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离亭》 正文卷 第一章 下山(上) 世间的缘分自有定数,轻易更改不得。 月老少进姻缘阁,偶然去一次,对着那些密如蛛网的红线叹气,扭开酒葫芦咕嘟咕嘟地灌。 瞧他喝酒,总觉得是喝不出什么滋味地。 他却不服气“你哪里懂得,这是真真瑶池的秘酿!”然后接着灌,直喝得发须袖衽都湿了。 惹得小红娘咯咯地笑他:“天庭里数你最不像神仙,你自己看看,你哪有一点神仙的样子。” 月老红上了脸,道:“和你说了多少回,我是神,不是仙。神有活干,拿奉买酒,要尽忠职守的。仙不用干活,有得是神仙请着喝酒。” 小红娘笑得更厉害了,拍手道“你尽忠职守?你进过这姻缘阁几回啊,要不是我理着这些红线,早成乱麻了。” 这个时候,月老捋捋胡须,喝尽葫芦里的酒,再倒提着葫芦晃晃,自己也晕晕忽忽的。 刚走几步,龙还没画完就跌进云里,一手扬起水雾,一手收葫芦,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真是不懂事。 她自以为管得了这姻缘阁,哪里晓得连他这月老也不过是守这姻缘阁的吏,而红娘只是这阁门外的童。 月老随手揉起一朵云彩,丢向姻缘阁门廊外华表,幻化出两行字:太极分两仪,阴阳本为一。 红娘摇摇头说“这话没趣的很,我喜欢里面的话:天喜祥光至,合卺做夫妻,月老牵红线,夫妇长相依。” 月老摇头道“你太小,太小。罢了,理红线去吧。”心想她还是不懂,各人修各人的缘法,谁又能做的了谁的主。 姻缘阁里的红线看着都一样,实则两分,一称游丝线,一称生死结。 月老叮嘱小红娘,游丝线和生死结万万错不得,小红娘应声入阁。月老待要再嘱咐,哪里还抓得着影。 天上的冷清,地下的更鲜有问津。有些庙观在偏殿供奉月老。世人逐利,香火旺盛靠的是香客们祈福延寿事有所求。 正殿里的主儿都法力无边,拜官求财的时候就顺带求了姻缘,谁还费事跑趟偏殿。 月老的人气不旺,他自己毫不介意。每每喝醉后,他便碎碎叨叨纠结着:“是玉衡错剪了游丝线,还是梅儿错结了生死结?” 醉生梦死,他戚戚然地遥望千年:若是当年不曾下山呢,那现在他是玉衡还是月老?大概他早已化成尘烟,追随梅傲霜,消散了。 芒砀山有座小道观,原是东汉末年撬壁凿崖凌空而建。 魏晋时成了隐世避祸之所,名士们聚此促膝长谈,问道者多了,最终唤名灵虚观。 此观狂妄得紧,正殿甚至未尊三清,只奉了“天地”二字,正殿门廊悬了幅对联: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君不拜又何妨。 观里有个规矩,除观主外,只收一名道士,一名道姑,什么时候飞升了,或是登仙,亦或是仙游问道去了,才能收徒。 这天观主李圆启正在拾弄花草,只听见人声渐近。 他们一不驱鬼,二不解签,灵虚观又地处山巅,平时鲜有人来。 李圆启寻声望去,是名女子躬身入观,双手捂不住右下腹的鲜血,素白的衣衫浸得通红,山风吹得裙袂乱舞。尚未看清脸面,那女子已噗通倒地。 李圆启惊骇之余,忙唤出玉衡道士和天枢道姑。李圆启吩咐一声救人,就赶紧向观外跑去,他怕的是伤这女子的恶人会追来,倘若人多,那可麻烦。 通观的一条崖径几乎垂直,路尽头往密林里一拐,再往山下去尽是土道。 李圆启瞧瞧没什么动静,赶紧飞奔回观,一来要看那女子死活,同时也狐疑这女子怎会躲寻到这。 山中出没虎狼,常遇外伤,只是天枢修的是秘术,玉衡身为男子,不便与那女子疗伤。 好在他调配好的药都盛在一个个的小瓷瓶里,瓶身封着红纸笺写好了名字,整齐地排在供几上,正要拿去给天枢。 天枢已推门入内,看见这些瓶瓶罐罐,怕他啰嗦,急道:“你只拣止血的给我。” 玉衡跟到天枢的房门外,屋内烛光下天枢身形忙碌,想是在为那姑娘敷药止血。 玉衡不知怎样插嘴,隔着窗纸,见天枢身影缓了下来,才道:“师姐,你看看。她要是伤口或是嘴角胸口乌黑,那怕是中毒了,我得去拿解毒散热的药来。但得仔细,得分清是什么毒…” 正说着,眼前一亮大门对开,怔愣的玉衡已被天枢提拎进屋,耳旁听道:“那你就好好替她查一查,看看中没中毒!中的什么毒!” 天枢指点着床上的姑娘“伤口,嘴唇,还有胸口。”说道胸口,玉衡觉得天枢不怀好意。 玉衡红了脸,赶紧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唐突了这位姑娘。还是我说给师姐,师姐来查吧。” 天枢笑道:“你不唐突她,她可就要死了,我猜她更想活命,真怕唐突,也不会往这不认识的地方闯啊。你救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是瞧人家姑娘太标致了,所以害臊。” 玉衡听见这话,白脸皮儿涨得紫红,急道:“师姐哪里的话,人家大概是听过咱这道观,情急无奈才敢进来。” 天枢还要取笑,李圆启进门正色道:“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还不看看人怎么样!” 天枢回道:“血势渐收,想是止住了,伤口也缠上了,除这处刀伤,再没别的了。方才玉衡怕她中毒,我想让他瞧瞧。” 李圆启点头道“玉衡,你给瞧瞧。”有了师尊的指示,玉衡不再腼腆,拿过烛火仔细观瞧。 姑娘虽闭着眼睛,但是脸庞清秀,画眉樱口,容色惨白下更显得楚楚可怜。 玉衡心想,刚才救人忙乱,师姐还能有心看这姑娘标不标致,真是怪哉。他哪里知道女人看旁的女人比不比自己俊俏只消一眼。 确认未中毒,李圆启也稍作安心,吩咐除了贴身的活计,就由玉衡来照顾,一来玉衡通晓医术,二来他不比天枢需要修习秘术,耽误不得。 头两天,天枢给她灌喂汤水,后来天枢修习错乱,血不归精,竟喷了一口血。李圆启不敢再让她分心,将那受伤的姑娘全权交给玉衡。 眼看姑娘气息愈渐微弱,玉衡心急如焚。起初他不敢造次,汤药五口只能喂进两口。 现下顾不上男女大防,他便用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姑娘的唇舌很是柔软,惹得他浑身麻酥酥的。 玉衡换药时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心里竟生了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异样,有些朦胧,情不自禁的想着如果她醒了,也能这样软在自己怀里该多好。 有了肌肤的亲近,玉衡恍惚觉得他们很熟悉。 玉衡打从记事,就住在灵虚观,那时李圆启整天带着他泡在藏书阁里。 后来李圆启的师姐无方道姑仙游去了,这才收了天枢,因比玉衡年长,玉衡叫她师姐。 自无方走后,藏书阁便封伫了。 对于无方玉衡印象模糊,所以从小到大,除了下山常去采买粮食物件的农户,玉衡所识之人就只有李圆启和天枢。 现在多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 有时玉衡会想象她睁开眼睛该是怎样清丽绝世的容光。现在他只想她活命。 山巅的月光清冷皎洁,透过崖缝旁的一棵老松树,晃得“藏书阁”三个字影影憧憧。 藏书阁是李圆启用六甲秘祝之法封伫的。 六甲秘祝的法门,是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然而开启的关窍却在六甲,即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 这六甲就是开启封伫的钥匙,虽然钥匙只有六把,却是合着天地四季的变化,日月星辰的转移混着山中风向。 每半柱香对应一把钥匙,一旦应错,其时真正的那把钥匙便会通灵它对应的星宿,合力召出上古六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腾蛇、勾陈。 无论出来是哪一个,没有开启封伫的人都会形神俱忘。 除了封伫者本人,要想知道背后的精妙规律,准确启封,只能是修仙悟道达到遁隐肉身于无形,甚至达到几近飞升的境界,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就算应对了钥匙,开启封伫的力量也是六甲借助它们对应的星宿的神力,利用反噬才得启封,到时难免雷鸣电掣,地动山摇。灵虚观是悬空而建,更有毁观的危险。 玉衡怀疑那李圆启用此封伫,不是抱着永不踏足的决心,就是当年太年轻,太冲动,太虎。 怨也无用。藏书阁前,一个形单影只,衣袂北飘的少年,对着当空皓月,眼望七月流火,开始凝神聚气,沉丹田而运周身。 玉衡搭好手势,抱着必死的决心,心想:就用甲子开启吧!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砰”的一记闷掌击在了他的背中心。若不是他正在运功护体,险些要吐血跌倒,他忙回头,左脸又重重吃了一记耳光。 天枢怒气冲冲的地吼道:“你疯了!你自己要死,别害我和师傅!” 玉衡左脸登时紫涨起来,山风一吹刮得生疼。玉衡看着天枢,脑袋犯晕,但心里却清醒不少,是啊,若未启封,他自己死了不要紧,那位姑娘只怕也凶多吉少;若是侥幸启封,一旦崖崩观毁,连着师傅师姐和那姑娘都要陪葬。 玉衡羞极愧悔,抬手就想打自己。亏得天枢机敏,一手掐住他的手腕,叫道:“你还没疯够,只许我打你,不许你自己打自己。” 玉衡鼻子一酸,扑簌簌的落下眼泪。天枢不忍,柔声道:“你要做什么,和我说,我总帮着你,好不好?” 玉衡道:“师姐,那个姑娘要死了,我想用藏书阁里的紫精丹救她。” 天枢用袖口替他擦拭泪痕,问道:“你就那么在意她么?”玉衡摇头道:“不不不,师姐别误会。如果是师姐和师傅,我也会拼命救的。” 天枢含笑道:“我不要你拼命。我,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晓得你心地纯善,死一只小鸟也会难过,何况是人呢。”天枢这后半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她偏着头,看了半响月亮忽然道:“第一次,咱们一起看月亮。” 玉衡心里着急,见她双颊微红,正沉迷月色,并不敢催她,只得“嗯”地附和。 “以后,好月色的晚上,可以出来。”天枢含羞说道。玉衡少见她如此温柔,也无暇多想,依旧“嗯”地支应。 天枢点点头,拉着玉衡的手:“走吧,咱们回去。”玉衡倏地抽出手,颦眉道:“你不救人么?” 天枢也倏地沉下脸:“在这怎么救,这哪有人?你真是笨啊!紫精丹是师傅的宝贝?他能给你么。这世上起死回生的难道只有紫精丹?” 她忽地邪魅一笑,“不是还有灵狐么?我帮你捉只灵狐,好不好?” 玉衡睛轮一亮,对,还有灵狐,灵狐可以续命。 葛洪的《抱朴子》记载:吴楚之野,暑湿郁蒸,又有短狐,一名射影。 吴楚名士北上,把这种短狐也带了过来。之所以叫射影,是因其喜欢日间蛰伏专射人影,待无月之夜,影沉暗宵,被射中的人便要邪毒侵体,不久于世。 芒砀山有短狐,所以灵虚观主修秘术,隐遁肉身,影子也就无迹可寻。短狐原是水虫,见人无影,不甘心遂修炼成灵狐得以生息。这真应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灵狐是灵物,而天枢的秘术未臻佳境,要捉住灵狐实在不易。玉衡一边忐忑,一边备药。 他于拂晓时攀岩绝壁,采摘了离兮草。这离兮草,据说炼紫精丹时就用过一味。 烈阳正午,李圆启准备修炼,闭关前叫来玉衡安慰道:“那姑娘左右不过这两天,萍水相逢你也尽力了。倒是她呆了这些时日,也没个人寻她,有些古怪。” 他沉吟片刻,又安排道:“尸首带下山,着无人的地方好好埋了,别立碑,别着了痕迹。”玉衡听着心疼,问道:“若是醒了呢?”李圆启慢挑眉梢,睃着他道:“若真活了,看好她,待我出关。” 玉衡看师父神情幽邃,语气阴沉,心里发慌。李圆启又问天枢,玉衡忙回道:“采药去了。” 初见灵狐,那小畜生动静不定,大小比貂儿,尾巴短翘,双耳隐在团绒绒的毛里,通身雪白,只有额顶一缕灰毫,银亮醒目。 玉衡提起天枢的网天笼,正对上灵狐的眼睛,圆溜溜的十分明亮。 玉衡心想果然有灵性,再细看时,虚虚渺渺,那灵狐仿佛幻化成那位受伤的姑娘,正顾盼神飞地召唤自己。 玉衡便不由自主地想打开网天笼的机括,天枢见势,忙抓起茶杯泼他个激灵。 原来这灵狐沾染了狐性,颇能魅惑。 若非这网天笼乃无方道姑所遗之物,非阴属不得开,玉衡险些就把灵狐放了。 玉衡惭愧,这时才注意到天枢神散虚乏,很是疲惫。天枢言道:“你且在这守着。我子时取它灵力,附在这株离兮草上,便是死人也复活了。” 离兮草根茎碧绿长叶青翠,吸附了灵狐的灵力,更添生气,晶莹透亮的,竟然蠢蠢欲动。 玉衡吃过亏,一把将它薅住:“不安分的小东西,一棵草你也不放过,你若真有灵性,就把她救活吧。” 说着送含进姑娘的嘴里,又尽逼自己的功力聚焦她的眉心,灵狐的灵力便在源源不断的内力推送下贯通她的周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下山(中) “你是谁?”她醒来时,玉衡正守候在侧。 “你醒了?天地保佑,你终于醒了!”玉衡欢喜已极。 “是你救了我?”她声音微弱。 “姑娘,你身体虚弱,千万不要多说话。”玉衡满脸的关切。 “你叫什么名字?”她对这个脸庞白净俊秀,一身书卷气息的少年生出极大的好感。 “玉衡。” 她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她宿命里的劫,在听见的那一刻,就刻进了她一生。 李圆启闭关期间。玉衡喜欢上了这位姑娘。她叫梅傲霜,明眸善睐,淡雅安静。 现在他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照顾她,每天对着她秋水横波的眼睛,轻声呼唤她“梅姑娘”。 梅姑娘似乎也挺喜欢他,叫他不要客气,以后叫她梅儿。 玉衡体贴入微,梅傲霜含情脉脉。天枢真是悔不当初啊,自己为什么要用灵狐去救一只狐狸精! “她还要赖在灵虚观多久?明天就叫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天枢叫道。 “师父说了,要等他出关。”玉衡一改往日顺从。天枢更加气愤。 玉衡以师命搪塞,是忌惮天枢刁蛮任性。可是师命更叫人不安,谁知道李圆启出关后会如何处置她。 何况她确有不妥,吸收灵狐灵力时候,她身泛紫光,这就说明她不是一个普通人。 梅傲霜日渐复元,李圆启出关在即。玉衡终日惶恐,他担心天枢会煽风点火,他不是去偷过紫精丹么,这是现成的把柄。 李圆启信任天枢,也偏疼她,纵的她霸道成性,时常欺负玉衡。玉衡已经不记得李圆启是从什么时候疏远他,他甚至怀疑他们有过亲近么。 玉衡不是不想知道梅傲霜来这儿的目的,可是知道了又怎样,他早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梅傲霜并不在意天枢跋扈,但是她看不惯天枢对玉衡的骄横。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她要把他带走,然后慢慢报! 玉衡惊愕了,他没想到恬淡斯文的梅儿行事竟比天枢还要雷厉! 走么?这种出走,不同于无方师姑的仙游,这是背师弃祖啊!离开灵虚观么?他可是要在这里修仙飞升的呀。 修仙,飞升?想来可笑,他甚至连秘术的边儿都没沾过,他羡慕天枢,他不知道李圆启打算什么时候教他修升的秘术? 天枢总说他笨,是他真的笨么。这些年,他每每期待,期待晨课的时候,威严端肃的李圆启微笑着对他说:“从今天起,师父教你秘术。” 既然飞升无望,那就跟梅儿走吧,看她语笑嫣然,灿若桃花,那真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子时过半,玉衡胡思乱想,辗转难眠。他起身去找梅傲霜,然而客房里却不见人影,床褥也是凉的。 梅儿啊梅儿,你去哪儿了?他想天枢已经睡熟,不可能暗害梅儿。难不成她走了?她是怪他优柔寡断,自己走了? 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玉衡从灵虚观里飞奔而出。密林入口处,他看见月色下的梅傲霜。 他的九天玄女正等着他呢! 玉衡苦笑,怎么他认识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玉衡问她去哪,梅傲霜浅浅一笑:“云台山。” 一路上农田市井,商铺摊贩倒是热闹太平,不日出了永城,两人已经谙熟。 永城外风貌迥异,到处是广袤的桑田,郁郁葱葱一望无垠,行半日,桑田阡陌之间才得见一块黍稻金黄的露田。 桑田是农户的世田,不必还公。 彼时孝文帝虽已宾天多年,但他推行均田令惠国利民,家家户户养蚕植桑。洛阳丝贸繁荣,中原百姓殷实。 梅傲霜摘了几颗殷红乌紫的桑葚递给玉衡,靠坐在桑树下,用指肚残留的桑葚汁染指甲,问他:“好吃么?” 玉衡点头,问她:“你怎么不吃?”梅傲霜说:“我不爱熟透的,有股子酒味。你说它好看么?” “好看?”玉衡不明白。 “是啊,你别看这果子这么小,可它里面还藏着更小的果儿,一个个像珊瑚珠子似,不可爱么?”梅傲霜拈起一颗给他看。 玉衡看她明眸闪烁,觉得她更俏皮可爱。 梅傲霜看他腼腆,问道:“你笑什么?”玉衡道:“笑我自己,以前吃了那许多,也没觉察好看,现在觉着真好看。” 梅傲霜听的甜蜜,娇笑嫣然。玉衡喜欢这不一样的梅儿。 远处村落升腾起袅袅炊烟,两人便分食些黍米糕饼。玉衡问道:“去云台山,路过洛阳么?”梅傲霜摇摇头道:“你要是想去,咱们可以往许昌走。去洛阳作什么?” 玉衡解释道:“听师父说,那里在峭壁上凿刻佛像,想看看,没甚要紧的。”梅傲霜笑道:“你一个道士,倒惦记着佛像。去也成,你把这道袍换了吧。”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衣服。 彼时,佛道两教多有芥蒂,僧侣道士互相倾轧。玉衡诧异她是几时准备的,想想是了,一定是她换下染血的污衣时买了两件。 这一双白衣璧人,从东方未晞的紫云山巅到霞飞斜阳的洛水河畔,相依听渔舟唱晚,相伴观雁阵惊寒。 他们哪里知道,这样单纯静谧的时光,逝水流年。 洛阳城熙熙攘攘,他俩个找了间客栈打尖,刚要了壶茶,就看见跑堂的矮个子从楼梯口骨碌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直“哎呦呦”地揉屁股。 楼上怒气横冲的彪壮苍头叫骂:“好个狗眼看人低的杂种,你老娘是偷了那和尚的人了,你只管给那假和尚送酒送肉,想饿死老子,老子不给钱么。” 这时他身边多了个油头粉面的细瘦男人,阴阳怪气道:“嘻嘻,不是差钱,是嫌你粗鲁,怕你糟蹋了好吃食。”他嗓音尖利,像小刀一样刮人耳膜,听着比那彪汉的辱骂还让人难受。 掌柜的忙上楼作揖道歉,叫跑堂的赶紧上菜,赔笑说要免了酒钱。 谁知这下更乱了,从雅间里出来五六个皂衣苍头,显然是彪汉的同伴,一个个明晃晃的提出刀来,有说掌柜的势力,有说他欺软怕硬,还有说前日里也受了怠慢,既要免了今日的酒钱,也该把那日的钱还回来。 这一时间催酒催菜要钱,更有起哄看笑话的,顿时闹作一团。逼得那掌柜的直要磕头求饶,却被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从人群里揪了出来,将他送下楼去。 那男子自己堵在了楼梯口。玉衡瞧那男子背景,手持长剑,衣着华丽。 梅傲霜紧锁双眉,神情冷淡,好像极不耐烦。 那头一个生事儿的彪汉叫骂:“哪里来的杂种,敢管老子的闲事。” 那华衣男子也不生气,神情自若道:“真是粗鄙,不要总是杂种杂种的,让你身边的内贵人多下不来台。” 内贵人即是太监,这个称呼也算尊重,但太监这种尴尬身份当众戳穿,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了衣服。 瘦太监刚要发作,那彪汉已经挥刀上前,华衣男子不慌不忙地使用剑柄向他刺去,不肖说剑未出鞘,就连脚都未挪动一下,不但化开了对方的刀势,还将彪汉闪个趔趄。 玉衡惊讶他出剑力道看似软绵绵的,竟能轻而易举化解对方的劲力,真是邪门。 彪汉更是没反应过来,站稳后却不敢轻易动手,只拿语言寻衅,骂道:“狗杂种”这“杂种”刚出口,不自觉溜了一眼瘦太监,赶紧改骂道:“额,你个王八蛋,到底什么人?” 他这一改口,等同于昭告大家太监是杂种,彪汉溜的那眼更显的滑稽,引人讥笑,他原是怕得罪瘦太监,这一下更得罪的狠了。 瘦太监气翻白眼,嗓子更加尖利,指着华衣男子食指一翘:“不要命的东西,太岁头上你动土,给我上啊。” 只是“上啊”两字还未出口,那位华衣男子朗声道:“回去告诉刘司空,就说水仙馆的陆不凡不登官门。” 陆不凡故意顿一顿,果然瘦太监听见“刘司空”“水仙馆”,瞬间目愣语塞。 陆不凡见状,轻蔑道:“牡丹凋谢,唯觅语楼尚可小酌,若要议事,叫他去那。” 觅语楼乃洛阳城第一青楼,里面的女子色艺双绝。 更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姑娘,名唤赵仰晴,素有“洛阳牡丹”的盛誉。 她一个月不过歌舞献艺四五日,余时吟诵调琴,不知引得多少名流商贾趋之若鹜。 那些达官贵胄若能与她对弈只一局耳,便足可吹嘘夸耀。 更兼其建设得亭台水榭,清幽风雅,确是当时洛阳名流聚会议事的佳选。 但在青楼里约见太监,这显是恶意。 瘦太监真比吃苍蝇还恶心。然而水仙馆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官拜司空的刘腾,极力笼络的秘密组织。 他是万万不敢回绝的,只好忍气吞声带着那些苍头灰溜溜地走了。 掌柜的带跑堂的对陆不凡千恩万谢。 陆不凡吩咐道:“去请那桌客人。”因刚才的架势,楼下除了梅傲霜和玉衡,其他人早跑了。 跑堂的手忙脚乱,连钱都顾不上收,自然照顾不到饭馔,梅傲霜只喝了两盏茶,此刻确实饿了。 虽不情愿,但已经碰了面,反正她要带玉衡回水仙馆的,正好警告陆不凡。 这里离云台山不到两百公里,免得他先回去搬弄是非。 雅间里,陆不凡左手边坐着两个外藩的和尚,彪汉骂的和尚正是陆不凡的座上宾。 那两个和尚皮肤黝黑,嘴唇肥厚,鹰鼻大眼,褐发虬髯。身穿天竺的僧袍僧伽黎。 陆不凡介绍道:“这两位是天竺高僧。”两个和尚似乎不通中土语言,但是观辩情形,与梅傲霜玉衡互相点头致意。 梅傲霜与玉衡道:“这位是我师哥,名字你方才听到了,叫陆不凡。”又对陆不凡道:“你即有客,我们也不便打扰,吃完饭就走。” 陆不凡瞧着玉衡道:“怎么?不介绍介绍你的朋友。”梅傲霜道:“不急,以后还会见面。若是你先回去,只当咱们没见着吧。”陆不凡道:“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欺瞒师父。” 梅傲霜冷笑道:“是么?你这么招摇师父知道么?将水仙馆宣之于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你也打算不欺瞒师父?” 陆不凡轻笑道:“事有轻重。你一个年轻姑娘,不过出去数十日,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公子。你怎么向师父交代?倒不如我替你探探口风。” 梅傲霜冷冷叫道:“少管闲事!你说的很是,事分轻重,你约一个太监去青楼,这样极尽羞辱,报的是你陆家的私仇吧?” 陆不凡笑笑,不再分辩。 玉衡听见陆不凡和梅儿同门,想到天枢,先就失了好感。又见他利用自己轻衅梅儿,更加生厌。 陆不凡生的剑眉深目,轮廓俊朗,华服宝剑更衬托得英气勃发,相形之下,玉衡倒显得柔弱。 陆不凡通梵语,对着天竺和尚叽里咕噜了一番,便都各自安静吃饭。 席间玉衡瞥见陆不凡高傲的眼神飘忽到梅傲霜时,会忽然变得温柔,而游移到玉衡,四目相撞,充满敌意。 离开客栈,玉衡心事重重。梅傲霜直言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玉衡问道:“你来灵虚观,不是要害人的吧?” 梅傲霜正视他道:“绝非害人。”玉衡长舒了口气,追问道:“那你能答应我,以后也不会去害师父和师姐,水仙馆也不会坑害灵虚馆。” 玉衡看的很明白,水仙馆不简单。他凝视着眼前人,忽然感到一阵悲凉,他们的未来似乎很渺茫。 梅傲霜面露难色:“我只能答应你,我不会去害人,也不会让任何人来害你。可是旁的,我无能无力啊。” 梅傲霜秀眉微锁,遥望东南,她似乎看见了云台山,看见了隐在那重峦叠嶂,云雾遮蔽的水仙馆。 水仙馆的馆主是玉玲珑,座下四个弟子:陆不凡、梅傲霜、轻竹亭、金止兒。 梅儿和止兒是孤女。轻竹亭的舅舅是竹溪镇的穆以正。陆不凡是最后一个拜在水仙馆的门下,父亲是被刘腾告密诛杀,原姓步六孤的贵族陆睿。其余人众尽是仆役。 玉衡问道:“灵虚观得罪过水仙馆?”梅傲霜摇摇头:“我不清楚,师父叫我去找《奉余则》。” “《奉余则》?”这名字倏地触动了玉衡的某根神经,他忙道:“我记得师父提起过,说《奉余则》阴损的很,讲的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与我灵虚观所奉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背道而驰。他说他早就焚毁了那本书,以免遗祸世人。” 梅傲霜道:“你只是听他说,书被焚毁,并没有亲眼看见是不是?做不得数的。师父说它在灵虚观,那它就一定在。” 玉衡不服气,凭甚她说在就在,难道玉玲珑是神仙,能掐会算?那个玉玲珑叫自己的徒弟去偷盗一本阴损邪书,实非光明磊落之人。 梅傲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读过《奉余则》么,你师父说它不好,它就不好了?难道天下的道理是他定的么?”碰触各自的师傅,两人都有自己的倔强。 玉衡不想与她争辩,便道:“我没读过,所以师傅没必要骗我。我只是怕你误入歧途。我记得当初救你时有微微紫光。天枢师姐修行秘术,她就常常身环青光。你是不是也修行秘术?” 梅傲霜道:“不是秘术,是幻术。” “幻术?”玉衡疑惑,难道《奉余则》是教习幻术的?千里迢迢只为一本书,看来《奉余则》大有名堂。 玉衡很庆幸梅傲霜没有拿到书,而他最庆幸的是梅傲霜只是去偷书,不是去害李圆启和天枢。 梅傲霜说:“我所修幻术专对一种生灵,那就是天蚕。” “天蚕?” “是的。天蚕是天下蚕王,吐出的丝莹润如玉,乃真丝极品,叫做天蚕冰丝。天蚕冰丝可以同时着染七种颜色,织成的七色锦缎绚丽夺目,奢华无比。” 玉衡奇道:“我从未听说过。”梅傲霜笑道:“这世上只怕没几个人知道。”玉衡道:“七色锦缎一定价格不菲。”梅傲霜道:“价值连城。” 玉衡深思片刻道:“这样名贵,那只有皇宫才用得起,难道水仙馆是养天蚕的地方,而你修幻术使天蚕多吐冰丝,再卖给皇宫。所以你那位陆师哥才会联络太监?” 梅傲霜笑道:“照你说来,水仙馆不过是个皇商,那还有什么威风?那个陆不凡又怎么能狐假虎威?” 玉衡一头雾水,梅傲霜继续道:“天蚕不是养的,是找的。” “找天蚕?”玉衡问道。 梅傲霜点点头道:“没错,丝尽蚕亡,天蚕也是如此,一旦吐出天蚕冰丝,那这一代蚕王便命不久矣,届时天下就会大乱。什么时候找到下一代蚕王,什么时候才会有明主现世。” 玉衡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蚕运即国运。” 梅傲霜点头道:“是的,而且天蚕一旦吐丝,便会失去对天下桑蚕的控制,它们就会懒怠吐丝。所以我倒觉得天蚕冰丝是集合了天下生丝的精华,它价值连城的代价是普天下的丝织凋敝,民不聊生。” 玉衡问道:“你所修幻术,是为了不让它吐丝?” 梅傲霜摇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这只是我师父的心愿。我们倒想普济苍生,可是天蚕并不受控,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吐丝,更不知道下一个蚕王在哪里。” 说完,梅傲霜有点心虚。玉玲珑以拯济苍生为己任,梅傲霜一向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最近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至于哪不对劲,倒也说不上来。 玉衡没有想到梅傲霜竟有此心胸襟怀,油然起敬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代的蚕王?” 梅傲霜道:“那得从水仙馆的祖师爷说起。你听过黄石授书的故事么?” 玉衡道:“说的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张良,得书《太公兵法》,而赠书的老翁化作山下的黄石。” 梅傲霜得意道:“人怎么会化成石头?那位黄老先生就是第一个发现天蚕秘密的人,他找到天蚕,知道很快会有明君出现。所以他才会赠书给张良,要他辅佐汉高祖。而他自己便一直研究天蚕,希望能够控制它永不吐丝。因为他实在不想看见生灵涂炭。” 玉衡道:“这位黄老先生真叫人钦佩,可是如果他死了,那他的研究岂不前功尽弃。” 梅傲霜道:“所以啊,这位黄老先生找到了商山四皓,他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们,他们十分敬佩黄老先生,竟以花甲之年拜黄老先生为师,并齐心协力专研幻术,希望能够控制天蚕。他们为了将幻术世代延续,便建立了水仙馆。” 玉衡又问道:“那么除了水仙馆,还有谁知道天蚕的秘密。” 梅傲霜道:“皇帝。当年商山四皓为保太子,便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了汉高祖。但是他们之间也有一个约定,就是这个秘密只能皇帝之间代代相传,所以历任皇帝都奉天蚕为“活玉玺”。任七色锦缎再名贵,也没有一个皇帝愿意看见它。七色锦缎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做开国皇帝的龙袍。” 玉衡问道:“既然只有皇帝和水仙馆才能知道的秘密,你为什么告诉我?” 梅傲霜道:“说是只有皇帝和水仙馆知道,可是你想啊,如果即位的皇帝太小,那老皇帝要怎么办,还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况且皇帝也分贤愚好歹,既然歹人都能知道,你又为什么不能知道。” “只是因为这个?”这样的秘密告知于他,玉衡想确认梅儿的心意。 梅傲霜柔声道:“玉衡哥哥,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师父教我幻术,为的是控制天蚕。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她叫我去灵虚观,可是我遇到歹人,差点就死了。是你救了我,又和我私逃,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这一生一世,我都不要和你分开。天蚕事关重大,我不能一走了之。等回到水仙馆,我就将这幻术传给我的小师妹,然后咱们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长相厮守。好么?” 玉衡将梅儿揽在怀里,在她耳畔轻语:“好。我们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下山(下) 那厢陆不凡只身来到觅语楼。此刻,他就坐在赵仰晴的闺阁里。不错,就是“洛阳牡丹”赵仰晴的闺阁。 但他无暇欣赏,他正紧持长剑,心中的仇恨像火山喷发一样无可遏制。 他瞥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雕纹铜镜,冒火的眼睛,愤恨的神情。他觉得他浑身的肌肉都聚集在一起随时要炸裂。 他知道要冷静,可是一想到他陆氏一族八十一条性命,想到他被父亲旧僚冒死藏在泔水车的草垛里逃命,想到他在瓢泼大雨里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想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恨不能即刻冲上前去将其碎尸万段! 可是不行,冷静!他必须冷静!刘腾是个练家子,武艺高超,奸猾狡诈,即使趁其不备侥幸一剑刺中,第一他未必就死,第二这样痛快的杀了他,也实在难报陆家血海深仇。 况且不管刘腾死不死,他自己肯定没命了。 无论如何要忍耐。 这时一个小丫鬟送来四色糕点,两个缠丝水晶碟盛的是:玫瑰玲珑糕、松瓤鹅油卷,两个高足素银盏盛的是:浇了桂花饧的藕粉团子、兑了杏仁露的糖蒸酥酪。 陆不凡看着这精致细点,遥想曾经的钟鸣鼎食,更是戚苦添恨。小丫鬟道:“公子请稍待,我们姑娘说她一会儿亲自来奉茶。” 觅语楼楼主是个见过世面的,明白今日的客人不在取乐,只怕不把她这觅语楼拆了就算好的,便打发其他姑娘都去秋郊了,只留下赵仰晴应承周旋。 一楼忽然一阵嘈杂,霎时间进来五十个执刀的皂衣苍头,黑鸦鸦占满了大厅,复又鸦雀无声。 觅语楼还从未这样紧张压抑过。 十几个精壮敏捷的蹿上了楼,齐刷刷的刀出半鞘。 一个头扎高士巾的颧骨突出的中年男人在夹道护卫下,不徐不紧的走上楼。 这是陆不凡第一次直面他的仇人。刘腾并无想象中的面目狰狞,他不俊不丑,目光阴郁,径直走到陆不凡的面前,轻蔑道:“你叫陆不凡?不登官门,爱钻青楼?” 他声音不高但不怒自威。是了,他虽是太监,却也是重臣,是把太后皇帝都玩弄于鼓掌的狠角儿。 陆不凡紧紧握住剑鞘,冷静,冷静!他冷笑道:“自古青楼多风流,男人嘛!哪有不爱风流的。怎么?刘司空是不爱青楼?还是不能风流?” 太监身体上的残缺是他们的剜心之痛!如此嘲讽,刘腾纵有城府,也登时恼羞成怒,目露凶光: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送你见阎王! 不消说屋外全是精挑细选的打手,单刘腾自己就是一等一的高手。陆不凡看出来他在运功,手腕青筋搏动,浑身提上劲儿来。陆不凡情知危殆,幽愤紧张下也从速屏息运气,准备随时拔剑。 就在此时,赵仰晴执觚而进。陆不凡浸淫仇恨,刘腾顿生杀念,两人都未留意她。 奈何这赵仰晴实在太夺目:身着暗花浮云锦诃子裙,外罩青莲绕香烟轻纱衫,雪白肩膀隐约得见,一双含情目两道卷烟眉,桃腮含春意朱唇启笑颜,更妙的是冰肌冷艳,玉骨风流。 俩个人不由自主看向她,只见其袅娜莲步,婉转流声:“岂能不风流!刘司空乃治世能臣,是真英雄也。”她来到二人之间,缓缓斟酒:“真英雄之于风流,唯畅饮杜康,不醉不休!” 赵仰晴奉酒与刘腾,道:“陆公子特意备下美酒‘三国觞’。如此用心,还请刘司空赏光。” 刘腾冷笑道:“甚么三国觞?我怎么没听过这个酒?小丫头,休得在老夫面前耍花招!” “此乃觅语楼秘酿,取蜀都芙蓉、吴都红梅和洛阳牡丹三花的花种花蜜花粉,引洛水酿制。遂名三国觞。” 仰晴不卑不亢,素手齐眉再度奉酒:“东吴柔韧、蜀汉悲壮、曹魏激荡,三国慷慨会于杜康,小女子斗胆以为,即使刘司空饮尽天下美酒,却非此酒无以敬英雄。” 赵仰晴奉承的不媚不俗。刘腾扫了眼陆不凡,思忖着不值为一只蝼蚁与玉玲珑生出嫌隙,于是大笑:“好一个三国觞!”随手放下一锭黄金,屏退了赵仰晴。 赵仰晴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不凡。 陆不凡明白,刚才的剑拔弩张看似被这惊鸿姝丽消解于无形,可如果自己再要鲁莽,那就真的是作死了。要报仇就绝不能逞一时之快。 陆不凡极力克制自己,镇定。 他奉上一只锦盒道:“晚辈奉家师之命,特备寿礼以庆使君千秋。只是使君府邸门庭若市,这才不得已劳动司空大驾。” “哦?玉馆主怎的如此客气,这倒巧了,我也备了份薄礼,要玉馆主亲启。”刘腾更是轻描淡写,说着递出一封信。 陆不凡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来取信的。他心下好奇,是什么要紧的信,既不能飞鸽传书,还要他亲自来取。 刘腾打开锦盒,问道:“这是什么?种子?” “不错,正是珊瑚树树种。家师听闻司空感叹白旃檀不能逆风飘香,特别要我向天竺高僧寻了这波利质多罗树树种。家师又怕这天竺树木会南橘北枳,所以我已经施法,确保它一年便可成长开花,以便刘司空逆风闻香。”陆不凡说罢,幽幽地盯着刘腾。 波利质多罗树是梵语,传说其花色深红,枝如长穗,中土叫它珊瑚树。 而白旃檀是天竺香树,天竺与中土隔着千山万水,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两地来往,所谓异地贵物,天竺的白旃檀,中土视如珍宝,能在自家庭院栽培,足见刘腾权势熏天。 只是再珍贵,白旃檀也是凡木,香味只能顺风,而波利质多罗树就不同了,它生长在天竺佛境,所以香气不屈从风向,能逆风飘香。除了水仙馆,在中土,波利质多罗树就只存在佛经里了。 刘腾很明白,玉玲珑意在提醒他,人的世界里或许他可以只手遮天,但是若染指佛界仙境,异兽神物,他却非依靠水仙馆不可。 “玉馆主的首座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听说你精通梵语,莫非那位天竺高僧与陆公子以前就相识,老夫这个中间人倒是多此一举了。” 刘腾心下疑惑,那两个天竺和尚是自己介绍给水仙馆的,这陆不凡才认识没几天,就能要到波利质多罗树树种。放眼全国通晓梵语也没几个,怎么偏偏他就会呢,这个水仙馆倒像是有备而来。 “刘司空不要误会,水仙馆确实是通过使君才得以认识两位高僧。也正是因为有司空的交代,师傅才特命晚辈前来相迎。晚辈得遇恩师之前,家里买卖丝绸,所以晓得一点波斯语和梵语。” “哦?老夫倒识得几个西域使臣和商团,可以为尊家穿针引线。”刘腾继续试探。 “晚辈谢司空美意,只可惜家父数年前归乡途中遭遇歹人,已经离世了。” 刘腾听罢也未全然在意,正欲离去,陆不凡突然道:“刘司空请留步,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两位高僧既是刘司空举荐,水仙馆必定不会怠慢。既然人和文牒都已经交给晚辈,晚辈自当安然无恙的带回水仙馆。司空一路上安排人来保护,虽是好意,只是司空的手下未必全然领会。昨天那些人因为这两位高僧在酒楼里闹事,差点伤了高僧呢。如果司空放心水仙馆,就不劳司空费心了。” 陆不凡心想,刘腾心思深沉,可是他派出来人却是草包,这状不告白不告,而且苍蝇似地跟着他,着实讨厌得很。 “既然陆公子好本事,老夫撤人。”刘腾面色沉郁。他行事阴狠,驭下严苛,不知昨天闹事的那几个会是什么结果。 刘腾走后。陆不凡心有余悸,后背的冷汗已浸透襦衫。他绷紧的神经像拉直的皮筋突然一松,整个人跌坐在软榻上,脸色有些泛黄。 赵仰晴抱着一把阮咸款款走来。她见陆不凡目光留滞,萁踞而坐,双手还兀自纂着拳。她也不言语,跪坐在他对面,兀自弹唱起来: 婉娈有芬芳,萱草树兰房, 日暮寄禺谷,清露凝秋霜, 天网弥四野,穹庐盖何方, 身外无长物,长极乐未央。 春深深几许,言尽弦五张, 飏飏息兰圃,南雁掠北窗, 灵芝摇三秀,采薇山阿伤, 庭衢八荒地,曜目出扶桑。 悠扬的琴声和凄婉的歌声缓缓在陆不凡的心间流淌,他缓缓起身,向赵仰晴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为我解围。” 赵仰晴也放下琴,起身还礼:“公子不必谢我,公子即在我这里会客,那么为公子周旋也是应当的。况且我还真怕公子和他们动起手,即使公子不吃亏,这觅语楼怕也吃不消呢。” 陆不凡惭愧道:“姑娘兰心惠质,果然名不虚传。” 赵仰晴莞尔一笑:“公子如此谦谦有礼,仰晴更无简慢之理。自当为公子奉茶。公子且宽坐。” 觅语楼的奉茶不单单是品茗饮茶,也有摆馔用饭的意思。此时天色已晚,赵仰晴这会儿的奉茶正是整治菜蔬肴馔的意思。 今天的阵仗,厨子杂役丫鬟都吓坏了,她这一去张罗,不知多久才回来。 陆不凡有点舍不得,他不想吃饭,只想她陪着自己说说话,但又怕她误会自己是那种只会怜香惜玉的浪荡子,挽留的话倒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有点后悔。 这位赵仰晴举止轻巧,言语不俗,实在是今天的一抹亮色。 她这屋子也很是清雅,窗外是片荷塘,室内多设碧绿的软罗纱幔,床榻前设的是一对大雁栖息于荻渚芦丛的琉璃屏风。另有置文房四宝的条案,对弈的矮几。墙上无画,只挂着刚才弹奏的阮咸。 往常这觅语楼的湖光秋月下,到处是嬉笑攘闹的男男女女。即使赵仰晴不见客,也不会有今天这样静悄悄的好时候。 赵仰晴并两个丫鬟摆好菜蔬,挑亮宫灯,丫鬟们撤下了茶点。这会儿清清静静的,就只剩赵仰晴和陆不凡。 “公子,喝杯茶吧,我添了茯苓和酸枣仁,能够安神。” “劳姑娘费心,也让姑娘见笑了。” 俩人一时无话,窗外的远山渐渐融入暮色,赵仰晴先开口道:“公子,仰晴自知飘浮于风尘,为世人不齿。自然没有资格过问公子的身世,只是仰晴见公子风度翩翩,温和有礼,今日却困苦至此,实在是为公子难过。如果公子不嫌弃,有什么话,尽可以对仰晴说。仰晴虽不能为公子解忧,却可以洗耳恭听,公子也不必闷在心里,有苦难言啊。” 这一句“有苦难言”直直戳中陆不凡的心底的痛。陆不凡激动道:“仰晴姑娘,陆某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他干了一杯酒。 原来陆不凡是鲜卑人氏,其父因反对孝文帝礼从华夏的改制,得罪了皇帝,刘腾便借机蛊惑谗言,使得皇帝赐陆睿自尽,而刘腾惧怕陆家势力,为斩草除根便假传圣意,诛杀了陆氏一族。 当然,陆不凡没有照实全说,他隐去了自己父亲勾结镇北将军意图发动兵变才被刘腾告密的原委。现在皇帝已经死了,但刘腾却还活着。在这一点上,他和那个阉人一样,都有着无法抚平的痛! “公子背负血海深仇,自然意难平,也不是谁三言两语就可安慰的。只是公子既然选择忍辱负重,就该更加珍视自己,切不可再有今日之莽撞。否则就遑论报仇了。”赵仰晴言语颇为坚定。 “仰晴姑娘所言甚是,所以陆某实在当再谢一次姑娘的解围。”陆不凡忽然想起那“三国殇”,问道:“请教姑娘,那三国觞的酒是真的么?” “青楼多备茱萸酒,所以姑娘们就自己酿制三花酒,取了名字叫做“三花伤”,至于这三花嘛,不过是桃杏李花罢了。” 陆不凡刚要称赞她机灵聪慧,却突然反应过来,那“三花伤”的伤不是酒觞的觞,而是伤心的伤。姑娘们不愿意喝的茱萸酒是和五石散同效的温腰之物,是青楼用来媚惑男人,也是折腾这些可怜女人的春药。 赵仰晴虽然卖艺不卖身,却终究也是歌妓一流,难免兔死狐悲,即使现在再受追捧,她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伤心人。 果然,赵仰晴叹道:“公子虽然羁于家仇,却终有报仇解脱之日。而仰晴羁于风尘一日,便要累于一世。” “其实仰晴姑娘洁身自好,又资质非凡,现下又有那么多贵介公子仰慕姑娘,姑娘还怕遇不到一位仪表堂堂的知心人么?”陆不凡真心觉得她值得一个好归宿。 “仪表堂堂倒是常见,可是心,却如何得见?” 赵仰晴独自走到窗前,她想推开半扇窗,一伸手露出半截皓腕。她吹着风,怎么还没喝伤心酒,就流伤心泪了呢? 是啊,人心,最是难测之地! 陆不凡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忽然觉着她这屋子真是妙啊,荷塘的水波撩拨着月色,映照在窗格子上,室内的宫灯烛火交相辉映,碧绿的纱帐随晚风飘荡,他人好像置身于一艘摇晃的小船上,晕晕荡荡,有些微醺。 他看着赵仰晴临窗而立,青丝飘逸,她的侧脸精致柔美,像是工笔画的勾勒,她眼泛泪波,深情又伤感。 她美的就像一幅画! 陆不凡如置画中,不由自主的来到她身边,他用吻啄取她的泪。 赵仰晴的脸冰凉,发烫的是心。难道她这只名动京城的“洛阳牡丹”也有折服的时候?折服于他的风仪和魅力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闭上了眼睛。 他抱起她,走过雁绣的屏风。他要她,他要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仇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隐桥(上) 陆不凡和天竺和尚走到山阳县时,天降暴雨,进山的大道被山崖滚落的泥石阻断。三人寻了一处荒废的屋舍躲雨。 他琢磨起刘腾的信,信札用了半个指甲印作为记号,事关刘腾,他犹豫不决。外面暴雨如注,下的昏天暗地。屋里漏着小雨,滴滴答答的惹人烦躁。 那两个天竺和尚都在闭目打坐。陆不凡悄悄走开,小心翼翼的用指甲勾划开封页: 腾白:玲珑足下。兰陵箫声绕梁,吾添笛音相和,乞尔巧锦增彩。求祈社稷,拜神僧圣地设坛,祭物齐备。天路高邈,施尔仙术保生丝不腐,蚕种不灭。以参商之阔,抑羲和之辔。腾白。 陆睿虽在时政上反对礼从汉制,但其本人却很尊崇中原教化,极重视子女教育,所以陆不凡自幼熟读汉家经典,早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样一封短信,原不过扫一眼的功夫。岂料梁上一滴雨偏偏落在信上,陆不凡急忙退后,哪里还来的及,抖信观瞧,墨迹已经瞬间晕开,虽然只是湿了两笔字,确是偷看的铁证。 陆不凡一时焦躁,“哎呀!”一声,惊得两个和尚都赶至他身边,叽里咕噜用梵语询问,陆不凡来不及藏信入怀,情急之下搓信成团,紧紧攥在手里。 陆不凡气急败坏,真恨不能一剑劈死这两个贼和尚。原本还想假借暴雨,做成护信不力的模样,现在信已揉皱,只好重新临摹一封。 陆不凡生出一计,说刚才看见屋酒能驱寒。迦摩谛和阿耶尔又困又累,哪里抗的住酒,几杯下肚,便都鼾声如雷了。 夜雨如骤,陆不凡溜进了觅语楼。洛阳城的雨势虽不似山阳县那般凶猛,却也是连绵不绝。觅语楼没什么生意,索性门口连灯也不掌。陆不凡暗喜,自那日与赵仰晴云雨后,一想到那些登徒子垂涎于她,他就不是滋味。当然众星捧月的赵仰晴独独倾慕于他,还是有些得意的。 赵仰晴自陆不凡走后,总是神思倦怠。此时乍见情郎,又惊又喜,漆黑明亮的眸子睁的溜圆,她顾不得什么洛阳牡丹的端架,娇滴滴的扑进了他的怀里,“陆郎,陆郎,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 这“洛阳牡丹”也迷糊了,动情?倾心?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清泉一样止不住地往外冒,她这是怎么了?朝思暮想的人儿乍现眼前,惊讶、喜悦、欢娱、委屈、忧伤、悲楚还有苦涩。原来这两日就叫相思难耐,这一刻就叫鹊桥相会。她自己也没想到,看惯了一掷千金的她,一旦心动,感情竟会如此强烈。 看着美人儿哭成了泪人,陆不凡怎能不心动。他揽着她柔软的腰肢,捧起她细致的脸庞,吻,热烈又温柔。窗外雨打荷塘。室内罗帐低垂,绮红烛光,旖旎温香。 陆不凡说明来意,赵仰晴移来一只烛台,仔细的展平攒皱的信,端详许久后,认真临摹了十数张。陆不凡一张一张看过去,赞道:“哪一张都能以假乱真。” 赵仰晴边筛选边说:“乍看像没用,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比较。”最后找出两张还算满意,反复比照,才选定一张。赵仰晴又剪下指甲,照着信札封页半个指甲印痕修剪。赵仰晴长舒一口气,总算重新仿成了那封信。 陆不凡自鸣得意:“就是拿给刘腾看,他也认不出假来。你这‘洛阳牡丹’可以改称‘洛阳书圣’了。”赵仰晴摇摇头:“这封书信非同小可。我看那刘腾很小心,万一你师傅那半枚指甲合不上这印记,你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杀了我灭口呗。”他倒轻松潇洒。 “别胡说!”赵仰晴娥眉微蹙,薄面含嗔“也不怕忌讳。” “你放心,大仇未报之前,我不敢死。”陆不凡轻抚她的眉心,目光深邃。 “你不怪你师傅么?”仰晴凝视情郎,眼波澄澈。 “她与刘腾早有往来,她没把我交给刘腾,还收我为徒。算对我有恩。她之前有三个徒弟,却认我为首座弟子,她也说过我与刘腾的恩怨她不会插手。你说,我怪她什么呢?” “你不觉得她是非不分么?”赵仰晴倒是知礼。 “水仙馆的事儿说来话长,还是说说这封信吧,你写了那么多遍,你是怎么看的?”陆不凡知道赵仰晴颇有见地。 “我猜‘兰陵箫声绕梁’意指南梁皇帝萧衍,他出身兰陵萧氏。而‘吾添笛音相和’很明显是要派人投诚,至于派谁嘛,大概是他的心腹宋襄,宋襄的表字不是徐狄么?他是青州刺史,离建康能有多远?” 建康是南梁的都城。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亲信程度,宋徐狄的‘狄’倒真有可能是刘腾要相和‘笛音’的笛。 陆不凡再一次对赵仰晴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洛阳牡丹难道是白叫的?我这里,那些搢绅处士比觅语楼的姑娘还不稀奇,你以为他们一个个的能安安静静吟诗对弈?他们就喜欢议论这些官宦士族的渊源势力。我呀,恐怕比皇帝还熟悉他的官员呢。”赵仰晴的神情颇有玩味,有股傲气,比起得意,更像是轻蔑。 “只可惜当今的皇帝就是傀儡,否则就凭这封信,就可以定他通敌判国的罪。”陆不凡恨道。 “可是这信毕竟是写给你师傅的,所以重要的是后面这句:乞尔巧锦添彩。这我却不明白了。面上是乞讨锦缎添彩,可是什么锦缎刘腾没有,非要向你师傅讨要?还有这‘乞’‘巧’两字看似分开不相关,可是若拆出来连念便是‘乞巧’,岂非暗扣了‘七夕’。当然了,这纯是我瞎猜。” 虽说是仰晴胡猜,可这“七夕”二字却一下子点醒了陆不凡,如果仰晴没猜错,那么“七夕锦缎添彩”,刘腾索要的岂非‘七色锦缎’。若果真如此,那便不是几个人通敌叛国,而是有更为惊天的阴谋。 赵仰晴见陆不凡神色凝重,不便再说,倒了杯茶。他还兀自琢磨,随手接茶,茶杯一偏,洒了一身。仰晴连忙抽出一条鲛绡帕擦拭。 美貌聪明的女人,真是讨人喜欢。陆不凡顺势握住她的雪臂,稍一用力,这软玉便跌进了怀里。仰晴扬起睫毛,娇憨又不失妩媚的唤道“陆郎。” 陆郎把玩着软玉,忽然异想天开道:“晴妹,你陪我去青州吧。”“陪你去青州?”赵仰晴杏眼圆睁,闪烁着惊奇,她是觅语楼的摇钱树,赎身除籍所费不赀。 “我得去找宋襄,摸清刘腾的底。找到他通敌的罪证,我要在世人面前揭穿他奸侫的嘴脸,将他的涛涛罪恶昭示天下。晴妹,只有株他九族,恢复我陆家的名禄爵位。我才算报仇雪恨。”陆不凡说的慷慨激昂,仿佛已经看见了凌迟刘腾的法场。赵仰晴看他神采奕奕星眸璀璨,心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到报仇有望吧。 青楼女子身陷乐籍,想要私奔也难。“可惜仰晴不是自由身,如何与君同行?”仰晴目光深邃,神色幽然。她凝望着陆郎,情深几许,汇聚了期望。“是啊,是我痴心妄想。”陆不凡神情黯淡下来,似乎又回到了现实。仰晴见他没有赎她的意思,有些失望。 陆不凡离开后,她临窗远眺,背影落寞。 云台山地势复杂,到处是崖壁陡峙,峦岳相叠,大大小小的峡谷瀑布如青藤飞练般穿插其中,终年云雾缭绕水气烟煴,若遇到阴风怒嚎的天气,更是隐天蔽日。 水仙馆建在最高峰的山腰上。梅傲霜常在峰顶探出的露台修炼幻术。那天突降急雨,她便在一颗苍松下躲避,却看见远处青峰崖的崖尖处腾空架出一座桥,桥身的那端云霭溟濛,看不清连通的是什么地方。 梅傲霜很是惊奇,站在她脚下这个的位置,一年四季双目可及的景致她都十分谙熟,却从未见过那座桥。经过数日的观察,她发现那是一座隐桥,晴日里不见,只在雨雾里显现。 一个雨天,她冒险去探隐桥。 隐桥如腾空孤虹,桥下是万丈深渊,便是座真桥,踏上也极需勇气,何况它看上去就虚浮缥缈,好像随时可能消失。梅傲霜越走越觉得雾气沼沼,白烟封锁整个视野,前面通向哪根本看不见,她脚下湿滑,内心恐慌,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继续走。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也许这不是什么隐桥,就是一座奈何桥呢?桥的尽头是黄泉! 鬼使神差的她下了桥,可是烟雾弥漫,她恍惚瞧见有个亭子若隐若现。 她本想一探究竟,却发觉雨势渐小。她忽然想到如果雨停,那隐桥就消失了。谁知道她现在是在云台山的哪座实实在在的山上,还是在幻境里? 她得回到青峰崖,她紧忙掉头,心想要是走到一半赶上雨停,那可就粉身碎骨了。 去灵虚观之前,雨日的情形都差不多,每每要走到亭前,雨势变小,她只好匆匆返回。 眼下梅傲霜和玉衡已经进山,山路泥泞不堪。玉衡紧紧牵着梅儿,一边留意滚落的碎石和牵绊的藤蔓,一边饶有兴致地听她讲隐桥。梅傲霜说她给那亭子起了名字,叫做雨亭。 行到探星崖时,风雨大作,梅傲霜带他躲进山洞,此时两人早已湿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隐桥(中) 洞内幽暗,倒解了梅傲霜的尴尬,她绞着裙摆的雨水说“这雨要是一直不停,就咬咬牙冲出去,到水仙馆就好了。” 玉衡站着洞口向外观望,他有点兴奋“这雨不停,不就能看清雨亭了?” “太远了!青峰崖在云台山的最北端,翻过山就是建州。走到那,雨停了呢?”梅傲霜搅散湿发,说“还是先回水仙馆。” “怎么和你师傅说呢?她容得下我么?”玉衡内心忐忑。他似乎没有师傅缘儿,对于李圆启,他尊重,但更惧怕。 何况是梅儿的师父,那个高深莫测的玉玲珑。 “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梅傲霜凝视玉衡,认真地说“我,梅傲霜,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除非我死。” 梅傲霜信誓旦旦后,忽的轻挑眉梢,眼波流光,调皮笑问:“玉衡哥哥,这样你还害怕么?” 玉衡扑哧一笑,狠狠的点点头“嗯,害怕。” “害怕,就不该来!” 一个突如起来的声音猛然从身后响起。 梅玉二人大吃一惊,本能的撤至洞口处,借着半明的天光,定睛观瞧。 从山洞深处走出一个男子,身长八尺。 压低的斗笠遮住了脸面,他披着蓑衣,灰蒙蒙地呆在暗处,以至二人未有察觉。 男子瞥了眼两人的破纸伞,摘下斗笠扣在了梅傲霜的头上,直愣愣地往雨里走,声线清亮“借一步说话。” 梅傲霜瞄了眼玉衡,轻叹一声,弯腰拾伞,撑好走出山洞,塞给男子,自己便撤出伞外。 “师姐,他是谁?” 这位唤梅傲霜“师姐”的男子正是玉玲珑的第三位徒弟---轻竹亭。 “你在这儿,是等我么?那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梅傲霜漠然道“那又何需多此一问?” 轻竹亭侧对着梅傲霜,虽未正视,但是她清冷的言语,淡漠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 他身旁立着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梅傲霜,不苟言笑。而刚刚山洞里的,是玉衡的梅傲霜,不属于他。 “是陆师哥回来了么?”梅傲霜问。 “没有。你遇见过他?”轻竹亭余光落在她身上,发觉雨水正顺着斗笠的帽檐浇打她的细骨削肩,心疼不已,却故作随意地说“回山洞吧。” 尽管山洞里有玉衡。 玉衡这时看清了轻竹亭的相貌,他眼眉细长脸面淸矍,玉树风流冷俊清逸,比之陆不凡的气宇轩昂,别具一番风神。 介绍轻竹亭,玉衡施礼。介绍玉衡时,轻竹亭还礼说:“听那位天枢道姑说过。” 梅玉二人再吃一惊。找到这了!她是如何来的?李圆启也来了么?抓玉衡?兴师问罪? 他们不知道她盗书的根由,那么是因为她拐走了玉衡? 想到这,梅傲霜抿嘴痴笑,有点小得意。 轻竹亭皱眉,不明白她笑什么,直觉得气闷。 玉衡也苦笑,心说要做一对逍遥眷侣,哪有这么容易。 乱麻快刀斩,这世上的麻烦事儿,要一件一件去烦恼,总是无穷无尽。反而是事赶到一块,不知先愁哪一件,便哪一件都不必愁了。 梅傲霜问玉衡“你还怕她么?” 怕谁?天枢?李圆启?还是玉玲珑呢? 玉衡看着梅傲霜,这会倒是坦然“也怕也不怕。” 梅傲霜更得意了。 轻竹亭只觉得他美丽睿智的梅师姐,此刻不可理喻。 梅傲霜思来想去,既然不便回水仙馆,那就去青峰崖,把玉衡藏到雨亭那。 轻竹亭也是头回听说雨亭,生出极大的兴致。 梅傲霜思忖着,她虽走过隐桥,可是雨亭那边的情形她并不清楚。若是在哪座山峰上还好,可以送饭,再不济打只野兔摘几个果子也饿不死人。 如果真是幻境呢?雨过天晴后,玉衡不就困在里面,要是再来十天半月的艳阳高照,那玉衡怎么活? 还有那座隐桥,飘飘忽忽的,更是吃不准,万一它一高兴,雨天不出来,改雪天出来,可要怎么办? “也许幻境里不用吃喝。玉衡道长没在灵虚观悟道,没准能在这云台山成仙呢。”轻竹亭讥讽道。 梅傲霜凌厉的扫他一眼。 玉衡没言语! 隐桥神秘,令人神往,玉衡和轻竹亭各有想象。但爬上青峰崖,真正面对它时,两人还是很震撼。隐桥扶摇虚幻,简直不可思议。 真是没见过世面!梅傲霜对他俩呲之以鼻。 “好歹也是修仙悟道,习练奇门异术之人,有那么惊奇么?”梅傲霜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数月前登上青峰崖那痴迷的样子。 虽然她走过几次隐桥,两个男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夹护着她。 下了桥,如坠迷丛雾阵。但这回雨势是丝毫未见小。三人兴奋又紧张,他们临近雨亭时,玉衡惊叫“梅儿,你...” 轻竹亭忙回身,也不禁叫道“师姐,你...” 只见梅傲霜通身紫光,她自己也惊着了。 “好像越来越亮了。”玉衡思索着,他遗忘了什么! 那紫光的光芒确实愈见耀目,光透雾影,雨亭近在咫尺。 “好像没再变亮,也没再变暗。”轻竹亭觉得似乎和她行走有关。 他们反复测验,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雨亭。 三人静声屏气,轻竹亭示意梅傲霜原地不动,他向玉衡递了个眼色,玉衡坚定的点头回应,意思叫轻竹亭放心,自己一定会保护好梅傲霜。 轻竹亭进了雨亭,好一会儿,他才呼唤二人:“师姐,你们进来看!” 两人赶紧进去,才发现这哪里是个亭子,这分明是一处带穹顶的大庭院。支撑鳞瓦穹顶的是一墩五人环抱的蟠龙白玉柱。 这时梅傲霜身上的光亮更加耀眼了。与之相对的是一道白光,从轻竹亭所站的门廊后面的殿堂里透瓦而出。 “是天蚕么?”梅傲霜第一反应就是天蚕,她一直修习控制天蚕的幻术,所以她不是无缘无故地发现了隐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如果真是宿命的安排,那为什么之前她都未能靠近雨亭呢? “是灵狐么?”玉衡记得当初救梅儿,他看见了紫光,在输送灵狐灵力的时候。 是了,是灵狐的灵力!灵狐善于媚惑,它媚惑过玉衡,媚惑过离兮草。 它救活了梅傲霜,自然不能白救,这不,它唤醒了蚕王! 轻竹亭朝两人点点头,说道“是天蚕,应该是天蚕。”他且忧且怜的望着身环紫光的梅傲霜,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也说不上来好坏。 唤醒了天蚕,那后果,梅傲霜不敢设想。玉玲珑和她说过,水仙馆几代人修习控制天蚕的幻术,大多避见天蚕。 而她呢?她直接唤醒了天蚕! 兹事体大,她得尽快禀明玉玲珑,以免天蚕吐丝,祸乱苍生。 现在她得回去打发天枢,然后接出玉衡,再请玉玲珑来这儿定夺。 所喜的是这里胜似仙境,奇珍异树,清泉浆果,似乎不必愁于饮食。 但是要留下玉衡自己,梅傲霜不舍又担忧,毕竟陪着他的只有一条比普通桑蚕胖上5、6倍的大白虫子。 玉衡紧紧地环住了梅傲霜,梅傲霜反复地说“等我,等我!” 轻竹亭不忍看也不想看,催促她过桥。走到桥中央时,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就此归隐雨亭,管他什么天下,什么苍生,与她何干。 她驻步回望,白烟茫茫,玉衡的身影早已融入雾霭里,寻不到了。 天枢再见梅傲霜时,几乎有种冲上去揪住她的冲动! “玉衡呢?”天枢叫道。 “玉衡道长,没与道姑同来么?”梅傲霜并无心情与她纠缠。但听见她气势凌人的喊出玉衡的名字,梅傲霜就不能示弱。 “你想倒打一耙!你鬼鬼祟祟地跑来灵虚观,我好心好意地救了你,结果你却不知羞耻地勾引玉衡。他和你同时不见了,不是你拐走了他,还能有谁?事实铮铮,容不得你狡辩!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天天都能看见他!现在怎么只有你,你把他藏哪去了?” “陆不凡呢?”梅傲霜向天枢发问。 天枢一怔。陆不凡是谁,她没见过啊! “你贼头贼脑地跑来水仙馆,我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谁知你竟厚颜无耻地勾引陆不凡。不是你拐走了他,还能有谁?事实铮铮,容不得你狡辩!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天天都能看见他!现在怎么只有你,你把他藏哪去了?”比起天枢的咄咄逼人,梅傲霜虽显狡黠,却讲得风轻云淡,显是更胜一筹。 轻竹亭心说还是梅师姐伶俐,这个天枢看来对玉衡有点情谊,可是这么凶悍跋扈,出口伤人,难怪玉衡不喜欢。 论容貌,天枢圆脸黛眉,眼睛明亮,虽不是头挑儿的人才,却也顺眼。只是脾气实在太大。 轻竹亭原该希望她把玉衡带走,可是看她对梅师姐如此野蛮,倒觉得她活该见不到玉衡。 天枢一向得李圆启的偏爱,何时嘴上吃过亏。 她气愤已极,猛地挥斥佛尘抽向梅傲霜,梅傲霜倏地退后一舍,同时轻竹亭挺身上步,挡在梅傲霜身前,抢先一把扽住尘羽,喝道:“水仙馆还轮不到你撒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隐桥(下) “休得无礼!” 梅傲霜见喝住天枢之人松颜鹤相,仙风道骨,必是李圆启无疑了。 “玉馆主,两位贤阮。都怪贫道疏于管束,还请尊家莫要怪罪。”这话听着似乎客气,实则李圆启连手也未拱一下。 “竹亭!” 轻竹亭闻声松手,退在梅傲霜身旁。 只听玉玲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闹别扭,李观主不必介怀。”又厉声问道:“霜儿,你怎么会去灵虚观?这位道姑说你离开灵虚观后,观里丢了一个道士,你可知道他的下落么?你要如实回答,若有欺瞒,我定不饶你!” “回禀师尊。弟子途径永城,路遇歹人,是误打误撞到灵虚观的。弟子受伤耽搁了不少时日,为免师尊担心,就未及李观主出关。本想着回来禀明师尊,以备薄礼,再登门致谢。不想李观主驾临水仙馆。弟子实在应当好好谢谢李观主的扶伤之情。可惜那位玉衡道长不在,他对弟子颇为照顾,真当好好谢他。”梅傲霜娓娓道来。 玉玲珑点头道“这样说来,你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弟子怎敢欺瞒师尊。确实不知。”梅傲霜问向天枢道“玉衡道长怎么好端端会不见呢,芒砀山林木茂密,道姑没好好找找么?” 轻竹亭看着梅傲霜故作焦急的模样,险些要笑出声儿来。 天枢怒不可遏:“你真是可恶!咱们日暮时还见面,我五更醒来时,你和玉衡就不见了,哪有那么巧合。分明就是你拐走了他,你以为不承认就能抵赖么?我问你,若是没鬼,谁会连夜逃走?” “唉,道姑真是贵人多忘事。本来不想当着李观主说的,可是你偏要纠缠,事关我的清誉,这倒不得不说了。不是天枢道姑你下了逐客令,要我别赖在灵虚观,否则你就对我不客气。我还记得那位玉衡道长倒是好脾性,似乎还受我牵累了呢。未免玉衡道长为难,我不连夜走,难道还等你拿拂尘赶我么?”梅傲霜下颌微昂,眼里衔着天枢。心说我偏就不认,瞧你能奈我何? “你...”天枢待要发火,却被李圆启一语剪断“行了!既然不干水仙馆的事,咱们也叨扰够了,这就告辞吧!” 天枢见李圆启目光锐利,明白自己落了下乘,不能再丢人现眼了。 可是,梅傲霜,你太可恨了! 玉玲珑见有些过了,转圜道:“何必着急回去。平日想请李观主移玉也不可得呢。云台山虽比不上芒砀山钟灵毓秀,可既然来了,就让我这两个逆徒领着天枢道姑四处逛逛,也免了她的疑虑。” “玉馆主太客气了,我只怕我这逆徒生事,辜负了玉馆主的好意。” “怎会!他们年纪相仿。不过都是小孩子脾气,相熟就好了。水仙馆还有几个闲人,也潜他们出去打听打听。况且尊观待霜儿有恩,没能登门致谢已是忏愧,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玉玲珑接着又说:“早闻李观主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周易玄占之法,正要讨教呢!” 玉玲珑说得如此谦逊,李圆启也不好再拂她的面子,便吩咐天枢不可生事。 玉玲珑留客,倒是梅傲霜始料未及的,那玉衡和天蚕,该如何是好?她溜了一眼轻竹亭,轻竹亭朝她摇摇头。 安顿李圆启师徒稍事休息的空儿,玉玲珑叫来梅傲霜细问。梅傲霜这会儿已不敢道出玉衡,便一口咬定玉衡失踪与她无关。 玉玲珑道:“与你无关就好,李圆启不是好得罪的,你离那个天枢远点,不要生事。《奉余则》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就是你这俩师哥师弟也不行!” “弟子无用,请师傅降罪。” 玉玲珑摆摆手,似乎并未在意。 可是梅傲霜疑窦丛生。玉衡说《奉余则》是邪书,师傅要本邪书作什么呢?为何留客?水仙馆不是一向很神秘么?现在倒好象全天下都知道似的。陆不凡公开叫嚣,她跑出去偷书,师傅到底要干什么。 玉玲珑和李圆启也似乎认识。梅傲霜探问李天师徒是如何寻来的。 玉玲珑回说是一路探听着梅傲霜的行踪,进了云台山,恰巧遇到水仙馆的仆役,因报了梅傲霜的名字,便领进来了。 天枢说得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梅傲霜心想,真要一路探听她,这会儿他们该在洛阳看石窟,怎么会比她先到。况且以天枢的性情,真要打听了,就会知道她和玉衡在一起,那刚才还不闹翻天了。 他们是径直找来水仙馆的,可是即使李圆启知道水仙馆,那他又是如何判定她是水仙馆的人呢。 她眼前的师尊,似乎有无限的秘密,而因为玉衡,她也有了秘密。 她决定天蚕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妙! 天枢盯着梅傲霜,在山里瞎转悠。 轻竹亭呢,玉玲珑差他带人下山打探玉衡的下落。 这天,玉玲珑与李圆启在峰出话来童趣横生。 不管她是不是玉玲珑的关门弟子,大家已经宠她成性了。 “师姐,师姐。”迎面一个女娇娃蹦蹦跳跳而来。 “真是孩子气!”梅傲霜赶紧把她拉进内室,关好门窗,佯嗔道“不是告诫你不许出来。好不容易退了热,再要扑着风。看我不把最苦的药灌给你喝。”梅傲霜抚摸她的额头,好在没热。 “师姐,我没事,我就是想念轻师哥了。” “哦,那定是他又答应给你捎带什么了,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梅傲霜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尖“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梅傲霜心想轻竹亭知道玉衡在雨亭那。自然是做做样子就会回来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要。我害怕打仗,我要轻师哥快点回来!别去打仗。师姐,你千万别告诉师傅,师姐,我怕!”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打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金兰(上) 登说,我想大概陆师哥会想知道的。” “哦?你的秘密可真不少。” 陆不凡很少有和梅傲霜这样独处的机会。 他刚入水仙馆时,整个人都被仇恨笼罩,并未生出儿女情长。后来时间久了,慢慢有点喜欢他这个师妹。 只是他在家里所接触的女子不是亲族长辈,就是府邸的女婢,他又没个亲姐妹,几个从姐妹碍于礼数,鲜有接触。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子相处,以至于他亲近梅傲霜的方式总惹出梅傲霜的反感。 陆不凡从前被众星捧月惯了,见梅傲霜总不理他,更恼恨自己家族变故,碍于面子,反而显得更加傲慢。 但是喜欢终究还是喜欢的,一个人一旦喜欢上另一个人,眼睛总会时不时的瞄上一眼,然后暗自欢喜。 陆不凡从前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像这样仔仔细细的观察梅傲霜还是头一遭。他觉得比起赵仰晴的惊艳,梅傲霜更像是一朵白梅,清寒孤傲,却暗香浮动。 待陆不凡走后,梅傲霜有些后悔了。 原来金止儿去找轻竹亭时,听见玉玲珑秘密派他去洛阳。 彼时寿阳尚在北魏疆域之中,寿阳地处淮河上游和中下游的转呈要处,而颖水、淝水又与淮水会和,加上地势复杂,城戌林立,乃防御要镇。 若能再攻下钟离,与寿阳形成犄角之势,那必将利于未来的挥师南下。只是此时离北魏钟离大败不过十余年,朝廷兵将皆心有余悸,所以犹豫不决。 扬州刺史,任城王元澄上表明言,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萧衍频频阻断东关,意图巢湖泛滥,淹城掠地。 而寿阳离长江不过五百多里,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如此时调集兵马,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将攻克钟离,阜陵。 否则待到四月雨季,淮水暴涨,梁朝水军又可因水借势,战船北上,一边淹灌一边掠地,届时恐怕莫说寿阳,就是淮河南部诸城都要失陷。 元澄的奏表如此要紧,不想竟如石沉大海,奏请了一个月,却音信皆无。兵贵神速,这元澄如何等得了,派了员外常侍刘思祖入朝打探。 这一问才知道,奏表在刘腾府邸里扣着。元澄京中旧友告诉刘思祖说,若不快快去刘腾府上朝拜打点,那奏表就快变成灶台里的引柴纸了。 偏这个刘思祖误事,他打仗勇健睿智,颇有谋略。可是人情世故上却执拗得很,心想若只是花点银子打点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朝拜一个太监。 也是,要一位久经沙场,屡立战功的武将跪拜一个权宦,委实过于难堪。 可是这战事关系社稷安危,元澄前线着急,那刘腾可不急。他每天接受九卿朝贺,一个区区任城王,他何曾放在眼里。更不消说刘思祖了。 幸好有元澄旧友帮着从中斡旋,出了个主意。说河间王元琛拜了刘腾为义父。既然都是宗亲王爷,请他出面去求刘腾吧。刘思祖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得不忍辱。 这么折衷的法子自然是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元琛能屈王爷之尊做太监的义子,可知是个无耻之徒!他虽同意帮元澄的忙,却向刘思祖讨要一个美妾做谢礼。 李圆启曾言,元琛富可敌国,他哪里是缺什么美妾,分明就是戏弄刘思祖。 刘思祖也是个脾性暴躁的,登时翻了脸。这外仗尚未开战,洛阳京都倒先闹得不可开交。 元澄没了法子,七扭八拐的找到了水仙馆,请玉玲珑出面斡旋。 玉玲珑借找玉衡当幌子,派去了轻竹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金兰(中) 夜凉如水,皓月的清辉洒落山巅。这世上多少人望着同一轮明月,却看见不同的月色。 梅傲霜思念玉衡,想他是否睡不着。他一定也在想念她,不然她的心不会这样疼,这样紧。 这世上有两个人,身处异域,举目痴望。 他们含情垂泪,此时此刻,不见精华蟾宫,徒恋寒壁朦胧。 就在梅傲霜暗自神伤的时候,传来笨重交错的脚步声,梅傲霜闪身躲藏。借着月光,她看见了迦摩谛和阿耶尔! …… 时入初冬,玉衡在雨亭已过月余。 梅傲霜终于等到他出来的时机了。 适逢飘雨,轻竹亭依旧早一步登上了青峰崖。 “今天你不能过桥。”梅傲霜道。 “你不过去,我就不过去。”轻竹亭双臂交置胸前,像门神一样伫立在隐桥入口。 “轻师弟,今天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和他讲。”梅傲霜并不反感轻竹亭,毕竟也是青梅竹马之交,即使没有青梅竹马之意。 “可以啊,你讲你的,我不听就是了。”他很执拗。 梅傲霜冰雪聪明,明白他是怕隐桥危险,要走在前面,先赴黄泉。 玉衡进雨亭后,总共下过四场雨,皆在轻竹亭回水仙馆后。 每次相见本就恨短,偏偏身边还杵着根竹子,真是恨得梅傲霜牙痒,只是雨时珍贵,没空纠缠,他要过桥就过吧。 但是今日不同,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你是怕我掉进悬崖,是么?可作桥引,不过是比我先死一步,你救不了我,又白白葬送自己,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你所为何来呢?” “同生共死,与你!”轻竹亭淡然说道,好似这是理所应当的。 “轻师弟,你的情谊我无福消受。我对他的心意,你看得清楚,那是无从改变的。你早晚会找到一个心上人,那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情谊,和我们之间是不同的。” “是爱么?和你对我不同,我不求。和我对你定是相同,你也赶不走。” 如果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入万丈深渊,他却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悲痛欲绝的纵身一跃,随她而去。 那他宁愿在她殒身的前一秒坠落,或许就在那一秒,她会对他有所感动,不必愧疚,不必心痛,只是有所感动,就一秒! “轻师弟,我是为了大家都好,你莫要怪我。”说着扬手一把莹莹闪闪的白色粉末。轻竹亭瞬间飘飘忽忽,对眼晕眩,脚底一软,晃了两下就晕睡过去。 玉衡见没有轻竹亭,箭步上前环抱住她。 没有时间缠绵。梅傲霜说她只用了一半的量,玉衡明白她是怕伤着轻竹亭。 “你放心,那药于人无害!不过是枞菌的提炼。”莫要忘了,他在灵虚观,未修秘术,却精通医理。 “嗯,玉衡,你记得山阳县的那片竹林么?那间旧屋。”梅傲霜气息急促。 “记得,你慢慢说,别着急。”玉衡心疼道。 “没时间,这雨快停了。你千万记得,就在竹林最深处,说是当年嵇康先生所居的那间,三日之后,只要下雨,你就从这里出去。最好的情况是你去那时,我还在那里,然后咱们浪迹天涯。如果一直不下雨,你也别急。那屋后东北角,有个铁铺,我若已经走了,风箱里有我的去向。我会尽量拖延等你。你能记住出云台山的路么?” 云台山地势复杂,玉衡进山伊始,就被她和轻竹亭送进雨亭,何况那天大雨瓢泼,视野昏暗。她实在该当时就提点玉衡记忆路线,只是这后面的事也不是当时的她所能预见的。 玉衡却很坚定的点点头:“你放心好了,我全记得。只是你要去哪还有谁?天蚕怎么办?” 她上次出山,是去灵虚观盗书,这次玉玲珑又派她做甚呢?如果是梅儿自己,或是轻竹亭陪行,那就不必约在竹林那了,如果不是,水仙馆其他的人,玉衡总觉得阴郁可怕。玉衡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没时间解释,以后慢慢说。天蚕,我无能为力,算我对不起天下吧。”苍生社稷么?梅傲霜已经无心亦无力了。 “不,不行,梅儿,你怎么能弃苍生于不顾呢?如果是为了我,那就更不行了。你说过的,天蚕一旦吐丝,天下即将大乱。如果我们逃到哪里,哪里都是哀鸿遍野,咱们还能心安理得的在一起么?” 玉衡觉得当初她去灵虚观,如果是想伤害李圆启和天枢,他都要背负深深的愧疚之感。何况现在关系到数不尽的黎民安危,一旦生灵涂炭,那就不只是愧疚感,而是罪孽深重,他们将深陷罪孽,永远不能自拔。 “可是,天下就要大乱了呀!是天下即将大乱,所以天蚕才醒的。我们没时间纠缠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了,总之就算我有负苍生吧。我救不了,你更救不了。你的师傅,我的师傅,朝堂鹰犬,乡野愚民,玉衡,我们若能顾得了自己。就很不容易了。” 梅傲霜要怎么解释这几天她的所见所闻。所有的事情排山倒海的扑向她,她以前自以为的不容置疑的道理,犹如大厦倾颓,瞬间崩塌了。 她孤零零站在废墟之中,看不清玉玲珑的脸,看不懂云台山的天。撑着她的只有她日夜牵挂的玉衡啊! 玉衡看着她眼中噙泪,心疼无比,他会陪着她,永远陪着她。可是梅儿身系天下,如果他是唯一能改变她决定弃之不顾的人,他宁愿永禁雨亭。 雨真的要停了。梅傲霜匆匆离去,她融进雾霭时,玉衡耳畔犹自回荡“竹林铁铺,永不辜负!” 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令他痛彻心扉的话呢,他自然不会辜负啊。可是天蚕呢?苍生呢?他也不要她辜负! 走过隐桥,轻竹亭已经不在了。梅傲霜本就忧心忡忡,这下更胡思乱想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他如果过了隐桥,藏在迷雾里,那她和玉衡的约定,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梅傲霜真后悔刚才下手不够狠。 她忐忑不安的回到水仙峰。 山脚下,远远的就瞧见金止儿朝她飞奔而来。 “都入夜了,你怎么在这呢?” “等着你呀,师傅哪里都找不到你,要我在这等你,说是不论多晚,要你去正厅找她。” 天色垂暮,按常理她会悄悄回到后院,不会走正门,更不会路经正厅。 “师姐啊,你可要小心哦。陆师哥,轻师哥都在,师傅很生气。她让我等着你,说看见你,就叫你去正厅,然后就回去睡觉。我才不要呢,我就躲在外面,要是师傅打你骂你,我就进去求情,好不好?” 止儿,单纯可爱的止儿,你要是永远这样无邪,该有多好!梅傲霜摸着她的头,说道“那可不行,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听,我送你回去睡觉,然后就去找师傅。” “不,不,师傅真的好生气,她的样子可吓人了。你别再耽搁了,快去吧。我会悄悄的,如果她骂你不狠,我就不进去求情。况且...”止儿晶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下来。 “怎么了,怎么吞吞吐吐的,告诉师姐。”梅傲霜心思细腻,她觉得止儿的脸色很不寻常,那不是化了个糖人的伤心,也不是跌折了玉玲珑的玲珑扇的担心。 那是近似于恐惧的害怕。止儿一向天真浪漫,水仙馆宠她活像个公主,这样的神情还从未在她的脸上出现过。 “那两个黑和尚...”止儿吞吞吐吐。 梅傲霜愤恨已极。她明白了,是迦摩谛和阿耶尔,这两个偷蚕种的贼儿,淫邪可恶,她早晚要结果了他俩。 “那你就躲在门外,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进去,否则师傅和两个师哥就再也不会疼爱你了,还会怪你,把你赶出水仙馆。听明白了么?” 止儿睁着大眼睛,使劲儿的点点头。 “你不用害怕那两个黑和尚,师姐过两天就带他们走,不会有人伤害你。如果真有人让你害怕,师姐不在,你就去找轻师哥,听明白了么?师傅很忙,陆师哥也很忙,他们没空管你。有任何事,都不要和他们说,只能和轻师哥一个人说,听懂了么”梅傲霜叮嘱止儿这几句话的时候,几乎要抑制不住眼泪,她的心疼痛无比。 “要是轻师哥不在呢?”止儿很懂事,她也许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她知道她要照师姐的话去做。 “那你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梅傲霜忍不住了,泪眼婆娑的说。 “止儿记住了,止儿记住了,师姐不要哭,师姐你别哭。”止儿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走进水仙馆时,梅傲霜看见灯火通明的正厅,她抬头看看门斗上赫然的“水仙馆”,心中五味杂陈,悲从中来。 她迈进正厅里,玉玲珑,陆不凡,轻竹亭正等着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金兰(下) “孽徒!”玉玲珑厉声道。 梅傲霜默不作声,她猜想玉玲珑已经知道玉衡之事,因为除此之外,她没什么能惹怒她的地方。 陆不凡和轻竹亭各有所知,她还不清楚是谁告的密。 “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行事这等狂悖。灵虚观的道士怎么回事?”果然,玉玲珑训斥道。 梅傲霜只是不作声。