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书》 第一章 逃脱 长二寸六分,直径一寸二分,圆柱体映着夕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从空中滑过,怀雪将最后一点真气注入承山穴,身子腾空而起,拼命伸手去捞,“啪”的一声,她只觉得手上陡然一沉,甚至来不及看清这个金属圆柱体上面的花纹,一矛一刀已经袭来。 长矛迅疾而锐利的风直扑后心,而那柄刀则无声无息地向小腿抹过。怀雪心中一沉,她人在空中正向下落,既无法改变方向也无法借力跳起,偏偏体内真气已是空空荡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只可惜这东西丢在我的手里”怀雪用力握紧手中的金属圆柱体,只感觉到这东西上传来彻骨的冰冷和一片滑腻。她已经来不及想太多,一矛一刀已经攻到,甚至能够嗅到随着矛尖传来的一阵血腥。 “叮!当!”矛尖被一根铁棍点中,犹如疾风中的草杆一般颤抖个不停,带着嗡嗡声偏向一旁,从怀雪的左肩滑过去,锐利的矛锋嘶嘶作响,附着在上面的气劲将左鬓几缕青丝截断,在怀雪的脸庞上划出一道血痕。而那柄刀则被一支飞来的断矛一击打断,半截断刀不断翻滚着飞向半空。怀雪落地后转身飞踢,一脚正中矛杆,还待再攻,忽然感觉左肩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的飞腾出去,怀雪空中转头观看,却见到四柄长矛同时刺入一名高大健壮的黑衣人体内。黑衣人手中的镔铁棍已经变形弯曲,看到怀雪在空中扭头望来,便鼓起胸中最后一口气大喊:“过桥!” “过桥!”一声怒吼传来,怀雪忍着眼中的泪不掉下来,人刚一落地,便疾如闪电般向长长的吊桥冲去。 吊桥并不宽,只够两个人并排通行,桥由四根粗索连接两端山崖,再铺以木板而成。由于日久年深,有些木板已经腐烂不堪,山风吹来,吊桥便来回摇晃。怀雪甚至都不敢放慢一丝速度,就更别说停下来,所以一踏上吊桥便险情迭出,没跑出多远就一脚踏穿了腐烂的木板,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幸好她及时抓住吊桥一侧的粗索,才稳住身形。 “嗖嗖嗖”无数的箭支从天而降,怀雪将金属圆柱体塞进腰间一个布囊之中,将左手短剑交到右手,一边谨慎前行,一边拨开射来的箭支。大部分的箭矢穿过吊桥落下了山涧,只有少部分钉在了木板上,还有几支竟然射入粗索之中,看得怀雪一阵心惊,生怕这吊桥的粗索被射断。再前行一阵,过了吊桥的大半,身边的箭矢也稀疏了许多,才敢回头看一眼,只见已经有七八个身着玄色半身甲的士卒追了上来,在这之后还些士卒在与五六个黑衣人厮杀,只是眼看着士卒越聚越多,转眼间黑衣人就淹没在枪林之中。 怀雪略略一调息,只觉得丹田中真气略有回复,心下稍安,眼看还有三四丈即是桥头,奔行更速。她一手仗剑,一手扶在左侧的粗索上,遇到腐朽不堪的桥板便纵力跳过去。她刚刚跳了三两步,略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后面追来的七八个士卒已经停了下来,四个人分据吊桥两侧,并将一个使刀的士卒架了起来,作势要将那人抛过来,正在一起发力。 怀雪吓了一跳,此时距桥头还有三丈,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纵而过,只好转过身来,侧身退步,左脚向后牢牢踏在粗索的边缘,将丹田中稍有恢复的真气向右臂调动,她只觉天府穴一跳,一股真气开始顺着手臂游走。就在此时,那个使刀的士卒已经被抛了过来,这士卒在空中缩头团身,双臂交叉护住头脸,如同一个皮球一般飞掠而至。而那四人又再将一个士卒抬起来,看起来打算如法炮制。 怀雪看着先前那个使刀的士卒快要飞到头顶却还不见落下的势头,才明白这些士卒并不是要追上自己,而是要越过并挡住自己。而就在这时,第二个士卒也被抛了过来。怀雪不敢再犹豫,真气一吐,自天府穴中冲出,行龙蛇,走罡斗,瞬间在右臂的经脉中构成一道玄奥的曲折路径,与此时,怀雪清叱一声,右手中的剑被真气激发,由剑身上散发出淡淡白芒,这是怀雪最早学会的一个剑势,名为“长歌行”,名字听起来好听,其实这个剑势却是最简单的一个剑势,只需持剑者把持住手中的剑,自右上斜向左下,再由左下返回到右上,如此反复三次,这三次斜掠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故而虽然简单,却也称得上是剑势。 怀雪的剑势一出,各个士卒的反应都不同,第一个被抛过来持刀的士卒低低惊呼一声,手中刀来回舞动,生怕被剑势击中,而第二个被抛过来的士卒手持长枪,在空中一枪刺中吊桥的一块木板,生生止住了去势,其余士卒正快速向桥头这边奔来。 怀雪剑势出,只有一刹那的时间勉强可捕捉到剑势的轨迹,一道白光乍然而出,从吊桥的扶手粗索上掠过,一直落到承接木板的粗索上。 “不好!她要毁桥!” “阻止她!” 几声惊呼传来,但剑势是何等快速,只听“噼噼啪啪”声不断,吊桥一侧的两根粗索都被削断,仅剩一侧的两根粗索再也承受不住整个吊桥的重量,在重力的作用下,整座吊桥猛地向另一侧悠荡而去,桥上的木板纷纷断裂掉落,怀雪早有准备,反手牢牢抓住另一侧的粗索,剑势再起,这一侧的粗索也被斩断。顿时,“喀喇”声大作,吊桥被断作两截,较长的那一端带着风声砸向对面的山崖,几名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士卒只好紧紧抓住桥索,随吊桥一齐撞过去。 怀雪在斩断桥索的一瞬间,只觉脚下一空,身不由已的向下坠落,四周景物大变,天旋地转,只好紧紧抓住桥索,身子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向一片灰暗青黑的山崖撞去。 “啊啊” “呃” 两道身影从怀雪头上掠过,正是先前被抛过来的两个士卒,因为桥索一断,两人没有落脚之处,身在空中的又无法变向,只好眼睁睁向无底的深崖下坠去。 怀雪眼见一片山石在眼前越来越大,想用双脚蹬踏缓冲却又不敢,终于“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山岩上,这一撞险些撞得粗索脱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她也不晓得这一下撞断了几根骨头,但趁着还有些力气,便顾不得身上疼痛,将剑插在腰带上,双手交替攀援而上。 她离崖顶约有三丈,刚刚爬了一半,耳边便听到尖锐的啸声,不待寻到声音的来处,就已听到“叮”的一声在头上两尺处响起,随之几片碎石屑飞溅起来,掉落到她的头上。怀雪抬头望去,只见头上两尺处钉着一支箭矢,整个箭支深深没入石壁之中,仅剩青色箭羽露在外面。怀雪不由咋舌,两个山崖间距离约有百丈,这一箭横越百丈距离,还能深入石壁仅余箭羽,若不是相距太远,刚才这一箭恐怕就射穿了自己的脑袋。 怀雪心跳快了起来,扭头向对面山崖望去,只见山崖断桥处聚着一群人,必是一路追杀的士卒,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只见对面崖顶一片人影幢幢,却看不清何人放箭。她距崖顶还有一丈,虽然不长,但却只有这一条路,除了上崖并无它路可走,想来对方那个神射手,也一定是在等她上崖的那一刻。虽然明知道是这样,怀雪也无可奈何,只好全神贯注向上攀爬。 一丈的距离转眼即到,怀雪的右手刚刚搭上悬崖,耳边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尖啸声。 怀雪大喜,这一箭显然过早了。从这一箭来看,对方显然一直在估测怀雪向上攀爬的速度,并且推断出将在哪一刻攀上悬崖,要隔着如此长的断崖判断另一个人的登崖速度,能够让箭矢刚好在登崖的那一瞬间到达,实在是非常惊人的技艺,但这一箭显然还是早了,虽然就差了那么一点。怀雪不再犹豫,右手用力,整个人便翻上崖顶。 然而她双脚刚刚站稳,还来不及回头观察情况,便被一支箭矢射中左肩胛,箭矢虽然透肩而过,但箭矢上挟带的巨大惯性仍将她整个人带飞,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才落地。 “中计了!”这是怀雪被射中时的第一个念头。 对方先是用一支箭试射了一下,虽然是试射但距怀雪的脑袋也仅有两尺,第二箭应该是一个诱饵,让怀雪误以为对方判断失误,提早攻击,于是放下戒备登崖,第三支箭才是真正射向怀雪的一箭。这三箭虽然只有一箭命中,但却看得出射箭之人技艺之高强,心思之细密。 怀雪脸色苍白,额头不断有冷汗滴落下来,山崖这边是一个斜坡,落差甚大,倒是不用再怕对方那个神射手了,可她自身的情况很是糟糕,先前在山崖上撞了一下,右肋似乎骨头断了,疼得厉害,右腿也有些麻木,刚刚又被射了一箭,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快失去了知觉,血不停的向外涌出,仅片刻功夫胸前的衣襟便浸透了鲜血。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冲突 敦山又名朝车山,位于楼徒山脉的西麓,因古越烈皇帝征南曾驻跸于此山脚下,各路诸侯纷纷赶至驱车朝拜,故而叫做朝车山,但它的本名仍是敦山。 敦山多松柏,蓁莽荒秽,山势峻奇,人迹少至。山中松柏因日久年深无人采伐,常有十几人合抱那么粗,五六十丈高,一片古松林中往往阳光不透,阴暗潮湿。怀雪自从断崖上被箭矢所伤,已经三日有余,这三日来怀雪只沿着山脊行走,一路向东,终于深入了这有“十万大山”之称的楼徒山脉。 此时她半躺半倚在一棵松树下,剑虽然还握在手里,但却软软的垂在地上。