此。 然没想到的是,皇上想也未想,直接在朝堂上应了这一众官员的辞官请求,只道:“诸位爱卿做了一辈子的官,也累了,回去好生修养修养。”说罢了,不看那些朝臣的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又看向其他立着的大臣道:“还有谁要辞官,一并来说,今儿朕全允了!” 还有谁敢么?也没有了,都瞧出了皇上这是要跟他们杠到底的,谁还往那枪口上撞去?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或许只是一败俱伤。譬如,那些人辞官,皇上为什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好似还是等了很久的模样似的,分毫不纠结。 古来昏君可多了,你说现时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真是昏君么?倒也不是。该他处理的事情,一件不差都处理得极为到位。他有自己的治国理念,想法也比旁人更多些。真论起治国的方法,几个朝臣加一起,不定论得过他。也就菀美人这桩事,荒唐不已。以一种杞人忧天的姿态,怕菀美人祸乱朝纲,但就现时来说,也并没有。 朝堂上鸦雀无声,许礴却是继续拿着强硬的态度,半分体面也不给,只叫那些个辞官的人立马把袍服冠冕脱下,并着笏板一并留下,又有一句:“从今往后,再不准踏入大内半步!” 那厢皇后听说自己老父亲的遭遇,腿一软跌在了炕上。她原本尚可倚仗的娘家,这会儿算是一落千丈了,权势被夺得一干二净。而皇太后在慈宁宫听到这消息,直接气昏死了过去。太医来看过,扎针喂药,醒来的时候全身还打颤,嘴唇发白说一句:“辞了就辞了吧,前朝后宫,没一个该是他魏家的。” 说是这么说,实则不过是说别的也没用罢了。这样给自己一个台阶,老脸还算挂得住。她也是到这会儿明白透彻了,皇上她是管不住的。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没有她这个皇太后说话的地方了。 她拉冬香嬷嬷的手,“江山若是毁在皇上手里,我就是那个千古罪人了。” 冬香嬷嬷拉着她的手拍拍,“太后您别管了,皇上有分寸,不会的。” 皇太后咬牙啐一句,“他有个屁!” 他就是个疯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