玉玲珑怒道:“如此执迷不悟,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不凡,关进玲珑塔幽房。” 玲珑塔是水仙馆的地牢,不见天日,私刑残酷,用以管制威慑水仙馆的仆役从众。 塔内幽房,是利用一处天然的岩洞水泽所建。 人被关进去,脚下无可踏之地,当即就会陷入泥沼挣扎不得,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最后沒入其中窒息而亡。 若不挣扎,也多活不了几日,岩壁上盘踞着从大咸山捉来的长蛇,吐着蛇信,阴狠毒辣。 它不吃人,只是长年困拘地牢,寂寞无比,一见人来,极其兴奋,它先是耐心观瞧,见其挣扎沦陷。 若有人沉着不挣扎,它便以尾勾住岩石,飞身缠住那人,挺立蛇头,对视那人吞吐蛇信,使人惊恐万分,挣扎沉陷,它便缩身回盘,继续观瞧欣赏。 如此反复,犹如狸猫捕鼠,咬杀之前,捉捉放放,以此作乐。 水仙馆人最忌幽房,谈之色变。如此严酷典狱刑法,换了普通的仆众,只怕早跑个精光了。 只是水仙馆的仆从皆非自由之身,多是玉玲珑从抚冥镇和柔玄镇,招募而来的流民。 抚冥镇和柔玄镇是北方边境的戍防边要,用以抵御漠北的柔然国的北方六镇之二。 当时柔然的骑兵常侵犯北魏来打草谷,所谓打草谷,就是国家不供粮饷,而放纵军队四出劫掠,充为军饷。所以北方六镇十分重要,一直是鲜卑贵族要臣派驻,地位极高。 现在南梁的皇帝萧衍,当时还是南齐皇帝萧宝卷的雍州刺史。 孝文帝迁都后,就一心想要收拾这个软弱昏聩的萧宝卷,为了南征,举国的财富人力开始倾斜洛阳。 皇帝似乎忘了还有荒凉苦寒的边塞六镇,派驻六镇将士从忻慕为之到鄙夷从之,六镇地位一落千丈。 这六镇原不是水草丰茂之地,粮食供给依靠朝廷。 可是近几年,朝廷与南梁征战不断,军饷有限,又有刘腾这些人侵贪无厌,常常苛待六镇。以至于六镇常闹饥荒,流民四窜。 那孝文帝也算是英主,如此顾此失彼自然有个缘故。 柔然原是北魏的心腹大患,十分强悍,曾一度深入云中,直接威胁北魏当时的都城平城。 可这柔然皇帝就是太过剽悍霸道,不懂得以德服人,不但对收服的敕勒部征缴贡赋,还总拉着这勅勒部陪着打仗。 勅勒部人口精贵,哪里禁得起柔然这么搓磨。生生逼得勅勒部叛逃,建立了高车国。 高车国一路高歌,吃掉了龟兹的东北疆域,掉过头来又联络孝文帝一起打柔然。 曾经的铁骑先锋,如今挥舞着弯刀砍向自己,真不知道柔然的皇帝作何感想。 风水轮流转,嚣张了那么多年的柔然终于服软了,孝文帝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回,这下他要再续先祖遗志,南下争霸。 可惜战争是没有尽头的,永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三百多年啊,就看着好好的锦绣江山,狼烟四起,南逃北窜,闹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终究不过都是卷进历史波涛里的小浪花,任长河里哪一个惊涛骇浪湧过来,就湮灭的无影无踪了,最后谁又能看得到谁! 玉玲珑初到抚冥镇,正是应了柔然国的邀请。那高车国占据了通往西域的门户高昌,掐断了柔然与西域的贸易往来。 这可就不单单是吃了一场败仗的元气大伤,而是失去了以后打仗的资本,甚至威胁到以后国家生息的经略根本。 其实不管是哪个国家,打仗打的就是银子,谁先賺不到银子,谁就必然失败。 柔然便想请玉玲珑说服魏廷,出面斡旋,使其可以借道高车。自然,此事最后无疾而终。但玉玲珑却因此搭上了当时还是中常侍的刘腾。 且说抚冥镇和柔玄镇发生饥荒,赈济的粮草迟迟未到,玉玲珑便借机招募了一些流民。 而当年没跟玉玲珑走的人,把时间向前再拨个两三年,便是想去哪也去不上了。 未来等待他们的是堪比农奴的“府户制”,他们彻底绝望了,于是在下一个饥荒的年景,六镇之乱爆发,朝廷不得不外请柔然来帮忙镇压。 六镇原是为抵御柔然而设,后来却请柔然镇压六镇。那个颠三倒四的时代啊,真不知道谁才是敌。 水仙馆的仆役本是北方六镇的军兵出身,自然粗旷难驭,也就难怪玉玲珑私刑严酷。 只是这私刑动到梅傲霜身上,而且一上来就是幽房这样的极刑,确实震惊了梅傲霜,陆不凡,还有轻竹亭。 “师傅,万万不可呀。师姐,你快求求师傅,你说话呀。”轻竹亭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师傅,您气糊涂了,幽房有去无回。真要是把师妹送进去,那天蚕可要谁来看顾呢!”陆不凡也劝道。 “天蚕?你问问她,她心里还有天蚕么?她眼里还有我么?”玉玲珑仍在盛怒之下。 梅傲霜并不相信玉玲珑会真的送她进幽房,可是她也不能一味的激怒她,即使她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 她突然想,如果她没有了价值呢,如果玉玲珑知道天蚕已经苏醒,她已经无力再控制了呢? 没关系,她的师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做。 她内心冷笑,她梅傲霜还真该好好谢谢迦摩谛和阿耶尔!否则她那高高在上的师傅也许真的会处死她。 对玉玲珑来说,处死个人算什么,玲珑塔里有的是孤魂野鬼。 梅傲霜从前觉得,那些仆役被处死,都是咎由自取。她现在明白了,她会那么想,是因为她一直以为她与那些仆役是不同的,她和玉玲珑是师徒,应该情同母女。 现在看来,她和仆役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她的利用价值大些,不是随随便便能被替代的而已。 “师尊,弟子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怒师尊,要把我送到幽房。”梅傲霜幽幽的问道。 “你还好意思这样问。那灵虚观的道姑真没有骂错,你真是不知羞耻,勾搭一个道士。如此淫奔不才,我居然选了你去看顾天蚕,我真是愧对对水仙馆,愧对天下。今天我先了结了你。” “师尊,弟子没有。”愧对水仙馆么?愧对天下么?你的所做所为倒是担得起这两句话。 梅傲霜心中对玉玲珑失望至极,但是越是知道了她的真面目,越是不得不低头。 “还不承认,这是什么?不凡,你来问她,她到底把那个道士藏哪儿了。”玉玲珑甩出从她房间搜出来的画像。 梅傲霜看向陆不凡,果然是你。 “师妹,你不要怪我,师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只要说出玉衡的下落,求师傅让你戴罪立功,师傅是会原谅你的。” 陆不凡一看见梅傲霜眼里的寒光,忙闪目躲避。原答应守口如瓶的告密者,当面对质时,只怕比被告密的人更为难堪。 “是么?那陆师哥怎么不早点为我好,早在洛阳酒楼,约刘腾青楼会面时,你不就想告诉师尊么?为什么不一回水仙馆就说。为什么不把画像直接送到师尊这,为什么要拿画像交换我去灵虚观的目的,为何?” 说到这,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说出他套知了轻竹亭洛阳斡旋之事,那便会牵连金止儿,如果玉玲珑还是从前她以为的玉玲珑,那说了也罢。可是现在她叫不住玉玲珑到底有多阴郁狠辣,她不能伤害金止儿。 “好啊,不愧是我玉玲珑教出来的好徒弟,让你们下个山,你们是真热闹呀!” “师傅息怒,容弟子回禀。弟子约见刘腾去青楼,确是弟子莽撞。弟子一想到家仇,心想即奉师命,不论时机多好,我都是无论如何不能取他性命的,以免误了师傅的大事。可是这么做又实在有愧于陆家,于是便想嘲讽戏弄他一番。弟子知错,好在信和天竺高僧平安带回,否则弟子真是难辞其咎。” 陆不凡意在提醒玉玲珑自己已达使命,故意停顿片刻,他抬头望向玉玲珑,果见她神色缓和,接着又道:“弟子一回来,听说灵虚观的道士之事,便当即就想告知师尊。只是我看见他时,他并未穿道袍,我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灵虚馆的道士。所以画了画像去找师妹。我并非打探师妹行踪,我只是怕师妹上了那道士的当,以至于误了师傅派遣咱们下山的要务。所以才会询问师妹灵虚观之行的目的,原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法子弥补。我就是怕师妹着了那臭道士的道儿,才去相劝的。也请师妹莫要误会。” 误会?梅傲霜心想咱们之间的误会还真多。 轻竹亭心说,陆不凡,师姐若因你有任何闪失,那就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陆不凡忽地单膝跪地,持剑抱拳道:“师傅,如果梅师妹已达师命,那么就请师傅看在她年幼无知,涉事未深的份上,原谅她这回。如果梅师妹未达使命,那么陆不凡代她请命,再去一趟灵虚观。恳请师傅应允弟子,如果弟子无果而返,甘愿代她受过。弟子身为兄长,在洛阳时,没能劝阻师妹,回馆后,又犹豫不决,没能立刻向师傅禀明情况,如今又因我,令师傅生气,令师妹生疑。所有罪过,弟子愿一力承担,请师傅应允。” “师傅,弟子愿代师姐受过,愿领命前往灵虚观。”轻竹亭立刻跪地相求。 玉玲珑点点头,叫二人起身,道:“你们不必各自请命,我自有安排。”又朝梅傲霜道:“逆徒,你还不知错么?” “弟子知错。”梅傲霜现在无力反驳,她只觉得一幕幕的简直就像杂耍,只听她“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说吧,那个道士现在在哪?”玉玲珑厉声逼问。 “弟子不知道。”梅傲霜摇着头,言辞坚定,她明白都是为了那两个天竺和尚。 玉玲珑早就怀疑上她了,大概是李圆启师徒来找玉衡的时候,又或者更早,或者她从来就未信任过她。 她是不放心自己护送迦摩谛和阿耶尔,可是要施展幻术,保护蚕种不死,只能靠她,所以玉玲珑要找出玉衡作人质,牵制住她。 那天晚上,与迦摩谛、阿耶尔碰面的两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个必是玉玲珑,另一个通梵语,也是一上了岁数的女人声音,她是谁呢? 梅傲霜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人的对话,心寒无比。 “贱人,执迷不悟,那就休怪为师无情了。”玉玲珑吩咐陆不凡去叫水仙馆所有仆众,前往玲珑塔,她要亲自行刑,送她入幽房。 陆不凡和轻竹亭知道,如果仆从皆在,那可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当着众人面,玉玲珑就算后悔,为了她的威严,也不会容情的。 陆不凡此刻意识到事情远超出他的想象,并非他巧舌如簧就能控制住局面的。他也来不及细思这其中的隐情,连忙磕头求情。 那轻竹亭早已头如捣蒜。 这时金止儿也跑了进来,磕头求情。金止儿一进来,四人皆怔,玉玲珑和陆不凡轻竹亭是不知道她在外面,梅傲霜是叫苦不迭,这丫头怎么不听话。 玉玲珑大怒:“好好好,水仙馆已经没规矩了,是不是我的话,你们权当放屁是不是?陆不凡,去叫人啊,轻竹亭,你带着金止儿,一并去看梅傲霜受刑。” “师傅,我知道那个道士在哪?”情急之下,轻竹亭一个头猛磕下去,大声叫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冰凌(上) 轻竹亭说他知道道士的下落。 玉玲珑惊疑怒问:“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世上的事儿得趣,就在于你自以为是一身的计谋,绕进去了别人。殊不知别人也是满腹的秘密绕过了你。 “住口,你们不必再为我求情,胡说八道了!”梅傲霜狠狠的瞪了一眼轻竹亭。 “师尊,弟子有负师恩,甘受幽房之刑。只是弟子恳求师尊,能否念在师徒一场的情份上,答应弟子最后一个请求。”梅傲霜看似泪光点点,情辞恳切。 梅傲霜见玉玲珑不置可否,继续道:“弟子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幸得师尊养育教导,传授幻术。师尊深恩,弟子是没有机会报答了。只是弟子忏愧的是,灵虚观之行辜负了师尊所托,无果而返。弟子愿服九虫散。” 听到“九虫散”,除金止儿不知九虫散为何物,余者三人皆惊。 玉玲珑心想若是“九虫散”好用,她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非扣住那个道士不可了。只是梅傲霜敢请服九虫散,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不行,偷运蚕种事关重大。不管这丫头是不是真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没个牵制,总不能放心。 陆不凡奇怪的是服食九虫散三月后毒发,护运蚕种路途遥远,来回三年也不止。玉玲珑是不可能让她服的。 她自请服毒,是以屈为伸么,她已经知晓了么?怎么会呢?总之,她一心维护玉衡,绝不可能真心服什么毒。 轻竹亭恼恨自己,原想供出玉衡,挽救师姐,却不想逼得她要服九虫散。九虫散毒入骨髓,无药可解。 你真喜欢那个道士到这种地步么?那好,如果你真死了,我就去雨亭杀死他,不管阴冥幽司,都叫他陪着你。 三人各自犹疑,但听梅傲霜继续说道:“请师尊法旨,弟子虽不便再次前往灵虚观,可是其余无论什么任务,弟子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梅傲霜无能,还是不能达成使命,就让梅傲霜九虫散发,蚀骨而亡。如果弟子侥幸达成使命,也多少有脸回来,再请师尊降罪了。” 九虫散是提炼九种毒虫的毒液炮制而成,只有毒药,没有解药。玉玲珑的软香凝,能暂缓毒性发作,可要根除却是不能。 九虫毒性互辅互补,相互侵浸滋养,剧毒无比。 这九种毒虫不是生在极寒之北,就是来自瘴厉之南,十分不好收集,所以奇珍异常,水仙馆只得两丸。 “你倒是真不想活了。”玉玲珑心说那也没有那么多九虫散给你浪费。 玉玲珑扫了一眼轻竹亭,揣度梅傲霜是个情种,轻竹亭未必不是。 这丫头执拗至此,难道真弄到玲珑塔前,倒叫自己下不了台么。既然轻竹亭知道,那就好办。 “唉,难得你还记得你是个孤儿,我把你养大。你竟为了个道士,忘却了天下。你辜不辜负我又有何妨?你若辜负了天下苍生,就算杀了你,我也难辞其咎。” 玉玲珑叹口气,继续道:“都起来吧。霜儿啊霜儿,你太叫为师伤心了。” 梅傲霜仍匐地不起“弟子甘为驱使,请师尊法旨,否则弟子没脸起来。” 轻竹亭很想扶她起身,他瞧玉玲珑神色渐缓,但心有余悸,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再连累师姐。 “你既这样说,可见你有悔过之意。只是你不肯说出那道士下落,可知你依旧心思浮躁。看顾天蚕,必得心无杂念,你这样只会搅扰了天蚕,我不能再留你在水仙馆了。” 梅傲霜面朝漆黑的地砖。心里冷笑,终于步入正题了。 轻竹亭提心吊胆,不在水仙馆?那要她一个弱女子去哪?那该死的道士,倒是在雨亭里逍遥自在,师姐却要何处容身? “我请了天竺高僧,为天下苍生,为大魏社稷,祈福!他们要用象征我朝的蚕种做祭品,好带回佛地圣境设坛祝祷。” 玉玲珑走下台阶,移至梅傲霜身前,她的双足正抵着她的前庭。 “你要护送两位高僧去佛地圣境,一路施展幻术,要保证蚕种不死。祭品必是活的蚕种,才有效用,你听明白了么?”说着双手扶起梅傲霜。 梅傲霜双目流泪,看着曾经深信不疑的师傅回道“弟子明白了。” “霜儿,你要记住,这关系到大魏社稷,黎民苍生。你万不能再叫为师因你而辜负天下。这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明白么?”玉玲珑目盼殷殷。 “明白。”此时的梅傲霜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师傅,弟子请求和师姐一同护送两位高僧。”轻竹亭请命道。 “不必,你自有你的去处。不凡,你通梵语,你随行。” 出发之日就定在隔日的辰时。 轻竹亭一回房,便看见梅傲霜在等他。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轻竹亭。玉玲珑要牵制梅傲霜,必会找轻竹亭问出玉衡下落。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师傅留你问什么?你供出玉衡了么?”梅傲霜心如焚火。 “真没有,师傅不着急。她让陆师哥同行,是监视你,等你走了,她就会找出玉衡,然后飞鸽传书告诉陆师哥。玉衡在这里,你就早去早回吧。”轻竹亭平淡的说。 梅傲霜看着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陌生:“你什么时候变得和陆不凡一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出卖玉衡,出卖我?” “没有,我没有出卖你。至于玉衡,你不用担心,师傅不会伤害他,至少在你回来之前,他不会死。” “你一定要告诉师傅么?” “没有玉衡,你一定不会回来了,是么?” 梅傲霜明白了,玉玲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让她上路。 玉玲珑看透了轻竹亭,只消告诉他,只有玉衡做人质,梅傲霜才会回到水仙馆。 轻竹亭就必然要供出玉衡,他怎么会成全她和玉衡私奔呢? 玉玲珑甚至不用再问了。等天一下雨,轻竹亭就会迫不及待地去抓玉衡。 她要如何,在爱她之人手里,解救她所爱之人呢? “师弟,不管玉衡在不在这,我大概都回不来了。” “什么?” “那两个不是什么得道高僧,那是两个淫贼。”梅傲霜想到玉玲珑于她,真是没有顾念半点师徒之情,她就心如刀绞。 “你说什么?” “师弟,我没骗你。” 梅傲霜看见迦摩谛和阿耶尔的那天晚上,她躲在了一块山石之后。 她听得分明,不只有两个和尚,还有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梅傲霜当时奇怪,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只要她不是从天而降,那定是轻功了得。 她说了许多梵语,后来玉玲珑来了。 那女人说“你从哪弄来这两个淫僧?” “自然是那个阉人。”玉玲珑黑衣遮面。语气声调不似平时那般严肃,但是声音确是她无疑。 “怎么,他俩调戏你了!你这半老徐娘,看来风韵犹存啊。也是,和尚找道姑,瞧着就般配的紧呢。” 玉玲珑接着嘲讽道“吓,要不就是你遮着面纱,他俩只看见你是个女人,却没看见你是什么模样的女人!” 之后的对话,轻竹亭没必要再知道了。 梅傲霜说到这,泪眼朦胧,她问他:“师弟,我这一去,还能回来么?” “师傅在场,她真的在场,可是,那她怎么还让你护送蚕种?” “师弟,大魏严禁桑蚕生丝出关。他俩不是淫僧也是贼盗啊!”梅傲霜有些激动。 “师姐,我相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师傅,师傅今天是气急了。可是你说她故意害你,这,这,这不可能啊。”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今晚不是要把我送进幽房么?” “是,是,不,不对,她是生那个道士的气。对了,她不是派陆师哥陪你去么?他武艺高强,师傅是派他保护你的。” 轻竹亭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玉玲珑为了偷运蚕种骗他,还是梅傲霜为了玉衡在骗他。 “是么,你刚才不是说陆不凡是去监视我的么?你想想,今天是谁差点害死我。师弟,你好好想想,李圆启怎么会找到水仙馆,师傅叫我去灵虚观是去偷一本叫《奉余则》的书,要不是玉衡,现在你面前的已经是鬼魂了啊。偷蚕盗书,这水仙馆已经成贼窝了啊!” 梅傲霜说一句,迈一步,步步紧逼轻竹亭,轻竹亭边听边退,退到退无可退。 他后背抵墙,墙壁的寒凉猛地激了他一下,他大叫道:“不可能,是你中了那个臭道士的毒了。” 她骗他,一定是她为了玉衡在骗他。玉玲珑刚刚还嘱咐他去支援前线,帮助任城王元澄破阵东关。 任城王可是大魏的中游砥柱,是当年孝文帝的股肱之臣。孝文帝改制迁都,鲜卑贵族反对,就是他摇旌支持。 还替孝文帝捉拿了谋反的穆泰,穷追其党羽。陆不凡的父亲钜鹿公陆睿就是被他收押的。 玉玲珑如此为国为民,又怎么会勾结西域,偷盗蚕种,师傅说是护运祭品,就一定是护运祭品。 可是,如果迦摩谛和阿耶尔万一真的是淫僧呢! 他的师姐? “走,我们去找师傅,我不去什么寿阳帮任城王了,我要保护你,我陪你去送蚕种,谁敢碰你,我就杀了谁。”轻竹亭拉着梅傲霜就要去找玉玲珑。 “你疯了么?你真想看我受幽房之刑么?”梅傲霜抽出手来。 “那怎么办?”是啊,师姐刚刚死里逃生,难道他要拉着她去找师傅对质么?轻竹亭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我自己保护自己,我们交换幻术吧。” 对,交换吧!轻竹亭修炼的幻术能控制人智。 玉玲珑派他上战场,不就是看中了这点。 但是她不知道梅傲霜体内的灵狐能够魅惑人心。 梅傲霜盯着轻竹亭心想,陆不凡,你不是要报仇么?你的仇人可不只刘腾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冰凌(中) 梅傲霜玉环束发,换了男装。 她和陆不凡一前一后,骑两匹栗子色的骏马。迦摩谛和阿耶尔不惯骑马,坐骑是骆驼。 路过探星崖时,她想起月前,玉衡初进山,他们在此躲雨,心中一阵凄寂悲凉。 不知玉衡怎么样了? 她忽然有个念头:豁出去了。她多想就此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飞驰奔回青峰崖。 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越这样想,她就越是难过。 她的心像被谁撕开了一个洞,洞里黑漆漆的,空落落的,深看不见底。 玉衡好像在洞口喊了一声“梅儿”,那声“梅儿”就在洞里反复回响。 是玉衡在唤她?她好想回应一声“我在”,却好像哑了喉咙,怎么使劲都喊不出声来。 “得得得,得得得。” 颠簸在马背上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天色将晚,梅傲霜提议去竹林过夜。 山阳县风景奇丽,历代洛阳贵族名士都喜欢在此修建别院。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竹林七贤。 七贤之首的嵇康先生在此也有座别墅,按说历经风雨三百年,早就朽败不堪了。 但人们感喟他的风骨,常常修补这座宅院,以示纪念。 难得的是江山易主,旌旗变换,改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号,却从未改变人们对玉山将崩的嵇康的爱。 这种爱有别于对先贤,比如屈原的那种敬重尊崇。 而更像是因为嵇康本人的朗逸不羁和刚直高傲,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所以人们爱他,甚至是偏爱。 四人来在别院,梅傲霜和陆不凡生了两垄火,分食了干粮。 陆不凡将携带的两只烤鸡,架在火上加热。一只给了迦摩谛和阿耶尔,一只留给他和梅傲霜。 他见梅傲霜嚼着干饼,撕下一只鸡腿递她,梅傲霜只做没看见。 “我知道,你在怪我,你应该怪我。可是此去天高路远,你要一直不和我说话么?”陆不凡讪讪的缩回手。 梅傲霜盯着篝火,只作没听见。 陆不凡看着她眼波里燃烧的火焰,突然觉得她好像在笑。 不,那好像不是梅傲霜。 他觉得有些恍惚,他用力的揺揺头,想保持清醒镇静,可是越晃越晕。 已经分不清眼前是梅傲霜,还是赵仰晴了? 火焰越烧越热烈,赵仰晴也跟着热情起来,她好似站在火里,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在燃烧,他好像听见她柔情似水的呼唤他“陆郎,陆郎!” 陆不凡想去摸她,直起身子,也想往那火焰里走。 幸而天地寒光乍现,霹雳惊雷,狂风骤雨裹袭肆虐。 陆不凡猛地惊醒,随即又觉得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脑子越发昏沉,刚才的事情恍恍惚惚的忘却了大半。 “师妹,我有些头晕,想先去休息了。你,你也别呆太久,早点休息去吧。” 梅傲霜朝他微笑着点点头。他顿时又感晕眩,好在他年幼习武,身强体健。这才紧握长剑,以剑代杖,寻了处房间睡去了。 梅傲霜小试牛刀,颇为得意,她想对那两个和尚再如法炮制一番。 可是一起身,她也头重脚轻,险些没站稳,她觉得体内忽冷忽热,有股气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乎是两股力量在她体内角逐缠斗。 梅傲霜心说不好,难道是体内灵狐的灵力,和轻竹亭传授她的控人幻术犯克! 梅傲霜也找了房间休息,她想此处离云台山不远,那俩贼和尚,虽说尚不至于在此胡作非为。 但她还是强撑着身体,推挪桌椅抵住了门。 她听着窗外风雨呼啸,心中祈祝,玉衡此刻该踏上隐桥了吧? 她想轻竹亭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既然允诺了她,会放过玉衡,那她与玉衡,明天就能团圆了。 轻竹亭这厢犹豫不决,真不该答应师姐,放了那道士。但他对长跪不起的师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这会儿,他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放了玉衡,他和梅傲霜定会浪迹天涯。轻竹亭心想,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师姐了! 轻竹亭心烦意乱,外面的雨下在了他心里。 他想起来,探星崖的山洞里,他们三个决定一起去探隐桥。第一次看见隐桥时,梅傲霜还取笑他俩。 他突然觉得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即使他和梅傲霜的身边多一个玉衡。 他决定了,不就是浪迹天涯么?这天底下的哪条路,也不是专给他们两个人开的! 这是轻竹亭第一次,一个人走过隐桥。 没有梅傲霜,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担心,师姐会被陆不凡抢走。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去了一趟灵虚观,没偷走人家的书,倒是给人家偷走了她的心。 轻竹亭羡慕也嫉妒,他就是不明白,那个玉衡到底哪好,一会儿他非要揪住他,看个明白! 可是奇怪的是,雨亭里哪也找不到玉衡,玉衡呢? 轻竹亭里里外外,恨不能把雨亭翻了个遍,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轻竹亭焦急,他边找边想。 难道一下雨,玉衡就出去了? 不可能!玉衡对云台山的地形十分陌生,就算他下山,他也定会沿他们三人进山时的路线折返,这也是青峰崖山麓下,最为平直宽阔的一条道。 况且从下雨伊始,轻竹亭并未耽搁许久,就往这儿来了。以他的脚程,即使玉衡刚一下雨,就出了雨亭,那么在青峰崖的山麓下,他们应该也能碰上。 这该死的家伙,让梅师姐牵肠挂肚不算。这会儿不见了,让他如何与梅傲霜交代。 难道雨亭除了隐桥,另有出口? 轻竹亭在浓雾里,寻了不知多少遍,虽然一开始他有些辨不清方向,但是后来他能确认,东南西北几乎哪个方位,他都找了两遍不止。 这个臭道士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呢?天蚕没丟,他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轻竹亭见雨势越来越小,他去看了一眼天蚕。那白白胖胖的大虫子正在那扭动着身体。 它是要吐天蚕冰丝了么?天下真的要大乱了么?是任城王要吃败仗了么? 玉玲珑要他奔赴战场,他能够力挽狂澜么? 这些,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玉衡哪去了? 轻竹亭和梅傲霜交互幻术,现在,他也算是天蚕的守护人。 雨快停了,他得出去了。 他去告别天蚕,那大白虫儿还兀自扭动着身体。它不知道谁来过这,然后又走了,它也不在乎,甚至它的守护人。 他从蚕房出来,急匆匆的往隐桥那走。可是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他发现了什么? 他急步退回到雨亭中央。 前文书说过,这雨亭是座带穹顶的大庭院,庭院正中是墩支撑穹顶的蟠龙白玉柱。 轻竹亭绕着这蟠龙白玉柱,由左环右的走了两圈,又由右环左的行了两圈。 他觉得这玉柱必有古怪! 但是哪有古怪,他一时之间却又无所察觉。 雨越来越小,他心里焦躁烦郁,还是出去吧,出去了,雨天还能再进来。可是留在这,晴天可就出不去了。 找他的人可都在外面。 对了,他要找的人大概也在外面了。 他又溜一眼蟠龙白玉柱,不妥,确有不妥,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妥呢? 他匆匆踏上隐桥,却不知道他的身后,一个遥远的地方,正透过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呢。 回到水仙馆,玉玲珑开门见山问轻竹亭要人! 轻竹亭无法,只好将隐桥雨亭以及藏匿玉衡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她。 “你们走过隐桥?”玉玲珑惊讶问道。 轻竹亭有些别扭,师傅惊讶的似乎不是隐桥的存在,而是他们知道隐桥的存在。 若果真如此,那么天蚕苏醒的事情,她应该也知道了?那么梅傲霜推断玉玲珑的那些话,也许是真的? 不,不对,天蚕是在他们三个人去雨亭的时候,被梅傲霜体内的灵狐灵力,感召而醒。 如果玉玲珑这期间去过雨亭,那就不止知道天蚕苏醒,还能撞见玉衡。 那玉衡现在早就软禁在水仙馆了。 轻竹亭找不到玉衡,心烦。 梅傲霜等不到玉衡,心焦。 天亮启程前,梅傲霜借口身子不适,拖延了半个时辰。 除了依照约定,在铁铺的风箱里,为玉衡留下了他们的去向外。 她总抱着一线希望,只要她多等等,再等一等,她就能等来玉衡! 他们一路西行,陆不凡心思浮动,他有点想去洛阳,可是路线不合,他想有梅傲霜在,去找赵仰晴似乎也不合适。 他该怎么脱身呢?他不能真陪着一直出塞,他得去青州啊。 这天,四人在一片小树林里,各自找棵大树歇中觉。 “啊!师哥救我!” 陆不凡突然听见最远处,梅傲霜的呼救声。他倏地起身飞奔而来,正碰见阿耶尔在对梅傲霜用强。 梅傲霜惊恐反抗,可身形娇弱的她,哪里抵的过身材魁梧的黑和尚。 阿耶尔趁着梅傲霜闭目养神的功夫,突然袭击。梅傲霜措手不及,更无法集中精力施展幻术。 陆不凡长剑挥刺,断在阿耶尔和梅傲霜之间,两人都本能往后撤身,这就自然分开了二人。 当然这一剑紧贴着阿耶尔刺去,断不会伤着他的师妹。 陆不凡又收剑,使剑柄虚划刺向阿耶尔,阿耶尔本是扑抓梅傲霜,身体向前倾斜,随即被陆不凡横剑劈来,身子又侧倾,已是脚跟不稳。 哪里还吃的住陆不凡这一虚晃,加上他身材笨重,一个趔趄栽翻在地。 那陆不凡身手十分轻盈敏捷,不等他起身,长剑刺出,从他头顶划过,也是这把宝剑锋利无比,瞬间削下他一缕头发。 要知道,头发轻软没有着力点,能瞬间削掉头发,可比削掉他的脑袋难多了。 阿耶尔一手撑地,一手护头,眼前的长剑寒光凛凛,直指他的胸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冰凌(下) “杀了他!快!杀了他!”梅傲霜恨道。 此时迦摩谛赶至阿耶尔身旁,挥斥铁禅杖,“铮”的一声搪开长剑。 铁杖来势迅猛,陆不凡猝不及防,他只觉得手腕一震,险些失了剑。 迦摩谛胜在力量强悍,但幸好陆不凡反应快,他依势剑划半弧,退了一步,错开双脚,横剑胸前,变攻为守。 迦摩谛拉起阿耶尔,向陆不凡说情求和。 陆不凡情知他俩背靠刘腾,轻易杀不得,便收剑入鞘。 当下不了了之了。 梅傲霜眼里冒火,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这个陆不凡,先是在玉玲珑面前出卖她,挑拨是非。现在又放过淫僧,继续置她于险境而罔顾。其人之卑劣无情简直比淫僧更加可恶。 此时她恼恨陆不凡,竟比恨阿耶尔更甚。 梅傲霜惊魂未定,自然无法施展幻术,当下只得隐忍随行。 但若毫不作为,岂非更叫这两淫僧觉得她好欺负。她抱定主意,定要叫他们好瞧! 打蛇打七寸,此行要她护运的不是蚕种么? 她暗自冷笑,计上心头。 当晚,便停修幻术。 次日晨起,迦摩谛依例检验蚕种,却发现近千条桑蚕吐丝结茧,自缚成蛹,眼看着再过两日,这一箱的桑蚕就变成一箱飞蛾了。 他大惊失色,找到陆不凡叫嚷理论。 陆不凡见状,只得耸耸肩膀,安慰他道,桑蚕好备,明日便再弄一万条桑蚕来也是容易。 只是每只桑蚕自蜕卵成虫,再到化蛾产卵,历时59天便了结一生。 想要把活蚕带回他们的所谓圣境,只有依靠梅傲霜的天蚕幻术。 这天蚕幻术,控制天蚕不能得心应手,是因为天蚕是天下蚕王,意志卓绝,不好摆布。但是利用此术控制普通的桑蚕确是随心所欲。 现在阿耶尔得罪了梅傲霜,他陆不凡只能从中劝和,可是劝不劝的动,他可不敢保证。 迦摩谛听罢,无可奈何,只好请陆不凡说和,简备薄酒,待让阿耶尔请罪。 那阿耶尔未能得逞,本就气急败坏,现下听说还要向这个女人请罪,顿感奇耻大辱,又要动手用强。 迦摩谛劝他,先忍她一路,待他们回到君士坦丁堡,再杀死陆不凡,那会儿的梅傲霜还不是任其处置。 阿耶尔心道,今日忍耻,待得来日,必叫她求生不得,要死无门! 这边陆不凡也劝梅傲霜见好即收,若真翻脸,闹回水仙馆裁决。那俩和尚不过是耽误些回程时日,而她却要如何向玉玲珑交代! “师妹,三思吧。” “好,只是我得保证我的安全,即要备酒请罪,那么我也要和他们约法三章。” “师妹,这两人行止不端,况且外藩蛮夷未得中原教化,你和他们约法三章,只怕他们也未必守信。” “只有这样,我多少能安稳一些,否则我心惊胆战,无法施展幻术。”梅傲霜心说我自有道理。 陆不凡揣度,什么约法三章,这鬼丫头定是要闹出个明堂,只是这俩淫僧也实在可恶,梅傲霜要给他们点颜色也好,自己只要看着,不闹出大格便好。 梅傲霜养精蓄锐。 陆不凡为防再生事端,便带着迦摩谛和阿耶尔一同外出买酒。 这边闹的厉害,那水仙馆也是不得安宁。 且说轻竹亭找不到玉衡,便一五一十的都向玉玲珑交代了。 此时,玉玲珑收到前线加急密报,江淮战局已开。任城王元澄速请水仙馆支援。 玉玲珑交代轻竹亭,待过一个雨日,便带金止儿出发。 轻竹亭一头雾水,待一个雨日,是要他陪着去趟雨亭。 可是他上前线,怎么带着金止儿?带个小女孩,一路牵扯麻烦不说,她的安全也无法保障啊! 玉玲珑欲言又止,说等去过雨亭再说吧。 金止儿听说要随轻竹亭出征,倒是十分高兴。 “你真不懂事,你以为是跟我出去玩么,那是两国交战!铁马冰河,短兵相见。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儿,我要怎么保护你啊!不行,我得去求师傅?我不能带着你。”轻竹亭心疼的看着小止儿。 止儿揺揺头道:“师哥,我知道危险,可是留在这儿更危险!” “你说什么?”轻竹亭诧异道。 “真的,师姐临走时交代过的,说有任何事情都要和你说,而且只能和你一个人说。不要和师傅讲,更不要和陆师哥讲。你要是走了,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要找谁说呢?”止儿眨着明亮的眼睛,认真说道。 “是师姐和你说的,是梅师姐和你说的?”轻竹亭再三确认。这水仙馆,他们俩个可不只有梅傲霜这一个师姐么! 金止儿用力的点点头。 “止儿,你告诉师哥,师姐怎么会和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你有什么事情找她?” 轻竹亭意识到,临行前梅傲霜与他说的话,也许都是真的,不是为了玉衡,而是这水仙馆真的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金止儿泪花横溢,稚嫩的童声带着抽泣,更叫轻竹亭心疼不已。 “那两个黑和尚,有一个,有一个远远看见我,就笑,还要,要,要脱衣服!”金止儿“哇”的大哭出来。 轻竹亭已经要崩溃了,他紧握拳头,猛地一拍桌子,震的桌子上的茶杯“叮当”乱响。 这两个畜牲!金止儿只是一个小小孩童啊。 无耻淫贼,他一定亲手剐了他们! “你,你后来跑掉了。”他知道止儿一定没受伤,可是他依旧不能放心,一定要得她亲口确认,才能安心。 “嗯,我熟悉山路,跑进树丛里。然后我就去找师傅,我想告诉她,可是她生了师姐的气,叫我下山等师姐去了。” 再后面的事情,什么幽房之刑,什么护运蚕种,轻竹亭都知道了。 他的梅师姐,此刻正和两个淫贼在一块儿,如果,如果淫贼又生恶念,梅师姐该当如何? 好在有陆师哥,可是梅傲霜嘱咐金止儿避开陆不凡,显然是不信任陆不凡的,他真的能保护得了梅傲霜么? 外面阴风怒号,眼看又要下雨了。 轻竹亭此时已经来不及后悔,向玉玲珑告发玉衡的事儿了。他要先一步去雨亭。 不对,玉衡不在雨亭,他再去还是一无所获。 他此刻觉得思绪零乱,他要冷静,为梅傲霜,冷静!为金止儿,冷静!甚至为了玉衡,他必得冷静! “止儿,你困么?” “不困。” “那好,你一会偷偷的跟着我和师傅,去青峰崖。我和师傅去哪你就去哪?听懂了么?比如,如果你看见一座桥,不要害怕,只要我和师傅走过去,你就也要走过去。明白么?只是不要被师傅发现,你能做到么?” 轻竹亭想过了,他不能将止儿独自丢在水仙馆,现在止儿可以依靠的只有他。 此去雨亭,不同往常,雨亭没有别的路,玉衡在哪,玉玲珑似乎是有所猜测的。 青峰崖既然能有一座隐桥,有个隐于浮世的雨亭,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这一去,会遇上什么,实在难说,既然止儿宁愿跟他上战场,也不愿留在水仙馆。 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弃这个小妹妹的! 果然,玉玲珑叫人来请轻竹亭。 隐桥前,玉玲珑问道:“是霜儿发现的隐桥,不是不凡,也不是你?” “是的。”此刻再听玉玲珑叫“霜儿”二个字,轻竹亭只觉刺耳。 过了隐桥,玉玲珑轻车熟路的行至雨亭。 轻竹亭心中长叹:这云台山之于玉玲珑,还真是没什么秘密可言,要说秘密,恐怕只有玉玲珑自己,才是最大的秘密! 他悄悄借着浓雾的当儿,慢行慢走,确认了金止儿尚在尾随。 他才又匆匆跟上玉玲珑。 玉玲珑径直来到蟠龙白玉柱前。 “你是觉得这儿古怪!” “是的,师傅。只是弟子感觉古怪,可是哪里古怪,弟子尚未察觉。” “你能看出古怪,也算有悟性了,只怪你来水仙馆晚了一步,否则你修天蚕幻术,倒比霜儿更合适。” 轻竹亭见玉玲珑不徐不紧,显是胸有成竹,他越发的忐忑不安。 只见玉玲珑吩咐一声“靠后!”,便闭目凝神,施展幻术。只是她所施展的既非天蚕幻术,也非控人幻术,亦非陆不凡所修控制树植的幻术。 说时迟那时快,容不得轻竹亭细想,只见雨消雾散,雨亭的穹顶闪现一道白光,霎时光芒四射,周边一切景物都光耀照人,奇伟惊丽! 那白玉柱上的蟠龙似乎有所活动,神情眼睛仿佛活了一样,只是有些凌厉! 玉柱下面开了一条石阶隧道,深远幽长,看不清通向哪里。 “那个玉衡应该是去了龙宫了。” 龙宫?轻竹亭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眼前的一切还是惊得他目瞪口呆,他已经失去了第一次看见隐桥的那种新奇感了。 这个世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会儿的他只想带着金止儿去找梅傲霜! 玉玲珑指着石阶隧道,问向轻竹亭:“你敢下去么?” 敢么?不敢。可是行么?玉玲珑一定要找到玉衡,不是么? “弟子这就前往!” “记住,如果有谁拦你,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说三个字,便可畅通无阻了。” “哪三个字?” “冰凌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素问(上) 幽隧通冥,寒气袭人,脚下似乎流水淙淙,轻竹亭凝神细听,远处波涛汹涌,奔腾传音。 难道真是龙宫?他正想着,眼前忽然一片迷暗,只听得三步之外,女音问道:“甚么人?” 轻竹亭不禁止步,略显心虚地回应:“冰凌花!“ “吓,又是冰凌花!采来了么?” “这,…没有。”轻竹亭倍感窘迫。 “哼,真是今非昔比了,什么人都敢往这闯!” 说着一杆银戟刺出。 “小贼,接招!” 石阶狭窄,两侧漆黑深不见底,只有正中一束微光探照隧道。 现下猛然刺来一把银光闪亮的兵器,吓的轻竹亭倒步拾阶,迅捷后退。 “姑娘且慢。”轻竹亭惊道。 银戟忽止,停在空中,一个姑娘立在眼前,轻竹亭忙抱拳施礼道:“姑娘息怒,我不是小賊。” “贼眉鼠眼的,又细又高,你是大贼!”姑娘定断。 轻竹亭心想这姑娘怕是有病吧,即使看不出他玉树临风,那賊儿岂是能凭高矮来论大小的! “不不,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是来寻人的,绝非有意冒犯!更无意私闯贵地宝禁。”轻竹亭急忙说明来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这姑娘确实有病! “姑娘的声音宛转动听,所以一听就知道是位姑娘。”轻竹亭无奈道。 姑娘似乎颇为得意,在轻竹亭眼前虚画一戟,又随即收戟,立侧身旁,一手叉腰道:“你耳朵倒不坏,说吧,冰凌花在哪?” 在哪,我哪知道! “姑娘莫怪,在下并不知道冰凌花。”轻竹亭坦诚说道。 “唉,就知道,没人能悬壶济世!” 轻竹亭见她失望,心生愧意。 此刻观瞧姑娘,才发现这姑娘不是凡人,她头顶龙角,长发飘飘,大约因是龙女,她的美丽总让人觉得看不清楚。 龙女说道:“你耳朵不坏,人也老实,你,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龙宫。 龙宫与轻竹亭的想象相去甚远,即无虾兵蟹将,又无雕栏玉砌。莫说宫殿宏伟华丽,就是水仙馆也还比这儿精致些。 龙女似乎看穿了轻竹亭的心思,说道:“这里是黄河龙宫,比不得东海龙宫富丽堂皇。” 龙床上躺着那垂垂老矣的黄河龙王,自然也比不得呼风唤雨的东海龙王。 “是江河不及大海么?”轻竹亭问道。 “是黄河水患肆虐,天庭震怒,惩戒父王。龙宫里的夜明之珠,翡翠之环,都被天庭搜缴了。现在的龙宫只有龙命垂危的父王,和等候冰凌花的我,还有守护天蚕的哥哥。”龙女幽幽地叹息说道。 轻竹亭这才明白,原来雨亭白玉墩柱上盘着的,是这黄河的龙太子,而眼前的正是这龙宫的公主。 “原来是公主殿下,轻竹亭失礼了。” “什么失礼多礼,这龙宫就剩下我们三人相依为命,还哪有什么礼可讲。”龙女感喟。 “请问公主,何谓冰凌花?”轻竹亭请教道。 “冰凌花,生长在北寒高山之巅,花朵金盏如莲,花瓣娇黄金艳,花蕊亭亭傲立。” “这花真美!”轻竹亭赞道。 “这花美丽还在其次,最难得的是盛开在冰雪之中,不畏严寒。” 轻竹亭仿佛看到冰晶剔透中一朵娇嫩的黄色小花。他嘴角微扬,想到了梅师姐。 “公主等冰凌花不是为了好看吧?” “当然不是,我是等它救我父王。天庭怪父王不能约束水患,殊不知父王早在上古时,为了大禹治水,竭尽心力,身体每况愈下。” 轻竹亭认真地听龙女讲述黄河龙王。 “黄河近年水怪丛生,偏偏这几朝的都城,又都在黄河之滨,天蚕不是在华山,就是在云台山。所以我哥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守候天蚕。” 轻竹亭心想,原来天蚕自有神龙相护。 “父王凭一己之力制约水患,天庭非但不体恤,还一味降罪,父王本就积劳成疾,幽愤之下,竟一病不起!” 轻竹亭点头道:“想不到天上的朝庭,竟和人间的朝廷一样。” “所以我说,我们哪里还有理可讲。”此时的龙女,已无愤慨,唯余失望。 “你没向天庭述明原委么?”轻竹亭问道。 “黄河龙王尚且如此,我区区一个龙女,人微言轻,谁肯听我说话。”龙女无奈道。 轻竹亭心想这天庭也分三六九等,看人下菜碟呀! 只听龙女又道:“冰凌花生长孤寒,能败世间毒火。若因郁结成疾的,冰凌花药到病除。” 龙女说到这,轻竹亭似乎看到了她眼中残存的一丝希望。 “你是神龙,你不能自己去采摘冰凌花么?”轻竹亭疑惑。 “不能,我们这几条黄河之龙,性烈属火。一碰冰凌花,便会灼伤它的。更别说拿回来入药了。”龙女摇头叹道。 “而且只拿到冰凌花,也是暂时保命,若要根治,还需天山雪莲一同入药。”龙女继续说道。 “可惜,冰凌与雪莲都是一旦采摘,极易枯萎。所以这两支花,别说不是容易得到的。就算侥幸都得了,横跨南北,真拿回来后,也都枯萎无用了。冰凌与雪莲,南北不相见。” 这还真是如隔参商。 轻竹亭也跟着叹气。 龙女见轻竹亭也是性情中人,反倒安慰他说:“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我和哥哥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采回冰凌花的人。” 啊!什么人?莫不是玉衡吧! 轻竹亭突然警醒,他来可不是找玉衡的? 轻竹亭赶紧述明来意,问龙女,他们找到的人,可是叫玉衡? 龙女点头称是。 原来玉衡在雨亭里闲来无事。采摘异草,精研制药,已被盘在白玉墩柱上的龙太子看到。 那日又听见梅傲霜相约玉衡,三日雨后,要离开雨亭。 于是龙太子便先截住了玉衡。 “原来如此,冰凌花之事,在下愿意代办,可否请公主归还玉衡?” 轻竹亭又抱拳施礼。 龙女见他诚挚,不忍相欺。 原来这冰凌花还真不是谁想摘得便能摘得的。 冰凌花虽生在北寒高山,可是仍属异草。普通人采摘了自然还是普通花朵,无起死回生之用。只有有仙籍的人采摘,才有所效益。 “仙籍?什么仙籍?” 轻竹亭疑惑,玉衡难道是有仙籍的人? “不错,那个玉衡确有仙籍。只是他来自灵虚观,却未修习过秘术,这个着实古怪!” “你知道幻术么?”轻竹亭听她说道秘术,顿生狐疑。 “怎能不知?人间两条修升之法。一个是灵虚观的秘术,问道修仙。另一个便是水仙馆的幻术,白日飞升!”龙女说道。 “可是我就来自水仙馆,我修幻术,确从未听过什么白日飞升。”轻竹亭又问。 “我自然知道你是玉玲珑的徒弟。你说你不知道,那是因为玉玲珑除了你们的仙籍。她自己不想飞升,一心贪恋人间繁华,于是她弃掉了自己仙籍,也革除了你们的仙籍。你们一个个的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她还真是卑鄙!”龙女鄙夷不屑。 那么灵虚观的人都有仙籍了? 龙女却说也不是,灵虚观的天枢便没有仙籍。 “这世上,现今唯三人有仙籍,就是灵虚观的李圆启,无方,和玉衡。”龙女说道。 “有了仙籍,就一定能修升么?” “那不一定,还要修炼彻悟。就说那个玉衡吧,连秘术的影儿都没修过,怎么可能修升呢?” 龙女也不明白,一个拥有仙籍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修炼过,其观主修的秘术?实在是匪夷所思。 轻竹亭沉默了片刻,也许他明白了。明白玉衡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的随师姐下山离开灵虚观。 或许那个李圆启是防着玉衡修升飞仙呢! “你刚才说,不修秘术有仙籍也不能飞升?你还说灵虚观的天枢没有仙籍,那么没有仙籍,即使秘术修炼到炉火纯青,是不是也不能飞升?”轻竹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需要确认。 “这个自然,有仙籍不一定飞升,但是没有仙籍就一定不能飞升!”龙女肯定道。 是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玉衡的师傅李圆启根本就不许玉衡飞升。 轻竹亭心情沉郁。玉玲珑,李圆启,他们一个执掌水仙馆,一个执掌灵虚观,他们收徒传艺。 可是他们一个革除了所有弟子的仙籍,一个不传授有仙籍的弟子秘术! 轻竹亭并不想修升,在他心里,整个天庭累一块,也比不上他的梅师姐! 可是他们想不想是一回事。但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革除了他们的权利和可能性,这就太过分了。 这还是一派宗师,这还是师徒一场么? 梅傲霜说的对,什么师傅,真是师傅就不会要行幽房之刑!吓唬也不行! 轻竹亭有些疲惫,但是他有一事不明:“你怎么知道我是玉玲珑的徒弟?” 直呼玉玲珑名讳,轻竹亭还是第一次。 龙女是神兽,她能看出来玉衡有仙籍这不奇怪,她知道水仙馆除了仙籍这也不奇怪。可是她如何判断他是玉玲珑的弟子呢? 难道仅凭他说的“冰凌花”三个字么? 当然不是。 玉玲珑知道黄河龙宫的事,她能把冰凌花传做暗语交代给差遣之人,可是这差遣之人,不一定非是她的徒弟不可啊。 龙女指指脚下,轻竹亭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的脚下早是黄河涛浪。 其实那条石阶隧道,也是如此,看似有路,实则无路。 他之所以能自如行走,是因为他所修的幻术。 控制人的意志,表面是控制别人,实则是控制自己。 当轻竹亭用幻境控制别人心智的时候,他自己的心智也被幻境所迷惑。 要骗得了别人,先要骗得过自己。 只可惜,现在轻竹亭明白了。 而梅傲霜却一无所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素问(中) 看似无路,脚下即路。 轻竹亭机缘巧合结识了黄河龙宫。 龙族作为万兽之长,受命守护天蚕,本与水仙馆互为成辅。 千百年相安无事,谁知到了玉玲珑这一代,竟反目交恶。 “可有什么事情发生?”轻竹亭心想就算玉玲珑放弃仙籍,不必讨好仙神灵兽,可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要得罪龙族啊。 “你那个师傅,骄横狂傲,野心勃勃。她是看黄河龙宫蒙难,她骨子里的御龙氏血统便要出来作怪了。” “御龙氏?”轻竹亭十分好奇。 “难怪你被革了仙籍,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龙女心想,天庭总是苛待神兽,喜欢招揽人族,可是人贪婪迂腐,不学无术。这些人上天司掌神位,难怪天下总是大乱。 “这要从上古时说起,你可知道舜帝?”龙女轻蔑问道。 轻竹亭心有不悦:“尧舜圣贤,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哦,那飂国的国君叔安,你一定也知晓了?”龙女下颏微翘,轻蔑更甚。 轻竹亭心想,我即不知御龙氏,问了人家,自当虚心求教。这会儿若因自己孤陋寡闻而羞恼争执,那才是笑话! “在下不知,请公主赐教。”随即便平心静气。 龙女见轻竹亭转盛谦和,也暗赞他襟怀雅量。 龙女说道:“叔安的后代有个叫董父的,侍奉舜帝养龙,舜帝封他为豢龙氏。后来夏帝孔甲顺从天命,上天赐他四条龙,孔甲不会养龙,又找不到豢龙氏的后人,就找到了一个曾经跟豢龙氏的后人学过养龙的人,这人名叫刘累。孔甲封他为御龙氏,并把豕韦后人的封地赐给了刘累。可是刘累学艺不精,一只雌龙死了。他害怕,就逃到了鲁县。你那师傅玉玲珑,便出身鲁县。” 轻竹亭不由自主的看了看龙女头上的角,心说原来还是只宠物。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想法,想摸摸她那龙角,不知会是什么触感? 龙女抬眼远望,并未留意他是什么神情。 龙女继续说到:“龙毕竟生活在水里,所以归水正司管。水正是五行官职,木正叫句芒、火正叫祝融、金正叫蓐收、水正叫玄冥,土正叫后土,他们后来都位列上公,上祀贵神去了。而龙族亦归属天庭,和人再无从属勾连。” “可是这个玉玲珑,总倚仗她是御龙氏的后人,多番挑衅。哼,就凭她?她的祖宗就没那个本事,何况是她。若非天蚕关系苍生,我哥哥才不会呆在云台山,受她的奚落。” 轻竹亭真替玉玲珑忏愧不已,她口口声声心系天下,可是真正守护天蚕却是蒙难的黄河龙宫。她不能好好辅助,还要生事萧墙,真是……。 “轻竹亭代水仙馆向公主赔罪。”说罢深施一礼。 “与你有何相干。你连自己革了仙籍都不知道。怎么能怪你呢?”龙女对这个轻竹亭颇为欣赏,也暗自庆幸,刚才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伤了他。 “有没有仙籍,在下倒无所谓。”轻竹亭微笑说道。 “哦?”龙女诧异。 “公主与龙王,太子为天下竭尽心力,不也遭天庭责难。可知这天庭不是什么清净的地方。轻竹亭胸无大志,无才无德,费不了那个心思。” 轻竹亭没好意思问她,天庭可有夫妻? 他想反正他和梅师姐都被革了仙籍,而玉衡倒有仙籍,看来天意如此,注定她与玉衡缘分浅薄。 这倒是此行的意外之喜。 龙女难得听到一句公正之言,眼中泛泪道:“轻公子好见识。”接着幽愤说道:“可惜像公子这样风神高彻,气韵远致,竟不能位列仙班。难怪天庭现在一塌糊涂。” 说罢顿生惺惜之感,接着又道:“只是你性情温恬,心境清简,也实在不适合那种尔虞我诈之地。你被革了仙籍,人的寿命太过短暂了。可惜天庭掌事者皆有心结,所定修炼之道,是人可以飞升修仙,而灵兽却要先化作人形。否则你倒是适合修炼成龙,入我龙族。掌一方江湖,一定能安乐当地众生。” 轻竹亭听罢一惊,看着异想天开的龙女,连忙拱手辞谢:“轻竹亭何德何能,不敢得公主青眼,实在惭愧,惭愧!” 这可不是谦词,他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头,心说要是这里长出一对龙角,非吓死梅师姐不可。 他看着美丽赤诚的龙女,只觉得冷汗涔涔,可不敢再想摸她的龙角了。 龙女很久没这样倾心畅谈,她看着轻竹亭很是高兴。 “幸好你说你不知道冰凌花,否则我要是误会你是玉玲珑差来戏弄我的。误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龙女小心翼翼,心疼不已地看着轻竹亭,好像他已经被她伤着似的。 轻竹亭被瞧得尴尬,他们已经把话题扯得太远了。 “公主,在下钦佩黄河龙宫。可是那玉衡?” “玉衡是个好人,他帮我给父王看了病,留下了一张“紫雪丹”的方子。说是能清热开窍,镇痉安神。然后他就去找冰凌花了。” “走了?他已经走了?” 龙女点点头。 轻竹亭有些糊涂了,玉衡是真的去找冰凌花了么?还是去找梅傲霜了呢? 龙女再次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我遣了一个水怪,去了他和你师姐相约的竹林,找到了你师姐留下的信笺。玉衡没有赴约,他确实是找冰凌花去了。” 说着递他一封信笺: 西去雍凉,官驿津栈。 轻竹亭纳闷道:“那俩和尚来自天竺,怎么会西去雍凉呢?” “哼,那得问玉玲珑才知道。不过轻公子,你那个师傅阴险狡诈,你可要小心啊。天庭认为龙生逆鳞,总是防备我们。可以依我察看,那个玉玲珑才是头顶反骨。早晚要祸乱天地。” “你知道玉衡现在到哪了么?”他问的有点傻,她当然知道,她能派水怪取回信笺,怎能不派个水怪去盯着玉衡呢? 可是她会告诉他么?他这会儿还要找回玉衡么? 不料龙女十分坦诚,她说道:“我不知道他走到哪了,黄河的水怪外出只在一日。我叫他去取回梅姑娘的信笺,不光是确定玉衡去向,也是想知道梅姑娘的下落,等玉衡回来,也不至于断了头绪。” “其实玉衡不肯帮忙,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冰凌花,回来救我父亲。”龙女坚信。 “为何?”轻竹亭诧异,为何每个人都如此信任玉衡。 “因为他心怀天下,生性纯善。他说过他不只会去采摘冰凌花,他还会去采天山雪莲。他一定会救活父王。” “是么?你不是说,冰凌与雪莲,南北永不见么?”轻竹亭想着那个白弱书生似的玉衡,他的意志果真这样坚毅么?梅师姐倾心是因为这个么? “确实,所以我们并未求他去采雪莲,但是他说他有办法,先用冰凌入药,再取雪莲入药,不会延误药效。我相信他,有华佗再世的本领。我们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如果不是真心想救父王,何必这样说呢,走了也就完了。” 龙女遥望天际,她仿佛看见玉衡翻山越岭,冰凌花绽放相待。 轻竹亭苦笑。那个李圆启啊!没教玉衡秘术,但是教了他一身的医术。 如今若真救的活黄河的龙王,只怕以后另辟蹊径,也能飞升有望。 这世上的事啊,总是不经意时峰回路转。倒不是处心积虑,就能步步为营的。 如果玉衡真的修升,给神仙灵兽行医,那还要感谢李圆启的用心良苦呢。 “公主,您能告诉我,玉衡具体去哪寻找冰凌花了么?您放心,我不是要去阻碍他。我也是要留个下落,以备不测之需。” “东出营州六百里,有千峰攒脉,故名“千朵莲花山”,此山最高峰名唤“仙人台”,冰凌花就开在仙人台。” 轻竹亭点点头,问道:“谢谢公主以实相告。在下得回去了,不知有什么需要,是在下能做的。如有召,在所不辞。” 龙女见他赤诚,颇为感动:“确有一事相求,办不办成都还在其次。这最要紧的是万勿叫玉玲珑知道。” “在下以性命担保,绝不泄露一字半句。”轻竹亭心想,黄河龙宫凄惨至此,如果落井下石,自己岂非禽兽不如,更莫说与玉衡相较了。 “你无需向我起誓。这事情不叫玉玲珑察觉,才保得住你自己性命无虞。” 龙女拿出玉衡留下的紫雪丹的方子: 紫雪犀羚朱朴硝 硝磁寒水滑和膏 丁沉木麝升玄草 更用赤金法亦超 这里石膏、寒水石、滑石、磁石各三斤,犀角屑、羚羊角屑各一斤,青木香、沉香各一斤,玄参、升麻各一斤,甘草八两,丁香一两,朴硝十斤,硝石四升,麝香一两二钱半,朱砂三两,黄金一百两。 看官莫笑,这道紫雪丹方确有其效。只是什么人能吃得消这样的药,恐怕也只有神仙灵兽了。 龙女指出其中一味道:“余者皆可得,只是寒水石是水仙馆镇馆之宝。你?” 龙女见轻竹亭丝毫没有流露出为难之色,问道:“你不会连你们水仙馆的寒水石也不知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素问(下) 水仙馆有一泓碧渊寒潭,传说潭中镇着一块仙石,因终年寒气笼罩,碧水浸润,故称“寒水石”。 碧渊寒潭冷冽异常,方圆十里的植株景象尤似雪山,即使盛夏,寒潭附近也如深冬一般。 若到冬季,寒潭的温度便断崖似的骤降,周围植被一片枯竭,只有皑皑白雪,连傲雪寒梅都开不出花来。 所以那碧渊寒潭,春夏两季尚有人看守,一入秋冬,偏无人踏足了。 轻竹亭自然知道寒水石,只是他的心思此刻不在这上。 他告诉龙女,不日他即将赶赴江淮战场,有个人要托付予她。 龙女答应,即使他拿不回寒水石,也会照顾金止儿。 龙女送他金银两片龙鳞,说淮河和长江两位龙王,与她父王多少有些交情。 如若战势不利,真到性命攸关之时,龙鳞可做信物。只是二龙性子别扭,轻易不要找寻,以免自讨烦恼。 轻竹亭回归雨亭。玉玲珑已经走了,金止儿睡着了。 白玉墩柱上的蟠龙又如石雕一般,失了生气,不管它是否在看着自己,轻竹亭已然知道它的身份。 他默默对着龙头深施一礼后叫醒了金止儿。 龙女帮忙,布施了微微细雨,两人便匆匆过了隐桥。 玉玲珑听说玉衡已去北寒千山采摘冰凌花,欣怡道:“这倒省事,他不去找寻霜儿,霜儿就不会节外生枝。他自己北上,倒强过我们囚禁他。” 轻竹亭明白,玉玲珑是忌惮灵虚观。 水仙馆和灵虚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囚禁了玉衡,李圆启迟早会来啰嗦。 玉玲珑又问龙宫情形。 轻竹亭回道:“老龙王病重,龙宫守卫森严。” “那龙宫想必很是奢华吧?”玉玲珑探问。 轻竹亭只觉得恶心,回道:“不见奢华,但朗阔古朴。另有华光璀璨,不知是何宝物?” 玉玲珑沉默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强弩之末。” 她安排轻竹亭和金止儿次日起程。 轻竹亭趁着当晚夜月明净,悄悄潜入碧渊寒潭。 他利用幻术,迷惑自己是身处盛夏之时,天空的月亮便是炎炎烈日。 他刮剥寒水石屑,未到半柱香,他的身子已经快冻僵了,他实在撑不住,管不了所得石屑是否够用,便匆忙离开。 他回房之时,夜空中似有一道光辉闪过,他遥望西南,惊骇不已。 荧惑侵太微! 这是星象中的大忌——凶厄之兆。 轻竹亭夜观天象不详,不敢耽搁。次日卯时一刻,便带着金止儿上路。 在那片竹林,轻竹亭把金止儿和寒水石屑,交予龙女每日差来等候的水怪。 他独自一人赶赴江淮战场,暂且不表。 只说玉衡答应了龙女去采冰凌花后,并未直接北上。 此非反悔,而是他潜回了灵虚观。 玉衡和轻竹亭一样,明白了李圆启不愿传授他秘术的道理。 他想的是既然李圆启道貌岸然,那么玉玲珑要的那本《奉余则》必然还在灵虚观。 他此刻虽不知道这书到底有何秘密。但是他知道这书一定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而偏偏书的占有者和抢夺者都是歹人。 所以他要做梅儿没做完的事情,灵虚观盗书。 玉衡一路走,一路想: 梅儿,你等着我,等我找到冰凌和雪莲,我们就可以浪迹天涯,避世隐居。 天蚕有黄河的神龙相护,等我救活了黄河的龙王,我们对天下,就再也没有负担了。 再回永城,玉衡感慨良多,没有了第一次出城的新奇和刺激,没有梅儿相伴,也没有了对李圆启的愧疚。 玉衡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李圆启不想他修升,为什么不学玉玲珑,革除他的仙籍呢? 不重要了,此时的玉衡反倒觉得天枢可怜。她自以为得到了师傅的欢心,殊不知在李圆启的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替他研习秘术的木偶。 难怪,难怪天枢修习秘术,常常血不归经,口吐鲜血。 过去玉衡总以为是天枢心思浮动,不能专心致志的修炼。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李圆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利用天枢验证秘术修炼的各种法门和各种途径。 他在拿她做活人实验。 玉衡仰望苍天,心想这就是他和天枢的师傅!如果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修仙飞升! 那么? 天若如此,人何以堪? 玉衡行至芒砀山脚下,举目仰望,山上古木茂林,依旧如故。只是他这个白衣少年,已经不复从前了。 正待他要上山之时,脖子后颈猛遭重击,玉衡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天枢对玉衡,大约如此吧。 玉衡在山下突遭袭击时,天枢正在山上想念玉衡。 而千里之外,思念玉衡的还有梅傲霜。 梅傲霜拒修幻术,以至于要运送的桑蚕全都死了。 迦摩谛和阿耶尔无奈就范。 当晚摆酒谢罪,阿耶尔对着梅傲霜,叽里咕噜了几句梵语。 陆不凡蹙眉,瞟了一眼迦摩谛,迦摩谛向他暗使眼色。 陆不凡只好翻译道:“他说梅姑娘,原谅他那日无礼,因为你的美貌让他忘形,他愿意以后不再正视你的面孔,以免他再生出邪念。” “岂有此理!倒成我引诱他了?”梅傲霜怒不可遏。 陆不凡心说,这还是我修饰了一番,真要把他的话原样说给你听,你非叫我杀了他不可。 阿耶尔不明就里,但看梅傲霜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也撩上了火。 他对着陆不凡叫嚷,大概的意思是:像梅傲霜这样女人,抛头露面,在天竺,不被凌辱至死就算便宜了,而陆不凡作为她的兄长,也难辞其咎,胆敢和男人这样说话,应该狠狠的教训一顿。 梅傲霜问陆不凡:“他又说什么混账话了。你快说。” 陆不凡好生为难。 迦摩谛从中说和,一面要阿耶尔不要再胡说八道,一面要陆不凡不要翻译给梅傲霜听。 陆不凡也不是不气愤,只是此时如果他压不住火,只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梅傲霜向陆不凡叫嚷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师哥,是不是大魏的子民!被这样的淫徒贼子,欺辱至此,你但凡有点血性,还是条汉子,就该一剑杀了他们俩个。” “梅师妹,你冷静一点,稍安勿躁!我一剑杀了他俩,此刻倒是痛快了。可然后呢,别说师傅饶不饶得了我们。你且想想那个玉衡。他此刻十有八九已经在水仙馆的玲珑塔里了。这两个和尚一死,第三个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必是那个玉衡无疑。怎么?连他你也不管了么?” 陆不凡一言提醒了梅傲霜,是啊,多少天过去了,按说他们的走的不快。 玉衡如果出了雨亭,找到竹林铁铺,拿到她所留信笺,这会儿该找来了,他们走的是官叠大道,两个外藩的和尚十分扎眼,随便一打听就能找到。 莫非轻竹亭出卖了玉衡,他此刻已被囚禁在玲珑塔里? 梅傲霜想到这,完全不能自已,不行,她要回水仙馆。 陆不凡见她倏忽起身,疾步就要往外走,急忙拦阻道:“你要干什么?” “你别拦我,我要回去找玉衡。”梅傲霜吼道。 “你给我冷静点。”陆不凡强行拽住她,按在椅子上,说道:“师妹,你冷静点。如果你这么不管不顾的回去找玉衡,你只会激怒师傅杀了他。你是不是想看他受幽房之刑?” 梅傲霜珠泪盈眶,情绪一时无可抑制。 迦摩谛和阿耶尔有点懵,迦摩谛问陆不凡,她这是怎么了? 陆不凡借机告诉他,梅傲霜要回水仙馆,她宁愿死在玉玲珑的惩戒之下,也绝不会任由阿耶尔欺辱。 迦摩谛连忙解释,他担保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陆不凡冷笑,你能保证得了自己,难道还能保证得了别人,阿耶尔现在尚且没有半点愧疚之意,这要梅傲霜如何相信。 陆不凡一再强调,整个大魏,能送他俩出境的比比皆是,可是能帮他俩把活的蚕种送出境的就只有梅傲霜。 他说,梅傲霜如果回到了水仙馆,即使玉玲珑劝服她再重新上路,那么来回耽误的时间,对于他俩,是极不划算的。 如果这一路上,阿耶尔反复这样无礼,梅傲霜反复这样折腾,那就是再过个十年八载,恐怕他俩也走不出这大魏。 陆不凡又说,中原的女子和天竺不同,即使听从父兄安排,也是有限的,何况他这个师哥只是同门,并无血亲,依照中土的风俗,他无权干涉梅傲霜。 接着,陆不凡继续告戒他俩,中原女子性情掘强,如果逼急了她们,先是和你们鱼死网破,大不了最后一死了之。 而梅傲霜便是这种女子。她若是死了,且不说水仙馆不会善罢甘休,至少他俩的蚕种不能活着出境是肯定的了。 迦摩谛怒视阿耶尔,阿耶尔固然不服,但此时也没了主意。 迦摩谛请陆不凡劝服梅傲霜,并喝令阿耶尔郑重道歉。 阿耶尔无奈,只得屈从。 梅傲霜明白玉衡的事情邈若山河,需要从长计议。 而眼下着急的是这两个淫贼! “好,你告诉他们,从今以后,咱们约法三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掠翅(上) 普通的约法三章,束君子不束小人。迦摩谛和阿耶尔的为人不能守信,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梅傲霜提出: 第一,同行不同宿,她每三天会来为桑蚕施展一次幻术,至于她的行踪,不必相告,也不受干涉。 第二,保管通关文牒,以后的每处的关戍勘验,都由梅傲霜交涉。 第三嘛,梅傲霜尚未想好,等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行告知。 陆不凡点点头,倒是小瞧这丫头了,交涉保管通关文牒,非同小可。 大魏禁止蚕种生丝出口,是否携带蚕种和生丝,是每道城镇关戍勘验的重点。 为了防止西域商人走私蚕种生丝,北魏规定非属地的蚕种生丝不得买卖,也就是说每个辖区的饲蚕植桑都是自给自足,不得跨越辖区交易蚕种和生丝。 不同州郡之间,可以交易的只有成品丝绸。 他们运护这两大箱笼,一箱子生丝,一箱子桑蚕,是瞒不住关津守卫的。 不管是刘腾如何权势熏天,他也不便公开违反大魏律法。 他们现在每到一处关戍,勘验度牒的时候,都是陆不凡拿着刘腾的私信符节,打通各个关卡。 眼看他们就要出了河南尹,西行途径雍州四郡,凉州十郡,关戍重重。 越是戍卫边关,越是勘验严格。 而刘腾的私信符节,确是越远离都城,越是难用。 那么捏住了通关的度牒,不仅等于捏住了两个和尚的命门,甚至也是刘腾违禁的罪证。 只是这点罪证不足以憾动刘腾,却足以将迦摩谛和阿耶尔拦在魏境之内。 陆不凡对文牒不感兴趣,他心里急切的是去青州找宋襄。只是眼下梅傲霜这种处境,他也无法脱身。 若是梅傲霜能够自保,他也能安心去青州。 他劝说迦摩谛。出了河南尹,那可就出了蚕桑产地,若再遇上蚕种死亡,要弄一批桑蚕,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迦摩谛犹豫不决,问梅傲霜,每三天施法一次,能否确保桑蚕无虞。 梅傲霜冷笑,生死有命,她不过尽力就是,若是该死,就是一天施法一次,也是无用。 陆不凡不愿再起冲突,答应迦摩谛,说她自然有把握,三日一施法,可保蚕种无虞。 迦摩谛同意后,陆不凡当面移交了文牒、符节和信笺。 梅傲霜另寻了一家客栈,琢磨着如何阻止和尚通关,她又要如何联系上玉衡。 想到玉衡,梅傲霜心痛如割,如果此时他真的被关在玲珑塔下,那他一定受苦了。 玉衡确实受苦,只是不在玲珑塔。 他醒来时,脖子疼痛难忍,他自己看不到,后颈处淤青泛紫。 玉衡面白气弱,眼前揺晃着一个人影。 他挣扎好一会,才定睛看出,那是一个俊俏道姑。 俊俏的小道姑问他:“你可真不禁打,我也没怎么用力,你就昏了一天一夜。” “你,你是谁?”玉衡勉强问道。 “我?我算起来,该是你师姐吧。我叫楚洁,你么,就叫我楚师姐好了。” 楚师姐?难道灵虚观收了一个道姑?不对,若收徒也是道士。那么? “你是无方师姑的弟子么?”玉衡虽然对无方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有这么个师姑,他还是记得的。 “你脑子还算清醒,比那个天枢强点。”楚洁对玉衡的印象不坏。 “你,你为什么打我。”玉衡问道。 “这个么!不好意思了,有点事情要你帮忙,只是怕你不肯。这青天白日的你要是和我吵起来了,多不好。所以打昏你,你老实些,我们说话可就方便多了。” 楚洁这话虽是不讲道理,可是她神情俏皮,听着似乎有些理所当然。 玉衡无奈,美貌的女子得了上天的眷顾,都是这样不可理喻,只有梅儿最好。 “那你找我什么事?等等,你认识我和天枢,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玉衡疑惑,打就打了,可是师姐不能乱认的,他怎么能确定她是不是无方的徒弟。 “我也没见到你们,只不过我师傅给了我你的画像。”说着楚洁拿出一张画像,展给玉衡看。 楚洁又道:“天枢么?好认,灵虚观除了她,鬼影都没一个。我师傅说了,灵虚观就剩两人了。男的是李圆启,女的就是天枢。” “你去过灵虚观?” “没错,我那位师伯不在,只有那个天枢,讨厌的很。”楚洁想到天枢,顰眉努嘴,很是不悦。 玉衡心想,那就是了,天枢那个脾气可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了的。 “你说我师傅不在?”玉衡又问。 “不在,好像是去东关了,听说他可了不得了,准备帮着南梁的皇帝,要水淹寿阳呢。”楚洁声音清脆,看着明快爽朗。 只是有些是非不分。 “姑娘,水淹寿阳,将生灵折损,死伤无数,你怎么能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呢?”玉衡气息虚弱,却言辞厉正。 “吓,生灵又不是我折损的,你冲我瞪什么眼睛。你少和我装什么光明正义,要折损生灵的人是你师傅。这样的师傅还能教出什么好来?”楚洁轻蔑道。 “我,我确是师傅的徒弟不假,但我绝不会助纣为虐。”玉衡运息丹田,底气充足的说道。 楚洁很是不以为然,耸耸双肩道:“这话不用和我说,我又不在寿阳。” 玉衡听她说话很是歪邪,懒再理会,又觉头晕的厉害,又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他在灵虚观自己的卧房里。 床边守着天枢。天枢睁大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一见玉衡清醒了,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哭着道:“你可算醒了。” “嘻,他又没死,你哭什么呀?”是楚洁的声音,玉衡看过去,楚洁正坐在供几上,荡悠着两条腿,手里摆弄着玉衡那些封着红笺的药瓶。 “你闭嘴!”天枢怒道。 还是这个脾气。 “好了,我没事,你俩都少说一句,免得一会儿打起来了。”玉衡劝道。 “你说晚了。刚刚已经打完了,要是再想打,我看她得歇一歇。”楚洁轻盈一跃,从供几上跳了下来,随手拿着一瓶药,问道:“你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么,连药都备好了,也是,你们灵虚观的人这么不禁打,可不是得多备着点药么。” 天枢怒气冲冲,拿出拂尘就要抽楚洁。楚洁一躲,一把就收住尘羽,用力一扽,天枢险些从床边摔下来,幸好玉衡拽住了她。 玉衡体力不支,这一用力,咳嗽不止。 天枢急忙丟了拂尘,拍着玉衡的胸口,说道:“我没功夫跟你闲扯,你出去,咱们的账慢慢算。” “哼,功夫不怎么样,口气可不小,你挨了两回打,怎么还没学乖!喂,我说玉衡小师弟,你这么护着你师姐,改日我要是被谁欺负了,你也会帮我么?”楚洁眼光灵动,俏皮可爱。 玉衡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讨厌不起来她,玉衡勉强笑道:“当然,你也是我师姐。” 天枢看着玉衡的笑脸,真恨不能一个耳光扇过去,可是一来她是真的心疼他,二来也有些忌惮楚洁。 天枢怒视楚洁道:“什么师姐,你怎么会是他师姐?” 楚洁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玉衡,说道:“难怪你比不上梅傲霜,他都醒这么半天了,你连杯水也不给他喝,我要是他,估计也早跑了。” 天枢最听不得这话,她看了一眼玉衡,委屈至极,情知打不过楚洁,羞愤难当,“呜呜”的哭着捂住脸跑了出去。 “师姐……”玉衡尚且没有力气,动弹不得。 “哎,你这师姐是喊谁呢?”楚洁兀自玩笑。 “你,她又没得罪你,你何必这么欺负她。”玉衡有些生气。 “你怎么知道她没得罪我,你这会儿是看她哭了。你不知道,我前几天上山来找她的时候,她可蛮横不讲理了。”楚洁说道。 玉衡想想,楚洁说的是实话,天枢的脾性一向如此。 “好吧,我管不起你俩,只是楚师姐,你刚才说到梅傲霜,你是怎么知道的?”玉衡心生疑窦。 “你相信我是你师姐了?是你叫我师姐,我才告诉你的啊!因为你去云台山的时候,我和师傅也在云台山。”楚洁明眸皓齿,笑起来两个酒窝更显俏皮。 “什么?怎么会呢?梅儿知道么?”玉衡一头雾水,疑虑更甚。 “她?她怎么会知道,我师傅是玉玲珑的客人。不过她也挺厉害的,你告诉我,她到底把你藏哪去了?” 楚洁好奇这事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在云台山这月余时间,几乎把云台山摸了个遍,就想找出玉衡,不为别的,就为着天枢和梅傲霜在水仙馆厅堂里的嘴架。 当时天枢落了下乘,她就想把玉衡找出来,虽然她于天枢毫无交情,与玉衡也不相识,可是毕竟算是同门同宗,好奇之余有些替灵虚观负气。 可是凭她再聪明,如何能知道隐桥的秘密,梅傲霜找玉衡皆是雨天,而她跟踪找寻皆在晴天。 “楚师姐,你说我师傅去东关了,可是真的?”玉衡一面叉开话题,一面关心战势。 “可不么?估计这会,那里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掠翅(中) 旌旗弯刀入江淮, 马嘶悲啸杀重围, 孤魂白骨埋荒草, 铁骑征战几人回? 北魏集结五万兵马,由任城王元澄挥师南下。 元澄统领的都是精锐部队,战局一开,便攻破了关要、颍川、大岘这三大重镇。 南梁接连溃败,白塔、牵城、清溪等要塞都相继失守。 北魏军队士气大振,元澄不免得意。 当年世祖皇帝拓跋焘,曾饮马长江,元澄一心再现辉煌,便想借破竹之势直扑阜陵。 戍守阜陵的南梁太守冯道根加紧修筑城壕,奈何魏军日夜疾行。 要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没有定数,转眼就要兵临城下之时,轻竹亭快马加鞭地赶至营前。 当初元澄的奏表压在刘腾手里,正是水仙馆的轻竹亭前去斡旋。 元澄听见轻竹亭到了,赶紧吩咐迎入军帐。 双方见过礼,元澄大笑道:“我军现在所向披靡,如今又有水仙馆的轻少侠加入。那更是战无不克!真是天助我大魏。妙。妙!” 轻竹亭道:“晚生不才,但凭驱使。只是家师曾言,王爷担心李圆启助阵东关,会引巢湖泛滥。” 一边是战火,一边是水害,只可怜了江淮两岸的老百姓。 哪有什么正义之师! “不错,两军交战,真刀真枪的打仗那叫痛快!可是萧衍那貉子,弄些个歪门邪道。哼,等我军凯旋,本王要亲自奏明圣上,非踏平灵虚观不可!” 轻竹亭瞧着元澄气势汹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位任城王的威仪。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灵虚观肆无忌惮的游走于梁魏之间,自然是朝廷里有所倚仗。 元澄若非求到了旁门左道的水仙馆,只怕这会儿还不能这样威风凛凛。 他这会儿能找水仙馆,没准儿下回就能去找灵虚观。 亦敌亦友,非敌非友。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眼前人,人后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轻竹亭也懒得理会。两国征战他无力阻拦。 但是巢湖水患,一旦泛滥,那不知要淹灌多少城镇。 这个李圆启真做的出来! 轻竹亭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他。 “师傅临行前,有过交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她荐了一位高人前来襄助王爷。” “哦?那这位高人现在何处?你可知他是什么来历?”元澄虽然感谢水仙馆,但终究对异术心存芥蒂。 “高人现在何处?晚生并不知晓。至于来历么?晚生只知道他与灵虚观同宗。所以对李圆启的阵法,应该谙熟其道。”轻竹亭也很好奇。 “唔,嗯。既然如此,那就等他一到,随陈将军去东关。”元澄有些担心,毕竟这人与灵虚观同宗,一旦反水,那后果不堪设想! “轻少侠,拔营后你就不必去阜陵了,随陈将军去东关可好?等那位高人来了,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元澄心想轻竹亭不会打仗,去阜陵毫无作用,不如现在就去东关,一来与领将陈伯之可互相熟络些,二则也帮忙看顾些那个所谓高人。 这于轻竹亭,也正合心意。 当下兵分两路,一路去了东关,一路继续向阜陵挺进。 兵贵神速,就是元澄迎接轻竹亭耽搁的这两个时辰,给了戍守阜陵的冯道根怯防勇战的时间。 等元澄麾下的党法宗率兵两万兵马来到城下时,城防已经修筑完毕。 那轻竹亭辞了元澄后,随军向东南行进。 距东关尚有两日脚程时,军队安营修整。 轻竹亭便离了营帐,在一片小树林里,寻了一棵大树,爬上去休息。 这时远远传来一男两女的声音。 “到了东关,我们打是不打?”楚洁问道。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和天枢是来劝师傅的。”玉衡说道。 “师傅会罢手的。”天枢说道。 “你们俩个真是异想天开,依我说,玉衡就不该露面。你私自下山,小心你师傅一掌劈死你。”楚洁说道,在空中虚劈了一掌。 “你以为我师傅像你一样么?动不动就要一掌劈了谁。”天枢极不爱听楚洁说话,如果不是玉衡,她一刻都不想看见她。 只是现在她得寸步不离的守着玉衡,他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 楚洁突然不走了,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 “我累了,我要休息。”楚洁说道。 玉衡朝她走了过去。天枢一把拉住他,说道:“我们不累,让她自己歇着吧。