左肩被箭矢射穿的部位已经用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整齐包扎好,凌乱的发鬓下一张脸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仍然锐利有神。 她摸索着从腰间的布囊中掏出那个金属圆柱体,放在眼前细细观看。只见这个圆柱体似乎是由纯白色的某种金属制成,整个圆柱体打磨得异常光滑,怀雪甚至能够看到上面映出自己的眼睛。在圆柱体上,有一些不规则的花纹,既不是常见的祥云纹,也不是飞鸟纹,这些纹路看起来生硬古怪,却又一丝不苟,细若发丝,甚至比发丝还要细,却偏偏横平竖直,纹路转折之处倒是圆润,纹路与纹路并列之处非常整齐,间距一致,犹如量过一般。 怀雪也不懂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看了一会儿,就将它仍塞回腰间的布囊里,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忽然一只松鼠从不远处的草丛中窜过,将怀雪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她仰头看了看所倚的这棵松树,也有二十几丈高下,松枝浓密,透过枝叶隐约看得见天空的浅蓝色,约摸此时已经是下午,便缓缓起身,看了看四周,确定了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循着敦山西谷一路向东,要翻越姜离山、黔山、冕休山、八仆山、桐山、霸首山等六座山,几百座大大小小或有名、或无名的峰,再横渡竹水,就会进入楚国境内。而这一路,到底要经历多少波折,多少风险,渡过多少时日,却是谁也说不定了。 敦山西谷,有一座小山村,村中散居二三十户,渔猎为生。村舍简陋,多是以竹木伐制,青竹为篱,村子的最西边是一个凹坑,里边散养了些獐鹿山鸡,最东边是一片紫竹林,竹林边有一小块平整的菜园,种了些时蔬,一条山石铺就的小路直通村里。 此刻,怀雪就站在村口的这条路上,冷冷望着这个小山村。她身上的箭伤又严重了几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血污也将衣襟浸透板结,但她手中的剑依然很稳,如果这个小山村是官军布好的陷阱,那么这条看似普通的小路就隐藏着极大的危险。 她轻轻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微眯双目,试图从眼前的静谧中找出破绽。一缕微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的掠过脸庞,带着空气中的温热。由于连日来无法休息,贯穿的箭伤使得身体犹如一个破洞的布袋,真气已十不存一。 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槐林下的演武场,又听到了长老那永远冷冰冰的声音:挥剑挥剑跨步挥剑好,再来一次 怀雪体内的真气犹如一条带刺的毒虫,每运转一次都带来剧烈的疼痛。在剧痛的刺激下,右手的几处穴位开始了被动的吐纳。 “我不能倒在这里!”她紧了紧手中的剑,向前迈出一步,踏上了通向山村的石板路。 对于陌生的来访者,担任警戒作用的犬只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空气中那些陌生的气味。随着第一只狗的吠叫,很快各家各户的狗都叫了起来。有些猎户闻声站在院中向外张望,有些则大声呵斥着自家的狗,一时间,各种细微而琐碎的声音传入怀雪的耳中,反倒使她稍稍放下心来。 石板路并不长,但高高低低凹凸不平,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怀雪并没有收起自己的剑,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来实过?”一个站在院中的矮壮猎户,拄着猎叉朝怀雪喝了一声。 怀雪眨了眨眼睛,没有出声。 “来实过外列!”矮壮猎户又喝了一声,这次声音更大了一些。 怀雪仍然没有出声,不过她判断这个猎户说的应该是一种小方的方言。孟国之东有大小数十方,比较有名的是泉方、海家、奉滁、华方等五六个较大的方,方与方之间的语言虽偶有类似,却并不相通,另外一些小的方言就更难以掌握了。怀雪只学过一段时间海家方言,但这个猎户所说的,明显不是。 怀雪停住了脚步,一边猜测着那个矮壮猎户的意思,一边开口道:“我从孟国来,要往楚国去。”说着伸手指了指东方。 矮壮猎户摇了摇头,冲着怀雪喊道:“以外列恰通,速格给邦旦旦吾安!” 这时又有不少猎户从院中走出来,各执弓矛,向矮壮猎户问话,说的都是方言,佶屈聱牙,怀雪一句也听不懂,她见这些猎户虽然没有围上来,只是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亦没有刀枪相对,看似随意散漫。实则已将各个方向堵死,如山中围猎,已占据好猎物的必经之处。只怕过会儿一个应对不善,这些猎户就会围上来,这一战似乎不可避免。 怀雪不介意杀死几个山野村夫,若是在平日,身上无伤时,便是屠了这个小村她也不会眨一眨眼睛。但现在她有伤在身,这一番搏命之后,且不论能否毫发无伤,只怕孟国的追兵还未甩脱,这里又结新仇,岂不是雪上加霜? “以麻乞托罗!” 一声大喝打断了怀雪的思绪,她微微侧头,只见先前那个矮壮猎户已拉开柴门,手执钢叉向她走来,一边大声说着:“凡艾思义苦,木恩来哇!”周围的那些猎户轰声而笑。 怀雪面无表情,体内的真气由侠白到尺泽,由尺泽到孔最,接连三个穴位的真气爆出,一瞬间气涌周身,已带得衣袂轻轻飘起,右手剑脊向外,身子微微向左倾斜,她暗暗蓄势,只待那猎户走近,立时便是一剑杀了。 那矮壮猎户还浑然不觉,一边说笑一边向怀雪走来。他堪堪走到怀雪身前时,怀雪的剑便如同一道电光般削向他的脖颈,那猎户大骇,想要移动脚步已是不及,只能勉强将身后仰,试图躲过这夺命一剑。周围那些猎户见了,纷纷大叫,有的想要阻止,却无奈鞭长莫及。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怀雪只听得一声漫吟:“泽、水、困!”随着语声入耳,她只觉右手中的剑如入泥沼,沉涩迟重,而剑尖所过之处,光影斑驳,空气中有细微的抖动,伴随着一轮一轮的尖鸣声,似乎要将现实从剑尖上剥离出去。 怀雪眼见自己的剑尖已经划到了矮壮猎户的脖子上,但四周的景物却在这种抖动中忽地慢了下来,似乎这一剑刺中的不是人,而是一片水中倒影,剑尖只碰到一点点水面,那无形的涟漪就迅速荡漾开去,矮壮猎户身子象一张纸片一样随着涟漪波动,剑尖上附着的真气在空气中发出极其细微的爆响,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呼吸。一个呼吸过后,一切异常消失,剑尖飞快地划过,矮壮猎户向后飞跌出去,犹自手捂脖颈惊魂不定,但他的脖子上仅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周围的猎户大叫着围了上来,操刀弄枪,围住了怀雪,却没有人靠前。有几人扶起了跌倒在地的矮壮猎户,叽哩哇啦地交谈着,还有几人回头向紫竹林那边张望。 怀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警惕的盯着眼前围住自己的猎户,暗自琢磨方才本应一剑枭首,为何却失了手。她只以为是自家伤势过重,强提真气,也许有些恍惚之故。此刻大敌当前,她也无暇细想,见众人都向紫竹林那边张望,便略略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山野老叟,穿着一袭淡红色的袍子,手拄拐杖,在一个少年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冲突2 众猎户见老者走来,纷纷行礼。老者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然后便走近那个矮壮猎户, 俯身为他查看伤势,见他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老者才点点头,直起腰来,又向前走了两步。 “你这女子,为何无故伤我族人?”这老者一开口,竟是字正腔圆的孟语。 怀雪冷冷地道:“再围上来,就是一个死!” 老者闻听此言,不由得对怀雪怒目而视,喝道:“岂有此理!好狂妄的女子,你伤我族人不思忏悔,还口出妄言!” 众猎户见老者发怒,都群情激动,口中呜哩哇啦,似是要将此女子擒下。 怀雪一声冷笑,拿眼去看老者身边的少年。那个少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站在老者身边搀扶着,神情从容不迫,看眉目脸型,似与那老者有几分神似。怀雪暗想,这少年与老者同来,状似亲近,当为子侄辈,待我挑动冲突,场面混乱之时,我便出其不意将他擒了,想必这老头便会投鼠忌器,我便掳了他去,直入深山,也免去了与这些村野乡民纠缠。 她这里主意已定,便假意胆怯,向后退了两步。那些猎户久在山中围猎,对付猛兽向来不以力取,此前就已成合围之势,这时早有人弯弓搭箭,虚虚瞄准。更有人以长矛相逼,驱其后退。她此时体内真气极乏,哪有功夫与这些猎户多纠缠,身子假意向右一晃,躲过两支刺过来的长矛,右手剑柄一转,拨开几支射过来的羽箭,右足猛地踏地,腰一扭,身如飘风,向左前方冲去。几个猎户措手不及,攻击纷纷落到空处。她在躲闪中瞥见红袍老者仍立在原地未有动作,但神情沉稳似有所恃。心中暗想,只怕这老头有些斤两,不宜贸然强攻,待我试上一试。 