我们继续走。” 玉衡拂开天枢的手,说道:“我也有些累了,歇一会吧。” 天枢气不打一处来,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在玉衡身边坐下来。 此时一只大鸟儿从天空中斜略着飞了过来,正向一棵树冠俯冲过去。 “啊呀”一声,轻竹亭从天而降,正摔在楚洁的身旁。楚洁倏地跳出两丈远,也吃惊叫道:“什么暗器?” 暗器?轻竹亭心说有这么大的暗器么。 轻竹亭歪栽着身子,站起身来。 玉衡,天枢,楚洁都围了过来。 “是个人啊!”楚洁好笑道。 玉衡和天枢看清楚后,大吃一惊:“是你!” 只是这两个声音,一个高兴兴奋,一个阴沉郁结。 玉衡高兴的问他:“你,你怎么在这儿?梅儿好么?” 轻竹亭听见“梅儿”这两字,就心酸不已。 天枢恨道:“怎么你们水仙馆的人总是阴魂不散呢?” “哎,你这人讲不讲道理,人家从天而降,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干嘛诅咒人家?”楚洁看清楚是轻竹亭,心理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在水仙馆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留意轻竹亭,不想竟在这里相遇。 “说来话长。”轻竹亭将梅傲霜如何差点受幽房之刑,如何西去雍凉,他自己如何来到这,都一一讲给玉衡。 因有天枢和楚洁在场,所以黄河龙宫的事情,轻竹亭隐去了。 “那么,你也是来劝师傅的?”玉衡问道。 “什么呀?他是来阻止你师傅的,要是阻止不了他,八成就杀了他!对么?” 这话不假,轻竹亭是动了杀念的,至于为何动杀念,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轻竹亭打量了一番楚洁,便问道:“我和姑娘尚未相识。敢问姑娘是何方仙女?” “嘻嘻,我是第九重天的仙女。”小酒窝巧笑嫣然。 待玉衡介绍过后,轻竹亭明白了,原来楚洁就是玉玲珑说的“高人!” 因有天枢在,轻竹亭未动声色。 轻竹亭,玉衡,天枢,楚洁便结伴同行,先往东关去了。 梅傲霜约法三章后,另寻了一家客栈。 当晚,陆不凡不请自来。 梅傲霜不爱理他,他自己也颇为尴尬。 “师妹,咱们同行这么多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实在不放心你。”陆不凡言语至诚。 “师哥,谢谢你救了我。”虽说她讨厌陆不凡,可是关键时刻,她可以依赖的却只有这个师哥。 “说什么谢呢。你不怪我没杀了他俩么?我,唉,我也是没有办法。”陆不凡还是第一次向梅傲霜吐露自己的无可奈何。 “恩,不怪!咱们都各自身不由己,谁能怪得了谁呢?”梅傲霜也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和陆不凡说话。 “那么,我揭发玉衡的事情,你?”陆不凡说到这,有些惴惴。 “算了,过去就过去了。我只想找到玉衡。其他的事情不想追究了。” 玉衡,玉衡在哪儿呢? “师妹,有件事情,我说了出来你可别怪我。”陆不凡还是抑制不了自己的妒忌。 “你说吧?什么事情?”梅傲霜狐疑问道。 “你知道仙籍么?玉衡是有仙籍的人。”陆不凡将关于灵虚观仙籍的事情悉数告知与她。 当然,他只能说他知道的,水仙馆仙籍的事情,玉玲珑自然不会告诉他。 梅傲霜真是聪明绝顶,她并未讶异仙籍本身。 她想不通的是这样的事情,玉玲珑为何要告知予陆不凡。 玉玲珑的所作所为,令梅傲霜没有半分信任感可言。她每做一件事情,必然有后面的勾连。 陆不凡摇摇头道:“或许吧,只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么念着玉衡,可是玉衡,如果有一天修升了。那你要怎么办呢?” “不会,他不会抛下我,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去不了的地方,他也一定不会去。”梅傲霜坚定无疑。 “但愿吧,但愿他不要辜负了你。师妹,师妹。”陆不凡连叫两声“师妹”,这第二声“师妹”显然无限的温柔。 梅傲霜心下柔软,她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谁喜欢谁都是没有错的,可是谁不喜欢谁虽然无错,却难免愧疚。 “师妹,我身负家仇,你是知道的,我现在找到了报仇的办法,我,我实在不能陪你护送蚕种。你能谅解么?”陆不凡好生心疼,可是仇不能不报。 “当然。”梅傲霜如释重负。 “可是迦摩谛和阿耶尔,我实在不放心,你,你能对付得了么?”陆不凡问道。 “能。”梅傲霜颇为自信。 为什么?因为轻竹亭的控人幻术和她体内的灵狐。 “师哥,就一样,你等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了,你再走,行么?”梅傲霜对陆不凡试过,但是对那俩淫僧还没试过,她相信,但是她不能冒险。 “保证?怎么保证?”陆不凡有些懵。 “这个你就别管了。三天,三天后我去给蚕种施幻,我就能知道我自己行不行了。”梅傲霜鬼魅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掠翅(下) 残阳如血,黄沙漫天,元澄坐镇淮陵,党法宗兵至阜陵。 两万大军突降城外,阜陵城内一片惊乱。 戍主冯道根下令,城内一切如常,有胆敢扰乱军心,趁火打劫者立斩不赦。 他气定神闲地登临城谯,安定军心,随后亲率两百精兵,杀出城去。 一时间蹄声杂沓,马嘶人啸。 两万魏军,两百梁兵。人数如此悬殊,梁兵是绝对的劣势。 魏军远远望去旌旗成林,圆盾如云。 他们列阵擂鼓,喧嚣尘上。主将党法宗紧勒缰绳,坐下战马来回踏蹄,急不可耐。 梁兵这边只有二百勇士,但冯道根身先士卒,率先发起进攻。 勇士们见主将奋搏杀敌,个个倍受鼓舞,血性迸发,勇猛异常。 梁兵一次次的冲敌决杀,直打得沙石飞扬,尘烟滚滚,盾盔撞击,兵戈相见,厮杀声如雷震天。 冯道根杀红了眼,兵士们更是目眦欲裂,青筋暴突,冲杀得魏军四处逃窜。 初战失利后,党法宗极不甘心,意欲再战。 其时魏军兵力布置在大小岘和东桑,对峙阜陵,城城之间往来密切。 党法宗是急行军,粮草不足,补给要靠高祖珍率领的三千骑兵,往来其间联络供应。 冯道根率领一百名骑兵拦腰袭击高祖珍,破敌获胜。 党法宗粮运已断,无法恋战,铩羽而归。 元澄一路凯歌,未尝败绩,此时得报阜陵战败,恼火异常,立派传令兵通报陈伯之,务必拿下东关。 陈伯之是个猛将,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豁出命去血战,对于奇门遁甲十分不屑。 他一路上带着轻竹亭四人,未曾怠慢,是看元澄的面子。现在得报阜陵失利,当即愤慨难当。 他即刻召来四人。 “轻少侠,眼前就是东关。你们是王爷的贵客,就留在此处,我派一队精兵护卫,等我收拾了赵贼,再大开城门迎接四位。”轻慢之意溢于言表。 轻竹亭有些负气,说道:“我们正是应王爷之邀,前线助阵,如果此刻停滞不前,恐怕王爷怪罪。” “王爷说轻少侠年少有为,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碰了,岂不可惜。”陈伯之道。 “陈将军不让我们入城,那师傅的辰星阵,请问将军何以得破?”玉衡问得也不卑不亢。 “等我杀了赵祖悦,斩了那妖道,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狗屁阵法是破不了的。”陈伯之相貌凶憾,脾气暴躁。 他并非蔑视他们,而是这四个毛孩子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成人,没资格跟他对话。 “你骂谁是妖道?哼,骄兵必败,我看不等你杀人,我师傅先发水淹死你!”天枢口无遮拦。 两军对峙,最忌讳咒谁失败。 轻竹亭和玉衡双双朝她立眉瞪眼。 “师姐莫要胡说。”玉衡连忙出言阻拦。 “陈将军莫怪。”轻竹亭急忙抱拳致歉。 几乎同时,陈伯之怒拍案几,吼道:“臭丫头,我先宰了你祭旗!” 天枢自玉衡离开灵虚观,一直心情沉郁,这回再见玉衡,欣喜非常,可不管她如何低顺示好,玉衡总是十分冷淡。 而一向疼爱她的师傅,现在成了众矢之的。 她环视一圈,似乎每个人都对她凶神恶煞,她的骄傲早已经被玉衡蚕食殆尽了。 此刻她最后一丝自信也崩塌了。 天枢委屈至极,瞬间珠泪奔涌,扭头跑出了营帐。 楚洁说道:“陈将军怕咱们辛苦,那咱们乖乖呆在这儿就是了。等着将军旗开得胜。只是到时候,将军可别在王爷面前说咱们偷懒啊。” “哼,还算有个晓事的。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给妖道通风报信,我立斩不殆。只怕到时候就算王爷怪罪,也找不到尸骨了。” 陈伯之留下狠话,便拔营前行。 天枢恹恹不乐,玉衡和轻竹亭一筹莫展。 楚洁不以为然:“不用咱们帮忙,咱们就不帮呗。姓陈的不怕水淹,那就淹死好了。” 玉衡严正道:“洪水可不止淹他一人。我们要救的是无辜百姓,不是哪一个人。” “梅傲霜是喜欢你这么一本正经么?”楚洁歪着脑袋,眼明心亮。 天枢小脸一沉,赌气回营睡觉去了。 楚洁看天枢走远,逗玉衡道:“还脸红了!她走了,商量正经事吧。” 玉衡不忍心告诉天枢有关仙籍的事情,而天枢又对李圆启师徒情重,所以破阵不便带她。 三人研究,就在明日丑时入城,寅时破阵。 轻竹亭担心楚洁。 楚洁酒窝呈现,浅笑道:“世间万变,不离其宗。太极、八卦、六甲、九星,莫不出于河图洛书。他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玉衡摇摇头道:“当年孙膑庞涓的平陵之战,用的就是“颠倒乾坤八卦阵”,我师傅他生性狡猾,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管是北坎南离,还是相反。不管他如何主阵,他走的一定是七星步,既然辰星主水,若要发水,必然阳出阴入, 始坎、次坤、次震、次巽、复息于中宫,自中宫至乾、次兑、次艮、次离,一周毕矣。 他必要顺穿。行者隐形,在隐形的前一步就是生门。 若我们彼此失散,只要记住他走的第一步,不论如何变阵,你俩都能找到生门。” 楚洁边说边画,她按照洛书的九宫口诀,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画出图来。 河图为体,洛书为用。 李圆启要引水患,必要天时地利。 河图绘制五星,五星是天上五颗行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所指正是辰星。 此时正是十一月份的冬至前夕,水星见于北方,时值冬气交令,万物蛰伏,地面上唯有冰雪和水,是为水行。 此称天时。 巢湖方圆四百多里,但是东关狭窄之处仅有数十步,封闭东关布设辰星阵,上涨巢湖,必能引出洪水泛滥。 此称地利。 然而天时地利最终还得人和。 李圆启精心设阵,自以为天衣无缝。哪里想得到,无方道姑的徒弟楚洁,此刻正在城外,意欲破阵。 楚洁以北坎南离为序,在九宫图的基础上,又勾连出八卦阵。 李圆启若以此设阵,他必要走踏七星步。 七星步如楚洁所说坎入离出,是谓顺穿,相反则为逆穿。 李圆启所设辰星阵是为水阵,水星见于北方,北方按照天干划分是壬癸水,癸水属阴。 若想利用阵法召唤出北方辰星的神力,引动巢湖水位上涨,那必要在主阵时,阴入阳出,才能顺阴激阳,召应辰星。 而坎水为阴,离火为阳,所以楚洁断定李圆启必顺穿。 如果顺穿,那他所走的第一步即为坎,按楚洁所画,北坎南离,那么正北就是休门,正南是景门,而东南就是生门,以此类推。 所以不论李圆启如何主阵变换,九宫格律是不变的,只要看好李圆启的第一步“坎”的方位,就能确定生门的方位。 这一切都依据楚洁断定李圆启必行七星步。原因很简单,李圆启布这个阵,不同于困杀之阵,这是引发洪水的阵法。 水火无情,它可不管是谁把它引出来的,管你是不是布阵人,一概水淹不误。 李圆启答应萧衍,助其引发洪水对付北魏,可没打算和北魏同归于尽,他必须在阵成之后,洪水泛滥之前就消失。 前文书说过,因芒砀山有短狐,所以灵虚观主修秘术,可以隐遁肉身,其实隐遁依靠的正是七星步。 七星步的步法是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宫。而中宫之后便行者隐形。 楚洁猜测李圆启正是利用七星步隐形之法,要在验阵之时逃之夭夭。 所以楚洁才会告诉玉衡和轻竹亭,李圆启隐形的前一步是生门,又告知两人记住第一步,也能找到生门。 楚洁如此反复说明,就是因为辰星水阵极其凶险。如能找到生门,那么万一她破不了阵,他俩也不至于命丧巢湖。 玉衡和轻竹亭眼望楚洁,心想,非但小瞧了她,也错看了她。 平时看着古灵精怪,可真到关键时刻,她竟然这般细致周到。 玉衡把楚洁所绘之图交与轻竹亭,他记得梅傲霜曾说,水仙馆和赠书予张良的黄石公颇有渊源,而传说当年张良得到的《太公兵法》便是河图洛书。 他想轻竹亭对此一定不陌生,没准能帮楚洁破阵。 轻竹亭心想的是当年大禹治水时,黄河神龟显背,背上图文就是河图洛书。 龙女曾说过黄河龙王曾在上古时,为了大禹治水,竭心尽力。 难道河图洛书是黄河龙王托神龟所赠。 是以泄露天机,以至于天庭总对黄河龙宫耿耿于怀。 轻竹亭摸了摸龙女所赠的金银两色龙鳞,不知是该随楚洁破阵,还是找长江龙王帮忙。 楚洁交待完要紧的事情,又嬉笑道:“今晚养精蓄锐,明天会会那个妖道,看我大破辰星阵。” 玉衡看着小小的楚洁,忽然有种悲壮之感。 “楚师姐,你修习秘术么?”玉衡问她。 她眨眨眼睛,好笑道:“当然修了。” 玉衡心生悲凉,李圆启,无方,唉! 楚洁被问的莫名其妙,她有点累,也未在意,便回营休息。 月朗星稀,夜空澄净。 轻竹亭和玉衡一样睡不着。 “想什么呢?”轻竹亭问。 “想明天看见我师傅,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得出口。”玉衡道。 “我以为你在想梅师姐。”玉衡想她,他会酸楚,可是玉衡不想,他又替师姐不平。 “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玉衡坦诚道。 “那你跑这来,不去找她?” “你不也跑到这来,没去找她。” “如果明天破了阵,你就要找冰凌花了么?”轻竹亭此刻的心像这夜空一样澄净。 “你见过龙女了。是的,找完冰凌就去找雪莲,救回龙王就去找梅儿。”玉衡说道。 “恩,我等明天破完阵就去找师姐。”轻竹亭说完,便回营休息了。 玉衡一个人站在月夜之下,万籁寂静。 突然一声凄厉悲鸣,一只大鸟掠过夜空,向远方树林里飞去。 玉衡心中一阵哀凉,一颗泪珠从他眼中滑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惊寒(上) 血染山河,尸摞城垣,战争的残酷幽愤天地,已经聚焦不到具体哪条性命,哪个生灵了。 可是若论残忍倾轧,人之叵测,也是吸魂摄魄,锥刺心骨的。 陆不凡不知梅傲霜要怎样对付二僧,但他提醒梅傲霜,二僧背后是刘腾。 梅傲霜晓得分寸,只可惜她控制不了。 她对灵狐所知甚少,就是对控人幻术也不甚了了,而给予之人都在千里之外。 破晓十分,她已来给蚕种施过幻术。迦摩谛怕阿耶尔再与她起冲突,便只与陆不凡前来等候。 陆不凡备了三个人的早点: 荷花单笼金乳酥,菰叶裹着的黍米粽子,羊血羹,糖渍的小梨,最难得的还有一道金齑玉脍。 这“金齑玉脍”是鱼脍中的极品。 金齑是由七种配料: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制作而成的佐料,颜色金黄澄亮。 而其中“白梅”制法繁琐,先要拿没熟透的青梅浸入盐水过夜,次日在阳光下曝晒,如此重复十遍,方才能得。 “若作和羹,尔惟盐梅”说的便是白梅了。 北魏不比南梁,水产稀罕得紧,洛鲤伊鲂,贵于牛羊。 若制鱼脍,鱼必得新鲜,现在是冬天,这鱼定是凿冰而得。 鲜鱼剔骨,切成蝉翼薄片,肉嫩洁白,裹着晶亮的油脂,又装饰翠绿的香柔花叶,才能制出这“玉脍”青润的样子。 再配上紫红色的香柔花穗,更叫这道“金齑玉脍”鲜艳夺目。 佐料金齑酱和芥末酱分别装碟,真是色味双绝,不由人不食指大动,馋涎欲滴。 梅傲霜看见这“金齑玉脍”,便知陆不凡去意已决。 既然是践行,梅傲霜也不好推辞,便端坐用饭。 迦摩谛进餐不用筷子,此时因有梅傲霜,未好动手。 梅傲霜便夹起鱼片,裹上香柔花穗,轻点金齑,送至迦摩谛的盘中。 迦摩谛顿时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眼望梅傲霜,只觉得她娇媚无比,美貌绝伦,真比天竺传说中的雪山神女还要艳丽。 迦摩谛痴痴看着梅傲霜呆笑,她又递与他一枚丸药,他竟接过来说,多谢姑娘的鱼片,说着便往嘴里送。 陆不凡惊讶非常,急忙用筷子夹住那丸药,劝说迦摩谛,这片儿不新鲜了,换一片再吃。 那迦摩谛痴痴傻傻,也不反驳,似乎随意给他吃什么都行。 陆不凡这才明白梅傲霜的意图,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的邪术? 好在梅傲霜不通梵语,迦摩谛也是近日才学了一点简单的汉语, 否则她更要肆无忌惮地摆布他了。 陆不凡将丸药又递与梅傲霜,冲她摇摇头,要她停止。 梅傲霜意犹未尽,舀了一匙芥末酱给他,他也甘之如饴。只是入口后,才猛然惊醒,大口喝水。 一番折腾后,陆不凡打趣了他几句,能确定他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一匙芥末。 这次是冲鼻的气味,上次是震耳的雷声。 梅傲霜已经可以断定,不管是灵狐的魅惑,还是控人的幻术,一旦遇着外界刺激,便会失效。 梅傲霜这个早晨,先给蚕种施展幻术,又迷惑迦摩谛,体力严重透支,她强烈的感到体内的两股真气力量又开始纠缠角斗。 她急忙告辞,陆不凡尾随而至。 他见梅傲霜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身子站立不稳,急忙照顾她休息。 现在这种情形,倒比之前更让陆不凡担心了,他只好再次延后青州行程。 所幸的是迦摩谛并未察觉异样。 梅傲霜第二次召唤灵狐灵力,比迷惑陆不凡那次,显然更加得心应手,只是事后似乎也比第一次更加虚弱了。 同样能利用幻术的轻竹亭,拂晓时分,找到楚洁。 “楚姑娘。” “你叫我楚洁就好了,我就叫你轻哥哥。你说好么?”楚洁总是爱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可是我听玉衡叫你师姐,他比梅师姐没大多少呢。”轻竹亭不想冒犯了楚洁。 “哈哈,那是我逗他呢,他要是叫我师妹,那天枢不成了我师姐了,我才不要呢。”楚洁很是俏皮。 “原来如此。” “轻哥哥,你找我有事么?”楚洁真的叫了他一声“轻哥哥”,不自觉的红了脸,她低下头去,一只脚踢踏地上枯黄的草根。 “楚洁,你能给我一句实话,今夜破阵,你有多少把握?”辰星阵凶险,从楚洁反复叮嘱生门就能知道。 如果破不了阵,即使他们逃出生门去,那他又所为何来? 轻竹亭不能冒险。 “轻哥哥,我很有把握能够破阵,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我虽然修习秘术,可是这几年,我师父似乎有先见之明,她主要让我习练阵法。我有信心可以破阵。 之所以教你们寻找生门,不过是辰星阵太过凶险。我,我不想你有事。”楚洁说完又红了脸,好在她一直低着头,地上的草根都被她磨平了。 轻竹亭还是不能放心,但若要再问,好像不相信她一样,一来这小姑娘昨日解说辰星阵,确实有本事,二来楚洁实在娇俏可爱。 他若一味怀疑,自己也觉得有愧于她。 谁知楚洁一抬眼,看见轻竹亭的神色,竟十分善解人意,说道:“轻哥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们一起破阵,三个人的性命都压在里面。我也不想出事。若能有万全之策,我是不会逞强的。” 轻竹亭对她几乎有些佩服,说道:“不瞒你说,我会一点控人的幻术,你想想,若是用的上,我们可以演练一下。” “不,不,千万不可使用幻术,我去破阵要用秘术,秘幻相克,你若一用幻术,李圆启一旦错走七星步,不但破不了辰星阵,连生门也是难找。”楚洁连忙摇头。 “幸好问你了,否则可不是要铸成大错。”轻竹亭想想都后怕。 “轻哥哥,现在离破阵时间还早,我们…你…你能陪我,陪我去那片小树林呆会么?”楚洁有些吞吞吐吐。 轻竹亭印象里的她一向是爽朗明快,此时却见她扭扭捏捏,反倒更加可爱了。 可怜这么一个小姑娘,今晚要担此重任,他怎么好拒绝她的请求。 “好,咱们这就去。”他爽快的答应了。 来到小树林,楚洁找来找去。 “你找什么呢?”轻竹亭问道。 “我…我找你掉在我身边的那棵树。”楚洁边找边说道。 “那怎么找得到?”轻竹亭想起那天的尴尬,有点窘迫。 “当然找得到,我做了记号。”楚洁不觉又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做了记号,等于是告诉他,自己十分在意与他的相遇。 “你可真有意思。”轻竹亭似乎未解其意。 “找到了!”楚洁兴奋的朝他招手。 两人站在那棵大树之下。 “轻哥哥,我能给你唱支歌么?”楚洁闪着明亮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 “这个…这个…好吧,你唱吧。”轻竹亭此刻,似乎感觉到了楚洁害羞的缘故,他有些不知所措。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花,愁只是、人间有。 春恨十常八九。忍轻辜、芳醪经口。那知自是,桃花结子,不因春瘦。世上功名,老来风味,春归时候。纵樽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楚洁唱完,眼波潋滟。 “轻哥哥,我唱的好么?”楚洁认真问道。 该怎么说,歌声宛转动听,犹如昆山玉碎。 可是如果这样说了,那误会不就更深了。 “这个,这个好听是好听,只是我平时不常听。”轻竹亭有些支支吾吾。 “那有什么!你若喜欢,我以后每天都唱给你听。”楚洁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却似火一般的炙热。 “楚洁,我…我…我还是得和你说实话,我不能听你唱歌。”轻竹亭认真说道。 “你,你讨厌我么?” “不,但是也不喜欢,额,不不,也不是不喜欢。是,是你很可爱,很聪明,也很好看,但是我把你当做小妹妹看,没有男女之情。”轻竹亭解释道。 “那你就别拿我当小妹妹看,你拿我只当一个女子来看,不就行了。”楚洁珠泪晶莹。 “不不,这是改变不了的。这两种感情不是一回事,唉,你不明白的。”轻竹亭要怎样解释。 怎样解释都无用,梅傲霜曾经也劝过他的,告诉他,他们之间是师姐弟情谊,和男女之情不同。 可是当初他不听,难到现在楚洁就能听了? “我…额…楚洁…我不能瞒你,我有心上人,等破了阵,我就会去找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和她分开。”轻竹亭说完,忽然轻松了很多。 也许她会难过,但至少他没有欺骗她。 “她也喜欢你么?她要你去找她的么?她也想和你一生一世么?她是谁?” 楚洁一连串的问题,轻竹亭难以招架。 “她是梅傲霜。”他大概只能回答这个吧。 “哦,是她呀。那就好了。”楚洁听说是梅傲霜,心情豁然开朗。 她知道梅傲霜与玉衡两情相悦,轻竹亭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你去找她吧。不过我也去,我去找你!”说完,楚洁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她突然又回来,翘起脚跟,朝着轻竹亭的脸颊,轻轻一吻,便红着脸,跑出树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惊寒(中) 破阵九死一生。爱慕之意,轻竹亭已经明了,似乎没什么遗憾了。 楚洁远望城前杀场,身后长亭古道。 陈伯之留下的侍卫日夜换班监视。 玉衡给他们下药,楚洁要连着天枢一同迷倒,玉衡怕万一不能破阵,洪水袭来,天枢岂非必死无疑。 轻竹亭也认为,丑时,天枢早睡熟了,还是留条后路吧。 楚洁耸耸肩,只得作罢。 寒风呼啸,三个人身着黑羽面墨狐里的鹤氅,驰步疾行。 黑羽鹤氅在黑夜中迎风飞扬。 陈伯之扎营城外,白日里叫阵,东关城大门紧闭,任陈伯之如何羞辱叫骂,南梁这位征虏将军赵祖悦就是龟缩不战。 魏军大营灯火通明,兵士们运土填壑,设飞楼,备冲车,看来最迟天亮,便要发起猛攻。 “蠢货!”楚洁鄙夷道。 “怎么说?”玉衡问道。 “此城居山隔水,地势高拔,只需多用巨石滚木,陈伯之一定损失惨重。”轻竹亭回道。 “辰星阵不破,这一切都将沉湖水底,俱是惘然。”玉衡超然叹道。 他们绕道北面城门之下,轻竹亭问道:“如何进城?” 三人皆识水性,原先商计潜水入城。 轻竹亭这一问,既有再次确定之心,又有鼓励发令之意。 不料楚洁却道:“轻哥哥,我还没有见识过你的幻术,我帮你叫出那看门的,你让他开门,我不要湿漉漉的,我们大大方方走城门进去,好不好?” 轻竹亭略感突然,随即点头应允。 玉衡疑惑,什么时候变成“轻哥哥”了。 楚洁扣门,守城的侍卫十分警觉,挑灯高照,若是只有轻竹亭和玉衡,恐怕不见符节便要射杀,但因楚洁是名女子,才问了一句:“什么人?” “我是灵虚观李道长的徒弟,前来助阵,麻烦您速去通传,就说天枢求见。”楚洁的声音在冬夜的寒流里分外清脆。 那侍卫隐约听说,城中好像确实请了个道士做法,他听楚洁说的似模似样,先就信了三四分。 然而大敌当前,唯恐混入奸细,他不敢私做主张,便支派身边的一个士兵道:“速速通传,天枢助阵李道长。看里面怎么说。” 他在城上叫问:“你身边那俩是什么人?”他移动灯火,正照在轻竹亭的脸上。 原本城上应该戍卫无数,因陈伯之兵力集中前门,前门吃紧,为防敌兵趁夜攻城,所以余者三门皆减调兵力支援前门。 现在城门上,挑灯高照轻竹亭的,只有两人,余者士兵巡逻哨卡都相距甚远。 轻竹亭借着这当儿,双目明亮,突放异彩,一只眼睛勾住城上一名士兵的双目,两只眼睛正好勾住两人,这两人便似被镊魂摄魄了一般,机械的指挥开门。 因为夜黑瞧不清楚,守城的士兵听见命令,也瞧不见城上两人的异样,便开门放进三人。 轻竹亭第一次人前施展幻术,激动得意。他一人控制两人,未费吹灰之力。 待城门关闭,轻竹亭收散功力,那两个士兵当即便头脑昏沉,神志不清,开门之事恍惚忘了大半。 而轻竹亭未有任何异样。不似梅傲霜一般,每次控人心智后,自己也虚耗疲乏。 宵禁时间,又值特殊时期,城内沉寂一片,冬寒凛冽,静得有些怕人。 设阵辰星,必在高处,三人便直奔濡须山山罢,李圆启加紧行踏七星步。 不管玉衡,轻竹亭,楚洁如何叫骂,他都不予理会。 “伤,惊,休,杜,死!”楚洁情急无奈,只得乱叫。 “哈哈哈,想不到贱人如此愚蠢,竟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娃子来送死!你连生门都找不到,你们都是找死!”李圆启放声大笑。 “硬闯!”楚洁一个箭步,便生生往那阵里闯! 那哪里闯得进去,她在尚且离阵两三步远的地方,就被阵法里的一股强大的无名气流给弹射出去。 楚洁被弹飞出三尺之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楚洁稍做喘息,就爬起来,她沉功运气,待要再闯。 与此同时,玉衡也豁出性命往阵里冲,同样被弹飞出去,摔在地上。 情急危难,什么秘幻相克,轻竹亭管不了那许多了,当即动用幻术,眼睛直盯李圆启,待要迷他心智。 “这种小把戏,也敢出来丢人现眼!水仙馆终究难敌灵虚观!哈哈哈!” 李圆启狂笑之余,毫不避视轻竹亭,他猛然一瞪眼,轻竹亭的眼睛像被针刺一样,他“啊呀”一声,捂住双眼,疼痛锥心难忍。 李圆启狂笑三人,随即再次喊出“水、坎、癸巳位。” 天上辰星再次突放异彩。 就在此时,“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撞击城墙之声犹如雷鸣!城外魏军已经开始攻城。 “哈哈哈,都得死,都得死!”李圆启邪魅无比,笑得阴森恐怖。 李圆启突然抬手,直指辰星,再次喊出“水、坎、癸巳位。”同时右脚已经迈出。 楚洁三人看得分明,这是待要验阵成功,走踏七星步的最后一步,准备行者隐形,在洪水袭卷之前,隐身逃跑。 三人心知已经无力回天,虽然都看清了李圆启待要隐身的前一步,却都不想往生门里闯。三人竟都在濒危之际,同时看破生死,也是意外之缘。 “去死吧,你们统统都该死!”李圆启右脚已经迈出,邪魅的笑容在他脸上凝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李圆启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不要啊,师傅!” 是天枢!天枢大声叫喊,奔至阵外。 李圆启,楚洁,玉衡,轻竹亭同时望向天枢。 天枢速度飞快,她几乎是在众人见到她的一瞬间就扑向了辰星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惊寒(下) 天枢未像楚洁、玉衡一般,被挡在阵外,相反,她被阵内那股强大的气流吸入阵中。 众人讶异非常,不通其中缘故。 若说她身怀秘术,那楚洁也修秘术;若说她名通贪狼,那玉衡也通廉贞;若说是李圆启放水,可那李圆启见她入阵,分明也吃了一惊。 这天枢究竟有何与众不同?现下也无暇追究。 总之天枢入阵,这让三人重新燃起了破阵的信心。 楚洁集中心力,想找出所有八卦阵的惊门,却发现每个八卦阵运行法则各不相同,杂乱无章。 “找不出惊门。”楚洁说道。 “那阵眼就不是惊门!”玉衡沉着,如果每个辅助的八卦阵没有统一的运行规律,那么找不到惊门的就不止楚洁,李圆启恐怕也是一样。 布阵之人主阵最紧要的,一个是验阵的法门,另一个就是破阵的阵眼,阵眼失控是主阵大忌,那无异于刀柄赠敌,任人宰割。 玉衡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些萦绕二十八星宿,飞速旋转的八卦阵,很可能只是迷魂阵。 若依常理,按说朱雀在顶,玄武入宫,宫为内卦,门为外卦。那么两者应该连环进退,井井有条。 不论怎样穷测变幻之妙,曲尽造化之奇。 都不至于让楚洁这样的行家,只觉眼花缭乱,却无半分规律可寻。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是李圆启故意布设出来,把个辰星阵装饰得熠熠生辉,借以迷惑人眼,而实则予通力辰星却毫不相干。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思。没错,楚洁大胆断定,这些辅阵通通无用,她把目光锁定在阵内北斗。 那北斗七星和左辅光亮如常,然而右弼却明亮异常。 右弼星又叫隐元星,顾名思义,此星常常隐失,它突然大放异彩,这就极不寻常。 “隐元星现!”楚洁叫道。 “是天枢!”轻竹亭虽然疼痛难忍,但是阵内变化,他不敢掉以轻心。 隐元星君居离宫之位,性躁易暴,正是在天枢入阵后突然显现。 天枢现在所处的方位,恰好就是隐元星的位置。 这就犹如当初雨亭,梅傲霜通身紫光流彩一样。 一定是天枢身上有什么能唤醒隐元星君的东西,她才会被吸入阵中。 “是她身上的子母坠。” 玉衡像触电一般的闪现往事,当初捉灵狐时,玉衡曾被灵狐魅惑,是天枢一杯冷茶警醒了他。 他曾问她,她如何不受蛊惑。天枢便给他看,她所佩带的一枚紫晶坠,说是天降陨石,可以驱邪避祟。 陨石即是陨星,这天降陨星与天上的主星遥相辉映,共成一对子母坠。 天枢这枚紫晶坠,怕就是隐元星所遗的陨星。 情势紧急,阵外三人竭力快速寻找破阵之法,他们的只言片语原是在天枢入阵后的转瞬之间。 天枢入阵后哀求李圆启:“师傅,您罢手吧,您不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住口,连你也要忤逆我么?”李圆启此时也瞧见隐元星现。 李圆启暴怒:“你和我走!”说时钳住天枢手腕,拽着她强行重走七星步,这回大概危急,李圆启顾不上顺逆穿插,故弄玄虚了。 他在顺穿,楚洁重复信心,她没说错,万变不离其宗,她不能再被迷惑了。 楚洁定精观瞧,隐元星愈发明亮,阵形飘浮,阵布晃动,阵角不稳。 楚洁心知阵眼已现。 “天枢,是天枢的子母坠。”楚洁明白了,隐元星就是阵眼。 李圆启实在狡猾,隐元星是颗隐失之星,设它为阵眼,阵法如何能破!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天枢子时醒来,寻不见玉衡,又见看守的侍卫都在昏睡,知道玉衡三人必是破阵去了,就急忙追来。 绕道北门,通报姓名后,守城的侍卫已得到里面的回报,说是确有此人,可开城门。 天枢赶来时,正看见玉衡斜在地上,李圆启即刻就要验阵隐遁。她一时情紧,扑入阵中。 而她身上所佩带的紫晶坠,召现了破阵的阵眼——隐元星。 “师姐,破阵。”玉衡大声喊道。 天枢急忙扯下紫晶坠,抛向隐元星。 “正北沉西。”楚洁大叫方位。 “不要!”李圆启忙欲喝止天枢,眼见紫晶坠已经抛出,急忙伸手要夺。 紫晶坠升在天枢头顶,光芒四射。 李圆启跳起抢夺,眼看着似乎抓到了紫晶坠,然而那紫晶坠却好似虚化了一般,只瞧见在那儿,却根本无物可抓。 众人看得分明,都明白了,紫晶坠与天枢,已经人石合一,与其说紫晶坠是隐元星的子坠,莫不如说天枢就是隐元星的子坠。 若是早些利用紫晶坠牵引隐元星破阵,或许还来得急,只是此刻,除非有强大的力量刺激隐元星君,否则未等破阵,恐怕洪水就要早一步泛滥了。 此时,李圆启的七星步只剩三步未走,他退离天枢一舍之地,叫道:“你就陪葬吧!” 说着又行一步,使出浑身的功力,最后一次喊出:“水、坎、癸巳位。” 此时北方辰星和隐元星君同样明亮非常,是验阵还是破阵都只在一瞬之间。 众人明显感觉山下似有水势涛涛,巢湖引动,汹涌在即。 而辰星阵法已乱,阵角摇摇晃晃,破裂在即。 城外攻撞轰鸣,城内阴风飒飒。 楚洁喊叫“天枢你是阵眼!” 玉衡随即大叫:“师姐,不要!” 天地之间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霾彻地。 天枢最后向阵外玉衡瞄了一眼,嘴角隐隐一笑,聚敛秘术真气,拼尽全力咬舌自尽,当场气绝,连一丝气息都未残存。 天枢惨烈身亡,隐元星突然大放异彩,耀目的光明,照如白昼。 辰星阵瞬间暗淡无光,阵破于无形,李圆启惊骇之余,迈出最后一步,业已隐遁了。 巢湖波潮涌动,似乎也要抑制不住。 轻竹亭突然想到龙鳞,摸出一片金鳞抛向巢湖,那金色龙鳞自投入湖,轻竹亭居高临下,看巢湖虽是依旧暗流汹涌,水位倒是未见暴涨。 玉衡抱起天枢,欲哭无泪。 他看见天枢残留在嘴角的微笑,他知道那是留给他的。 “啊……” 玉衡突然仰天长啸。啸声悲愤凄哀! 他听不见风声鹤唳,听不见战乱喧嚎。 他眼里是天枢的微笑,怀里是渐渐变凉的身体。 楚洁和轻竹亭都不敢走近,远远地陪着,心里难过悲戚。 玉衡的哀嚎响彻云霄。 远隔千里的梅傲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风欺窗格,梅傲霜惊出一身冷汗,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玉衡出雨亭,隐桥忽然消失,玉衡“啊!”一声坠入万丈深渊! 不能再等了,她得去找玉衡! 梅傲霜收拾好,一开房门,正碰上陆不凡。 “你,你在这干嘛?”梅傲霜有点恼火,半夜三更跑到她的房间,他要干什么! “别误会,我只是睡不着。” “你睡不着也不能跑到我这来当门神啊!”梅傲霜现在跟他真是纠缠不起! “师妹,你这是要走么?”陆不凡问道。 “是,你也走吧。你不是要去青州么?你不是有血海深仇么?不报了么?”梅傲霜激他。 “是啊,是大仇未报!如果不是担心你,我这会儿已经人在青州了。”陆不凡恼怒道。 “那你现在就去啊!不要担心我,也不用再担心我了,我也走,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梅傲霜说罢便走。 “你个疯子!”陆不凡拽住梅傲霜,扯进屋里,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梅傲霜羞愤之下,施法幻术。陆不凡早有准备,闪身避开她的目光。 “师妹,你能不能听师哥一言!”陆不凡辞严色厉。 梅傲霜心痛非常,她一扭头,倔强的咬住嘴唇。 “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丟下他俩,只会激怒师傅和刘腾。他们神通广大,任你俩逃到哪里,也是无用!” “那就等他们抓到我再说。” “师妹,你拿走了文牒,难道只是为了自保?”陆不凡问道。 “那还能拿来做什么?”梅傲霜不信任他,况且他早晚要走,何必知道。 “你是要找到合适的关卡,阻止他们出境,是么?” “大魏禁止生丝和蚕种贸易,我是不会让它们从我手里运出去的。”梅傲霜儿女情长,可是大义面前也不含糊。 “看这一路的关卡,那刘腾的符节,比圣旨还灵,你斗得过么?”陆不凡担心她。 “刘腾这么厉害,你为何还要报仇,这仇你报的了么?” “自然,千难万难,所以我急着去青州。就是要抓住他的罪证。”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蚕种不能出境,大魏律例不让它出境,它就不能出境。”梅傲霜坚定说道。 “你可以拦,但要讲分寸,如果勘验的人故意放水,那就一定是刘腾的人,你千万不要义气用事。”陆不凡再叮嘱。 “你什么时候走?”梅傲霜问。 “这一两日吧,我带你通关勘画一次文牒,我才能放心的走。”陆不凡还是周到。 “那你既然今夜不走,为何在我门外,明天说,不就行了?” “不,我确实睡不着。师妹,你对迦摩谛用的幻术,异于轻师弟,我想知道,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白纻(上)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梅傲霜不胜其烦。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确认你的安全。”陆不凡道。 “那你已经确认过了,控人的幻术我虽不能运用自如,但是我会着意小心,应该可以应付。”梅傲霜道。 “既然不能运用自如,那一旦事发突然,你待要如何?”陆不凡忧心忡忡,梅傲霜虽然每三天会一次二僧,也有文牒在手,可是毕竟阿耶尔动过邪念,如果兽性再发,没有他的保护,那他这个师妹? “我有应急的办法,上次是我没防备。”梅傲霜拿出枞菌散。 她心想,要是再有一次,她一定要杀了他俩。 “这药确定有用,你试过么?”陆不凡不通药理。 “恩,确定。”梅傲霜略感尴尬,她怎么好说,她对轻竹亭试过。 “师妹,你控人的幻术十分邪异,你虽不愿意告诉我,我却不得不提醒你,物极必反,你要当心反噬。”陆不凡告诫道。 “恩,师哥,有件事,我也想和你说。” 梅傲霜素来不喜陆不凡倨傲。可是这一路上,楚木凋零,鞍马寂寥,还有两个外藩的贼盗,眼前的陆不凡终究是同门啊。 即使性子不和,即使心有芥蒂,终究他是同门师哥。 在远道荒凉,跋涉艰难的西行路上。 他,是她的师哥。 可惜,她的师哥也要离开了,这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个人,孤蓬万里。 早在他们启程之初,她就想说,只不过那时是恨意难消,希望他去送死。 “师哥,你可知道轻师弟去哪了么?” 陆不凡疑惑,盯着梅傲霜。 “他去了江淮前线,襄助元澄。” 元澄曾经支持孝文帝礼从华夏的迁都改制,并狱禁巨鹿公陆睿。 “你告诉过我,轻师弟替元澄去过洛阳斡旋。” 是啊,她告诉过他,作为他守秘玉衡之事的条件,可是他一扭脸就找玉玲珑告了密。 梅傲霜此时已无怨恨,她只是觉得即使陆睿伏诛,即使家族破败,他骨子里仍是门阀子弟,他行事作派和刘腾,元澄那些人并无分别,不过是他们老辣,他还稚嫩。 不管他们立场是否相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陆不凡剑眉紧锁,他在琢磨,也许他应该先赴江淮前线。 “师哥,有句话,我说了出来,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梅傲霜说道。 “你说。” “巨鹿公若是蒙冤,师哥自当复仇,可若因触法伏诛,师哥,你真的有仇可复么?” 陆不凡听罢,登时沉下了脸。 梅傲霜什么意思,她不是劝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而是说陆睿罪有应得,他这仇恨根本师出无名么? “你是说我爹该死么?”陆不凡大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哥,朝廷的事情我不懂。巨鹿公一案的原委曲折我更不知道,我怎敢对令尊妄加评论。 我是真心劝师哥,你一心只想复仇,可是刘腾元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的仇真的报的了么? 我是真的不忍心看你深陷仇恨,不能自拔。你如果换个想法呢。巨鹿公伏法,而你死里逃生。 也许他在天有灵,不想你自苦,更想你好好活着。” “哼,如果我爹在天有灵,我陆氏一族在天有灵,那么他们一定会保佑我,大仇得报!” 陆不凡不愿再多言。 次日,过关口时,不等守官勘验,陆不凡先叫梅傲霜拿出刘腾符节,那守官十分乖觉,忙带二人见了长史,长史看过信,客气非常,给守官丢了个眼色,便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陆不凡和梅傲霜。 回到关口,一名守兵打开生丝箱子勘验,他抬头扫了一圈陆不凡一众五人,说道:“丝绸一箱。” 登记的守兵问道:“没点匹数?” 勘验的守兵厌烦道:“没匹数,就写一箱。” 登记的守兵看了一眼守官,那守官走过来骂道:“你当差当糊涂了,清点匹数。” 守兵无法,只得将几束生丝翻拨两下,做出清点的样子,报道:“二十匹。” 守兵紧接着要查验装蚕种的箱子,刚欲开箱,陆不凡一伸手,压在了箱笼上。 守兵瞟了一眼陆不凡,望向那守官,守官微微点头,那守兵只得报道:“锦缎一箱,二十匹。” 等记的守兵将登记簿拿给勘验的士兵勘画签押,又交给守官,守官勘画后,带着度牒一并去长史处勘签。 梅傲霜冷笑,这样层层签画,还真是万无一失。 出关后,陆不凡交代给梅傲霜,如有麻烦,万不要擅做主张,若不能飞鸽传书,可找邮驿。 陆不凡给迦摩谛找了个翻译,他再次警告,如果想保蚕种不死,就不要招惹梅傲霜。 陆不凡与梅傲霜道别,梅傲霜忽然说道:“愿你大仇得报。” 他有些讶异,随即想到大概是刚才过关口,梅傲霜第一次见到了一团污糟吧。 陆不凡决定先找元澄,于是快马疾驰,奔赴江淮。 陈伯之辰时攻陷了东关,巳时囚禁了轻竹亭,玉衡和楚洁。 元澄接到捷报,原本大悦,可听到陈伯之没有抓住李圆启,就把轻竹亭等人当同伙给抓了,不禁大怒。 “简直岂有此理!这个莽夫!”元澄怒拍案几。 “王爷,我们将军破城后,硬说轻少侠私离营地,是给妖道报信,放跑了妖道。任轻少侠如何解释他们是前去破阵,都没用啊。我们将军根本不信有什么阵法,更别说破阵了。听说将军要以通敌奸细的罪名斩了轻少侠三人,打算和王爷这,先斩后奏呢。”传令兵如此说来。 元澄简直怒不可遏! 反了你个陈伯之,才拿下小小东关,就敢如此骄横。 当即提拔了这个传令兵,令其火速赶回东关,带上自己符节,务必救下轻竹亭三人。 轻竹亭三人被关在东关监牢之中。因魏军入城混乱,也没分个男监女监,就胡乱地都关在了一起。 楚洁气鼓鼓地问玉衡:“天下那么多人,你说咱们几个救的完么?这下倒好,咱们好不容易破了阵,阻止水患,到头来,却被关在了这里。就算是死,也未免死得太憋屈了,真是气闷。” 轻竹亭体谅玉衡还在为天枢伤心,便对楚洁说道:“这怎么能怪玉衡呢?我看你要是气闷,倒该气你自己,破阵前夸夸其谈,结果一到阵前,就被李圆启几个虚招子给糊弄住了。你说,要不是亏得天枢……” 轻竹亭没留神,又提起了天枢,他急忙住口,看向玉衡。 监牢阴暗潮湿,楚洁坐立难安。 玉衡躺在杂乱的蔺草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三人无话。 传令兵手持符节,劝陈伯之放人,虽说是劝,但他搭上了元澄,又得提拔,言语辞色之间难免得意。 陈伯之登时大怒,老子前线浴血奋战,倒叫这种钻营附会之徒小人得志!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不管怎么说,元澄的命令已到,陈伯之终究不敢公开违抗元澄。 但他没有马上放人,他非要让他们吃点苦头不可。 不管陈伯之如何刚愎自用,总算三人暂无性命之虞。 这里单表陆不凡。 陆不凡将梅傲霜四人送出了河南尹,掉转马头,飞驰赶赴江淮战场。 无奈骏马日夜兼程,筋疲力尽。 千里之途,没匹好马是不成的。 于是决定去趟洛阳。 洛阳固然是贸易之都,繁华所在,可是难道别的地方便连匹好马也找不到了么? 陆不凡绕道洛阳,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赵仰晴。 入夜,陆不凡来到觅语楼。 往日灯红酒绿,热闹喧哗的觅语楼一片死寂漆黑,牌匾倾斜,大门紧闭,粘贴封禁。 陆不凡不知缘故,当晚彻夜难眠,觅语楼是洛阳最大的烟花之地,达官显贵,士族名流,结交广泛。 况且觅语楼经营也有十几年了,姑娘们都有乐籍,迎来送往,欢歌卖笑,按说不会招惹麻烦才是。 那觅语楼楼主,他接触过,精明干练,见过世面。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有摆平,落得这步田地。 觅语楼被封,那赵仰晴呢?她去哪了,她还好么?她?若是流落到别的烟花之地,她还是只卖艺么? 天刚蒙蒙亮,陆不凡便下楼要早点,跑堂的招呼:“公子,您好早啊。” 陆不凡随便点了两样吃食,看跑堂到后厨端菜去了,他便讪讪地找掌柜的搭话,虽是为难,但总好过大街上拉人问吧。 “先生,早。” “公子,好早。”那掌柜的急忙回话。 “额,先生,我初到宝地,有些不熟路,有个地方想打听一下。” “公子客气,什么地方,您只管问,我这小店从父辈起便有了。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大略都还知道一些。” “嗯,有个名士会客的觅语楼,请问先生知道怎么走么?”陆不凡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啊呀,您说那觅语楼啊。”那掌柜的朝陆不凡打量了一番,玉簪束发,锦缎华服,剑眉朗目,气宇不凡。 当即“嗻嗻”的赞叹,心想倒的确是个风流人物,难怪要打听那觅语楼。 只可惜,那觅语楼被封一月有余,早已人去楼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白纻(中) 据这掌柜的说,一个半月前,有人出价黄金万两,找到了赵仰晴。 “公子,您知道这位赵大美人么,那可是觅语楼的这个。”掌柜的竖起大拇指,眼神嘴角无不流露猥琐。 陆不凡又是鄙视,又是焦炙。 眼前这厮,一辈子,连赵仰晴的鞋都够不着,可笑可恶,倒也无妨。 可她这样惹人垂涎,又出身风尘。不论流落何处,都难逃轻薄。 “如何呢?”陆不凡焦灼问道。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赵仰晴是觅语楼的摇钱树,可谁能想到,这觅语楼败,也败在了她身上。红颜祸水,当真是一点不差!” 掌柜的说完,便继续算账。 跑堂的摆好早点,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陆不凡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什么也吃不下。 一个半月前,那就是她仿造刘腾信件,他们雨夜小聚后,分别不久,她便出事了。 要给她除籍赎身的,也非旁人,正是轻竹亭。 为了江淮战事,那元澄委派刘思祖到洛阳疏通,可他既不愿跪拜刘腾,也不愿向元琛进献美妾。 轻竹亭为打破僵局,便要赎身洛阳牡丹,送予元琛。 元琛大喜。 可谁知觅语楼收了黄金,交了契据。待到河间王府接人那天,却不见了赵仰晴。 河间王大怒,任觅语楼细挑了十几个拔尖的姑娘送进王府,却还是把这元琛得罪了。 借着一个姑娘溺毙荷花池的当儿,元琛便出手封了觅语楼。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赵仰晴去了哪。 那么连觅语楼和河间王都找不到的人,他陆不凡又该上哪找去? 晴妹,他的晴妹,在委身候门的前一天失踪了。 她是怕,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陆郎是路人么? 可是她能去哪儿?她是如何逃走的? 陆不凡真是寝食难安。 如果这里有线索,她早就被抓回来了。 陆不凡再留无意。 他纵身上马,古道西风,直赴江淮。 江淮战场一场小胜,把元澄的目光吸引到了东关。 那萧衍得知李圆启的辰星阵破,并未沮丧。 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立刻派了姜庆真,昼夜兼程偷袭寿阳。 寿阳是淮水重镇,离长江不过五百里。 若能拿下此处,也就断了魏军东路的补给,那元澄就得不战而退。 倘若辰星阵成,必能淹灌寿阳。如今辰星阵破,姜庆真火速奔袭。 梁兵兵临城下,元澄还沉浸在东关胜利之中,居然毫不知情。 姜庆真打到外城,留守的韦缵惊慌失措,无计可施。 幸好任城太妃孟氏亲自率兵登上女墙,先据守了要害之处。 这孟娘娘是元澄的母妃,巾帼风采,不知羞煞多少须眉。 她指挥诸将,勉励兵士,亲自巡查城防。 梁兵攻势猛烈,城下射来的箭雨,铺天盖地。 孟娘娘毫无畏惧,亲临战场,丝毫不避敌方飞箭流矢,实在威猛了得! 两军从子夜漆黑,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梁兵未能越雷池一步。 与此同时,元澄得报消息,忙派援军。 姜庆真见对方援军不断,想获胜已无可能,只得虚晃一枪,率众撤退。 这一仗又打了半月有余。 元澄担心母妃安危,无暇顾及轻竹亭等人。 所幸破阵之时,轻竹亭将龙女所赠的一枚金色龙鳞抛入巢湖。 那巢湖的水族,识得此物,未敢怠慢,急急潜往长江龙宫。 长江龙王派了一名水怪,这长江的水怪与黄河水怪一样,离水惟尔一日。 水怪便日日摸寻,终于在姜庆真退兵的同日,找到了轻竹亭三人。 水怪拿着龙鳞问道:“我奉龙王之命,来请金鳞的主人,是你们哪位?” “这位仙官,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求见龙王,麻烦把我们都带去吧。”轻竹亭说道。 “那可不成,我们龙宫岂是你们小小凡人,说进就进。龙王有命,只准带龙鳞的主人回去,快说,究竟谁是龙鳞主人?” “是他!”轻竹亭和楚洁都指向玉衡。 楚洁想玉衡出去,是想单独和轻竹亭在一起。 轻竹亭想玉衡走,是为了他早日采回冰凌花。 玉衡正襟危坐,犹豫不决。 轻竹亭劝道:“我在任城王那儿还有几分薄面,估计陈伯之不敢把我怎样。楚洁是个姑娘,终究没什么深仇大恨,动我之前不会动她的。 冰凌花花期在隆冬,此去千山,路途遥远,你别扑了个空。采回冰凌花,你还得去找天山雪莲。 黄龙龙王还等你救命呢。” 要玉衡抛下轻竹亭和楚洁,又不出的俏皮,话不尽的可爱。 轻竹亭的眼睛里似乎有看不完的柔情。 正在两人含羞带臊之时,一声粗野的喊叫,将两人猛然警醒,从虚无缥缈中又摔回了这监牢。 “提人。”狱卒传令。 看守此时惊奇的发现监牢里少了一人。 看守的狱卒惊慌失措,忙向陈伯之通传。 陈伯之听了传令兵的劝告,说元澄的母妃在寿阳守卫战里,险象环生,虽说已经退敌,可是元澄心有余悸,性情暴躁,不犯着这会儿触怒于他。 还是早些放了轻竹亭三人,免得元澄来撒斜火。 陈伯之点头答应,正欲释放三人,谁知听狱卒报告,跑了一个。 陈伯之大怒。 “斩立决!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这些妖物。” 传令兵忙撺掇几个副将一同求情劝阻,可陈伯之哪里听得进去。 桌子拍得“咣啷啷”的乱响。 “谁再求情,我一起宰了。”他抽出刀,双眸胀得通红,吼叫道。 整个府衙充斥着杀气。 众人见他真的发了怒,便谁也不敢多嘴。 只有那个传令兵吓得瑟瑟发抖,头如捣蒜,心说求情最多被你一刀砍了,可是轻竹亭要是一死,他搬家的可就不只是脑袋。 “拉出去,都砍了。” 说着冲进来四个侍卫,有两个喊了一声“得令!”便将传令兵拖了出去。 诸将皆觉不妥,却无一人敢再说情。 楚洁,轻竹亭,传令兵皆反绑着押在刑场之上。 楚洁问轻竹亭:“轻哥哥,咱们快死了,是么?” 轻竹亭自破阵之时,被李圆启灼伤了双眼,一直无法施展幻术。 现下他正调集体内真气,希望拼上周身之力,看能不能施展幻术,好歹保住楚洁。 所以当下沉息运气,并未回话。 楚洁不明就里,叹息道:“可惜我们就快死了,要不然天长日久,我总会叫你喜欢我的。” 她举目天边,遥望残阳,突然侧头对轻竹亭道:“轻哥哥,能和你死在一块,我一点都不怕。” 寒风凛冽,轻竹亭听见这话,不免温暖感动。 只可惜他本在运送气息,要心神凝一,最忌这样心生杂念。 “行刑!”他听得行刑官一声令下。 只觉体内真气散乱,再来不及重新汇集。 眼看着刽子手,那明晃晃的大刀,高举待落。 轻竹亭心说:我命休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白纻(下) 游离生死,是眷恋,是遗憾? 这些日子说来可笑。曾经辰星阵前,视死如归;如今屠刀之下,万念俱灰。 轻竹亭和楚洁的悲哀,不在于太过冤枉,而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茫茫天地,他们渺若草芥,凄草斜阳,诉不尽的哀凉! 力挽狂澜? 若洪水泛滥,那刽子手这会儿早喂鱼了。 可惜他们阻止了水患,让他有命,朝着他们挥舞屠刀。 刽子手刀速极快,破空带风,那传令兵瞬间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染血的屠刀再次高举,正要挥向轻竹亭。 危要关头,先是“当啷”一声,铁石相击,紧接“啊呀”、“叮当”、“什么人?”。 只见刽子手的屠刀被铁石击中,手腕也被击中,屠刀落地,众人惊慌喊叫。 轻竹亭忙向远望去,只见遥遥奔来七八匹战马,马蹄声响,黄土飞扬。 转眼间,七八个身着铠甲的官兵驰马近前,为首的一个,一皮鞭抽向刽子手,大声喊道“王爷在此,谁敢造次!速速通传陈将军,前来迎驾。” 轻竹亭和楚洁顿时心石落地,瘫软在地。 元澄升堂,怒斥陈伯之,轻竹亭明白,这是给他和楚洁台阶。 轻竹亭道:“一场误会。陈将军不再怪罪就好。” 陈伯之本应该说两句场面话,可是他怒火攻心,满腹怨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洁道:“看来陈将军没杀成我们,还真是不痛快呢。” 轻竹亭喝止楚洁,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辰星阵破,轻竹亭任务已毕,便向元澄辞行。 元澄应允。 楚洁不解,如何元澄来的这般及时凑巧。 轻竹亭说是玉衡,玉衡担心他的出逃会激怒陈伯之,便在水怪的襄助下,传信元澄。 轻竹亭和楚洁离开后,一路北归,这一日正遇上驰马而来的陆不凡。 看似巧遇,实则不巧,水仙馆的幻术,虽然修炼的对象各不相同,但是修炼之人彼此之间是有些通感的。 这种心灵感应因人而异,虽不十分准确,但还是有些效果的。 梅傲霜当初在洛阳酒楼,偶遇陆不凡,和这次轻竹亭途遇陆不凡,都与修幻之人彼此通感有关。 只不过玉玲珑未曾告知,他们自己不知道。 轻竹亭碰见陆不凡,十分惊讶。 “陆师哥,你不是陪着梅师姐呢么?你在这,那梅师姐呢?还有那俩,和尚?”淫僧二字,轻竹亭差点脱口而出。 “梅师妹应该入雍州了。你放心,天竺高僧和她一起,没什么可担心的。”陆不凡说道。 “师哥,你不陪着运送蚕种了么?”轻竹亭疑惑。 “不了,梅师妹足以应付,我奉师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你这是要去哪?这位姑娘又是何人?”陆不凡打量楚洁,心说小小姑娘,现身杀场,必有古怪。 轻竹亭没有据实相告,只是把辰星阵破,已经辞别元澄的事情大略说了。 陆不凡没有细究楚洁,急邀轻竹亭带其拜见元澄。 轻竹亭又不是傻子,明知他与元澄有仇,怎肯引见。 况且他已知二僧嘴脸,现在得知梅傲霜独自一人应对两个淫贼,他恨不能插翅飞去师姐身旁,如何肯掉转马头,耽搁时间。 他与陆不凡不欢而散,和楚洁驰赴雍州。 陆不凡得知前方战事胶着,一番纠结后,决定弃寻元澄,直奔青州。 陆不凡一路上琢磨,据轻竹亭所言,他确实去过觅语楼,为赵仰晴赎身除籍,进献元琛。 轻竹亭也见过赵仰晴,当时并未察觉异样,只是赵仰晴提出来,既然是入府作妾,为有别于婢女舞姬,要河间王府择吉日,抬一顶小轿前来迎接。 鉴于“洛阳牡丹”的名号,元琛倒也同意。 于是轻竹亭交付黄金,就把她的卖身契据交给河间王府。 元琛收了赵氏契据后,便疏通了刘腾,刘腾也是给水仙馆面子,批复了元澄奏表。 轻竹亭解局后,便离开了洛阳。 至于赵仰晴失踪,元琛没有接到人的事儿,轻竹亭还是从陆不凡这得知的。 陆不凡心想,这样看来,赵仰晴未必是临时起意,她似乎早有准备。 晴妹,他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 可是,不管她如何机巧聪慧,她毕竟只是一个柔弱女子。 她的美貌才情,在觅语楼,那是容身的资本,可是出了觅语楼,那就是惹祸的根源。 不管是师妹还是晴妹,他认识的妹妹,哪一个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哪一个都让他头疼。 这日,陆不凡来至青州辖内的琅琊郡。 陆不凡一路风尘,寻了一家看似不错的客栈,打算好好地歇息休整几日。 风餐露宿了好多时日,陆不凡一觉睡到了正午。 掌柜的怕出事,便差跑堂的上楼敲门。 “公子,您好睡啊。我们这儿请了位说话的先生,你要不要出来听个热闹。” 跑堂见无人回应,便朝楼下摇摇头,掌柜的丢给他个眼色。 跑堂待要再敲门,却听见房内话声:“摆一桌客馔,拣你们这精细的小菜四样,蜜饯一样,再要一壶齐云清露。” “公子好讲究啊!这齐云清露可是咱们琅琊这最顶尖的酒,您就是踏遍了青州,也找不出这样好的滋味。”跑堂的赞道。 “少聒噪!”陆不凡还欲再睡。 “好嘞,公子,等酒菜备好,再来招呼您。”跑堂说完,便忙去了。 陆不凡独居雅间,自斟自饮。 楼下七八条桌凳围坐一圈,桌上摆了些花生杏仁,梨脯蜜枣。 中间坐了一个男子,年岁不大,青旧棉袍,拿着一片小木板,敲定说道:“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 这两句话,说的就是美人,云衫轻袖,舞姿曼妙。 你们知道曹植当年写了一篇洛神赋么。 相传就是他在洛水之畔,看见一名女子翩翩起舞,宛若清扬,是美不胜收,这才有了千古名篇《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这男子木板一敲,众人便都喝彩叫好。 陆不凡心想他这钱倒是好赚,只虚背几篇诗词歌赋,便唬住了这些个没念过书的人。 只听楼下听客里有人大胆问道:“先生,然后呢。” “然后嘛!这位惊鸿美人,现如今就来在了咱们这青州,你道奇不奇?” 众人本就听得津津有味,现下说那书里美人,来到了青州,一个个都瞪直了眼睛,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个字。 “话说那日,我去齐郡,天燥口渴,找了个酒肆。 我一看这酒肆眼生得很,卖酒的是一个清俊男子,那通身的气派,宛然一个公子哥的模样,大家说说哪有那样俊俏的哥儿,去做卖酒的勾当。 我当下留了意。谁知更奇了,一个袅袅娜娜的小姑娘,在酒炉那烫酒。我一想,这可不是遇见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了,不知道这是哪个高门里的公子,拐了哪家大户里的姑娘,效仿古人,双双私奔来在了青州,开酒肆。” 说罢,又敲了一下木板。可是这回没了喝彩,大家都面面相觑。 说话的依旧是抑扬顿挫,起伏有致,问题出在他说的事儿。 听客里有人说道:“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的,说来说去还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另一个听客说道:“还不如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呢。何必在这胡编呢。” 听客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说书的看场面要失控,忙一拍木板,找补道:“谁说这是编的,那酒肆还能说开就开,说黄就黄么?你们不信,可以去趟齐郡看看,要是没有,我以后一天讲一回,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分文不取。” 大家见他急了,便道:“就算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奇的。” 说书的忙道:“你道不奇,那是你没见过那女子跳舞,就算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那真是白纻轻浮楚宫腰,罗裾飘飖更娇娆。” “那姑娘长的如何?”一个听客插嘴问道。 陆不凡听见人问,也凝神屏气,他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起了兴趣。 是因为赵仰晴在觅语楼歌舞献艺,都是彩袖缕衣,回旋转蓬, 而她本家吴地,最爱白纻飘飘,举袖清扬? 可是清俊男子,酒肆私奔,这怎么可能? “嗯,这个嘛,那姑娘蒙着脸莎,我没看清楚。但是舞姿这么美,脸蛋自然也不会差。”说书的回答。 “既然不差,她为什么蒙脸?”听客不依不饶。 “许是太美了,怕人觊觎。”说书的强词夺理,已顾不得说话的抑扬顿挫了。 掌柜的见大家不买账,忙打圆场:“再美的美人也有老的那天。散了散了,今天就到这,明儿有了精彩的,咱们再说。” 大家散去,说书的等着掌柜的结钱。 掌柜的道:“今天的点心茶水都回不来本,不叫你赔钱就不错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明儿老老实实的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好多着呢。” “谁胡说八道了。”说书的嘟囔着,无奈地往外走。 陆不凡三步并两步,急急地追了上来,一把薅住他的衣领。 “那酒肆在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鹤羽(上) 一路西行的梅傲霜等人,途遇大雪,耽搁在上洛。 上洛有座商山,正是水仙馆师祖,商山四皓当年隐世的地方。 梅傲霜原该守护天蚕,如今却干着偷运蚕种的勾当,水仙馆沦落至此,她不禁悲从中来,感喟深长。 她想,师祖桑梓,必要前往瞻拜,方可聊尽心意。 雪越下越大,梅傲霜身着貂裘,彳亍在天地一色,水墨苍茫之间。 眼前商山雪罩,绵延冰清,起伏洁白。 她的心,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山脚下,她捻雪为土,遥祭山巅,不知当年四位先贤,隐于山中何处? 若泉下有知,看见水仙馆这副模样,不知先贤如何痛心。 要是早知如此,四皓还肯出世么? 可惜后世何为,即使圣贤,也是难料。 梅傲霜看雪越下越厚,八荒无人,孤寂蔓延,不免又滋生胆怯。 她正欲离去,转身时,忽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忙回身观瞧,但见山中飞出一只白鹤。 这纷纷扬扬的雪花绵绵不绝,可是这雪花一直不停飘落,时间久了,让人产生错觉,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仿佛是静止的,在天地山林之间,是一种静止的动。 而那飞出的白鹤,才是真的动。 在静止的雪景下,那掠翅的白鹤是那样的醒目,以至于梅傲霜伫思惊奇。 这寒冬里如何能飞出白鹤? 不是早该南飞越冬,如何在这遗下一只。 正在犹疑,紧接着又飞出一只白鹤,这大概是雌雄一对吧。 飞鹤姿态,英健有力,显然没有忍寒受冻。双鹤追绕,转了一圈,又飞回山中。 梅傲霜心下生奇,当即攀山,定要探个究竟。 同梅傲霜一样,满心疑云的是陆不凡。 陆不凡按说书人所述,来到齐郡南城的郊外,确实看见一间酒肆。 陆不凡拴好马,便飞奔酒肆。 酒肆里酒香四溢,陆不凡一眼看见一只酒坛坛身,赫然贴着“三花觞”。 陆不凡欣喜若狂,是赵仰晴,定是晴妹。 可是酒肆里没人,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连个人影都未见着。 大门敞开,如何不见人呢? 陆不凡正捉急呢,却听身后有人问道:“客官,喝酒么?” 陆不凡一转身,看见一名男子,他想起说书人说这间酒肆里除了一位姑娘,还有一个清俊的男子。 可是眼前之人并不清俊。 “客官,您请坐啊,想喝什么酒,我们最好的是酴醣香。这儿的秘酿是三花觞。” “哪三花?” “这三花可是讲究,是洛阳的牡丹,建业的红梅,蜀郡的芙蓉,取三花的花种花蜜花粉,引洛水酿制而成,客官可要尝尝?”那人如是说道。 陆不凡问听此言,感慨万千,当初的觅语楼解围真是历历在目,然而他疾言厉色道:“满口胡言,那洛水与这儿,相去万里,你如何引来酿制。建业是南梁的都城,难道你通敌卖国不成?看我不带你回衙门。” 陆不凡官气十足,这一唬,还真把那人给吓着了。那人慌忙揺手,道:“官爷息怒,息怒,这都是赵姑娘教我说的,我说我笨,不会说,她非教我说,你要带,带她回衙门,可别抓我呀。” “那赵姑娘现在何处?”陆不凡紧皱眉头,急忙问道。 他一手捏拳,一手持剑,双手都不由自主地狠一收紧。 “赵姑娘陪着施公子,去妙笔山庄了。”那人回道。 “什么妙笔山庄?在哪?” “也在南城郊外,距此不过的三十里,顺着前边大道一直走,就看到了。” 陆不凡极速出门跨马,刚出门,复又翻身回来,问那人道:“那妙笔山庄是什么地方?那施公子又是赵姑娘的什么人?” “妙笔山庄是咱们青州宋刺史的别院。至于那施公子是赵姑娘的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他俩来这大半月了,也不是兄妹,也不像夫妻。” 陆不凡心说废话,他们当然不是夫妻!他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位赵姑娘可是一带着面纱。” “恩,从他们来这开酒肆,她一直带着面纱。”那人回道。 这人憨厚老实,应该是附近的农户,农闲找事做,便来了酒肆帮忙。 赵仰晴教他向客人介绍“三花觞”,就是在找自己啊。 陆不凡心满意足,他曾让她陪他来青州,她果然来了。 只是,只是那个施公子不知是何许人也!难道是他,助晴妹逃走的。 他帮晴妹,有何目的,为什么晴妹会陪着他去找宋襄? 陆不凡策马扬鞭,等见到了晴妹,就都明白了。 陆不凡一心找到赵仰晴,那轻竹亭一心找到梅傲霜。 可是找到师姐之前,这楚洁该送到哪去呢? “楚洁,你知道你师父现在在哪么?” “问她做什么?”楚洁问道。 “你出来这么久,你师父一定很担心你。”轻竹亭知道,凭他怎么委婉含蓄,都改变不了他要送她走的本质。 “你要我回我师父那,是不是?”楚洁嘟囔着小嘴,委屈道。 “你奉了你师傅的命令,来破李圆启的阵,你现在完成了任务,你当然要告诉你师父一声。” “不用,要告诉我师傅,很容易,飞鸽传书不就行了。我好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回去呢!”楚洁说道。 “可是,也许你师父很担心你,想你回到她身边。”轻竹亭继续劝。 “轻哥哥,你不用劝我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是要去找梅傲霜。所以想撵我走,是不是?” “楚洁,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撵你走,我只是不能耽误你。我去找梅师姐,长途跋涉,我怕你辛苦,况且,她那也不安全,我此番前去,就是要带她走。现下你跟着我,只会增添我的负担。” 轻竹亭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没有办法,毕竟,他是要去找梅傲霜的。 不料,楚洁十分执着:“还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不安全么?我连战场都不怕。” “可是,楚洁,我,我是去找梅师姐。” “你去找呗,我陪着你去找。我倒要问她一问,到底喜不喜欢你?”楚洁鬼笑道。 轻竹亭真是拿她没办法“那如果她说,她有一点喜欢我,或者说她以后可能喜欢上我,那你要如何呀?” “如果她已经喜欢上你,那我就加倍对你好,把你给抢回来呗。要是说以后能喜欢,那就是骗你的啊。现在就说现在的事,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楚洁说道。 轻竹亭挠挠头,他当真拿楚洁没办法。 那就更得把她送走,否则他也难保自己不会喜欢她。 “你别打我的歪主意,我不想走,你就别想把我送走!”楚洁已经看穿了轻竹亭。 轻竹亭无可奈何。 “轻哥哥,你那天对玉衡说,天蚕即天下,那是什么意思?”楚洁忽然想起来了。 “天蚕,你知道天蚕么?”轻竹亭问道。 楚洁摇摇头。 于是轻竹亭将天蚕吐丝,天下必定大乱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给楚洁说了一遍。 “糟糕!”楚洁叫道。 “怎么了?”轻竹亭急忙问道,他明白楚洁虽然有时候刁专古怪,可是正经事上,是绝不含糊的。 “《奉余则》,玉衡和我说过,那本叫“奉余则”的书十分阴损。玉衡回灵虚观,就是想找到这本书。可是后来他知道李圆启在东关设阵,我们就匆忙赶来前线了。” 楚洁想起玉衡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这回她没觉得他好笑,她突然也觉得《奉余则》绝对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轻竹亭还是第一次听说《奉余则》,“那是什么书?”轻竹亭问道。 “我也不甚了解,只是听玉衡说过,天之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可是人道残酷,反了过来,是损不足而奉有余。这本《奉余则》就是讲这个的。” “那的确是本邪书。”轻竹亭叹道。 “是啊,而且咱们俩的师傅也一定在找这本书。我听见过她俩说话。你师傅说什么“七彩锦缎”不易得。天蚕吐丝不受控。于是我师傅就说,只要找到这本《奉余则》,那就没有控制不了的事了。”楚洁说道。 “原来如此,那咱们还真得再去一趟灵虚观。我现在明白了,当初梅师姐一定是奉了我师傅的命令去找《奉余则》。可是我师傅和你师傅为什么要让天蚕吐丝,为什么要天下大乱。” 轻竹亭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能理解:玉玲珑,她到底想干什么? 轻竹亭看着楚洁,他想起了破阵前一晚,玉衡问楚洁有没有修习过秘术。 轻竹亭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将水仙馆和灵虚观有关仙籍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是说,我一直在被我师傅利用。利用我研究秘术之道,那么天枢也是如此,是么?”任楚洁再怎么率真,她也实在难以接受。 “她,她是我师父,她是我师父啊,我们不是情同母女么?‘” 楚洁难以抑制,眼泪不住地流。 看着她扑簌簌的泪珠,轻竹亭的心跟着一紧,他强行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温柔地安慰她道: “楚洁,你别伤心,你的师傅是这样,我的师傅也是这样,可是好在,我们之间还是真诚的,从今以后,我们互相依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鹤羽(中) 楚洁感动,眼前人值得依靠。 既已知道《奉余则》关系重大,二人便改道灵虚观,一路未生枝节。 只说陆不凡来到了妙笔山庄前,这庄园建在峰峦之麓,质朴恢宏,园内楼阁高耸,飞檐勾斗,比之洛阳的亭台精巧,更具气派。 陆不凡扣门,门禁森森,再扣,仍旧无人响应。 他迟疑片刻,便长剑点地,跃墙而入。 园内长廊曲折,石木错落。因是深冬,草植枯萎,视野开阔没有遮挡。 陆不凡边看边疑,怪哉!非但门口没有守卫,连这外院也空无一人。 他多存了一份心思,没有直接闯入内院,而是跃上内院的矮墙瞭望。 果然,黑压压的一群人,护院仆役手持兵械,都围在一座二层阁楼的正堂门外。 众人手里的家伙不尽相同,有拿刀,拿棍,还有拿斧的,大家都亮着武器,好像随时要冲杀进去或是原地围剿,气氛甚是紧张凝重。 陆不凡瞧这架势,更加不敢造次,悄悄绕道这阁楼后面,飞身瓦上,整个人趴伏在那儿,贴耳偷听。 巧在主客人等,正在二楼,言辞激烈,互不想让。 他便轻轻移开一片瓦,朝内观瞧。 厅中一共六人,一对长者,那便是宋襄夫妇,厅内右手边是一对主仆,姑娘坐着垂泪,女婢侍立在侧。 对面两个青年,一站一坐。虽然都是公子打扮,但陆不凡一眼瞧出,那坐着的俊俏公子,是女扮男装。 那人眉目清绝,肤光胜雪,这等美貌,不是赵仰晴,是谁! 虽然陆不凡正是寻她而来,早有准备,可是真的乍见晴妹,内心的欢愉还是无可比拟。 她的男生装扮,简直比初见的惊艳,更令人叫绝。 这时只听宋襄言道:“施公子,老夫陪你啰嗦到这会儿,已是给尽你颜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站在赵仰晴旁边的,正是那个施公子,他清俊高瘦,目光忧郁,气韵上倒与轻竹亭有几分神似。 这施公子冷笑道:“得寸进尺又如何?既然宋世伯不在乎信义二字,那我也不必对牛鼓簧了。你们既然一定要悔婚,那就是宋家毁约失信。宋若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施公子扬手亮出一封大红庚帖,冷冷地盯着宋若昭。 宋若昭兀自垂泪,连一眼都不敢抬头看他,哽咽道:“我…我无话可说。” 她身边的侍女方青,听她这般气噎抽涕,心疼无比,深锁眉头,脱口言道:“公子便这般绝情狠心逼迫姑娘?” 宋夫人忙呵斥道:“没规矩,哪有你插嘴的份!” 方青忙低头,不敢再言。 宋若昭强欲止泪,反而抽涕得更觉厉害。 方青替她委屈至极,却不敢替宋若昭分辩。 宋襄冷笑道:“施峻,你真是不自量力,你现在是罪臣之后,你有哪有一点配得上她。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我帮衬你点银子,打发你度日。你若一味这样不识好歹,我叫你出不了妙笔山庄的大门。” “爹爹…爹爹。”宋若昭悲急唤道。 她不必明言乞求,只这两声,就令人不禁动容。 可惜现在的施峻,充斥着怨怼和愤恨,他已经听不出宋若昭的哀恳。 陆不凡看赵仰晴朱唇微动,知道她想说话,估计是怕自己女声露馅,才强忍着不开口。 他心说,小傻瓜,你长的这样好看,哪有人会把你当男人看。 那施峻手持庚帖,一步一步地走到宋若昭面前,眼神凌厉,质问道:“是你与我有婚约,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走是不走?” 宋若昭缓缓起身,目光始终不敢与他相接。 儿女姻亲,父母之命,她可以选择么,如果可以,她是多么想说:“好,我跟你走。” 可是父母威严在堂,家丁持械在院,她走得了么? 如果她走不出去,恐怕连他都走不了了。 不管她在心底嘶喊了多少次:我和你走,最终她只能呜咽道:“……我……对不起你。” 宋若昭气噎哽咽,一字一顿地与君决绝。 曾经珠联璧合,如今咫尺天涯。 施峻仍旧手举庚帖,寒光凛凛地盯住宋若昭,眼睛里迸出一线泪滴: 你果真这样绝情么?山盟海誓,你都忘了么? 宋若昭泪如雨下,从他的手里抽出庚帖,她黯然的目光,就在瞟向庚帖一霎那,被他凌厉的目光狠狠灼中。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尤似闪电一般,叫人躲之不及。 他戾如霹雳,若昭的心瞬间被击成两半。 那么疼,那么痛。 她紧闭双目,咬住下唇,将红色庚帖撕成两半,一松手,她破裂的心随着撕裂的纸,掉在地上,殷红落幕。 宋襄冷笑,不自量力,宋家千金,岂能叫你个破落户拐走! 施峻怒恨道:“好,既然今日恩绝,那就把我施家的订亲之物,还给我!” 宋夫人唤道:“来人!” 一个老仆,手里托着二十颗金锭,走到施峻近前。 宋襄轻蔑道:“那些杂件,早赏人了。这些黄金,不下十倍。也是看在我们两家世交一场,你速速拿去,置房买地也好,娶妻生子也罢。以后再敢来纠缠,就休怪我无义。”说到最后一句,宋襄面目凶横。 “你也别吓着孩子。”宋夫人佯嗔宋襄,又朝施峻循循善诱:“施峻,你要明白,你是罪臣之子,圣上留你性命已是天恩浩荡。从此以后,你别再做这些无谓的想头。”说着手指宋若昭,说道:“她,是你高攀不起的。” 宋夫人语气和蔼,神色温柔,好像和从前,施父未曾获罪,施家还是望族,施峻来妙笔山庄做客,她待他热情可亲的时候一样。 只是她这笑里藏刀,比宋襄的狰狞嘴脸更可恶百倍。 施峻扫视宋家众人,真叫人恶心,他反唇相讥道:“既然我高攀不起,那你们也别觊觎我家的逍遥扇,还给我!逍遥扇是施家给新妇,用来代代相传的。宋若昭,当初是我亲手给你的,你说,扇子现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爹爹,娘亲,就把逍遥扇还给他吧。我已经羞愧难当了,你们…你们就别逼女儿了。”宋若昭当真万分惭愧,焦急地哀求他爹娘,只想快点结束这难堪的场面。 “你羞愧什么?你若真嫁给他,才真该羞愧!”宋襄对宋若昭的委曲求全,十分恼怒,直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堂堂刺史千金,竟对一个破落户低眉顺眼,真是有辱门楣! 宋夫人也道:“住口。什么破扇子,能值几何?谁拿一把扇子当宝贝。我宋家可不稀罕!我看你是穷疯了,想要讹诈!” 陆不凡在房瓦上心想,这宋襄夫妇真是不要脸,悔婚失信不说,还要贪图人家的宝贝,难怪会与刘腾沆瀣一气。 他自己也是父亲获罪,家势败落,对施峻颇有同情之感。 只是这逍遥扇,陆不凡突然想起来,小师妹金止儿曾经跌折了玉玲珑的玲珑扇。 玲珑扇是绫绸扇面,玉竹扇骨,扇面画的是《鹿王本生图》。 当时众人皆为金止儿担心,怕她跌坏了宝扇,遭玉玲珑斥责,没想到玉玲珑只颇具玩味地说了一句:“玲珑扇已毁,世间唯余逍遥扇。” 陆不凡心下生奇,倒想看看,这把唯一能与玲珑扇媲美的逍遥扇,是怎样的精美绝伦。 逍遥扇?他蓦地想到:难道这施峻就是逍遥阁的少主? 逍遥阁也是山阳县竹林中的别墅之一,没想到如今也是家破人亡,落得被悔婚夺宝的境地。 凡士族门阀,哪管兴旺百年,一旦失势,竟鲜有善终者。树倒猢狲散,无不是没落受辱,无尽的凄凉。 如果当年的建功立业者,能预见这大厦颓唐,曲终人散的结局,还会贪慕那花团锦簇的虚热闹么? 陆不凡想,鼎盛时倒不相识,不曾想在这儿得见,同病相怜。 但转念又想,我同情他,他可不知道这房上有我,况且他这未婚的妻子看似不情愿,可是这般软弱,也算不得什么至情至信之人。 而我的晴妹,逃离虎口,不远万里地,来赴我青州之约,于这红颜知己上,我可没你惨。 虽然晴妹出身风尘,却比这官宦千金,有情有义得多了。 想到这儿,陆不凡情不自禁地瞄向赵仰晴。 只见赵仰晴起身开口道:“既然不稀罕,那就快点还回来。总不好令爱再许嫁人家时,还要带着前夫家的聘礼做嫁妆。这黄金,我们也不稀罕,就当是给令千金添妆了。其他的聘礼,我家公子也不要了,只是逍遥扇必要归还。宋家若真缺嫁妆,那也容易,只需多许嫁几回,再悔婚就是了。何必霸着别人家的宝贝不放。我们公子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那是给施家的新妇,代代相传的,怎么着?难不成令千金还想着给我们公子传宗接代不成?” 赵仰晴之前一言未发,大家未曾留意她,她这一开口,声音婉转清亮,众人都朝她看去。 “竟是个女人!好你个施峻,尚未成家,就如此浪荡,还敢带来到妙笔山庄耀武扬威,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悔婚失信,现在是你行事不检,是你对不起若昭在先。你还有脸要什么破扇子?” 宋夫人好容易逮住了短处,哪里肯给对方分辩机会,像倒核桃似的说出这许多话,言词利落,语速又快,不给留一点反驳的空隙。 其实就算是赵仰晴女扮男装,施家败落,难道施峻就不能有一两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陪侍在侧? 这不过是宋夫人强词夺理,倒打一耙。 只见宋夫人喝退了捧金子的老仆,高声叫道:“来人啊,把这对奸夫yi妇给我撵出去。” 楼下护院杂役早等的不耐烦了,巴不得主人这一声召唤,瞬间有一半人冲上楼来,施峻也迅速亮出长剑,闪身护住了赵仰晴。 众人速度都快到了极致,不容人有思考的缝隙。 宋若昭原听见赵仰晴的女子声音大吃一惊,又见她姿丽非凡,不免生出醋意狐疑,可尚未容她细想,转眼间,就明晃晃的亮了一屋子的兵器,剑拔弩张,眼看要开打,她急忙求道:“爹,娘不要啊!” 就在这双方判定一眼对方位置,马上开战的档口,陆不凡在众目睽睽之下,破瓦飞身而下。 “啊呀,什么人!”一众惊呼声中,陆不凡惊现众人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鹤羽(下) 陆不凡在众人惊呼声中,持剑现身。 护院们训练有素,霎时间分做三众,一众护住宋襄夫妇,一众围住宋若昭,侍女方青不通拳脚,却护在宋若昭身前。 另一众护卫拉开架势,分别盯住陆不凡和施峻。 施峻虽不认识陆不凡,但想如果他是宋襄的人,不会从房上破瓦而下,再观瞧对方反应,便知他至少非敌。 赵仰晴乍见情郎飘然降落,潇洒俊逸,不禁惊唤道:“陆郎,是你!” 施峻听见赵仰晴这一呼唤,安定心神,当即与其侧身背倚,站成犄角之势。 可巧施峻是左利手,两柄长剑剑柄相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广角,护住仰晴,彼此帮衬。 陆不凡朗声说道:“你们纠缠不清,我来断案,速速还人聘礼!” 说着长剑平冲直画,剑气带风,半圈之内,一股强劲内力,透过锋韧辐射敌众,竟逼得对手无法近身。 陆不凡回剑,右臂肘与施峻左臂肘相倚,低语道:“不还聘礼,婚不算退,我护晴妹,你找你的新娘子!” 施峻忽然开窍:不错!这宋襄夫妇涎皮无耻,要想讨回逍遥扇,非得有筹码不可。 他见陆不凡功力深厚,精神信心为之一振,正欲行动。 那宋家护院,对着陆不凡的一个玄衣刀客,机敏灵光。 正待挺刀欲进之时,见陆不凡嘴唇翕动,立刻逮住他这言语分神的空儿,蓦地朝两人挥刀劈将过来。 陆施二人一个话语刚落,一个心思萌动,都未集中精力御敌,值此刀锋忽至,未免有些失措。 陆不凡急忙退身躲闪,同时挥剑挡格。 “叮铛”铮鸣,刀剑相抵,内力碰撞,不想两人功力竟都是以柔克刚一路,彼此的劲力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没有着力点,非但未能攻破彼此,反被对方的柔韧裹缠住。 众人见玄衣刀客进攻陆不凡,打斗中似乎还略占上风,目光精力都被吸引过去,一未留神,施峻已闪至宋若昭身旁。 待护卫宋若昭的一众人等“啊呀”欲防之时,那施峻已经一把薅住方青衣衽,方青身轻,被施峻抡飞丟向众人。 众人本能去接方青,施峻就趁这一瞬之空,一手截住宋若昭的腰,叫道:“跟我走。” 宋若昭脑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双手环紧施峻,将头埋进他胸膛,紧闭双眼。 施峻见宋若昭未曾挣扎,倒也心怀隐动,但这档口,没功夫思量。 他以迅雷之速,破窗而出,飞身落入院中,冲破窗格时,一手揽住宋若昭,一手持剑护住她的头。 那里陆不凡不得抽身,另一个刀客挥刀劈向赵仰晴,赵仰晴虽不会武术,却精通舞蹈,腰肢柔软,见刀锋扫来,向后下腰,如弱柳扶风一般。 可是舞蹈终究不是武术,那刀客再回刀时,她还是弱柳姿态,眼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被那大刀拦腰劈断。 陆不凡惊急万分,大叫:“混蛋!”忽觉体内真气聚拢,直冲经脉,瞬间透剑而出,直将那与他缠斗的玄衣刀客击飞十步开外。那玄衣刀客口喷献血,起不来身。 陆不凡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一股强劲真气。赵仰晴那边命悬一线,他也来不及思索,忙抽剑挥向那刀客,剑锋锋芒直劈刀锋。 这是不留一点周旋余地的正面冲击,除了两人内力是硬碰硬的较量,连对兵刃的要求都是极高。 那刀客的刀本来也是玄铁浇铸,可是比欧冶子所铸宝剑,还是逊色一筹。 刀剑相击,剑锋尤利,然而刀刃崩坏,那刀客的内力也随刀刃缺口一泄而衰。 刀客支撑不住,忙收刀拄地,却哪里抵得住真气不断外泄,终是瘫软在地。 陆不凡同时收剑,一手擎腰,一手抬腿,抱住赵仰晴,从施峻冲破的窗格那,一跃而下。 那两名刀客已是众人武功中的佼佼者,尚且伤势颇重,旁人不由得心生怯懦,何况陆不凡身手十分敏捷,逃越速度之快,也丝毫未给敌人思考拦阻的空隙。 施陆两人分携双姝,一前一后飞身内院。 院内众人原就有一半,应主人召唤奔上了楼,后来陆不凡现身,又有一半支援楼上,院内所余之人,多是武功不强,胆小藏奸之辈。 施峻长剑挥舞,已无一人敢上前比划,待陆不凡站定,对视一笑,双双飞身意欲离去之时,院内唯一一名刀客,身残有疾,是个坡脚,却向陆不凡飞出三枚毒镖。 两枚飞中陆不凡肩膀,一枚飞中赵仰晴后肩。 那刀客显是投鼠忌器,未向施峻发送暗器。 陆不凡“啊呀”一声,身子一震,手臂颤抖,险些失手,若非怀抱晴妹,恐怕难以支撑。 那赵仰晴当即“啊”的半声,便昏了过去。 施峻心想糟糕,大叫“快走!” 陆不凡便强运内力,紧跟施峻,越墙离去。 楼上宋襄大叫:“快追啊!废物!”宋夫人也嚷:“一群废物!追啊!” 这群废物轻功如何,暂按不表。 只说梅傲霜心下生奇,探寻白鹤,登至半山腰时,看见山洞。 山间积雪皑皑,洞口黑暗,于这白茫茫的视野之中,分外眼明。 梅傲霜折了几只树枝,将外层潮皮削掉,撕下一片内裙缠上,打着火石,好不容意点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山洞里去。 她先掩住口鼻,复又松手。这洞内竟无半点阴湿秽气,再细看时,洞壁乌黑,似有燃烧痕迹。 她高举火把细观,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可是她精力都集中在洞壁上,未留神脚下,忽地踏空,不禁吃了一吓。 万幸她这步子行的极慢,重心未全在踏空的那只脚上,她急忙收脚撤步,下移火把察看究竟。 谁知尚未看清,只“嘭”地一声,烈焰腾起,大火迎面烧来。 梅傲霜这一惊可吃的不小,慌忙丢了火把,奔至洞外。 她坐在雪地里,心惊如潮,喘息激动,胸口起伏不已,余悸难平。被燎灼的脸面热辣辣的红肿发烫,冷浸浸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就融化了。 不知坐了多久,梅傲霜的头上身上落了一层积雪,裹雪的寒风吹得她直打寒战。 有一小撮雪花吹进她的后脖颈,经不住的寒凉通脊,心都跟着打了个冷战。 她起身抖抖雪,瞧火势渐小,复又进洞。 火光已经转弱,虽然貂裘被雪浸湿,梅傲霜仍怕引火,脱在洞口,挽起裙子盛雪,往那火上倾覆。 反复几次,却是竹篮打水,不见效用。 梅傲霜见火势阔约四尺,纵深不得知晓,看了一会,火势更弱。 她便猜想这大概就是火井吧。 她曾听玉衡说过:火井沉荧于幽泉,高焰飞煽于天垂。 她刚才下移火把,等同于沉荧投火,才勾出这火光烈焰。 当初玉衡随梅傲霜下山,她给玉衡讲外面的世界,玉衡则给她讲书里的奇闻异事。 当时两人都觉得对方讲得新鲜有趣儿,听得津津有味,彼此眼波溢彩,眸盼生辉。 玉衡是在《博物志》读过临邛火井:临邛火井一所,纵广五尺,深二、三丈。昔时人以竹木投以取火。 至于这些故事的真假缘由,玉衡却并不知晓。 所谓火井,其实就是天然气井,井中有可燃气体,所以引火就能燃烧。 而这洞中火井,广约四尺,井口大,井中气压迅速降低,火势才会转弱。 洞壁上有烧过的痕迹,说明这井曾被引燃过,这井内的天然气大概时断时续,所以每每燃尽后,火势便自行熄灭了。 梅傲霜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她只记得玉衡说过:火井虽无火形,却有火神。 她轻撩裙摆,看看鞋袜已经浸湿没过脚踝,暗自庆幸,若是鞋袜干燥,刚才踏空那脚沾惹了火神,那岂非自焚?想到这不免又心惊胆战。 梅傲霜心想,玉衡只是在书中读过火井,却未真正见过,而自己机缘得见,若是玉衡此刻也在,他该有多么的喜欢。 她思及玉衡,不免难过落泪,眼泪滑过脸颊,红肿处又蛰痛难忍。 她急忙拭泪,琢磨着这山洞有火井,难说别处没有。 这里黑漆漆的,除了岩壁,容生迹象一概皆无,那对白鹤不可能在此取暖。 但她料定,白鹤寒冬生息,必与火井有关。 梅傲霜耽搁这许多时辰,天色见晚,她沉思片刻,终究不敢在此过夜。 翌日,商山雪霁。 梅傲霜登临山巅,也未发现白鹤踪迹。 山巅北侧是绝崖深渊,梅傲霜不禁想起青峰崖,她走去俯瞰,下面云缭雾绕,气氲蒸腾,和白雪连成一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傲霜失落默然,想想还是回到山洞。 此时火已熄灭,她点燃火把,高执前行,绕过火井时,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的,举火把的手不住颤抖,脸也似乎炽烈疼痛。 她谨慎前行,只觉得山洞里越发地狭窄黑暗,火光也愈见微弱,呼吸已经憋闷不畅。 梅傲霜知道不能久留,刚欲转身时,却听见水滴之声。 她倾耳细听,洞内沉寂,“嘀嗒”声十分清晰,她复又前行百步。 来在山洞尽头,此处狭窄异常,几乎只能容下她一人。 借着火光,她发现,眼前岩壁似有刻画痕迹,但图形模糊不清。 岩壁有几处地方,已从上至下被流水冲刷平滑,本来就不清晰的图案,又被这几处的分割开来,更加无从辨认。 再往下观瞧,岩壁下方有处凹陷,不是泥土,却是块岩石,岩石有条弯曲石槽,从岩壁上缓缓渗出的细水,正一滴一滴地流进这凹槽。 梅傲霜不明白这石槽是水滴石穿呢?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岩石凹槽,岩壁壁画。难道是商山四皓? 还有这水滴,要说是外面大火,冷热叠套,形成了这水注,可是哪里又会这般凑巧,就在这岩画上流出,都滴进这石槽。 梅傲霜眼看这石槽水满,突然察觉,自己不再气闷。 这绝非死洞,她大着胆子,俯身触摸岩石。 奇特的是这岩石颇有温度,她微一用力,岩石翻动,她便跌出山洞,正落进一泓深潭。 她惶急扑水,浮出水面后,才发觉水是热的,竟是温泉! 她惊奇地四下张望,发现这里林树繁花,鸟鸣蝶绕,好几处点燃的火井,烈焰高腾。 只有远处如茵如甸的绿草丛中似有白雪,正奇怪着,那白雪突然翻起,原来恰是昨日那对白鹤委地,此刻凌霄飞翔。 梅傲霜顺着白鹤轨迹举目遥望,却见上空水雾笼罩。 她明白了,这里就是山巅北崖的万丈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曲生(上) 得遇这样一个隐世桃源,叫梅傲霜如何不倍思玉衡? 玉衡孤寒北上,一路苍凉无话。 这日来到营州,只见一群衣着蒙茸狐裘的男孩子,围在一起摔跤玩耍,好不热闹。 远来一匹矮马,骑者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扬起弓箭,叫道:“夜娃,阿爹喊你猎鹰子。” 玉衡听见是女子声音,摇手喊道:“姑娘,向您问路?” 那一人一马,便朝他悠闲而来。 “你从哪来?穿的这么少,不冷么?”那姑娘见他衣着单薄,形神疲惫,便知他远途艰辛。 “在下玉衡,从东关而来,这件已是最厚实的衣服了。”玉衡被她一说,有些窘迫。 这里人人都是绒帽裘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点被风扑红的脸。 他本来面皮白皙,此时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窘的。 “哈哈!那你要问什么路?”姑娘问道。 “请问有座千朵莲花山,可要怎么走?” “吓!那儿比我们这儿冷,不成不成,你这么一身,非冻死不可。夜娃,带他回家,我告诉阿爹,今儿有客,不猎了。”那姑娘边喊边回马,奔驰而去。 “大哥哥,咱们走。”夜娃声音和她姐姐一样清脆。 玉衡想他尚未变声,可是身量却比中原小孩壮实不少。 他过来拉住玉衡,便往家走。 玉衡没想到此地民风如此淳朴,又热情好客,心下好生感动。 北地严寒,一般人家会在屋里的地上设火塘取暖。 那姑娘正背对着门,翻拨红炭,挑旺火势,刚听见门响,就朝她阿爹说:“阿爹,这就是玉衡,是从哪儿来的?” 说着回头朝玉衡招手:“快来这儿暖和暖和。你说你从哪来的?” 姑娘此时已脱去裘帽,只穿了一件大红的家常小袄,戴了一只牛角镯子。 浓密的头发,打了三根长辫,发顶被帽子压得扁平,显得额头凸出。 一双丹凤眼十分明亮,只是面庞棱角分明,与这眼睛不大匹配。 玉衡施礼,感激道:“在下玉衡,从东关而来,借宿尊家,实在是讨扰了。” 那姑娘的母亲端了半生的羊肉来,架在火塘上炙烤,嘿嘿地笑道:“这是哪来的人啊?说话比那莺子还好听。” 那姑娘也咯咯地笑:“可不是么?不知道那东西南北是个什么关,说话这样好听,就是听着有些费劲。” “夜娃,拿酒来。不管什么关,远来就是客。今儿高兴,要喝个痛快!”那姑娘的阿爹更是性情豪爽。 “我白天生的,叫伊日妮儿。他是晚上生的,叫伊夜娃。”日妮儿接过夜娃的酒坛子,倒个满碗。 玉衡心想他家取名可真省事。 伊家房屋虽然简陋,却被地塘烘得十分暖和,好酒的醇香混着烤肉油脂的香气溢满屋室,众人围坐在火塘前,气氛热情浓烈。 伊父端起酒碗,一仰脖,干了一碗:“我先干为敬。这回,咱们大家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日妮儿再为伊父倒酒,连夜娃都端起了酒碗。 玉衡忙推说不会喝酒,伊父便道:“酒有什么会喝不会喝,只管大口喝。” 日妮儿忙道:“我阿爹说过,男人就得喝酒吃肉,要不娶不着媳妇打不着猎!” 玉衡眼见盛情难却,只得吃了一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又是满碗的量,登时辣得胸口发烫,呛得眼泪直流。 伊父开怀大笑,拍着玉衡赞道:“好样的!” 他那蒲扇似的手掌拍得玉衡直咳嗽,引得大家不住地笑。 伊母又为伊父倒满。 日妮儿赶紧割了块烤肉给玉衡,玉衡兀自擦泪,接过烤肉,只觉得烫手,赶紧扔嘴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吃烤羊肉,满口流香。 玉衡想起身喝碗凉水,酒劲上来,身子有些虚浮,但心里却觉得无比畅快,不由得傻乐。 那日妮儿一把拉他坐下,又给他满了一碗,爽朗笑道:“还说不会喝呢,看你喝的,多高兴!” 伊父满意大笑道:“我就说嘛,这天底下,哪有不会喝酒的人!你是条汉子,好!今儿痛快的喝,明儿带你猎鹰子。” 玉衡喝多了酒,日上三竿才起身。 日妮儿给他奶酪吃,说道:“我们阿爹和夜娃早打猎去了,你快些吃完,咱们就去找他们。” 玉衡换上狐裘衣帽,也学日妮儿将靴口扎紧。 他不大会骑马,日妮儿索性和他两人一骑,喊了一声:“抓紧!”便朝旷野驶去。 夜娃手里只提了一只兔子,日妮儿下马便问:“没有鹰子?” “没有,阿爹在那等呢!” 玉衡顺着夜娃所指的方向,果见伊父靠着一棵枯树,望向天空。 日妮儿接过兔子,夜娃便朝他阿爹那奔去。 玉衡问日妮儿:“什么是猎鹰子?” “就是有种傻鸟儿,跟鹰一般大小,看见它就朝它射箭,射不中也没事儿,只要吓它一吓,它便一扑棱翅膀狠命地飞,你再朝它射箭,它便吓死了,掉在地上,捡去就行。” “这样就死了?” “也没真死,它是吓的,以为自己死了,等它缓过来,知道自己没死的时候,已经被捆了脚爪,等着拔毛,那可真就要死了。”日妮儿说起这傻鸟,有些兴奋,咯咯地笑。 玉衡本来听着挺有意思,只是日妮儿提了太多次“死”,虽不忌讳,却也心里犯毛。 两人正说着,远远听见夜娃喊叫:“来了!” 空中飞过一只大鸟,像鹰似地盘旋,日妮儿手疾眼快,张弓射出第一箭。 那鸟儿扑腾了几下翅膀,极速向上飞。 远边的伊父朝它射去第二箭,果见那鸟儿从空中垂直掉落,真像死了一般。 日妮儿拉住玉衡说:“走,插羽去。” 玉衡正待问什么是插羽,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似有马匹向这奔腾席卷。 伊父和夜娃顾不上捡鹰子,拼命回跑。 日妮儿一边大叫:“不好!”一边忙拍另一匹马的屁股,马通人性,飞奔去接主人。 日妮儿急拉玉衡上马,驰僵而逃。 他们快到家时,连声呼叫伊母,伊母冲出门来,飞跨上马,问也不问,两骑并驰,逃向深山。 伊母和日妮儿带玉衡藏进一处山洞,进来时,已有四五户人家躲在里面。 日妮儿告诉玉衡,那是蛮貊人,两三个月便要来打草谷。 “就这样听之任之,不做抵抗?官府驻防都不管么?”玉衡见大家似乎应对自如,见怪不怪了。 “怎么抵抗?蛮貊人骑术比我们还好,抢完就走,出了边境,上哪追去。再说官兵比他们也好不了哪去,不过是没像他们这么明抢。”日妮儿说道。 “你们也游猎,我看你箭术就很好,你们自己怎么不组织起来呢?”玉衡又问。 “别说官府不让,就是让了,也组织不起来。谁家也腾不出个闲人。”日妮儿回道。 “那你们怎么不走?”玉衡见他们以捕猎为主,不解何故非要在这儿担惊受怕。 “去哪呀?我阿爷他们是找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在这儿盖了房子,不用再睡毡蓬。哪儿能轻易就丢了。” 营州水草肥美,三季放牧,唯有冬季要靠渔猎挨过,然而比起逐草迁徙,毕竟是有了安居之所。 日妮儿说蛮貊人一般不杀人,只是抢东西,真要是起了冲突,被杀死了,就自认倒霉吧。 玉衡无法理解他们这种,你来我躲,信由天命的态度。 他问她不担心伊父和夜娃么。日妮儿说也许躲在别的山洞里,等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虽然习以为常,但终究没人睡得着,天微亮,三人便出洞去寻伊父和夜娃。 山里能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无果。 别的人家都下山回家了。 日妮儿也急了,带着母亲和玉衡去旷野找寻。 “阿爹……” “儿啊……” 寒风呼啸,天地阴沉,日妮儿和伊母一人抱着一具尸体,在这莽莽旷野中,放声哀嚎,凄凉无限。 玉衡悲寂地站在一旁,两天前还一起吃肉喝酒,如今却惨死荒野,不禁戚然伤感生死无常,万期须臾,人如渺粟。 埋葬了伊父和夜娃,日妮儿便决定要和玉衡远行千山。 “阿爹,我要走了,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回来祭扫,你就放心吧。”日妮儿在伊父的坟前洒酒告慰。 日妮儿的母亲尚且年轻,还能生养,迟早要改嫁,也是这儿的风俗。 她不愿拖累母亲,又不想嫁人,便只能离开这伤心地。 家里被洗劫得凌乱不堪。玉衡帮忙收拾,越发的难过哀痛,欢声笑语似乎还萦绕耳旁,转眼已是家破人亡。 不日,有家鳏夫要说娶伊母,日妮儿便打点了几件能用的物什。 母女俩一夜话别,垂泪天明。 辞别了伊母,日妮儿便随玉衡,千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曲生(中)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两句原是《寄生草》中的辞藻,机锋耐人寻味咀嚼,却终究妙不过这曲名。 浮生万象,宇宙幽杳,谁非一支寄生草? 若干年后,玉衡才知道,鹤羽,逍遥扇,《奉余则》几乎同时现世。 谁是因,谁是果? 难寻…难寻… 梅傲霜躺在草地上,不住转动这支鹤羽,心潮无法平息。 火井烈焰喷腾,温泉热气蒸云,那对白鹤就在眼前萦绕。 它们是这世上真正的仙鹤! 它们活了多久了? “我可以不信么?你们已经七百多岁了?” 梅傲霜突然起身,朝那对仙鹤大叫。 “祖师爷!商山四皓!你们是人是魔?是仙是鬼?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跌坐回地上,埋首抱膝,嚎啕大哭。 她哭了许久,直哭到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才抬起头对着这美景发呆。 原以为找到了世外桃源,可以和玉衡隐世厮守。 可转眼,就拾到这支鹤羽。 不得,何幸!得之,是命! 这支鹤羽是其中一只仙鹤低旋时抖落的,飘至梅傲霜身前,她一伸手,便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此鹤原比寻常鹤身大得许多,这枚羽毛更是奇特,不只是大,羽身雪白柔顺,羽骨坚硬无比。 梅傲霜就是在捏这羽骨之时,才发觉这上面,凹凸不平,刻了字: 天地者不自生故能长生,王长者殒众生而续自生。鹤王缘者,复安天地。冬夏奇鹿。 冬夏奇鹿指的便是商山四皓: 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 这羽骨上的意思是天地之所以长久,在于无私欲,顺自然。 而世间生物,本来寿数有限,强求长久,就是私欲膨胀,必要侵占同类的运数。 比如眼前这对鹤王,何以生存至少七百多年,那必是折损了无数鹤鸟的寿命。 普鹤短寿,供此一对长寿。这不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么? 她所守候的天蚕,是天下蚕王,是否也如鹤王一般? 商山四皓建立水仙馆,究竟是要守护天蚕,还是要拨乱反正? 师祖啊,你们要我匡复天地正道,可有谁能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复安天地? 她眼望那对翩飞白鹤,不禁感喟: 秦汉更迭,朝代变迁,竟不若这两只鸟长存于世。 忽然心中孤意袭来,只觉自己遗世独立,寰宇寂寥。 她反复琢磨:损不足以奉有余,损不足以奉有余…… 对了,《奉余则》!玉衡说过,那是一本讲人道残酷的邪书。 如今看来,玉玲珑怕也是这个意思! 梅傲霜,猜得一半。 玉玲珑确实要借助邪书求得长生。 可惜正如龙女所言,玉玲珑野心勃勃,头道:“你不会,施峻!我完全相信你,也请相信我,我把解药给你,你送若昭回来。至于逍遥扇,确实不在我们手里。” 宋襄明白过来,女儿在他手里,若逼他太甚,真毁了若昭名节,那就是剐了他,也于事无补,只好拂袖而坐,任他夫人周旋。 “施峻,当初我们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逍遥扇早以宋施两家的名义晋献刘司空了。”宋夫人继续说道。 “你们!” 不等施峻说完,宋夫人一语剪断:“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一心以为你就是宋家的东床快婿,孝敬刘司空,也是想你能赚个好前程。所以我们赔你黄金,实在,实在是无扇可还啊。” 施峻沉默片刻,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讨要解药,他允诺,只要陆赵两人清醒过来,他就放人。 宋襄待要派人盯着。 “论轻功,他们追不上我。可是你若不信我,那就休怪我食言!”施峻飞身离去,留下这句话。 宋襄夫妇无法,只好等着。 陆不凡服过解药,不过半个时辰,便渐渐苏醒。 宋若昭则守着赵仰晴,虽然因为中毒,面色灰暗,却依旧难掩那绝世的姿容。 不由得她不赞叹:真美啊! 若昭是鸭蛋脸面,长的白净秀丽,再加上她刺史千金的身份,自幼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她从未想过,竟会有人,美貌远胜自己万千。 施峻透过内力,助陆不凡清除余毒。 可赵仰晴却迟迟未得苏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曲生(下) 陆不凡待要寻医。 施峻说道:“麻烦陆兄,送宋姑娘回府。” 宋若昭讶异问道:“你拿回逍遥扇了?” “你娘说逍遥扇已经送给刘腾了。”施峻冷冷说道。 陆不凡见他二人,彼此分明还有眷恋之意,便道:“既然定亲之物未退……” “陆兄,你的好意我明白,还是烦你送她回去吧。”施峻打断陆不凡,眼神漠然,他显然已经疲于纠缠。 陆不凡也不好再劝。 宋若昭五分羞愧,五分怨愤,腾的起身,脸不朝人,说道:“有劳陆公子。” 临近山庄,宋若昭对陆不凡说道:“陆公子,我有一丸绛犀丹,如果需要,我就差人送出来。” 陆不凡情知解药无差,赵仰晴应是体质孱弱,以致毒素侵缠。 虽服食解药,但神志受损,才一时未得恢复。 绛犀丹是强神健体的灵药,从前自己内外苦修武艺功法,每每待心耗力竭之时,陆睿便会给他吃上一丸。效用奇妙,也珍贵异常。 陆不凡喜道:“若得灵丹,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姑娘!” 宋若昭眉心若蹙,愧道:“陆公子已然知情,我也不必羞于启齿,宋家毁约在先,实在不该占着施家宝扇。一会儿,我将一并送出来,可否请陆公子,帮我还给施公子。” “可令堂不是说扇子送给刘腾了么?”陆不凡脱口而出,说罢便自悔失言。 既然宋若昭要交出宝扇,那送与刘腾,自然是宋夫人奸诈,欺骗施峻的说法。 宋襄夫妇厚颜无耻,却生了一个重情知礼的女儿。 想来她也是可怜,生身父母,如何诋毁。 为人子女怎好指责自己母亲满口谎言? 可寡廉鲜耻之人偏也要养儿育女。 陆不凡忙描补道:“即得姑娘信任,我一定亲手将宝扇交给施公子。” 不多时,方青悄悄溜出角门,陆不凡道谢便要回去。 方青拦道:“带我去吧。” 陆不凡诧异,方青解释:“我家姑娘有苦难言。我有话要问施公子。请您放心,你们藏身的道观密室,我是知道的。” 陆不凡点头应允。他原也替宋施二人惋惜,只是,宋襄夫妇太叫人心寒难堪,怕这丫头也回天乏力,终是鸳鸯离散,好事难成。 施峻展开逍遥扇的那一刻,五味杂陈,悲喜难辨。 家传宝物,失而复得,宋若昭没有辜负。可是聘礼即退,他俩的婚约,已成云烟。 陆不凡诧异的是这逍遥扇:绫绸扇面,玉竹扇骨,扇面画的是《鹿王本生图》。 这…这不就是玲珑扇! 陆不凡问施峻可曾听过玲珑扇! 施峻摇头。 陆不凡明白了,难怪金止儿跌折了扇子,玉玲珑浑不在意,那把玲珑扇原就是个仿品。 仿品再真,也终不得要义。 赵仰晴苏醒后,施峻与陆不凡辞别,青州乃宋襄管辖之地,他即拿回了逍遥扇,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走为上策。 方青心痴,尾随其后,施峻皱眉道:“你何故跟着我?” “你这样一走了之,想过我家姑娘么?她可不知要如何交代呢?”方青满目焦急,就只差求他带宋若昭私奔了。 陆不凡也劝道:“宋姑娘对施兄深情厚意。” 施峻紧握逍遥扇,锁眉更甚,低沉不语。 众人正待他拿主意的时候,异声忽响,陆不凡忙出门查看,只见深路荒远处,无数只寒鸦惊起。 他猜测是宋襄追兵,只是距离尚远,忙回观通告。 施峻欲逃,方青惊慌无措,哀求施峻。 东窗事发,她若从这被抓回去,宋襄夫妇必拿她泄愤,宋若昭也未必保得了她,她情愿跟随施峻。 “如果还有和姑娘团聚的一天,我服侍你们。如果不能,我愿意服侍公子。” 施峻尚且犹豫,陆不凡催促:“没时间了,要走快走!” “陆兄,赵姑娘,多保重。但愿咱们后悔有期!”施峻说罢,便携方青离去。 赵仰晴虚弱,气若游丝:“咱们如何?” 陆不凡握起赵仰晴的手,徐徐笑道:“你放心。青州应该没有哪儿比刺史别院更好的地方了。咱们就去妙笔山庄做客。” 赵仰晴很累,她勉强微笑,眼望陆郎,望着望着,只觉眼前灰白,身子飘浮。 就在她神虚迷妄的一霎那,她想起了早逝红颜苏小小: 妾乘油璧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苏小小的际遇,曾经令她惋惜自怜,哀叹风尘。 可是宋若昭的求而不得,更令她悲潜无限,原来出身高贵,也是苦多乐少。 不论谁,无不是存亡贵贱付皇天,不能自主。 “晴妹!晴妹!” 她似乎听见陆郎的呼唤,但那声音离她很远,很远,而且很快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浮生若梦,来去同空。 且说玉衡同日妮儿渐近千山。 千山一脉绵延无尽,千峰掩映,万壑纵横。 虽然是深冬,然而山植苍松劲柏,远看仍是青螺摇黛。 隔日大雪,天地岳野,俨然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日妮儿打听仙人台方位,当地人连连摆手,告诫她此山哪儿都可行,唯有仙人台不可轻易攀爬。 玉衡问其缘故,那人讳莫如深。 呆了五六日,玉衡和日妮儿才从当地人只言片语中得了个大概。 原来这千山重峦叠嶂,众多峰岳攒成一朵莲花,故得美名“千朵莲花山”。 是否有千座奇峰不得而知,但那仙人台确是此山最高峰,常年盘踞五条蛟龙,脾性特异,一旦触怒,便有去无回。 此峰又高耸入云,溟濛雾绕,颇为神秘,以致当地无人攀登,若遇灾旱,还会聚于山麓祈雨,灵验无比。 玉衡疑窦丛生,五条蛟龙! 他是受龙女所托,摘取冰凌花,那这五条蛟龙到底是敌是友? 不管是福是祸,冰凌花非取不可。但他不愿连累日妮儿,意欲独行。 日妮儿不从:“我捕猎围射,手上还有些功夫,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玉衡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日妮儿急道:“就是危险,才不能让你自己去。” 玉衡不欲再辩,只想故技重演,给她下药。 日妮儿沉睡不醒,玉衡独自登山,刚进山还未行至险处,就被几个守山人给绑了回来。 当地里尹,聚集人众,公开审判玉衡。 北魏当时遵古法: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 里尹即是里长,民推官委,颇具威望。 乡众皆说,玉衡上山触怒五龙,必会引来灾祸,应当即刻处死。 有人报告里尹,玉衡同行还有一个女人,现在却昏迷不醒,口音倒与当地相近。 里尹沉思片刻,要待日妮儿醒来查问清楚再做决断。 北风呼啸凛冽,玉衡被押在柴房,忍寒挨冻。 日妮儿醒后,便与里尹述说自己遭遇,并解释玉衡上山绝无恶意,是为了采摘冰凌花入药救人。 里尹沉默,虽同情日妮儿,却忌惮玉衡。 里尹的女人便道:“党长的小子病着,既然他会治人,让他给治治,要是治好了,请党长说话,放他俩上山,真出了事,就不与你相干了。” 里尹问:“要是真触怒五龙,可如何是好?” 女人便道:“仙人台到处是药,可顶税赋,再交不上税,五龙不怒,官护也怒了。总之都是活不成,倒不如让他上山看看。” 日妮儿忙道:“大娘说的对,他原是个道士,万一降伏住五龙,可不又是一件好事。” 里尹急道:“原来是个能人,你怎么不早说,快快请来,火炕上坐,别叫冻坏了。” 日妮儿巴不得这一声,飞也似的接出玉衡。 千山酷寒无比,冷浸狐裘,玉衡连眉毛都冻结了一层冰霜,嘴唇青紫,瑟瑟缩缩。 日妮儿要扶他上火炕,里尹忙拽住道:“傻娃,他都冻成这样,哪搁得住热炕上烤,不仅皮肉要坏,那脏肺也要伤着。” 里尹的女人也道:“傻妮儿,快上外面,拿雪给他搓,把血搓热就好了。” 日妮儿醒觉:“我糊涂了。” 她忙取雪反复搓透玉衡冻伤的手脚,待他脸色缓和过来,才挪至火炕之上。 玉衡医好了党长的儿子,便由党长出面,亲送玉衡和日妮儿上山。 乡众虽然嘀咕,可是没人敢挑头阻拦,却有不少人心里诅咒:叫五龙撕烂他们才好! 仙人台的五条蛟龙有些来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桃汛(上) “你见过蛟龙么?”日妮儿披斩荆棘,和玉衡蜿蜒而上。 “我见过龙!”玉衡想起了龙女。 “不一样么?”日妮儿挥弯刀,割枯藤,手脚利落。 “有角为龙,无角为蛟。”玉衡想起《述异记》中有记载: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蛟化龙着实不易,非但修炼千年,还要渡三劫:先历天劫,要受天雷焚身之苦,一个不小心,便灰飞烟灭;再经地劫,冲破江河入海化龙,可蛟身巨大,常常卷起惊涛骇浪,决堤溃坝,引发水患洪灾,还未等历经人劫,就触怒天庭遭受责难了。 仙人台这五蛟原一处修化,共历天劫,雷电霹雳,又是一起挨过。 因结下生死之交,便相许深情厚意,永不离弃,于是约定要再同历地劫。 一条蛟尚且容易引发水患,何况一下子来了五条,哪条江河也是吃不消。 它们冲江入海的那天,江河巨浪滔天直冲滚滚乌云,狂风骤雨裹袭天雷震颤。 眼看着就要江岸决堤,一场洪灾转瞬即至。 五蛟眼看闯下滔天大祸,在劫难逃,偏巧遇着一个渔家小女孩。 这女孩见到那滔浪翻滚的五条巨蛟,竟毫不畏惧,只瞅准时机,甩手飞出一条铁链,铁链的一端是个小小的梭扣,一下子卡住其中一条蛟的喉颈,女孩气定神闲的扽住铁链另一端,那巨蛟便横亘江中,施展不得。 其余四蛟见它被困住,便有三条助其脱困,另一条屈身揺首扑向那女孩,十丈蛟身浮出水面,一身银铠似的龙鳞闪辉耀目,两颗铜锣似的大眼珠子怒眦欲裂。 女孩见状,依旧面不改色,只大叫:“我乃豢龙氏后人,五条小蛟,岂能逃出我的锁龙链!” 说罢,女孩如揺甩水袖一般,臂起腕落,上下翻飞锁龙链,那三条蛟也被牢牢缠住,女孩再顺势一绕,又将这唬她的浮水之蛟缠住,她本欲回手收紧,制服五蛟。 奈何这五条巨蛟身形庞大,此刻又缠在一起,力量惊人,它们不住在江中翻腾挣脱,锁龙链铮铮鸣响,几欲断裂。 最后被锁的那条巨蛟,身子已经浮出水面大半,铁链只绕住它的腹部,它巨身揺荡,狂风怒吼,巨浪惊骇,简直无以平息。 女孩再欲收紧,却已力不从心。 她眼看随时就要洪水决堤,遗祸人间,实在无法了,她紧闭双目,锁链绕身自转一圈,大吼一声:“豢龙氏!” 锁龙链一端缠住五蛟,另一端缠住女孩,女孩拼尽全力,双拳狠攥,声嘶力竭地怒嚎:“锁龙柱!” 随着女孩怒嚎,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大地龟裂,无数山峰拔地而起。 女孩消失在峰峦之间,而那五蛟便被锁龙链牢牢绕在锁龙柱上。 经此巨变,潮退江涸,山脉起伏,当真是沧海桑田。 女孩义举,本就感天动地。她又不知所踪,后世不愿相信她已经牺牲,便唤锁龙柱为仙人台。 玉衡和日妮儿将至山顶,除了山路难行,却未发现异样。 “呀,冰凌花!”日妮儿手指一朵冰层裂缝处开出来的含苞花朵叫道。 冰雪寒地里看见娇嫩花朵,日妮儿兴奋地飞跑过去。 玉衡扭开瓷瓶,待欲采取冰凌花。 就在他伸手靠近的那一刻,尚未绽放的冰凌花瞬间枯萎! 两人皆惊,相视茫然,然而诡异之事何止于此。 骤然之间阴风怒起,天色昏暗,玉衡和日妮儿眼里本就满是荒凉,草木衰败,现下耳旁又回响风声,凄厉哀绝。 山中一切,尽显鬼气阴森,不由人不毛骨悚然。 日妮儿惶恐,拉住玉衡。 玉衡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他紧紧拉住她,安慰道:“别怕。” 虽然两人都裹着厚实的狐裘,可是山巅茫然之中,却显得单薄无比。 正待二人孤独无助之际,玉衡恍若看见一个人影,亦是转瞬即逝。 玉衡忙问日妮儿:“你看见什么了么?” “没有,你别吓唬我,你,你看见什么了。”日妮儿慌道。 “我…冰凌花。”玉衡正要与她解释之时,定精细瞧,那人影恍惚之处,也开着一朵冰凌花,娇艳欲滴,盛开绽放! 日妮儿兴奋叫道:“还有一朵,还有一朵!” 然而两人这回却小心翼翼,未敢靠得太近,生怕它再次枯萎。 “咱们怎么办?”日妮儿心急如焚。 玉衡也有些焦躁。 眼见冰凌花开在眼前,却不得采摘,怎不急煞人也! 玉衡叫日妮儿盯住这株冰凌,他在山巅仔细查找,沮丧而回。 “没有了,这大概是唯一一朵。” 两人便盯着这朵黄色小花。 阴风愈狂,两人生怕它再被这劲风摧残,便展开裘衣遮挡,两人为护花朵,不多时,身子已寒侵入骨,人都冻透了。 “要不我来试试。”日妮儿的牙齿冻得打战,话儿已说不利索。 日妮儿再豪爽康健,也毕竟是个女儿身,而玉衡原就单弱,谁也禁不住这样消磨。 玉衡情知他俩就要撑不住了,可是龙女交代过,因他是有仙籍的人,采摘所得的冰凌花才可入药救治龙王,凡人采摘全无效力。 仙籍! 即是有仙籍的人,总归与凡人有所不同吧,可是,可是玉衡没有修炼秘术,不知如何通仙! 玉衡苦恼不堪。 天空又现异像,山巅也非同寻常,五道银光犹如闪电,在天色昏暗之中,更显得耀眼炫目! 这五道银光劲力无穷,闪现之时地动山摇,日妮儿玉衡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相继跌倒。 日妮儿颠簸时头撞岩石,鲜血直流。 血液渗入冰雪,能明显看见在冰雪中形成血径,缓缓流向那朵冰凌花。 玉衡看得分明,他突然想到日妮儿不可采摘冰凌花,那冰凌花是否也不可沾染她的血呢? 龙女只交代必须要他亲手采摘冰凌花,可是如何采摘,又有何忌讳他却无从知晓。 他把心一横,交由天命吧! 古来开天辟地,铸造魂器,无不血祭,也许采摘这冰凌花,也需血祭,既然怕日妮儿的血不合适,那就用他自己的血吧。 恰巧日妮儿的弯刀滑落在他的脚旁,玉衡随即拾起弯刀,割破手掌,伏贴冰上。 眼看他所出血径,似乎比日妮儿的血径在冰中流速更快。 可就在他所流之血快要接近冰凌花之时,又是两道银光耀目,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寒冰雪地之上。 等他醒过来时,冬日的阳光正温和地照拂山巅,阴风早已息止,刚才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境。 玉衡一手撑地,待要起身,却“啊呀”一声,才觉手掌疼痛难忍,自己看时,割伤处血已凝固。 不是梦! 再瞧地上,哪有血径,只有血迹斑斑,染红了冰雪。 还是梦? 玉衡头痛,抚额疑惑之际,忽听身后传来女音:“去采冰凌花啊!” 女孩声音!玉衡回头,却不是日妮儿。 “你是谁?”玉衡惊奇。 “我?豢龙氏后人。” 原来当年那渔家女孩不能立即收服五蛟,为免水患,便将自己封在锁龙柱内,镇摄五蛟。 这千百年来,女孩和五蛟相依相锁,五蛟早已戾气摒除,只待渡历人劫。 可惜五蛟早年锁在这仙人台上,暴戾伤人,以致后来无人上山。 好在玉衡日妮儿上山采摘冰凌花,才叫五蛟得以发挥,利用自己的灵力,护住了玉衡,日妮儿,还有冰凌花。 “日妮儿呢?”玉衡环顾四周后忙问。 “她在山下呢,你不该带她上山,凡人和有仙籍的人同时来找冰凌花,冰凌花自然要枯萎。五蛟已经送她下山了。”女孩说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些忌讳。”玉衡愧道。 女孩看玉衡顺利采摘冰凌花,又问他来采冰凌花的始末。 玉衡据实以告。 女孩叹道:“这就是五蛟的造化了,也是那黄河龙王的造化。龙虽水生,却性烈属火。一接近这冰凌花,便会灼焦它的。可是蛟不是龙,虽然性子也烈,却属阴水。所以能护得住这冰凌花。” 原来五蛟见有人上山,待要历经人劫,才会出动,却引发地动山摇,伤了日妮儿玉衡,又因此救了两人,并护住了冰凌花,完成人劫。 这世间因果往往相互纠缠,难以厘清。 豢龙氏女孩摇摇头道:“也好,五蛟又修行千年,历练天人两劫,我也要送它们入海化龙去了,助它们完成地劫。真是白白搭了我这千年的时光。这五条该死的小蛟!” 玉衡见这女孩天真烂漫,说话有趣,好奇问道:“你已经有一千岁了?” “你真的有仙籍么?你要是当了神仙,一定最不像神仙!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我已经好几千岁了,但是天庭认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也难怪,天庭的规矩就是这么诡异,你是老是小,不在于你在人间多大年岁,而在于你遇见玄牝门时的年岁。玄牝门知道么?那是登仙之门。我十二岁时在玄牝门前渡化,那个时候我就是神仙了,可惜我是豢龙氏的后人,天庭担心龙有逆鳞,叫我守在人间驯化它们。谁知我阴沟里翻船,碰见这五条小蛟作妖,就困在这里啦。” “这么说来,还是我救了你呢。”玉衡笑道。 “你?明明是五蛟救了你!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仙籍呢?天庭列位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你快走罢,咱们两个话不投机。”小女孩蹦蹦跳跳也要走了。 玉衡在后面喊道:“我叫玉衡,你叫什么?” “我没名字。”小女孩说着已经消失在玉衡的视野里。 “豢龙氏祖先叫董父,所以我姓董!”不一会,女孩的声音回响山中。 玉衡下山唤醒日妮儿,日妮儿只觉浑身疼痛,头晕得厉害,又呕吐不止。 好在已到傍晚,里尹带了几个胆子大的壮男到山下等寻,将日妮儿抬了回去。 玉衡告诉乡民,五条蛟龙是保佑这里风调雨顺的神兽,不会害人。 乡民面面相觑,都不知当信不当信。 玉衡只好拿出金色龙鳞,乡民们惊叹不已,这才深信不疑。 这金色龙鳞,原是玉衡离开长江龙宫,长江龙王给他,要他有朝一日还给黄河龙女的。 可是此处民风淳朴,却生计艰难。 仙人台虽然山珍药植丰富,可解税赋,奈何民众惧怕五蛟,不敢上山。 玉衡即知五蛟已化龙仙去,只好编谎。 里尹手捧龙鳞,喜极而泣,拜谢玉衡:“龙鳞乃神物,驱除邪祟,从此这里风调雨顺啦!” 乡众欢呼,便在仙人台上修建五龙草堂,供奉龙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桃汛(中)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走过四季,走过兴衰,再度回望唯余叹息! 玉衡与日妮儿速返云台山。一路流民无数。 日妮儿问玉衡,是不是她的软弱与屈从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夜娃! 玉衡摇头,太多人软弱着并屈从着。 日妮儿燃起一腔热血,请求玉衡修书元澄,她要赶赴江淮战场。 玉衡又摇头:“你一个女孩家,岂能去战场送命!” “战死沙场,比起死在蛮貊人的手里,不知好上多少倍。”日妮儿心意已决。 玉衡也不再劝,互别珍重,就此分手。 三月春寒料峭,桃花盛开。 元澄此时正集中兵力,猛攻钟离。 淮水两岸,几十处魏军所修堡垒,牢不可破。 绵延数十里的营寨相连,直逼钟离,营前旌旗招展起伏,仿若波浪。 钟离城内是南梁猛将昌义之,死守三月,魏军昼夜苦攻,仍未能克。 钟离东北不出二十里有一洲岛,横跨淮水,名唤邵阳洲。 日妮儿行到此处,正要打探元澄消息,拜送信函。却被魏营一个兵丁拦截,充做苦役。 魏军从周围抓来壮丁无数,正从邵阳州南北两岸架设越淮浮桥。 日妮儿长途跋涉,现在又假充男人乘船打桩,饮食也不得周全,身形日渐消瘦。 这日她瞧着湍急的淮水只觉晕眩。 她停工坐在船上,却见岸边一队人马,为首的又高又瘦,骑在马上更为出众。 “瞧着没?那个就是破妖阵的人!现在威风了。” “威风什么?这里天天死人,明儿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水面到处是运木料,载人打桩搭桥的船只,船头连着船尾,一片嘈杂。 日妮儿耳闻这几句议论,也不十分真切,更来不及细问。 她拼尽气力,大声呼喊:“玉衡!玉衡!” 女子音高,果见岸上那人掉头回望。 日妮儿被接上岸,那人忙下马问她:“你刚才喊的什么?” “玉衡,玉衡,我认识玉衡!”日妮儿哭腔难抑。 “玉衡!好,回营慢慢说吧。我叫轻竹亭。”轻竹亭眼看日妮儿面色蜡黄,颧骨突出,便知她定有数日未吃饱过,现在兵士的口粮尚在缩减,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轻竹亭回营先安排饭馔,日妮儿不拘谨,狼吞虎咽起来,哪里还管得了吃不吃得惯。 “慢些,慢些。”轻竹亭无奈顰眉,这仗已经从深秋打到了初春,西线胶着,东线白炙。 魏梁互有胜负,可是最重要的钟离却久攻不下。 数十万的人吃马喂,粮草兵饷,后方吃紧,前方捉急。 眼看潮汛临近,若淮水暴涨,那魏军…… 日妮儿吃撑了肚子,这时再看清矍飘逸的轻竹亭,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不言语。 轻竹亭屏退卫兵,问道:“现下无人,你细细说来。” 日妮儿详述,轻竹亭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自语道:“依着他的性子,还会去采天山雪莲,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去找我师姐。” 他心里一阵悲戚:他的梅师姐呀,身边没有玉衡,没有陆不凡,也没有他。 他狠拍条案,自责不已! 他如何明知梅傲霜身处险境,却回到这江淮战场? 两个月前,芒砀山下,楚洁带他躲在,她当初袭击玉衡后,藏身的屋舍里。 他们怕李圆启潜回灵虚观,准备天黑悄悄上山。 楚洁愁问轻竹亭:“轻哥哥,咱们得罪了李圆启,要是真碰上了他,该怎么办呢?” “破阵杀头都没见你怕,怎么这会儿害怕了?”轻竹亭问道。 “你不知道,我师傅和李圆启青梅竹马,为了与他成百年之好,甚至放弃了灵虚观的紫精丹。” 据楚洁所言,紫精丹汇集紫炁灵纯,凝炼百草精华,既有起死回生之效,又可助人修仙飞升,实乃人世第一神丹! 无方聪慧,深得老观主的心意,老观主便将紫精丹赐给她,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飞升登仙。 不想无方情根深种,竟找李圆启要一起乞求老观主成全他们。 李圆启本来秘术不精,飞升无望,听说师傅传与无方紫精丹,便欺骗无方,说老观主大限将至,何必再以凡尘俗事去搅扰。不如收下紫精丹,只不用来升仙,将来若是能救人性命,也是功德一件。 无方虽深信不疑,却也不是傻子,自她得到紫精丹,李圆启几次三番借口讨要,引起无方猜忌。 可那李圆启见哄骗不得,便联络玉玲珑盗丹,说好事成之后,丹药一人一半。 玉玲珑狡诈,气走无方之后,以色相诱,想独吞紫精丹。 可惜李圆启一心只想飞升成仙,长生不死,哪里会上钩,反倒将紫精丹置于藏书阁内,并用六甲秘祝封伫,只等来日登仙之时启封服用。 李圆启打得好如意算盘,他于奇门遁甲,周易玄占之法固然不如无方,这六甲秘祝封伫原防不住无方。 可是开启封伫有崖崩观毁之险,即便无方也不会无端冒险。 而他自己要启封之时,便是登仙之日,服食了紫精丹,他就是神仙了,哪管这灵虚观毁是不毁! “那要是你师傅飞升呢?她就可以去取紫精丹,也不必在意毁观了。”轻竹亭问道。 “她会么?她对我说过,她叫无方,无方即是圆。良缘也好,孽缘也罢,她终是逃不出他的劫了!”楚洁叹了口气,继续道: “她叫我去破阵,固然有她和玉玲珑勾结的缘故,可是我总觉得她是怕,一旦引发水患,李圆启会触怒上天而遭天谴。” “这么说来,她对李圆启还是难以忘怀。”轻竹亭也不得不感喟无方痴情。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利用我研究秘术,我…我真是想不通。”楚洁又难过起来。 “傻丫头,就算她本性纯善。可是这样被心爱之人算计背叛,还能保得住多少真心,即使还有残存,怕也都给了李圆启,对于旁人,她早如李圆启一般,只剩下算计了。” 轻竹亭心想爱人之心愈是深切,便愈加容易蒙蔽双眼。他自己不也曾为了师姐,出卖玉衡。也许落在师姐的眼里,他出卖的就是师姐。 轻竹亭不由得心中抖颤,他紧锁双眉,手抚胸口。 “怎么了?你怎么了?”楚洁忙过来扶他,关切之急,令人心疼。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你不必这么紧张。”轻竹亭安慰她道。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你没有修习过秘术,不知道秘术可以移花接木,取人性命。如果李圆启真在山上,我真怕他会伤了你。”楚洁说的情真意切。 轻竹亭以前只觉得她聪颖俏皮,如今看她如此忧心自己,不禁大为感动。 他握起楚洁的双手,坚定道:“你也太小瞧我了。灵虚观修秘术,水仙馆也修幻术。真要碰见了他,我一定制幻控住他。你只要答应我,如果遇着危险,你一定要先护住你自己,然后才是找书。明白么?” “不明白,不明白。你才先要护住你自己!”楚洁珠泪盈眶,扑在轻竹亭的怀里。 轻竹亭轻抚她,心知他俩个都做不到,就安慰她道:“我们都不会有事,那个李圆启也许根本没回来呢。” 李圆启确实不在灵虚观,灵虚观里有比李圆启更加可怕可怖之人。 楚洁之所以害怕李圆启的秘术,是在她知道自己被无方利用后明白,这么多年,为什么她所修秘术都是不成系统,总觉得顾此失彼。 因为无方并未教她秘术的功法根基,只是自己哪里有疑惑,便教她修习哪里,然后静观其效,以进展自己的秘术功力。 每思及此,楚洁便难过不已,可是她并不怨恨无方。 她始终记得,她第一次看见无方。 那时无方为情所伤,出走灵虚观,初时穷困潦倒,无以为生计,便在洛阳表演秘术。 她在洛阳闹市,从人群中请出一个十岁孩童躺在地上,一刀削掉小孩的头颅。 围观人群惊呼,她玉手一指,大家才发现孩子脖颈处没有喷血。随着她一声喝起,小孩便“腾”地跳了起来,头颅又回到了脖颈之上。 众人纷纷叫绝,不吝打赏。 随后不知多少人慕名前来,想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楚洁这年刚好十岁,乞讨于洛阳闹市,如何能错过这样的热闹。便自告奋勇,做了这一日无方的助演孩童。 不料,楚洁失了头颅后,任无方如何喝起,她却起不来。 无方心说不妙,赶忙谦卑施礼,说道:“诸位,初登贵宝,若有得罪,万望见谅!只是这孩子实在无辜,还望尊家高抬贵手,放这孩子一条生路,我自当离去,再不踏足贵地搅扰。” 无方说的倒是情词恳切,可惜围观众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无方说罢,便不停叫喊楚洁,谁知楚洁毫无反应。 人群开始骚动,无方有些按耐不住,郎声叫道:“天理森严,不可伤人性命,却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尊家想清楚了,我必不能看这孩子死在我面前。” 说着掏出一粒瓜籽来,翻起袖口,露出一截藕臂,原要划出伤口,可是刀一碰触手臂,手臂四周生出一股气流,刀尖竟划不进去。 无方登时大怒,丢了刀柄,竟用指甲生生划开自己的脸颊,把瓜籽按进伤口,骂道:“素昧平生,我也不想杀生,可是你逼我自悔容颜,咱们就是死仇了!” 无方说着话,伤口处已经开始发芽,顷刻间开枝散叶,开出一朵花来,花落结瓜。 无方轻轻一削,脸上所结之瓜便已落地。 无方大叫楚洁,楚洁立刻应声起来,颅颈相连,安然无恙。 在场人众无不惊叹,喝彩声此起彼伏,无方知道那声惨叫已经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了。 无方拉起楚洁,叫声快走。从此楚洁便拜认无方为师。 待二人走后,才有人发现,人群中一个和尚竟死了,身首异处,那头颅就落在刚刚楚洁所躺的地方。 原来无方脸颊所生之瓜,就是这和尚的头颅。 和尚自恃技高一筹,欺负无方是个女流道姑,又瞧楚洁只是一个乞儿,便毫无悲悯之心。 无方恳求无果,反被激怒,终究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无方常罩面纱,便是因为楚洁了。 楚洁视无方如母亲一般,如何会怨恨无方。 只是现下轻竹亭也要以身犯险,她的秘术修为比之李圆启,却远远不及,不能不担心轻竹亭的安慰。 她哪里想得到,等着他们的是秘幻皆臻佳境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桃汛(下) 二人入观,一只白绒绒的动物闪电似地窜进正殿。 楚洁知道芒砀山多灵狐。 灵狐蜷曲在蒲草团上,圆溜溜的黑眸子烁烁矍神。 楚洁看着它,突然惊觉,那尾灵狐正似笑非笑地,好像要望穿自己。 她强作镇静回神,叹道:“灵虚空与,倒是这畜牲生生不息。” “这般伤感,想起玉衡了?”轻竹亭眼泛怜惜。 楚洁走向灵狐,倏地回眸痴笑:“玉衡?他真是弱柳鞭风,一朝倾心,就敢天涯相随。你呢?” 轻竹亭恨不能剖心来证:“我!只要你说一声走,我就头也不回地跟你走。哪怕刀山火海,必不辜负!”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么?”楚洁情绪大动,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两个酒窝盛满喜悦。 “说什么傻话,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和你表明心迹。”轻竹亭盈泪。 “不,你一生不说,我枯等一生。现在,我当真好欢喜!”楚洁说着再次投入轻竹亭的怀抱,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一厢情愿。 轻竹亭温柔地环抱着心上人,轻抚着她,沉浸在这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欢愉之中。 只是,只是怀抱之人身材圆润。 难得!难得她一路风尘,未见清减,反比从前丰腴。 轻竹亭原就怕她雍凉西行,吃亏受苦,现下倒安慰许多。 他撑着她的双肩,想仔细地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梅师姐。 谁知一个恍惚,眼前之人竟变作龙女! 他惊骇之余,猛眨眼睛,确是龙女。 他连忙松手,复又伸手,想触摸她的龙角求证,却忽然暼见蒲团上的灵狐不见了,耳听“嘭”的一声,取而代之的是玉玲珑,正讥笑他道:“原来我这徒儿这么多情。” 他慌张缩手,却还是刮着她的龙角,龙女猝然狰狞可怖,脸颊多了一道寸尺伤疤。 “臭小子,你作死啊!” 轻竹亭被这一尖利的女声喝醒,头说,你们不呆在前线,跑到灵虚观来做什么?” “师父。”轻竹亭叫这一声师父,便想起了,破阵前夕,东关城外,玉衡曾言,再见李圆启时,不知这声师父还叫不叫得出口。 原来是非曲直,本不是非黑即白。 谁不想一身刚正风骨,尽享豪气云霄的痛快,可惜这样的英雄凤毛麟角,肉体凡胎们还是不得不委屈求全。 “弟子和楚洁姑娘破了李圆启的辰星阵,可惜破阵之时,李圆启隐遁逃走,我俩是奉了陈将军之命,前来灵虚观,缉拿妖道。”谎言一旦扯开了,就不觉得如何了。 玉玲珑盯着轻竹亭,将信将疑道:“是么?那你金师妹呢?怎么没见着?” “止儿在东关,陈将军照料,也是留了她作人质,要我快来快回。”轻竹亭回道。 “那你就快点回去,你要随元澄班师回朝,万不可私自离开战场,将来分封行赏之时,会有你的好处。”玉玲珑一是要他继续襄助元澄,二来也嫌他在这碍事。 “师父要我回去,我回去就是,只是楚姑娘破阵扬威,颇得王爷青眼,我若不带她回去,恐怕王爷那里,不好交代。”轻竹亭说道。 “这个你无需操心,我修封书信,你一并带去就是。”玉玲珑说完便过后堂。 玉玲珑和无方任何一个,轻竹亭均非敌手,何况二人联手。 折腾了一夜,玉玲珑和无方都睡去了。 轻竹亭唤醒楚洁,楚洁看着他,幻境之事已忘却了多半。 轻竹亭只捡不甚尴尬的告诉她,楚洁何其聪颖,听他说着已猜着个七八分,红了脸努着嘴想了一会,说道:“逃是逃不掉了。她们在这儿,肯定也是为了那本书,这么大费周章试探我们,不会只为了练功吧,必定有个缘故。既然玉玲珑要你走,那么你就快走,回到元澄身边。我留在这里,看咱们最后,书落谁家?” 楚洁的俏皮淘气,落在轻竹亭的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心疼与无奈。 “你不要想着去找梅傲霜,要知道你师傅很容易就能知道金止儿不在江淮,不在江淮,又会在哪呢?黄河龙宫即通雨亭,便是在你师傅的势力之下,你可别害了她。”楚洁又道。 “是啊,她的幻术极其高明,幻境里的幻象,她看的是一清二楚,会有龙女出现,就表示我与她有所羁绊。” “是么?还是你对龙女也动情了?”楚洁凝视他问。 “怎么会呢?你想哪去了?她,她是一条龙啊!” “是么?那你的幻境里当真没有我么?”楚洁盯着他,委屈问到。 “我…”轻竹亭一时语塞。 “算了,我不信什么幻境,我只信真心真意。”楚洁笃定说道。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轻竹亭的思绪从芒砀又拉回到江淮,战场残酷,死人无数。 眼前的日妮儿虽是初识,却也令他倍感亲切。 “日妮儿,有场大战一触即发,现下最是关键,我有件事情,想叫你去办,你愿意冒险么?”轻竹亭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日妮儿即有玉衡的举荐书信,那么比别人,就更值得信任。 “当然愿意,你的事,就是玉衡的事,只要我没死,就一定去办。”日妮儿爽快。 轻竹亭沉吟一会,只皱着眉头瞧着她。 “到底什么事啊?”日妮儿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豹变(上) 日妮儿夜潜钟离,入城便被绑至守将的府邸。 那昌义之,既无鲜衣怒马,亦无杀伐骄横,与日妮儿想象中的官员将领相去甚远。 他胡子拉扎,鬓发凌乱,眼睛虽亮,却眼窝凹陷,乌黑一圈,身着铠甲,整个人疲惫又深沉。 数月来,他被魏兵围攻,飞楼石击、冲车撞墙,士兵搭云梯,轮番上阵,前仆后继,堆积的死尸能垒出一座城墙。 他率领梁兵,不眠不休地修补城墙,射箭放石投滚木,奔波救援各处的危难告急。 此时,城内外死一样的安静。这战乱中短暂的停息,显得极不寻常。 对于数月未睡过整觉的人,闭一会眼睛都是难得的奢侈。 然而昌义之却要亲审日妮儿。 “谁派你来的?”昌义之的嗓音深沉又沙哑。 “王爷。”日妮儿男装,声音却无从掩饰,但是这点她并不担心。 “谁派你来的?”昌义之摇摇头,又挥挥手,示意卫兵退下。 “水仙馆的轻竹亭。”日妮儿待闲杂人等退尽,从容应答。 昌义之点点头。 “信函在我怀里,我只会打猎,不会打人,将军还要绑着我么?”日妮儿坦然说道。 “委屈姑娘了。”昌义之亲自替她松绑。 日妮儿递过信函。 昌义之看过烧罢,冷笑道:“你是个姑娘,我要教训两句,你白听着,只怕也学不明白。回去告诉水仙馆,那些个邪门歪道糊弄鬼的事,我不通。战场厮杀是要死人的,十个水仙馆怕也填不满。” “唉,轻竹亭说将军是位儒将,一点就透。可是没想到,将军也和陈伯之一样,只有匹夫之勇。”日妮儿亦冷笑言道。 “你还知道陈伯之?”昌义之颇有玩味地看着她。 “我自然不知道。是轻竹亭教我说的,陈伯之孤陋寡闻,差点助了李圆启的辰星阵,若当时引发水患,今日将军可就轻松了!” 日妮儿依轻竹亭的交代,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看昌义之深思不语,便继续说道:“可惜陈伯之虽然愚蠢,可任城王元澄却千伶百俐,信任水仙馆,甚至不避忌灵虚观,最后才破了辰星阵,坏了你们梁国皇帝的好事。不知道将军是陈伯之之流,还是任城王一辈?” “怎么说?”昌义之仿佛很困,眯着眼睛,看日妮儿的神情却更具玩味。 “轻竹亭交代说,如果将军犹豫,要我晓之以理。若是将军果决,那便好办多了。依着我看,将军是个果决之人,我直截了当的说话,将军可要听么?”日妮儿言语利落。 “刚才小瞧姑娘了,姑娘有话尽管说来。我倒也有几句话,请姑娘带回。”昌义之正正身子说道。 “这仗不管是魏军胜,还是梁军赢,其实无辜的是两军将士,糟蹋的是百姓的田地,将军说是不是呢?”日妮儿这话虽是轻竹亭教的,却问得动情。 “魏兵寻衅,挑起战端。我大梁将士战死沙场,守家护国,无怨无悔。”昌义之厉色道。 “此番征战固然是魏军的不是,可是难道你们的皇帝不打算北伐?不过是谁先下手罢了!”日妮儿急忙回道。 “将来的事,谁能预知?这回谁是不义之师却是不容诡辩!”昌义之说道。 “难道士兵的命,百姓的命便不在将军眼里了么?”日妮儿言语激动。 日妮儿毕竟是个姑娘,自开口说话,便爽利坦直,此时突然情绪高亢,眼中泛泪,昌义之竟一时语塞:“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将军,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经历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也许在将军眼里,人命不算什么?可是在我眼里,每一条命都牵扯着不知多少人的悲欢离合。每个人的命都不该白白断送。”日妮儿瞪着眼睛,迸出两行眼泪。 “这个…应当。”昌义之也长叹一声。 “既然将军不驳我。那我就斗胆说了,将军苦守钟离,令人佩服。可是城内虚耗,恐怕已经要绝粮了。外面魏军不下十万,钟离失守怕就在这几日了。钟离若失守,等于打开了梁国的门户,亡国也在顷刻之间。到时候,生灵涂炭就无可挽回了。”日妮儿想到尸横遍野的景象,不由得抽泣起来。 原本诅咒梁国灭亡,是杀头的死罪,然而此时的昌义之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心生怜悯,竟未计较,由着她说。 “现在有个法子,若是将军点点头,那么钟离便可守住,总不至于死更多的无辜人命就是了。”日妮儿擦擦眼泪,继续说道。 “什么法子?”昌义之问道。 日妮儿走近两步,昌义之敏捷扶住剑柄。 日妮儿暂停脚步,继而又走向他身边,附耳低语。 昌义之颦颦蹙眉。 日妮儿说罢,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这句是我的真心话,希望将军可以采纳。只有这样,才不会死更多的人。” “小姑娘,我这一时恐怕不能答复你,你再在这儿,我也不能再保你,我现在送你回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战场可不是女儿家该呆的地方。”昌义之说道。 “好,轻竹亭的提议还望将军三思。将军刚才说有几句话,要我带回去。将军尽管说就是,我保证一字不丢地告诉轻竹亭。”日妮儿是个守信之人。 昌义之点点头,说道:“姑娘,请你转告轻竹亭,要他劝劝元澄。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我大梁擅长水战,舟舸百万,覆江横海,现在时值桃花汛期,一时江水大涨,我军乘帆渡海,百万齐发,必定所向披靡。你们千里运粮,行留俱弊,你们倾举国之力,攻十雉之城,死伤过半,最后若仅以身返,请任城王好好想想,他要如何交代,听说他身边的刘思祖立了大功,却遭贬谪,王爷的前途,堪忧啊!” 日妮儿努力记下,说道:“将军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轻竹亭的话也请将军思量。” 日妮儿回到魏营,轻竹亭长出一口气:“我真后悔。万幸,你平安归来。” “那位梁国的将军,倒不像是坏人。”日妮儿说道。 “他是敌人,却不一定是坏人。”轻竹亭说道。 日妮儿趁着自己还记得,便将昌义之的话几乎一字不丢地转述给轻竹亭,问道:“你要说给王爷么?” “王爷都知道,他已经上书朝廷,要求退兵,可惜又是石沉大海。况且,今日之事,我也不想叫他知道。”轻竹亭说道。 “瞒得住么?”日妮儿问道。 “我不说,他便不知道。”这也算是默契了。 日妮儿似懂非懂。 “你看昌义之,会同意么?”轻竹亭急的还是这件事情。 “我看他有些动心。”日妮儿说道。 “但愿吧,但愿此事能成。”轻竹亭道句辛苦,便让日妮儿休息。 出了营帐,轻竹亭遥望夜空,星月疏朗,想起盗寒水石那夜,他看见了荧惑侵太微! 一切都是天意,也许雨亭里的天蚕已经吐丝了! 城墙变幻大王旗,兴亡皆是百姓苦! 他能做什么? 如果昌义之同意了,也许这世间就改变了。从此停息纷争,不再改朝换代,惟玉玲珑万世独尊? 他想什么呢? 玉玲珑是什么品性,他还可以抱有幻想么? 他有点后悔了。 也许昌义之根本就不同意,既然昌义之认为只要桃汛来临,江水上涨,魏军就必败无疑,那么他又何必接受玉玲珑的提议。 春季的夜晚,江风寒急,轻竹亭打了个冷战,他又想起了碧渊寒潭,他的心也打了个寒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豹变(中) 南北两座浮桥,邵阳洲已经成了魏军跨越淮水的通道。 一头运送十分要紧的补给,一头进攻岌岌可危的钟离。 厮杀震天,烟嚣尘上,一批批的人头冲上城梯,刀搏箭射,再一批批的倒下去,周而复始。 死人成了最平常的事情,还不如天空上的一只飞鸟,更能激动人心。 日妮儿眼望钟离,问道:“他还能挺多久?” “不知道,确定报信的都抓住了?”轻竹亭问道。 “恩,都截住了,三个曹景宗的兵,两个韦睿的兵,打得皮开肉绽,都说再没有了。”日妮儿答道。 “他们越是着急给昌义之报信,就越说明昌义之快坚持不住了。曹韦二人是他们的勇将,派他俩来支援,萧衍也算孤注一掷了。”轻竹亭说道。 “听说他俩每人手握五万精兵,不日就到。咱们抗得住么?”眼见着粮草不足,死伤惨重,日妮儿忧心忡忡。 轻竹亭未置可否,独自回到帐内,反复摸搓着银色龙鳞,眉宇深锁。 自古守江必守淮,南梁倾尽所有,拼了命的保钟离,可这一切似乎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虽值桃汛,可是淮河平静得很,丝毫没有涨水的意思。 一声“报”令,打断了轻竹亭的思虑。 原来是兵器不足,补给难续,元澄派人找他想辙。 轻竹亭苦笑,问道:“这不是刘将军所辖之事?怎么找我讨要?” 那人叹道:“轻少侠没听说么?刘将军调职戍边去了。” 轻竹亭骇然:“战事胶着,怎么这个时候!” 多说无益,朝廷的事哪里是他管得了的。 晚霞渐染,绯红漫天,轻竹亭出神,日妮儿倒想了个主意。 拾铁换盐,魏营抓来的丁壮一直做杂工,饮食不足,尤其短盐。 这些人既无沙场经验,也未受过训练,没有作战资格,倒是在攻城冲锋的时候,跟在后面拾捡战场上丢弃的兵器铁仞还算合适,即使死伤,也于战斗力无损。 只是钟离城上箭戟如雨,这些人难免胆怯,以盐相诱,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起赶鸭子上架,多少有了点意愿。 轻竹亭临江远眺,长叹道:“或迟或早,终是无可奈何。”说着又摸索着龙鳞沉吟。 日妮儿领着面黄目滞的壮丁们跟在一拨又一拨的士兵后面跑,前方攻城喧嚣震天,后方清理战场捡拾兵器,仿若当年在营州牧场上猎鹰子。 战场亦可儿戏! 轻竹亭担心日妮儿,也只担心日妮儿。 他不让日妮儿出营,以周全她的安危。 满目尸横遍野,放眼血染山河,到处弥漫着压抑,箝制! 有个看得见的朋友在身边,实实在在的羁绊,牵挂,才让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尚且活着! 入夜天气沉闷,日妮儿走出营帐想透口气,却瞧见一个黑影晃过。 日妮儿蹑手蹑脚跟过去。 眼看着到了淮水边,无路可走的时候,大雨骤降,日妮儿一恍惚,黑影就寻不见了。 兵者不详,人心不古。 人生无处不沙场,皆是遍体鳞伤。 且说施峻离开青州,方青一路仔细照料。 “公子,咱们这究竟是往哪里去呀?”方青鸭蛋脸面,眉目清秀,虽无十分颜色,亦有动人之处。 “那地方,我也不好说,你还是别跟着我了。”施峻说道。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方青自觉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此时却听说赶她走,不禁盈泪。 “不,不,你很好!我如今落魄,你肯跟着我,又样样周到,我其实是很感激你的。更何况你本不是我的丫头,就更难得了。”施峻本因宋若昭的缘故,并不睬她,可是日久见人心,方青对他十分上心,简直无可挑剔。 “那你为何要赶我走?”方青更觉不解,颇感委屈。 “唉,不是我要赶你走,是我要去的地方……”施峻欲言又止。 “公子,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我只要能伺候公子,就心满意足了。不论什么地方,我都想陪着你去。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只要…只要别赶我走,就好。”方青羞怯,倒独有一番楚楚可怜的神韵。 “好吧,你既有这样的心意,我索性与你说了。”施峻感叹一声,尘封的记忆飘飘袅袅。 施家乃旺族,祖父曾做过太常寺卿,施峻出生时,祖父尚在,钟鸣鼎食,乘坚策肥。 以其当时的盛势,就是求娶公主娘娘,也不无可能,施家何以会早早订亲宋若昭,原因就在逍遥扇。 那逍遥扇前文说过,玉竹的扇骨,绫绸的扇面,扇面画的是《鹿王本生图》。 一把好扇子,考究无非两样:扇骨要湘妃、棕竹、麋鹿或是玉竹;扇面要绫绸、影纱,金银双色的发笺,或是点螺的素纸。 若是扇面存了古人写画真迹,那也就尽了。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过赞个“好”字。 要想称宝,那必然得有个大缘故。 这逍遥扇之所以被施氏一族奉为传家宝物,全在这扇面上的《鹿王本生图》。 这图画的是一只九色鹿,救了溺水的人,溺者明誓不泄密,可是王后夜梦九色鹿,欲得其皮作坐褥,欲得其角作拂柄。 国王信宠王后,荒唐开出分国而治、重金悬赏的条件来求得鹿皮鹿角。溺水者心生贪念,带领国王入林捕鹿。 国王与九色鹿相见。九色鹿述说原委,国王便放了九色鹿。王后未得九色鹿,郁郁而终,而忘恩负义的溺水被救者更是遭到报应,身长白疮。 这只九色鹿相传被西汉的张骞出使西域后给带了回来。 这样的灵兽,得之者,便可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但九色鹿通灵机警,难以捕捉。 而捕捉它的诀窍就在这逍遥扇里。玉玲珑仿做的玲珑扇,虽然扇骨扇面图画,都与逍遥扇无二,然而她研究了这些年,却始终不得要义。 她哪里知道,真正的秘密并不在图画上,而是在逍遥扇的扇面夹层里。 可是施家人明知道这扇面有夹层,却为何迟迟不肯撕开扇子。 一是未能十分吃准这秘密是否真在这扇面夹层之中,甚至单从面上看,根本看不出这扇面有夹层,自然无人敢轻易破坏宝扇。 二来虽说施氏一族对九色鹿传说深信不疑,可是仅凭一头神鹿,便要谋夺天下,终显单薄,所以联姻宋襄,便是做好了起事兵变的打算。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施家的如意算盘尚未打响,就获罪没落,实在是始料未及。 好在施峻得保,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拿回逍遥扇。 而宋襄之流,虽知逍遥扇是宝贝,却不知它何以为宝,宝在何处?否则就是丢了宋若昭,宋襄也不会丢了这把逍遥扇。 如今施峻唯一重振家族的指望,便全在逍遥扇上。 他曾听祖父说过,九色鹿被张骞带回来后,为防奸佞利用它谋朝篡位,便将它放养在天穆之野,山海之界。 施峻正是要找到那天穆之野,山海之界。 “可是哪里是天穆之野?哪里又是山海之界呢?”方青只觉得这种法外之地,虚无缥缈,谁知道到底有是没有。 “是啊,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我才不想你跟着我跋山涉水,前路渺茫。我也许要这样漫无目的走完一生,我不能耽误你啊。”施峻说得极为真诚。 “怎么是耽误,这原是我愿意的。”方青细弱蚊声,垂首浅笑。她是当真觉得若能陪着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生,便是死也无憾了。 施峻听着愣了神,痴望着她,心想,只可惜她是个丫头。 小丫头高兴已极,就地取材,晚上给他烹制了一碗荇菜燕丝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豹变(下) 夜枭声厉,方青熟睡,施峻反复翻看逍遥扇。 天穆之野?山海之界? 毫无头绪,他真的要漫无目的,浪迹一生么? 既然九色鹿是张骞带回放养,那么张骞途径之地…… 施峻胡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混沌睡去。 失去了逍遥扇的宋襄气急败坏。 宋夫人维护女儿以退为进,尽着他厉斥宋若昭,陪着也骂了两句,又劝道:“丢就丢了吧,也没看出哪里宝贝,难道养了这么大的女儿还抵不过一把扇子?” 宋襄斥道:“妇人之见!” 至于方青,宋襄夫妇自然浑不在意,只有宋若昭日夜悬心。 待陆不凡带着昏迷的赵仰晴再次来到妙笔山庄,宋若昭才得知方青已追随施峻去了。 她不免伤感,理不清是羡慕嫉妒甚而憧憬,最后只得安慰自己,终究也遂了一个人的心愿,未皆成空。 陆不凡亮明身份。 宋襄虽是恼火,也不得不以礼相待。 要知道自东关城大破辰星阵,水仙馆名声大噪,玉玲珑行事已不再遮遮掩掩。 青州的桃花开得比江淮晚些。美人又称桃花面,盛时娇嫩,只是容易就谢。 这天,桃花荫下,似有女子舞蹈,影姿绰约,摇曳其间。 陆不凡以为是晴妹,移身桃林,展臂勾揽那女子柳腰,女子倏地回身呵斥:“何人放肆!” 陆不凡大吃一惊,才看清楚,这舞动花间的女子竟是宋若昭。 眼瞧着宋若昭惶恐又着恼,陆不凡也深愧自己鲁莽,慌忙拱手致歉:“陆某认错人了,唐突宋姑娘,是在下之过,万望见谅,见谅!” 宋若昭绯红了脸:“赵姑娘大好了?” “是的,府上名医云集,又悉心照料,已见起色。”陆不凡庆幸宋若昭不知赵仰晴出身乐籍,否则这一错认,如何使得。 “陆公子客气。赵姑娘受伤,原是我之过。”宋若昭始终心存歉意。 “哪里的话,宋姑娘纯善。这其中纠葛,怎可怪你,只怨苍天弄人,你若伤心自责,岂不越发可怜了。”陆不凡说着,不免流露怜惜之意。 宋若昭听不得“可怜”两字,晗首施了一礼,转身待走,忽又想起什么,忙叫住陆不凡,彼此双目相撞,宋若昭又羞红了脸,连忙垂首,轻声道:“刚才的事儿,陆公子可别告诉别人啊。” 陆不凡明白。歌乐舞蹈一类,高士豪庭行之,是雅韵风流,可传为佳话,但名媛淑女若沾染,便是举止轻贱,会落人口舌。 他凝视她道:“怎么会呢!” 陆不凡最看不得美人含羞,那宋若昭本就肤色白皙,此时脸上染了霞光,更显秀丽逼人,又见她娇喘微微,波光点点,端的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陆不凡一时忘情,扬眉赞道:“宋姑娘舞姿曼妙,跳得真好。” 宋若昭一张俏脸倏地羞透了,从鼻翼红至耳畔。她一扭身,几乎风似的,逃出桃林,只留陆不凡望着她裙袂飘飘的丽影出神。 桃雨霏霏,陆不凡恍若看见宋若昭驻步回眸,再定精看时,早已不见佳人。 陆不凡心想,不知宋若昭远远回望之时,自己是怎样的英姿潇洒。 他眼含笑意,回味良久,才绕出桃林。 及见赵仰晴时,他的得意全落在她的眼里。 赵仰晴堪比湖水的眼睛,不觉间便蒙上一层云烟,脸上的幽迷之色似有若无,她素手轻扬,温柔地拂去了他肩头的落花,婉言箴劝:“流连花间,最易招惹残瓣。” 陆不凡难却愧色,忙扶她坐下,讪讪言道:“以为你爱桃花,就去桃林寻你,未曾想你已经回来了。” 他不好再多解释,只好劝她多多休息。 两人说话时,有个驼背老仆来请陆不凡。 厅堂之上,宋襄危坐。老仆唤进丫鬟上过茶酪,便退下了。 茶酪旁置有信函,陆不凡瞄望宋襄,见他微微抬手示意启封。 只见宋襄面容凝重,眼神分明流露轻蔑之色。 陆不凡料知不妙,忙拆信观瞧: 淮水暴涨,梁舸横江,曹韦汇合,火攻营垒,澄撤。 寥寥数字,竟是钟离败讯! 陆不凡震惊,尺素微颤。 风急火怒的战场该何其惨烈可想而知。 宋襄冷冷言道:“听说韦睿直接扎营邵阳洲,那邵阳洲不是由水仙馆的轻少侠镇守么?” 陆不凡虽想探知轻竹亭的下落,却听宋襄言语不善,便默然不语。 宋襄又道:“都说轻少侠是任城王请的奇兵天将,怎么会叫韦睿轻而易举平分邵阳洲,敌寨扎于百步之内,真是闻所未闻。” 陆不凡不知晓前线详情,未能分辩,只说道:“即是用火,一定惨绝人寰。” “没错,韦睿遣了兵将敢死两千人,拔了护桥的栅栏,砍毁了浮桥,十几艘火油船,连烧军营四十里。我大魏死伤惨重。”宋襄言道。 战场上烈焰烧杀,火海一片的景象浮现眼前,震彻天地的哭喊撕嚎似乎也能听见。 陆不凡剑眉紧锁,哀默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不知使君可知轻师弟的下落。” 宋襄冷笑道:“正是此事蹊跷,这位轻少侠,听说在韦睿火攻的前夜,就找不到了。自古将猛则兵勇,将谋则兵智,如今守将不知所踪,难怪梁兵如入无人之境!” 轻竹亭失踪了?陆不凡真不知是喜是忧! 宋襄面色阴郁,弹掸双袖,恨恨道:“沙场失踪,要么殉国,要么投敌。只是轻少侠不比常人,和陆公子同是出身水仙馆。” 宋襄见陆不凡未置可否,继续道:“传闻水仙馆神秘,弟子个个可驭灵物异兽,慑人心智。当初也是任城王向刘司空飞书举荐,说轻少侠精通奇甲之术,无出其右,堪当大任,才将邵阳洲这样的重地交由他镇守。难不成是轻少侠贪玩技痒,也学李圆启隐遁去了。” 陆不凡听得心胸郁闷,又毛发耸然。 依他言下之意,轻竹亭除非身死,否则要么是叛国私逃,要么就是勾结敌军,最可恶的是与李圆启相提并论,连水仙馆东关破阵之功都要一笔勾销,甚至还有和灵虚观暗通款曲之嫌。 宋襄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陆不凡愤慨,果然刘腾的人,排异的手段如出一辙。 陆不凡端起茶酪,故意思虑片刻,又“珰”的置回几上,严词色厉道:“绝无可能!宋刺史的猜疑,毫无道理。” 宋襄未曾料得他骤然变脸,也暗吃一惊,锁上眉头。 只听陆不凡凿凿言道:“轻师弟助阵东关,大破梁敌辰星阵,这是不争的事实。任城王因此重用可用之材,也无可非议。若说轻师弟效仿李圆启,隐遁脱逃,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水仙馆所修之道,与灵虚观根本不是一路法门。就是单受刘司空的托付,也断然不会弃国之大义于不顾,陷刘司空于水火之中。” 扯上了刘腾,宋襄立刻警觉,忙问道:“你说轻少侠受刘司空所托,是什么意思?” “当初任城王上表出兵,刘司空未予理会,现在看来还是刘司空有先见。”陆不凡反倒不徐不疾。 “刘司空一向高瞻远瞩。”宋襄附和,几乎不加思索。 “是啊。只可惜梁敌狡诈,那时已经勾结灵虚观布阵。使君一定知道,如果辰星阵成,引发水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此战也是箭在弦上。至于如今战败,那必定是有人贪功恋战,若攻破东关,便班师回朝,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陆公子所言甚是。”宋襄想探知刘腾与水仙馆的关系,只得耐着性子。 “甚是,甚个屁是!”陆不凡暗骂,“几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不攻钟离,不捣京师,赢个东关就回朝,当南征是儿戏么?如此糟蹋税银公帑,消耗兵力,梁朝的萧衍都得感动得给魏军颁勋授赏了。” 陆不凡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得娓娓道来:“轻师弟不食朝禄,亦非武将,他没有恋战的原由。所以刘司空愿意委其重任,多半是这个缘故。自然了,任城王出身宗室,一向不敬刘司空,他会对轻师弟另眼相看,怕也是军中无人可用,他麾下的党法宗不就败在阜陵城下么。这样看来,他不得已启用轻师弟,胜,以资缓和与刘司空的关系,日后策勋,更加容易邀功。败么,就将责任推给轻师弟,天子追究起来,难免牵扯出刘司空与水仙馆千丝万缕的联系。到时候任城王既可推任卸任,又能构陷刘司空。搞不好,甚至使君都会被牵扯其中。” “怎么说?”宋襄忙问。 “使君请想,青州江淮不过千里,为何不遣军襄助,若得使君援救,也未必会一败涂地呢。”陆不凡双眸衔住那宋襄,心说道“这样说话有趣么?欲加之罪,也轮到你尝尝滋味。” “陆公子要慎言,调兵遣将之事何其重大,岂能儿戏,没有朝廷旨意,谁敢轻举妄动!”果见那宋襄有些坐不住了,黑沉脸来。 “战机胜负,往往转瞬即逝,将帅可审时度势,于令前先行,也是有的。难道使君忘了当年元嘉之战的檀道济,可不就是救援不力,被他们的皇帝猜忌,才致灭族啊。”陆不凡越说越起劲,真狠不得刘腾宋襄一干人等统统被连灭九族,才好聊慰陆氏族人的在天之灵。 “我大魏天子何其英明,战败重责,岂是巧言令色可以转嫁搪塞的!”宋襄正言。 “天子英明,刘司空明察,自然也会知道,不干轻师弟的事儿。”陆不凡道。 “那是最好,如果轻少侠有事,依你所言,刘司空也面上无光。只是未请教,水仙馆和刘司空是何时相交的,若真是刘司空的座上宾,那这些天,岂非妙笔山庄慢待了陆公子和赵姑娘。”宋襄等不得他再卖关子,直言问道。 “何时相交,只有家师可说。