她以剑抵挡拨开射来的箭支,觑准一支掉落在地的箭羽,伸足轻轻一挑,那支箭羽便“嗖”地一声直向老者飞去。孰料那老者并不闪避,只将袍袖一展,便将那支箭拂落在地。怀雪不甘,一掌拍开一柄钢叉,手中剑向下连挑,顿时几支箭矢便“嗖嗖嗖”地向老者飞去,惊得一众猎户大叫。老者仍立在原地,只待那箭堪堪来到面前,将袍袖一展,几支箭便掉落地上。见老者如此举重若轻,众猎户均是转忧为喜,口中呼喝之声大作,掩护着几个猎户举着叉网,向怀雪围过来。 怀雪自六岁起就在听雨堂受训,其中最多的场景就是被围杀,无数次的演练早已将几种最基本的攻守态势熟记于心,此刻虽然伤重体弱,真气不足,却也毫不畏惧,在这条村间小路上左冲右突,剑光闪烁。那些猎户虽长年山中围猎,面对的多是猛兽毒蛇,畜牲之类,岂能与久经训练的怀雪相比?被怀雪几道剑光突破包围,立时血光四溅。 一个长脸汉子被怀雪一剑挑中手腕,登时一支长矛撒手落地。被怀雪左足一踢,那支长矛犹如毒龙般射向一个持网的猎户,怀雪手一抓一带,将长脸汉子当胸捉住,用力一抛,就将整个人向那老者抛去。长脸汉子被她一抓,滞住了气,手脚发软而动弹不得,直到被抛起到空中,才哇哇大叫,手舞足蹈。怀雪稍稍一提真气,紧随着长脸汉子向老者奔去。 场面从静到动,从争执到动手,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是数个呼吸之间,那老者万没想到怀雪看起来年纪轻轻,而且身上有伤未愈,武功却如此高强,早知如此,方才不若说几句话便放她过去,只是老者心中存了些私心杂念,才做到如此地步。此时他后悔也来不及了,见一个长脸汉子向自己飞来,正是族中后辈,便伸袍展袖,准备将汉子接下。哪知怀雪矮身屈膝,整个人如掠地乳燕般疾奔过来,就在老者伸手接下长脸汉子的一瞬间,怀雪的剑便如同一道电光般直刺老者的咽喉。 这是听雨堂杀手最常用的一招,也是训练科目最频繁的一剑,剑出意至!电光火石! 老者在这生死关头不敢再托大,右手的木杖向左一挥,意图稍加阻挡,口中暴喝一声:“止!”左手一翻,抓住少年的手臂,向怀中一带,竟是将那个少年拉过来,为自己挡这一剑。 这番举动倒是令怀雪吃惊了,原本她的目的是这个少年,她先前见到红袍老者能轻松接下自己踢向他的箭矢,估计身手必然不凡,所以并未将老者列为目标,只想趁乱攻其必救,待他阵脚一乱,怀雪便会将这少年擒在手中,如此众人投鼠忌器,脱身便容易多了。哪知道这老者在生死关头,竟然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前挡剑,怀雪在这一瞬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虽然思绪稍有混乱,动作却丝毫未停,这一剑疾如迅雷,由下至上,向老者的咽喉刺去。那老者挥来的木杖离剑身还差一寸,便在这时,老者暴喝的那声“止!”如同魔咒一般,在方圆三尺的空间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震荡。怀雪刺出的一剑受到这种震荡之力最为显著,剑身颤抖个不停,犹如遭受无数疾风暴雨的敲打,发出刺耳的尖鸣。而剑尖虽然离老者的咽喉仅有数寸,却如同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隔阻,难进寸步。 那少年被老者一抓,拉向身前,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仍是淡淡的神色,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看到怀雪刺过来的剑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怀雪一刺无功,便不再坚持,将剑向下一刷,削向老者的手指。老者无奈松开了拉着少年的手,大步向后退去。 怀雪乘机伸足一钩,将跌落在地的长脸汉子再度踢向老者。右手中剑挽了个剑花,剑刃便落在了少年的脖颈上。此时她已欺近身前,左手将少年向怀中一拉。大喝道:“都别乱动,否则我便杀了他!” 自从那一剑被老者躲开后,怀雪就已经明白了这个少年的价值,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不过她仍然准备要胁一下。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胁迫2 夜幕降临,将巨大的阴影投下来,吞没了夕阳留下的最后一丝光亮。除了偶尔传来的未知生物的怪叫,整片大山都静谧下来,风亦静止,草木停止摇动,似乎也进入了梦乡。 丛林之中,两个黑影仍然在缓慢的移动着。 “右前方一块大石旁边,有一个套索,我见他们埋设过。” “路过那块大石之后,我们就要向西走,因为只有西边有路,其余方向都是断崖,无法通过。我们必须趁今夜翻过这座山,否则可能会有些变化。” 少年犹如一个积年的林中老客,一边指点着方向,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诉说着,居然口齿清晰,语速流利。 怀雪提着剑走在少年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少年的脚印,亦步亦趋。她的身体已极度疲惫,全身的真气得不到恢复,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尽管她的精神有些萎靡,但一双眸子却仍炯炯有神。 “有什么变化?你觉得那些猎户会追上来?”怀雪压低嗓子,声音柔和中带着些沙哑。 少年的声音传来:“天一亮,这座山就会有一些奇怪的变化,但东面的一座山却没有,再向东走,翻过两座山,有七座峰也会有变化。” 怀雪并没有应声,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林中沙沙响着。 过了半晌,怀雪忍不住又问:“是什么样奇怪的变化?” “有些动物会变得很奇怪。”少年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耳边的私语,仿佛怕惊动了这黑暗的森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怀雪四处望了望,然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虽然她的双目受过药水的冲洗,并受过夜视的训练,但仍然难以看清二十步之外的景色。 “因为我走过。”少年忽然放缓了脚步。 怀雪稍稍歪头,视线越过少年的肩头向前望去,只见一只角鹿站在两人前方,约有十几丈远。角鹿的两只眼睛碧绿如幽,两只硕大的鹿角在黑暗中却有些模糊。 少年就这么站在那里,不说话,右手背在身后,向着怀雪摇了摇。怀雪便没有作声,两人一鹿静静地站在那里对视着。良久,南边山峰传来几声呦呦的鸣叫。那角鹿才晃一晃头,向旁边轻轻一跃,就消失在黑暗的森林中了。 少年这才迈出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喂,你刚才干嘛不让说话?”怀雪有些好奇。 “我说的有些动物会变得很奇怪,就象是刚才那只鹿。”少年缓缓说着,“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只鹿有些不同寻常?” 怀雪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少年看不到,回道:“似乎是哪里有些不对,但我想不起来。” 少年道:“寻常的角鹿夜间不会出来觅食,那是食肉动物才有的习性。而这只角鹿的眸子已经能够夜视了,而且,我们走了这一路,并没有看到一只食肉动物,也许是被它吃掉了。如果它想吃了咱们俩的话,只怕免不了一场苦战。” 怀雪疑道:“既然你走过这一带,并且熟知附近内峰的情况,还了解动物的变化状态与时间,那么你是如何躲开这些野兽的呢?” 少年笑了一下,道:“等天亮后,翻过敦山,再告诉你。”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向东方走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夜,这大半夜除了那个角鹿之外,竟然真的再没有遇到过其它野兽,倒是远方的山谷不时传来呦呦的叫声。当两人穿过一条激越的溪流后,溪流岸边裸露的巨大石块远远望去,仿佛群虎踞卧。这片河滩便被称为卧虎滩。 卧虎滩已是敦山最东的河滩,越过这片河滩,就是姜离山的地界。姜离山主峰极高,遮云蔽日,范围也是极大。此时天色已放亮,周遭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两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稍歇。 少年独自坐在一块巨石上,打量着周围的风景,怀雪则离他稍远,在另一块石头上打坐,运气调息,恢复体力。 清晨的溪流旁空气非常清新,除了草木的味道之外还带着些冷冽的气息。溪流淙淙的流淌,水面上飘起了一层薄雾。山中有水的地方非常容易升起雾气,犹如流淌着的云海般,将山野的风景装扮得更加壮阔。 少年时不时扭头望望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有一抹极浅的红色镀上了天边的云彩,那是即将跳跃而出的旭日光芒。他又扭过头看了看仍在打坐调息的怀雪,她坐在一块略小的岩石上,脸色有些苍白,左肩的伤处衣服已经发黑了。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巨石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施施然跳下来,走到怀雪面前,说道:“我们必须继续赶路了。” 怀雪正在调息,听到少年的话,眉头皱了一下。 从昨天到现在,两个人一直在赶路,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翻越了整座敦山,直到天明时分,才脱离了敦山的地界,如果再不休整,即便是受过训练的怀雪也要吃不消了,毕竟她有伤在身,又与众猎户搏斗一番,紧接着赶了一夜的路,为的就是能找到一块安全的地方恢复体力。可是这少年居然催促赶路,怀雪心头杀意渐起,她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之所以一直没有杀这个少年,只是因为想利用他脱离敦山的范围,也想用他充当一个护身符。但这不意味着怀雪就息了杀心。 此刻正当她专心运气调息之时,却不知为何,腹中的气息竟是紊乱纷杂,难以归拢,这时少年过来催促,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伸手便去抓身旁的剑。不料,却抓了一个空。 怀雪心中一惊。无人能够避过她的耳目把剑从她身旁拿走,多年的刻苦训练,早已把人与武器生生煅成了一块,如是平日里,虽然剑不在手中,但即便一只蚊子落在剑上,她都感应得到。 可是这一刻,她的五感仿佛也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雾,居然迟钝了起来。 怀雪睁开眼,便看见少年一脸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正拿着自己的那把剑。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胁迫3 “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赶路了?”少年重复了一遍,语气委婉,态度诚恳,如果不是手里拿着剑的话,怀雪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 做为听雨堂最优秀的刺客之一,怀雪已经炼开了两条经脉六个穴位,分别是手太阴肺经中的侠白、尺泽、孔最和足太阳膀胱经中的承扶、承山、气海。然而此刻不但六个穴位中的真气不受控制,甚至开始出现流失,以开穴最早,储气最多的气海穴流失最为严重,几乎一空。而开穴最晚,储气最少的承扶,也仅剩下了三分之一的真气。怀雪试着调动了一下承扶穴的真气,却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退了一步,离开怀雪一点点距离,静静的看着怀雪,并没有出声催促。 怀雪明知对方不会回答,仍然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控制我的真气的?” 出乎她的意料,少年并没有沉默,只是闻言失笑:“我?”他摇了摇头,“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天亮以后,这座山会有些很奇怪的变化。” 是啊,的确,少年曾经说过,这座山会变得有些古怪,甚至他们还看见了一头夜间觅食的鹿做为这段话的佐证。然而,少年当时说的并不是这座姜离山,而是敦山。他狡猾的改动了一座山的名字,就设置了这个陷阱,自己还辛辛苦苦赶了一夜的路终于赶在天亮之前一头扎进了这个陷阱。如今他轻飘飘的一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就把自己置于一个无辜者位置,把责任一干二净地推了出去。 怀雪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做为一个刺客,她深深的知道,当你的力量不够强大的时候,你的怒火与懦弱的泪水毫无区别。如果不是有那个东西,如果不是堂中牺牲了那么多长老和兄弟姐妹,就为了把那个东西送到楚国,怀雪也许会拼死一击,杀了眼前这个少年。但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收起自己的獠牙,盘起身躯,收起尾巴,如同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狸猫,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能够施展致命一击的时刻。 怀雪从巨石上站起身来,失去了真气的保护伤口越发的疼痛起来,甚至半边身子都开始有些麻木。但她依然坚持着跳下巨石,“没有了真气,只怕我走不快,我的身上有伤。” 少年点了点头:“放心,我们不会走太远的。”说着他冲着怀雪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怀雪看着少年和煦的笑容,心中却阴冷如冰。那句“不会走太远”显然意味着很多东西。她无从知道少年的打算,却只能听从他的安排,毕竟她还背负着使命,这使命的重要程度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少年也很疲惫。整整走了一夜的山路,还要时刻关注着怀雪的神情动态,思索着脱身甚至反制的办法,搜索记忆中各处陷阱的位置,躲避野兽的巢穴,直到将怀雪成功骗到卧虎滩,趁她休息时偷剑,这些都消耗了巨大的精力,现在心神稍一松懈,就感到一阵困意涌上来。 少年连忙振作精神,心中暗想:还是先把这个女子安排好,待危险消除才好休息,当下还是赶路要紧。他想到这里,连连掐了自己几下,疼得直咧嘴,才将那阵困意驱逐出去。 两人的方向没有变,仍然是向东,不过速度就慢得多了,而身边的雾气也越来越浓,怀雪暗自调动体内的真气,发现六个穴位中的真气已是涓滴不剩,空空如也。两人调换了位置,怀雪走在前边,少年则提着剑走在后面,偶尔出声指挥怀雪向左或向右。 “喂,我不能总是‘喂喂’的叫你吧?我叫做许毅,言午许,坚毅的毅。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道。 “许毅?”怀雪想了想,“‘许’这个姓氏我没有听说过,你不是孟国人吧?” 许毅没有回答。 怀雪也不再追问,“我叫怀雪,怀抱的怀,下雪的雪。” “怀雪。唔,好名字,你的武功也很好!” “” 姜离山实际已远离孟国边境,开始深入到楼徒山脉之中,人迹罕至,兽迹纵横。两人在山中行走,几乎是没有路的,有些低崖陡坡,灌木遮挡,更须攀援冲劈,每逢这时,许毅便持剑上前,清理一番,待勉强可通过,再让怀雪先行。这样一来,那柄剑很快就变得泥土斑驳,缠藤挂草,直如一把农夫的镰刀。 此时,又是一处低矮灌木,紫皮枝干上满是针刺,有半人多高,两人挑了最稀疏的一处,许毅持剑劈砍,怀雪在一旁看得心中痛惜,便说道:“这柄剑是天图坊所制。” 许毅没有听清,便停下劈砍,问道:“什么?” “这柄剑是天图坊所制。”怀雪重复道:“此剑茎长五寸,剑身二尺五寸,重二斤十四两,刃脊厚三分,剑面宽一寸五分,其铭曰衍。” 许毅拿起手中的剑打量了一番,果然见到在剑格处,有一个孟文铭刻的“衍”字。不由道:“确是好剑。” 怀雪有些黯然。 “我自练剑时起便使用天图坊所制之剑,所有规格同一,丝毫不差。故而一把剑的轻重长短,了然于心,如今见剑身被垢,劈草斩藤,故此心中痛惜。” 许毅笑了笑:“借用你的宝剑也是无奈之举,三个月前我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些灌木丛,如今已经封住了去路,只好委屈你的宝剑,待我把事情办完,自会把剑还你。” 说着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勉强可通过的路,仍是怀雪在前,许毅在后,缓缓通过这片灌木丛。 姜离山大小数十峰,峻古险奇,山中溪流丰沛,由主峰的泉眼发端,一路向西北方向不断汇合溪流。快到头道峰的半山腰时,形成了一道小型瀑布,水流在头道峰形成一方深潭,多余的水则顺着山坡直流入卧虎滩。 两人一直在沿着河流而行,此时终于走到这方深潭处。 许毅长呼了一口气,道:“好了,我知道这里有一个山洞,可以在那里略作休息。”说着伸手一指。 怀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深潭旁,有一个黑黢黢的洞穴,洞口蒿草茂盛,掩住了大半个洞口。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试探 这个山洞并不太深,只有十七八步的距离,里面的空间也不算很宽敞,因为是早晨,阳光斜斜照在洞口,洞里并不是太昏暗,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洞底深处,有一具动物的白骨,不知已死去了多长时间,连皮毛都腐烂得一干二净了。 许毅环视了一下四周,道:“这里应该比较安全。” 怀雪进到那具枯骨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只见这枯骨的头部獠牙交错,腿骨粗壮,似乎是一只凶猛的捕食动物,却非狼非虎。 许毅见她观察兽骨,便说道:“三月前我来这里时,这具兽骨便是这副样子,也不知是什么猛兽。” 怀雪缓缓站起身,抬头望着洞顶,道:“你打算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 许毅皱眉想了想,“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几天,时间不会太长,毕竟这里离敦山比较近,只适合略作休整。”