只是晚辈曾奉家师之命,给刘司空送去了波利质多罗树树种,若问晚辈何时与刘司空相交,便在数月前了。”陆不凡提到波利质多罗树,不禁得意起来。 “波利质多罗树!” “哦,就是珊瑚树。” 宋襄触电一般,这个名字他听过一次。 那是施宋两家预结秦晋之好的日子,施峻的父亲将逍遥扇作为聘礼赠予宋家曾言:待珊瑚树亭亭如盖之时,大事可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璞玉(上) 战败的颓靡浸染山河,水仙馆和灵虚观更是里坊热议。 但千里之外,总有别样风光。 中原沃野,最宜骏马驰骋。 而这里沙漠绵亘,戈壁广布。 虽然也有雪山延脉,滋养得水草丰美。可论贩货运输,当地还是喜用骆驼,缓慢却敦实。 阿耶尔和迦摩谛更换了骆驼,雇佣的译语人也换了坐骑。 梅傲霜施过幻术后,看见译语正在和店家要早饭。 “霍飞,你过来!”梅傲霜唤道。 西凉尚武,民风豪犷,当地人民居简朴,布衣粗食,却有一个雅嗜,便是饮晨茶。 这茶有讲究,烹的是当地的高山云雾巅峰之茶,天水润育,最是细嫩清新。 霍飞向店家讨要一壶,走来与梅傲霜斟茶,一脸为难地说道:“梅姑娘,今天再不走,阿耶尔一定发火。” “也不是第一次,你怕什么!” 梅傲霜正欲交待旁事,却见阿耶尔和迦摩谛怒势而来。 先是阿耶尔咕噜哇啦地嚷嚷一气。 再是迦摩谛一面安抚阿耶尔,一面用生硬又含糊的汉语对梅傲霜说:“梅姑娘,我们要快走,快快回国。” “你们要快点回国,可以不带着我呀。”梅傲霜神色悠然,说的风轻云淡。 霍飞忙附首低语道:“迦摩谛听得懂。” 梅傲霜扫了一眼迦摩谛,对霍飞言道:“那就请你译给他听,我,水土不合,需要休息。否则妨碍了幻术,腐了生丝,死了蚕种,我可担待不起。或者你再问问,他们要是嫌着这些箱子笨重,索性在这儿散伙,他们才好快些归乡。” 霍飞敦厚,译得很小心。奈何阿耶尔还是火冒三丈,叫骂不迭。 迦摩谛“铛”地铁杖捶地,怒道:“你可恶!” 他怒视霍飞,飞沫横溅。 霍飞战战兢兢地译给梅傲霜:“梅姑娘,迦摩谛的意思,他已经十分忍让你了。你如果再故意拖延时间,他会联络刘司空,告诉玉馆主。” “他怎么联络,通过你么?”梅傲霜直问霍飞。 霍飞默然,更觉为难。 “你也想一想,真要是那么容易联络,何必半道上找你。怎么当初不跟一队人马。偷运蚕种生丝,私传符节通关,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死罪!你这条贼船算是下不去了。再为难,也别罔顾了性命。你是聪明人,我的话,该怎么和他说,就怎么和他说好了。” 霍飞看着梅傲霜,又看看迦摩谛和阿耶尔,心里琢磨,他们的勾当的确不能大张旗鼓,两厢里都吃罪不起,真悔不该给他们当这个译语人。 看官莫问,这个霍飞如此为难,何不一走了之。 彼时私逃?谈何容易! 大魏的户籍制度极为严苛,四境之内,丈夫女子,皆有名于上,生者着,死者削,居者不得擅徙。 普通百姓想要背井离乡,先得到生籍隶属的里坊府衙备档,重重签审后,拿到迁徙文书,才能在生籍以外的地方通过城防关卡,打尖住店。 自然,这只是开始,若要换个地方安身立命,还得由当地的官府编户案比。 所以一个普通人生在哪里,也就意味着死在哪里。 西凉边塞的译语人很多,陆不凡之所以找霍飞,就是看中他妻儿老小,家中人口众多。 他靠着中土西域两地奔波,跟随商队译语为生。 身为译语人一旦中途毁约,擅自离去,雇主拿着当初缔结雇佣的契约,告到官府,这人不但吃上官司,还会被缴没自由出行的文书,砸了译语谋生的饭碗。 而这次的雇主一方牵着刘腾,一方系着水仙馆。一个不小心,不止生计,性命都堪忧。 霍飞无奈,只得对迦摩谛好言劝解。 迦摩谛铁杖横扫,顿时风声厉厉。 梅傲霜见惯了阿耶尔暴跳如雷,倒是少见迦摩谛怒目,姑娘家不免心惊,现下只是强做镇静。 僵持之际,客栈进了一伙商队,十余人,个个皮肤雪白,高鼻深目,一看长相便是西域格调。 为首的中年男子,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子。身后一个少年,合中身材,面容纤细,男子装束,可是作为男子,这长相未免过于精致。 其余的人尾行其后,店家连忙招呼落座,客栈一时人声杂沸。 他们身着高领高腰,窄袖番靴。 霍飞瞧着他们衣裤上的纹饰就知道他们是萨珊商队。 商队的译语最末进来,看见霍飞,便上前问候:“霍兄也在这儿,真巧。” 霍飞识得此人,他名唤淳于赅,本是云州人氏,心思活泛,为人乖滑,这几年几乎什么活都接,虽然麻烦不断,却在译语的行当里混出了名堂,但凡不那么本分的商队,都会找上他。 他在商队里,也不止于翻译掮客,什么关过勘画,解围游说,简直可充半个军师。 淳于赅名声不好,若在旁处见着他,霍飞是不愿理他的,而此刻竟似得遇故知一般,连忙回道:“太巧了,真好。” 迦摩谛见人多不便,振臂一收,铁杖暂且归位,然而心中怒气难消,一双锐目狠狠地盯着梅傲霜,凶煞恶极。 客栈气氛依然尴尬。 淳于赅宽眉阔面,眼睛里精光回转,显得十分通达干练。 他与店家要了些胡饼,浇汤和小食,便瞄着霍飞他们。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商队,淳于赅断定。迦摩谛和阿耶尔一看就是天竺人,天竺易货多在南梁,鲜有入魏境的,西走雍凉就更没道理。还有梅傲霜,虽是男子打扮,却是实打实的女相。 特殊的商队就意味着特殊的价钱。 淳于赅顿时起了兴趣,便问霍飞:“你们是去洛阳,还是出关啊?” “出关。” “此行几人?” “主雇三人。” “那两个是天竺人?” “是啊,是天竺和尚。”霍飞心有余悸,心想:若不是淳于赅一行人的到来,迦摩谛非和梅傲霜打起来不可。 他听陆不凡说过,梅傲霜虽无武艺傍身,却能勾魂摄魄,也是十分了得。他俩真动上手,结果会是如何呢?! 淳于赅这几年,跟随各国商队东西贸易,南北游历,很长了些见识,他敏锐地嗅到了这三个人的不寻常,顿时兴趣大增,问道:“霍兄弟,和尚能贩什么,不会是那位姑娘吧。” “少胡说,那位是梅公子,是雇我的立约人。”霍飞啐道。 他和淳于赅,本就话不投机,只觉得他不出两句,就惹人厌恶。 “哦,这么说不是淫僧贩青娥,是佼人戏和尚了!”淳于赅继续薄舌。 霍飞“嚯”的起身要走,被淳于赅一把拉住,笑道:“你可真没趣,不过是你的雇主,急个什么!女人就是女人。你看我的雇主,那个小公子,怎么样?还不一样是个雌儿。” 霍飞顺着他的眼色看去,正是那个窄脸精致的少年。 果然! 霍飞坐下,环顾四周。 梅傲霜咀嚼着饼,饶有兴致地朝这边看着他俩。 迦摩谛和阿耶尔也在吃饭,时不时的瞟他这儿两眼。 而萨珊商队其余人众都兀自吃饭,只有为首的络腮胡子和小公子两人一桌,正望向这里。 此刻店内无人言语,只有咀嚼食物,喝汤倒茶的声音,沉寂逼人。 淳于赅将各路神色尽扫眼底,眉宇之间显露狡黠,他低声问道:“兄弟,你们到底贩的什么好货?” 霍飞低头:“没什么,只是运点丝绸。”他的声调缺少底气。 淳于赅马上听出来了。 这也无怪霍飞心虚,两个和尚和一个女人,鬼才相信他们能干什么正经事。 “那也巧了,我家主雇正是来贩丝绸的,不如就卖给我们吧。”淳于赅眉梢高挑,翘起半边嘴角。 歪嘴子剐千刀!霍飞心里咒骂。 他突然想起行当有这么一句话:昆仑山下雨玉屑过,淳于赅歪嘴鬼话多。 他心中一凛,忙回道:“不劳淳于兄了。我家主雇并非买卖丝绸,只是捎带些回去。” “不做买卖,怎么从这出关,和尚是天竺人,这是要回哪去啊?”淳于赅诡笑道。 “天竺高僧讲经布教,自然去哪都是如此。”霍飞言道。 “是吗?讲经还带着女人和丝绸,天竺的和尚这么逍遥!”淳于赅冷笑道。 霍飞难圆其说,愈发焦躁,大声道:“与你何干!” 他高声一出,立引众人聚目。 淳于赅朝他嘿嘿一笑,起身走到络腮胡子和小公子那里,低声嘀咕,络腮胡子不停的唇动,那位小公子频频点头,最后言语了几句,络腮胡子便随淳于赅一并走来。 淳于赅拍拍霍飞说道:“兄弟,虽然和我不相干,但是和我家雇主,却有些关系。你只管老老实实,我保你无事。” “你们要干什么?”霍飞惊叫道。 迦摩谛敏锐,瞬间铁杖横持,阿耶尔也起身备战。 萨珊余众更是敏捷,霎时间亮出短刀,迅速站位,在络腮胡子身后形成了一个扇面,正护住端坐着的小公子。 梅傲霜心说不妙,瞧这身手,哪像是个商队。 擒贼先擒王,梅傲霜锁住那位小公子。 她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可是一个人,她的灵狐之力已经蠢蠢欲动。 梅傲霜自从拾到鹤羽,急躁的心思也渐渐沉静下来。 有些事情注定你来膺受,那便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一如人的情感,梅傲霜每每面对阿耶尔和迦摩谛,每每面对蚕种生丝,面对鹤羽,她都会想到玉衡。 仔细思量,她心思萌动的那一刻也许就在她看见玉衡的第一眼。 这是何其奇妙的情感,有一个人,不讲条件,就是可以令你奋不顾身。 没有道理,甚至不可理喻。 茫茫人海中,没有遇着这种感觉的人,以为你矫揉造作,遇过的人,感叹你无可奈何。 梅傲霜人在西凉,身膺重责。 那她思念的玉衡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璞玉(中) 且说玉衡辞别日妮儿后,火速赶赴云台山。 他与此山似乎有种特殊的纠葛,入山总逢风雨大作。 行至探星崖时,玉衡犹豫片刻,还是走进山洞。 往事历历,他痴望洞外,不禁感叹:外面不管如何战乱,这里独享安然。 其实又岂止此山,他从前在芒砀,不也一样! 若非梅儿出现,时光的流转,似乎只能从穿小的道袍上感受。 人间不知百余世,山中仍道今夕年。 他曾经厌倦的年华寂寥,在梅儿出现的那一刻彻底打破了,可他如今企盼,有梅儿相伴的岁月静好,又要等到哪一天呢? 再登青峰崖,玉衡几欲落泪。 隐桥虚浮于深渊之上,白雾弥漫。 这座隐桥与梅儿同行,那是惊险刺激,可如今独行,只剩心惊胆颤。 头上青天,脚下深渊,周身又被弥漫的烟气封锁。 人一旦踏上这隐桥,就能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什么叫生死有命。 玉衡觉得足下湿滑,必须仔细,可心虚害怕,又使他急欲过桥。 就在此时,豆粒大的雨点骤然停歇,隐桥倏地消失,玉衡脚下一空,立刻跌入万丈深渊。 “啊!” 他甚至来不及惊恐怎么回事,惊叫之声回旋渊谷,突如其来的失重瞬间抽空了玉衡的心力和神志。 他不是吓丢了魂魄,而是魂魄挤在身体里,都不知要往哪儿丢了。 人是多么的卑弱无助,只有游走过生死边线的人才能明白。 于这天地浩渺之间,于那青峰崖壁之侧,坠落的玉衡和一片落叶并无分别。 不同的是落叶会轻轻飘入泥土,而他会粉身碎骨。 当然,如果玉衡死了,那么整个故事必然改写,甚至影响一个王朝的走向,然而事实上,一切不经意的巧合都是注定的。 就在他坠入死亡的一刹那,一条披鳞巨尾“嗖”地卷住了他。 只是当时他已经晕厥。 也许看客猜到了,玉衡再度醒来时,该在黄河龙宫了。 不错,但是救他的龙却非黄河之龙,而是一条不速之龙。 黄河龙女唤醒玉衡,但他体力虚脱,脸色惨白。 “我还活着么?”玉衡嘴巴微张,唇无血色。 他看见龙女嘴唇也在动,只是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已是数日之后。 他寻问龙女,龙王的病情,紫雪丹方可曾有效。 “亏得你有脸问,父王吃了紫雪丹,精神更坏了,可是你又采回了冰凌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龙女疑惑,捋不清该责该谢。 玉衡忙摸襟怀,知道瓷瓶已被龙女拿走,心中不悦,怎么可以趁他昏迷的时候搜身呢。 “我的紫晶坠呢?”玉衡再仔细摸时,皱眉急问。 “我还要问你呢?这枚紫荆坠你是从哪得来的?”龙女愤然质问,显然是被玉衡提及紫晶坠,引得肝火大动。 从哪得来的?自然天枢死时留下的。 师姐死的惨烈,这枚紫晶坠不止是她的遗物,更是能抵御灵狐魅惑的宝物。 决绝丢不得! “那是我师姐的东西,现在由我保管。”玉衡被龙女这么一问,也不禁联想,他的师姐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荒谬!紫晶坠是我黄河龙宫的东西!你师姐是贼么?”龙女怒道。 “公主殿下,我跋山涉水远赴千山采取冰凌花,难道是为了你侮辱我师姐?” 死者为大。 天枢已故,玉衡自然恼火。 未待龙女启言,另一条长身巨尾的游龙忽至,摇身脱化人形,竟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但头上的龙角却比龙女那对儿多了两道犄叉,甚是挺拔威重。 小老头笑嘻嘻的,一副涎皮模样:“怎么样,我的小侄女,早告诫过你们,人不可信!你爹不听,偏帮那个大禹,到头来可不是自讨苦吃嘛。瞧这个,细皮嫩肉的,吃了也罢!” 玉衡听他要吃自己,心中一凛,从前听说过龙肝凤胆,未曾想到,却原来龙也吃人! 龙女道:“叔叔,您是客人,该在正殿里休息,跑到后堂来,是欺负我父王久病于榻,没把我这个龙公主放在眼里么?” “哼,你这么一条小龙人,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怎么?我来都来了,你还要把我撵出去不成。”小老头满脸的褶皱挂搭一沉,阴郁的气氛瞬间凝固。 相比这个要吃人的小老头,还是龙女可亲可爱得多,玉衡忙道:“公主殿下,冰凌花即已采来,紫晶坠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让我瞧瞧龙王陛下,才能知晓紫雪丹为何无用。” “不必了,我叔叔说的对,人不可信。来人!将他押入水牢。” 玉衡见几个水怪过来便要押解,本能要逃,奈何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一骨碌摔在地上,被水怪用千年水草打成的捆鞭绳三绕两绕的就给抬走了。 玉衡不住挣扎,可越挣扎囚鞭越紧,他嘴里不住的呼喊:“公主,公主,你不要雪莲了么?”“龙王还要雪莲,他还得用雪莲啊!”“冰凌和雪莲,南北不想见,只有我有法子让它们一起入药!”玉衡反反复复颠三倒四的喊着这几句,直至二龙都听已不见他的声音。 龙女心说,人可真笨!你再在这儿呆下去,非叫他给吃了不可! “叔叔,你说的对,人是很烦。但是你要吃人,要坏天庭的规矩,可不能在黄河里吃,更不能吃跟我们黄河龙宫有任何瓜葛的人,这也是我们的约定,难道你忘了么?” “这都过了几千年了,忘了又如何。” “忘了,就上天庭去再立一回。再不济,我现在就请哥哥回来,天蚕也不必守着了,反正黄河龙宫已是这般光景,我还怕什么?豢龙氏的后人还没死绝呢。咱们龙族先要窝里反么?” 小老头见龙女大悲大怒,努嘴说道:“乖乖好侄女,莫气莫气,我不就是说说么,真要是忘了,我何必救他,还给你送来,我直接把他吃了不就完了。吓!什么狗屁天庭,豢龙氏,只要咱们五湖四海的龙族一心,早晚给他们掀了。嘻嘻,乖侄女,不气了吧。” 龙女也是见好就收,心里明镜似的,情知他是发觉了玉衡身上的紫晶坠,才做个顺水人情,此刻却不便深究。 龙女曾给轻竹亭金银两片龙鳞,说必要时可寻淮水长江两位龙王。 那淮河龙王便是眼前这位了。 龙女探问:“叔叔,可曾有人找你?” “没有啊!怎么了?小侄女。” 怎么没有,只不过轻竹亭去找你之时,你已经飞身到这儿了。 “哦,叔叔,咱们正殿里宽坐吧。”龙女展臂礼让。 这位为老不尊的淮河龙王嘻嘻坏笑,随她入殿。 玉衡思绪混乱,天枢怎么会偷盗黄河龙宫的紫晶坠?紫雪丹对症无疑,黄河龙王又怎么会越用越病? 还有龙是吃人的! 失足隐桥,险些葬身渊谷,现在又被困水牢。 任谁也吃不消这连番的惊吓! 玉衡突然嚎啕大哭,看守的一名水怪恐吓呵斥不住,改招劝道:“你别哭了,说不定过两天,公主就放你出来啦。” “说不定过两天,我就被你们公主吃了。”玉衡悲戚已极。 “那可不会,龙人互不相扰,还是大禹称王时,天庭与人和龙订下的规矩,你们人不吃龙,它们龙也不会无缘无故吃人的。”另一名水怪有心炫耀自己有些见识,便如此说道。 “那若是有缘故呢,这里不是龙就是水怪,只有我一个人,我早晚会被吃掉。”玉衡有些后悔采摘冰凌花,他一心救治龙王安慰苍生,可现在谁来救他? “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女孩,我敢打赌,她也是你们人类。”水怪又道。 玉衡瞬间燃起希望,急忙问:“她是谁?” “多嘴!你再胡说,小心公主把你也关进去!”那个有些见识的水怪连忙喝止,吓得那只水怪咋舌闭嘴。 看来这位龙公主颇有些喜怒无常,水怪很是惧怕呢。还有一个小女孩,哪怕只是一个小女孩!在这龙的地界里,毕竟有了同类,玉衡的心多少得了些安慰。 那淮河龙王与龙女分宾主落座后,打量着这宫殿,不住唏嘘:“乖乖我的好侄女,你们怎么被欺负到了这步田地。天庭太不像话!” 龙女感慨:“叔叔每回来,都是这句话,说得不腻么?” “没法呀,我看见你们一次,就忍不住气恼一次,我们同宗同族,见你们这般落魄,我怎能不伤心呢。” “光伤心也没用啊,倒不如叔叔教教我本事!黄河隔年水患,天庭就隔年震怒,可是你们淮河连年水患,天庭却连年不怒。叔叔,听说你食人,还被天庭嘉许惩治恶人。我父王要是有叔父一半的本事,怕也不会卧床不起了。” “胡说,你是指责我勾结天庭?” “叔叔误会了,我们龙族早就归属天庭,何来勾结一说,我是羡慕叔叔得天庭信赖。” “小侄女,你可不要学你父王一样,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要弄明白,我是你的叔叔,咱们是至亲同族。天庭里位列仙班的都是人,司掌神位的也是人,人自然是向着人的。他们在天上做神仙,地上做皇帝,偏把咱们赶到水里,还要替他们看顾苍生,防范水患。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咱们本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怎么现在就得对他们俯首称臣,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也是为了众生和睦,没有办法。” “和睦?谁和睦了?地面上天天打仗,淮河里漂满了尸体。你说我吃人,他们打仗杀人,成天霹雳啪啦的往水里掉,还不许我吃了!不论梁魏,都是杀人如麻,我吃了他们,不是惩治恶人是什么!哼!” 龙女不愿听他胡搅蛮缠,便道:“我还得照顾父王,叔叔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乖侄女,你说我替你们伤心无用,那不如咱们结盟,咱们本就是至亲同族,给他来个天翻地覆,什么天庭神仙,人世皇帝,那都该是咱们龙族的。”淮河龙王眸光铄铄。 “叔叔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黄河龙宫只有几个不成才的水怪,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何须像人那么蠢。咱们不必打来打去,只要你哥哥控制好天蚕,还怕这天下不会大乱么?到时候咱们五湖四海一起发难,淹他个天昏地暗,我看那些个仙家神宇拿什么续命,怎么长生不老!到那时候,这世界唯龙独尊,再也不会打的乌烟瘴气,天地万物就从此清明了!” 龙女心里暗骂:龙族的败类!却又忽然春心萌动:如果真是那样,那以后位列仙班的就都是龙了,万物飞升也要先修炼幻化成龙,那么那个轻竹亭,她要留下。 复他的仙籍——她要瞧见他头上长角。 龙女想到轻竹亭长出一对龙角,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淮河龙王以为她动心了,便趁热打铁:“乖侄女,那咱们这是说定了。咱们龙族齐心,直捣天庭!” “定了,定了,只是天蚕不好控制,最好找到水仙馆的梅傲霜。”龙女只想快点打发他走,却忽然想到,淮河龙王与天庭情好,神通广大。 不管怎么说,玉衡已采来了冰凌花,她怎么也该还他个人情,把梅傲霜给他弄回来。 “这个好说,只是乖侄女,这口说无凭的,不如把你的龙魄交出来吧。” 人有魂魄,所谓动以营身之谓魂,静以镇形之谓魄。 而龙只有魄,一旦交出全部龙魄,就意味着不能再束以龙形长居于水中,若不能在百年之内突破龙身的束缚,飞升上天,就会神形俱亡。 真狠啊!龙女不知如何应答。 “怎么,你不愿意?”这个淮河小老头一反常态,忽然阴沉嘴脸,正色厉问。 龙女道:“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万一大事不成,总不能牺牲我这一条小龙吧,为安我心,也为公允,请叔叔也将龙魄交出,咱们即已结盟,那就得破釜沉舟,不留余路,若是叔叔愿意,我自然也愿意。” “这个……”淮河龙王是成龙,成龙三魄,魄不再生。黄河龙女是幼龙,幼龙双魄,若损一魄,即使成龙,也只余一魄。 这样算来,龙女交出一魄,只余一魄,龙王交出一魄,尚余两魄。 若是淮河龙王不肯出魄,那么显然是他没有诚意。 “好,就依你了!我们分别出魄,龙魄就是咱们的盟约信物,我此后拜结五湖四海,都以我俩龙魄出示,也会请出它们的龙魄,怎么样?”淮河龙王难得正正经经的说一次话。 不怎么样!龙女心中暗骂:疯子! 失去龙魄的龙,即有神形俱亡的危险。而缺失龙魄的龙,虽得保留龙身,可百年之后,却也是三华散乱,周身动摇,永世不得安宁。 若是五湖四海之龙尽皆如此,那也无消天庭打压了,不管是豢龙氏后人还是御龙氏后人,只怕随便一个小角色,都可以肆虐龙族了。 龙女心说,他真是疯了,一百年后,不飞升,便灭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璞玉 (下) 龙于万兽出类拔萃,居于人下,自生逆鳞。这也难怪,谁叫人不争气,大好的山河,偏不安生呢。 淮河龙王底蕴深厚,自出一魄,飞身而去。 而龙女是小小幼龙,自出一魄,当即心神浮动,体察观感只觉叠影重重,飘忽不定。 她知道天蚕早有吐丝迹象,此刻召回哥哥,实在不合时宜,只得自己调息修养,一时竟未顾上释放玉衡。 玉衡陷于水牢之中,不知如何脱困? 而亟待解厄的又岂止他一人! 那淳于赅鼓动萨珊商队截和,两厢动起手来。 迦摩谛铁杖挥飞,速度极快。萨珊人多,但清一色皆是短刀,兵器上吃亏。 络腮胡子急忙提点,波斯语言啰哩啰嗦,但见他言语过后,萨珊三个高猛壮汉绕到迦摩谛身后,避开铁杖,正欲见机偷袭。 阿耶尔嘴里叫骂,一脚踹开桌子,顺手操起条凳,护在迦摩谛身后。 彼时中原一带的客栈还是矮桌铺榻,但雍凉一带因丝绸贸易频繁,西域商队众多,客栈早换用了高桌条凳。 阿耶尔魁梧结实,抡起条凳来呼呼带风,煞有介事。 迦摩谛的铁禅杖重达十八斤,左右挥飞,十分消耗体力,速度明显渐缓。 萨珊众人不断挥刀向他俩刺探,弄得二僧招架吃力,根本无力突围。 一个萨珊猛汉瞄准时机向迦摩谛右腹砍去,迦摩谛“啊呀”中招惨叫,那阿耶尔本能地闻声回身。 另一个萨珊猛汉便紧接着浑刀砍阿耶尔的右臂。 “啊呀!”“哐当!”阿耶尔也中刀惨叫,条凳落地。 萨珊人一拥而上,迦摩谛奋力挥杖,虽也撂倒两个,但二僧还是被制服在地! 一时间梵语,波斯语,汉语混在一起,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只知道对方叫骂不断,客栈内一片混乱。 霍飞惊问淳于赅:“你这是干什么?你!你闯大祸了!” 淳于赅也不理他,只是和络腮胡子叽咕个不停,那络腮胡子洋洋得意。 梅傲霜早恨得牙痒,见二僧皆未伤着要害,真恨不能亲自上前补上两刀。 霍飞急喊梅傲霜:“梅姑娘,你想办法,快想办法呀!” 梅傲霜眼见萨珊人无故生事,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她虽想借别人的手了结二僧,可是如果落入这帮贼人的手里,只怕更加凶险。 梅傲霜趁众人围捕二僧,三步并做两步绕到了小公子的身后,忽然拍了一下肩膀。 那小公子回头,“啊!”地惊住了,只瞧见梅傲霜的眼睛里烈焰如火,眼看就要烧了过来! 她本能要躲,又觉得梅傲霜鼻子和嘴都伸长变尖,似狐如貂,凌厉的怕人,正被唬得不知所以,忽又看清梅傲霜的五官脸庞美丽迷人,绝色无双,一时之间眼目晕眩,闷气积压胸腔,心口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一样,头疼欲裂。 这小公子不过是个少年,第一次遇见灵狐幻影,哪里支撑得住,瞬间晕到桌上。 萨珊众人都尖叫惊呼,梅傲霜不待他们过来相救,扬手一把枞菌散,白色药粉莹莹闪闪,一群威猛壮汉都瘫倒在地。 等萨珊众人醒过来时,梅傲霜和小公子早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淳于赅,用波斯语吼道:“人呢!人呢!人呢!都是你干的好事!” 淳于赅慌了神,嘴歪的更甚:“别急,别急,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淳于赅忙抬眼张望,发现二僧也刚刚苏醒,除了梅傲霜和小公子,还少了霍飞。 “赛亚斯,你千万别慌!那俩和尚没跑,霍飞一家老小全靠他译语为生,他不敢丢了雇主。”淳于赅稍稍恢复底气。 “我才不管什么霍飞,什么和尚呢!要是丢了我家少主,我叫你全家陪葬!”络腮胡子也就是赛亚斯怒火中烧。 “不会丢,绝不会丢了少主,我这就去联络官府,一定把少主找回来。” 赛亚斯这才松开手,他知道淳于赅有点本事,官府他是通路的。 梅傲霜自得鹤羽以来,渐渐练就得内动外静。她本就意志坚定,只是从前未曾经事,不够沉着,现在却懂得后发先至。 她劫持了小公子。快马加鞭回到她独居的客栈,结清了帐,又多给了散碎银两,请店家帮忙,若是霍飞来寻她,就说她十日后回来,若是旁人问,只说她走了。 来到昆仑山脚下时,梅傲霜记得玉衡给她讲过,《穆天子传》里说周穆王曾驾乘赤骥,白义,渠黄,绿耳等八匹骏马,游历昆仑山,拜会仙人,因美人盛姬卒于途中,才悲痛而返。 梅傲霜心中一凛,历来天子执着于长生不死,那周穆王怕也是来求仙的,大概是想着要与爱人一起升仙,只因挚爱身死,他生无可恋,才不求长生了。 可是玉衡呢?他有仙籍!他会像穆王那般痴情,留恋人间的长相厮守?还是贪恋长生不死,终有一日自顾自的飞升成仙去呢? 梅傲霜想到这里,心情沉郁,伤感异常。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怀疑玉衡,是太久没有他音讯的缘故么? 谁能说得清楚! 她深切绵长的思念,一面愈发的刻骨铭心,另一面也愈加的患得患失。 昆仑山脉连绵起伏不见尽头,峰峦叠嶂更是直入云霄,根本无法瞻观全貌。 梅傲霜站在山麓下仰望,但见山腰之上云雾纠缠,气锁苍山。 她唤醒小公子。 那小公子头昏脑胀,全然忘却了魅惑中幻之事,眼瞧着昆仑山与梅傲霜,深目圆睁,惊诧不已。 梅傲霜栓好马,缓步上山,小公子往前一个趔趄,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缚,绳端牵在梅傲霜的手里。 小公子虽不记得灵狐幻影,但心里琢磨,梅傲霜既然能将她劫持到这儿,那她自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梅傲霜见她毫不挣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倒有些出乎意料。 行了半日,梅傲霜口渴难耐,暗叹这少年小小年纪,却耐力非凡,眼里精轮一转,突然变化步伐,忽快忽慢。 小公子跟在后面磕磕绊绊,一时乱了方寸,到底摔了一跤。 梅傲霜扽住绳头,强行前进。 那小公子来不及站起身子,被硬生生拖拽在荆棘丛上,腿上胳臂小腹好几处肉皮磨伤擦破,她只拼力仰头护住脸面,痛苦叫道“停下,停下,求你停下!” 梅傲霜驻步回身,笑道:“终于肯说话了,我还道你不会汉语呢。” 小公子爬坐起来,翻起衣袖,只见雪白的胳膊上紫痕红伤,血迹斑斑。 她狠狠瞧着梅傲霜,拧紧双眉吹着伤臂。 梅傲霜疲累,手也勒红了,索性也坐了下来。 “你不用瞪我,你自己说说,是谁寻细滋事的?” “当然是你们。”小公子说得理直气壮。 梅傲霜见她年纪尚小,就一本正经的颠覆黑白,反倒气乐了。“我们怎么寻衅了?”梅傲霜猜想或许是淳于赅搞的鬼。 “我们规规矩矩买卖丝绸,这是大魏朝廷同意的。” “没错。一直如此。”梅傲霜点点头。 “那两个天竺和尚是怎么回事?”小公子颇为气恼。 “你说怎么回事?”梅傲霜反问她。 “他们也贩运丝绸是不是?” “就算是吧。” “大魏许诺过,丝绸只卖给波斯人,天竺人怎么会买到丝绸?!” “只卖给波斯人?你是波斯人?”梅傲霜问道。 “是的,我叫帕勒恪斯吉尔苏提娜丽丝。” “什么什么?你叫什么?”梅傲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长的名字。 “我有中土名字,叫罗丹。”小公子颇为得意。 “罗丹。”简洁明了,梅傲霜点点头。 “你是女的?”小公子发问。 “你不是么?”梅傲霜反问。 两个姑娘的姿容虽是东方西域,截然不同的风情,但是姝颜丽貌,在这昆仑山间,堪比天人。 俩人一时间都沉迷彼此的容颜,心中赞叹不已,不自觉地看住了对方。 看得有些过了,弄得彼此都不好意思,忙低了头。 罗丹“哎哟”的擎起手臂喊疼。 梅傲霜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弄伤你。” “算了,也是我们先动的手,只是我怎么会在这?” 梅傲霜略显迟疑,答道:“你晕倒了,我就趁乱把你带出来了。” “那你还真有本事!”罗丹对于她的不老实有些失望。 “打我是打不过,你的手下也都被我迷晕了,不过这会儿也该醒了。我怕他们找你。就把你带这儿来了。”梅傲霜虽不好解释灵狐幻术,却也不愿被一个小丫头质疑。 “你来过这里?这是什么地方。”罗丹起身瞻望。 “传说中的昆仑山。”梅傲霜遥指远方,“你看见雪山了么?” 罗丹顺着梅傲霜指引的方向望去,果见雪山连绵,起伏缥缈。 “那是影子,真正的雪山就在我们脚下。”梅傲霜叹道。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她是感叹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怀揣鹤羽的鬼使神差。 她自打商山拾羽之后,便逢山必登,在此耽搁,为的就是雪山探秘。 “你怎么知道?”罗丹眼望雪山,雄伟真实,说是影子,只觉难以置信。 梅傲霜摇摇头,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懵懵懂懂,要她解释,她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傲霜指指山巅,问道:“你能走么?” 罗丹此时也想探个究竟,翻下袖口,顰眉点头。 此山峰崖林立,似乎没有穷尽,山路越走越险,足耗了两三个时辰,两人登顶远眺,只见烟波浩渺,吞吐青峦,才发现这只是众峰之中最矮的一座。 罗丹仰视,更有山峰,冲破云层。 梅傲霜说:“若是我没猜错,云雾之上,便是雪顶。” 两个姑娘一开始还能聊些萨珊大魏风土人情,到后来都体力不支,气喘吁吁。 “我实在走不动了。”罗丹坐下歇脚。 梅傲霜递她山下采摘的浆果,说道“省着点吃吧。” 罗丹刚才只顾赶路,现下四处张望,才发觉峰顶与山腰之下完全不同,植被稀少不说,还都是贴着地面生长,矮绒绒的植株。 罗丹想起什么,嚯地起身,视线所及,烟气氤氲,青波绿涛。 “这是琼林阵。”梅傲霜知道她讶异几何。 “琼林阵?” “玉出昆冈,就是这里。” 果见琼林怪石,如布阵一般,时隐时现。 “这还不算什么,这里崖壁立侧,玉面如镜。”梅傲霜早已见怪不怪。 “那咱们还要上么?”罗丹指指云层之上。 “上啊,咱们上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夙劫(上) 雾霭之上,景象非凡。 遥顾远望是仙山浩渺,飞云流瀑;近视身旁是草木葱茏,晶莹碧透。 不远处更有一块碩大油润的羊脂玉台在水烟流雾之间若隐若现。 相比罗丹的惊异好奇,梅傲霜显得小心谨慎。 玉台上摆着几只垒银缠丝的琉璃盏,锡箔绕枝的水晶杯,雪浪点螺的砗磲碗,还有流光溢彩的花蝶荷叶海托盘。 若说这些精器细皿还只是取材珍贵,制作巧妙,那内盛的饮食就更是见所未见。 罗丹早就饥肠辘辘,拿了块点心便要吃。 “小心!” 梅傲霜忙钳住她的手腕叫道。 “小心什么呀?”一个细软的声音充盈耳旁,梅罗二人都吃了一吓讶异不已,不知何时何处,眼前已多了一位女子。 这女子清雅绝俗。 “难道你不饿么,怎么还拦着她吃?”女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丹便拂去梅傲霜的手,点心入口的一瞬间,她那滴溜圆的大眼睛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住口的赞道:“太好吃了,真的是太好吃了!” 梅傲霜看看那女子,一边替罗丹没好意思,另一边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衔住那些细点不放。 那细点做的真是精巧绝伦,芳香四溢,直诱的人垂涎欲滴。 罗丹停不住嘴,还不忘问道:“这叫什么,回去我要多买些。” “那你可买不着了!”女子笑道。 说着便介绍这五色细点:紫藤流云糕,水心蜜梨卷,霜糖睡莲酥,荷花凝露胶和木樨含香酪。 岂止见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 梅傲霜疑虑更甚。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小妹妹的确是饿坏了,吃了您这么好的糕饼,我的银两只怕不够呢。请问姑娘,我该怎么谢您呀?”梅傲霜持矜自若,深施一礼。 “这有什么可谢的,倒是难得有人陪我说说话。我看你们俩个在人间一定是绝八道,真的无为是道,那不论道法岂不更加干净。而神职就没那么好命了,人间的事错综复杂,七情六欲盘根错节,不论司掌哪一件事,都是不胜其烦。所以仙班格局早已安定。而神职么,总是不够,所以世人皆以为修仙飞升有多好,到了天庭才知道,不过是渡完人劫渡天劫,且修炼了不死之身,便永无轮回的机会。不生不死,不管情不情愿,再不能反悔。世人只以为天上琼浆玉液,却不晓得这无昼无夜,周而复始的日子将无穷无尽,永无休止。如果谁来告诉我,只要从这昆仑之巅,纵身一跃,我就能结束生命,我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梅傲霜默然不语,心情沉闷,原来生的可贵就在于死亡,长久失去了短暂的衬托,空余寂寞无聊。 织云女叹道:“你若真能匡复正道,那我真该好好谢你,解脱了。” 梅傲霜颦眉木然。 “匡复正道,谈何容易!天庭为了控制人间,释放设存了天蚕和神鹿。东方天蚕,西方神鹿。为的是人伦循环受制于天。”织云女兀自摇头,也不知道她的摇头是怀疑梅傲霜难堪大任,还是无奈天庭为了掌控人间使尽手段。 “不是设定了神职司掌人间么?”原来牵制自己的天蚕竟是天庭自导自演的产物,梅傲霜无法理解。 “未免失去了尊崇敬畏,神不好时时现身,所以留下灵物,牵引人间动向。要不怎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天庭里都是人,最知道人的性子。居高位者不愿让贤,居末流者不能心甘,所以居上者千方百计守护天蚕,未得其位者为谋上位则虎视眈眈地逐鹿天下。”织云女不愧侍奉过宫廷,言语一针见血。 梅傲霜垂目叹道:“是了,商山四皓是保汉家江山。” 失望么?也许吧。 “为贤者,知错能返,当日不叫我登仙,今日又叫你安复正道,可知有补过之意。” “他们那么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时机。天庭,龙族,人间谬乱之道积重难返,而汉家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不管哪一方都是蛰伏不动之期。想要拨乱反正也得有合适的时机。如今天下一会儿三分,一会儿对峙,正是人心不稳,龙族欲动,天庭捉急的时候,这个时候安复正道,正是时机。” 梅傲霜苦笑,该来的总是要来。 “可要如何安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夙劫(中) “所谓正道,就是生死循环!死亡虽未可知终结罪恶,但是长久却一定任性,不论天地人神,凡事不能尽由着自己的性子。世人总说,人算不如天算,殊不知道法自然,便是天也不好强求的。可是偏偏现在天要勉强,人要勉强,龙也要强,运数不在正轨,天下岂不大乱!”织云女道。 “生死循环,生死循环。”梅傲霜嚼磨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仙子,我拾到鹤羽时就有疑虑,那对鹤王如何能活那般长久?”梅傲霜锁眉问道。 “能是如何?世间万物,都该生死循环,各有寿数。若说多几十年算是长寿,可是百年不衰,千年不败,万年不死,当然是借了别人的阳寿。那对鹤王是损取了普通鹤群的阳寿。像我,已活千年,还不知是借了多少凡人的阳寿。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其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人道残酷本该天道酬正,可是天庭若行人道,尘世间上行下效,连鸟禽也是如此,世间还有什么指望?” 梅傲霜深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叹果然如她所料。 “你有此虑,也算悟性了。难怪你得鹤羽,合该如此!” “那么弟子还有一问,得罪之处,万望仙子宽恕。”梅傲霜突然单膝屈地,合拳施礼,语气很是凝重。 如果生死循环是正道,那么一切已得长生者都得归于尘土,神仙灵兽消弥于无形,也包括眼前的织云女。 织云女施手扶她,淡淡一笑:“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你也不必心存愧疚,我说过了,你若能匡复正道,我也算解脱了,合该谢谢你才是。” 梅傲霜说道:“如果我的阳寿已折,那么我宁愿是供奉了仙子。” “那倒可怜了你愔愔年华,只换得我岁月无聊。”织云女也忍不得一声长叹。 “弟子出身水仙馆,世间还有个灵虚观,那存着一本书叫做《奉余则》,有人说过,此书阴损至邪,怕就是教人如何借寿长生的吧?” “何以见得?” “弟子的师傅,也是水仙馆的馆主玉玲珑,精修幻术,勾结奸佞,她曾派弟子盗取此书。” “玉玲珑!御龙氏后人!天庭畏惧龙族,留了豢龙氏后人周旋人间。本来没她什么事,谁想她自己除了仙藉,用仙藉换得了幻术的法门,原来也不是真的不想长生不老,是另寻了长生的旁门左道。真是卑劣!”织云女鄙夷不屑。 “仙藉?弟子曾闻,灵虚观也负仙藉,这仙藉到底如何?”陆不凡曾言,她与玉衡有天人两隔之患,事牵玉衡,梅傲霜倍感不安。 “说来话长!”织云女环视周遭银雪玉屑,仰望苍穹,霞飞霓长,她淡然的脸庞忽然泛起一抹红晕,好似那霓霞的挥毫扫过了她的脸颊,拂去了沉寂万世的尘埃。 “自天地伊始,混沌未开,世间生灵渐醒,万物交杂,无分彼此。直到这混沌之气孕育出两位神祇,一位是龙首蛇身的盘古君,一位是人形初现的昊天君。盘古君以一己之身撑开了混沌的天地,日撑一丈,直到天地绵延无尽,可容日月山川人兽草木。盘古开天期间,昊天执着修炼之法。盘古死后,昊天已能洞察天地,悉知未来,他便自封天帝,意为上天属帝!” “盘古和昊天没有后裔么?”梅傲霜问道。 “若是没有,你我何来!盘古君有两位亲缘,一位是烛九阴,人首蛇身住在钟山,后人称其为钟山之神。外一位是雷神,人首龙身,住在雷泽。而昊天君则开启五氏时代!”织云女稍作停息。 梅傲霜紧接便问:“哪五氏?” “建筑屋舍以避猛兽的有巢氏,钻木取火结绳记事的燧人氏,此后便是伏羲氏,女娲氏和神农氏。” “女娲,可是补天的女娲娘娘!” “都知女娲补天,可始末原委,多是一知半解,要听祥由,你还得耐住性子。” 梅傲霜点点头,不再插言,凝神听她娓娓道来。 “有巢氏人和燧人氏人按照昊天君修炼的法门飞升,分居西荒昆仑和东海蓬莱。” 梅傲霜忆及玉衡曾言,《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梅傲霜心想,依织云女所言,可知《皇帝内经》所谓的“上古之人”意指有巢氏族和燧人氏族,既然这些人都成仙了,那今人又从何而来? 她正想着,又闻织云女缓缓说道:“燧人氏统领的部族,有个风姓的女子华胥氏,在雷泽履巨人足印,成孕后生下人首蛇身的伏羲和女娲。伏羲得到河图洛书后,推演出先天十六卦,此挂算尽天机,天帝便封其为青帝,司掌东方。” 说话间风回雪舞,碎银玉屑卷起无数。 梅傲霜打了一个寒战,织云女继续说道:“伏羲女娲交合,实为今人之始祖。伏羲受命于天帝之后,女娲便接替伏羲部落,后来风姓部落有一个叫神农的人,遍尝百草,又接替了女娲部落。后世便尊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尊过三皇又奉五帝:东方青帝-伏羲,中央黄帝-轩辕,北方玄帝-颛顼,南方赤帝-炎帝,西方白帝-玄嚣。” 梅傲霜听得全神贯注。 织云女言之凿凿:“伏羲与女娲曾育少典,而少典生育两子,轩辕和炎帝。黄帝继承了有熊氏部落,住在姬水,炎帝继承了神农氏部落,住在姜水。伏羲得封青帝之后,便将易术一分为二,太极阴阳、五行干支授与黄帝,幻影移形、河洛卦爻授与炎帝。黄帝和嫘祖的长子,叫做玄嚣,被封为白帝,掌管西方,号青阳氏。而司掌北方是白帝的侄子颛顼,号高阳氏。” 织云女抑扬顿挫:“五帝历经三次人神大战:阪泉之战,涿鹿之战,不周山之战。阪泉之战是黄帝轩辕和赤帝炎帝大战三场,炎帝统领神农氏部族原本强大,奈何轩辕有风后、常先、英招、陆吾、应龙等猛将灵兽相助,实在神勇无比。炎帝败后,归顺了轩辕,易术重又合二为一,太极阴阳、五行干支、幻影移形、河洛卦爻又交融渗透,流传人间。 未过数年,神农氏部族一个分支后裔--蚩尤,崇信巫鬼,统领着九黎部落,与轩辕又在涿鹿对战。蚩尤善兴大雾,所向披靡。九天玄女受西王母之命,亲自布下这玉壁幻镜,困住了夔牛,轩辕的干将常先才得以斩杀夔牛,制成夔牛战鼓,风后又炼制指南车,可是双方缠斗九战,仍是无分输赢。轩辕的应龙水性功法简直出神入化,可是蚩尤却有风伯和雨师辅战,应龙反受其害。轩辕最后求助于青衣女魃,才遏止风雨,此后涿鹿连旱数年,女魃也因此不得飞升。轩辕仁厚,原要囚禁蚩尤,但是应龙性烈火暴,自作主张便斩杀了蚩尤。黄帝与应龙因此生出嫌隙。 而第三次神战是很多年以后,炎帝后裔共工找上了北方玄帝颛顼。共工是炎帝的五世孙,带着九头蛇身的相柳和九虫共身的浮游和炎黄部族开战,结果共工失败,怒触不周山而死。 那不周山原是天柱,撞倒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女娲大义,便带着腾蛇和白矖炼石补天。” “原来如此,算起来颛顼和共工也是女娲娘娘的子孙。”梅傲霜叹道。 “若是这么算来,连上你我,谁又不是女娲娘娘的子孙呢?”织云女接着说道:“颛顼征服了九黎后,勒令他们弃除巫鬼的异教。 颛顼过逝后,便将人间交给白帝的孙子帝喾掌管。帝喾册封了五方神官:东方木正--句芒,西方金正--蓐收,北方水正--玄冥,南方火正--祝融,中央土正--后土。句芒和蓐收是帝喾的叔父,玄嚣的儿子。玄冥是颛顼的辅臣。后土却是共工的儿子。” “共工不是与颛顼争夺天下么?怎么册封了他的儿子,那颛顼的子孙呢?”梅傲霜问道。 “重黎,颛顼的重孙名叫重黎,继承了祝融的称号,只不过又被帝喾杀了。理由是共工氏余孽总生叛乱,而祝融重黎围剿不力。”织云女望远,眼神黯然,远古的戏码似乎与汉宫无异。 “那共工的儿子后土呢?”梅傲霜又问。 “后土说他毫不知情。帝喾诛杀重黎后,又让重黎的弟弟吴回出任祝融。所以司管木、金、水、土的神职皆是官名合一,只有火正称做祝融,祝融原就是司掌火的官名。” “这倒是奇怪,若论亲疏,白帝青阳氏与玄帝高阳氏都出自黄帝有熊氏,比炎帝神农氏更为亲近。若论敌友,也是炎帝后裔寻衅,怎么反而杀了玄帝的重孙!”梅傲霜听得直摇头。 “这你就不懂了,掌权者越是一脉相承,文治武功就越要分出彼此来,这样才不好谋篡。而敌人越是强大,就越要怀柔,若不能斩草除根,就不必扩大仇恨。”织云女仿佛又看到了汉宫的波诡云谲。 “这样说来,后土倒是高枕无忧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后土有个不自量力的孙子夸父。”织云女继续说道:“帝喾死后,他和庆都生的尧最终继承了帝位。 尧执政后,帝喾和羲和所生的十个太阳一起嬉耍人间,同时又有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等凶神一起祸乱人间,尧便找到帝喾的旧臣羿,射杀了其中的九只太阳。射日之后,羿于弱水诛杀猰貐,于畴华诛杀了凿齿,于凶水诛杀九婴,于青丘诛杀大风,于桑林诛杀封豨,于洞庭湖诛杀修蛇。 羿杀戮太重,况且它射杀的九日是帝喾的儿子,诛杀的猰貐是烛九阴的儿子。迫于无奈,他来到昆仑,寻求西王母的庇佑,昆仑的玉壁幻境有处镇压神兽灵魔的法眼,叫做隗魅门,西王母便让羿守护隗魅门。” “这位西王母可有何来历?”梅傲霜再次忆及《穆天子传》里的周穆王,她又想起了玉衡。 “西王母是天帝昊天的女儿,统御昆仑。而天帝昊天的儿子东王公则居于蓬莱,蓬莱有处玄牝门,便是人间飞升登仙之门。” 梅傲霜默然未语。 织云女悠悠然的说道:“尧平息了十日之乱后,终究还是爆发了共工余孽蓄谋已久的洪水,尧便请来了颛顼的儿子鲧。 鲧善治水,奈何水患滔天,鲧便向尧借用息壤。可是尧不同意,鲧就偷走了息壤。尧震怒,便命令祝融吴回在羽山诛杀鲧。 鲧死后,尧又召鲧的儿子禹来治水,这次尧没有收回息壤。” 屈原曾说过:“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屈原自称“帝高阳之苗裔”,可不是要为他先祖鸣不平!只可怜屈原最终也沉身汨罗江。 梅傲霜感叹之余,却不自觉的嘴角微扬,这些都是玉衡告诉她的,她又想起了他。 织云女不知道梅傲霜在想些什么,但微笑如斯,神情如斯,却似曾相识。 “禹得息壤,又求得巫山神女瑶姬的帮助,最重要的还是黄河神龟显背,再献河图洛书。其实禹何尝不知,水正玄冥是他祖父颛顼的旧臣,而册封五方神官后,应龙便归属水正司管。黄河龙王正是应龙的后裔。只是应龙涿鹿一战兴云作雨,过于神武,又违抗了黄帝轩辕的命令,诛杀蚩尤,不能不令人胆寒猜忌。以致于不论那黄河龙王如何治水有功,人间天界依旧压制龙族,不敢松动。” “难怪仙子说龙族欲动,原是由来已久。” “是啊。禹治水后,尧已垂暮,大约是觉得青阳氏亏欠高阳氏太多,尧提拔了颛顼的六世孙舜。尧的儿子丹朱继位没过多久,就被舜给废黜了。舜自立后,很是重用本家禹。 禹得到舜的支持,便在昆仑之北斩杀了相柳和浮游。相柳九头蛇身,所到之处,尽成泽国。浮游九虫一身,毒液互相侵浸,剧毒无比。” 梅傲霜突然触电一般急问:“仙子,水仙馆玲珑塔下的幽房,是处岩洞水泽,里面关着一条长蛇,据说是玉玲珑从大咸山捉来的。玉玲珑还有两丸九虫散,也是剧毒无比。” “相柳有九头,即在昆仑之北被斩,说不定有一头未死,逃进了大咸山也未可知。至于九虫散,是否是当年浮游被斩,虫体各自逃离,也不好说。若真是玉玲珑将他们重新收集起来制作九虫散,那必是要作大用途的!她这个御龙氏后人,御龙未必有把握,但御蛇……嗐,天下更乱了!”织云女直摇头。 “玉玲珑放弃的仙藉,可有关系?”梅傲霜复又紧张起来。 “自然关系重大。禹斩杀相柳浮游之后,上古神兽死的死,杀的杀。最后禹钦定了六兽为五方神官的灵属:北坎--玄武,追随玄冥司水;南离--朱雀,追随祝融司火;东震--青龙,追随句芒司木;西兑--白虎,追随蓐收司金;中央--勾陈,追随后土司土;另有神兽腾蛇,当初彩石用尽,女娲便以身补天,它与白矖追随,可牺牲白矖一兽已足,便遗下腾蛇,因它是女娲娘娘的灵兽,所以没有神官敢造次召它。至此,上古时期只余五神六兽、东王公和西王母。就连天帝昊天也无影无踪。可是禹自立后,他不仅要他人间的权位世世代代传承给他的子孙,他还要长生不死,代替昊天执掌天界。可是天帝昊天帝威滔天,况且盘古、女娲都为苍生求仁得仁。长生不死实在毫无道理。” “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做到的呢?”梅傲霜连忙问道。 “禹去九黎寻得巫鬼异术,他又有河图洛书,佐辅易术相校。便得了盗取他人阳寿,以供自己长生之法。幸而西王母与东王公率上古众仙,联手制服了禹。可是这套阴邪的法门还是流落到了人间。” “再然后,不知哪一个智慧超群的人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便修炼成仙,利用豢龙氏,制服了龙族,霸占了天界。”梅傲霜一语剪断她说道:“如仙子所言,这个人把人间的规矩,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搬到了天界,拟定天条戒律,分化仙班,神职,改天界为天庭。 因为神职仙班长生不死,所以天庭也神满为患。可是天庭仍需时时提防人间和龙族争夺天庭,便下放天蚕神鹿,以供人间自斗。饶是如此,天庭依旧不能放心,在人间驯化耳目,驯化的关窍就是所谓仙藉。仙藉便是来日飞升的资格。狗屁仙藉,不过是诱饵,若天庭没有新的神职安设,恐怕多少仙藉也别想飞升,即使侥幸飞升,也永世无趣。 玉玲珑怕是已经了然,所以宁愿放弃仙藉以臻修幻术,再盗得《奉余则》长生不老,她要利用天蚕夺得天下,她豢养长蛇,她要争夺天庭!好,好,好!我一个小小女子,凭什么搅到这惊天骇世的阴谋里来?不要,我不要!” 梅傲霜杏目决眦,头皮木麻,胸口震颤,毛孔悚然,她犹如一只受惊的野兽,一边大叫着“不要,我不要!”一边豁然起身疾奔山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夙劫(下) 梅傲霜疾奔过甚,一失足陷进玉壁幻镜,织云女惊呼阻拦,却哪里还来得及! 玉壁幻境专困异兽,梅傲霜体内附有灵狐,幻镜之中,竟照出梅傲霜与灵狐的叠影重像! 梅傲霜一脸诧愕的镜像,灵狐通体雪白的镜像,最不可思议的是梅傲霜与灵狐模样交融的镜像,妖冶十分,诡异非常。 这三重镜像层层叠叠、幌幌憧憧,好似排山倒海一般从四面八方映照过来。 梅傲霜本就绝望悚然,如今更是惊恐万状! 透过这玉璧幻镜,她第一次看见灵狐的模样,小东西额的是鲜卑语:“红玉髓一枚、绿玉髓一枚、水晶两枚,紫铜两枚,犀角两枚,象牙两枚,玳瑁两枚。” 郡守广袖微拂,两名侍女随即退下。 淳于赅抬眼瞄去,见郡守神色和缓,才道:“小人不敢叨扰使君!只想找回雇主。” “劫持的虽是萨珊的商人,但那劫质的歹人却是我大魏的子民,若不严惩,还要纲纪法度做甚!”郡守登时冷眉倒竖:“速办!” 淳于赅巴不得这一声。 官府的威风不容小觑。 暮色将垂,梅傲霜此前落脚的客栈已被官兵层层包围,一片刀光凛凛。 那店家瑟瑟缩缩蹲在落日的光影里。 霍飞没有抓到,但是店家说他此前来过,十日后再来。 郡守很得意, 赛亚斯却不买账,他只要找到他的少主罗丹。 淳于赅更得意,花了赛亚斯的钱孝敬了悬泉郡的郡守,这人丢得值! 迦摩谛和阿耶尔收押进了郡守府的私牢。 蚕种和生丝! 偷运蚕种生丝,是死罪! 迦摩谛和阿耶尔心里忐忑,他们的靠山是刘腾,可刘腾的信件符节都在梅傲霜的手里。 这该死的梅傲霜! 二人心中咒骂,却不知道,若非梅傲霜掳走罗丹,赛亚斯无暇顾及,蚕种和生丝定会被波斯人截去。 萨珊王朝的波斯人,常年从中土贩运丝绸,重利盘剥罗马人。 只丝绸一项,便耗得罗马国库空虚。 为着丝绸,罗马也是穷尽了心思。颁诏禁令吧,适得其反。绕过人家吧,偏又打不过。 实在没招了,那就偷吧! 好容易找到两个贼和尚,却还是给波斯人听见了风声……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 盗贼招摇过市,掮客打家劫舍。失主呢?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迦摩谛用他生硬含糊的汉语,不停地烦着守卫:“刘腾,刘腾,你们皇帝的大臣,刘腾!” “什么这疼,那疼的,我们的皇帝哪也不疼。你们俩个不用怕,杀头不疼,也就脖子疼一下,一刀下去,就一下。”一个守卫含糊不清地说着,然后继续喝酒去了,其余守卫也醉醺醺地含糊着“对,不疼,不疼,一刀下去,就一下。” 阿耶尔异常的安静,他不叫也不骂,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头抵着墙,他在后悔,后悔来大魏,后悔偷蚕种,后悔放过了梅傲霜。 他后悔,却晚了。其实他不是后悔,他是害怕,害怕杀头! 曾经也有人,差点死在屠刀之下,可是那人却说,她不怕! 她不怕,是因为刀光之下有轻竹亭同生共死。 可是世道人心,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楚洁!楚洁!听师傅的话,快点出来!”无方在芒砀山四处寻她。 楚洁卷缩在密林深处,随着无方呼声的远近,她的心也几乎要跳出胸口。 好容易挨到太阳落山,只能听见鸟兽穿越密林的声音,她才敢放肆的喘息,她从怀中再次拿出《奉余则》确认,那赫赫然的三个字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一个小小女子,怀揣着天下第一邪书! 去哪儿呢? 楚洁借着清冷的月光匆忙下山,思绪一片混乱。 天下之大,竟无处为家,我果然还是一个孤女。 戚戚惨惨,楚洁忍不住啜泣嘤嘤。 去找轻竹亭么?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楚洁走后。 灵虚观里的玉玲珑挑起无方的面纱,无方愤然搪开。 “怎么?你就这么怕看么?不过看也是白看,看的清脸也看不清心呐。” “还不都是你的主意!你倒先说起风凉话了。”无方恨道。 “我的主意,也要你狠得下心啊!那毕竟不是我的徒弟。”玉玲珑讥笑。 “你不必五十步笑百步!是谁要把梅傲霜送进幽房?你又为什么不教金止儿幻术?少在我这儿惺惺作态。你不配!”无方反唇相讥。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师傅,这你是知道的,我又何必惺惺作态!比不得你笑里藏刀。我问你,那本《奉余则》已经旧成那个样子,是你一早就准备调包用的吧。”玉玲珑冷笑道。 “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只是我没功夫和你斜缠,要么按计划行事,要么我现在就把楚洁找回来,告诉她书是假的。”无方怒道。 “何必意气用事!你要告诉她,岂不更叫她伤心!已经放了饵,咱们就只管静静的等着,看是哪条大鱼耐不住性子先咬钩!”玉玲珑翻弄着兰花纤指,姿态得意。 无方看不上她那轻薄嘴脸,便道“告辞!” “好姐姐,咱们一起下山多好,这样好的月色,岂可妹妹一人独享,姐姐也不可辜负啊。”玉玲珑扬手轻抚无方的肩膀。 无方明白,她越是讨厌,玉玲珑就越是要做出这种种的姿态。 无方恨不能纵身山下,一路疾步如飞。 玉玲珑紧随其后,依然言语轻薄。 “无方姐姐,为何灵虚观的月色这样撩人,可灵虚观的人却一心想着水仙馆呢?” 无方只做没听见,加紧下山。 “玉衡念着梅傲霜,楚洁念着轻竹亭,姐姐你说,那李圆启该念谁呀?” 玉玲珑应该庆幸,她最后出言挑衅时,无方脚步已远,是真的未曾听到。 玉玲珑独立于月下,冷笑了两声,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忽然自鸣得意得眉梢飞扬,复又返回灵虚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九歌(上) 楚洁万里寻踪,上下求索。 轻竹亭倒真依了宋襄所言,如李园启隐遁一般,销声匿迹。 元澄严拷日妮儿。 烹火的油锅,火星烈焰,噼啪作响。一个瘦削的士卒袒露半截身子,鞭打日妮儿。 “我跟到河边,他就不见了。” 不管怎么打,日妮儿只有这一句。 她说的是实话。 轻竹亭在梁将韦睿火攻钟离的前一夜,预备携银色龙鳞拜见淮河龙王,却被日妮儿无意撞见。 日妮儿跟他到淮水边时,忽然天降暴雨,她一恍神,便丢了轻竹亭的人影。 现下就是打死她,她也编不出他的去处来。 “臭丫头,他跑了,你可跑不了!”陈伯之对轻竹亭恨之入骨,亲自督刑。 “亏你是个爷儿们。打我算什么本事,要没轻竹亭,你们早不知道死多久了。拿他当替罪羊,你恩将仇报。”日妮儿被打得衣开肉绽,说话已经气若游丝。 “呸!小娘们还敢嘴硬。我早就料到你们和妖道沆瀣一气,通敌卖国。要不是那小子迷惑了王爷,早就该听我的,杀了你们这些妖人。你们哄得了王爷,可骗不过我。看我不杀了你这个妖女。”陈伯之想起楚洁当初的伶牙俐齿,恨不得一刀就砍了日妮儿。 油锅烹火,烟尘滚滚,士卒身上的汗珠儿雨打似的顺着肋骨滚,手臂开始颤抖。 陈伯之尤不解恨,叫唤着:“打,给我照死里打!” 日妮儿披头散发地曝晒在烈阳之下,血痕无数,惨叫迭迭,周遭的士卒一个个心惊肉跳,都不忍直视。 党法宗见打得实在不成样子,便入元澄营帐。 “王爷,陈将军是真想要那丫头的命!照这么打下去,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得给活活打死啊。军营里混进女人,本就不宜张扬。再说这么折磨一个女人,传出去,怕是有损王爷的威德呀!” 元澄似乎听了进去,捻须颔首,却又未发话停刑。 党法宗又劝:“水仙馆与刘司空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也不好太得罪狠了。” “这丫头倒底是水仙馆的什么人?” “此女嘴硬得狠,她不说呀。” “无用!打成这样,连底细都没问明白,这个陈伯之真是无用!” “陈将军早年毕竟是追随中山郡王的,和王爷岂能一条心!刚才动刑的时候,他还抱怨王爷不该当初救下轻竹亭,言下之意好像若依着他,杀了轻竹亭和楚洁,今日还未必败北呢。”党法宗最后这句说得极其缓慢,是一字一字的喂进元澄的耳朵里,说完便用余光观察。 元澄老奸巨猾,如何不明白党法宗的心思。 战败必要惩处一批人,他作为主帅,自然难逃其咎。 但是功过的赏罚轻重,却颇有偏倚。 推谁做主责,重典相与,便是这一路上最令元澄头疼之事。 按理说,轻竹亭阵前失踪,犹同叛逃,推他主责待罪,最是顺理成章。 可是他一无官职禄位,二又偏是那水仙馆的弟子,背后靠着的便是司空刘腾。 若能落实轻竹亭确是通敌叛逃,那么元澄孤注一掷,借机拉刘腾下马,便能以“清君侧”为名,大张旗鼓的搬师回都,非但可以转移视线,淡化败北的罪过,甚至就是因祸而得福! 因为只要除掉刘腾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政敌,那么即使此次不能逃过削爵降职的命运,以后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东山再起。 只是刘腾权势滔天,想搞垮他谈何容易,若无十足的把握,他是万万不敢以身犯险的。 他之所以派陈伯之拷打日妮儿,便是想落实轻竹亭通敌叛国的罪名。谁知这个陈伯之全然未解其意。真是可恶。 如果不能击溃刘腾,那他还得找个替罪的羔羊。 按说这个党法宗兵败阜陵,实该重责。 可是…… 元澄扫了一眼党法宗,党法宗立刻正身站好,毕恭毕敬的垂下头。 他却是一路追随自己的亲信,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伯之,确实顺眼得多。 “唉,天子宠信奸宦,本王虽贵为宗亲,亦是无可奈何啊,真是愧对先祖。” 党法宗闻听此言,立马会意,忙屈膝跪地,抱拳感喟道:“王爷万勿自责,王爷威德上下,恩惠将士,我等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元澄摆摆手,党法宗便退出营帐。 “停手!王爷有令,轻竹亭破阵有功,阵前失踪亦非通敌,此人追随轻竹亭,现身杀场,便是我大魏的好男儿。以后若有其它无稽之谈传出,便按军法严惩不贷!”党法宗不愧是武将出身,发号施令虎虎生威。 执鞭的士卒最听得这句,他既累且伤,这样无凭无据的下此黑手,难免没有兔死狐烹之感,何况打的还是个女人。 陈伯之怔愣了一下,立刻暴跳如雷:“你个混蛋,定是你去王爷那儿乱嚼舌根,你个败兵之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党法宗面对陈伯之的盛气凌人也不羞恼,只正色危然说道:“陈将军万勿胡言乱语,王爷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么?” “混蛋,混蛋,王爷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蛋,我这就去问王爷。”陈伯之怒气冲天。 “你骂吧,没关系,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冲撞了王爷,怕于陈将军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吧。陈将军,请三思。”党法宗阴阳怪气,明显倒激于他。 陈伯之不等他说完,已走到元澄的军帐之外,亏得陈伯之身边也有一个警醒的亲信,看出苗头不对,忙拉他回来。 “哼。”党法宗见陈伯之没进去,哼了一声,扬手一挥,便有三四个士卒上去解绑,将日妮儿抬走。 党法宗吩咐不准叫日妮儿死了。 他清楚,为保万一,只要与水仙馆有瓜葛的人,便不能叫她死了。哪怕日妮儿不是水仙馆的人呢。 刘腾铲除异已的手段冷酷,当年的陆氏灭族惨案还历历在目。 而任城王元澄,上有萱堂孟老王妃待他尽孝,下有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待他享受,他是怎么也不肯轻易得罪刘腾的。 “草包莽夫!”党法宗心里对陈伯之真是一万个鄙夷。 天气渐热,日妮儿伤口发炎,高热难退,昏沉之际,除了挂念母亲,心里便是想念玉衡。 日妮儿能否熬过,后文另表。 只说玉衡困在黄河龙宫的水牢中已过数日,每日都是水怪送两餐素饭。 这日,玉衡仍在苦苦思索如何脱困,却见一个小女孩提着一个食盒走来。 玉衡一见,精神立马为之一振,连忙问她:“你是人么?你是不是人啊?” “你才不是人呢!”小女孩骂他,扭头便走。 “回来回来,你快回来,我是人是人,我也是人。”玉衡急呼。 小女孩停住脚步,扭脸看他,似乎明白了,远远地问他:“你说你是人,那你叫什么名字?” “玉衡,玉衡,我叫玉衡。” “玉衡?原来你就是玉衡,我师姐差点被你害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九歌(中) 在金止儿的眼里,水仙馆的一切变故皆由玉衡而起。 孩童自有孩童的脾气,金止儿不要理他,拎着食盒转身就走。 玉衡好似憨梦中惊醒一般,急促喊道:“谁是你师姐?你师姐是谁?她怎么了?怎么了?” “她是梅傲霜,被你害死了!”金止儿稚嫩却笃定。 玉衡眼前一片雾白,霎那间颅庭欲崩,魂灵移窍,待他缓将过来时,金止儿早走了。 不可能,她之前是说我差点害死她师姐,轻竹亭也说过,他要去找她。她。她怎么死了! 玉衡纵有一万种推断证明金止儿在胡说,却敌不过一种情况,叫做万一,万一她真的死了呢! 那他之前都在做什么?! 北行万里,看日妮儿家破人亡,绝顶摘花,险些命丧千山;悬壶龙宫,又见罪龙女深陷囹圄。 他在干什么? “竹林铁铺,永不辜负!”梅傲霜离开雨亭,转身隐桥时的盟誓还言犹在耳,那是对他的决心,更是对他的期许。 可是他呢,爽约竹林,什么龙王,什么苍生,什么天蚕,他能救赎谁?谁又来救赎他! 他把梅傲霜孤零零的丢在了路上,那是他的人呐!他最心爱的人呐! 为了他自以为是的深明大义! 简直愚不可及!!! “哈哈……哈哈哈……” 困死在这里,也是活该! “哈哈……哈哈哈……” 玉衡自关押以来,毫无自救迹象,水怪难免松散懈怠,连送饭也托了金止儿。 止儿将食盒丟给水怪:“他不要吃饭!” 水怪一头雾水,忙回水牢,却见玉衡卷曲在那儿悲极狂笑,痴颠无状。 此怪脑子不大灵光,想着龙女闭关静修不便禀报,也不另寻帮手,便打开牢门。 水怪触摸玉衡,想看得仔细。 玉衡心里眼里到处是梅傲霜的影子,灿若桃花的笑,淡如雏菊的愁,他久久压抑的情感只有触及梅傲霜时,才会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他看见光亮,“腾”的起身,夺门而出,水怪慌忙追赶,转眼不见了人影,才想到去找帮手。 水牢与龙宫之间有多条水道交杂,玉衡不加思索,稀里糊涂地进了迷宫,他只想找到金止儿问个明白。 水道之间有一处交汇口,玉衡误打误撞,正来到这里。 玉衡虽看不见水,却能清楚的听见波涛滚滚,浪袭声声,容身之处上下翻滚,左右摇晃,似乎随时可破,像晕船一样,既站不安稳又恶心难受。 虽然水牢也是如此,可是此时的玉衡分外害怕自己葬身黄河,他要找到金止儿,他要问个明白。 就在他急欲通过水道汇口时,忽被一个肉柱拌住,玉衡一个趔趄,定睛观瞧。 却是一只巨大老鼋。 老鼋苍桑,虽近在眼前,声音却像从远古传来的一样。 “又一个小人儿,这是龙窝,人来作甚?” “我,我来找那个小人儿,她是个小女娃,对不对?我和她走散了,老鼋爷爷,你知道她在哪么?”玉衡哀求。 “那个小女娃,每天都来陪我说话,以前小龙女也来找我说话,如今不来了。”老鼋叹息。 “那女娃今天没来找您么?” “没有,还没来,我正等着她呢。” 玉衡想守株待兔,又怕被水怪抓去,正为难时,却听老鼋问他:“小人儿,你找她做甚?” 玉衡不敢轻易回答,便问:“老鼋爷爷,您天天为什么天天在这儿呆着,你要是想小龙女,怎么不去找她?” “我一动弹,黄河就要泛滥了。我身下镇着河眼。” “河眼?你永远不能动?” “等老龙王归西,我就去驮它,那可就管不了了。” “为什么?” “我曾经泄露天机,大禹要杀我,老龙王替我求情,说黄河泛滥成灾,要我镇压河眼。我在这儿镇压千年,就是等着送老龙王西归,给它驮碑。” “您要报恩。” “什么报恩啊,你这个小人儿怎么多啰嗦。它替我求情,我就给它驼碑。” 声音苍老,理所当然。 玉衡的心里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老鼋爷爷,你说它给你求情,你就给它驮碑?千余年您在这一动未动,就等着驮他西归?” “他不求情,我早就死了,我驮它西归算得了什么?” “老鼋爷爷,你不镇压河眼,黄河泛滥怎么办?” “难道我万年不死?我活着可不是为了镇压河眼。” 玉衡喃喃言语:“我不想梅儿么?我天天想她!我为什么不去找她!她要随我浪迹天涯,我就陪她天涯海角。” “小人儿,你苦恼什么?”老鼋问他。 “我总想事事周全,却丢了最要紧的。” “老鼋爷爷。我来了。” 是金止儿的声音。 “小女娃也来了。快来快来,两个小人儿一起来陪我。” 玉衡立刻跳起来,窜了过去,他一把箝住金止儿的手腕。 “疼,疼!”金止儿一看见玉衡,紧张又害怕。 老鼋连声喝制,玉衡全然不顾。 “告诉我!梅傲霜真的死了么?” “死了,被你害死了。”金止儿脾气上来了。 “她是怎么死的?她早就走了。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师姐的飞鸽传书,已经断了一月。她和两个坏蛋在一起,她……”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玉衡不了解孩童的性子,金止儿说第一次说谎只是一时之气。而现在他的质疑越是严厉,她就越是不敢承认。 她胡诌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信了。 凡是水仙馆的弟子出门,均以飞鸽传书速报平安。梅傲霜上次断了月余的联络,还是因为她重伤倒在灵虚观内。 “你说的是真的?”玉衡脆弱的希望,破碎了。 他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他已经不在意哪条路了,走向龙宫,走向水牢,还是走向没有梅傲霜的尘世。 有何区别? 梅儿没死,梅儿没死,她就是活着。 他一遍一遍默念这句话,暗示自己,提点自己,安慰自己。 可是他的内心却一点一点的往下坠,坠入谷底,坠入冰窖,坠入永夜,最终坠入地狱。 这就是没有梅傲霜的世界,只有恐惧的深渊,彻骨的寒冷,绝望的黑暗和一具没有生气的皮囊! 玉衡不想回想,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们一起走过紫云山的日出,洛水河的日落;他们一起采食过桑葚,充饥过黍饼;他给她讲过太多的书,她给他说过太多的事。 他们有说不尽的知心话,有看不厌的开心颜。 他们许下过矢志不渝的誓言,立下过白头偕老的承诺。 她说过的,这个乾坤颠倒,黑白无果的世界里,他们所能顾得了自己,就很不容易了! 可惜他迂腐至极,他想无愧于苍生,他想在太平盛世享受和她的安稳日子。 所以,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很好,从此以后,他只剩下一件事情,找到梅儿,找不到人,就找到尸首。 他不能让她变成孤魂野鬼,活着的时候他失了约,现在,他再也不想辜负,就让他为她守墓吧。 此时,水怪们纠集在一起,堵住了所有水道的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九歌(下) 水怪将玉衡抓回水牢,玉衡他环视众怪,冷冷说道:“告诉你们公主,老龙王危在旦夕,还要不要她爹的命,全在她!还有你们,拦住我不让去救命,是想害死老龙王么?” 老龙王病入膏肓,随时性命堪虞,延医误药的罪名,水怪们可吃罪不起。 水怪们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一个千伶百俐的忙说:“误会,误会,我们哪敢拦着您呢!您稍安勿躁,我们这就去禀报!等公主请您,咱们抬了您去。您有雅量,我们只是听命办事的小怪,担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说罢向众水怪高声叮嘱:“玉衡大仙是公主的客人,什么越囚逃狱,根本就没有的事儿,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众水怪连声附和。 “你速去速回,我没功工夫和你们算账!”玉衡直截了当。 不多时,果见那只水怪回来,点头折腰:“玉衡羽士,我们公主有请。” 再见龙女,她容色憔悴,身后的龙王寝殿空荡凄清。 玉衡的悲悯之心不觉一动,但随即又硬将起来,他告诫自己:想想梅傲霜! 龙女掀开旧黄的床帐。 玉衡惊上眉宇,老龙王的情状已经远出意料。 但见他骨骼削陷,肉皮浮肿,血不归色,容若枯槁,连人形也未能保全,最末一截龙尾卷曲在榻上。 老龙王虽未发出半分呻吟之声,但他明显呼吸困难,喘息急促夹杂痰音。 玉衡心间一揪,忙近坐榻边,望闻切毕,他问龙女:“紫雪丹给他用了么?” “自然,照方配得,一日一丹。” “一日一丹,一直延服至今?你没给他吃别的?”玉衡一问一顿。 龙女语塞。 “你给他吃了五石散!” “我……” “他现在皮肤燥干皴裂,筋节麻痹,骨骼脆弱。这是服食五石散后不曾行散,药性聚集体内未得发散,引致的热毒攻心之状。”玉衡侃侃言道。 龙女无以为辩:“紫雪丹不见效用,父王每况愈下,水怪说人喜食五石散,可以不老延年,我,我……” “荒唐!你们是神龙,人间的仙丹石药岂可乱服。况且五石散吃后,五内如焚,浑身躁热,必得疾步行走以资宣泄。若不行散,轻者致残,重者中毒。老龙王本就脉弱如丝,如何禁得住这个!” 五石散原是石药,始制汉末,盛行魏晋。 以石入药,现今看似骇窘,彼时却屡见不鲜。 魏晋名士追崇风仪,喜欢广袖飘飘神姿俊逸,坊间讹传初服石药,可以令人颜色红润,双目有神。 更兼耽声好色之徒,将其引入温香之所。修仙误道的羽士,迷信其能轻身益气,安命延年。 而真正令其嗜瘾成风的,还是它能产生幻像,令人虚邈无极,欲死欲仙。 与其尘世间惶恐烦闷,不如钻进幻境里放浪形骸。 要女子才色并茂,男人修性养命,真是荒诞,不过是哄住哪个算哪个! 龙女哪知人世的无稽,跪扶龙王悲恸不已。 “咳……医病不医命,咳……吾女休得伤心,不要迁怒旁人,黄河龙宫不准伤人!咳咳……”龙王底气不足,但威严尤在。 龙女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的紫雪丹毫无效用?”龙女恼恨羞怒,反身质问玉衡。 她的这股怒火,似乎蕴积了无限的能量,她厉声一出,寝殿四周的琉璃壁挂映透的水波鳞纹,都瞬时静止了。 “老龙王的病,只有南北不相见的冰凌和雪莲一同入药,才能见效。也就是无药可医。”玉衡说道。 “可你说过,你有法子,先取冰凌入药,再取雪莲入药,不会延误药效。” “所以我采摘冰凌花后,将它存入瓷瓶,那瓷瓶里有我精磨细调的药液,是用百黄连,黄柏,白芷,百部,甘草和茯苓反复蒸制,最后拿冰片收敛而得。可使冰凌花鲜丽持久,维持药效,等我采摘雪莲回来,便可一同入药。请问公主,如此大费周张,我所为何来?”玉衡冷冷地看着龙女。 龙女眼中噙泪,手心却翻转朝下,手指节格格作响,好像正在酝积能量。 玉衡已见一道寒光斡旋,赚入龙女手中,而龙女周身也似有寒光萦绕。 龙宫殿外,涛浪涌动,水流湍急。 龙女吼道:“我要知道紫雪丹为何无用?我黄河龙宫的紫晶坠为何在你怀中?” 龙女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两腮现出龙鳞。 她原本美丽,可是再美丽的脸庞生出鳞甲,也不免狰狞可怖。 玉衡惊悸忐忑,但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冷静,他和缓语气,但仍不卑不亢:“公主息怒,紫雪丹熄风止痉,正对热邪惊厥,可是老龙王服食五石散,两药冲克,实在不是紫雪丹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若非紫雪丹无用,我怎会弄来五石散。都是你们人的方子,一个比一个狠毒。人不可信,龙不可欺!” 玉衡本想借五石散之力,压制龙女气焰,再以采摘雪莲为由,离开龙宫。 可是龙女自龙魄离身后,性情易变无常,如今钻进牛角尖,怎么也不肯信任玉衡。 “紫雪丹是沿用千年的古方,绝对没问题,之所以公主觉得龙王精神不济,除了后来与五石散相冲相克。更要紧的是用它本就是吊气延命的保续之法,不是正本清源的回生之道啊。” “我-不-相-信!”龙女手中寒光凛凛,灾祸似乎一触即发。 玉衡也突然感觉到,龙毕竟是兽,一旦兽性大发,后果不堪设想。 “女儿。你不可伤人……咳咳……不可……我一生无愧苍生,无愧天地……你……你不能……咳咳……”老龙王见龙女要魔性大发,急欲制止。 奈何他已是风中之烛,最忌情绪大动,这一个急火攻心,竟令一代神龙,气噎昏厥。 龙女叠声急呼:“父王,父王!” 殿外水怪听见龙女惊叫声,赶忙急入殿内,一字排开。 玉衡抢上前去,试龙王鼻息,摸其脉搏:“快拿冰凌花。” 龙女一把将他拽开,吼道:“快拿冰凌花。” 水怪将冰凌花瓷瓶迅捷呈上。 龙女先是不假思索一把夺过,略一沉吟,又将瓷瓶塞给玉衡。 她目眦欲裂,眼神凶煞。玉衡看得明白,老龙王昏厥无疑是烈火烹油,龙女是不会放过他的。 老龙王的确可敬,可是也要保全自己。 “公主稍安勿躁,冰凌花可起死回生,但若一次用尽,那雪莲采回也是无用。公主若肯信我,我有两全之策。” “快说!” “冰凌花先用一半,待采回雪莲,再用另一半。” “可行?” “没有十足把握。” “先用一半救命。”龙女没时间仔细琢磨。 玉衡听说,立即用药,龙王慢慢苏醒。 “公主,请让老龙王务必静养,不可再受刺激。” “女儿……莫要伤人,我答应过禹……咳咳……” “父王安心,女儿绝不伤人。”龙女安慰老父后,吩咐水怪照看老龙王。 她走近玉衡,手里和周身的寒光早已消失,正好腾出空来狠狠的箝住玉衡,拽出寝殿。 龙女将他狠狠一摔,问道:“一半的冰凌花还有作用么?” “当然有用。自然了,比整枝要逊色不少,可是总比没有强些。” 玉衡精良医术,如何不知凡涉药用,剂量必须充足,否则轻者无用,重者还会反受其害! 这个害处,大约就是病患体内的恶疾毒源,因药量不足得不到扫除,反令其适应此药,那么这药日后无论量足量寡,如何使用,都不能医病治患。 可是如果玉衡刚才使用了整枝冰凌花,那么他就失去了去采摘雪莲的利用价值。 他的命轻易丢不得,他还要找到梅儿。 龙女已经对人失去了信心,尤其是老龙王念念不忘与大禹的约定,更令她锥心刺痛。 他落到这步田地,到底是他自己迂腐,还是天庭昏聩。 他性命垂危,他的儿子还在守护天蚕。而屡屡吃人触犯天条的淮河龙王却精神矍铄,活的野心勃勃! 真是讽刺,整个黄河龙宫是天庭的笑话,是龙族的耻辱。 龙女愈加愤慨,她冷言冷语:“那就去采摘雪莲,速去速回。” “是。我一定采回雪莲,另外所有的药停服十日后,十日后,只吃紫雪丹。” 玉衡有意避开五石散,便是不想与她再起争端。 “紫雪丹有一味寒水石,快没有了,怎么办?” “什么?” 寒水石不易得,当初还是轻竹亭利用幻术去碧渊寒潭采石,只是寒潭太冷,他最后也未得足数。 或许龙王服用紫雪丹每况愈下,就有寒水石用量不足的缘故,只是龙女不懂药理,便得作罢。 但玉衡何其聪明,如何推想不到,只是他自己刚刚说过,有总胜过没有,便不好自相矛盾。 辞别之际,龙女也学起人的脾气。 “紫晶坠是我龙宫的宝物,我就收回了。你此行辛苦,要速去速回。上次淮河龙王来时,我求了他替你把梅傲霜带回来。等你回来,若医好父王,我自然送你们双宿双飞。如若不然,那梅姑娘,我就不好照看了。” 玉衡初听梅傲霜这三个字从龙女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忐忑不安,却也兴奋异常。 这不就说明梅傲霜没有死。 可是再仔细听后,他发现龙女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况且龙女要找回梅傲霜是留做人质的,龙王的病情又极易反复恶化…… 所以一定要尽快找到梅傲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流萤(上) 恩仇,恩仇,冰凌结恩,雪莲成仇。 玉衡寻了处水塘,倒影里他两颊清瘦倦怠,添了一路风尘,减了温柔腼腆,乍一望去,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洗尽尘土,抖抖衣摆,身姿挺拔地扬长而去。 洛阳城最气派的酒楼里,跑堂正向店家讨主意:“楼上来了位主儿,年轻不大,穿着布衣,点了壶三国觞。” 自从赵仰晴杜撰了三国觞,刘腾便命人依法炮制,不想果然酿得此酒,绵柔甘醇。 三国觞一时间风靡显贵,盛行洛阳。 店家惊讶:“这酒可是专贡刘司空的。” 跑堂忙道:“我说了,可人家说了喝不惯桑落和泰州春,不喝青梅和蒲桃,就是杜康和缥醪也是一滴不沾。” 跑堂口述的这六样酒品,具是当时名贵酒种,整个洛阳城的酒楼除此一家再没有如此齐全的。 店家称奇:“口味这样刁钻,怎么穿着布衣?” “说的就是,你还没听他点的菜呢。清蒸鲤尾、蜜烧猩唇、炙煎酥酪蝉,一碟黄雀鲊,一碗四烩素八宝。”跑堂说罢直咂舌头。 “他要了栗饭或是胡饼?” “都没要,只另要一样鲜果,说是不拘什么,只拣时鲜的上。” “一个人?” “一个人。” “瞧着眼生。” “从未来过。” 店家也糊涂了,这城里的贵公子,没有眼生的道理,这些珍馐玉馔,能叫的出名字就绝非常人。 “这人面相风度呢?” “长得十分俊美,风度么,现在年纪太小。” 店家略略琢磨了一下,这年头奇人异士颇多,便是在本店里一鸣惊人的就不少,敢这么点菜要酒的,长得又美,必得亲自款待。 于是吩咐了跑堂先码齐果食,暂后摆馔。 店家备了一壶一盏,亲自将三国觞送至雅间。 果见一人端坐正位,不足弱冠之年,身上白布素衣,脸皮儿尤为白皙,看不出施脂搽粉,未佩玉珂香囊,但相貌的确出众。 店家犹豫。 时风痴迷美貌,长的这么漂亮的美少年,便是白请一顿也不值什么,可是他一个人要这么多的珍馐美味,有点过份。 “公子,您要的三国觞,这可是专贡刘司空的酒,小店轻易不卖呢。” “正是如此才要此酒,你是店家?” “是,是。” “刘司空今天在你这儿请我。不想却是我早到了,你速去司空府,知会他,他的贵客已到!” 此言一处,店家瞠目结舌,简直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朝廷推崇追溯晋古之风,放诞不羁蔓延朝野。 街巷闹市,什么鸟儿没见过。 有千金买琴,不弹反砸,写诗扬名的;也有酩酊大醉,嬉笑怒骂,自嘲自荐的;更有嗜药石发,骇世一跳,为妄而狂的。 可如眼前这般新鲜的,倒是头一遭遇见。 自己点了酒菜,却要别人来请,这个别人还是当朝叱咤风云的天子近臣,最要命的还拉扯上店家。 店家心说,年纪轻轻,脑子就坏了,长的这么漂亮,可惜可惜。嘴上却无半分刻薄:“呵呵,公子您真会玩笑,既然是刘司空的贵客,那司空想必一会就到,待司空到了,小的马上上菜,至于司空府邸可不是小的敢去叨扰的。” “你倒狡猾,是怕刘司空不付钱么?你要是不愿通传,我也没心思等了。