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带你到这里来并非我的本意,若你那天没有挟持我,我自做我的事情,你自去你的楚国,秋毫无犯。可既已被你劫掠,为免被你害命,便不得不反击,还望姑娘勿怪。” 怀雪道:“你我本无恩怨,当日挟持,也是形势所迫,何况你并未伤我,我也无害你之意。你我二人在这深山中未知险地,尚需留有自保之力,既然各不相欠,亦无仇怨,又何必刀剑相逼,非要拼个两败俱伤呢?不若你放了我,我自往楚国去。若你不放心,那把剑也无须还我,便赠予你了,也算你我之间一场缘份,你看如何?” 许毅掂了掂手中那柄剑,叹了一声道:“好巧,我也要前往楚国,几年来,我借猎户狩猎之际,多次勘查地形,记录变化,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山水险恶之处,多有了解,只可惜我势单力孤,仅凭我一个人,绝无可能通过几处险境。” 许毅瞥了一眼怀雪,道:“我与猎户族长相处几年,颇学得一些医疗之法,你那伤口,看来似是贯穿之伤。这山中遍地可寻得药方中所需药物,若是用药,两月之内必可痊愈,而且我会将通往楚国的道路简图,一一画出,以供姑娘参考,若到那难以通过之处,两人合力,或可得过。姑娘以为如何?” 怀雪有些不解,眼前这少年看来并无杀掉自己的打算,却偏偏又不放过自己,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便道:“我有伤在身,如今又失去了真力,也不能帮你什么。” 许毅微微一笑,道:“姑娘当然帮得上忙。我于武学一途大有兴趣,无奈苦于无入门之路,姑娘武功高超,想必可以为我一解心中疑问。” “你是要我教你武功?”怀雪微微疑惑,“武功分内功外功,外功需从小磨炼筋骨,积年累月,方才能有少许进步,若想大成,除了悟性之外,更需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这短短时间,你怎么可能学会?若说内功,必须有心法传承才行,如果习武之人资质绝佳,领悟神速,确是进步较练习外功之人更快,但基础不牢,终究是一场空。至于我的武功,也只是普通而已,并非绝顶高手,一旦受伤,又失去真力,就是普通少年拿着一把剑,也能够要胁于我,又有什么值得请教的呢?” 许毅听到怀雪揶揄自己,也不恼怒,微笑道:“这些问题姑娘无需担心,只要肯诚心相助,我便绝不食言,保证医治好你身上的伤并奉上路线简图一份。” 怀雪道:“心法我没见过,不知是否有共通之处,只能试作解答,不敢保证正确无误。” 许毅含笑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约定,便将洞中略作收拾。许毅提剑出洞转了一圈,不过盏茶时间,便回转洞中,手里提着一包熏制的鹿脯。 怀雪见那鹿脯用阔叶层层包裹,有的叶片上还沾染着泥土,猜测这是许毅预先埋在附近的。果然,许毅道:“这鹿脯是我早早预备在这里的,幸亏当时多备了几份,不然只怕吃不饱呢。”说着将掖在腰间的前襟解开,一堆草药掉在地上。 “这种药周围有不少,待会儿研磨了之后,直接涂抹便可。” 怀雪身为刺客,受伤疗伤是免不了的,自然也识得几味疗伤的草药,只可惜眼前这一堆里,她一个也不认得。 两人匆匆吃了些鹿脯,许毅又用那兽骨的头盖骨作碗,趁怀雪更衣换药的功夫弄了些水来,两人略作洗漱,怀雪因换药时牵动了伤口,又无真力恢复,此时便靠坐在洞中一角,沉沉睡去。许毅虽然难掩倦意,却不得不咬牙硬撑,只因他毫无自保之力,所以在没有彻底确定安全之前,绝不会把自身的安危交予旁人。怀雪虽然表示不究过往,却不知是真话假话,所以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做一番测试。 熏制的鹿脯烟味较重,容易掩盖另外一些不易觉察的味道——枙麻的苦味。这是他从猎户族长邓信那里学到的药毒,掺了一点点枙麻粉的生鹿肉就可以放倒一头熊,解毒也很简单,七星树的叶子就可以——就是包着鹿脯的那些叶子。 许毅提着剑径自走到洞口,向外张望了一番,又回头看了看沉睡中的怀雪,便斜倚在洞口坐了下来,随手将剑放在左脚旁,假意打起了瞌睡,却暗自留着一分清醒的精神。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怀雪那边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许毅微微有些紧张,他心知绝不可被怀雪看出破绽,便假意打了个轻鼾,长长吸了一口气,才把胸膛中憋着的一口浊气吐了出去。此时他双手抱膝,头垂在双膝上,无法观察到怀雪在做什么,只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脚步声在许毅的身旁停了下来。这时许毅将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恰好能窥见放在脚旁那柄剑的剑柄。 半晌,一只手伸过来,捡起了地上的剑,悄无声息。 这一刻许毅暗暗蓄力,一旦刀剑临身,便立即滚躲避开。但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在他耳边传来轻微的“当”的一声,从他的右边传来,应是剑柄碰在石壁上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声音。 又过了半晌,许毅装作忽然醒来,急抬头,就见怀雪正在站身边不足三尺处,向洞外张望,见到许毅醒来,也只是侧脸轻轻一瞥,便转回头去。 许毅低头一看,只见那柄剑已经从左边换到了右边,靠在身边的石壁上。他心中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怀雪在他“熟睡”之际,将剑放到另一边,便意味着两人之间解除了敌意。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炼气2 事实上,姜离山受变化影响的范围并不大,以那个山洞为圆心,西到卧虎滩,东到头道峰边的这道深谷,方圆只有十里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任何元气、真力都会莫名消散。最早还是敦山的猎户在狩猎中发现了这种怪事,后来邓信带着许毅一起来到这里勘查情况,许毅发现自己体内那股力量也会消散,便暗暗记下了这件事情。那时他还受制于邓信,无力反击,只能每日虚以委蛇,暗中谋划布置,等待机会,当怀雪出现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决定要乘这个机会逃走。 在遇到邓信之前,许毅的记忆就如同被抹去了一样,一片空白,他甚至都不能想起自己是谁。邓信多方查找,也没有任何线索,他仿佛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孟国边境的一个小地方。邓信最初也的确是全力帮忙,甚至救治,以期能换取到一些利益。然而当所有的努力都宣告无效后,邓信发现了许毅体内那股被称为“景元力”的力量,贪婪之心顿起,便开始“借用”这股本不属于他的力量。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许毅开始渐渐恢复了一些记忆。 但他也仅仅是想起了自己名字,仍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孟国边境,,因为他恢复的记忆中多是零碎片断,模糊的人物、事件,只有两个是极完整、极清晰的,一个是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必须向东走,必须去楚国,与楚国有关联的是一个人的名字——易六蒙,这个名字似乎在自己的记忆中极其重要。第二个清晰完整的记忆,便是一篇武学心法传承,名字叫做丹溪尘锦。 这些天与怀雪交谈,请教武学上的疑问,多数便是来自这篇丹溪尘锦,不过有一部分基础概念是他已经懂了的,在这篇心法中已经讲述得非常详细,他也一并拿出来向怀雪请教,以辨别怀雪的请解是否有误。 关于六气,丹溪尘锦中讲述得比较详细,与怀雪的讲述两相印证,更加通透,许毅便决定今天引气入体。 深谷的另一边自然是山峰,幸好不太高。此时天色早已大亮,一轮红日已渐升至偏南,天边有一抹灿烂的朝霞。朝霞之气,故名思义,乃是日出朝霞漫天之时,正是此气贯穿天地之时。许毅在峰顶找了块略平整的石头,整了整衣襟便盘膝坐下,他对自己能不能引气入体很是怀疑,也深知孤身一人来此,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炼气非常危险。但他没有选择,无论如何这这一步都要靠自己走出去,这是任何人也帮不了的。 下定决心后,便抛开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念头,专心致志地按照心法中的记述,调息吐纳,只等心静如水时,便用心去感受空中的朝霞之气。 人体的穴位,按自然之道布设,随季候四时运行,开阖自有规律,与人体有极大关系,有些要穴事关生死,不可轻忽。许毅只在记忆中对十二经的穴位有些印象,但并不全,手阳明大肠经这一条经上的二十个穴位,倒是都记得很准。这也是他选择先采炼朝霞之气的原因。 迎香穴位于鼻翼外侧,在禾髎上一寸,鼻孔旁五分,又名冲阳穴,皆因此穴为大肠经诸穴的最高穴位,大肠经循经上行的阳气皆聚集于此,故此穴阳气充足,此时当许毅意守迎香穴,便如同一光破开万丈云,阳气四溢,如同黎明破晓,与天时、天道暗合。与此同时,天地间因太阳初升而生出的朝霞之气,受其吸引,自然而然直奔许毅的迎香穴而来。 朝霞之气一入迎香,许毅便感觉自身如裂开一缝的蛋壳,与外界大气相通,整个人空虚飘荡,似无着落处。又如同驶入大海的一叶扁舟,随波涛起伏。一时间,山中朝露的微冷气息,晨雾中的尘土气,身旁石头中透出来的腐朽气,甚至低层天空中一缕缕向上飞腾的云气,其余细微种种,不可描述,纷杂繁复,俱入鼻中。 此时他脑中反而极度清醒,便按照心法所载,调动意识,引导这一道朝霞之气循手阳明大肠经而行,然而这一调度,却发现自身那道内气与外界大气相比,犹如大海比一麦芒,犹如天空比一丝线,哪有用麦芒去拨动大海的?有谁能用一根丝线搅动风云?若有,岂不狂妄得可笑? 许毅也只好听之任之,任由自己处于这种不上不下的飘忽状态。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他内心的感受,从外表是丝毫都看不出的,一具身躯仍老老实实的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好在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仿佛一道光线从缝隙缓缓移过,一切终于又恢复正常。许毅感觉裂开一条缝的蛋壳又再度紧紧闭合了,切断了自身与大气的连通。这时,那种踏实的,受自己掌控的感觉才回到自身。 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两侧迎香穴中各有一团气息正缓缓转动,这道气息并没有向这条经脉中的下一个穴位禾髎(音辽)转移,如果不仔细感受体会,这道气息并不明显,很容易与被忽略,但若细细感受,又能分辨出诸多不同,同时鼻端仿佛被通了气,嗅觉更加灵敏,对空气中的大气气息更加敏感。 许毅又再细细体会了一番,知道今天这番辛苦并没有白费,已经成功的“服食”了一道气,武学讲究身与道合,物我两忘,既不能急躁冒进,也不能拖沓懒惰。按照心法所载,自己只需每日坚持,用那水磨功夫慢慢积累,总有一日水到渠成,切不可操之过急。 迎香穴开,穴中储存着的气,便已称得上真力了,只是此时他体内的真力太过弱小,只能起到洗筋伐髓,轻身健体的效果,还不能驱使运转用来伤敌。即便是这样,许毅就已经信心百倍了,因为他知道,从今日起,他正式迈入了武系的殿堂,只要持之以恒,努力修习,终有一天也能凭着一身的武功纵横四海,逍遥天下。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权杖 楚历,天显三年。 春,三月戊申,朔日,三等都。 即使已经足足有七八天没有下雨了,但院中的英棉树仍然信守着花期,从周围不那么湿润的空气中拼命吸取水份,再努力地在干枯的树枝上绽放出三两朵黄花。此时在院中匆忙行走着的,大多是颈中系着黄色帛巾的桓岐一派弟子。偶尔也有些侍人端着汤碗碟盏,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直入圆山。 此时圆山之中,一层的大厅里,清学的传承者、桓岐派的创始人、被奉为易子的老人,正躺在卧榻之上,头上的帛巾已经被解开,露出稀疏而柔细的白发,一旁的医官收拾好自己的器具箱,转身对侍奉在一旁的弟子说道:“易子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也许是年轻时受元力侵袭的原因,脏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如今发作起来,恐怕易子活不长了。” “医官,我们找到许多蝶王血、槐鸠骨、炉岭花石,这些不都可以用来清除元蚀吗?请用在我们老师身上吧!”其中一个弟子说道。 医官摇了摇头,说道:“我奉王命而来,带来了楚国最好的药物,但都不能挽回易子脏腑的衰变。你们虽然有许多药物,可易子已经八十九岁了,身体各处都不能很好的运行了,更何况被元力侵害后的柔弱脏腑呢?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了。”说完,医官叹了口气,径直走出了圆山 ,穿出庭院,回医局复命去了。 易子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纷乱嘈杂,但最后医官说话时,他已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仲孙承和司空素两名弟子正站在自己面前,焦急地望着自己。 易子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密了一些:“你们不要害怕” “老师你醒了?感觉好些了没有?”仲孙承急忙上前两步,跪坐在榻下,伸手握住了易子枯瘦的手。 司空素看见易子苏醒过来,却没有上前,她眼圈一红,泪珠扑簌簌地掉下来,抽咽着道:“老师”只说了两个字,就抑制不住悲伤,站在那里泣不成声。 易子笑着重复道:“你们不要害怕” “我早晚是要死的,这世上没人能抗拒死亡的召唤。可是在死之前,我心里还有事情惦记着” “是什么事情呢,老师?”仲孙承问道。 易子向圆山之外,庭院中那株英棉树望去,却模模糊糊看不清,于是问道:“英棉树开花了么?” 司空素点头道:“是的老师,已经开花了呢,很漂亮。” 易子点了点头,说道:“我应该去见王,有些事情,准备的时间太长,会成为习惯,为了准备而准备,反倒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他向司空素和仲孙承招了招手,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入室弟子,也是我桓歧一脉阐扬清学的希望,你二人各有所长。(司空素)学理明彻,通达无碍。(仲孙承)直抒心怀,天性自然,但你们二人中,只有一人能够继承我的位置,入主桓歧。我打算去南方一行,你们二人做好随行的准备,这一次南方之行,将是对你们的最后考验。” “老师!可你的身体”仲孙承欲言又止。 易子笑着摆了摆手:“我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生死之事有什么可忌讳的呢?况且我终究是一个老头子了,在楚王那里还有些面子,不要紧,总是有办法的,一两年的时间还是有的。” 司空素在一旁听了,心中愈加悲伤。 ********** ********** 易子病重的消息随着医官的复命,很快传回了宫里,还没等到傍晚的时候,楚王就轻车简从地来了。 楚王下了车,径直穿过庭院,直入圆山。只见圆山的大厅中,摆放着两个火盆,盆中的火炭时明时暗,火盆后面拉开了一道屏风,将床榻遮档在了后面。 楚王伸手止住一名桓歧弟子,示意他不要吵醒了易子,待他绕过屏风,只见床榻上易子侧卧在榻上,额上的帛巾解开放在了枕旁,身上盖了一条黑白条纹的陈旧毛毯,已是沉沉入睡了。易子的两个弟子,司空素和仲孙承都守候在易子榻前。此时见到楚王,两人略有惊讶却未曾出声,只是缓缓起身,对楚王施礼。 楚王冲他两人摆摆手,意思是无需多礼了,又将身后跟随的侍者打发到门口去守着,便坐在易子的榻旁,等易子醒来。 易子很快就醒来了,实际上他现在很难保持稍长时间的睡眠,脏腑中的疼痛总是让他片刻即醒。睁开眼,见到床榻前多了一个人,头戴着冠冕,浓黑的眉毛象是两条黑毛虫。易子知道是楚王来了,可是他一见到楚王的样子,就想起了先王,不由得心中有些悲痛,眼角滚落两滴浊泪。 “是楚王啊。” “正是寡人。易子,您的身体感觉好些了吗?”楚王急忙坐直身体,关切地询问。 他很急切地想知道易子的健康状况到底如何,易子的突然病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许多事情还未来得及安排,如果易子就此一病不起,甚至病死的话,有许多既定的计划就必须改变。另外,他相信易子在这种情况下,一定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 “楚王。英棉树的花已经开了呢,如果没错的话,两个月后,将会有一场巨大的洪水通过这座三等都。” 楚王点了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本来上个月就应该完成,但中间出了一些差错,不过这一次肯定可以完成了。” 易子道:“王上有所准备就好,有些事不能再拖了。所以,我要趁着我的身体还能支持一两年,出使陵国,为我们解决南方的问题。” 楚王微微皱了一下眉,“可是您的身体能行吗?” “我会乘水语兽抵达玄镇,然后在玄镇向东渡过疏林江,从碌月山脉北麓穿过,走英让郡到达神潭。” “这一路凶险异常。”楚王有些担心。 易子笑了笑:“楚人岂怕凶险。”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权杖2 随着夜色渐深,桓歧弟子们陆续在圆山的大厅中点燃了鱼油灯,微黄而柔和的灯光将大厅渲染得如同秋日的午后,楚王命侍者将带来的宁神香点燃,虽然易子仍然十分疲倦,楚王却不敢就此离去,他必须在易子清醒明白时,把事情安排好。 大多数时间都是易子在说,楚王在听,偶尔也会插几句话,或是听听司空素和仲孙承的看法。易子语速并不快,经常讲到关键之处,会思考一会儿,甚至还会睡过去。楚王就坐在床榻前静静的听着,或者看着易子静静的睡着。有的时候,司空素和仲孙承还要担任书记员的工作,在楚王要求记录的时候,把两人的对话记录下来。 “这场灾变可能会持续五十年,甚至更长,目前我们谁也确定不了。在灾变的影响下,粮食作物将会逐渐绝收,新开辟出来的种植区将会被淹没,这些年来逐年增固的河堤将被冲毁,江河改道。”易子混浊的双眼有些空虚的望着门外的夜色。“妖兽会大量出现,拔山裂地、毁屋食人” “这还只是三等都,情况会稍好一些。