回头告诉他,是你替他送的客!”说罢起身便走。 “公子息怒,息怒!小的哪敢得罪刘司空的贵客。”店家急忙拦住。 “好,我也不为难你,你去司空府提报,就说东关大破辰星阵的玉衡,等他共饮三国觞!”玉衡朗声说罢,执壶自斟,满盏饮尽。 店家听他言语,掷地有声,见他风仪,神采熠熠,也爽快应道:“好,我替公子跑这一趟。” 玉衡也不言谢,复归其坐。 此番辞别龙宫,他便再也不是那个灵虚观里读书研药的小道士了。 论人道,他破法辰星阵时已经欺师逆祖。论神道,他救治龙王,渡劫蛟龙。 千年龙女,万年巨鼋,保社稷的天蚕,唤人命的灵狐,什么神奇他没见过,什么灵异他没经过。 区区一个魏朝的司空,人间的小臣,他何惧之有! 绝妙的是他身负仙藉!! 玉衡,桀骜的资本!!! 那店家也是见过世面,司空府外的几个小鬼儿没他不熟络的。 刘腾听说,也不禁讶异。元澄的凶报中说钟离战败前轻竹亭失踪,而与轻竹亭一起东关破阵的楚洁和玉衡不知所踪。如今怎么现身洛阳? 前日有消息,说有人在洛阳城郊行巫鬼之术,那人自称大破东关辰星阵。 大破辰星阵!水仙馆,灵虚观! “去请!”刘腾微笑,有意思! 玉衡看见店家引来四个皂衣苍头,触景生情。 他和梅儿初会陆不凡时,便是在洛阳酒楼里,那满桌的珍馐倒帮了他今天的大忙。 初步刘腾的官邸,玉衡震惊了。 高宇广门之后,是亭台楼阁,曲径画廊,水榭游鱼,勾檐飞鸟,前庭茂林修竹,后圃奇芳异草。每移一步,目之所及,既不失绮错辉煌之富丽,亦可寻古朴幽深之典雅。 玉衡没见到人间的皇宫,可那黄河的龙宫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来至中厅,刘腾未至,侍女奉上时鲜果食四品,茶酪一盏。 玉衡无心其他,他如此周折,是他明白。找寻梅傲霜,无异于海底捞针,且不说毫无线索头绪,他甚至不能确定她的生死。 虽然龙女乖戾,可是黄河龙王的修为品性却十分值得敬重! 冰凌花仅剩半枝,雪莲必得从速采回,方能延绵老龙王的寿命。 龙王一旦宾天,河眼无鼋镇压,必引洪灾泛滥。 人海茫茫,歧路遥遥! 玉衡必得借助外力。 他揣度着刘腾所有可能的问话。 然而刘腾开口便问: “尊师一向可好?” 玉衡迷惑,他们认识? “家师破阵时隐遁了,至今下落未明,想必司空听说过东关破阵的始末。” “那个无妨。” 玉衡再次被打个措手不及。 无妨么?如果辰星阵未破,说大魏现已亡国都不是危言耸听。如何就无妨了?那他的师姐天枢是为了无妨之事死的? 他看向刘腾,此人不威自重,且与李圆启相识,不可不加倍小心! “请问司空,如何识得家师?” “灵虚观久负盛名,连萧衍都要请尊师设阵。老夫岂敢孤陋寡闻。” “刘司空,家师效力南梁,弟子替他忏愧不已,所以破阵东关,算是稍作弥补。” “哦,你何愧之有?你们灵虚观不是只尊天地么?” 玉衡全然糊涂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哈,想和老夫绕弯子,你还嫩点。处心积虑来找我,有话直说吧。” 玉衡窘红了脸,忙喝茶酪定神:“那弟子便直言了。不日败兵回城,不知刘司空准备如何应承天子?当然,任城王难辞其咎,可是当初也是司空力挺出兵。司空可有把握全身而退?自然,天子宠信司空,可是朝中党派林立,宗亲王公们一向不服司空,他们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向司空发难。” “难怪你能破阵,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继续说。” “弟子以为,梁兵险胜得益于桃讯。就是说顺应天意,得了上苍眷顾。司空请想,人若不遵天意,便事事不顺,天子若有违天意,那还如何保全这万世的江山啊!” “恩,解的透彻,你的修为远胜尊师啊。” “所以天子必要祭拜天地,正心向道,从今而后,方可战无不胜,永保江山。” “如何正心向道?” “灵虚观与水仙馆精通秘幻修法。若在水仙馆设置参天阁,供天子祭拜;在灵虚观设置无极殿,以资祝祷,便可确保无虞了。” “天子好说,你如何叫众臣信服?你若能让宗室顺从于我,别说什么参天阁,无极殿,到时候举朝向道,你要什么不可得呢?”刘腾眯缝眼睛瞄着玉衡。 “请问司空,皇室宗亲中可有恶疾不治之人?垂死旦夕之人?行将朽木之人?”玉衡越说越急,平无语调。 “有有有,自然有。”刘腾听着瘆人,连忙剪断。 “那就好,烦请司空拿到他们的脉案,若是可治,我先开个方子,你换了他的药,不出五日,保他好转。等他病有起色之时,再下剂猛药,然后司空请我出手,我叫他起死回生。如此反复,不出三人,必定被我收服。再请天子众臣,观瞧秘幻之术。那时看谁不信服?”玉衡说得激昂高亢。 “好!”刘腾拍案称绝“只是你有把握么?” “若无华佗再世的本事,玉衡怎敢在司空面前妄言。” “好本事!除了脉案,你还有何需求?” “参天阁供奉天蚕,必得水仙馆的修炼天蚕幻术的梅傲霜主持。无极殿必需供养雪莲,天子见到雪莲,才会深信不疑。若想成就此事,司空必要做成两件事:找到梅傲霜,采回雪莲!” 刘腾听到“天蚕”二字,突然表情凝重,面色沉郁。 他知道天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流萤(中) 刘腾最担心的,就是水仙馆与灵虚观暗中勾结。 傍晚时分,他叫来了阿纨。 “义父。”阿纨个子不高,眼眉细长,银环束发,身著玄色男衣,窄边的袖口系长绳扎紧,英气舒朗,神情冷漠。 “玉玲珑有信么?” “没有。” “李圆启呢?” “还没找到。” “你去过水仙馆么?” “没有,水仙馆在云台山里,那里地势复杂,我去过一次,没找到水仙馆,就迷路折返了。” “迷路了,怎样折返?” “云台山毒棘遍野,进山只有一个小路,入口不远横隔一壁断崖,叫做探星崖,绕过探星崖,便雾气沼沼,方向极难辨认。我是被水仙馆的仆从送出来的。我听那仆从说,云台山里崖壁林立,山脉绵延,峡谷沼泽遍布其中,犹如星罗云布一般,所以入口的断崖叫做探星崖。那仆从说,山中常有猛兽出没,除了水仙馆的人,一般人不敢进山。我若不是遇见了水仙馆的仆役,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恩,坐吧。” “女儿不敢。” 刘腾点动食指。 阿纨侧身虚坐。 “女儿啊,为父收了三十九个义子,却只有你一个义女。” 刘腾是个宦官,年幼入宫,声音尖细锐利。 如今人过中年,浸淫高位数十载,早已老谋深算,盛世凌人。 说出话来,就像一支羽箭。 阿纨明白,刘腾的卅九个义子。 两人是他告发太子,灭族陆氏,见功于孝文帝时收认的,那时他任冗从仆射,拜大长秋。 五人是他支持胡太后,拥立孝明帝后收认的,那时他升崇训太仆,受封长乐县公。 十一人是他佯装病危,迷惑胡太后时收认的,那时他迁卫将军,升仪同三司。 廿一人是他杀死宗亲清河王元怿,幽禁胡太后后收认的,此时他已官拜司空,位极人臣。 高士名门,权贵豪庭,都争先恐后地把儿子送给刘腾当儿子! 不,是把儿子送给刘腾当孙子! 而阿纨,是唯一的例外,她是孤女,自小被刘腾收养,练就一身武艺,擅使六棱梅花標。 “义父待阿纨恩重如山,今生愿为义父肝脑涂地。”阿纨单膝跪地,抱拳深拜。 “好孩子!不枉为父栽培你。”刘腾翻手向上,给了个起身的手势,阿纨复立身侧。 “玉玲珑和李圆启都不是好掌控的人。倒是今天来的玉衡,乳臭未干又有些本事,是个合适的人选。” “阿纨明白了。” “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玉衡有何本事?” “破过辰星阵。哦,医术了得。” “阿纨自有办法。” 刘腾点点头,不再多问。 阿纨告退后,刘腾幽室踱步,嘴角微扬。 奇人异术,哼,终究为我所用! 翌日芳晨,曦月同辉。 刘腾大悦,立刻着人以祥瑞之兆奏报朝廷恭贺天子,又命人请教玉衡。 “日乃三足乌,月乃寒宫阙。日月同现天空,不是同耀光辉的吉兆,而是笼逐鸟的禁锢之象,阴孽噬阳之兆。” 玉衡平视刘腾,眼神清冷。 奸宦,阴孽。 刘腾皱上眉头。 日前得讯,有人在山阳县骤掀巫鬼之风,蛊惑民众过万,愚众日夜参拜祭祀,唯命是从。 山阳县离洛阳不足百里,若由此人继续兴风作浪,他一掉头便可吞噬洛阳。 刘腾斜乜玉衡。 那人也自称东关大破辰星阵。 刘腾思忖着,如果那人真的破过阵,那倒不可不让玉衡会会故人。 于是说道:“现在阴孽已现,正好请玉衡道长出手整治。若是能平息妖异,我会奏请天子,尊玉衡道长为国师。” “国师?” “不错,天子正心向道,就不可不尊国师。你师父通敌有罪,东关破阵算是功过相抵,你只要平息了山阳县的巫鬼邪教,封拜国师就了名目。日后依计划行事,收服天子宗亲,你就是我大魏的国师。” “国师?名为国师,实为辅弼。” “竖子小儿,切忌得陇望蜀。”刘腾不悦,颜色生气自带一股阴风袭袭。 玉衡不慌不忙,拱手言道:“司空差矣,名为天子国师,实为司空辅弼。” 刘腾大悦:“孺子甚是可教!” 山阳县竹林。 引路的信徒遥指嵇康的旧所,道:“巫祝就在那里。你们先得拜见巫祝,今晚跟着祭祀,就算入教了。” “你们这有多少人?”一个百姓装扮的苍头问道。 “可得有几千人呢,你们跟着我,千万别乱走,千万别进去。我在外面跟巫祝告罪一声,你们在外面向门里磕个头,就算拜见了。”信徒才要走。 玉衡疑问:“等等,怎么是告罪呢?” 信徒得意道:“你不知道吧,咱们都是有罪的人,不然怎么会死呢?” “会死就有罪?” “怎么?你还不信!要是没罪,你怎么不长生不死?巫祝说了别说咱们平头百姓,就是都城里的大人物也是一样,人都有罪。”信徒即不屑玉衡,又坚信巫祝。 “什么时候祭祀?”玉衡问他。 “卯时二刻。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快去告罪磕头吧。” 信徒话音未落,一个苍头猛击他后脖颈的百劳穴,信徒随即倒地。 “带走。” 两个苍头便将他拖出了竹林。 玉衡耳边再次回响梅儿的“竹林铁铺,永不辜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遥望嵇康旧所,如今里面竟是神秘的巫祝了。 “小道长,咱们是进去抓了那巫祝,还是……”为首的苍头请示玉衡。 玉衡微闭双眼,收拾好心绪,摇头道:“不急,等祭祀过后。看看他究竟闹什么明堂。哦,别再伤人了。” 那苍头嘴角一斜,扭扭手腕,冷笑道:“习惯了。” 玉衡带着六个苍头远远的,在竹林隐密处围着嵇康旧所转了一圈。 这旧宅的东南方向,四五百步开外,伐出了一块场圃,正中设置了用竹子搭成的三层祭坛,镂空处可见内里存着一只黑木匣子,祭坛四角设了两架点火的油台。 玉衡正想过去看个仔细,却见有人从旧宅方向抱着柴草走来。 玉衡示意所有人按兵不动。 只见那人仔仔细细地将柴草铺陈盖好,围着祭坛边弄还边跪拜行礼,状态很是虔诚。 等他离开后,祭坛的镂空处已经被柴草掩盖,看不见黑木匣子了。 此时已过卯时一刻,残阳殆尽。 一群乌鸦穿林而过,叫声凄厉,划过人心。 玉衡与六个苍头都有些瘆麻不适。 过不多久,陆陆续续有信众进场,这些信徒着衣皆为玄色,不过是衣料质地不同,紧接着大批黑压压的信众鱼贯入林。 一时间惊鸟四起。 信众之多,犹如过江之鲫。祭坛四周根本不余空地,有些人只好挤进竹林里。 玉衡身边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信众,有人悄声问他们:“怎么没穿玄衣?” “刚刚入教。”玉衡连忙解释,他旁边的几个苍头才附和道:“刚入教,刚入教。” 那人瞬间得意,挺直腰背,郑重其事对玉衡几个人,念咒似的嘟囔着:“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他身侧的信徒一听见有新人入教,也都围拢过来,跟着一同质化新人。 “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十多个人反反复复,长声短调,参差不齐,都对着玉衡和苍头嘴里碎碎叨叨好像咒语一般。 为首苍头好不耐烦,刚要动手。 却听一声高喊:“时辰已到,恭请巫祝。” 油台火焰瞬时升腾,火光噼啪爆响。 信众们忙各自归位,“扑通”跪地,双手高举头顶,匍匐参拜。 巫祝更是一身玄衣,只是披风上绣有金线,在烈焰火光之下,格外的耀目威风。 玉衡偷偷抬头,望向巫祝。看他身材合中,体态微丰,罩着黑色面纱,头戴彩翎羽冠。 但是…… 那双眼睛! 黑幕降临,红光烈焰,巫祝的眼睛! 那一双明眸璀璨,是……是楚洁! 玉衡的一颗热心,震颤不已。 楚洁,是么?能是么? 玉衡自己强作镇静。 他想仔细辨认,奈何距离太远。 巫祝高声喊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行其道,万物长生,逆道而行,天地交罚。所以你们生老病死,都是苍天大地给予你们的惩罚。你们说,你们有罪么?” “有罪。”“有罪。”“我们有罪啊。” 信众们高呼认罪,有人不住磕头的,有人匍匐不起,更有人声泪俱下,忏悔不已。 一个苍头与玉衡悄声道:“太邪门了。” 玉衡的心又是一颤,也是深眉难展。 巫祝的声音确是女音不假,虽然她丹田运气,中气颇足,但是那声音依然听得出年轻。 会是楚洁么? 玉衡愈加的担心,楚洁是有些邪门的。 巫祝又道:“合抱之树始于毫末,毫末之纤,可弃可无。且弃且无,便是无为教旨!只要你们放弃贪欲,真心认罪,便可入我无为教。” “无为教!”“无为万岁!”“无为教万岁!”信众都燃起希望。 巫祝又道:“无为教的教众要一心赎罪,才能永世无极!无为教,永世无极!” “永世无极!”“永世无极!”……又是一片狂呼喧腾。 巫祝突然双手举起一本书,仰头高呼:“天地赐予神书,无为教教众感天拜地。” 所有信众都复位跪拜,虔诚至极。 巫祝收书入怀,振振有词:“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信众们复念:“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巫祝突然仰头向天,高举双臂,好像拥抱苍穹一般,高声呼喊:“苍天大地,救赎这些人吧。恭请神书燃火,朱雀青龙,现出元神!” 说罢,巫祝在祭坛走起七星步来,顺逆穿梭,如行云流水一般,嘴里仍旧振振有词,只是听不清楚。 玉衡远远望去,心中又好笑又好气。 待她行毕,祭坛突然自燃,巫祝一甩披风,将怀中圣书投掷火中。 竹坛中火星冲天,空中一片炫彩霓虹,展翅的朱雀,在天空中闪现。朱雀烟光尚未消散殆尽,一条青龙也似从祭坛一跃而出,腾空闪耀。 信众们再次沸腾,欢呼雀跃,都好像自己已经被救赎一般,一个个涕泗滂沱,都对着巫祝叩头猛拜。 巫祝最后说道:“我救赎你们,你们要救赎万众,一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无为教有神书庇佑,凡天下的子民,不拘他是大魏还是南梁,都要救赎他们。” “救赎!”“救赎!” 对于信众,巫祝简直恩同再造,巫祝之言莫敢不从。 玉衡已有定断,他正想等祭祀完毕,信徒离开后行动。 偏有人捷足先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流萤(下) 祭祀已毕,信众慢慢散去。 苍头正备出手。 却见一人脱离人群,奔向祭坛,那人拼命呼喊:“救赎!救赎!” 临至祭坛,晕厥倒地。 “不好。”为首的苍头十分敏锐。 巫祝忙下祭坛,未走远的都纷纷折返。那人果然引起小小骚乱。 玉衡和苍头们扒开人群。 一人身体卷曲,口鼻渗血。他身着玄衣,窄边的袖口系长绳扎紧,一看便知是巫祝的信徒。 玉衡忙替他搭脉:“是中毒。” 信众们讶异万分,都聚焦巫祝。而巫祝也惊异无比,她把目光牢牢钉在了玉衡身上。 玉衡睄过巫祝,说道:“请巫祝救赎。” “好啊,你也来。”巫祝几乎要笑出声来,说着便甩开众人,朝嵇康旧所,大步流星地走去。 为首苍头直接扛起中毒之人,另几个驱散信众。 玉衡急欲救人,巫祝却着急认人。 “你怎么知道他中毒了?”巫祝不再抵沉中气,露着顽皮的声音。 “就知道是你。你怎么干起邪教了?”玉衡微抬眼皮,一掠而过,又专心查看。 “找你们呗,没想到第一个入教的是你。”楚洁尚未摘下面纱,不过玉衡的脑海里已经能看见她的酒窝。 苍头们陆续到齐。 “小道长,既然是你的故人,那咱们也破回例,就请这位巫祝跟咱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苍头轻慢骄横。 “呵,你想请我走一趟么?”楚洁扭过脸,下颏轻扬,戏谑的眼神轻蔑地衔着对方,好像两人远隔千里。 苍头刚才跟着又跪又拜,本就一腔怒火,哪里禁得住小丫头这般寻衅,一扭手腕,嘴里骂道:“你个妖女……” 玉衡见势不好,忙拦在两人中间,他知道楚洁功夫再不赖,究竟难敌众手。 “这人得回司空府,要不会没命。楚洁,你别再闹了。” “好吧,好容易找到一个。我可不能轻易丢了。”楚洁看着玉衡,邪笑着眨了个眼睛。 玉衡的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说是请回司空府,楚洁终究是组织了无为教,刘腾说她妖言惑众,便押在府中私牢。 玉衡救活的那名信徒也一同关在牢里。 玉衡明白,刘腾要用楚洁胁迫他。 “司空,司空派我去时,就料到我可能认识她吧?”已经关了三日了,玉衡开门见山。 “有此猜测,不能确定。”刘腾抿着笑。 “司空,我是真心投诚,如果司空瞧得起我,那么就放了楚洁,那名信徒也是无辜。” “你一下子让我放了两个人,不觉得太过么,况且平定妖异,是你晋封国师的大门。” “平定妖异,驱散邪祟,也没有外人瞧见,司空想怎么报奏天子,全凭司空一家之言,总之山阳县已无邪教,司空又何必非置楚洁于死地呢?难得司空求才若渴,难道您对她半分兴趣没有?能破辰星阵,她可是首功。奇门遁甲,我看当今世上,除了无方师姑,也无出其右了。”玉衡看穿了刘腾,他不慌。 “不无道理,那就放了楚洁,做你的护持。巫祝么,就让那个信徒话,它那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梅傲霜,它很想她能读懂,这个就是它的灵力。 和当初救她性命时一样,源源不断输送给她的灵力,就在它额顶的一缕灰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瀚海(上) 梅傲霜逗弄着灵狐,想起离开织云山巅时织云女的话。 她说人畜殊途,而梅傲霜与天蚕灵狐这些灵畜,纠缠如此深切,恐非祥兆。 “我能来这儿,怕也得了冥冥中,这些生灵的指引。可是罗丹呢?”梅傲霜心无涟漪,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安之若素。 “我也正想告诉你,你能进入织云秘境,是缘由天蚕,所以我猜她必是缘由神鹿。神鹿原本养在西方,却机缘巧合被张骞给带回东方,她和神鹿不知有何瓜葛。” “神鹿?您见过么?” “没有,只是听说神鹿九色。” 下山后,梅傲霜问灵狐:“小东西,你说咱们去哪呢?” 灵狐激灵灵地支挺着小脑袋,乌亮的眼精睁得溜圆。 梅傲霜温柔地笑看灵狐,管他什么祥与不祥,从今而后,彼此相伴。 梅傲霜褪下男装,绾起垂鬟流苏髻,换着青纱碧霄裙。 灵狐钻进紧口垂胡袖。 她手持刘腾符节信函,扣开了悬泉郡守府的大门。 郡守仔仔细细地翻看梅傲霜的通关度牒,他的一个亲近的门客认认真真验看梅傲霜的符节信函,梅傲霜悠哉悠哉地品尝茶酪。 门客拭了拭汗,将符节信函恭恭敬敬地呈还给郡守,战战巍巍地直点头。 郡守也是惊悸骇然,这份度牒,自河南尹起,五州十六郡的城关勘画都清清楚楚记录其上。 偷运蚕种生丝,私传符节通关,头始朝廷刘司空,足末却触及了沿途所有的地方官员。 徇私舞弊,论律当诛。 这是足以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铁证。 不论朝堂边陲。 郡守汗浸湿鬓,他坐不住了。 “梅姑娘,你这是要下官的命啊。” “这叫什么话?你是郡守,我这是给你送升官发财的路子。”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给梅姑娘勘画放行。” “放行什么?蚕种,生丝?你也要枉顾律法?” “梅姑娘,您,您这一路不都是这么过的么?何必为难下官呢。” “我来找你,可你不由分说,就要拿我。你自己说的,我偷运蚕种生丝,和尚和证物你都已缴得。如今怎么又说是我为难你呢?” “这个,误会,误会,下官有眼无珠,不识真人,这,这都是歪嘴子那厮挑唆的。我,我这就放了两位高僧,拿下波斯人。” “不许放,谁说他们是高僧了?” “刘司空的信函上……” “是不是高僧,我说了算。”梅傲霜柳眉倒竖,一语剪断:“你既然看过蚕种,就该把他们按律斩首,不过也得顾着刘司空的面子,那就该押送洛阳,请司空发落。我帮着照看蚕种,论律该来自首,可我不是助纣为虐,我是受和尚胁迫,你说这种情况可怎么办好呢?要不你铁面无私,把我拿下,一并押送洛阳?” “不敢不敢不敢,下官断断不敢,梅姑娘高抬贵手,饶了下官吧。下官马上勘画,送你们出关,一切如旧吧。” “那可不行,你和别人不一样,那文牒上的所有勘画,勘画的都是丝绸锦缎。只有你,打开了箱子,嚷嚷出蚕种生丝,你勘画,就是私放通关!” “梅姑娘,你不能欺人太甚!” 梅傲霜一拍案几:“欺你又如何?你敢杀了我么!” 郡守一震,倒退了两步,他敢么?他当然不敢,怀揣刘腾的符节私信的人,他是一根汗毛都不能动的。 “梅姑娘息怒,郡守不是这个意思,郡守是想听从姑娘的意思,姑娘的意思就是刘司空的意思,郡守一定照办。郡守,您说呢?”门客忙过来解围。 郡守缓过神来,忙回应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三人重新落座,梅傲霜慢条斯理地品尝茶酪。 良久,梅傲霜才开口:“天竺和尚迷惑司空,偷盗蚕种,罪无可恕,且关着他们,不必好吃好喝。霍飞是我的译语,你们得把他找回来。我有话要问和尚。至于波斯人,古怪的很,也该关起来,先杀杀他们的锐气。他们的少主,汉名叫做罗丹,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长的十分美丽,这不难找吧?” “不难,不难,下官一定把她找回来。” “她就别关了,找回来就告诉我,我有话问她。” “是,那丝绸锦缎,下关马上着人送到梅姑娘的房间里,可好?” “送你一屋虫子,你说好不好?” “下官糊涂,那就另外放置,梅姑娘要查看,可随时吩咐。” 梅傲霜点点头。 她在自己的客房里,放出灵狐,灵狐机警奔窜,撒欢跳跃,玩闹一阵后,白影闪过,回到梅傲霜的身旁。 梅傲霜笑摸它额顶灰毫。 灵狐异常乖觉,似乎迫不及待地等着她发觉它灵力的秘密。 可惜梅傲霜只是逗弄了一下,她的心思都在鹤羽之上。 她拿出鹤羽,摸捏着鹤骨上的字,琢磨着要安复正道,也许玉玲珑是个关窍。 她要争夺天庭,自己正好黄雀在后,关键在于《奉余则》,只要玉玲珑拿不拿邪书,就无法长生。 如何叫她先斗败天庭,再自生自灭,毁掉邪书,安复正道…… 梅傲霜绞尽脑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灵狐十分乖巧。见她睡在桌上,便守在身侧,一夜未眠。 从那晚起,灵狐白天钻进胡袖睡觉,晚上守护梅傲霜。 梅傲霜依例给蚕种施幻,她突然想到,天蚕现在如何了,天蚕是天庭搁置人间的。 真的是丝尽蚕亡,天下大乱,还是天下大乱,丝尽蚕亡? 蚕王可以活这么久,也是借了普通蚕虫的寿命,那她在这里利用幻术保护这一箱蚕种不灭,难道不是在制造一箱的蚕王? 那只神鹿呢? 九色神鹿! 九色鹿画在逍遥扇上,施俊反复翻看。 这只鹿画在扇子上,印在他脑海里,连他做梦都是这只鹿,可是想破了头,就是不得要领。 方青不敢劝,不敢委屈,不论她怎样温顺周全,她都不在施俊的眼睛里。 几天后,郡守府彻底乱了。郡守关押了塞亚斯,淳于赅绷不住,说了实话。 赛亚斯他们不是一般商队,是萨珊王国有爵位的贵族。 他们佯装商队必有图谋,论理该上报朝廷,可是郡守收了重礼,一旦上报,他收受贿赂的罪行就会被揭发。 势成骑虎,郡守进退两难。 带回霍飞那日,梅傲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霍飞憔悴不堪,人也瘦了一圈。 一开口,眼泪都下来了:“梅姑娘,我是规规矩矩的译语。一家老小靠我养活。你们都是大人物,我得罪不起,也没想得罪。梅姑娘,放了我吧。” 梅傲霜眼圈泛泪,谁不想规规矩矩,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她也好想。 “霍飞,你是个好人,但你觉得我是个恶人么?” “梅姑娘,我哪敢揣测您是什么样的人,您高高在上,不知道我们草民没有那么多的念头,我只想平安,只想译语,只想养家糊口。梅姑娘,放了我吧。” “我放你走,你的契约,我放还给你,银子不减。你就再给我当完今天的译语,明天就走吧。” 霍飞涕泪横流,他给梅傲霜重重磕了个头。 两人来到郡守府的私牢。 迦摩谛和阿耶尔一看见梅傲霜和霍飞,仿佛重见天日。 “快放了我们。” “你告诉他们,我恨不得杀了他俩。”梅傲霜冷冷说道。 霍飞看看梅傲霜,他终究敦厚,只译成:“梅姑娘说,她还没有原谅你们。” “是他的错,我敢保证,他再也不敢冒犯梅姑娘。”迦摩谛只想脱困,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汉语,呜哩哇啦混说一气,两人都靠霍飞翻译。 “问他,谁叫他们来偷蚕种生丝?他们是怎么来到大魏的。” 霍飞虽是译语,却也好奇。 迦摩谛犹豫。 阿耶尔刚想开口,也被迦摩谛拦住。 “不说也可以,我也没什么耐性,这里天高皇帝远,杀了你们就像杀条狗一样简单,我给郡守做个人证,就说你们病死了,刘腾管得了么?” 迦摩谛犹豫再三问道:“我说了,你就放了我们?中原人最重信诺。” “你们没资格讲条件。一诺千金也分对谁!你们来偷蚕种,就是贼,和贼讲信用,岂非愚蠢!” 霍飞甚觉解恨,刚要译。 又被梅傲霜拦住,跟他说道:“算了,就说我们中原人一诺千金,他们说了,就放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瀚海(中) 鸜鹆之巢,远哉遥遥。 迦摩谛微闭眼眸,双眼皮的深痕刻印着异域的风情,深一点,再深一点,久远的思绪顺着时光的斡旋,飘回故里,飘进华丽的笈多王庭。 身着僧伽黎的迦摩谛正坐在莲花席上吟诵讲经,他自认是鸠摩罗什的私淑弟子,深刻地领悟了大乘佛法的精髓,又完美地继承了入弦吟唱的形式。 天竺喜好文藻,喜好宫商体韵。那是迦摩谛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席坐之间,笈多国王正投射出阴郁的目光,这是来自虔诚的印度教徒的藐视和不安。 可惜迦摩谛始终沉浸在经文当中。 “孔雀王朝最伟大的阿育王,他是虔诚的佛教徒,他善待一切宗教,也许他早就顿悟了,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的道理。” 迦摩谛的后一句话,霍飞不知如何翻译,只得告诉梅傲霜,他讲了一句经文。 王庭席上,除了正在琢磨如何收拾这个异教徒的笈多国王,还有一个东方面孔。 “迦摩谛高僧,我受大梁皇帝的圣意,以大梁使臣的身份向尊贵的笈多国王请求,请迦摩谛高僧来大梁宣讲佛法经文。”南梁萧衍的使臣,诚心诚意地邀请天竺的僧侣,去南梁讲经。 笈多国王更加不安了,传播异教,无异是在逼迫他犯罪,已经不能等了。 “佛陀有四个前世,尸毗王、日月明王,月光王,还有善良的王子。”迦摩谛睁开眼睛对梅傲霜说道。 这也是他要去南梁讲经时,要讲的故事。这是南梁使臣刚提出请求时,他就决定的。 “老鹰要吃鸽子,尸毗王割下自己的肉喂鹰,请求老鹰能放过鸽子,可是老鹰要吃和鸽子一样多的肉,尺毗王豪不犹豫,一片一片割下自己的肉,可是那鸽子是天神毗首羯摩变的,它不断地长大,以至于尸毗王怎么割也割不够和鸽子一样多的肉,最后尸毗王告诉老鹰,把他正个人都吃了吧。”迦摩谛终于在东土大地上讲出了这个故事,虽然梅傲霜未必听得懂。 生公讲经,顽石点头。 迦摩谛也要继续,他等霍飞译完,便道:“日月明王巡游讲经,说众生平等,这时有个瞎眼的乞丐,问日月明王:既然众生平等,为什么你来称王,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呢。”日月明王听后,马上自挖双眼,复明了那个乞丐。” 霍飞忽然觉得迦摩谛很像一位高僧,他尽量逐字逐句地译给梅傲霜。 该讲第三个了,迦摩谛盘坐在稻草之上,好像当年坐在莲花席上一样:“月光王乐善好施,普惠众生,号称有求必应。生性狡诈狠毒的婆罗门,嫉妒月光王受人拥戴,便提出要他的项上人头!大家都劝他放过月光王,但是婆罗门蛮横无理,偏要人头。月光王便亲递他长剑,可是婆罗门仍嫌不足,还要月光王自行了断。月光王便自断头颅。” “他的另一个前世,王子殿下遇见了一只母虎,母虎产下虎崽,饿的奄奄一息,王子便将已经喂给老虎了。” 梅傲霜听罢最后一个故事,摇头道:“佛陀四个前世,尽皆舍己求仁,似乎可敬可佩。只是也太像了点,除了名字不同,对象不同,我也实在看不出还有何不同,既然如此相同,又何必苦熬四个前世?” “谁说一样,那母虎惧怕王子威严,并不敢轻易靠近。王子拿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喷涌的鲜血激发了母子的兽性,才令母虎终食其肉。”迦摩谛急忙补充。 梅傲霜依旧摇头:“佛陀的日光王前世主张众生平等,依我看,最不平等便是要佛陀屡屡牺牲,救生别人,尤其是那个婆罗门,也不管他是何目的,尽数答应,岂非愚蠢?” 迦摩谛正色道:“佛陀经过百转千回,累世成佛,就是证明肉身不过皮囊,何必吝啬,只有法身无界无边才能永恒。” 梅傲霜见霍飞译得津津有味,遣词修句十分入迷,不悦道:“你问他,他既然是个真和尚,如何会来做贼,难道佛陀牺牲四世,就是叫你来偷蚕种,叫他欺辱女子的么?” 迦摩谛一下子又被扯回了现实,他摇头道:“迫不得已,我是迫不得已啊。南梁的使臣走后,国王开始迫害佛陀,毁伽蓝,灭僧侣。” “为什么?”梅傲霜问道。 “因为印度教的主神毗湿奴,说佛陀是他第九个化身,引导人们走向邪恶,自我毁灭的。”迦摩谛有种扼腕的叹息,他始终没有看见他的扼腕叹息背后,是笈多国王那胜利的目光。 “也对,你俩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可不是自求毁灭么?”梅傲霜冷冷说道:“到底是谁找你们来偷运蚕种?” 迦摩谛闭紧双目,他又回到了笈多王庭,坐席间除了东方的使臣,还有一个西方的面孔,奉拜占庭皇帝的圣意,招募勇士去东方偷盗丝绸技术。 笈多国王恨不得立刻赶走迦摩谛这个异教徒,拜占庭悬赏重金,梁武帝遍请高僧。 王庭之外,已经没有了佛教生存的土壤,万间伽蓝被毁,原本虔诚的教徒都重回印度教的怀抱。 只有阿耶尔这样的种姓贱民,仍愿追随佛陀的指引,祈求众生平等。 可是他,不是真正的信徒。 “梅姑娘,你憎恨阿耶尔对你无理,可是他并非虔诚的佛教徒。”迦摩谛要保全天竺佛教最后的颜面。 “我到底没伤着,这账可以后算。可是云台山水仙馆,他企图对金止儿不轨,令人发指,她还是孩子,他的行径简直非人。”梅傲霜仍恨不得立即手仞淫僧。 霍飞也横眉竖眼,怒不可遏。 “这个,你也怪不到他。他为摆脱贱藉,随我来到大魏。可是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印度教信徒。教典《摩奴法典》中说:30岁的男人应该婚配12岁的幼女,24岁的男人应该婚配8岁的幼女。你所谓非人行径,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迦摩谛无奈摇头。 梅傲霜怒火中烧,这样的错而不知的人更不配留存于世。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拜占庭的皇帝让你来偷蚕种,而南梁的皇帝把你送到了大魏,你之所以能靠上刘腾,也是南梁的皇帝为你牵线搭桥,是不是?”梅傲霜厉声斥问。 “是的,梅姑娘,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该说话算话,放了我们。”迦摩谛求生的本能又迸将出来。 一团污秽! “霍飞,你问问他,佛陀牺牲了四世,怎么他就这么想活呢?”说完梅傲霜便离开了牢房。 霍飞译后,也补了一句:“在我们大魏,阿耶尔就该千刀万剐。” 迦摩谛和阿耶尔见梅傲霜不讲信用,都大嚷叫骂,然而无论怎么叫骂,梅傲霜根本不予理会。 现在梅傲霜等的是罗丹,罗丹会说汉语,她予霍飞结清了银两,摆摆手,便要回房。 霍飞心里也是起伏难平,可是上有高堂赡养,下有幼儿待哺。再不地道,也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朝梅傲霜的背影鞠了一躬,便要出门,谁料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迎面一个窝心脚踹飞回来。 霍飞“嘭”地摔在地上,惊得梅傲霜回头来看,却是一队黑衣苍头正来寻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瀚海(下) 梅傲霜看见皂衣苍头,想起洛阳酒楼,本能要逃。 却哪里逃得过,十七个苍头布阵如星,彼此站位间错,将梅傲霜合围两层。 梅傲霜没有武艺傍身,脑子里闪过无数脱困的念头,从前虽与轻竹亭交换过幻术,可是一直以来,发挥作用的究竟是控人幻术还是灵狐的魅惑灵力,她也始终不明就里。 十二名苍头手持明晃晃的单刀,刀尖鞘柄连成一道光线。 梅傲霜身陷其间,几乎插翅难逃。 为首一名苍头率先跃进圈内,未运内力,单脚点地,翻身飞起,右臂沉稳发力。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记漂亮的飞身直刀,将干净利落地抵住梅傲霜的胸膛。 数秒之后,还怕她不束手就擒么! 他有意耍了这么一手,是知道梅傲霜不会武功,彼此实力悬殊,根本就进不到酣战的状态,便有心炫耀技艺。 却不晓得正是因为梅傲霜没有武艺,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打的概念。 就在他画蛇添足的一刹那,梅傲霜回手扬起枞菌散。 然后就是熟悉的画面。 白色粉末,莹莹闪闪。 炫姿的苍头半空中摇曳落地,旁边的几个也晕眩不稳,原地摇晃,以刀代杖勉强支撑,才不至于摔落倒地。 梅傲霜一出手,苍头们便自乱阵脚,纷纷惊叫:“妖女!”“有毒!”“不好!” 但这终究是室外,风吹飘散,枞菌散用处有限。 梅傲霜身后的几个没药着的苍头一拥而上。 一来是应激反应,二来做作之人已然丢尽了脸面。 疾驰万里,捉的就是梅傲霜,拿住人,才是首要之急。 梅傲霜明显感觉到身后风刀影至,她也来不及多想,刹那转身,胡袖飞扬。 苍头们只觉一个白团物什迎面飞来,都急刹脚风,几个人身体如一壁斜墙,眼看倒栽,却都齐刷刷地回旋右足,脚尖蹬地以为支点,瞬间回正了身体,纷纷挥刀削向白团。 不论其他,端的都是好身手! 灵狐嗅感灵敏,早被枞菌散唤醒,它跃袖而出,眼见一群黑衣人为难梅傲霜,倏地兽性觉醒。 它反应机敏,又小巧灵活,扑上一个苍头,窜了两三下,便又跃到下一个苍头身上。 苍头们皆以为是暗器,发现它上窜下跳时,更乱了手脚,似这等活物暗器,着实没防备。 一个苍头挥刀要砍,另一个苍头正急着甩开身上灵狐,刀柄脱手,双手追着灵狐要抓,却哪里抓得到,灵狐在他肩背腰腹间来回跳窜,搞得他手舞足蹈,身体扭曲。 正在笨拙滑稽之际,看见同伴砍来,惊骇大骂:“疯杂种,你砍老子!”叫罢脚尖提刀而起,右手一个弧线捞住刀柄,也不顾身上的灵狐了,挥臂就向那人回刀。 他这一刀,也瞬间燎起那同伴的火来。 好心当成驴肝肺,“当老子怕你不成!” 就在他俩拼刀,铮锵作响之时。灵狐已跳窜到别的苍头身上,它虽没有尖齿利爪,却把这几个苍头搞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 灵狐在众人身上窜来跳去,大家一通乱嚷“抓它!抓它!” 好个灵畜!戏弄得一众苍头都没好气,乱做一团。 一个头脑清醒的苍头见势不妙,抽身脱乱,挥刀直逼梅傲霜,“死妖女,看刀!” 梅傲霜惊警,却不移不挪,人身稳如磐石,形神突放异彩,睁圆明亮的两只眼睛放射出两道青光,直钩那刀后人眼,说迟实快,就在大刀迎面之际,但听那人“啊呀”一声,双手捂住眼睛,佝偻起后背,手上的刀“叮当”落地,那刀落地之前,刀仞距离梅傲霜的鼻尖不过分毫。 尚与灵狐纠缠的苍头们被这尖叫声,倒叫醒了几分。 妖女身怀异术,又有妖物相伴,必得智取。 一个苍头从乱圈钻了出来,直奔厅堂,揪出躲藏的郡守。 “还不派兵,你想造反么?”苍头咆哮。 “不不不……不……不,下……下下官不敢……不敢。”郡守哆哆嗦嗦。 “那你还不派兵捉拿妖女。”苍头继续咆哮。 “她她她……她……她有……她有司空的信……信……信函。”郡守吓得不轻。 “我们是司空亲派,有司空手谕!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苍头简直火冒三丈,还从未见过如此愚笨懦弱的地方官吏。 “派……派,派兵。来……来人。”郡守嗓子干哑,喊得结结巴巴。 困在厅堂的门客从案几下钻了出来,绊绊磕磕地连爬带滚,扶在郡守身边,也顾不上耳畔低语,气喘嘘嘘地提醒郡守:“除掉妖女,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郡守如梦初醒,得良言犹获至宝,门客说的不假,梅傲霜一死,就无人牵制了,什么蚕种和尚,萨珊的贵族,统统没发生过,正好乱局抽身,岂不妙哉! 郡守得了主心骨,挺直身板,发号施令:“来人啊!剿杀妖女!” “胡说八道!谁叫你杀她,捉拿,要活捉活捉,杀了她,我灭你九族。”苍头爆怒!怒视郡守!心中咒骂:愚蠢至极!简直愚蠢至极! 此言一出,郡守又足下麻软,幸亏有门客在身旁倚靠支撑,否则瘫软坐地,矮人一截,当真是半分颜面也无了。 虽然郡守此刻难堪,但是平日作威作福,驭下刻薄寡恩。 兵丁们十分畏惧,一听到郡守指令,便蜂拥而至。 按这个架势,梅傲霜和灵狐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是在劫难逃。 郡守见状,惊惧焦炙,忙大声呼喊:“住手,住手!” “活捉,要活捉!”苍头同时惊呼。 两人命令相叠,兵丁们急忙收势停足,这些人虽然听话,但是身手远不如苍头,脑子里又没转过来,脚下没刹住风,一个个东倒西歪,一时间无所适从,阵脚凌乱。 “活捉妖女!”苍头再次高喊。 “下令啊,郡守。”门客扯扯郡守的衣袖。 “对!活捉!活捉妖……活捉她!千万别伤她。”郡守心想,杀了她就灭我九族,你们到底还是一伙的,万一你们一扭脸,重修盟好,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 斗场之上,本就刀枪无眼,要活捉一个身怀异术的人,还要切勿杀伤,哪里会像嘴上说说恁般容易。 兵丁们束手束脚,加之梅傲霜眼神凌厉,拘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无论如何,终究是寡难敌众,只要兵丁不断增人围困,累也能累垮梅傲霜和灵狐。 苍头焦躁难耐,疾飞进场,右臂一个水底捞月,挥刀向上,直冲梅傲霜背心。 他几乎运作周身之气,集攻在他手中的这把刀上,所以刀锋所至,呼呼生风,梅傲霜胡旋回身,却见刀光已至,急乱中挥袖挡格。 这若是一个外功内力修为浑厚,临场搏斗经验丰富的人,或许可以运用气力,舞袖挥风,利用太极柔韧之风化解刀锋刚劲之力。 可怜梅傲霜毫无功力修为,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之躯。 这是断臂之危啊!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梅傲霜心神头脑一片空白。 生死存亡,悉听天命! 闭上眼睛的一霎那,她好像看见了玉衡。 也就是在这一霎那,白光闪现,小灵狐跃出乱圈,扑上她身。 但是灵狐此举却未引起任何注意,它这小小白光隐没于一道遮天蔽地的银色光芒。 郡守、苍头、兵丁、门客,也不只他们,郡守府内外的诸多人众,都被这道从天而降的耀目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没有人看见一条披鳞巨尾“嗖”地卷住了梅傲霜,在银光之中,穿云而去。 待梅傲霜睁开双目之时,她惊讶到不可名状。 虽然玄之又玄的事情她已然经历了不少。 但是眼前的景象,她真的可以相信么? 无穷无尽的大海,波澜壮阔。涛天雪浪似从天际奔腾而来,击石拍岸响彻云霄,海潮汹涌如擂战鼓,铁马金戈海里纵横。 梅傲霜从沙滩上爬起,指缝之间尽是软沙,她移视近前,看见灵狐也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趴着。 她连忙过去抱起灵狐,小东西倒毫不在乎身处何地,一双眼睛只盯着梅傲霜看,好像要仔细确认她还活着。 梅傲霜轻轻抚摸它额顶灰毫,这次没有源源灵力,只有细沙夹杂在它团茸茸的毛发中。 还可以不信么? 就在眼睛的睁合之间,她与灵狐已远去蓬莱两万里。 灵狐抖搂毛发,梅傲霜远望沧海,起伏汹涌的海面上好像有只船帆。 梅傲霜再度前移,浪潮的余末已打湿她的裙角,她却还是想看个清楚。 “是条船,那么想看,我带你看个清楚。” 梅傲霜一回头,却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正嬉皮笑脸地和她说话呢。 “是你带我来这儿的?”这是梅傲霜的第一反应。与此同时,她怀里灵狐忽然躁动不安。 她这才瞧见,老头头顶,有对龙角! 小老头逼近梅傲霜,舔舔嘴唇,“真没想到小侄女要找的人,这么细皮嫩肉。一定好吃!” 梅傲霜听说他要吃她,急遽奔逃,淮河龙王也不追撵,只笑嘻嘻地说道:“跑什么呀?我带你去海里,两个小人儿我一块儿吃。” 说罢现出龙身,龙尾一扫,裹住梅傲霜,龙头俯冲跃身入海。 梅傲霜刚逃虎穴又陷狼口,先且暂按不表。 只说这巨浪滔天的海面上,如何会有一条船? 不但有船,船上之人还站立船头,仰天长啸。 只可惜除了他身后的方青,没有人听得见,即使落魄如斯,他仍然豪情不改,他对着天海放声言咏:“滚云传天召,有轮逆狂潮,蓬莱革瀚海,沧浪万丈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牧月(上) 墨云雷滚,风狂雨骤,如此恶劣的天气里,逆潮而行,看似豪迈,实则无奈。 话说施俊本打算尽快离开青州。 可是逍遥扇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绿林,士族门阀,各色帮派纷纷派人追杀施俊和方青,都欲争抢宝扇据为己有。 俩人一路躲躲藏藏,始终盘桓在青州境内。 方青提议改走水路,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先离开宋襄的势力范畴。 谁知才至海边,又遇穷匪,施俊以一敌百,夺了一艘回岸的渔船逃走。 惊风骇浪,不宜出海,船夫苦苦哀求,施俊长剑锁喉,冷冷命令:“开船!” 船在浪里颠簸,时慢时快,或行或待。 方青眼瞧他形消影瘦,疼惜不已。 “公子,东海蓬莱号称仙岛。你说的山海之界,会是这里么?” “连你都知道,你说能是么?”施俊讽道。 方青哑然,她以为施俊只是心境烦乱,未敢言语,不想施俊又道:“你是不想离开青州吧,你们都想困住我,好图谋我的逍遥扇。” “公子,你在怀疑我么?”方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片痴心,竟会遭此污蔑。 “我们躲到哪,他们就追到哪。你说要走海路,他们就又来了!你还敢说你不是宋若昭的奸细么。”施俊不怒不骂,冷言冷语。 只是这种冷漠更加伤人心怀,施俊深深的刺痛了方青。 虽未长吁短叹,却已泪眼凄迷。 方青不是不知道施俊对她心存芥蒂,但她总盼着自己一路追随,能够日久人心。 “原来公子不但怀疑我,还怀疑姑娘。公子不要忘了,你的逍遥扇是怎么拿回来的。” “宋襄奸诈卑鄙,宋若昭能好到哪去。” “姑娘都不好了,我一个小小丫鬟更不必说了。只是如果姑娘不是真心,那她何必还你扇子,现在找人追捕,这不是自找麻烦!公子,你再有恨,也不能黑白颠倒。” “我黑白颠倒?哼,你们宋家的人真是厚颜无耻。逍遥扇是订亲的聘礼,他宋襄琢磨多久了,自然知道参不透其中的秘密光拿着宝扇也无用处。利用宋若昭把你安插在我身边。等你打探出宝扇的秘密,再杀了我斩草除根。可惜连我也不知道逍遥扇的秘密。你没想到吧。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你也回去复命吧。”施俊伫立船头,遥望瀚海,始终未曾回身看方青一眼。 “公子心思缜密,已经认定我是坐探。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但我的确清白,对你没有任何图谋。你不相信,非要赶我走,还不如杀了我。反正回去也是个死。”方青哀楚。 “我不杀你,是可怜你也身不由己。可是你若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无情。从今天起,谁敢觊觎我施家逍遥扇,我就杀了谁。”施俊冷酷。 “天下人都觊觎你的逍遥扇,你杀得过来么?” “那就问问我的剑,不管是谁,不论多寡,我奉陪到底,正免我长剑寂寞。”说着长剑出鞘,脚下半月回弧,剑锋已至方青脖颈。 “我绝无半分觊觎你家逍遥扇的意思,也没有勾结任何人来害你。若说有错,我就错在倾慕你,你和姑娘一起时,我就倾慕公子,我对不起姑娘。你动手吧,杀了我,我也不必再对不起谁了。” 施俊家族败落,被迫退婚,又遭追杀,连番的变故让他无暇儿女情长。 哪里是天穆之野? 哪里是山海之界? 亡命天涯的施俊,日日夜夜苦苦思索。 这种痛苦就像只虫子,无时无刻不蠕动在他的心上啮咬着,勒啃着。 现在他满心满眼,所有人都想抢夺逍遥扇,所有人都想取他的性命。 可是眼前的方青,坦诚,率直。 施俊有些愣神,在他心里,方青是宋若昭的伶俐丫鬟,精灵讨喜。 一路以来,她照顾他细致周全,可人疼惜。 而此刻的方青,只是一个真心真意爱慕于他的妙龄少女,楚楚可怜又灵秀逼人。 方青泪眼婆娑,施俊不免动容。 正值俩人相视相对,海浪翻飞,波涛如怒。 船只起伏剧烈,摇晃得极其厉害。 施俊站在船头,脚底不稳,忙收剑以为柱杖。 方青眼看施俊要掉落海里,急忙伸手扶他。 船夫瞧准时机,去推方青。 方青站身不稳,拉扯着施俊一起掉进大海。 俩人在海面上扑腾挣扎,被船夫使船浆乱拍,很快,俩人就都沉落不见了。 若在以往,渔民落海亦属平常,而方青施俊之幸运,就在于他们落海之时,恰逢淮河龙王正在东海坐客。 东海龙宫奢华无比,水晶宫殿琉璃柱,翡翠帘帐白璧阶,水怪兵将无数,珍贝砗磲斗量。 东海淮河两位龙王,都是龙族中为数不多的上祀贵神,天庭里游刃有余。 “龙兄,那黄河小龙女真的已经出魄?”黄河之龙性烈如火,东海龙王只觉不可思议。 “这岂能有假!” 淮河龙王手心一展,一个人心大小,晶莹剔透的外如冰裂、内含水纹的雪棱形状的小龙魄,寒光烁烁,凌空飞华。 这幼龙龙魄,近在咫尺,它放射的华光好比人族战旗,东海龙王心潮澎湃。 龙族觉醒,指日可待! “黄河龙女有胆识,可算龙族后起之秀。”东海龙王赞不绝口。 “龙兄,重夺天庭,必得五湖四海的龙族齐心协力,这黄河小龙女已出一魄,龙兄是否也出龙魄。”淮河龙王乘势而问。 “龙兄,你莫来欺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龙魄,你就来要我的龙魄,不嫌狷狂么?”东海龙王沉下脸来,高犄龙角威严持重。 “龙兄,你也太小觑兄弟了。我既要统领龙族直捣天庭,自然身先士卒,我已经自出一魄了!” “哦?”这倒出乎东海龙王意料之外。 “龙兄请看。”淮河龙王再展手心,一个比龙女龙魄翻出三倍的大龙魄,光华四溢。 便是东海的镇宫之宝,上古神蚌的万世华珠,也不能攀拟。 这不仅仅是一枚成龙龙魄,更是贵为淮河龙王的龙魄。 连自命不凡的东海龙王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这个笑嘻嘻的瘦老头,还真是打算背水一战。 只是如此一来,上捣天庭,光复龙族的统领便成了淮河龙王,到时他以盖世之功必然称霸天庭。 那么自己还得俯首称臣,合全族之力,成全他一龙成主,东海龙王思之及此,愤然不平。 但面上丝毫未露不悦之色,说道:“龙兄为龙族真是诚心可鉴,只是我若再出龙魄,便有三枚龙魄了。龙兄还要联络其他海河江湖的龙王,这么多的龙魄,总不好时时带在身上。不如以东海为寨,我设一尊水晶冰鉴。邀请所有龙王来这里出魄,所有龙魄皆入冰鉴。龙兄以为如何?” 淮河龙王笑容渐固。 在东海设置冰鉴,无疑是东海龙王争功之举,只是他在天庭和龙族的地位不可忽视,若无它的龙魄,不但会削弱龙族的实力,甚至还会阻碍龙族合力。 “龙兄,咱们可别尚未上捣天庭,先自起争端,那可就叫人族看笑话了。”淮河龙王劝道。 “笑话,从上古就叫人看尽了,非自你我而始。这个嘛,龙兄大可不必介怀。”东海龙王是笑非笑,老谋深沉。 “好,龙兄,我既然一心光复龙族,能借东海贵宝,自然最好。咱们一言为定,你设冰鉴,出龙魄,我便亲送这两枚龙魄入鉴。” “不急,等我造好水晶冰鉴,你请来各位龙王,届时大家齐出龙魄,再引魄入鉴。我东海神龙一言九鼎,绝不反悔。”东海龙王此时倒是信誓旦旦。 淮河龙王心中鄙薄,哼,诸王皆在,谁能不出龙魄。 “龙兄,既然说定了,那我就等你的消息,这就告辞了。” “诶,难得淮河龙王大驾光临,怎么能让龙兄空手而回。” 淮河龙王冷笑道:“怎么,东海龙兄想通了,肯先出龙魄以为垂范了?” “这是关系龙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已经敲定的事情,怎可轻易更改。不过我这儿有个人,相信龙兄你,比看我出魄更加喜欢。” “哦?什么人?” “龙兄,你巡游江河湖海,纵横捭阖,可也要顾得好你的淮河龙宫啊。”说着掏出一片银色龙鳞,冷笑道:“龙兄,这可是你的鳞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牧月(中) 龙族的上古英雄应龙,兴云布雨,追随轩辕诛灭蚩尤。 可轩辕的太孙帝喾册封五方神官时,钦定了自己叔父颛顼的辅臣玄冥,为专司水正的神官,而资深勋著的应龙,反要听命于玄冥。 龙族对此始终耿耿于怀。 玄冥怀柔龙族,令各路龙王专司调风降雨,决江开渎。 有了用处,民众开始渐修庙宇,供奉龙王。 而龙鳞更被视为神奇灵异的物什。 玉衡曾予千山乡众一枚金色龙鳞,自那以后,千山方圆万里风调雨顺,泽被后世。 也是因此机缘,远离江海的千山仙人台,至今有座五龙宫。 当然,这是别话。 淮河龙王接过龙鳞,脸色沉郁难看:“到底是什么人?” “带上来吧。”东海龙王徐徐施令。 清矍冷逸,略现颓唐的轻竹亭被押至正殿。 “这龙鳞,你从何而得?”淮河龙王厉声问道。 轻竹亭亦将目光投射于他,眼神阴寒凛凛。 “你是淮河龙王?” “我问你,龙鳞是从哪来的?”淮河龙王一改往常笑里藏刀,每个字都是震怒而出。 东海龙王知他素喜食人,忙道:“龙兄莫急,何必与愚人一般见识,你倒想想,这龙鳞给过谁?” 淮河龙王冷笑一声,他还不曾怒到糊涂,这是怕他在东海吃人。 这些年,他食人破戒,屡触天条,天庭始终不曾言语。但若天庭一旦翻脸,数罪并罚,他足以被处之极刑,押上斩龙台。 所以各路龙王也极有默契,就是你好食人我不管,但是别吃在我司掌的水域里,免得东窗事发,我吃罪不起。 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淮河龙王视其如藐:“龙兄何必明知故问!我和长江龙王结义黄河,黄河龙王病重伊始,我们各取一枚龙鳞赠予黄河公主,叫她危难之时,可以调遣江淮两域水族兵将,龙族之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就是知晓,才替你扣住此人。龙兄,你可要瞧个仔细看个清楚。龙鳞如此要紧,不管他怎么得来的,你那小侄女也够疏失大意了!”堂堂东海龙王竟善离间。 “说,怎么来的?!”淮河龙王来至轻竹亭的面前,刚要动手。东海龙王闪至近前:“龙兄小心,此人会妖术,我去你们淮河时,他正控制你们水族兵将,要发动潮迅呢!” 岂有此理! 淮河龙王青筋暴起,身后闪现半截原形,龙尾一摆,裹缠住轻竹亭,卷至眼前:“说!” 轻竹亭见他龙尾人身,嘴角轻蔑微扬,蠢才! 轻竹亭在黄河龙宫时已经得了控人意志的法门关要:要迷人心智,先要迷惑自己。 控人幻术就是用自己的主意志纠缠住对方意志,掌控对方成为自己主意志的辅意志。 但若状态清醒,主意志稍不集中,辅意志就可能脱控。 但如果施控之人也进入迷幻状态,主意志迷惑其中不得自拔,那么辅意志就更加无从脱控。 如此一来,只要主意志不走出虚幻,辅意志就会永远在虚幻中与主意志缠绕,达到无分彼此的境界。 他在灵虚观被玉玲珑和无方用原本并不相容的秘幻双术控制过。 玉玲珑幻术高超,但任然遵循旧法,靠的是集中主意志来控制辅意志,按此章法,玉玲珑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 然而轻竹亭另辟蹊径,利用主辅意志互相缠绕无分彼此,使主辅意志共赴幻境,同筹一界。 只是轻竹亭修习尚短,幻术未臻佳境,尚不能与玉玲珑相较。 究竟此法潜质如何,能否逾越旧法,还有待观瞧。但是一个突出的危险却显而易见,就是主意志沉浮幻境,若有不慎,施幻之人可能坠入魔道。 淮河龙王虽属灵兽,巧在轻竹亭与梅傲霜交换过彼此幻术的关窍气底。 轻竹亭触类旁通,控人控兽颇得心法。 他突然眸光精亮,眼放异彩,在唇角微扬的一霎那,他的瞳人黯然失华。 伴随“噗通”巨响,淮河龙王萎靡倒地,硕大巨长的龙尾拖在这个精干的小老头身后,重重地砸在了东海龙宫,那光可鉴人的墨石地砖之上。 东海龙王大惊失色,急急抽解腰带,锁链一般飞使过去,捆住轻竹亭。 这正是一条千年水草打成捆鞭绳。 与黄河龙女所执不同的是,东海这条捆鞭绳嵌着十二枚镇妖金钉,上捆上古六兽,下捆异人妖佞。 轻竹亭也不知哪来的意念,即使被捆鞭绳锁住,仍旧施幻不止。 只见淮河龙王灵气上扬,周身白雾烟气迷作一团,慢慢龙身蜕现,银光闪烁,但光华逐渐暗淡。 “不好,住手,你住手!”东海龙王见势不妙,忙揪住了轻竹亭。 可是捆绳鞭能困住轻竹亭,却困不住他的幻术。 他似乎铁了心要那淮河龙王的命,眼睛里都已迸射出紫红光焰,光焰照在他青白的脸上,煞是可怖。 东海龙王无奈,急又使出上古神蚌,神蚌所含的万世华珠,真是珠芒万丈,一面抵住了淮河龙王逐渐消散的银光龙气,一面吞噬掉轻竹亭的紫红烈焰。 待轻竹亭的光焰淹没殆尽,东海龙王再出手,直接将轻竹亭关进了神蚌壳内,由万世华珠镇住轻竹亭的邪魅。 轻竹亭只恨没能一次要了淮河龙王这老贼的性命! 竹溪镇千户惨案! 今日没算完的,我们来日再算! 血债定要血来偿! 轻竹亭暗下其誓。 经此一劫,东海龙王也颇受刺激,他虽不知轻、淮之间有何纠葛,但瞧今日情状,人龙矛盾已非是大禹当年定下的戒条所能解决的。 而且轻竹亭的这身异术也不能小觑。 淮河龙王修养期间,东海龙王人间打探。 得知轻竹亭也出身水仙馆的,和梅傲霜一样,皆是御龙氏后人玉玲珑的座下弟子。 二龙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小小御龙氏竟然如此跋扈猖獗。”淮河龙王羞愤难消,怒碎一只琉璃盏。 “龙兄,从前御龙氏不若豢龙氏,可是瞧这个情形,竟不好说了。”东海龙王十分冷静。 “仅凭这点异术,你此刻就将他放出蚌来,我非要吃了他不可。”淮河龙王终究尴尬。 “莫急,莫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御龙氏也好,豢龙氏也罢,只要龙族一心,就都不可怕。我现在担心的还是黄河龙宫。” “我那位义兄已是风中残烛,小龙女也已出魄。你还担心什么?” “话虽如此,可凡事就怕万一。龙兄细想,龙鳞你给了龙女,怎么就到了轻竹亭的手里。她请你去找梅傲霜,那也是玉玲珑的徒弟。可见她与御龙氏后人过从甚密呀。” “难道她还敢出卖龙族?” “这也不稀奇呀!她们黄河龙宫一贯是向着人的。她哥哥不是还守护天蚕呢么!”东海龙王说罢,拿眼睃着对方。 淮河龙王似乎也有疑虑,只默不作声。 “龙兄,你重手足情意不错,可这龙族皆兄弟。你连龙魄都出了,这可就是背水之战,绝无反悔的退路了啊。万不可意气用事,那毁的可是龙族全族啊!要不,我看就算了吧。咱们还是各司其责,做一个小小雨官吧。”东海龙王激他。 “笑话,龙兄说的是什么话!我誓为龙族,至死方休!既然小龙女已出龙魄,到时候的请鉴大会,叫她解释清楚就是了。若从前她与这些人真有勾连,就叫她痛改前非,当众吃了轻竹亭和梅傲霜!若是她死不悔改,那我大义灭亲,绝不手软!”淮河龙王皮笑肉不笑。 “这么说来,你当真要替她找回梅傲霜?”东海龙王问道。 “不错,轻竹亭,梅傲霜,作为御龙氏后人的徒弟,很有意义。不过光是他们有些单薄,最好多抓些人过来。等请鉴之日,各路龙王聚齐,出龙魄,吃人祭。龙族齐心,直捣天庭!”淮河龙王心怀大志,亦不妨碍他嘴馋手痒。 东海龙王略一迟疑,淮河龙王反激道:“怎么?龙兄还忌讳着触犯天条么?” “怎会,我这就吩咐下去。凡是落水的一个不叫放回去,一个不叫淹死了。统统关进水牢,等请鉴大会时,给我们做牙祭。” “一言为定。”话音未落,淮河龙王便去往凉州,捉回梅傲霜。 而方青、施俊此刻也已关在水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牧月(下) 方青囚困水牢,幸而施俊在侧。 但逍遥扇忌水,何况是掉入海里。 她小心翼翼展开折扇,扇骨还好,可扇面…… “公子……”方青声音细微凄郁,她是心疼施俊。 鹿王本生图错金绘彩,虽然着胶烘油,可哪里禁得起海水浸泡,扇面已经不成样子。 施俊消沉沮丧已至极点,他甚至有种挥剑自刎的冲动,可惜他的宝剑也不知流落东海何处! 方青擎着逍遥宝扇,一筹莫展。 施俊骤然癫狂,夺了宝扇,哧裂一声撕作两半。 方青呆若木鸡,双手犹自凭空擎着。 然而真正惊人的,是随着逍遥扇的撕毁,它所藏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 东海这边暗流涌动,而悬泉郡那里更是混乱不堪。 尽管无人瞧见淮河龙王的真身,可是天罩银光,梅傲霜消失却是不争的事实。 异象频生,邪现端倪,恐慌蔓延边镇,讹谣传遍京师。 “这些妖异之人,终究是老夫大意了。”刘腾眼眸深邃,似是自语。 “他怎么使你过来?可是怀疑你了。”刘腾又问。 “没有,他很信任我。楚洁去驱散教众,他在专心配药,所以您这一请,他便使我来了。”阿纨回道。 “那就好,你要打起十二分的警醒,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刘腾已是反复叮嘱。 “义父宽心,阿纨知道厉害……” “糊涂!”刘腾怒目:“我说过了,不论什么场合,即使只有我俩,也不能再叫义父!” “是,请司空降罪。”阿纨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起来吧。你来也好,梅傲霜的事情我尚未拿定主意,你也想想,怎么说才好。”说着将急报递予她。 阿纨看罢,思虑良久,说道:“若依阿纨之见,先不要告诉他。” “何故?” “银光乍现,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个说法,您能采信么?我想这多半是梅傲霜身怀异术,苍头们不敌,怕您怪罪,所以联合起来捏造的脱罪之辞。” “恩,有点道理,接着说。” “既然银光异象,悬泉郡的人都看见了,那倒不太可能有假,但这多半是天象而已,愚民们失惊倒怪也属寻常。苍头们借题发挥,夸大其词,不过是惧怕的缘故。所以梅傲霜大概还在悬泉郡,躲起来了。就是真跑了,也跑不了太远,司空增派人手,再细细追查,总能找到。” “恩,我即刻派人去办。玉衡那边你怎么说?” “我只说司空是告知一声,雪莲已着人去采,而梅傲霜尚无下落。” 刘腾摇头:“那就是都无果,他能干么?” “本来也不是容易的事,雪莲在天山之南,横越南梁国界,太轻巧了,反而招人疑心。梅傲霜若真告诉他银光里消失,一来他未必能信,还道司空诳他,二来他若真信了,那岂非绝他念想,徒增变数。” 阿纨有理有条,刘腾点头称赞。 “你再看看这个。”刘腾又从密盒之中取出一封书信。 “这不是天助司空么?” “你可看清楚了,逍遥扇被盗!” “堂堂青州刺史,一把扇子都看不住,还有何脸面与司空告罪!所幸之事,是这个陆不凡。” 刘腾眼眸更加幽邃,宋襄的信上的确提了这么一句:水仙馆首座弟子陆不凡寄居于此。 “继续说。” “司空不是觉得玉玲珑和李圆启奸滑不可用么?玉衡急着寻找梅傲霜,可知水仙馆的弟子不容小觑。宋襄若能笼络住陆不凡,一定大有益处。这不是天助司空么?” “哈哈,阿纨果然长进了。去吧。” “司空长乐,阿纨告退。” 玉衡正在配药,听说梅傲霜仍旧杳无音讯,心口一绞:你还活着么? 刘腾的信函,皆比战报。 不日,宋襄便接到加急函报。 “我不同意,绝不同意!宪儿早夭,我只有昭儿这一个独女,你,你这不是要绝我性命!”宋夫人哭哭啼啼。 “这是何故!又不是要她性命。夫人呐,势此人强。你我丢了逍遥扇,已然得罪了司空,若不如此,你也不必寻死觅活,早早晚晚,宋府改地府。”宋襄劝道。 “我早就说过,逍遥扇不能晋献,你不听,如今却要女儿来抵,我断不依你。” 两人争执不下,宋若昭已至门外。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宋夫人一见宋若昭,不禁又悲从中来。 宋若昭见父亲神情凝重,母亲啼哭不止,虽不明所以,却也心思幽沉。 “你来坐,听为父好好和你讲。逍遥扇原要晋献司空,此非为父媚上,而是司空早有耳闻,向为父索要。你把逍遥扇还给施俊,是你礼重情义,可是为父告罪司空,不能出卖你呀。只好说逍遥扇被盗,司空震怒,要我速速找回。否则咱们一家难逃灭,也算惊世骇俗了。”赵仰晴在男人中是有些傲气的,可是对于女人,她又难免自卑。 “出身不由人。这怎么能怪你。可是你的真性情,不但女儿中少见,便是男儿也是分毫不让。你千里求索,竟是比一般男子还要潇洒。比起你,我就如同笼中丝雀,半点不得自在。”宋若昭有感而言。 赵仰晴万没想到,一个千金闺秀竟和她这个的风尘孤女交起心来。 “这世间女子实在比不得男子。男子志气,宜文宜武,四海皆达。进可登临庙堂,退可归隐乡野。出仕拜相谓其心怀天下,报效朝廷;东山高卧又道是淡泊名利,心性致远。而我们女子却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出路。”赵仰晴亦是感慨无尽。 “赵姑娘能够洁身自好,又如此逍遥洒脱,我看比男子还胜一筹。” “宋姑娘太……”两个姑娘聊得尽兴,都未防备身后有人。 “你们聊什么这么起劲儿?”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陆不凡轻摇折扇,入步凉亭。 宋若昭一见他来,心感异动,忙告辞离去。 “你怎么来了?”赵仰晴出身乐籍,善于察言观色,细腻敏锐。 “我远远就看见,这里水光月色,两位绝世佳人吟咏诗歌,如此妙哉!我岂能不来?”陆不凡走近仰晴,替她扇凉。 “你怎么知道我们吟诗?我们就不能互诉衷肠么?”说罢也要离开。 “哎,她可以走,你可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 “这么好的月色,你舍得丢下你的陆郎,独自离开?” “陆郎,你太会花言巧语了。我问你,为什么你一来,宋姑娘就走了?” “这你该问她,怎么反来问我?” “陆郎,我谁也不问,但愿陆郎记得你我山亭牧月,许下的承诺。” “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说话。你瞧,你的山亭牧月,已在这里了。” 陆不凡移展折扇,借着月光,赵仰晴看那扇上,果然誊录了她的诗: 牛羊现草场,牧笛歌水乡, 山亭隐松下,徽墨遮辰光。 山麓遥望雪,月远伴清寒, 山间举目探,月近入林含。 亭顶无掩避,半月不相及, 下山犹回看,牧月由双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荆台(上) 绮窗铜镜,浅理云妆。 借着晨风清凉,赵仰晴翻读诗经。 关雎蒹葭,蔓草扶苏,汉广静女,女曰鸡鸣…… 如果男女欢情,如诗歌般宁静,只有这些,也仅有这些,那该多好…… 读着,读着,一颗珠泪落在纸上,晕染了墨迹。 陆不凡隔窗伫步,读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你怎么总看这些薄情寡性之语,难怪要伤心。” “谁伤心了?风迷了眼睛。”赵仰晴合书而立。 “是风迷了眼睛,还是吹皱了肝肠?”陆不凡走进屋来,握紧她的手:“晴妹,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陆郎。” “陆郎啊陆郎,哪里是我不信你,是世道多变,真怕你终究辜负了我,还要借口你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不会的,我无需任何借口。绝不辜负你。” “至情荀奉倩,至信阮仲容。但愿陆郎至情至信,别让仰晴做了浮萍。” “不会的,真的不会。”陆不凡将赵仰晴揽在怀里,不晓得如何才能向她表明心迹。 恰巧宋若昭来寻赵仰晴,远远望见这一幕。 她思虑良久,打定主意,要离开妙笔山庄搬回刺史府邸。 宋襄好容易说服了宋夫人,自然不肯应允。 宋氏父女僵持不下,不欢而散。 宋夫人点破玄机:“三个人搅和在一起,如何还能两厢情好?” “还是夫人明鉴!” 刘腾给青州派了信函,也给凉州增了人手。 悬泉郡方圆五百里,苍头兵丁逐户搜索。 梅傲霜自然找不到,却把罗丹给救了出来。 罗丹似乎受了惊吓,苍头见是波斯人,也不敢怠慢,连夜送回郡守府。 淳于赅看见罗丹痴痴傻傻,怎么问也不开口说话,心里惶恐不安。 郡守不敢引火上身,慌忙释放赛亚斯。 赛亚斯莫名被关押数日,已是一腔怒火,现下看见罗丹这副模样,几乎发狂。 “少主!她是少主!” “知道,知道,已经请了太医博士,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赛亚斯哪里还能稍安勿躁,他本就身材高大,拎起淳于赅就是一顿暴捶。 因着淳于赅与赛亚斯说的波斯语,旁人不懂,所以赛亚斯动手伊始,大家不明所以,都觉不便插手。 直到淳于赅惨叫迭迭,求救不已,众人见打得太过,皆恼这外番绿眼鬼欺人太甚。 郡守使了个手势,几个兵丁一拥而上,制服赛亚斯。 淳于赅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地呻吟不止。 “还不说实话么?”郡守的门客问着淳于赅。 “他们出了翻番的价钱,我脑子一热就给他们做了译语。他们话不太多。我也是后来慢慢才听出点意思。”淳于赅歪嘴呲牙。 “什么意思?” “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是他们的少主人,好像是个什么侯爵的小女儿,也是他们拜火教的圣女,身份贵重。” “这么重要的人,来大魏干什么?”门客困惑。 “我也不十分清楚,他们找到我时说是去洛阳,找位大人物谈笔大买卖。可是一路上却总是打听,有没有天竺人来贩丝绸。”淳于赅揉着歪嘴子的一侧耳腮,口泛血腥,再揉一揉,吐出一颗牙来。 “为什么找天竺人?咽了别漱。”门客问边着,边给了碗茶。 淳于赅一饮而尽:“好像是天竺人给拜占庭搞丝绸,波斯人就不干了。” “这倒奇了,我大魏盛产丝绸,波斯人喜欢,可以来买。天竺人喜欢,自然也可以来买。你买你的,他买他的,哪里轮得到波斯人干与不干。”郡守说道。 “使君,您别忘了,那两个天竺和尚的箱子里装的可不是丝绸啊。”门客提醒道。 “这事有点蹊跷。那个译语人呢?”郡守已经意识到事情复杂严重,已经不给他脱身余地了。 “那个叫霍飞,早被扣住了。” “淳于赅,霍飞单关。把那个波斯人收押起来,好吃好喝,别打别骂。那个波斯女孩,单收拾出一间客房,着两个丫鬟好好照看。等太医博士来了,再叫上淳于赅跟着。”郡守一招手,门客连忙过来附身贴耳。 “务必弄清楚,这里面都是怎么一回事!” “请郡守宽心,宽心。” 太医博士到时,已是黄昏。 太医博士虽然官阶不高,从七品下,可是掌人生死,尤其是边塞之地,良医难寻,即使郡守也未敢轻怠。 “郡守急召下官,不知人在何处?”这太医博士名叫梁枝遇。 “不急,不急,天色将晚,想来梁兄还未用晚膳。今天有新杀的黄羊,烫好的三国觞,我陪梁兄小酌几杯。” 梁枝遇妙手回春,每到一处皆受礼遇,这是事实。 可是堂堂郡守这般客气,却还是头一遭,梁枝遇不免心生狐疑,又不好多问,只道:“郡守好雅兴,如今三国觞风靡京师,最负盛名。听闻王公贵戚,无此酒无以成筵席,名流雅士,无此酒无以为觞咏。不想下官今日也有幸沾光了。” “再好不过是酒,要是梁兄喝的喜欢,我送你两坛。” “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若是医好了,郡守再赏下官吧。” “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今日你且歇息,只管好好喝酒。等明日看了就知道了,那病倒要不得性命,只是看着像是癔症,一时半刻怕是难见成效,我少不得要委屈梁兄,在我这儿多住上几日了。” “原来如此,郡守这样说,下官就放心了,便是癔症也无妨,看来使君的三国觞,下官要多讨几杯了。”说罢,两人皆笑,晚膳闲话,不再赘表。 只说霍飞与淳于赅关在一处。淳于赅见看守之人尽皆打盹,便悄声用波斯语问霍飞:“你带的两个和尚,和那个妖女到底什么来路?” 霍飞现在最恨的就是这个歪嘴子,很是不愿理他。 淳于赅继续用波斯语说道:“兄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照这个情形,咱俩不捋清楚了,谁也别想脱身。” “你捋得清楚么?”霍飞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可是终究没有好气,亦用波斯语嘀咕了一句。 “你说你知道的,我说我知道的,咱们两个算计算计,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吧。” 霍飞心里认可,可就是不敢轻易相信淳于赅,便道:“那你先告诉我,你这个萨珊商队到底有什么明堂。” 淳于赅明白霍飞的意思,也知道霍飞敦厚,倒不介意先说:“我先说无妨。只是我先说了,你就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好,我答应你就是,快说。” 淳于赅道:“那个赛亚斯是罗丹的家奴,可是其他人却是拜火教的教民。他们来的时候,正和白匈奴人打仗。” “白匈奴?萨珊正在打仗,他们不呆在自己的国家里抵御外敌,干嘛跑到大魏来滋扰事端?”霍飞问道。 “你知道他们来大魏要找谁么?”淳于赅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霍飞很是看不上他那张歪嘴,便道:“难不成他们还要面见天子!” “天子岂是这帮绿眼鬼想见就见的。不过他们要见的人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总不会是京师的刘腾刘司空吧?”霍飞真是倒吸一口凉气,酷暑里打了个冷战! “好小子,有点见识!”淳于赅得意忘形,脱口便用汉语高声赞道。 一时惊醒了看守之人,喝斥了两句,又瞌睡去了。 霍飞眼见他鼻青脸肿,嘴歪得更甚,还尤自眉飞色舞,只是不住叹气。 “你叹哪门子气?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那边又是什么明堂?” “你还没说,你们为什么要动手,你说他们都大有来头,无缘无故干嘛和我们动手,你别拿我当傻子,那天就是你和那个大胡子叽叽咕咕,他们才起了歹意!” “冤枉,冤枉,我对天发誓,这里可没我什么事。我最多想多赚点嚼用,挑事打架我有什么好处!” “那是你们一早就盯上了我们?” “那日在店里倒是偶遇,可打听你们倒打听了一路。罗丹他们并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只是说天竺人别放过,天竺来贩丝绸的更要拿下。” 疯了么?跑到大魏拿人?他们要拜见刘腾,要拿和尚?和尚有刘腾的符节,偷运蚕种?萨珊王国在打仗? 霍飞一头雾水,心乱如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荆台(中) 凉州少雨,暑热难熬。郡守府的丫鬟仆从,鸡鸣前便起身做事了。 照看罗丹的丫鬟端了盥洗的铜盆,另一个丫鬟轻敲了两声房门。 不见应承,两人只好推门擅入。 “不好了,人不见了!” 丫鬟一声惊叫,冲破了郡守府的晨光薄雾。 霎时间,整个府邸的兵丁仆众都聚集到堂前的院敞里,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真是一天也不得消停!”郡守心烦意乱。 侍候的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门客问道。 “我们昨天晚上确实看她睡下了。谁知今早送洗盥的热水,她就不见了。” “她几时睡下的?真的睡了么?”郡守问道。 “大概更初就安睡了,我们直到三更天才敢离开。” “她睡够睡醒了,你俩也走了。”门客无奈,又问守卫:“昨晚谁当值,可看见她出去?” “是小人当值,晚上没人出门。” “那就还在府里,都找去呀!”郡守回堂厅等候,心里烦躁,连打扇的侍女也轰出去受罚。 不一会儿,有人来禀罗丹找到了。郡守和门客连忙去瞧,只见罗丹披头散发却在一处背静地儿,呆望天空,一言不发。 侍女们要扶,她扭躲不让,兵丁们更不敢用强,门客说道:“是不是请太医博士来看看。” 梁枝遇来时,淳于赅也带到了。 罗丹原本神态恍惚,双目无神,可是面对众人,明显畏怯。 梁枝遇请郡守门客率领众人尽皆散去,只留下淳于赅和一个侍女帮忙。 “她是在哪找到的,可有受伤?” “好像没有外伤。”侍女答道。 “说是在一处戈壁窟洞里,找到她时,她衣衫褴褛。” 线索模糊,语言不通,梁枝遇一时也未看出因由,只好熬些安神助眠的药物。 自这以后,罗丹的房外通宵不离人,奇异之事也频频发生。 子时一过,罗丹房中总有幽绿的微光,可是侍女大着胆子进房查看,绿光消失,罗丹也好好睡在床上。 悬泉郡流言四起,刘腾在京师也坐立不安。 无为教并未因楚洁的退教而消灭,反而气焰更盛,新任的教主比楚洁更加花样频出,也更加神秘小心。 总总怪像,已经引得朝野非议。 刘腾借力打力,上奏天子,请求设立国师,以正国风。 玉衡这边,一切依计进行。 两位宗亲老王爷,在他手下起死回生,玉衡一时名声再噪。 天子也起了兴致,要看看这位道士。 “任城王元澄败兵贬谪,老东西一病不起,性命垂危。天子仁厚,请你去看看。你可有把握么?”刘腾挑灯请来玉衡商议。 “脉案可有?”玉衡谨慎,他医术了得,但终无神力,无法叫人死而复生。 “没有。元澄京中没有宅院,他人老倨傲,与宗亲大臣们来往冷淡,虽是败兵归京,可天子下旨,留他宿在含章殿,皇宫禁地,此刻宫门已落锁,要拿到脉案,必得明日。” “如果没有脉案,玉衡也无十足的把握。” “可是天子召你,你明日就得进宫,怕是来不及了。费了这么些功夫,难道要栽在这个老东西的身上。”刘腾不忿。 “司空可有万全之策?”玉衡看见刘腾森冷的目光,不寒而栗,他了解刘腾,心狠毒辣。 “天子要看的不是你的医术,而是你的通天神力。元澄一定是性命垂危,你不要老想着救人,哪怕是饮鸩止渴,只要让他回光返照,登时死人变活人,那天子就会相信你有通天本领,才会封你为国师。” “聚毒药以共医事。这样烈药不是没有,只是正如司空所言,是饮鸩止渴,是毒不是药。” “只要天子满意。” “用时回光返照,可不消一两天,人就会心衰神竭。到时我要如何向天子解释。” “若是遇刺身亡,还与你何干?” “他在含章殿,皇宫禁地,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只是住在含章殿,你知道嘉福殿住着谁么?” “玉衡不知。” “住着秽乱宫廷的胡太后。一个太后尚可幽禁,何况是一个兵败的王爷。”刘腾那阴险桀骜的笑容,似乎在昭示元澄已经遇刺。 玉衡心里只觉阴寒。 他早知道刘腾的气焰,可是刘腾在宫廷禁内的手段势力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刘腾如此热心玉衡的国师之职,狼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如果不是他乃阉人,如果不是众多宗亲手握兵权,那安乐殿上端坐的还会是当今的天子么? 借助国师之位,谋得君命天授,看来是他谋朝篡位最好的助益。 次日破晓,玉衡带着左右护持跟随刘腾入宫。 皇宫壁垒森严,永巷长隧幽深。 玉衡虽然东关破阵,身赴江淮战场,可是他并未见过任城王。 那人形容枯槁,眼窝黧黑,神形容状已呈大限将归之色。 玉衡心中哀叹,不由得想起黄河龙王,病榻之上,也是这副模样。 那黄河龙王是神龙一梦,游于天地,本是功在苍生,不想落得老境颓唐,凄惨哀凉。 眼前这位王爷,又何尝不是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人物,大概也未曾想到今日做了阉人的俎上肉。 玉衡为显神通,望闻问切一概皆免。 不多时便走出内室,参拜天子。 “玉衡仙师,任城王的病可还有救。” “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玉衡说的风轻云淡。 天子闻言,甚感不悦,望了一眼刘腾。 刘腾也吃了一吓,未防玉衡如此糊涂。 “玉衡仙师,天子听闻仙师有起死回生之法,才请仙师前来救治王爷,仙师务必想想办法,万勿辜负了天子的期望。”刘腾急切提点玉衡。 “生老病死,自有天命。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原非人力可以干预。” 玉衡的左护持楚洁强忍住笑,心中说道:这不是我无为教的教义,怎么不多说一点。顺行其道,万物长生,逆道而行,天地交罚。把这个小皇帝也拉进教来。 天子愈发的不悦,转向刘腾:“这么说,是天要绝他性命,寡人也无可奈何了?” 不等刘腾言语转圜,玉衡泰然自若,朗声言道:“常人确实无可奈何,但是天子君命天授,并非常人。玉衡愿意为天子一试。” 天子果然破嗔为喜,问道:“那么请仙师即刻用药吧。” “陛下,王爷大限将至,我说过了,已经无药可治。” “那么仙师是要施针?”天子好奇。 “针石可砭肌理,仍是医病医不了命。” 玉衡越是故弄玄虚,天子越是饶有意趣。 “那么玉衡仙师的意思是?” “唯今之计,只有灵虚观之秘术法门,采天地极阴极阳之气,施法二十一天,方可见效。” “玉衡仙师,皇宫禁止法术,你要施法恐怕不便吧。”刘腾不知玉衡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如此恣意妄为,不按计划行事,实在令他恼火。 “这个自然,不止是宫廷禁地的缘故。天子阳气鼎盛,阴坤之气难免不足。不利于采天地乾坤两极之气。若天子信任玉衡和刘司空,可将任城王挪至刘司空的府邸,这样就无不妥了。”玉衡说道。 天子闻言,心想果然,刘腾身为阉宦,可不是雌雄同体,乾阳阴坤之气皆具。 “恩准。” 刘腾怒不能言,只得接旨。 “你是怕我杀了他?”回到司空府,刘腾怒目。 “玉衡是个道士,行医只知救人,不会杀人。任城王可救,如今在您府上,只能生不能死。”玉衡处之泰然。 “你倒生性淳厚,只是这样的性子似乎不宜做国师。”刘腾威呵。 “我说过,国师这个名位,是天子的国师,司空的辅弼。而司空也答应我,参天阁和无极殿,梅傲霜和天山雪莲。我们各取所需。司空要做什么,玉衡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要我出手取人性命,我办不到。”玉衡不卑不亢。 刘腾噗嗤一笑:“好,各取所需,我不为难你,但是你把他弄了来,若是丢了手艺,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玉衡道声安,便走了。 他背后是道阴冷深邃的目光,刘腾单拳紧握,笑容瞬间凝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荆台(下) 玉衡让楚洁搭了个阵法,楚洁便问:“你真的会施法救人么?” “你的无为教真的可以永世无极?” “当然了,你没听我说么?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楚洁,这是阴邪妖法,你明不明白?这样的话最能移人心智,会像瘟疫一样蔓延,让越来越多的人走火入魔的!”玉衡义正言辞,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楚洁这样一副是非不分,无所谓的神态。 “又不是我说的,神书所言,我有什么办法。”楚洁一面布阵,一面故意显得无知无畏。 “我还没问你,你哪来的《奉余则》?”玉衡拿她没有办法。 “你怎么知道是《奉余则》?哦,对了,这是你们灵虚观的神书圣旨,所以你是在说灵虚观害人不浅么?”楚洁绵里藏针。 “我不知道灵虚观怎么会有《奉余则》!不管谁有,那都是一本阴损邪书,你既得了,就该焚毁,不再让它遗祸世人,你怎么还能聚众,散布它的要义!”玉衡越说越气。 楚洁却是越发地喜欢看他一本正经,笑道:“我不聚众散布《奉余则》,怎么找得到你。你现在救活任城王,叫他赶紧交出轻竹亭。等我找到了轻竹亭,我……” “是啊,也不知轻竹亭现在如何,我还有一位朋友叫做日妮儿,也曾投奔任城王,不知现在如何。”玉衡叹道。 “你能救活任城王?” “难说,我尽力就是。” “你既不会法术,还让我布什么阵呢?” “任城王病重,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医好的,我也是没辙了,才诳了那皇帝,虽然是司空府,也不知有没有宫里的耳目,总得做做样子。” “玉衡师弟,我觉得你长大了。” “楚洁师姐,我觉得你永远长不大。”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夏夜的星空下,分外爽朗。 元澄长年劳积,奔波战场,耗伤心神。战败受罚,情难自抑,又遭朝中小人诽谤,忧愤郁结,气急攻心。 而使虚热内生,气血上逆,邪入阴分所致。元澄年近半百,如何禁得起如此消磨,所以寸脉微浮,不省人事。 玉衡仁术仁心,宣表疏内,表里兼治,未出十日,已大见起色。 刘腾一块心石落地,不免又为下一步打算。 “玉衡,元澄的老命算是保住了,可要提前奏禀天子?” “不可,既然说了施法二十一天,那么一天也不宜多,一天也不能少。” “好吧,只是我看楚洁这个阵法,倒是炫目精彩,可如法炮制一个,给天子演示一番。你觉得可好?” “好,很好。我施法救人不便出门,一切就请司空安排吧。”玉衡心中好笑,大名鼎鼎的辰星阵,在刘腾的眼里,不过是哄人的戏法。 不过这样也好,他越是掉以轻心,来日之事,倒越发的容易。 自然,这个辰星阵未设阵眼,只是楚洁研究的一个模阵。 楚洁入宫这日,阿纨第一次有机会与玉衡独处。 阿纨似乎对无为教很感兴趣。 “仙师。” “不是和你说过,叫我玉衡。” “玉衡仙师,楚洁真的没有长生之术?” “你还真是个虔诚的教徒。你与她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你看她像是长生之人么?” “可是存神炼炁,借道修为,这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像是骗人的啊?” “你就当她是骗了你吧,这句话不骗人比骗人还恶毒。” “你是不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阿纨试探着问。 “你怎么这么在意这句话。不是告诉你了,这世上没有永生之法,也没有不老之术!”玉衡正色道。 阿纨见玉衡动了气,便不再相问。 阿纨是否真的关心无为教教义不言而喻。 可是无为教的教众确是实实在在地深信不疑,无为教在新教主的麾下,势力更加壮大,不断往幽州一带发展。 楚洁也没有办法。 “你见到新教主了?”玉衡问她。 “没有。这个新教主神秘的很,根本不曾露面。” “你好歹是前任教主,你的话那些教徒也不听么?” “新教主厉害得很,加了许多教义,我现在是教众眼里的叛徒,更要命的是他的手里也有一本神书!” 说完,楚洁玉衡不约而同长叹,两人的心里都想到同一个人。 李圆启! 除了他,还会有谁拥有《奉余则》呢! 邪教异端,还有战败的阴霾。 尊封国师,似乎迫在眉睫。 刘腾在府邸来回踱步: 玉衡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楚洁秘术高深,幻影移形。两人联手将移花接木之法演绎得出神入化。 上承天子,下至宗亲。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玉衡什么都好,唯一的不足,便是他太年轻了。 可是李圆启通敌,玉玲珑又是个女人。 阿纨说他未见不轨,年轻也好。 总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刘腾立于朝堂。 宫殿巍峨,典仪庄肃。 玉衡通身一件藏青道袍,手持一把紫檀竹柄的牙色拂尘,头顶一只白玉长簪绾髻束发。 他从天子阁宇脚下拾阶而上。神色沉稳,身姿轻盈,面若冠玉,仙风飘逸。 朝臣的服与不服,都无所谓了。 玉衡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朝着天子走去。 刘腾透过门廊远远望去,殿宇之外的无限江山,似乎都随着玉衡的到来尽收眼底。 “……起死回生之术,启明阴坤之法……顺昊天德泽,赖君师宇内……玺封国师……诏布天下咸使闻之。” 拜封国师的诏书,玉衡并没有听进多少。 人间的荣耀,无非是筹码。 就如同那宫室楼阁,再恢宏壮丽也看不进他眼里,这管弦钟乐,再荡气回肠也听不进他耳里。 此时此刻,玉衡还是玉衡。 “国师,怎么未见你的护持?”天子是问楚洁。 楚洁仿照李圆启布设辰星阵,又在阵内穿插秘术,辰星璀璨的夜晚,宫阁之内,精彩纷呈。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楚洁使的障眼法。其实她的辰星阵内未设阵眼,秘术精要也未施展。 岂料小小把戏竟令天子叹为观止,念念不忘。 玉衡只觉可笑:“陛下容禀,邪教余孽肆起,她奉司空之命,前去剿灭异端。” “哦?可是刘卿所言的无为邪教?” “回禀陛下,楚护持通晓无为教,由她出剿异端,不日便得太平。最能彰显国师风范,天子圣明!”刘腾巧言。 “果真如此,卿告首功。” “陛下垂爱,臣不敢居功。” “国师如此年少,却修为高深,护持得力,可见通道有德。刘卿言及江淮不安,钟离乃败。寡人内省有过,想告慰天地,以安国祚。” “陛下雅德贤明,贫道自当崇构灵台,以昭玄业。只是……”玉衡锁眉。 “只是什么,国师但讲无妨。” “只是玄业道法,上通于天,下泽于地,若无四方幽人逸士,如何通泽天地?不妥,不妥。”玉衡兀自摇头。 “那可如何是好?刘卿可与国师方便。”年少天子,眉宇愁皱。 “陛下请宽心,国师要找的人,只要不是通敌萧梁。臣一定替国师找回来。”刘腾很是不悦,什么幽人逸士,通泽天地,不就是梅傲霜么!这个玉衡,天子面前,总是信口开河。 玉衡明白,刘腾意在提点他,少在天子面前假以辞令。能蒙蔽天子的人只能有他刘腾一人! “多谢司空。” 今日封诰,来日方长! 天子欲修国师宫观,玉衡婉拒,灵虚观路途遥远,云台山尚可修法。 鸠占鹊巢,以国师之名! 再至司空府,玉衡已是上宾。 “国师今日为何不提参天阁与无极殿?”刘腾不悦。 “不急,等司空找回梅傲霜,采回雪莲。我自然请奏天子。” “雪莲好说,只是梅傲霜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如何寻来?” “不见踪影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勾陈(上) 梅傲霜悬泉郡失踪,就是说,她还活着! “真的么?司空所言属实?”玉衡难掩兴奋。 刘腾原以为他会愤怒,未曾想到他是这般光景。 “自然,我已加派了人手。你要去云台山修法,不是想霸占水仙馆吧?” “司空说笑了。我怎敢去招惹玉馆主,我自然有我的去处。这个就不劳司空费心了。梅傲霜和雪莲,只要司空说到做到,我这枚国师精印便可赠予司空。”玉衡说道。 这枚精印是天子为尊封国师而特别制做,国师不同于一般官员,不能立朝堂之上,时时伴驾天子。 而这方精印便可代表国师,上呈奏表,下施指令,只要盖上这枚精印,即可奏效。 “好,不过你现在身份是国师,出入只有两个护持,实在不成体统,我派一对苍头,保护国师。” 玉衡明白却不过,也不做无谓的推辞。 不日,元澄送回了伊日妮儿。 玉衡便带着楚洁,阿纨,日妮儿,和一对苍头骑马入山。 再入云台山,玉衡已经不知该感慨几何! “来者可是玉衡国师?”刚过探星崖,崖顶有人问道。 众人停马,顺声寻那说话之人。 可崖上却不见人影。 这时那声音再次传来:“来者可是玉衡国师?” 众人寻声而望,仍是未见一人。 紧接着,那声音更从四面八方来袭,高低缓急,重重叠叠:“来者可是玉衡国师?” “来者可是玉衡国师?”…… 山中雾霭沉沉,流风阴迷,再加上这一问反复回荡,愈显得惨淡瘆人。 玉衡一众的坐骑本是战马,此刻却似受惊,只不住地踢蹄刨地,有的马匹更是前蹄奔腾,仰空嘶哮。 玉衡和楚洁不善骑马,险些被甩下马来。 所幸日妮儿是沙场历练过的,手腕稍一回力,钳制住自己的坐骑,双腿使力,驱策前行,扬起马鞭不住挥打身侧山石,打得火光霹雳,“刷刷”作响,战马们转瞬老实不少。 只有阿纨的坐骑鬃毛炸立,鼻孔喘放粗气。她捋捋马鬃,又轻轻拍抚两下,那马才老实一些。 阿纨的举动恰被楚洁扫在眼里。 楚洁回正身子,朗声道:“正是国师驾到。鬼鬼祟祟不敢露面,你是哪家的邪魅妖孽?” 涧谷空宇,顿时幽静。除了鸟鸣虫噪,风过山林,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玉衡一行人马众多,大家甚至怀疑,刚才听到的许是自己的幻觉。 “刘司空要你们护卫国师,难道云台山是法外之地?要你们这么畏手畏脚的。我看你们不如现在回去司空府复命,说国师安全送达。省得一会儿出来只妖精,一口气吃了你们。”日妮儿见苍头们面面相觑,滞步不前,不免讥讽。 “这个玉玲珑也太霸道了,难道云台山是她的,别人进都不许么?”楚洁言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连对手的影儿还没见着呢,别先自乱了阵角。”阿纨言道。 是啊,总要相见。 “走!”玉衡命令道。 楚洁走在阿纨的身边,说道:“无为教有信徒如你,看来我这个教主退位退早了。” “我不是无为教的信徒,我是楚护持的信徒。存神炼炁,借道修为。我一直等待楚护持指点迷津呢。” “是么?那可妙极!国师要潜心修炼,我可有的是时间,定当好好教你。”楚洁说罢,扽了下缰绳,驱马赶上玉衡。 玉衡在封拜当天昭告天下,要在云台山修法,玉玲珑身为水仙馆馆主,势必不能容忍。 距离水仙峰尚隔一道山谷峡涧。 众人饮马歇脚。 玉衡问日妮儿:“你说轻竹亭是在淮水边上失踪的?” “没错,那儿阵子他一直心事重重。那天晚上,天气很闷,我想出去透透气,就看见一个黑影。因为前几天抓到了南梁的奸细。所以我就跟了过去,我才觉得黑影体态有些像他,忽然下起了暴雨,我就抹一下眼睛的功夫,那黑影就不见了。” “不是落水了?”楚洁急问。 “不会,落水有水花。是消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其实我也不能确定那人一定是他。所以我又去帐中找他。可是自那之后,他就失踪了。”日妮儿说道。 “淮河?”玉衡若有所思。 “楚姑娘,你不要难过。轻大哥吉人天相,他会没事的。”日妮儿安慰楚洁。 “日妮儿,你帮忙把我和楚洁的马也饮了吧。” 玉衡支走日妮儿,郑重其事地对楚洁说:“楚洁,如果轻竹亭凶多吉少……” “不会,不会的。”楚洁珠泪盈眶。 “你记不记得当初长江水怪救我出狱,是因为轻竹亭的一枚金色龙鳞。” “当然记的,后来元澄赶来救下我和轻哥哥,也是你托水怪传书的缘故。” “是啊,可是轻竹亭手里不只有长江龙王的金鳞,还有淮河龙王的银鳞。”玉衡一想起那个笑嘻嘻的瘦老头,不由得皱上眉头。 “你是说他在淮河边失踪,是他凭借银鳞去找淮河龙王了?” “我也不十分确定。” “如果是这样,这不是好事么?这就表示他应该平安无事啊。”楚洁不理解玉衡为何如此忧郁。 “淮河龙王……淮河龙王喜好食人。”玉衡长叹一声。 “食人?它……它吃人……轻哥哥……轻哥哥。”楚洁心神不稳,失魂落魄。 “楚洁,如果还有一线生机,你可愿意一试?” “当然,为了轻哥哥,我什么都愿意。”楚洁眸光晶亮,坚定不移。 “给他龙鳞的是黄河龙女……” 玉衡话音未落,山涧阴风忽至,浓雾沉暗。 经过探星崖时的声音又纷至沓传,将整个山涧笼在鬼气森森之中。 “不知玉衡国师驾临鄙谷,有失迎迓。”“不知玉衡国师驾临鄙谷,有失迎迓。”…… 玉衡的人马复又慌乱无措。 “贫道玉衡,大魏国师。不知尊驾门楣,贵称几何?若有指教,就请移驾相见。若无恩仇,还望彼此勿相搅扰!”玉衡声音高朗,谦克严正。 “哈哈哈,果然是国师风范。此生无怨,也许前世有冤,即使前世无冤,来生亦可结仇,你我注定生生世世总有搅扰。” “既然注定纠缠,何妨现身一见!” 他越是故弄玄虚,玉衡越发憎恶。 “汝尚苟且,余下闲杂,一概不配。” 说着妖风黑雾,肆虐而袭,风声呼啸,震彻山谷,鸟鸣悲戚,穿透寰宇,转瞬间能见之处皆是天昏地暗。 玉衡被刮得睁不开眼睛,手脚头脑僵死木然。 伴随着地颤山摇,玉衡吃力地睁开眼缝,却见一只庞然大物现身眼前。 这物儿龙头麋身,披鳞带甲,两须绵长,头顶一只螺旋独角,直立冲天。 玉衡的一颗心几乎吓停。 刚才说话的不会就是这货吧! “你是玉衡,国师?” 那物儿嘴巴未张,眼睛未眨,可是玉衡分明感觉得到,是它在说话,是它!是它! 玉衡所遇灵兽不少,可是似此兽身人语,还是惊骇无比。 “玉衡,你这么弱小,怎么作我的缘客法身!” 此物绕着玉衡审视一圈,双目如光似电,似乎很不满意。 玉衡的眼光随着这货,也环视一周。 楚洁、日妮儿、阿纨,苍头们和众人的马,都横七竖八地昏死在地上。 “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是我的附灵,我才见你一面,那些蝼蚁小人儿,没有资格。” “什么附灵,什么缘客?我听不懂!” “国师尚且如此愚笨,果真是气数将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你的星宫。” “星宫?” “我乃中正星官,掌管紫薇,太微,天市三垣,是主宰星河霄汉的勾陈大帝。” “勾陈大帝?” “是啊。我是你天上的星宫。你是我人间的法身。” “我不信,什么星宫法身,你少装神弄鬼。”玉衡也是硬撑胆量。 “信不信由不得你!”勾陈不耐烦了,猛然扑进玉衡的身体。 勾陈庞大的身躯一瞬而逝,留下看不见的追魂索魄,人兽缠绕。 玉衡两眼冒火,浑身滚热,好像熔浆喷发一般,一股无穷神力充斥进他的身体。 他这小小肉身似乎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无尽力量。 他控制不了,聚集不住,只觉得这股无竭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恨不能冲破他的皮囊。 正在他感觉自己要炸裂之时,惊空遏云的一声鹰唳,击破长空,震彻他的耳膜。 玉衡抬头怒望。 万里之遥,一只硕大无朋的浴火赤凰,翔腾而至。 朱雀! 玉衡一手擎天,尤似虎爪,迎击朱雀。 一地焰羽,戚鸣破空,惊得玉衡心悸怔忡,肝胆欲裂。 他听过这声鸣叫,这大鸟的凄厉哀鸣,他在勾陈现身的那刻听过。 朱雀飞旋而上,再鸣尤厉。 这叫声,悲戚尖锐,鹰唳一般。 不错,不只刚刚听过,早在旧岁,他在青峰崖的雨亭里就曾听到过。 云台山啊云台山,不只隐桥雨亭,黄河龙宫,还有朱雀,勾陈一直勾留于此。 玉衡再想去抓那朱雀,却骤然疲乏委顿,刚刚那无处安放的神力,也倏尔消失,他整个身子像被抽空一般,瘫软委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勾陈(中) 秀木茱萸,红果黄花,竹林绿野,峭壁凌崖,水瀑白练,碧潭幽谷。 这丽如画卷的云台山,最妙之处,莫过于隐桥之后的雨亭穹庐。 走过隐桥,离世绝尘,若能在此长相厮守…… 尘埃飘过千年,难忘是从前。 云台山的一草一木,皆承上古神兽元化养泽,都像附了灵一样,生气蓬勃。 捆绑玉衡的缚龙绳,取自云台山的远古藤蔓,浸于水仙馆那泓碧渊寒潭一十三年,绕在寒水石上阴干,编结而得,坚韧无敌。 水仙馆的地牢玲珑塔,塔内幽房关着的长蛇,便是用这条缚龙绳,从大咸山捉来这里的。 玉衡微迷着双眼,尚觉虚空晕眩,眼前一个妇人影影绰绰,等他慢慢凝精聚神,才看清妇人容色。 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容颜未老,精致艳冶。 “你是玉馆主?”玉衡气丝虚浮。 “长得确实不赖,人也聪明,难怪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霜儿的芳心。”玉玲珑笑道。 “我的人马呢?”玉衡见只吊着他一人,忧心忡忡。 “你先管好自己,再管旁人不迟。”玉玲珑轻蔑讥道。 “我现在是大魏的国师,司空举荐,天子册封。玉馆主这样待我,是为难我?还是不满刘司空?”玉衡气息虽弱但意志强悍。 玉玲珑哼笑:“好小子,想压我,你叫刘腾帮你找回霜儿,他可找到人了?” “你知道梅儿下落。你拿徒弟当棋子,愧当人师!” “放肆!你是觉得背靠刘腾,我就不敢杀你么!身为人师又如何,李圆启倒是你的恩师,你还不是为了个女人叛逃师门,又破了他的辰星阵,如此大逆不道,还好意思说嘴么!”玉玲珑斥道。 “玉馆主,后生不才,只好仰仗前辈有德。不管怎么说,你是梅儿的师父,她失踪不见了,你不能袖手旁观。”玉衡思念梅傲霜,成疾成狂! “你是李道兄的徒弟,楚洁是无方的徒弟,一个恋上我的霜儿,另一个恋上了我的亭儿。这本是灵虚观和水仙馆欢喜结缘的好事情。秘幻本为同宗,何必自相缠斗。你说对不对?” “玉馆主的意思是可以把梅儿许配给我。也愿意成全楚洁和轻竹亭?” “何乐不为?” “那么玉馆主就是我的师父了,还要这样吊着我么?” 玉玲珑心说,小东西,果然和你师父一样狡猾。 “秦欢晋爱,是不好还吊着你。”说着眼眸精光一闪,吊在梁上绳结倏地自解脱落。 玉衡便“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不给松绑么?”缚龙绳还捆在身上,又摔得骨痛肉疼,玉衡自无好气。 “得陇望蜀。”玉玲珑安坐一旁,不徐不急。 “玉馆主,您说要结秦晋之好,总得先找回梅儿吧。” “嘻嘻,你师傅要是有你一半痴情,那无方可要死而无憾了。”玉玲珑忍不住好笑。 “玉馆主,你知道梅儿下落是不是?”玉衡无心其他。 “不知道。” “你……”玉衡火怒。 “但是我知道,谁!知道她的下落。”玉玲珑笑得狡诈。 “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这个说法可不好听。” “亲迎于庭,俪皮为礼。我与梅儿情义无价,无论什么,只要我给得起,理当以为聘礼。就请玉馆主明示吧。” “难怪你做了国师!是个明白人。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得我满意,我就告诉你是谁知道霜儿的下落。到时候咱们再说嫁娶之仪。国师娶亲,我水仙馆的嫁陪妆奁,必然配得起你的聘礼。” “我知道的,必会据实以告。可是玉馆主是否满意,我要如何知晓。” “你自然无从知晓,所以你只能祈盼我会满意。” “你问吧。” 玉玲珑蛮横霸道得如此理所当然,玉衡也不想再多做纠缠。 “你们过探星崖时,是谁在寻衅?你的人马躺了一地,无死无伤,又没有打斗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玉玲珑自诩云台山为她所辖,一切物事,无所不知。 “我还以为这是水仙馆的待客之道,难道不是玉馆主的手段,把我们拘来这里?”玉衡也是一脸不解。 “小子,你不老实,这第一个问题,我就很不满意。”玉玲珑眉山微吊。 玉衡心潮涌动,不由得挪移匍匐,想驱身靠近玉玲珑。 可是缚龙绳比普通鱼绳厉害百倍,不肖等到挣扎时会越挣越紧,只要略微活动,它就会勒紧不放,所以一旦被缚龙绳锁住,便是分毫也动弹不得,只能僵挺着身躯,真真比龙宫里的捆鞭绳还要难受百倍。 “啊!”玉衡被勒索得疼痛难忍,恼怒道:“你要是存定了心思,就是不想说出梅儿的下落,就光明磊落地告诉我,你是一代宗师,水仙馆的堂堂掌门,秘幻玄术的前辈。你怎么可以这样嬉耍一个晚辈后生。” 玉玲珑见玉衡如此激动,倒也糊涂了,难道真的没有妖异,是我多心了。 不对,我没动手,如果没有妖异,他们怎么会都晕死过去。 原来自玉衡进入云台山,她便一早在探星崖等候,之所以迟迟不下手,正是由于勾陈传音,震慑住了她。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高人仙异,可以纵横山野,肆无忌惮地传音隐身。 况且那声音的主人显然只对玉衡一人感兴趣,丝毫没将她这个捕蝉之人放在眼里。 等到她尾随至山谷之时,她眼见着众人歇脚饮马,可是待到近前,却一个个地晕死过去,连人带马躺了一地。 玉玲珑是幻术的宗祖,她本能地觉察到,她的眼睛欺骗了她。 一定有什么是她错过的,从众人饮马到众人倒地,她所看见的这段时间明显短于她从山谷谷口来到众人近前的时间。 就是说她所见所感的时间出现了一段空白。她仔细琢磨过,这段空白的时间只能是靠交错的空间掩饰住的。 有这本事的人应该就是探星崖传音的人,他没有将她迷倒,而是用如此高妙的玄术手段,显然是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又对她的修为境界不甚了解。 若是玄术修为未臻极致境界,自然也就故弄过去了。 她推想过,有这等高妙的,要么是真正的隐士玄师,要么就不是凡人。 而这个人,既未完全将她放在眼里,也未完全无视她。 云台山有秘密! “玉衡,你再仔细想想。我见到你们时,你们已经晕死倒地了。你难道是被这缚龙绳活捉的么?”玉玲珑一向乖滑,玉衡的反应倒的确不像做戏,那人能迷惑玉玲珑,自然也能迷惑玉衡。 玉衡紧皱眉头,苦苦思索,可是心绪所动,难保不动弹身子,稍不留意,缚龙绳便紧紧勒索他。 “啊!”玉衡叫痛不迭,大喊大叫:“我不知道,不知道。” 玉玲珑袖口微扬,缚龙绳金光一束,飞钻入袖。 她抖抖广袖,对这条缚龙绳的自收绝艺很是得意。 “现在如何,你再好好想想?” 玉衡解缚,皮肉骨骼痛感比刚才束缚时更甚。 他一边“哎呦,哎呦。”缓和僵硬的身子,扭转手腕脚腕,一边努力思索。 “好像,好像我晕倒之前,确实没看见你,也没被绑住。我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 “对啊,你再想想你进入山谷后,都干了什么?有何异常?” “我们饮马,歇脚,闲聊,未见任何异常!哦,有人说,玉衡国师驾临鄙谷,有失迎迓。这人的声声,和探星崖寻衅说话的一模一样,只是我和楚洁一直还道,那是玉馆主安排的呢!” “我安排的?怎么说。” “玉馆主坐拥云台山,除了你,谁敢妄言鄙谷。” “这倒也是,只可惜不是我,看来有人有心这云台山了!”玉玲珑不再相疑,看来玉衡和她一样,中了对方的玄术。 “来这坐吧。”玉玲珑扬手招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大魏的国师,既然绳索已解,不妨给些颜面。 玉衡忍着疼痛,居坐宾位:“玉馆主,第二个问题呢?” “你勾结刘腾,拜封国师,你们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借助他的力量找到梅儿,采回雪莲。他自然对我也是利用,只是究竟怎么利用,要干什么,那只有他自己知道。玉馆主,我答应他找回梅儿和雪莲,我的国师精印就给他,除此之外,我们再无约定承诺。” “你的精印一旦给他,他就可以以国师之名,迷惑皇帝,为所欲为,还用和你约定什么!” 究竟是年轻啊! “玉馆主,第三个问题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勾陈(下) “灵虚馆的藏书阁,如何解封?” “师父用六甲秘祝封伫,莫说旁人无法启封,就是真开启了,也有观毁崖崩的危险。” “这个答案,你自己满意么?” “不满意,但确是实情。我猜玉馆主要开启封伫,无非是要《奉余则》和紫精丹。楚洁说她在灵虚馆盗走了《奉余则》。呵,当时玉馆主和无方师姑都在灵虚观,她怎么可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盗书逃走,我猜书是假的,她也是你们故意放走的。” “为什么呢?”玉玲珑也不由得不对玉衡生出兴趣。 如此聪明俊俏,难怪把个梅傲霜迷得神魂颠倒,两个小人儿倒真是一对。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是想引出我师傅。” “你师父已经接管了无为教,你可有办法让他交出紫精丹?”玉玲珑正身正位,这才是重中之重。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师父要用六甲秘祝来封伫。他这招固然防死了别人,可也困住了他自己。” “你说的对,他自己要用的时候,一样观毁崖崩,那不是自寻死路。” “除非他不怕死!他不在意灵虚观是否被毁,也不在意芒砀山是否崩裂,就表示这些统统伤不到他。玉馆主想想,那会是什么时候?” “是他修成飞升之时。”玉玲珑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如果他凭借自己的修为,达到飞升的境界,那他一定在飞升之前开启封伫,带走紫精丹。如果他的修为始终不能登极巅峰,那他就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解开封伫,因为只要吞下紫精丹,他就举身飞升,即使观毁崖崩也伤不到他。”玉衡盯着玉玲珑。 玉玲珑也看住了他:“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的时机?” “玉馆主,您这么问,岂非是认定我师父的修为是永远达不到独自飞升的境界了?” “他要是有那个本事,老观主也不会看不好他。其实平心而论,他的修为也算难得,只是这些年来,他的心思太杂了。奇门遁甲,周易玄占,甚至朝政征战,就没有他不想染指的。一个问道修仙之人,分出这么多心思,还如何能够提升修为?” “那么以他现在的修为,如果借助紫精丹,能否飞升?” “应该可以。我不是说了么,他这么多年,不专心修炼,不服丹飞升,就是杂念太多。旧岁里,他不是还跑去南梁,帮那萧衍布阵,说起来他真是丢尽了老脸,吹破了天的辰星阵,居然被几个毛孩子轻而易举就给破了。”玉玲珑忍不住“咯咯”讥笑。 “既然他服食紫精丹就能飞升,那么什么时机合适,不是该由玉馆主帮他找么?”玉衡诱道。 “我帮他找?什么意思?” “玉馆主说他这些年欲望太多。我倒觉得是他有恃无恐,他就是知道凭借紫精丹可以随时飞升,才敢如此恣意妄为。如果玉馆主什么时候让他觉得服丹飞升迫在眉睫,那么那个时候他必会去解封取丹。” 其实令玉衡如此笃定,还源自天枢已逝。 紫精丹确实稀有珍贵,李圆启舍不得用,也是寄希望于可以利用天枢来研习秘术,通过捷径提升修为。 可惜现在天枢已死,以李圆启的年纪,再想收徒已是来不及了。 “迫在眉睫?怎么做才算迫在眉睫?” “当今世上只有三人身负仙藉,我听闻同科身负仙藉者,只有一人可以飞升。对么?” “是黄河龙女对你说的吧。那个小龙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处胡说八道。” “难么还请玉馆主指教。”玉衡拱手施了一礼。 “只要有仙藉,都可飞升成仙。只是自姜尚之后,飞升者寥寥无几,所以传出了同科仙藉,只录一人。却不想何为同科,就比如你吧,你为什么和你的师父师姑同科?同科之说,不分尊卑,不分长序,甚至几世几代皆为同科。所以不是什么同科仙藉只录一人,是天庭仙满为患,不愿渡人登仙。吓,这些蠢货,仙又如何,人又如何,只要长生不死,天庭人间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看是谁主宰!” “玉馆主真是好气概。” “可惜我那几个徒儿都不争气,要是有你这样的好徒儿,我也不愁没个臂膀了。” “玉馆主是梅儿的师父,就等于是我的师父。” “也对,你对霜儿如此痴情,必要长相厮守,人生苦短,若能永生长乐,那才真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若得如此,玉衡愿为馆主赴汤蹈火。” “好,果真是个可造之材。你有什么主意,可令李圆启解封取丹?” “同科仙藉,只取一人。不管内里是何缘故,总之大家都这样传,我想师父他必有忌惮。” 玉玲珑点点头,如果不是李圆启深信不疑,为何不教玉衡秘术。 “你的意思,是诳他无方要飞升?” “不,是我要飞升!” “你,你未修秘术,无法飞升,他如何肯信?” “我未修秘术,就封拜了国师,他一样难以置信。” “是啊,你现在是国师,这个身份很是有用。”玉玲珑笑靥诡谲。 “玉馆主,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知道梅儿的下落?”玉衡起身,再施一礼。 “你的老朋友,黄河龙女。” “为何是她?” “她哥哥守候天蚕,霜儿修炼的是天蚕幻术。他哥哥可以动用龙魄,感知霜儿的下落。只是龙魄于龙十分重要,她肯不肯帮你这个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又是冰凌又是雪莲,这么卖力救她父亲,只是出魄,又不伤他性命,我猜想,她但凡有点良心,都该帮你这个忙。你说对吧?”玉玲珑真是笑靥生辉。 玉衡住进了梅傲霜的房间。他环顾这间屋子,想象她曾经在这里,对镜梳妆,凭栏远望,安眠榻上…… 大概遇到他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吧,懒画峨眉,临窗洒泪,辗转难眠…… 他们也曾经登过紫云山巅,渡过洛水河畔,相依相知的时日虽短,可是有谁能够明白,此生得遇挚爱,他死而无撼,如今相爱不能相伴,令人生亦何欢! 他闭上眼睛,似乎可以嗅到她的味道。可是睁开眼睛,却只有泪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玉衡实在睡不着,天蒙蒙微亮,他便去了青峰崖。 恰逢微雨,隐桥显现,玉衡痴望隐桥妄想,如果梅傲霜就在雨亭之下呢。 想起当初,他下山追她,月影林下,她如九天玄女一般朝他微笑。 只是这样想想,他就从心底生出一种冲动,真想不管不顾,一脚踏入隐桥,从此以后再不出来。 “你不过桥?”勾陈声音再现。 玉衡缓过精神,寻望一周,未见其形,便道:“我不过桥。” “不过隐桥,那来这里做甚?” “来找你。” “找我?你知道我在这?” “没错,那日你曾说过,国师尚且如此愚笨,果真是气数将尽。这就说明你心系大魏国运,而隐桥身后,就是天蚕,蚕运即国运。所以我猜你十有八九是在这附近。” “哈哈哈,你虽身形瘦小,倒有些智慧,做我的法身,也不算辱没了。” 说着,山崖摇晃,勾陈现身。 “你是传说中的麒麟么?”玉衡这回仔细看它,不禁疑问。 “麒麟是人间灵兽,我乃上古封君。” “那那只朱雀呢?它该也是上古封君吧,为什么你进入我的体内之后,还要与它相斗?” “你记得这么清楚。好吧,你是我的缘客,早晚也得知道。旧岁秋末。这里曾现凶厄天象:荧惑侵太微!” “荧惑侵太微?那是朝纲崩坏,天子将亡,天下祸乱的大凶之兆。我明白了。朱雀即荧惑星君,太微为你所辖。朱雀在南方。难道朱雀保的是南梁。” “恩,你有点道缘。朱雀犯我太微,必会来搅扰天蚕,所以我特来抓它。” “可你一直没能抓住它,难道真是大魏气数将尽?” “天蚕尚未吐丝,应该未尽。但是魏庭朝纲已经崩坏,天蚕吐丝怕是拦不住了。” “到底是天蚕吐丝,天下才乱,还是天下大乱,它才吐丝?”玉衡悲极怒问。 “相辅相成,因果循环。若是朝纲清明,任谁也无机可乘。所以你不要小瞧了自己,你是大魏的国师,可以匡扶正义,力挽狂澜。” “我么?不,这个乾坤颠倒的世界,我无能为力。” “你有,我现身与你相见,就是来告诉你,你可以随时召唤我,我就是你的神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冰鉴(上) 法身元辰,通御勾陈。 玉衡的命运,一如梅傲霜,冥冥之中,自有一条逃脱不掉的轨迹。 回到水仙馆,阿纨报捷,天山雪莲,司空已得。 “这么快?” 刘腾手脚通天。 可是天山绵亘南梁边境,如此短的时间里,采摘雪莲,并护送回魏境。 岂非是在梁国疆域里一骑绝尘,看来他与南梁早有勾结。 “真是天也助你。你正好可用雪莲,去换霜儿的下落了。”玉玲珑说道。 “雪莲是我答应龙女的,现在以雪莲做条件,实非君子所为。”玉衡摇头。 “你也太迂腐了。君子固然侠肠坦荡,可是事从轻重,曲善变通也是君子风范。你只是求龙太子感应霜儿下落,又未图谋害他。相反你送雪莲救那龙王性命,理应有所回报,才不负你与霜儿的情义,也全了它们的知恩图报。”玉玲珑谆谆善诱。 玉衡缄默不言。 楚洁若有所思。 阿纨心中鄙夷,义父说雪莲要奉在无极殿,供天子观瞻,哪里就轮到你们肆意处置。 “国师,是否让属下取回雪莲?”阿纨言道。 “也好,明日一早,你就带人去取。”玉衡吩咐。 是夜,山巅半月,穿云而过,皎洁的清辉洒落水仙峰上。 “国师?您没睡?”阿纨看见玉衡登顶,便走近问道。 “你怎么也没睡?明早还要回洛阳,该早些休息。” “国师请放心,阿纨一定会取回雪莲。绝不会耽搁国师交付的差事。”阿纨抱拳躬身,恭敬拘谨。 “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耽搁,我是怕你休息不好,太累了。”玉衡十分真诚。 “国师,您总是对属下这么客气。” “我从未把你当做我的属下。”玉衡言语温柔。 “国师……” “叫我玉衡吧,你听楚洁什么时候私下里叫过我国师。” “楚护持是您的旧相识,阿纨可不敢造次。”阿纨难得一笑。 “你该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很好看。” 玉衡还是第一次看阿纨面露笑容。 “我是个孤女,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快乐的时候,所以很少笑。” “你以前没什么朋友吧?我以前也很少有快乐的时候,可是梅儿出现,又结识了轻竹亭,楚洁,日妮儿,多了许多快乐。我们现在也是朋友,虽然当初萍水相逢,可是现在是朋友。我是真的没有把你当成属下,当时要你做我的护持,是为了护住你的性命。楚洁有些调皮,日妮儿为人爽快,但是她们心思不坏。大家以后互相扶持,彼此依靠,我想你以后也会有很多快乐的时候。” 人之性情,复杂各异,有人热情奔放,有人温厚内敛,有人礼重情义,也有人冷漠凉薄。 可是无论如何,最能打动人的始终是真诚。 阿纨自小到大,不管是教习的师父,还是收养她的义父,始终严苛端肃。 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温情。 “你说我们是朋友?” “是的。是朋友。” 阿纨眼里泛泪,感觉心潮涌动,脸也上了红晕。 朋友!长这么大,她还第一次听人说:我们是朋友。 有了朋友,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好,玉衡,以后我也叫你玉衡。” “就是嘛,我叫你阿纨,你叫我玉衡,多自在呀。” 等玉衡回房,楚洁正魂不守舍地等着他。 “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玉衡,我梦见轻哥哥,被一条恶龙,一口就给生吞掉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我不敢睡……” “你太紧张了,那只是一个梦,做不得数的。” “可是你也说过,怕他凶多吉少。” 玉衡陷入沉默。 “玉衡,如果是梅傲霜身处陷境,你要怎么办?” 梅儿,金止儿骗他梅儿已死的时候,如果不是他要证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他大概……不……他根本都不敢想象他会怎样。 “你的心情,没有人比我更能了解。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尽力帮你。” 不止为了楚洁,就算单为轻竹亭,一起关东破阵的情义,他也始终不曾忘记。 “玉衡,你陪我去找黄河龙女。” “好啊,也只有求她,才有可能救出轻竹亭。” 楚洁拼命点头:“我知道,你与她已经交恶,是不好求她的,可是现在你拿到雪莲,救她父王,她总该知恩图报。” 又是知恩图报,玉衡很是为难。 “楚洁……” “难道你真的不想找到梅傲霜,不打算救出轻竹亭?”楚洁见他迟疑,又急又气。 “如果你真的为了什么狗屁君子之诺,就不管轻哥哥和梅傲霜的死活,那……那你不是迂腐,你……你就是沽名钓誉。” “绝非沽名钓誉,我比任何人都想找到梅儿!龙人之间误会颇深,此时用雪莲胁迫龙女,我怕适得其反,弄巧成拙。倒不如好好求她,或许她看见雪莲,会冰释前嫌……” “她看见冰凌,可有冰释嫌隙?”楚洁一语剪断。 “这……我也没有把握……” “如果你求她不成,再用雪莲相胁,只会加深误会。”楚洁脸色渐暗,言语渐冷。 “我先用雪莲救治龙王,请龙王说情,成算大些。”玉衡钦佩黄河龙王。 “如果不成,雪莲已用,他们真不答应,你还有其他法子么?” “我……没有。”玉衡似乎已经陷入僵局。 “你就是不肯帮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我瞎了眼,是梅傲霜瞎了眼,是轻竹亭瞎了眼。你可别忘了,东关大牢里,是谁把金色龙鳞让给你,是谁冒死放你逃生……”楚洁越说越激动,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楚洁,你别这样,楚师姐,我怎么会不管他们呢,我只是……” “只是什么?” “哎,黄河龙太子为人间守护天蚕,老龙王上古时期就帮助大禹治水,对苍生恩德无量,楚师姐,大仁大义面前,我哪有脸面要人家知恩图报。应该知恩图报的该是我们呀。” “救治龙王还不算你知恩图报么!难道苍生恩德,要拿轻竹亭和梅傲霜的命去报答,他们俩个就不是苍生了么?”楚洁高亢。 “好,我答应你,等阿纨取回雪莲,咱们就去黄河龙宫。” “不妥,不能带着雪莲。在她的龙宫里,咱们自然斗不过她,一旦翻了脸,总得有所牵制。” 玉衡点头称是,水牢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呢。 “告诉阿纨,取了雪莲别回水仙馆。等日妮儿口信儿。我们明天就去黄河龙宫。”楚洁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那个阿纨,有些古怪,你也小心着些。” 玉衡点头称是,但他以为楚洁此刻敏感多疑,并未全然放在心上。 翌日,玉衡悄悄嘱咐了阿纨待命。又找到玉玲珑,告知与楚洁二人欲往黄河龙宫之事。 “霜儿和亭儿都是水仙馆的弟子,我自然责无旁贷。你们放心大胆去就是了,我乃上古御龙氏血统。你们只管告诉那小龙妖,不只雪莲在你们手里,更有御龙氏在此坐阵。我量她也不敢造次。”玉玲珑霸气十足。 玉衡在仙人台见识过豢龙氏后人,却不曾想玉玲珑是御龙氏后人,不禁对她肃敬几分。 楚洁不知什么豢龙氏和御龙氏,也不拘什么条件,但凡是能多加一分救出轻竹亭的可能,对她而言,就是好的。 “你们两个一同前去,互相有个照应。日妮儿留下陪我,我很是放心。”玉玲珑狡猾,总要留个质子。 玉衡看着艳阳烈日,又想起当初藏身雨亭。 他也像今天这样,盼望着下雨桥现。 盼望着,梅玉相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冰鉴(中) 隐桥浮现,楚洁既惊且奇。 “怪不得当初找不到你,原来你藏在这里。” “龙太子,救治龙王的雪莲采回来了。” 楚洁见玉衡对一墩蟠龙白玉柱恭恭敬敬说话,正自奇怪。 那盘踞的浮雕,脱柱飞身,一条威肃白龙游天霹雳,神召雾至,尾潜临渊,滂霈开河。 不及楚洁反应,已被翻滚的黄河涛浪,卷袭浸没。 待她端立龙宫之时,尤自惊魂未定。 “玉衡,玉衡!”楚洁彷徨四顾。 “姑娘莫急,我带你去找他。” 身后忽现一声,楚洁慌忙回头,但见一位风姿飞扬,神采朗逸的白衣公子温文尔雅地站在那里。 楚洁刚欲问话,又惊得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凝固了一般。 白衣公子轻轻“哦”的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龙角,说道:“楚姑娘莫要惊慌,小龙是黄河的龙太子。名叫子钦。玉衡说采得雪莲救治家父,我一时情急,现了龙身,把姑娘带到这里,让你受惊了。” 对了,雪莲,龙女,看来这里是黄河龙宫了。 楚洁望着子钦的龙角,慢慢缓过神来。 她跟着龙太子步入龙宫殿堂,还是忍不住偷偷斜乜着他的龙角。 “你很好奇我的龙角么?”子钦笑道。 “哦,不……啊,是。”楚洁紧忙摇头摆手,随即又羞俏地点点头。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子钦停住脚步,上身微略前倾,稍稍垂首说:“你可以仔细看看。” 楚洁虽然不好意思,可还是忍不住好奇,惊喜观瞧:“你好神奇,我可以摸摸么?” 子钦觉得这眼前的姑娘乖觉可爱,便道:“你的酒窝也很神奇,我可以摸摸么?” 楚洁倏地红了脸,羞臊欲气,却发现子钦毫无半分轻薄之意,不似故意调戏。心想,龙大概没有男女禁忌吧。 “玉衡在哪?”楚洁叉开话题。 “他和我妹妹在一起。正是他央我来找楚姑娘。” 黄河龙女。楚洁心一沉,又试探着问:“老龙王的身体可有好些?” “精神很不济。现在就指望着玉衡能够妙手回春。”子钦神色暗沉,显然忧心忡忡。 楚洁默不作声,不知如何安慰,不禁萌生愧意。 “你戏弄我!” 子钦带楚洁刚入寝殿,就听龙女大怒,数道寒光凛冽,玉衡被击飞出丈远。 楚洁连忙回身跑去。 “玉衡,玉衡,你怎么了?” 楚洁想搀扶玉衡,无奈他伤势颇重,只得擎住他的上半身。 玉衡承受不住摧肝裂胆之痛,不忍“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子钦忙问。 龙女凶煞前来,楚洁惊恐,直擎着玉衡往后挪蹭。 幸得子钦阻拦。 “你住手!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动手?我正悔没下毒手。”龙女犹怒。 “妹妹,难道你失了龙魄就失了心智么?” “没错,我现在没心少肝,让我杀了这些出尔反尔,虚情假义的人。” “够了,你敢在父王榻前触戒,是想气死他么?”子钦威肃严厉,自有兄长之风。 “触戒?除了我们,现在还有何龙守戒,恰恰是我们最落魄。”龙女悲愤无限。 “妹妹……” “公主勿怒,容我解释……”玉衡勉强说话。 “你解释什么?”龙女二次出手。 子钦急忙相救,两道寒光对峙,将二龙各自弹开。 “哥哥,他根本没有雪莲!”龙女暴怒。 “什么?”子钦也凝眸二人。 “怎么没有?子钦,不要听她断章取义。”楚洁机灵,忙如此说道。 子钦只凝视玉衡。 玉衡手抚胸口,努力点头。 “我帮你疗伤,然后听你解释。” “哥哥……” “你住口,回去照顾父王。” 龙女怒甩帘帐,忧愤难消。 不多时,玉衡随子钦一前一后走出疗伤馆室。 “你怎么样?好些了么?”楚洁忙上前关切。 “好多了,多谢龙太子。”玉衡施礼道谢,其实胸口还隐隐作痛。 “不必客气,原是舍妹鲁莽。”子钦还礼。 三人回正殿落座,子钦问道:“小妹刚才说你没有雪莲,这是怎么回事?” 楚洁见子钦神色不似刚才那般和气,忙道:“是公主误会了……” 子钦扬臂立手,休止禁言:“楚姑娘,我在问玉衡。” “太子息怒,是我没解释清楚,令公主误会。恳请太子容玉衡把话说完。”玉衡明白楚洁的意思,是随机应变,莫吃眼前之亏。 “我会听完,你且就是。” “雪莲确已采到,但此刻不在我身上。” “你没带来?”子钦不悦。 “不是我没带来,是我还没拿到呢。” “你在雨亭,说雪莲已经采回来了。”子钦言语渐淡。 “没错,雪莲是我托借魏廷之力而得,现在已在洛阳,我又派人去取。不日便能拿到。”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等拿到再来。”子钦眼眸森冷。 “实不相瞒,我也有两桩要紧事前来相求。” “求不到,雪莲不到。可是这个意思?”子钦缓缓起身,面色沉郁。 “不是这个意思,是,是玉衡先来看看老龙王的病情,先来调理两天。”楚洁欲盖弥彰。 “楚姑娘,下次说谎前,别红着脸。” 楚洁忙摸自己的脸,才知上当,顿感窘迫难当。 “太子殿下,玉衡确有要事相求,雪莲不日即可送到,请太子成全。”玉衡躬身抱拳。 “话都挑明了,也不必惺惺作态了,既然雪莲在你手里,什么条件,开就是了。”子钦冷言冷语。 救出轻竹亭,感应梅傲霜。 子钦失望已极。 金银龙鳞本是珍贵之物,乃淮河长江两位龙王所赠,用意是黄河龙王真到危急时刻,黄河龙女可以随时调遣两处水族兵将,逼宫天庭以救龙王性命。 虽然老龙王不愿因为一己之身掀起天龙大战,可是龙女能将双鳞交给轻竹亭,显然对人付出过真挚的情意。 如今轻竹亭惹出麻烦,玉衡反以雪莲相胁,足见人族狡猾可恶。 “轻竹亭如果在我叔叔那里,我可以替你要出来。” 楚洁一听子钦答应帮忙,喜极泣下:“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不必了,这也有个条件,如果他不在淮河……”子钦凝视玉衡。 “如果那样,必与雪莲无关。”玉衡明白子钦的意思,如果轻竹亭真的已经被淮河龙王给吃了,那也就无可奈何了。 楚洁难过,但见玉衡直朝她使眼色,未再多言。 “太子殿下,那梅傲霜呢”玉衡复问。 龙魄是龙之精气命脉,出魄乃是大事。龙太子虽是幼龙,只有双魄,但它常年盘踞雨亭修炼,运用龙魄,近臻极境。 刚刚替玉衡疗伤,子钦便利用龙魄原力,也未出魄。 感应梅傲霜,以它现在的功力,也不用出魄。 只是龙魄秘事,玉衡未必知晓。而给他出主意的人,显然不知子钦近状,只想逼它出魄,其心之毒,可以想见。 “只要救我父王,我愿意出魄感应她的下落。可是你得先拿来雪莲。”子钦说道。 “殿下请放心,我说话算话。只要帮我们救出轻竹亭,找到梅傲霜的下落,雪莲立即送到。” “你已经出尔反尔,我要怎么放心?” “雪莲在我们手上,只能委屈殿下,再信玉衡一次。”玉衡无奈,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见雪莲,休道其他!”子钦十分决绝。 “太子殿下,这样僵持于我们双方都无益处,不如我想个折中的法子。”楚洁话音未落。 一杆银戟斜刺而出,正冲向楚洁。 “什么狗屁办法,我不要雪莲,我要你们陪葬!”龙女怒势而来,持戟相战。 楚洁反应机敏,脚画半圆,躲到子钦身后,动怒气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给你陪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冰鉴(下) 龙宫混作一团。 龙女一杆银戟横扫竖劈,斜穿直刺,招招带光,耍出了天罗地网的架势。 楚洁虽环环退让,左躲右闪,却也丝毫不乱,尽管尚未得空反击,防守显然游刃有余。 龙女心浮气躁,不禁法贯周身,荧光缠绕,以龙之精气神力不断攻击楚洁。 楚洁不慌不忙,双手虚拟两仪,衍生四象,遂成一张无形大网,笼住对方神力,消抵对方精气。 子钦见楚洁如此身手修为,也暗吃一惊。 “太子殿下,快叫她俩收手。你要雪莲,我要人。这样大动干戈,两败俱伤,于谁都毫无意义。”玉衡央告。 子钦并不想真伤了楚洁,只是楚洁秘术之中套用阵法,他不得不上心。 “玉衡,你可知道龙魄对龙何其重要?”子钦问道。 “我不清楚,我只是听说只有你能感知她的下落。” “你听谁说的?” “还用问么?是不是水仙馆主玉玲珑!”龙女正与楚洁缠斗,突然虚晃招势,将银戟向后一抛,荧光旋转,她凌空翻身接住戟柄,戟刃正抵玉衡咽喉。 楚洁的秘网忽然无力可接,无气可消,自身产生的强大张力,反噬其身,楚洁忙转手向侧旁推出这股气流,只见丈远开外的一根擎殿支柱,拦腰折损。 龙宫震颤,子钦惊怒。那根殿柱之下正是上古老鼋。 “河基动摇,龙王西归!我驮,我驮。”老鼋苍桑,龙宫传音,不绝于耳。 “老鼋伯,您别动,别动,父王没事,没事!”子钦大声呼喊,可惜他的声音传不过去。 河眼在水牢通向龙宫数条水道的交汇口处,离龙宫有一段距离。 老鼋是上古神兽,能千里传音,可子钦不会。 “别打了!老鼋又要移位,河眼泛滥,你快去请父王。”子钦急呼龙女。 龙女憎恨玉衡,真想一戟封喉。无奈雪莲未得,尚有忌惮,她戟刃一偏,刺透玉衡锁骨,怒吼:“告诉玉玲珑,想要金止儿,就拿雪莲来换。”说罢收戟飞身离去。 “黄河泛滥,你是祸首!”子钦怒指楚洁。 楚洁眼见闯下滔天大祸,也不知所措。 玉衡鲜血直流,“啊呀”叫道:“没有我,你们得了雪莲也救不活龙王。” “果然人不可信,你也别走了。”子钦扬手甩出捆绳鞭,缠上玉衡。 “你回去告诉玉玲珑。速送雪莲!”子钦龙尾摇摆,一扇水墙隔住楚洁,她便再看不见子钦玉衡。 正在她惊慌失色之时,身底数股水柱相缠,冲向地上,穿过雨亭,延隐桥之道冲出一道水桥,直将她冲回青峰崖道。 “这个自然,龙魄神力无穷,到时候众龙龙魄皆入软缶,彼此必然排斥勾斗,只有我的北极寒冰能够镇息龙魄之躁。”北极龙王甚是冷傲。 “等到龙族夺取天庭,这尊龙魄冰鉴就是寰宇之间的无尚至宝!”东海龙王更为得意。 “明日我率先引龙魄入鉴,然后是龙女之魄,还请两位龙兄紧随其后,这样其余诸王也会跟着出魄入鉴。”淮河龙王心中不屑,脸上顾全大局,嘻嘻言笑。 “哎,我已经贡献了北海至宝,难道我还要出魄么?”北极龙王面有不悦。 “龙兄这样说来,东海龙兄还铸就这尊水晶冰鉴,难道也不出魄么?”淮河龙王不等东海龙王附和,立即出言封锁。 “龙兄放心,我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哪位龙王没有镇海之宝,若都以镇海之宝代替龙魄,那冰鉴大会也不用开了,夺取天庭就是梦话,趁早取消,免得贻笑大方。”东海龙正明心意。 “镇海之宝家家都有,水晶冰鉴也家家可铸。只是没有我这千年寒冰,龙魄火力碰撞相残,力量之极就是炸开这尊冰鉴也不足为奇。那时候才贻笑大方呢。”北极龙王长居冰河海域,沉着冷静,性子执拗,岂是他俩三言两语可以激将。 “咱们龙族坦坦荡荡,什么时候学上了人的毛病,遮遮掩掩的。大家皆出龙魄,只有你一龙不出。那么来日夺取天庭,你必然要自居全魄之龙统御六方了?”东海龙王很是不悦,直挫就里。 “东海龙兄不必在这儿义正严词,你喜欢挑明了说,那我也不必顾全情面。淮河龙兄要率先出魄,你要铸造水晶冰鉴,你们难道不是在争功夺利?”北海龙王一针见血。 “胡说八道,如此诽谤,可不是动摇军心,不能齐心协力,如何上捣天庭!”东海龙王怒不可遏。 “嘻嘻,要是这么论下去,这冰鉴大会可真要开不成了,北海龙兄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吧,否则明日诸王皆在,如果只有龙兄一人不出龙魄,你打算向诸王如何解释,这分裂龙族的罪名可是遗臭万年!”淮河龙王狞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礼祀(上) 魑魅魍魉,各自肚肠。 寅初时刻,日出扶桑,东海龙宫光影微薄,但映射在水晶冰鉴上,却是波光粼粼。 峨冠博带,龙角林立。 北海龙王亲置寒冰,那千年寒冰清透无比,冰心一点淡淡的蓝光,像含了颗宝石似的。 寒冰坚硬,棱角分明,飞旋冰鉴之上,众龙正奇它如何入鉴,但见北极寒冰竟自行分解成冰碎,填入冰鉴外鉴内缶之间的缝隙,填满后重新冻结成形,看不出一丝碎裂的痕迹。 它与冰鉴浑然一体,如果不是它冰心中的淡淡蓝光,众龙几乎忘了它之前的模样。 寒冰神奇,诸王皆称赞不已。 “北极至宝一样是千年寒冰,一样是九尺冰封的冻结之术。各位龙兄,咱们今日出魄结盟,为的就是上捣天庭,大家能竭力全力,不留余地。而我贡献千年寒冰,诚意足现。九尺冰封,乃上古奇术,必要全魄之力方能驾驭,为了鼎力支持龙族大业,我必要以九尺冰封剿灭天庭!” 北极龙王担心,一旦按照计划,淮河龙王引魄入鉴,自己再提不出魄,怕遭众怒。 现在明言,成败可否,见机行事就是。 众龙一阵骚动,也有不愿出魄,待观其变的;也有畏惧天庭,无奈位微言轻的;亦有心思简单,理解支持的;更有热血沸腾,义愤填膺者。 众说纷纭,沸沸扬扬。 淮河龙王一声龙吟震场,殿堂内外鸦雀无声。 “北极龙王,今日冰鉴大会,是龙族出魄结盟,重夺天地的兴复大业!百里冰封固然难得,但是龙族齐力却是决胜关键。北极若以九尺冰封为由不愿出魄,黄河也有百里覆雨之法,他是否也该以此为由,不出龙魄?那么在场诸位龙王,是否还有拥有法术,不愿出魄的?如果没有,那么我们这些没有法术借口的,难道出魄之后,我们就能不竭尽所能?不派兵遣将?只靠着尔等法术,坐享其成静候佳音了么?” “哼,淮河龙王,你不提黄河,我原本还想忍耐。你如此混淆视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问你,今日诸王皆出成龙之魄,为什么黄河之龙只出一幼龙龙魄?还是因为黄河长江两位龙王是你的义兄,所以偏袒?”北龙分毫不让。 淮龙瞄了一眼长江龙王,正色答道:“众所周知,黄河龙王病入膏肓,要它出魄,岂非要它性命,它的女儿虽是幼魄,却自出此次大会的开山之魄,若无这颗小小龙魄,今日咱们还聚不到这里呢。咱们都是黄河龙女的叔伯尊长,可是比起小小龙女的胆识魄力,只怕也要自愧汗颜!”说罢又瞄了一眼长江龙王。 长江之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刚刚北龙已经提点三龙结义之事,若此时出言附和,岂不更应了偏私之嫌? 正在长龙纠结之时,东海龙王突然发声:“龙兄所言差矣!既然黄河龙王病入膏肓,那他的百里覆雨之法,怕是无法施展,这样一来,再无北极龙王的九尺冰封之术,咱们上捣天庭岂非难上加难?” 淮龙闻言一怔,东海龙王为何替北极龙王说话?东龙北龙,皆为四海之龙,难道它们暗通款曲? “淮河龙兄,你口口声声要光复龙族。今日大会,却只有黄河之龙不到场,只出一龙女幼魄,我看最没诚意的就是你这位义兄。我北极已出千年寒冰,你却猜忌质疑!如此有失偏颇,我看今日冰鉴大会还是由东海龙王主持,更能服众!” 此语一出,又是一阵骚动。 冰鉴大会本是淮龙牵首召集,可是东道冰鉴皆是东龙所出,究竟谁来主持,似乎确实可以商榷,而非理所当然。 众龙心知肚明,谁来主持今日的冰鉴大会,谁就是诸龙统帅,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龙族很有可能就此四分五裂。 虽然龙族因为地缘宗祖的缘故,各有亲疏薄厚,但是始终维持着表面的统一,正因如此,才令天庭不敢小觑龙族,一直安抚任用。 如果龙族内乱,那无疑是给天庭斩草除根的机会。 龙族不可内乱,不能乱,也不敢乱! “北极龙王,我看你是存心捣乱!我们都是受淮河龙王之邀参加冰鉴大会,况且淮河龙王率先出魄,自然该由他来主持。你自己百般借口,不想出魄,又要阵前换帅,究竟是何居心?”长江龙王顾不得避嫌,凛然说道。 “长江龙王,你果然跳出来了。你们想污蔑我居心叵测。我只问你,这么重要的冰鉴大会,黄河龙宫为何一龙不出?谁不晓得,黄河之龙是应龙之后,一向对天庭忠心不二,又一向与人亲厚。保有黄河成龙全魄,你们究竟是何居心?”北极龙王的话极有煽动性,在场诸王议论纷纷。 “你血口喷人,淮河龙王说得再清楚不过,黄河龙王出魄有性命危险,你难道想要残害同族?况且黄河龙女已经出魄,力证衷肠,只有你不出龙魄,还在这里强词夺理,胡搅蛮缠!”长江龙王真是忍无可忍。 北海龙王正欲反唇相讥,却被东海龙王拦住说道:“诸位龙兄息怒,各路龙王稍安勿躁。北极龙兄你也少说一句吧。你不是不知道,这淮河长江两位龙王,对他们的黄河义兄是何等情深义重。为救他们的义兄,不惜亲赠金银龙鳞以备不时之需,他们怎会舍得让黄河龙王出魄?” “亲赠金银龙鳞!龙鳞是龙王统御水族兵将的兵符,有了龙鳞,黄河龙宫不是可以随时调兵遣将。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想逼宫天庭,救黄河龙王?难道你们召集冰鉴大会,也是这个目的,你们怕你们三家兵力不足,就拉上我们,你们根本不是为了光复龙族,争夺天庭,而是想借我们之力,救你们的义兄?”北极龙王瞪大了双目,一脸的不可思议。 淮龙长龙怒极,正欲还口,又被东海龙王拦住说道:“北极龙兄莫要误会。这么说可就冤了淮河长江两位龙兄了,他们倒是重情重义,怎奈黄河龙女与人亲厚,早将龙鳞送人了。” 此语一出,众龙炸怒,龙鳞要物,怎可轻赠于人? “东海龙王不要信口雌黄,龙女将龙鳞不是送人,只是借做信物,也是为了搭救她的父王。”长江龙王脱口而出。 “是么?长江龙兄这么笃定?”东海龙王诱问。 “这个自然,我曾见过那人,名唤玉衡。我助他脱险,他才得以北去采摘冰凌花。冰凌花可败龙兄毒火,龙女借他龙鳞,不足为过吧!况且他也答应,将龙鳞还给龙女,我不知道东海龙兄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长江龙王一改往日温厚儒雅之风,严词厉色! “我倒不知你的龙鳞还在人的手里。淮河龙兄,你倒说说看,你的龙鳞从哪个小贼的手里夺回来的?”东海龙王不知金色龙鳞已被玉衡留在千山,不敢多做纠缠,便问向淮河龙王。 淮河龙王自然毫不示弱:“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偷龙鳞的贼就关在你这儿,带他出来!不,把那些人统统带来,本来今天不就是出魄入鉴,食人以祭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礼祀(中) 轻竹亭、梅傲霜和施俊被捆鞭绳所缚,而方青只用水草缠住,四人皆被蒙住双眼。 众龙一看便知方青是个普通人,余者不是有法术修为,就是武功了得。 “诸位龙王,这两个人可不是普通人,他们出身水仙馆,那水仙馆的馆主玉玲珑,正是御龙氏后人。”东海龙王手指轻梅两人,眼睛却瞥着南海龙王。 果见南海龙王惊问:“御龙氏后人?那不是龙族死敌?龙兄,这是怎么回事?” “南海龙兄莫急,这事还要淮河龙王才说的清楚。淮河龙兄,这两个御龙氏的弟子,你给大家介绍介绍啊。”东海龙王一脸的奸笑。 淮河龙王明白了,东海北海南海,三海龙王,不,也许是四海龙王早已沆瀣一气,勾结做局,算准了今天要摆他一道。 四龙只要咬住黄河龙宫与御龙氏纠葛不清,那么他作为黄河龙王的结义兄弟就休想主持冰鉴大会,统御龙族。 卑鄙,真是卑鄙! “哈哈,诸位龙王,大家都知道我好食人,今天我不仅要率先出魄,更要当众吃了这两个御龙氏弟子,以报前仇!”淮河龙王打得好主意,他眼见捆绑轻竹亭的捆鞭绳上没有镇妖金钉,只是普通的捆鞭绳,就想快刀斩乱麻,一口吃了他们,不留后患! 说着出手要收捆鞭绳,却被西海龙王一把拦住。 西海龙王笑道:“如此美味,淮河龙兄怎可独自享用?等给我们介绍完了,咱们大家也都尝尝味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梅傲霜一头雾水,轻竹亭却知道其中厉害,黄河龙女曾经给他说过,御龙氏刘累曾为夏帝孔甲养龙,却养死了一条雌龙。 可他不知道的是,刘累将雌龙做成龙羹,进献孔甲食用。 是以诸龙一听要吃御龙氏后人的弟子,都一片沸腾,大有报仇雪恨之感。 “是啊,淮河龙王,咱们一起吃!”诸龙纷纷附和。 南海龙王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别急,别急。美味当前,诸王自然都有份。淮河龙兄嘴馋的毛病犯了,怕是说不清楚了,还是请东海龙王给大家说个明白吧。” 东海龙王走到水晶冰鉴之前,正身面对众龙,严肃说道:“诸位龙兄,人即在我东海龙宫,我就有责任给大家一个交代。她,名叫梅傲霜,御龙氏后人玉玲珑的第一女弟子,是淮河龙兄千里迢迢从凉州悬泉郡捉来这里的。淮河龙兄为何抓她,却不是为了解馋,而是受黄河龙女所托,请他务必帮忙找到梅傲霜!淮河龙兄,我所言属实吧?” 东海龙王扫了一眼淮河龙王,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就继续说道:“而他,名叫轻竹亭,是玉玲珑的第二男弟子,是我亲自从淮河龙宫带回东海的。我见到他时,他正动用龙鳞,调用淮河的水族兵将,要发动水患呢!淮河龙兄,我所言非虚吧?” 御龙氏后人的弟子,利用淮河龙王的龙鳞控制淮河兵将,这还了得,众龙一片哗然! 淮河龙王青筋暴起,心中咒骂:无耻老贼!大叫道:“一派胡言!你之前和我说,你看见他时,他正用妖术控制水族兵将,如何现在又说是用龙鳞?” “不都一样么?不管他是用龙鳞,还是妖术,他都是在你淮河兴风作浪。哦,我忘了,不一样,不一样,若是用龙鳞,那也许是你的黄河义兄出卖了你,出卖了龙族。这要令你情何以堪?那就不是龙鳞,是妖术!反正连你这个淮河龙王都被这小子的妖法逼出了原形,差点死在东海,你的兵将水族自然更不在人家话下。”东海龙王真是笑里藏刀,刀刀见血。 而轻竹亭被蒙着眼睛,听见他们说什么有两个御龙氏弟子的时候,就心急意切,胡乱揣测会不会是梅傲霜,等听到东龙真真切切的说到梅傲霜的名字的时候,他简直激动到无以复加。 梅傲霜听到轻竹亭的名字时,也是惊讶万分,难以置信。 长江龙王见势不妙,走到东海龙王面前,正色道:“东海龙兄,天下众龙一族共生!你却在这里屡屡中伤黄河淮河两位龙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海龙王能有什么意思。打报不平也得讲点章法,如今证据确凿,你那黄河龙兄出卖龙族,我还想问你,你这黄河的义兄,到底是什么意思?”北海龙王也走上前来。 “什么证据确凿?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你们四海龙王沆瀣一气,就要污蔑黄河龙王,我看你们才是龙族的叛徒!”淮河龙王冲上前去。 西海龙王忙出来劝解:“淮河龙王要慎言!龙族叛徒这种罪名岂是儿戏,可不能乱扣。北海龙王也要慎重,虽说这黄河龙宫与御龙氏后人来往甚密,可是若无真凭实据,也不好断定他家已经出卖龙族啊!” “还要什么真凭实据,冰鉴大会,只有黄河龙宫一家缺席,不是心虚是什么!将淮河长江金银龙鳞送给御龙氏,不是出卖龙族又是什么?”北极龙王言之凿凿。 “淮河龙鳞在此,其中曲折,只有东海龙王一家之言,孤证不立,算什么证据。”淮河龙王也是情急无奈,倏地高举他的银色龙鳞,力证清白。虽然他也知道,这个的说法很难服众。 “那长江金鳞呢?真的已经回到黄河龙女的手中了么?”洞庭湖龙王在龙群中突发一问。 “这个自然,长江龙兄不是说了,那人叫玉衡,是替黄河龙女去采冰凌花,我去黄河龙宫,请小龙女出魄的时候,他已经采回冰凌花,正在黄河龙宫。”淮河龙王想当然的如是答道。 梅傲霜忽然听到“玉衡”两字,只觉心胸颤抖难平,连着她袖中灵狐都能感知到她的异动。 “那么就等黄河龙女一到,请她出示龙鳞,误会就可解除了,咱们也别真冤了黄河龙宫。”洞庭湖龙王说道。 “黄河龙女能到么?我记得淮河龙兄曾对我信誓旦旦:说黄河龙女如果与这些人真有勾连,就叫她痛改前非,当众吃了轻竹亭和梅傲霜。若是她死不悔改,那就大义灭亲,绝不手软。淮河龙兄,这句话你说没说过?”东龙再问淮龙。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淮龙回答,未疑有它。 “那么我问你,黄河龙宫为何今日缺席?是不是你通风报信,就怕叛徒来了,难以狡辩,你又下不去手,所以一早就告诉黄河龙女,冰鉴大会,要她别来?”东龙真是老谋深算。 淮河长江二龙被激得暴怒,都欲现出龙形动武。 正值间不容发之际,却听远远一声宛转女音,“谁说我不来的?” 众龙惊见,黄河龙女游身而至,现身东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礼祀(下) 龙女摇身收尾,现出人形,一对幼龙龙角,在这一帮老龙之间显得十分青春活泼。 “真没想到,各位叔父舅伯,这么关心我来不来啊。啊呀,我还以为黄河龙宫不受天庭待见,连带着也不受龙族待见。听见大家这么拼了命的往黄河龙宫泼脏水,嗯嗯,我倒受用多了,看来大家没有遗忘我们,不但没遗忘,还和天庭一样,一有坏事就惦记着我们。各位叔父舅伯,我这厢在这儿有礼了。” 龙女将银戟身侧一竖,微施一礼,她手扶银戟,手心运气,银戟上下变换七彩祥光,萦绕不绝。 四海龙王互通眼神,彼此示意切勿轻举妄动。 “小侄女,你怎么这会儿才来。你可把叔叔急死了,那四海龙王都以为我不叫你来呢!”淮河龙王心石落地,嘻嘻笑言。 “叔叔,我连龙魄都交给你了,就是刀山火海你叫我上,我又岂可不上,况且冰鉴大会是龙族光复盛会,黄河龙宫怎敢缺席。”龙女伶牙俐齿,她从前对淮河龙叔颇有芥蒂,可是现在却是真心感激。 “之所以迟到,只因父王身体抱恙,龙兄一路照看,所以来得迟些。这儿还是我先到一步,不过用不了一个时辰,我们黄河龙宫就都到齐了。”龙女接着说道。 “黄河龙兄也来了?”长江龙王激动问道。 “是呀,叔叔。”龙女自小便与长江龙王最为亲厚,险些落泪,只是当着众龙的面,勉强忍着。 众龙听说黄河龙王到场,皆惊且奇。 黄河龙王一向中规中矩,品格贵重,上古协助大禹治水,创立不朽功勋,却又屡屡见罪天庭,老境颓唐。 虽然背地里,众龙诸王也有微词,但是正大光明,台面之上,无不对它礼重钦敬,又付予同情。 北龙敏锐,已经察觉情势有变,这个风烛残年的黄河龙王有着极其复杂又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他龙身未至,便有扭转乾坤的势头,若待一个时辰之后,他亲临现场,岂不糟糕! “既然黄河公主已到,那么就依洞庭龙兄所言,请小公主出示龙鳞吧。”北海龙王押宝。 “龙鳞?龙鳞不在我这儿。”龙女摇头。 “玉衡没还你么?”长江龙王问道。 “是呀,我上次在黄河龙宫,那个人不是玉衡么?”淮河龙王同步急问。 “是玉衡,可是他没给我龙鳞。”龙女叹了口气。 “呵呵,淮河长江两位龙兄,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东海龙王又要发难。 “东海伯伯,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有什么疑问刁难直管冲我来就好,不必牵扯两位叔叔。”龙女持戟上前,直面东龙。 “哼,龙鳞是龙之要物,怎可轻易给人,况且还是给了龙族的敌人。你自己通敌不轨,有何脸面怪我刁难?”东龙呵斥道。 “龙鳞是龙之要物,那龙魄呢?淮河龙叔来找我说,龙族要光复,要齐心合力,要上捣天庭,要我出魄为召。我就出魄了。在场诸位叔伯,请问今日所为何来?冰鉴大会,出魄结盟,可是开到这会儿,真正出魄的只有我和淮河龙叔吧。没出魄的质疑已出魄的通敌不轨,诸位叔伯,你们说,这说的过去么?”龙女言语不徐不疾,沉着冷静,应对自如。 江淮二龙微露笑意。 “丫头,龙魄暂后诸龙皆出,你别想就轻避重,我只问你龙鳞。”东龙狡诈,又绕了回来。 “龙魄轻龙鳞重?好吧,虽然无法苟同,但是我还是会回答你。淮河长江两位龙叔的龙鳞我都送给了他。”龙女说着指向轻竹亭。 轻竹亭虽然看不见,却感觉得到,在场众龙的眼神,这会儿一定都聚焦在他这儿。 从听见龙女声音的那一刻,他就有种冲动,很想喊一句:“龙公主,我在这儿。” 他很想看看她的那对龙角,他还记得他曾经想摸过它。 但是他没喊,他很清楚,他的身份是她的灾难。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东龙再问。 江淮二龙皆锁眉头。 “我知道。他是御龙氏后人的弟子。”龙女又差点落泪,曾经她付出过信任,即使是御龙氏后人的弟子,她也付出了信任。 众龙又是一片哗然。 “那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东龙尚未说完。 龙女便打断他道:“我无需狡辩。两位叔叔给我龙鳞是为逼宫天庭,救我父王。可是诸位叔伯请想,我的父王,会接受这样的救助么?他的一生从未想过自己,在他眼里,天庭,龙族,人族,一切苍生都比他来得重要,要是他一条性命,能换得众生太平,恐怕他恨不能死过万次!” 众龙默然不语。 “我赠人龙鳞,现在也很后悔。我付出了信任,以为龙和人可以真诚以待,和平相处,可是我错了。人不可信,龙不可欺!”龙女声音凄凉,又冷漠坚定。 “小侄女,你终于想通了。”淮河龙王精轮一亮。 “是的,人都是贼,玉衡不但没有还我龙鳞,他的师姐还偷走了黄河龙宫的一件宝物。现在不但我想通了,连我的父王兄长都想通了。诸位叔伯,我不但一早出魄,以证心机。更为叔伯们带来了北魏朝廷的国师,今天吃几个人又算什么,我们不但要吃人,还要吃身份地位配得上冰鉴大会的人。诸位叔伯,玉衡已经封拜国师,咱们吃了魏廷的国师,再吃上天庭。” 龙女说话一板一眼,极富煽动性。 众龙听到龙女带来了大魏朝廷封拜的国师,都兴奋起来。 “龙侄女,你真的带来了大魏的国师,那个就是玉衡?”淮河龙王有些诧异。 长江龙王也难以置信,玉衡是国师,龙女要吃他? 在场最激动难耐的是梅傲霜,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玉衡来了,玉衡就快来了! “诸位叔伯,我不但带来了玉衡国师,我还送信给玉玲珑,要她也来冰鉴大会,吃两个她的徒弟算什么,我手里还有一个她的徒弟,等咱们一举拿下玉玲珑,吃了这个御龙氏后人,才算真正的报仇雪恨。” 众龙听说玉玲珑要来,面面相觑,啧啧而言。 “你把御龙氏招来了?”东海龙王瞪大了双目。 “怎么,你怕了?你们都怕了么?一个御龙氏你们都怕,还上捣什么天庭!你们迟迟不愿出魄。脏水都泼向黄河龙宫,我告诉你们,统统休想!黄河已经决堤,我们来这儿之前,已经引发黄河泛滥,天庭很快就会追查到这儿。你们已经没有后路了!”龙女愤怒。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东海龙王已经嗔目结舌。 “有意思,这才有意思。龙侄女,你真是龙族的后起之秀!”淮河龙王狂热起来,“这才是冰鉴大会应有的样子。诸位龙王,黄河小龙女已经做了表率,咱们这些叔伯父辈,可别叫小小龙女给比下去,我现在就来引魄入鉴。咱们龙族齐心,上捣天庭!” 淮河龙王边说边将自己和龙女的两颗龙魄,飞置冰鉴之上,又双手合拢,慢慢拉抻出一道斡旋,形似龙卷风一般,在冰鉴口处吸收龙魄。 众龙闻听黄河泛滥,知道天庭必然追查,黄河一家都在冰鉴大会,谁也别想脱净干系。 又见一大一小两颗龙魄,进入冰鉴,华光熠熠,都不由得兽性大发,心潮澎湃。 “夺取天庭,光耀龙族!”众龙边喊边纷纷出魄。 一时间,冰鉴之中,悬浮了无数龙魄,璀璨夺目! 四海龙王见众龙情绪高涨,也不甘落后,各自出魄。 北海龙王还想假以辞色,但见众龙已神色不善,也不敢多言,最后出魄。 水晶冰鉴之中列满了龙魄,华光四射。 这强烈的光芒震撼了刚刚到来的黄河龙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父王!”龙女见到龙王和子钦,迎了上去,和子钦一边一个搀扶住她的父王。 子钦身后是用捆鞭绳束缚的玉衡和金止儿。 玉衡和金止儿不是第一次进龙宫,即使龙角林立,也并不觉得稀奇诧异。 他俩环视四周,几乎同时惊得屏住呼吸。 “梅儿!” “师姐!” 他们同时看见了梅傲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斑竹(上) 梅傲霜好像触电一般,这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过无数次。 “玉衡,玉衡。是你么?”梅傲霜激动不已。 “梅儿!”玉衡恨不能冲将过去。 金止儿斜瞪着玉衡:坏人,抢走了师姐的宠爱。 而轻竹亭的心也狠狠地疼了一下。 “好一对鸳鸯,这儿不是给你们求偶的地方。都给我老实点。”龙女呵道。 “玉衡,真的是你!是你!玉衡!”梅傲霜哪里还会理会旁人分毫。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即使她看不见,她也知道,他的的确确就在眼前。 “放肆!”龙女躁怒,单手一招银戟斜挑。 梅傲霜“啊!”地悬挂半空。 “师姐!”轻竹亭虽蒙着眼罩,却也听得出异样,和金止儿同时叫道。 “龙女,你放下她!”玉衡近乎命令的口吻,倒让长江龙王另眼相看。 果然不似初识模样,他真的是大魏的国师?私吞了我的龙鳞? 长江龙王的眼里除了黄河龙王,便是这个玉衡。 “你若伤了她。就是拿到雪莲,也休想救活你爹。”玉衡急不择言。 “说什么!”“大胆嚣张!”“可恶!”“先吃了他!”“吃了他!”众龙皆怒,个个言语愤慨,沸反盈天。 “龙儿,放下她。”黄河龙王虽然中气虚无,却心神坚定。 “混账,敢威胁我们。龙兄,有我在,还怕制不服他!不用怕他。”淮河龙王气势汹汹。 “放下!”黄河龙王理也未理,只管命令龙女。 “父王?!”龙女极不情愿。 “听父王的话。放下她。”子钦附道,他对龙女现在变得如此急躁暴虐,亦感忧心。 龙女收晃银戟。 梅傲霜又“啊”的一声摔落在地,她在龙王发话时,便有意识地收紧袖口,以保灵狐不受伤害。 玉衡比伤着自己更疼上心头,然而此时不是缠绵悱恻,顾抑哀怜的时候,在龙窝里与龙为敌,岂止不上算,简直愚蠢至极。 身所盘桓,目所绸缪,玉衡言道:“黄河龙王,玉衡无意冒犯,陛下和殿下守候苍生,功德千秋,雪莲一到,玉衡拼上毕生所学,一定救您!” 子钦神色松动,龙女仇意难消,黄河龙王叹道:“诸位龙王,我能残喘至今,已是承蒙这位少年厚德。半枝冰凌,恩同再造,诸位龙兄,若我还有几份薄面……” “龙兄,今日是复兴龙族的冰鉴大会,龙兄请看,诸龙龙魄已出,这就是开弓已无回头箭了。”长江龙王劝道。 “哈哈,长江龙兄这是怕我伤了面子,将死之龙,还有什么要紧的。”黄河龙王摆摆手,笑意宽厚。 峥嵘一生,能得长龙如此的深情厚谊,兄弟二字,无撼足矣。 “诸位,今日大家冰鉴出魄,木已成舟,我也无力回天。只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大家就当我在这儿倚老卖老,再赏我几分薄面,勉强听听吧。” 黄河龙王咳了两声,良久才又平复气息,继续言道:“天庭人间,上古伊始,原是一帝共制。自大禹以后,世袭罔替,不在见容于天,人帝天帝便各自为政,争斗不休,夏帝孔甲归顺天命,膜拜天帝,上天就赐了他两条龙。他封刘累为御龙氏养龙,却养死了雌龙,制成龙羹而食。大家都觉得这是龙族的奇耻大辱吧。” 玉衡这才明白,为何人间皇帝皆称天子,原来是人帝彻底服从天帝,人间的皇帝才自称是天帝嫡子,算起来应该是从周天子后,人间便永久失去了与天齐平的权利。 黄龙体力难支,一阵干咳。子钦扶他缓缓坐下。 “龙乃万兽之灵,孔甲暴虐无道,御龙而食。当然是奇耻大辱!”淮河龙王义形于色。 “不错,天帝更可恶,应龙功高盖世,他居然拿龙当作礼物赐给赏去,如此恩将仇报,歧视龙族。我们不给他们一点颜色,怎么对得起应龙先祖。”应龙是黄河之龙的嫡祖,东海龙王愤慨之余,仍不忘话中带刺。 “是啊,这样看来的确是奇耻大辱。所以你们要上捣天庭,要肆虐人间,为了光大龙族,你们今天出魄,一旦龙族战败,就是灭族之灾,你们想不成义则成仁。”黄河龙王咳嗽不断,龙女垂首无言。 “你们只想光耀龙族,要如何光耀,能否光耀,你们可有想过。我的先祖应龙翼朋九天,兴云覆雨,神力无穷,为何不自立门户,还要和风后,常先、英招、陆吾一起追随黄帝轩辕?”黄河老龙王眸光暗淡,却不空洞,他眼望千年,问龙也问己。 “就是当初不曾自立,才致龙族屈居人下。”淮河龙王虽对这位黄河义兄情义深长,却也嫌恶他谨小慎微。 “应龙败炎帝,诛蚩尤,若能一鼓作气,摇旗自立。那现在早就该是龙族称霸天下了。”东海龙王附和道。 “是么?那风后,常先、英招、陆吾这些执手同袍,立刻就会变成对峙死敌,应龙自己真的斗得过么?”子钦明白父王之意,不忍他再动心火,代其言说。 “应龙自己也许寡难敌众。可是今日是集全族之力。”东海驳道。 “全族之力?东海翻云怒啸,北海九尺冰封,黄河百里覆雨,子钦负守天蚕。在场诸王,还有哪家有什么叫得响的本事?被我遗忘。呵,你们用捆鞭绳绑着的那几个人,为什么要蒙住眼睛?”老龙王发问。 “因为他们之中有御龙氏后人的弟子,身怀幻术,你们吃过亏,所以蒙住他们的眼睛,不敢斗法,是不是?他们今年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尚不敢与之斗法,还说什么上捣天庭!”老龙王自问自答。 淮龙东龙刚要辩驳,就被老龙王抬手制止。 “人间修法两大宗派,水仙馆幻术,灵虚观秘术。灵虚观的李圆启,无方秘术高超,移花接木,攀藤登天,精通奇门阵甲。而水仙馆的玉玲珑幻影移形,她的大徒弟能控制佛境圣树波利质多罗树,就是你们都知道的红珊瑚树。九色鹿以红珊瑚果为食,就是说玉玲珑能间接控制九色鹿。控制天蚕,九色鹿,还有人,这还只是御龙氏的后人。真正的豢龙氏后人也尚在人间。你们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如果连这些人你们都应付不得,更遑论上捣天庭!”老龙王喘息不止,不得不停歇片刻。 人龙听罢,各异心肠。 梅傲霜暗自惊惧玉玲珑,玉衡则细细思量李圆启。 最为亢奋的却是施俊,九色鹿以红珊瑚果为食,难怪逍遥扇的夹层衬绸中画着一棵枝如长穗,结满珊瑚珠果的大树,树下九色鹿正被一个西域服饰的小姑娘驱赶着。 施俊只恨双手被缚,不能即刻翻出图画细看推敲。 方青听得分明:既然九色鹿以红珊瑚树果为食,那么天穆之野,山海之界就必有红珊瑚树。而玉玲珑的大弟子控制红珊瑚树,天穆之野,山海之界自然就着落在此人身上。这里有三个玉玲珑的弟子,怎么偏偏就少了这个大弟子。 众龙心思各异,洞庭湖龙王还记得当年羿射九日之后,在洞庭湖斩杀修蛇,那是何等的英勇,至今仍然心存余悸。 几千年的风云变幻,龙族虽然族群壮大,可人间和天庭亦是人才济济。 龙族想一家独大,真有这么容易么? 也有些潭井小龙,在龙族之中身份低微,本就不愿趟这趟浑水,听完黄龙之言,后悔出魄,不免怨怼。 淮龙眼见龙心浮动,怒道:“我瞧龙兄实在多虑!我早就说过,只要子钦控制好天蚕,江河湖海水患齐作,还怕什么妖术!淹他个昏天地暗。我看天庭能耐我何?” “我虑的正是你的莽撞!人间有息壤,你怎么淹能淹得尽?”黄河龙王震怒气喘。 息壤,谁都知道,息壤自生自长,无穷无限,鲧治水时因偷息壤被杀,却被禹留在了人间。 “淮河龙王,你害死全族了。”东龙抓住淮龙手腕,怒问:“你说,现在怎么办?” “龙兄,全族龙魄已出,只能背水一战。”淮龙挣脱东龙,伏低身子,半蹲在黄龙身侧。 “你还想背水一战?”老龙王没奈何地看着他这个义弟,淮龙的狂热,已经无药可解。他缓缓立身:“此事的始作俑者毕竟是小女。我总要尽力弥补。” “玉衡,你年少宽仁,救了我半条性命。另外半枝冰凌小女带来了,等候你的雪莲。我只想问问,我能否复健如常?”老龙王问向玉衡。 “龙王陛下,我钦佩敬重您,实在不敢再有欺瞒。半枝冰凌花已经失去和雪莲入药的效用,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您。”玉衡据实以告。 “你又骗我!”龙女寒心彻骨,只是老龙王尚在,她不能造次。 她还会再相信人么,她还会再受伤害? “不是骗,是命。”老龙王告诉龙女:“这一切都是我的命。不要迁怒于人。” 说罢,又转向众龙:“诸位龙王,咱们都是一宗同族,你们看在这位少年救过我的份上,放了这几个人。等雪莲一到,我们父子将竭尽毕生之力,助诸位回魄。” “回魄?这不可能。没有这种可能!”淮龙大吼。 “龙兄,什么回魄?怎么回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东龙讶异忙问。 连着龙女以及在场所有龙王都惊诧无比。 “是的,诸位叔伯,天庭神仙始于凡人。凡人寄精于魂,魂走轮回之境。龙无魂修魄,寿长虽达万年,却无轮回之所。先祖应龙为了摆脱龙族历化渡劫的命运,希望龙族能够生息繁衍,走上轮回之道。所以诛杀蚩尤后,保留了蚩尤的魂灵,修成三魄一魂。所以我的父王不只有龙魄,还有龙魂。父王愿意以全魄之身催化龙魂,以龙族永绝轮回之道,重走历劫之途为代价,用龙魂之力,助诸王回魄。诸位叔伯,我父王桑榆暮景,怕是全魄之力也不能催化龙魂,所以我会贡献我的双魄以助父王。”子钦雅正韵朗,不矜不伐。 在场人龙,无一不钦佩动容。 “哥哥,哥哥……”龙女洒泪掩面。 “舍妹年轻气盛,待我和父王形神俱灭以后,烦请诸位叔伯照应。”子钦说罢,又单对龙女说道:“妹妹以后切忌焦躁,不必思念我和父王,你要继承父王襟怀风骨,有容乃大,奉苍生为己任,不可再糊涂行事。制约水患,兼守天蚕!” 龙女哭道:“不要,我不要你们死。我情愿自己死,你们都死了,是要让我生不如死啊。” “女儿,不必哀痛,黄河泛滥,我愧对天下苍生,我本就想以死谢罪,现在能用我的命制止一场滔天大祸,我死得其所。唯一可惜的便是龙族又要重蹈走蛟化龙的渡劫磨难。不能守住龙魂,不能让龙族像人一样的繁衍轮回,是我之过。”老龙王抬头低吟,遥思远古,一眼万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斑竹(中) 冰鉴祭祀,人龙之间缔结了一个短暂的君子之约。 