四等都和五等都,只会更糟。近年来为了应对这场灾变,朝廷大量从南陵和北越购买材料,不得不开放了位于边境的妓馆,我就算躺在三等都的床榻上,每一天都能听到从遥远边境的传来的低泣和悲吟。那些女孩子,大多是四等都和五等都的平民之女,她们只有十二三岁,从进入妓馆那天开始,就没有了青春,没有了人生。” 易子用平静甚至平淡的语调叙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眼中却有着浓浓化不开的哀伤:“有时候我在想,这些女孩子,与我楚国何其相似?在这诸圣弃绝之地,从出生就承受着天道的碾压,被诸国往来贩卖,国君如小丑,百姓如猪狗。我们所有的绝望,都来自这片土地。所有的希望,也来自这片土地。” 他伸出枯瘦而布满了皱纹的手,拉住楚王的衣袖,说道:“先王日夜惕厉,宵衣旰食,才终于让百姓们活了下来,有了一块休养生息的地方,能住在遮风挡雨的圆山里,才终于可以不用挣扎在这苍天泼下的洪流里了。若是王上您不能守住这份家业,若不能让百姓安定下来,直着腰做人,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先王?怎么能对得起那些妓馆里在痛苦中呻吟的女孩?我们楚国每一粒粮食,每一寸土地,每一分钢铁,都极其珍贵,珍贵到我们活着的人没有资格去浪费。” “所以,请王上务必坚定意志,此战若有敢劝阻者、议和者、拖延者、阳奉阴违者,皆斩可也。” “内史九萝河为人谦逊,做事认真,最难能可贵是识大体,明大局。战时可假冢宰,总领内政;中尉滁山固有识人之明,能辨奸邪,知忠烈。其人法度森严,战时可假司寇,执掌刑法;滁山固的儿子滁山元月、现任神鱼尉的横猇云、黑信,这三人都是先王时就着力培养的军事人才,领军行伍,各有特色,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除了横猇云随上军将雨平牙征讨反叛的戈方,其余二人都在三等都,只待王命一下,便可起用。” 楚王点头道:“寡人记下了。自下月起,寡人就会陆续清空三等都以下城市,将全国的百姓尽量向一等都和二等都迁移,只是这么大的动作,会不会引起北越和南陵的注意?” 易子摆了摆手:“我这次南行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咳了一声,又道:“另外还要请王上帮一个小忙。” 楚王点头道:“易子有何事尽管说,寡人定当尽力而为。” 易子看了看站在榻旁的司空素和仲孙承二人,说道:“桓歧派今后的重任可能就要落到他二人身上了,无论是他们两人中哪一个继承了我的位置,都希望王上能亲自为其授予权杖。” “易子放心,寡人定当为其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并明诏天下。” 易子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如此,就多谢王上了。我院中那株英棉树,乃是我亲手所植,今已三十年有余,仍只有杯口粗细,我命人锯断,便以此物为凭,谁拿着这根杖回到楚国,谁就是我桓歧派的宗师。” 司空素与仲孙承二人在一旁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搞不懂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以老师的威望,只要他亲自宣布,就足以证明继承者的合理性,想不通他为何舍近求远,这么重大的事情却要用一根木棍来证明。但此时此刻,纵有太多的疑问,也无法出口,只能默默的在一旁静听。 楚王与易子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楚王出门时,随行的侍者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刚刚做好的记录跟在楚王身后。司空素与仲孙承二人代替易子将楚王送至门外,齐施一礼,目送车驾缓缓驶入夜色之中。 “素素,看来你我二人也需要好好进行准备了呢,毕竟随老师南行,路途遥远艰险,若是没有准备充分,误了南行之事就不好了。”仲孙承是一个脸庞微微有些胖的青年,弯眉细眼,一团和气的脸上还长了几粒雀斑,此刻他正有些宠溺的望着自己的小师妹。 灯光下的司空素,有一种别样朦胧的美丽。虽然她本身就是一个美人,但平日里多是严肃学问,少有嬉笑打闹之时,故而看上去仪态中透着审视,令人不敢亲近。此时恩师病倒,却还要筹划南行,司空素也没有了主张,此时的她多了些柔弱,少了几分刚强。 听到师兄的话,司空素抬起头来,望了仲孙承一眼,点点头道:“师兄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尽快做好准备,多为老师分忧才是啊。” “只是”她叹了一口气:“此刻我心中乱作一团,毫无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仲孙承笑道:“无妨,素素你静下心来就好,事情只要一件一件去做,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噩梦2 “哦” 怀雪收回目光,“你说你有什么问题?” “我自从炼气开始,脑海中就会常常反复出现一些画面,是什么原因?” 怀雪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刚刚开始炼气的人常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感受,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或者看到一些虚幻的景象,这也许是真气冲击穴位造成的,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注意不要让气息被这些声音或者景象所扰动,按步就班地练习,待功夫日深,这些幻象或声音自然就会消失。” 许毅苦笑道:“并不是练功的时候出现的问题,而是每天晚上休息时才会出现呃白天偶尔也会出现。” 怀雪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有真气,无法行功,没办法为你查看哪里出了问题,不过练功出岔的可能性不大。” 许毅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自去洞口那里铺开干草躺下,他心里还在琢磨着脑海里出现的那些图象,不知不觉便已昏昏睡去,恍惚之中,他仿佛又成了那个着盔贯甲的将领,仿佛回到了那个城塞。 深秋的风裹着微冷的气息,将盘桓在这座城塞上氤氲不去的水气一扫而空,露出久未曾有的湛蓝天空,座落在高大而茂盛的灰杉丛林中的这座石头城塞始建于越历登国十二年,站在斑驳的青石城墙上,仍然可以看到百年前建筑留下的痕迹。灰杉阔而挺拔类似梳状的叶子吸足了雨水,就会舒展垂下,积聚在叶根的雨水顺着叶脉流下,阴暗灰杉丛林中的泥泞和潮湿就会得以延续。从城塞上向南方眺望,除了偶尔飞起的一行行芒尾鸟,只能看到遥远的天空和无际的丛林。 然而,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这座城塞却到处充斥着破败、恐惧、阴沉和不安的气息,城塞中的人们或是静静的站在窗前,或是三三两两的站在墙下,小孩子们也都不再喧闹,他们用小手紧紧拉住父母们的衣角,仰头望着天空,或是侧耳倾听。一双双眼睛都在望着空中,望着南方,一行行芒尾鸟惊飞起消失的天际线,那一抹浅到极致的蓝色。 这座城塞的最高指挥官,年轻的越国仁勇校尉,正站在城墙上,一手提剑,一手挚盾,秋日的烈阳映在寒铁铸成的兜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芒尾鸟蓝色翎羽制成的缨饰在秋风中左右摇摆,他同样在望着南方的天际线,静静的倾听风中传来的声音。然而,除了风中断续的鸟鸣、丛林中秋虫的噪鸣,蛙鸣、灰杉梳状叶摩擦汇聚而成如波涛,如海潮的声音外,并没有什么其它声音。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城塞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不安的情绪被强行压制在心底无法宣泄,却随着心跳一次次加深,一次次涌动,让人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和急促起来。 年轻的仁勇校尉当然知道,这座城塞能够屹立百年,除了城防的坚固,更重要的是一颗勇敢的心,是城塞中军民对大越铁甲千军的信心,相信在圣贤余晖的凝望下,兵锋所指,必能无往不胜。更何况,这是为了家园而战! 这已是秦坛关前的最后一座城塞——应岭塞。 三日前,斥候带来了花水塞被攻破前的最后一封求救信。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两塞,互为犄角的鸣剑塞、花水塞只来得及传出了一道警讯,就在楚军强大的机甲攻击下,摧枯拉朽般的化为了灰杉丛林中的朽泥。 那封求救信确切来讲不是求救,而是警告:“寅日,楚军驭机甲鸟投石,射之不及,驱山为兽,不惧箭矢,恨未早布法阵,日中,城破” 最后一个“破”字的最后一笔直直垂了下去,也许是写信的人已死,也许是匆忙间难免潦草,无论如何,当这封警告书送到应岭塞的时候,仁勇校尉所看到的,就是这三十二个字,三十二个潦草的字迹在一块白布上写就。白布上墨迹淋漓,血渍斑斑。仁勇校尉无法想象当时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写的这些字。 收到字条的当天,字条就被快马送往秦坛关。在仁勇校尉心中,那里才是真正需要死守的地方,因为秦坛关是固守栖孙山脉的最后一道屏障,越过秦坛关,越国的万里沃野,八千里山河就会大敞四开,对于楚军来说,意味着四季调顺的丰腴之地,而对于越人来说,这意味着血与火、生与死。 一阵风猛地吹来,仁勇校尉的衣袍在空中翻飞,他必须振作起来,必须要给军民一点信心,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用盾牌敲了敲女墙的边缘,金属与青石碰撞发出响亮的“当当”声,当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向他望过来时,他才放声唱起来:“京水淙淙,青山葱葱,十月新梅,飨我亲朋” 略微嘶哑的歌声从城塞上传出去,在丛林上空回响,惊起飞鸟无数。城墙上神情冷肃的士兵都在等待着楚军的到来,等待着一场生死悬殊的厮杀,无形的压力使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而沉闷的气氛则加重了这种压力。 “白发我媪,苍苍我翁,十月新令,列王刀兵” “当当!” “当当!” 年轻的仁勇校尉沿着城塞的青石墙向前走着,一边用盾牌敲击着女墙的边缘。他的歌喉并不动人,音调也不太准,即使这首城塞中大多数越人都会唱的歌,他唱得也不太动听。 一个弓箭手注视着远处城墙上缓缓走过的仁勇校尉,听着他不着调的山歌,唇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悄悄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弓把;一个大胡子士兵仍是一脸警惕地望着天际,但手中的长矛却开始不由自主的轻轻磕碰着青石墙垛,当当当当城墙下,支锅煮水的年老伙夫鼻子中轻轻哼着调子,一边用勺子轻轻敲了敲锅沿,当当当当 “祭圣以血,祭贤以风”仁勇校尉盯着他经过的每一个士兵的眼睛,他能从这一双双眼睛里看到真诚,看到信任,他知道这一场战斗不会拖过半天,整个城塞就会灰飞烟灭,这些年轻的、年老的生命都会随之消逝,而他却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燃起他们的信心,然后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噩梦3 可仁勇校尉别无他法,他知道对于楚军来说,塞下连夜匆匆布置下的几个阵法根本无法阻挡他们进攻的脚步,应岭塞军民一共二千七百多人,根本不是楚军机甲的对手,应岭塞和应岭塞中的军民,都要面对一个共同的命运——死亡。但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是死,也要让敌人颤抖,即使在对攻的一刹那破碎,也要让敌人震撼。所以死又怎么样呢?难道楚军个个是不死的吗?越人的死,是义之所在的死。 “翘翘车乘,招我以弓”仁勇校尉一边唱着,一边大踏步的前进,盾牌碰击着青石,声音也变得铿锵。 “京水淙淙,青山葱葱,十月新梅,飨我亲朋”三三两两的歌声在城塞中响起,这些士兵和城塞中的居民们,用同样的歌声表达着对这位年轻的仁勇校尉的支持。 “白发我媪,苍苍我翁,十月新令,列王刀兵”随着越来越多“当当”的敲击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歌唱之中。石屋门外有些胖胖的大婶用竹帚敲打着木盆,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用拐杖轻轻的顿地,就连牵着父母衣角的孩子们也拍手相和。 “祭圣以血,祭贤以风,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嘹亮的山歌在城塞中回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合唱,声浪冲出城塞,冲向阴暗潮湿的灰杉丛林,似乎要以无比的勇气,向着那未知何处的楚军冲去。 极远处的天际,那一抹浅得发白的蓝色,渐渐多了几个黑点,随着黑点慢慢的移动,高亢刺耳的尖啸声传来,灰杉丛林中的芒尾鸟成群成片的惊起,飞走。不知何时停止的虫唱蛙鸣更是悄无声息,灰杉丛林,这片栖孙山脉南麓一直喧闹不休的湿地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默。只有应岭塞,百年前用青石砌成的城塞,在用回荡的歌声表达着愤怒。 刺耳的尖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应岭塞的歌声也渐渐沉寂了下来。人们望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漆着红黑相间古怪花纹的机甲巨鸟,心中不约而同的泛起一个答案——楚军到了。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没有温情,没有虚假,只有杀意,从心底涌起,激红双眼 ,直冲囟门。 仁勇校尉站在城墙上,看着巨大的呼啸而来的机甲巨鸟,从天而降的巨石;看着城墙上怒吼拔刀的士兵,越国黄色七贤旗在城墙上迎风飘扬,忽然间觉得一切声音都在离他远去,象一团厚厚的棉花塞住了耳朵,世界成了无声的变化景象,巨石如雨,鲜血如雨,泪落如雨。 无声中,摇晃断折的高大灰杉树,木屑横飞。 无声中,巨石滚落砸塌了墙,砸破了锅。 无声中,蓝天被山丘般巨大的机关兽影所遮蔽,阴影投下,城塞暗了下来。 无声中,弓折了,弦断了,甲破了。 无声中,那首歌毫无来由的在仁勇校尉的心底轻轻唱着: “京水淙淙,青山葱葱,十月新梅,飨我亲朋” 许毅猛然从梦中惊醒,环顾左右,山洞里静悄悄的,怀雪侧卧在洞内的一处干草上已是睡熟了,洞外传来秋虫的鸣叫,凉风习习,哪里有什么机关巨鸟,哪里有什么浴血厮杀,可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告诉他,那种感觉太过于真实了,他感觉自己似乎还停留在那个越国城塞中,他忘不了那面玄黑色,绣着白色楚字的大旗,更忘不了那种自己躯体被巨石砸得支离破碎的感觉。 黑暗中,许毅冷汗涔涔,一骨碌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手脚,似乎并没有什么缺损,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此时他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我是谁?我经历了什么?这些幻象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如此真实?”可是这些问题没有任何人能给他答案,这场噩梦让他睡意全无,索性就靠在石壁上慢慢清理思路。 许毅虽然年少,却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越是危急关头,越是能静下心来。这些幻象虽然困扰着他,但他也在从这些景象中记录信息,尝试着去推测、破解。 “首先,这是发生在越国与楚国之间的一场战争” “越国的旗帜是黄色的七贤旗,而楚国则是玄黑的楚字旗” “楚军主要驱使机关兽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拔三塞,其中,攻破鸣剑塞和花水塞,只用了半天,而应岭塞,似乎还不足半天,楚军继续向北前进,而阻挡楚军脚步的,就只剩下了秦坛关。” “横亘在越楚两国之间,有一道山脉,名为栖孙” “越国的攻击方式,多为弓刀枪矛。似乎还有法阵,但不知具体如何。楚国则为机关兽,从交战场面来看,楚国强大得令人吃惊,这种级别的战争简直如同单方面的屠杀” “越国的应岭塞建于越历登国十二年,距离这场战争已有百年时间” 许毅靠在石壁上,微闭双眼,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那场梦中将有用的信息一条一条地剥离出来。依据这些信息,还不足以解答他心中的疑问,但这些信息他会牢牢记在心里,犹如拼图一般,待到越来越多的信息汇集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就是解开疑惑之时。 怀雪虽然失去了真气,但耳目依然灵敏,做为一名刺客,时刻保持警醒几乎成了性格的一部分。当许毅还在噩梦中挣扎,嘴里胡乱说着些梦话的时候,怀雪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仍然闭目假寐罢了。她知道这些天来许毅在睡梦中常常会惊醒,然而她与许毅相交并不深,不好贸然动问。 对于许毅,怀雪的感受很复杂,她虽然有伤在身,并且失去了真气,可如果真的要杀死许毅,她相信自己依然能够做到,毕竟一个从小接受训练的刺客,最突出的能力就是杀人了,而杀人有许多种方法,并不是只靠武力一种。 但怀雪选择了和平相处,不仅因为许毅能够帮她治伤,也不仅是希望从许毅那里得到去楚国的地形图。更重要的是,她在许毅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她跟在许毅身后,连夜翻越敦山时,当她在卧虎滩打坐,剑被许毅拿在手里时,从这个少年身上透露出来的坚忍和沉稳,似乎就是她一直在追求着的东西。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