半枝冰凌花虽然失去了与雪莲同时入药的价值,却可以吊神养气。 子钦犹豫,老龙王点头说道:“连同那个小孩子,先放了吧。” 龙女亲自为玉衡和金止儿松绑,玉衡眷注梅傲霜,龙女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得寸进尺。” 金止儿跑向梅傲霜,被龙女一把拦住,止儿哭道:“你们的捆鞭绳我又不会解,我只想要梅师姐和轻师哥。” “公主殿下,她是一个孩子,不会幻术,不会武功。她只是太想她的师哥师姐,想到他们身边去,寻求一点安慰。这么小的孩子,求您垂怜。”玉衡躬身求道。 “公主殿下,您帮我照顾止儿,我还没有向您道谢。我蒙着眼睛,绑着绳索,没有办法行礼道谢,但是轻竹亭心里,始终感激。”轻竹亭开口。 龙女心中一颤,轻竹亭,昔日的故人,今时却绑在眼前,平添酸楚,不由得松开了手。 玉衡看着龙王服下了半枝冰凌花,当即容光焕发,器宇风度,神采威严。 子钦龙女兴奋不已。玉衡却深锁眉头,不知为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光返照。 龙不说话,人不参言,冰鉴大会安静异常,只有冰鉴里的龙魄浮光掠影,照映东海龙宫,百态分明。 这时水怪来报:海上狂徒,长鞭击水。 话音未落,龙宫已有响动,头顶如飒风骤雨,掀浪来袭。 “玉玲珑。她果然来了。”子钦镇定持重。 玉玲珑只身前来,缚龙绳长鞭搅海。 “黄河老龙,别来无恙啊!”玉玲珑傲岸群龙。 “师父,师父。”金止儿喜不自禁。 “玉玲珑?御龙氏后人。”黄河龙王第一次见玉玲珑时,她还只是个襁褓婴儿,淮河龙王想一口吃掉以绝后患,却被黄龙阻拦。 “正是本尊。”玉玲珑长绳鞭地,威风凛凛。 “原来你就是玉玲珑,的确颇具你家传祖风——不自量力!”龙女评说,众龙大笑。 “诸位龙王,玉馆主,大家稍安勿躁。玉馆主可是带了雪莲来救龙王?”玉衡连忙问道。 “玉馆主,雪莲呢?”子钦更是亟不可待。 “还想要雪莲?特煞大胆,居然敢劫质我水仙馆的人!”玉玲珑瞥了一眼她的徒弟们,藐向众龙。 “给我雪莲!”子钦倏至眼前,玉玲珑也暗吃一惊,要说子钦移形之速,简直快过眨眼,未曾想,小小幼龙,修为倒是深厚。 “玉馆主,雪莲乃我这个国师之物。多谢您替我送了过来,还请完璧归赵。玉馆主尽可放心,龙王殿下应允,不只您的徒弟,所有人都会安然送出东海。”玉衡尽力转圜。 玉玲珑冷笑:“迂腐!你把雪莲交给他们,还指望他们放人!” “您不是御龙氏后人么?有您在,谁敢造次。”玉衡相讥。 “好啊。那咱们岸上见!”玉玲珑又抽了一鞭,离宫上岸。 龙女紧随其后。 玉衡对子钦说道:“太子殿下,请您带上人质,随我上岸去取雪莲。” “不行,不能轻易相信他!我也跟你们上去。”淮龙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都去。”众龙附和。 “不必了,我相信他。长江龙兄,你陪我上去,子钦带上那些人。不要多生事端。”黄河龙王说道。 “黄河龙兄,我也不愿再旁生枝节,只是御龙氏的徒弟太多,让北海龙兄陪着你,我们也放心一些。”东海龙王说道。 “随意吧。”黄河龙王心如明镜,留了淮河龙王在下面,派了北海龙王跟上去,哎,党羽猜忌几时休? 黄河,长江,北海,外加子钦,四龙出海,天空乌云滚滚,雷霆霹雳,海面波涛如怒。 轻竹亭,梅傲霜,金止儿,施俊还有方青,大家站在海滩之上,终于结束了海里摇曳无定的漂泊不安,都有一种重获新生,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玉衡看见玉玲珑带着楚洁,日妮儿,阿纨候在那里。 龙女银戟横戈,立峙对面。 “轻哥哥!”楚洁热泪盈眶,激动万分,急欲奔向轻竹亭。 楚洁?轻竹亭看不见,可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楚洁无疑,难免心怀激动。 “站着别动!”龙女闪身拦阻。 楚洁情难自抑,掌化两仪四象,冲袭龙女。 “楚洁不要!”玉衡高声拦道。 “岂有此理!”北海龙王广袖一挥,借引一束海水,如吸斗一般,冲向楚洁的无极秘网。 楚洁变换招式,招展双臂,收敛双手,欲收秘网,吞噬海水。 她此招一出,连玉玲珑也刮目相看,心里感叹,果然是无方的徒弟,秘术道行,怕是李圆启也难出其右。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本就是无极元混之中分化阴阳,衍生四象八卦乃至万物。 所以楚洁的无极秘网便是由她的元神宗气,无限膨胀扩张,旨在网罗万物。 而东海龙王借引海水,正是利用海水无竭,正好可与楚洁的无极秘网纠缠,两者陷入无穷缠斗,最终会耗尽楚洁的元神宗气。 不想楚洁这张无极秘网,妙就妙在正反两向,来去同空。太极可以衍生万物,难么反之,万物也可归元重一。 楚洁放网,是无限扩张,以容万物。收网,便意在万众归元,缩化万物。 她此刻收敛秘网,正是要海水收缩形成水柱首大尾小之势,自行枯竭断源。 北海龙王冷笑一声:“雕虫小技!”挥手一收衣袖,使出冰封之法。 只瞧一柱海水瞬间结冰,形成锯齿冰柱,冲破秘网,直点楚洁心口。 楚洁支持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被那冰柱顶出一丈开外。 “楚洁!”玉衡急奔而至。 “楚姑娘!”日妮儿也赶了过去。 “楚洁!楚洁怎么了。”轻竹亭大喊。金止儿机敏,一把扯下了他的眼蒙,随后又扯下了梅傲霜的。 “北海,你下死手?”黄河龙王怒道。 “哼,冰封之术,威力如此。我有何法!”北龙冷笑。 子钦暗咒:卑鄙该死!也闪至楚洁近前:“怎么样?” “不好,心脉皆断。唯有……”玉衡犹豫不决。 “唯有什么?”子钦急问。 “轻……哥哥……”楚洁气若游丝。 轻竹亭离得太远,心急如焚,无奈却被捆鞭绳所缚。 梅傲霜悄声交代金止儿。 金止儿悄悄绕在黄河龙王身侧,扯住宽袖,跪下央求道:“龙王爷爷,求求您了,发发慈悲,放了我师哥,让他过去看看那个姐姐吧。您把我绑起来吧,换我师哥,求求您了。龙王爷爷,求求您了。” 金止儿纯真无邪,童声哀怜。 黄河龙王扶起金止儿,对长江龙王道:“有劳兄弟,解开捆鞭绳。” 长龙应声,不顾北龙阻拦,亲手解开了轻竹亭的捆鞭绳,他看见梅傲霜眼蒙已除,望了一眼金止儿,略一迟疑,又回到黄龙身边,未多一言。 轻竹亭扶抱着楚洁,动情唤道:“楚洁,楚洁,是我,是我轻竹亭,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楚洁意志迷离,不住地呕血,似乎没有听到轻竹亭的呼唤。 “怎么才能救她,你倒是说呀?”子钦急问玉衡。 “为今之计,唯有雪莲!”玉衡看向子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斑竹(下) 电光闪烁,海空之上犹似火蛇,一条接赛一条。 子钦如遭五雷轰道:“孩儿不孝,想出魄救这位姑娘。” “救吧。既然已经不能回魄,你的龙魄,你自己做主。”黄龙应允。 “我不答应!”淮龙出海,腾空一跃,落在子钦眼前。 轻竹亭一见淮龙,眼中冒火,疾奔而至。 轻竹亭刚要施展幻术,却一眼瞥见,淮龙腰带上系着小小竹牌,竹牌之上雕着两节斑竹。 “铁证如山,你拿命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牙璋(上) 轻竹亭一早就疑上了淮河龙王是竹溪镇失踪奇案的罪魁祸首,关在上古神蚌里时,苦苦思索如何进益控人幻术。 为了功力突飞猛进,他剑走偏锋,迷惑自己率先进入幻境,缠制对方。 淮龙吃过亏,自然加倍小心,本想避开轻竹亭,可是奈何他绕转一周,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轻竹亭包围,他万没有想到轻竹亭竟有分身之法。 有铁青着脸面冷酷无情的,也有咧嘴呲牙乖张暴戾的,总之哪哪都是轻竹亭,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淮龙虚烦躁怒:“滚开,滚开!”边叫边排掌击海,一时间浪花四起。 黄龙长龙看得分明,淮龙自己在那手舞足蹈,如邪魅上身一般,嗷嗷直叫。 而轻竹亭一动不动站在岸边,直盯着淮龙。 “不好,他着了魔了!”长江龙王断言。 “小兄弟,你快放了他。”长江龙王急朝轻竹亭呼喊。 可惜轻竹亭身处幻境,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岂有此理,他是我放的,竟一点情面都不讲,人实在太可恶了。龙兄,你是我的义兄,淮河龙王也是,我不能袖手旁观。你不要再袒护人了。”长江龙王怒气满腹。 放眼望去,玉玲珑和龙女正长鞭银戟搏在一处,轻竹亭对淮龙施控妖法,长江龙王已然按耐不住。 黄河龙王悲恸苦郁,于人他是兽族异类,不管如何心怀天下,天庭始终心存忌惮。于龙他更是离经叛道,不肯朋比同族,上捣天庭,连长江义弟也不能体谅。 他空有龙魂,不能助众龙回魄,力挽狂澜。 现在子钦龙女双双失魄,只残留一魄,余生暗淡,他真是怠失父职。 更兼黄河泛滥,深感枉为龙王。 “都住手!”黄河龙王集足中气,长啸龙吟,声音犹从远古传来一般,低郁苍绝。 老龙王这一声龙吟,渺万里层云,山河传音。 海低众龙相继凌空出海,仿佛得了上古召唤。 幻境破碎,淮龙和轻竹亭都被震了出来。 玉衡浑身激灵,心神警醒。倒是梅傲霜袖中的灵狐躁动不安。 玉玲珑收卷缚龙绳。 龙女龙身乍现,缠绕银戟,翻飞于海天云际之间,几乎引暴银光霹雳,雷电交加。 而子钦听见父王这一声龙吟,震撼心田,他放下楚洁,轻轻地对她说:“不知你醒来以后,会不会知道,是我救了你。” 他起身要走,却留恋不舍,他紧攥了一下拳头,又舒展手心,摸了摸她的嘴角腮颊:“你一笑,这里就露出最美的酒窝。楚洁,记住我,我叫子钦。”说罢,一颗落泪,碎在了楚洁的脸上。 他很想亲吻她的额头,哪怕就一下,却怕情难自抑。 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于是狠闭双眼,闪身离去。 天地阴风怒雨,海面排天骇浪。 梅傲霜想起织云女的话,心中感叹,难怪天界压制龙族,不敢松动。 龙有逆鳞,神力惊人。 施俊,方青,阿纨和日妮儿紧紧站在一起,虽不相熟识,却彼此慰藉,不用言语行动,只知道都是人,就已经十分安慰了。 “玉衡!”黄河龙王低沉唤道。 “我在这里。”玉衡走上前去,站在人龙之间。 梅傲霜紧随玉衡,跟上前去。 “你说雪莲一到,就可行医治病。我且问你,你究竟有是没有?”黄河龙王问道。 他有,他以为他有,如果没有,他不会要以雪莲救治楚洁。子钦心中想到,却不知父王何意,未敢轻易明言。 “我有,为了得到雪莲,我费尽心机,若不是真心想救您,我又所为何来?”玉衡没有委屈,只含无奈。 “那么雪莲呢?现在何处?”黄河龙王再问。 “阿纨,我叫你去取雪莲,你可有取到?”玉衡实在多此一问,日妮儿说的清楚,叫阿纨拿出雪莲,说明阿纨带来雪莲,至少大家都以为阿纨带来了雪莲。 玉衡是想听她亲口说。 “取到了。” “带来了?”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让司空替你寻找雪莲,由头是要在无极殿中供养。司空位极人臣,国师欺瞒司空骗取雪莲,想过后果么?”阿纨来之前,根本不信世上有龙。她宁愿相信她疯了,傻了,眼睛坏了,可是事实如此,龙男龙女翻雨覆云。 她不诌出点话来是不行的。 “哼,一派胡言,龙兄,你没听见她口口声声叫他国师么?他俩根本就是一伙的,不,他们统统都是一伙的,天底下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人上了天去,长生不死,更是遗祸万年。”淮河龙王神清气爽,不能回魄正合他意。 吃了这些人,冰鉴大会就算礼成。从此以后,龙族再无禁忌,大兴杀戮,水患四虐,一路打他个昏天暗地,直打上天庭,夺回本该属于龙的一切。 想到这里,淮河龙王又兴奋不已,狂热难耐。 “是你的属下不带雪莲?还是你们串通好了不带雪莲?”黄河龙王三问。 “是我自作主张不带雪莲,与国师无关!”阿纨高声言道。 “先拿她开祭!”“杀她开祭!”众龙怨怒。 “不管谁之过,终是我失信食言。龙王陛下,我愿一力承担。”玉衡站在鹤唳风中,朗朗而言。 梅傲霜又跟近一步,紧紧站在玉衡身边,心里说道:还有我,我陪你一起承担。 “好啊,那我先一口吃了你,看你承不承担得起!”淮龙说罢,张开利齿大口,人头忽换龙头,伸长脖子就要来吃玉衡。 不及众人反应,黄河龙王闪现龙身缠住淮龙。二龙龙头纠缠,良久,黄龙化回人形,虽然气喘吁吁,却显然压制住了淮龙。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袒护人么?你不死在人的手里,我看你都不能瞑目!”淮龙怒吼。 “黄河龙兄,既然不能回魄,你再这么袒护这几个人,太不合适了吧。你再执迷不悟,我们都要怀疑,黄河龙宫要做龙族的叛徒!”东海龙王也道。 “你们没听到么?是玉衡的属下自作主张未带雪莲,与玉衡何干!玉衡非但不推责诿过,还要愿一己之身承担所有后果。这样的人品贵格,你们难道不汗颜么?”黄河龙王斥道。 “原来这个人是黄河的知音啊!咱们倒成了累赘。说的好听,一力承担,他们串通一气害我们无法回魄,他要怎么承担?”北海龙王冷笑道。 “无法回魄?难道是玉衡叫你们出魄的么?我说过,他救过我一次,我不会恩将仇报!”黄河龙王虽然气力渐虚,仍然霸气磅礴。 “自然不是这个小人叫咱们出魄,黄河龙兄难道忘了,你自己说过,始作俑者是你的女儿。”南海龙王发难。 梅傲霜心说,龙和人一样,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惜坦荡常遭嫌弃,戚戚却无所不在。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龙族不能回魄,你们不说金诚团结,还要自起风波,想分裂龙族么?!”长江龙王一语中的,龙魄已出,为着龙族大业,彼此再有嫌隙,也得撂一撂。再勾心斗角,也得先夺了天庭再斗。 “我说过,我不能恩将仇报,你们放了他们,算我报过救命之恩,以后再要怎么着,我也不管了。”黄河龙王仍不松口。 许多龙王心说,你行将就木,以后可不是管不着么。 “我有一言。黄河龙兄感激玉衡救命之恩,可是你的女儿也曾赠人龙鳞。已经算报过恩情了。长江龙王说过,他的龙鳞托玉衡还给龙女。龙女却不曾拿回龙鳞。可见玉衡品格并非龙兄所言的那般贵重。既然他私吞龙鳞,便不可轻饶。”洞庭湖龙王言道。 众龙又亢奋起来,严惩玉衡的呼声越来越高。 “玉衡,你现在就还回龙鳞。”黄河龙王意思很明确,他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就是,若不交出龙鳞,我也再难保你。 “陛下始终相信玉衡,玉衡感激不尽!可是龙鳞,我真的没有私吞,我留在北营千山的仙人台,交给当地人供奉。”玉衡不想扯谎,拿不出龙鳞,扯谎无用。 “骗子,賊人!”“拿龙鳞当什么了!”“该杀!该吃!开祭!”各种辱骂诅咒纷至沓来。 “真的,真的,玉衡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来自营州,我陪他去采回冰凌花……”日妮儿连忙解释。 可是哪儿还有龙听得进去。 长江龙王怒不可遏:“你拿龙鳞当什么了,居然随随便便就给了乡野愚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淮河龙王一看实机成熟,翻身入海,化回巨龙,直冲云霄。 玉玲珑又甩缚龙绳抽向北海龙王。 黄河龙王还欲相救,却被轻竹亭缠住,轻竹亭虽然钦佩黄河龙王,却更想利用他在龙族的威信地位。 控制了黄龙,至少龙女子钦就可唯命是从。 “壹,贰……玖。玖个小人儿,冰鉴开祭!”淮龙云中翻腾,一个俯冲,龙尾卷起了梅傲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牙璋(中) 淮龙翻腾入海,龙尾凌空一甩,把梅傲霜抛向空中,她连“啊”字都未及喊出,就被淮龙一个纵跃冲出海面,张口吞掉。 “师姐!”金止儿凄厉惊叫。 玉衡看得清清楚楚,梅傲霜被龙一口吃掉! 它居然吃了她,他的梅儿! 他惊住了,一腔热血如闪电一般冲过胸腔,直抵发冠。 激愤撕咬着他每一块血肉,癫狂拨乱了他每一根神经。 怒腾的烈火瞬间烧尽他所有的理智。 玉衡周身从脚到顶,充斥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 这力量穷极无竭,无限扩张,以至于玉衡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嚯”地一声,玉衡好似一只急速飞翔中忽然降落的大鸟,含胸收臂,双手拼力一搏,将这股神力推了出去。 一道旋风似的耀目光波,螺旋而上,“啪”地打在淮河龙王的龙身中段。 打得这条淮河巨龙龙吟凄厉,痛苦异常,它那条巨尾鞭水,击起丈高浪花,龙身不住翻跃,腾空入海,又出海入海,好似钻进天海之间的连环套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折腾得没完没了。 玉衡突然意识到,也许,也许是勾陈附体。 法身元辰,通御勾陈。对,他体内是勾陈神力! 玉衡霎那间精神振奋,又如法炮制,仿照刚才情急之下的应激反应。 再次含胸弓腰,伸张双臂犹如鸟翼,收臂缩翼,将体内神力再次打出。 这次攻击,玉衡势在必得,峁足了中气大声喊出:“勾陈大帝!”袭击淮龙。 这次光波正中龙身上段。淮龙坚持不住,痛苦不堪,锥心犀利的吟啸一声,“哇”地吐出了梅傲霜,随之喷出的还有体内龙液。 梅傲霜被龙液裹缠,落在滩边。 “龙液有毒!”黄河龙王有龙魂镇元,根本没有中幻,反而这一声呼喊,唤醒了轻竹亭。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要报仇就直截了当找到仇家报仇,他即疑心淮龙,就找淮龙报仇。这么攀三扯四针对黄河龙王算什么本事。 清醒后,轻竹亭突然瞥到甩在岸边的梅傲霜。 “师姐。师姐。你怎么啦?”轻竹亭奔到梅傲霜身边,她浑身包裹着浓浓一层毒液。 楚洁他还能抱在怀里,可是梅傲霜这个样子,真的是束手无策。 楚洁,对了,楚洁,她怎么样了。轻竹亭突然想到楚洁,心中一阵焦急。 正在不知所措之时,黄河龙王人身龙尾,卷起梅傲霜就往海里洗。 洗净毒液,再卷回岸边时,人仍昏迷不醒。 金止儿早赶了过来,摇着轻竹亭:“师哥师哥,师姐为什么不动,她怎么啦?” “她,她中毒了。”正说着梅傲霜身上紫光微起。 “师哥你快看。”止儿遥指子钦。 只见子钦也身环紫光,两道紫光慢慢延伸,终于连在一起,形成一条紫光隧道,子钦似乎被吸引住了,渐渐从龙女与玉玲珑的缠斗中脱身,慢慢地走向梅傲霜。 轻竹亭和金止儿也想进入紫光隧道,却根本无法进入,随着子钦越走越近,隧道随之越来越短。直到子钦来到梅傲霜的身旁,紫光隧道缩成一个紫色光圈,罩着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轻竹亭和金止儿屡闯光圈,却屡屡碰壁。 轻竹亭左顾右盼,却发现此时此刻,他和金止儿是多么无助。 楚洁孤零零的躺在远处,生死未卜。 日妮儿四人被长江龙王拦住去路,几乎画地为牢。 玉玲珑只顾挥舞着缚龙绳,根本不理会她这三个徒弟的死活。 而玉衡在原处自顾自地释放神力,虽是抵挡住众龙攻势,却神情呆滞,动作机械,显然已被他的元辰控制,丧失了意志。 轻竹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梅傲霜一动不动地躺在光圈之中。 天地之间的东海,云滚雷鸣,群龙翻海,浪潮滔天。 而光圈外面的轻竹亭欲哭无泪。 孤独,无边的孤独,寂静得可怕,无论雷鸣海潮多么震天动地,他都似乎听不见,内心只有无尽的荒凉。 “师哥,师哥,师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金止儿越急,他越觉得凄凉。 “止儿,别怕,有师哥在。”他紧紧攥着止儿的手,无边的责任无尽的哀凉。 “子钦,你能听见我说话么?”轻竹亭是金止儿依靠,即使他无能为力,即使他的心再累,他也必须坚强,就算是逞强,也不能投降,他不能让自己的心凉下去。 “子钦,你想干什么?你回答我,回答我。”轻竹亭继续呼喊:“你不要伤害她,千万不要!” 子钦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看着梅傲霜自言自语道:“你就是天蚕的守护人。是你,我见过你。” 子钦俯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梅傲霜,说道:“我守护了天蚕好久好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守护天蚕之人。天蚕快吐丝了,已经禁不起丝毫的差错。我已经出魄……” 说到这里,子钦忽然停顿了,他嘴角浮出淡淡微笑。出魄,是他长久以来,不,或许是他有生以来,做得最自由的一件事。 “我已经不能靠我自己的力量,确保天蚕无虞,我需要你。可是我不能再出魄。天蚕需要我们俩个。”子钦缓缓回头,遥望打斗中的龙女,他的妹妹,如果他再出魄,她能够代替他日日夜夜守护天蚕么? “我该怎么办?”子钦苦恼。 “我来帮你。”苍郁的龙音再次响起。子钦一回头,眼泪不禁滚了出来。 黄河龙王走进光圈,再度微笑,宽厚又慈爱。 “父王。” “别哭,孩子,这是为父的心愿,你该替为父高兴。”黄河龙王抚摸着子钦的龙角。 “我,我替父王高兴。”子钦不知道该说什么,哽咽着勉强说道。 虽然没有雪莲,他的父王会死;若得雪莲,他的父王要助众龙回魄,还是会死。 可是临到尽头的时候,子钦还是忍不住想哭,他好想留住父王,他的父亲。 子钦跪在他的身边,扯住他的衣袂泣不成声:“父亲!” “好龙儿,不哭!”黄河龙王依旧抚摸着他的龙角,那一对小小的龙角,他上一次抚摸它的时候,已经很久很久。 小儿亡赖千年前,翁高白发今时间。 黄河龙王没有扶起子钦,他不想他的儿子看见他老泪纵横。 他运集神力,口中吞出一颗硕华圆润的龙魂,他龙尾一扫,将金止儿拉进光圈。 “给你,这是爷爷送给你的。收好它。”老龙王将龙魂送给金止儿,金止儿糊里糊涂地吞了龙魂。 “龙王爷爷,你要我替你保管么?什么时候还给你?”止儿本能问道。 “不必了,这本来就是人的东西,物归其主。它以后就是你的精魂。好好留着。等你长大了就都明白了。”黄河龙王看着金止儿,想起龙女像她这么高的时候,也和她一样,天真可爱。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龙女不知是寻找子钦,还是有所感应,她忽然看见这边一团紫光,影影憧憧。 “父王,哥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感觉大事不好,几乎是以龙吟之音呼喊着,悲戚怆然。 黄河龙王老怀欲碎:不能回头,这个女儿,心爱的女儿,看一眼,要他怎样割舍? 就这样吧。 莫回首,唯余背影空为念。 “不,不要啊!”龙女从酣战中拔身飞至,却还是迟来一步。 轻竹亭是被隔在光圈之外,而她却永远地和她的父王,阴阳两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牙璋(下) 老龙王送龙魂,出龙魄,他本就是靠着半枝冰凌花吊着龙气,哪里禁不起这样的耗神伤力。 周身动摇,精华消散。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形神俱亡,却得其所哉,天地生灵,黄河龙王始终生死未负! 黄河龙王的舍己无我,在龙女的凄厉龙吟声中,惊住了所有的人,和龙! 轻竹亭等人羞愧,钦敬,震撼……百味陈杂! 而龙族看见这一幕,却是新仇旧恨涌集心头! 玉玲珑敏锐,明白人龙恶战在所难免! 这几个小人儿……玉衡!为什么他会这般厉害!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细细寻思,总之他可用! 轻竹亭控人了得。 梅傲霜和楚洁身负重伤,便是醒来,也不济事。 日妮儿,阿纨没有修为法力,只能照看梅楚金三人。 余者两人,看样子就是累赘,只是人龙之战,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再残杀同类,怕遭非议,况且轻竹亭和玉衡本性单纯,更不好节外生枝。 形势逼人,玉玲珑迅速盘算全局。 淮龙身受重伤,却格外地增俱了他的感召魔力。 他龙吟长啸,论道:“黄河龙王乃应龙之后,天庭和人间勾结谋害,今日诛吾兄,来日必诛吾族。不雪此恨,势不为龙!” 天庭一向不容黄龙,况且玉衡攻击淮龙是确实喊过:勾陈大帝。 加之众龙出魄,本就容易鼓动。 一个个义愤填膺,列阵海上。 东海龙王率先怒啸,天空乌云聚积,厚黑如墨,东龙翻身搅海,顿时雷滚九天。 众龙腾空齐啸,只见海面升腾,瀚阔波澜从天边奔涌袭来,一波高过一波,一浪盖过一浪。 龙吟海啸,犹似百万面战鼓齐擂,声势浩大,响天震地。 海啸浪潮,之险之快,已经不给人一丝一豪筹措的时间。 玉玲珑急发施令:“竹亭长江,玉衡群攻,我拿东海!” 到底师徒多年,默契已合。 轻竹亭抱起梅傲霜,对紫光褪尽的子钦说:“龙族不能容你,但我愿与你结为兄弟。不管天庭人间怎么看我,我矢志不移,与你同进共退!” 轻竹亭眼里迸发的不止是感恩,还有心底深处,从来不曾生过的敬重与仰慕! 黄河龙王在东海龙宫里说服众龙时历数龙族法力,说过:东海翻云怒啸,北海九尺冰封,黄河百里覆雨,子钦负守天蚕。 当时无人留意,轻竹亭听到子钦负守天蚕时身体一震,他想起当年雨亭的白玉柱前,他曾躬身施礼,正是对还盘身其上的子钦。 原来缘根深种,始于当年。 子钦哀痛欲绝,他无闲遐思该何去何从,他只知道父王的牺牲是为了苍生大义,是为了他守护天蚕,他不能辜负,决绝不能辜负。 子钦凝视轻竹亭,看过了龙族的尔虞我诈,看过了天庭的过河拆桥,千帆过尽,眼前这个要和他结义之人,挚诚真切! “我去护楚洁。”子钦说完,拉上龙女,闪身就走。 轻竹亭点头,转身去施控长江龙王,玉玲珑甩手飞出缚龙绳,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东海巨浪砌城越岭,奔腾天际覆云如盖,尤似大厦将倾,向滩边拍岸而来。 玉衡眼看就要被吞噬其中,却还在那里地左支右绌。 勾陈附体的确神力无敌,可惜难以覆盖众龙全族,更奈何龙天生水性至臻,腾空入海行云流水,玉衡并无武艺基础,以至于每每出掌打空,水崩裂溅,彼龙无恙。 而最要命的是玉衡神情呆滞,行动机械,已经完全被勾陈反客为主。 所有人在海啸面前,殒身伤命都是顷刻之间。 轻竹亭突然想起当年破阵,就是找到阵眼,他扫了一眼怀抱之中的梅傲霜。 梅傲霜,她就是玉衡的阵眼啊! “对不起,师姐!” 说时迟,那时快! 轻竹亭将梅傲霜向排天的海浪里抛去,扯破喉咙呐喊:“玉衡,快救梅傲霜!” 玉衡神魂震颤:梅傲霜!他眼前骤亮:的确是梅傲霜! 他对这个女人的情深痴醉,已经到了刻骨铭心,不可理喻的地步。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离开芒砀山,是一件他想,却又不敢想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他压抑谨慎的心,终于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跳动。 “玉衡,你跟我走吧。离开这儿,我看得出来,你在这里一点都不欢喜。” “我……梅儿。” “我是一定得走的,你愿意和我分开么?” “不愿意,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 “你想天天和我在一起,是么?” “是。”玉衡笃定。 “可是你不敢说出来。你想下山,想离开这个你不喜欢的地方,可是你也不敢,玉衡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敢?”梅儿喜欢他的笃定,可是他大多时候都不笃定。 “我……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 “从小到大也不是从生到死。你以前都在这里,不一定以后也要呆在这里。你没爹没娘,我也没有爹娘,连生我们的人都不在了,谁还能定你以后到底该在哪里?” “可是我有师父。他在这里,他说过我要呆在这里,以后修仙飞升。” “我没见过你师父,可是你说过你的师父喜欢你的师姐,教她秘术却不教你,你不会秘术,如何飞升?” “我也不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只教师姐,却不肯教我。梅儿,是我太笨了么?” “不是你太笨,是你太好欺负了。你那个师姐蛮横不讲道理,如果你的师父不偏心,就不该纵容她欺负你。” “可是我是孤儿,如果没有师父,我可能早就死了。” “我也是孤儿,被师父养大,她叫我来这儿,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了。师父们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我们是该知恩图报。可要是他叫你去杀人放火呢,难道你也要去做么?即使师父是错的,即使师父对你一点都不好,你也不能有一点点违抗么?那他养你,和蓄养奴隶有什么分别?我们就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么?如果不能,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可是……” “可是你自己想飞升是么?飞升以后,你就是神仙了,而我却是凡人,我们人仙殊途,那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玉衡哥哥,你不是说想天天和我在一起么?你难道是骗我的?” “当然不是,我是真的喜欢和你在一起。” “是啊,只羡鸳鸯不羡仙。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鸳鸯也得吃饭,我什么都不会,我们怎么活呢?” “你什么都不会?我看没人比你会的更多了。你会治病救人,又读了那多多书,旁学杂收,你很有本事,还怕什么不能活命。你要是不能活命,可不知要有多少人枉死呢!” “这是何意呢?” “少了你这个华佗再世,可不知道有多少病人死于,无良医可医呀!” “使不得,我可没你说的那么本事。”玉衡憨笑。 “自然比我说得还本事。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顽疾等着你去医治,我看你就是封个太医博士,也很使得。只可惜有一种顽疾不知你治不治得了?” “什么顽疾?” “妄自菲薄,冥顽不化啊!”梅儿嘻嘻取笑。 玉衡故作姿态,道:“我这是谦逊,不持才傲物!” “玉衡哥哥,持才傲物有什么要紧。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无才可恃,偏偏傲物骄逸,比谁都厉害。” “真的么?” “你自己下山看啊。你看了那么多的书,也不知是真是假,学了那么多东西,也不知有用无用,难道你自己真的不想下山看看?” 想么?能不想么? 可是如果没有梅儿,那真的也许一辈子连想都不敢想! 梅傲霜!她是知己,是挚爱!她,绝不能死! 玉衡身体眼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玉衡仰视天空,双目如电,怒吼道:“玄冥异动,后土镇克!辰星炫目,勾陈领命!” 当即双手合十,用力拉开,两手之间幻化出一只似有若无的黄色蹴鞠。 蹴鞠无限延展扩张,“嘭”地撕裂开来,里面的物什裸露出来,居然是粘稠的黄土! 玄冥是水正,龙族除了上古青龙追随句芒司木,成了青龙大帝,余者皆归玄冥司管,属水。 而勾陈大帝是后土的灵兽,追随后土司土。 水土归于五行,五行相生相克,而土正巧克水。 玉衡是勾陈的附灵,就是能容勾陈附体的灵魂,所以勾陈曾嫌弃玉衡身形瘦弱,不配做它的法身缘客。 好在玉衡睿智,勾陈才容他召唤。 可是玉衡并未真正召唤过勾陈,这两次附体,之前是勾陈要证明自己是他的星宫元辰,主动附身。 而这一次是梅傲霜遇险,激发了玉衡的元神之力,通御勾陈附体,亦非主动召唤。 勾陈性子桀骜,进入玉衡身体,不多时便压制了玉衡的元神,而玉衡元神倔犟刚毅,双方互相牵制博弈,谁也没有完全占据上峰,乃至玉衡整个人看上去机械呆滞。 但是梅傲霜再度遇险,极度地刺激了玉衡的元神,他瞬间迸发的力量打了勾陈一个措手不及,使得他的身体又重新回归,由他自己的意志所控制。 辰星主水,龙族发难东海,是以辰星突放异彩,正如当年李园启大摆辰星阵,便是要借引辰星之力。 而此次恰巧相反,东海水患已出,所以辰星妖异夺目,既已反果为因,玉衡就因势利导,错位相胁! 土正神官是后土,附属灵兽是勾陈,勾陈掌管三垣星辰;水正神官是玄冥,附属灵兽是玄武,而辰星正归玄武司管。 也就是说后土,玄冥是正官。而勾陈,玄武是副官,职责就是帮助自己的正官,管辖行属范畴内的星辰灵兽等一切事务。 他之所以喊出:玄武异动,后土克镇!辰星耀目,勾陈领命。便是利用了田忌赛马的道理。 虽说土克水,可是真让后土和玄冥斗法,还真说不准谁胜谁负。就是让勾陈和玄武打上一架,也难说输赢。 但是如果官位差上一个等级,那么优势就显而易见了。 玄武异动,后土克镇:玄武虽不归后土司管,可是毕竟能量有别,正官压副官,再加土克水,那玄武必败无疑。 而辰星耀目,勾陈领命。也是同样的道理。辰星做为玄武的星辰,由与玄武同级的勾陈遏抑,亦是必胜! 只是小小的玉衡虽然可以召唤勾陈,可是要指挥后土,那可不是异想天开,那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根本哪儿哪儿都不挨着。 所以其真实用意一是震慑龙族,二是迷惑勾陈,三是指挥勾陈。 勾陈大帝果然听到玉衡命令,先是一怔,正要在他的身体里做怪,后一琢磨,自己的附灵道法通然,如此气概,倒也配得上了,反倒顺从玉衡。 玉衡将勾陈幻化出的黄土无限伸展,直到他双臂展平,才又拼尽全力,奋力搏出一掌。 东海浪潮汹猛,眼看就要吞噬梅傲霜了,却被一片黄土掩盖,无法再激流勇进。 与此同时,一只麒麟之状的雾气幻像,似从玉衡天灵盖上,冲窍而出,直破云霄。 果然,勾陈一出手,辰星转瞬便暗淡下来。 东海怒潮渐息。 那梅傲霜从空中跌落,玉衡凭借勾陈之力,闪身相迎。 谁知就在梅儿要落在他怀里的那一瞬之间,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两人弹将开来。 梅傲霜被甩出数丈开外,重重的摔在地上。而玉衡只后退两步,便站稳了身子。 灵狐也被甩了出来,小畜生迅速地逃向梅傲霜,惊悚地远望玉衡,瑟瑟发抖。 玉衡忽然意识到,他的勾陈神力,是灵狐这种灵魔异兽所无法承受的。 勾陈是神兽,贵祀天庭,灵狐却是邪魔歪道。 神魔殊途,如何同归? 而躲开了缚龙绳的东海龙王十分清楚,与其缠斗下休,不如及早脱身,再做打算。 他趁着玉衡分神间刻,急忙抽出腰带,如飞蛇锁链一般丢向玉衡。 轻竹亭吃过亏,失声急叫:“不好,玉衡小心!” 这条正是东海龙王那上捆上古六兽,下捆异人妖佞,嵌着十二枚镇妖金钉的捆鞭绳。 幸得轻竹亭这一声提醒,捆鞭绳绕上玉衡前的须臾片刻,勾陈大帝逃之夭夭。 玉衡顷刻委地。 所幸的是那玉玲珑也瞄准时机,再次打出缚龙绳,正好困住了东海龙王。 “快放人!”玉玲珑一扽鞭绳,命令东龙。 “你先放了我。”东龙自知挣扎无用,立于海面叫道。 “咱们数到三,同时收鞭。”玉玲珑看出玉衡已不济事,龙族势众,而且又在东海,再缠斗下去,讨不了任何便宜。 东龙也很明白,淮龙重伤,黄龙已逝,自己的绝技被攻破,不如就此休战,从长计议,于是应声:“好!一,二,三。收!” 双方同时撤鞭,龙族尽皆跃身入海。 而人横七竖八地留在滩边。 阿纨奔向玉衡:“国师,国师,你怎么了?” 在她的心里,即将来自朝廷的危机并不亚于刚刚的惊心动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倾城(上) 阿纨此刻对玉衡的关心,落在别人眼里,格外地突兀,矫揉造作。 她私扣雪莲,可不是靠做作就能轻易掩饰过去的。 毕竟再回水仙馆,需要面对的还有子钦和龙女。 “我早说过,她举止怪异,你们不信,果然被她所误。今天一定要她说个清楚,她到底是受谁指使,混在玉衡身边,究竟是何不可告人的目的?”水仙馆的厅堂里,楚洁气弱势不弱,不等大家落座,便直指阿纨。 “玉衡?你太放肆了。连天子司空都要称一声国师,你一个护持怎敢直呼国师其名?病病歪歪的,就闹得人不得安宁。我劝楚护持还是好生将养吧。”阿纨知道楚洁疑心深种,已经是老鹰抓兔子,扣上环了,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混过去的。 “阿纨,你为何不带雪莲?请你实话实说。”玉衡良善,但不愚笨。 “在东海,我已经解释过了,难道国师也怀疑我么?”阿纨问玉衡,抵着心虚,忍着伤郁,他曾说过他们是朋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友朋之情,她还未曾尝过味道,就要失去了么? “不是我不信,雪莲关系重大,你私作主张,事先和谁都不商量一下,于情于理,实在是说不过去。”若说玉衡丝毫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但他始终希望,她没有欺瞒。 “你知不知道雪莲是救我父王的?”莫说阿纨,龙女对于玉衡楚洁亦存疑忌。 “我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的父王。虽说玉馆主说去参加龙族的冰鉴大会,可是非我亲眼所见,我实在没有办法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龙。玉馆主说要我去救国师,带上雪莲去东海。我担心国师受人胁迫,所以留下雪莲,就是不想国师失信于刘司空,惹祸上身。如果我真的对国师意图不轨,何必还要跟你们去东海,我就是担心国师身陷险境,如果国师真的遭遇不测,我必会舍身相救。”阿纨言辞恳切,似乎也无可厚非。 “真是巧言令色!你连存神炼炁,借道修都深信不疑,怎么就不相信世上有龙?玉馆主和国师在这里,来来回回说了多少雪莲救龙王的话。你如果根本不相信,为什么当时不说不问。你主动要取雪莲,我们管你要时,你却百般推诿,说什么雪莲只能交给国师,扮得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我们有没有告诉你,国师被劫质,必要雪莲去换。结果你却私藏雪莲,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舍身相救,叫我们如何采信!现在大家都活着,自然随便你花言巧语。”楚洁义正言辞,似乎也句句在理。 龙女看了一眼楚洁,说道:“我父王不在了。”言语异常冷凄,显然是被她那句“现在大家都活着”给刺痛了。 楚洁自知失言,握住了嘴,愧悔不已。 “公主殿下……”玉衡刚想劝慰。 “不必多言。我们是龙,你们是人,人都活着,楚洁说的没错。”龙女的语气冷漠坚硬。 楚洁看了一眼子钦,子钦面无表情。 轻竹亭心生哀怜,也要劝慰:“公主殿下,老龙王成仁取义……” “成仁取义!《论语》有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你们的书都是写给龙的么?”龙女质问。 除了玉玲珑冷言相待,金止儿照顾梅傲霜不在。玉衡、轻竹亭、楚洁、日妮儿、阿纨都是羞愧难当。 尤其是楚洁,她不敢再看子钦,垂头落泪。 玉衡哽咽道:“老龙王总斥说龙不汗颜,其实真正该汗颜的是我,是人。” “不,罪责在我。都怪我自以为是,才铸成大错。我无言以辩。告慰龙王,唯有一死!”阿纨说着便转身冲向门柱,要撞头而亡。 “阿纨!”玉衡忙去拽她,可是没有勾陈神力的他反被阿纨闪了一跤。 楚洁和轻竹亭,子钦和龙女都被阿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 待日妮儿反应过来冲过去救人,却哪里来得及。 就在阿纨碰上门柱的一刹那,玉玲珑扬手飞出缚龙绳。 缚龙绳一端锁住了阿纨的腰身,另一端缠在玉玲珑的手上紧紧拉持。 阿纨头虽已撞上了门柱,鲜血直流,但是好在腰身被缚龙绳往回一带,未能拼尽全力,总算保住了性命。 玉衡爬起来,扶起阿纨,阿纨执拗挣扎,还欲寻死。无奈缚龙绳越动越紧,阿纨性烈,“吱呀”咬牙,强忍疼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之声。 玉衡受过缚龙绳的苦,他看出了阿纨是在强忍屈辱,和日妮儿使劲按住她,叫道:“我相信你,完完全全相信你。你怎可如此儿戏的就轻生寻死!老龙王牺牲自己是为了苍生安稳,如果苍生都像你一样殉身寻死,那他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相信世上有龙,却不成想害死了老龙王。”阿纨放生大哭:“你让我死,呜呜……我害死了老龙王,我没脸活在世上,呜呜……求国师成全。呜呜……让我去死。呜呜……你们谁会借尸还魂,如果我死了能换回老龙王的性命,我情愿死上万次。” 阿纨哭得泣不成声。 “阿纨,你说什么傻话,在我的眼里,你的性命和老龙王一样重要。” 玉衡将阿纨交给日妮儿,大步流星地走到子钦和龙女面前,深躬赔罪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我说过,雪莲之事,不管是谁之过,都是我失信食言。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老龙王殉葬,那么我来就死,我死以后,还望两位殿下能够节哀。”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龙女突然挑起银戟,直指玉衡。 “公主殿下。”数声哀求,几乎从众人嗓子里同时发出,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殿下觉得玉衡不是真心?”玉衡手持戟刃,直抵自己胸口。 他决心寻死么?不,他也有犹豫,他有梅傲霜,那是他人间的留恋。 可是如果必须有人为黄河龙王的死负上重责,甚至以死相谢,那他不能推给别人,只能是他! 轻竹亭再次哀求:“公主三思啊!” 玉玲珑冷言旁观,心下颇觉好笑:两只幼龙在御龙氏的面前杀人,真是不自量力,这些小该真能胡闹! “够了,阿纨以死明志,误会该解除了。没有人故意扣住雪莲,也没有人暗害父王。无论有没有雪莲,父王……都会仙逝。这是父王自己选的,是我们黄河龙宫的命数。”子钦也持争银戟。 龙女用力收回银戟,又无奈摔在地上。 轻竹亭拾起银戟,龙女靠住他的肩头,涕泗横流。 月无言,风无语,玉衡静候在梅傲霜的榻前,像极了当初在灵虚观里。 “梅儿,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躺着,脸色比现在还要苍白。”玉衡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拨开她额上的细缕青丝,落下泪来:“梅儿,你瘦了。” 他轻轻抚摸她清削的脸颊,真有说不尽的疼惜。 他轻轻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擎到自己的脸旁轻轻地揉抚,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她的手。 这样贴着,她冰冷的小手像是摸在他的心上,那颗只为她动过的心。 玉衡斜过头,侧过脸,他温软的唇移在了她的手心里。 相思的泪静静就落在她的衣衫上。 “吱呦”一声,房门推开。玉衡忙将梅儿的手放好,盖好被角。又撇过头去,用衣袖拭去泪痕。 金止儿拉着轻竹亭过来,说道:“我要喂师姐吃药。” 玉衡听见喂药,想起从前自己给她喂药,忙说道:“我来喂吧。” 金止儿怕他抢似的连忙端开药碗,说道:“不用不用,你笨手笨脚,喂洒了可怎么好,那会烫着师姐的。” 玉衡还想分辩。 轻竹亭忙道:“止儿虽小,却机灵妥贴,就让她喂吧,到底也方便一些。” 玉衡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站在一边。 “你在这里,我不会喂。”金止儿不喜欢玉衡盯着她的师姐。 “走吧,让止儿好好喂药,晚一点你再过来看。”轻竹亭拉走了玉衡。 出了房门,玉衡尤自回头,不愿离去。 轻竹亭不禁想起玉衡藏身雨亭时,梅傲霜每回过桥,也是这般的不舍。 他远望青峰崖,长长地叹息了一回,从他将梅傲霜抛向东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阿纨怎么样?”玉衡问道。 “应该没事,练武的底子,很快就能恢复。”轻竹亭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真的彻底相信她了?” “不然呢?真要逼死她么?” “她怎么会武功?你也不问问么?”轻竹亭看着玉衡。 “你会幻术,我会医术。我们彼此有问过么?”玉衡眼望青峰崖。 “可她是个孤女,怎么会武功呢?”轻竹亭始终不放心。 “梅儿,止儿,楚洁,算上你我,我们哪个不是孤儿孤女?为什么就偏偏针对她呢?今天若不是你师父,她恐怕已经死了。不,是一定已经死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该后悔怀疑她了。”玉衡说道。 轻竹亭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始终不信,是因为楚洁还对她心怀芥蒂,是么?”玉衡看向轻竹亭:“楚洁喜欢你,我们都知道,可是你不觉得子钦太子对楚洁也特别的好么?还有龙公主,她现在仇视人,除了你。” 轻竹亭“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不管阿纨有无可疑,她总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开口闭口就要为你舍身豁命。这样的下属也太热忱了吧。避不避嫌你自己看着办。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对不起师姐,我绝不会放过你。” “胡说八道。我要去看阿纨,你陪我一起吧。”玉衡说道。 “我和她不相与,为什么要我陪?” “你不是怀疑她,又叫我避嫌么?”玉衡好气道。 “等会再去吧。你先和我去水仙厅。咱们从东海带回来的那两个人要走,想要向你致谢,还在厅堂里等着呢!”轻竹亭说道。 “谢我?为什么谢我?”玉衡皱皱眉头。 “你不知道么?你最好知道,你在东海的法术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感兴趣,可是我师父一定会问个水落石出。你要是想扯谎,最好扯圆了。什么勾陈大帝,什么玄冥异动,后土镇克,辰星炫目,勾陈领命。这些你说过的话,都是赖不掉的。”原来轻竹亭是来提醒他的。 水仙厅里,玉玲珑仍然高高在上,施俊坐在客位喝茶,方青端坐在施俊的下手位,两手合搭在衣裙上,并未喝茶。 施俊,方青看见玉衡和轻竹亭,忙站起身来。 “多谢少侠相救,萍水相逢,却得少侠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施俊说罢,便要屈膝跪拜。 玉衡连忙过来相扶:“万万使不得,公子言重了。” 方青在一旁盈盈下拜,轻竹亭和玉衡要扶,却都不好唐突伸手。 玉衡忙道:“姑娘快快请起。” 方青却已经拜了下去,说道:“少侠大恩,又如此雅量厚德,真叫承恩之人钦佩感激,若不受小女拜谢,岂不叫人难安。小女方青叩谢少侠大恩,也替施公子叩谢少侠大恩。” 玉玲珑耳朵一竖,姓“施”! 玉衡红着脸,对施俊言道:“施公子太客气了,快快请这位方姑娘起身吧。” 施俊拉起方青,却听玉玲珑问道:“公子姓施,那尊名呢?” “在下单名一个俊字。”施俊说道。 玉玲珑精轮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倾城(中) 施俊方青离开水仙峰,便按来时路,直奔探星崖。 玉玲珑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嘿嘿,我要想留,鬼都走不出云台山!” 她伸出玉手,翘起五根水葱长指,反复欣赏,藏不住的得意挂在嘴角,那鬼魅的笑容看得人直发冷,只不过也无人瞧得见。 她拿出被金止儿跌折了的玲珑扇,喜不自胜道:“折了假的,来了真的。真是命里注定,天都助我!” 逍遥扇! 天蚕神鹿终究都是我玉玲珑的! 天能奈我何!连天也早晚归了我! 玉玲珑大喜过望,若得神鹿,必要有红珊瑚树,看来他的大徒弟也是时候召回来了。 且说施俊方青迷路在云台山,既走不到探星崖,也找不回水仙峰。 他们放眼遥望,千栾万岳,延绵跌宕,崖壁连环,江水缠绕,到处是云海茫茫,雾霭飘渺。 太像了,东西南北,山川植被几乎都长一个样子,根本找不到方位。 “怎么办?我们迷路了。”方青问施俊,走了这么久,又累又怕,小姑娘有些撑不住了。 “我们歇一会儿。让我好好想想,是哪条路来着。”施俊也是愁宇深锁。 方青低声嘟囔:“一定是迷路了,我们已经迷路了。这里所有的路,我们都走了一遍。还是回到这里。我们一直在这里,就没走出去过。” “你不要吵!”施俊不耐烦地呵斥道。 方青抽抽搭搭,坐在一块岩石上哭了起来。 施俊心烦意乱:“哭什么哭!哭能找到路么!” 方青追随施俊算得上九死一生,即使施俊不愿理她,甚至怀疑她,她都无怨无悔,一直谨小慎微。 可是现在,方青的眼泪如洪水泛滥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委屈么?追随施俊是她自己选的,她以为只要侍奉在侧,她就别无所求,再大的险阻,再多的辛苦,她都会甘之如饴。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会哭呢? “你后悔跟着我了,是么?”施俊冷冷地望着她。 方青狠狠地摇着头。 “那你哭什么?我终于知道了逍遥扇的秘密,你不该为我高兴么?现在不过是山势险要,岔路太多,我们两个大活人总不会被这点麻烦就困死在这。还有什么可哭的。你要是后悔了,等出了山,不用跟着我去找天穆之野,回青州好了。”施俊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你的意思会带我去找天穆之野?”方青哭问道。 “你不愿意就算了。”施俊嘴硬的很。 “愿意愿意,公子,我愿意。”方青急急回应,又不放心地问道:“公子,你,你不怀疑我了么?” “谁说不怀疑,我只是,只是赶不走你,你自己说,我叫你走多少回了,你非要跟在我身边。唉,我一个落魄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卑微呢?”施俊这句是明知故问,在与方青掉落东海之前,方青在船上对他吐露的情意,他似乎还想再确认一次。 “我是丫鬟,公子不管现在是否落魄,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公子。”方青拭干眼泪。 方青虽然是个侍女,可是和普通女儿家并无两样,面对心上人总有害臊羞涩。 如果那天不是施俊胡乱猜疑,咄咄逼人,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一早就倾心爱慕,这样的话来。 施俊虽然有些失望,但他的心早被天穆之野,山海之界所占据,已经匀不出太多的缝隙给方青,儿女情长的失望和欣喜对于他不过是一瞬之间。 “你不哭了就好,咱们找一些标记,再挨条路试吧。” “恩。”方青去捡树枝,每一根树枝都缠着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 这时掠过一只大鸟鸣叫,施俊寻声而望,不禁苦笑道:“归时不记来时路,回望天地一声啼!” 施俊和方青如何走出迷途,后文自有交代。 只说玉衡和轻竹亭翌日相约,一起来看阿纨。 阿纨要起身,被玉衡上前拦住,扶她躺下:“怎么样,头上的伤?” 鲜血浸红了白绸,玉衡心中有愧。 “国师放心。” “不是说过么?叫我玉衡。” 阿纨瞄了一眼轻竹亭,说道:“是,你说私下没人的时候。” 轻竹亭不悦说道:“怎么,是不是我在这里打扰了?二位私事要紧,既然这样,我看阿纨姑娘伤无大碍,轻竹亭就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玉衡待要拦他,却见他大步流星已经走出房门。 “玉衡,是我说错话了么?我总是做错事。玉衡,真对不起。”阿纨说道。 玉衡转身归来,坐在榻前:“不怪你,是世道太乱,搅得人看谁都像坏人。” “也许他们没有看错,我就是一个坏人,如果我真是一个坏人,那你预备怎么办?”阿纨接着问道。 “这世上真的有好人坏人么?我是你眼里的好人,可能是别人眼里的坏人。我对你的好,可能就是对别人的坏。如此一来,谁还分得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玉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慨。 “当然分得清楚,你就是好人,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阿纨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留在心里:玉衡,从今以后我一定帮你。 “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话,做个好人。你也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玉衡起身要走。 “等等。国师。”阿纨急忙叫住了他。 “怎么又叫国师?”玉衡纳闷。 “是国事禀报,属下不敢造次。”阿纨还要起身,似乎不正身姿就无法禀报正事。 “躺下,躺下。你说我听就是了,千万别急。”玉衡的言语总是关切又温厚。 阿纨不觉痴看须臾,突然不好意思别过头去,避开正视玉衡。 “黄河水患,淹坏了无数桑田,司空说刚刚封拜国师,便发洪水,很多人都说这是上苍不满国师的警示。朝廷有人借机谗言,说你勾结李圆启,通敌叛国。设置参天阁和无极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都是要动摇国之根本。所以司空请您尽快回洛阳,辅佐天子,以弹压奸佞。”阿纨说道。 “怎么弹压,除非治水,行云布雨一向是龙族司管。现下龙族都造反了,只怕更大的水患还在后面。”玉衡忧心。 “还想什么前面后面,能把眼前应付过去就很好了。司空说京都还好,最怕的是边陲六镇。一旦粮食供应不足,那后果便像潮水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以司空未雨绸缪,打算设置府户制,也要请国师商议。还有……”阿纨还没说到无为教日渐猖獗,就头疼得厉害。 “不说了,不说了,这些事情千头万绪,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你好好休息,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找司空。”玉衡心想,梅儿醒前,我哪都不去。 “玉衡,你真的觉得我的性命和老龙王一样重要么?”阿纨见玉衡要走,便问他。 “当然,你的性命也是性命,不比任何人,龙,神仙来的卑微。” 阿纨心里一阵激荡,眼泪顺着眼角湿了枕头。 玉衡一开房门,发现轻竹亭正等着他呢。 “你在偷听?”玉衡不悦问道。 “自然没有。” “那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玉衡问道。 “施俊和方青回来了,两人像中邪了一样,师父请你过去看看。” “怎么会呢?”玉衡狐疑满腹。 一看见施俊和方青,玉衡也吃了一惊,两人蓬头垢面,神情恍惚。 玉衡分别搭脉,都是脉若游丝,玉衡第一反应,便是勾陈朱雀,别是被上古神兽给吓着了。 可转念一想,这两人在东海边上,连人龙战斗的场面都见识过了,即使真的看见勾陈朱雀,也不至于吓成这副模样。 “玉馆主,我先开两味凝神静气的药来吊着,若是好了那自然很好,若是无效,我再用虎狼之药。”玉衡眼望玉玲珑。 “我不懂救人,全凭你处置。只是一点,别叫他死了。”玉玲珑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问她也是白问。 玉衡突然忙了起来,一会儿照看施俊方青,一会儿照看阿纨楚洁。 玉玲珑也未闲着,眼见梅傲霜快好了,那两个印度和尚也得接回来,他们是南梁的贵客,不容怠慢。 梅傲霜迟迟不好,天蚕便迟迟不能受控,况且她还占着金止儿。 玉玲珑翘起了手指,比了一个兰花的样子,又笑意浮现。 龙魂,她亲眼看见金止儿吞了黄河龙王的龙魂。 还有南梁,既然玉玲珑铁了心要霸占天下,那南梁的朝廷也要看好,不能有所放松,这许多年只一任由着刘腾这个阉人暗通款曲。 玉玲珑想自己打通南梁,就必须得有人牵线搭桥,刘腾显然不合适。 玉玲珑“噗嗤”一笑,还真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 只是,只是有李圆启的地方便甩不开无方。女人一旦为情所迷,那就是飞虫掉进了蜘蛛网,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陆不凡呢。波利质多罗树的控制人,玉玲珑马上派人打探陆不凡的下落。 陆不凡人在妙笔山庄,被宋襄奉为贵宾,又有赵仰晴这样的姝丽相伴,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赵仰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水榭凉亭里去纳凉。 她沿着荷花池的岸汀走,忽然“扑通”一声,是活物入水之音。 赵仰晴依声去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玩心大起,想到早起时看到的一只黑野鸭。 黑夜,黑水,黑野鸭,只有月影照水,它一游,她看不见它,只看见一道水波粼粼划动,划碎了月影,突然传来一声“嘎嘎”,她才知道,果然是它。 仰晴心满意足地回房间,却见宋夫人正在她的屋子里。 “夫人。请用茶。”仰晴看茶。 “不忙,赵姑娘快快请坐。你来府里这么久,我也没来好好问问你,吃的住的可都习惯,若有什么不惯之处,尽管和我说,我叫他们改到姑娘满意为止。”宋夫人和颜悦色。 “宋夫人太客气了,承蒙使君与夫人厚意,让我们在府上叨扰许久,我怎么还敢不知好歹,况且府上是青州的福宇洞天,也实在是无可挑剔。只是不知宋夫人深夜前来,有何要事?”赵仰晴坐下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睡不着,知道你睡得晚,就想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休息吧,若是打扰,那我这就走了。”宋夫人摇着宫扇说道。 “夫人哪里的话,我在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若是能陪夫人说话解闷,那我于府上也总算有点益处了。”仰晴察言观色,便知道她必定有事相求,只是有什么事情一位堂堂刺史夫人做不到,反要求她。 难道是为了陆郎。或者是为了她家千金。 正在她胡乱猜测时,宋夫人开口道:“赵姑娘既然是这样想的,那是在好不过了,否则我倒真不知道如何与你说呢。” “夫人但话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是昭儿她爹的生日,有几位幕僚好友,要来贺寿。我想着若只是寻常摆席设宴,行行酒令,也没什么意趣。又听闻赵姑娘最善跳舞。就想着能不能请赵姑娘跳上一舞,也不拘什么舞,好叫我们也开开眼界,反正丝竹管弦都是府里的,你要跳什么,只管和他们说声就是。不知赵姑娘意下如何?” “夫人都开口了,仰晴自当效劳。只是既然是使君的寿辰,可否邀宋姑娘一同献舞,这样岂不更能彰显宋姑娘的一片孝心。” 宋夫人听罢一怔:赵仰晴,果然是个厉害角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倾城(下)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客气了几句,就真当自己千娇玉贵了么! 宋夫人心中冷笑,这脸上的笑意就难免多了一分僵直,说道:“赵姑娘这可是为难小女了,昭儿她有这个孝心,却不似赵姑娘这般多才多艺。” “哦,夫人的意思是宋姑娘不会跳舞么?”赵仰晴眉梢得意,嘴角微扬,神情言意颇具玩味。 “谁说不会!”宋若昭推门而入,向赵仰晴微福一礼:“不请自来,还请赵姑娘责过恕罪。” 赵仰晴起身回了一礼,眉眼飞扬,笑道:“岂敢岂敢,这可是您的府上啊,客居贵邸,哪里承受得起主人们都这般客气。想必夫人的意思,宋姑娘都听了去。看来妙笔山庄果然是戎武风范,闺阁之中也不惺态忸怩,不失旷达之风啊。仰晴,受教了。” 落落闺秀居然躲在客房门外,窃闻偷听,被赵仰晴讥讽教养别致,这叫宋夫人如何下得了台,顿时脸面僵沉,眼眉横吊,正欲反唇相讥。 不料宋若昭再出奇言:“赵姑娘舞技超群,宋若昭望尘莫及,只是为人子女,孝心却不可甘于人后。赵姑娘为了家父寿辰,都不辞辛劳,献舞祝寿。若昭自然愿意与姑娘共舞,表俱孝心。” “宋姑娘仁心纯孝,又如此多才多艺,这下既省却了夫人的担心,又叫仰晴可以大开眼界,一睹刺史千金的绝代风姿。哎呀,再不想得此意外之喜,我想宋夫人今晚可以放心安置了,倒是我怕是要兴奋得睡不着呢,以后的时日我一定多向宋姑娘讨教技艺,必定竭尽所能,只期盼在寿宴之上,能衬得上宋姑娘的舞姿。还要烦请宋姑娘不吝赐教。”赵仰晴忽然有种在秘语楼,博头筹的感觉。 “赵姑娘太谦虚,若昭很受教。母亲,月沉更深,咱们还是不要再打扰赵姑娘休息。我送母亲回房安置。”宋若昭声音尖利,似乎不容宋夫人异议。 宋夫人不好发作,一阵风似将拉着宋若昭扯回了闺阁。 “你鬼迷心窍了?!你一个大家闺秀,什么时候学会了跳舞,如此不成体统,还答应大庭广众之下与她共舞,你是疯了么?”宋夫人怒斥。 “鬼迷心窍的,怕是娘和爹吧?”宋若昭虽是立在身侧,可是直挺腰背,梗着脖子,一脸的倔犟。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这是在和你的母亲说话么?你还有一点闺阁体统么?” “母亲也是出身名门闺秀,如今行径举止可是闺秀风尚?” “你敢忤逆母上!” “我不敢,也不想。可是我更不想再被人像棋子一样摆布了。母亲,俗话说一嫁从家,二嫁从身,女儿已是悔婚再嫁之身。我求求您了,您,还有父亲,都不要再拿我的婚事做文章了。” “你说什么昏话!什么一嫁二嫁,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千金闺秀,怎么能说出这么自轻自贱的话!你今天疯够了吧,这要是叫你爹听见……” 宋若昭冷笑插嘴:“叫他听见又如何?他想把我嫁给陆不凡,我偏不嫁。难道还打死我不成?” “放肆!你爹说得一点没错,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从今晚开始,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 “好啊,我的确应该好好思过,悔婚之过,夺爱之过,真真都是不知廉耻的大过!” “啪!”地一声,宋若昭的脸上早挨了她母亲一记耳光。 “住口!简真疯魔,再敢这么胡说八道,我就家法伺候。你,你给我好好思过!”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丫头,这个丫头竟敢忤逆自己,她敢忤逆我寡廉鲜耻! 真是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造反,这个丫头,再纵容下去,非要杀母弑父不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一点不错,这个赵仰晴,天煞贱种! 家有妖孽,果然不得安宁,勾引了她宋家东床快婿陆不凡不说,又教坏她的女儿。 贱人,我原本想好聚好散,送你一个好归宿,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搅得我妙笔山庄上下难安,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啦。 宋夫人恶气难消,回房间推醒宋襄,挑灯与议。 妙笔山庄有片水衫林子,正是岳麓衔庄的所在。入林的步有排紫荆,树叶扶疏,花红艳丽,正得繁茂之景。 陆不凡晨起练剑,移步舞剑,长袖凌空,剑起步落,招式变化,简直行云流水一般。 赵仰晴虽看不懂这其中的玄妙,但见他剑袖如风,扫得那紫荆花,乱红如雨娇怯一地,便知道她这陆郎剑术了得,这套剑法不止好看,也必定好用。 陆不凡练得起劲,丝毫没在意周围动静,及至赵仰晴踏着花溪香径来到近前,他才挥削剑锋,直抵仰晴。 “啊!陆郎,是我。”仰晴惊叫。 陆不凡乍眼定睛,迅捷翻身回剑,落步身旁,问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若是刚才伤了你,可怎生是好。” “练剑之人,不是最该耳聪目明,若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是来了歹人,可怎生是好?” “你批评得很是,只因是在这里练剑,所以心无二致。不想冷不防就冒出个你。倒是警戒了我,时时刻刻都该加倍小心。”陆不凡长剑入鞘。 “正是这话。越是这样安稳之所,越是迷人心志,倒是不可不防呢。”赵仰晴话里有话。 “晴妹,你今天不像是闲来看我练剑,倒像是专程找我说话来的,你我之间,还要打什么哑谜么?”陆不凡说着便要勾拦柳腰。 仰晴移身一躲,愈发似弱柳扶风,惹得陆不凡愈发地又爱又怜。 “陆郎,我为何千里迢迢来到青州?”仰晴转过脸庞,只露出侧脸,眼眸朦胧,遥望远方。 那绝世的容颜,勾勒在这青山丽景之中,怎不叫人沉醉? “晴妹。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陆不凡不免激动。 “那么陆郎来这儿,又是为何?” “自然是收集刘腾那个阉人的罪证,雪耻前仇。” “是么,那为何陆郎总能让我想起从前的秘语楼呢?” 陆不凡脸色骤沉,神情尴尬。 秘语楼是什么地方!赵仰晴是在讽刺他现在就像出入秘语楼的那些登徒子么? 罗帐春暖,玉楼宴罢,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陆郎,也许不好听,可是你真的不觉得,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忘了你的血海深仇!” “不会!当然不会!你以为我在这里乐不思蜀了么?我没有,我已经发现进来有南人频繁出入山庄。这些人看着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多半是南梁的坐探,来与宋襄暗通款曲。晴妹,血海深仇,我是不会忘记的。”陆不凡叫道,他仰天仗剑,说道:“你知道这剑叫什么么?它出自铸剑名家欧冶子之手。世人只知道赤霄,鱼肠。却不知道这把才是欧冶子的心头挚爱——纯璁,它几经帝王流转,最终成为我陆氏家传宝剑。晴妹,这意味着什么么?” 赵仰晴见他眼光发亮,只觉得自己心口发紧。 帝王之剑,传家之宝,纯璁,似乎更像是一把欲望的利剑。 刺向谁,都是血溅当场。 “陆郎,我不知道纯璁意味着什么?可我很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晴妹,你是我的知己,人生能够得到像你这样的红颜知己,陆不凡自然倍感珍惜!” “你如何珍惜?” “晴妹,复仇之前,我没办法给你名分,但是复仇之后,恢复我陆氏显赫,我必然不会薄待你。” “我听明白了,说到底,你还是介怀我出身乐籍。不配做你陆不凡的妻子,即使你知道我委身之前,冰清玉洁,也还是不配,是么?”赵仰晴直视陆不凡,精光明亮,不掺一点杂质。 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愧疚,她要的是赤裸的真相。 “晴妹,我,我没想过。你知道,我一心一意只想报仇。”陆不凡眼神飘忽,他接不住她的坚定。 “那你现在想呢?” “我不会薄待你,必会一生一世真心待你。” “作为你的姬妾?” “名份对你,比真心来的更加要紧么?”陆不凡有些气恼。 “既然名分比不上真心,你连真心都能给我,又何必吝啬于名分?” “名分是世俗定的,真心是却是情难自禁,这怎么能一样呢?晴妹,难道我的真心你看不到么?” “诚如你说,名分是世俗之礼,看得见摸得着。真心只有自己知道,尘埃难定,不是我看不到,是我不能只看到你的真心,却听不到你的承诺。我不能自欺欺人。” “没想到你这么倔强。晴妹,我一直视你为知己,想着你总能理解我报仇雪恨,重振家族的心志。况且我只有陆氏兴盛,你跟着我才不会忍受委屈啊。你虽不是出自高门士族,可是洛阳牡丹,也是一路锦衣玉食,真的要你和我流落江湖,风餐露宿,你受得了么?” 说话间,迷雾渐起,仰晴遥望山巅白云茫茫,青霭渺渺,不禁落下泪来,嗟叹太息:“陆郎,仰晴自知出身微贱,可总期待着能遇良人。所以即使是在秘语楼,也始终守身完璧。为的就是他日得遇有情郎君,可以长相厮守护矢志不渝。我虽然沦落秘语楼,见惯了莺莺燕燕,轻歌买笑,可是男女之欢,却是因你识起。自从在秘语楼见到陆郎,我才知道男女相悦,叫人如何欢喜。所以跋山涉水,我也要来青州寻你。仰晴期望的日子,不过是斜阳巷陌,侍羹遣君尝。粗衣耕织,我的确没尝过,我说我能吃糠咽菜,你也未必肯信,可是我的心里从来不曾想过,等你光耀门楣,登堂入室作你陆家夫人。我心里想的,是如果造化弄人,天不随人愿。那么我也愿随你天涯海角,与你白头偕老。陆郎,我知道心头一个仇字,烧得你欲火焚身,情难自抑,可是我总希望你能走出仇恨,不再自苦。若你来日登高,我绝不攀附,可若来日平淡,你也不愿意和我一生相守么?” “怎么不愿意!”陆不凡不为感动,揽腰入怀,紧紧地抱着他的晴妹,下颏抵着她的额头,抚摸着她的青丝,说道:“你不用再说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说什么绝不攀附的傻话,人说同富贵容易,共患难却难,只有你这个傻瓜,才愿意只与我患难与共。晴妹,你究竟将你的陆郎看成什么人了!刚才是我没想清楚,我答应你,不论我能否报得了仇,我都不会辜负你的深情厚意。陆不凡愿对青山盟誓,此生必娶晴妹为妻,生死相守,绝不背誓!” 仰晴闭上了眼睛,甜蜜滋养,犹如沐浴在和风细雨中一般。 炎夏一过,天气入秋渐凉,宋襄寿辰将近。 妙笔山庄选了水衫林前一片轩圃搭台结彩。 赵仰晴看着那一树树的水衫,夏不开花,秋不结果。心想也好,既无花开,也无花谢,随人没有花开之喜,亦无花落的烦恼。 水衫入秋不肯一下子败落,叶心坚守着一点生命力,外黄内绿,远望暗红,倒像是绕一身的清烟,清薄孤单。 丝竹弦乐的班头,来问赵仰晴:“赵姑娘,这白纻舞祝寿,是否太过雅清了?” “无妨,我与宋姑娘同舞,自然越是清雅绝俗越好。” 转眼已到宋襄生辰的前两日,妙笔山庄门庭若市,名流幕僚都来为宋襄暖寿。 赵宋双姝献舞,便是安排在了今晚。 水衫林前,宫灯初上。 仰晴趁客未入席,偷偷找到陆不凡:“陆郎,如果有洛阳人士认出了我,你打算怎么办?” “那又如何,我说过的话,绝不食言。放心吧,晴妹。” 仰晴换好白纻舞衣,在水亭徘徊。安心?有宋若昭同舞,宋襄夫妇该不会太为难她吧,总不至于不顾及亲生女儿的名声,于大庭广众之下戳穿她的身份吧? 不会的,她若出丑难堪,那与乐籍女子同舞的宋若昭岂不名声扫地。 夜色灯魂,忽闻长声鹤唳,冷不防地一只白鹤从黑暗中飞过来,那擦肩掠影地一霎那,仰晴与鹤彼此都惊了一吓。 正值她心神不宁,一个侍女匆忙来寻:“赵姑娘怎么在这里,真叫奴婢好找,夫人叫我来请,宾客云集落座,都等着看姑娘献舞呢?” “宋姑娘呢?” “姑娘放心,按之前演练的一切妥当。我家姑娘也换了衣服,等着姑娘呢。” 白纻产于姑孰,是白色苎麻织成的夏布,质如轻云色如银,姑孰女子多事纺织。 妙龄织女穿上它,不肖说跳上一曲,只肖走上两步,也是舞袖逶迤,飘素回风。 汉朝时又叫“舞白纻”,三国鼎鼎之时,吴地最爱。 流传到了本朝,更成了风韵雅好,唯于今日不足之处,便是白纻舞过于高风清雅,所和曲调也过于婉转悠扬,不很适合祝寿。 仰晴亦有不解,宋襄夫妇为何答应她选此舞祝寿,但想也许是宋若昭执拗同舞,所以只有跳清雅绝俗的白纻舞,才不辱没宋若昭吧。 秋风袅袅,曲音幽杳。 赵仰晴凌波微步,踏歌入场。 洛阳牡丹神姿盈妙,转承起合,舞袖扬逸,延复凝迁。 身姿轻曼将转未转,恍如天人风华绝代。 赵仰晴倾城一舞,惊艳四座。 来客中忽然有人站起身来,大声疑道:“洛阳牡丹?” 这厢却因舞台甚远,赵仰晴尚自眼露秋波。虽然宾朋满座,但是仰晴只为一人舞。 真是少年窈窕舞君前,愿君流光及盛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广厦(上) 未及宋若昭登台,客席一片骚乱搅扰。 闹了半天,陆不凡才弄清楚,认出赵仰晴的正是河间王元琛。 筵席不欢而散无妨,妙笔山庄私藏乐籍女子却必要给出交代。 “啊呀呀,王爷息怒,王爷万勿动怒。下官真的不知这位赵姑娘是王府中人。”宋襄不慌不忙,躬身致歉。 “什么王府中人?乐藉规矩,乐藉之女若无容身流转之所,即可立复良藉。仰晴是在秘语楼查封之后,没有录藉其他乐藉歌所,恢复了良人身份,才来青州的,她已经是自由之身了。”陆不凡说道。 “这么说,她是编户齐民了?那么请问这位陆公子,是哪里的官府给她编户案比?难不成是青州所辖……” 宋襄不等河间王的门客说完,赶紧说道:“使君莫要误会,我们并不知晓赵姑娘身处乐藉。何谈编户案比?还请王爷明鉴。” 河间王元琛瞄了一眼陆不凡。华服长剑,剑眉英朗,倒有几分喜欢,只是自己身份何其尊贵,仍是不屑相与,只问宋襄:“也罢,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这个女妓是我买下的,有契据为证。若是徐狄兄方便,就把我的人还给我吧。” “方便,方便,王爷的姬妓,自然当还给王爷。”宋襄忙不迭回这一句。 “堂堂河间王,要强占民女么?!”赵仰晴不卑不亢。 “赵姑娘,你可不要把自己送到绝路上。你私逃乐藉一重罪,假充良民两重罪,叛逃主府三重罪,再加上主府乃皇族宗亲,你更是罪加一等,这数罪并罚,王爷若认真追究起来,就判处极刑,也不为过啊。我们王爷天潢贵胄,尊崇无比,更难得的是仁厚惜材。只要赵姑娘迷途知返,王爷定会既往不咎。河间王府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像赵姑娘这般的人材,不能入王府养尊处优,岂不辜负了姑娘的天生丽质。赵姑娘,你可要三思啊。”元琛的门客看出赵仰晴姿色非凡,元琛贪恋美色,势在必得,此女以后必定能飞上高枝,倒不可轻易唐突冒犯,如此威逼利诱,既遂了元琛的心意,又不得罪赵仰晴,可谓事故。 “那么好吧,王爷口口声声说我被王府买去,也有契据为证,那么我能看看我的卖身契么?死契活契,总得给我个明白。”赵仰晴心里盘算,宋襄夫妇如此周折,必是将自己的底细调查清楚了,才费尽心机请来了元琛,可这元琛事先必不知情。 宋襄若明言有个赵仰晴在妙笔山庄,元琛早向他讨还了去,哪里还有这些啰嗦。这正是宋襄不想得罪陆不凡的诡计,假借寿辰,请来元琛。 元琛即是贺寿而来,又不知情她在这里,那又怎会随身携带她的卖身契据。 陆不凡听赵仰晴讨要卖身契,也安定了几分:“对呀,口说无凭,王爷若能拿出她的卖身契来证实,倒还可信。否则难逃仗势欺人的嫌疑啊!” “徐狄兄,这是哪来的竖子,如此不懂规矩?”元琛问宋襄。 “这位是陆不凡陆公子,是水仙馆的首座弟子。”宋襄连忙介绍。 “原来是水仙馆的人。怎么,仗着水仙馆,就妄想和本王抢人么?”元琛听说水仙馆,却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如今玉衡封拜国师,又去水仙馆修法,这些异士偏得刘腾重要,自然不可小觑,令他着恼的是,这赵仰晴就是水仙馆的轻竹亭为其赎的身,又将她的卖身契据送到河间王府的。 师弟送人,师哥抢人,最恨和这个水仙馆纠缠不清。 “如果真是王爷的人,法理昭昭,谁也抢不如。若不是王爷的人,那么赵姑娘的周全,陆某保全。”陆不凡言辞坚定。 “好小子,你看看清楚,你这是要和王爷峁上么?”门客插言。 “不敢,遵理守法,便是天子朝堂,想来也是如此吧。” “好大的口气,天子朝堂也是乡野异人可以随意议论的,就凭你这句话,本王便请刺史将你拿下,我倒要看看,那水仙馆还能翻出天去。徐狄兄,你说呢?”元琛自恃王爷的身份,又对赵仰晴垂涎三尺,自然急切。 “王爷息怒,息怒。这赵姑娘既然已王府买去,那迟早是王爷的人,王爷稍安勿躁。至于陆公子,也是江湖风范,难免意气用事。今日天色太晚,我就不自量力,讨个薄面,咱们明日再议,赵姑娘今晚由拙荆看护,等到明日再完璧归赵,王爷和陆公子以为如何?”宋襄满脸堆笑。 他心里清楚,自己能请来河间王,照的是刘腾的面子,而联姻陆不凡也是刘腾的属意,这两人自己不好得罪,如果两个人真在这里杠上,彼此下不了台,难受的还是他宋襄。 宋襄夫妇也万没想到,不过是个青楼女妓,也值陆不凡与王爷大动干戈。更没想到的是赵仰晴,她已经卖身元琛,那么元琛对她就有生杀予夺之权,然而今日面对河间王,她非但没有惧意,还镇定自若,敢讨要卖身契。 看看这样的妖孽,再想规规矩矩养在深闺的宋若昭,哪里能是对手! “夫人,你辛苦一晚,这个赵仰晴王爷是要定了,万不能叫她在咱们这儿走死逃亡。那你我可担待不起。明日我必定想法子叫王爷带走,以免夜长梦多。” “难道陆不凡还敢来来劫她?”宋夫人想起当年陆不凡和施俊从妙笔山庄掳走赵仰晴和宋若昭,不免心惊。 “应该不会,但也不可不妨。” 宋襄调了一队精兵,一队护院,层层围守巡逻。 “呦,赵姑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好出身,那叫什么名号,“洛阳牡丹”是吧?我长到这把年岁,见过的女子都是规规矩矩的夫人小姐,最低贱的也不过侍女丫鬟。这活的妓女,倒还真是头一次看见。难怪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只看娼妓好猖狂!好好的男人们,都被你们这些贱货勾引住了,可不是都要没了出息。”宋夫人不刻薄几句,哪能安心睡去。 赵仰晴冷笑道:“我是妓女,可我尚知礼仪廉耻。不似宋夫人这般出身名门,早忘了世间还有廉耻二字。你们夫妇二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一个女儿也不知要嫁几户人家,失信毁婚还要霸占人家的聘礼,这些都是妓女学不来的。” 宋夫人骂道:“贱婢,你无耻!这不是你的青楼妓窝,由着你撒泼撒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知道厉害。” “你来撕啊,撕烂了我的嘴,毁了我的容,不正好推了你女儿宋若昭补上去。你们家不是最喜欢卖女儿么,可惜你们只有一个女儿,反正都是卖,强卖给陆不凡,倒不如卖给河间王。河间王府歌姬舞姬传说养了三百之多,想来以你女儿的资质,滥竽充数总没问题。凑个一女三嫁,正好合了你们攀龙附凤的心愿。真是妙哉妙哉!”反正撕破了脸,赵仰晴倒也肆意辱骂。 宋夫人气得抖似筛糠,抬手要打。却被赵仰晴闪身躲开,叫骂道:“老妖妇,你给我看仔细了,姑奶奶赵仰晴明天不论是跟了河间王还是陆不凡,都是你祖宗!你敢碰我一下试试,我不叫你宋府改地府,我就跟你姓!” 宋夫人“呸”地啐了一口,摔门离去。 门扇“咣当”乱响,门外的丫鬟连忙关好。 赵仰晴伏案痛哭。 这里两人斗嘴之际,陆不凡找到宋若昭:“宋姑娘,帮帮我。” “陆公子,我是有心无力。你,你和赵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参与此事,今晚的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你不要怪我。”宋若昭心乱如麻,比毁婚退约还要难堪百倍。 “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时间怪罪姑娘。姑娘帮帮忙,让我见见晴妹,我有要紧事情和她商量。”陆不凡心急如焚。 “我怎么帮忙?我也是爱莫能助,陆公子不要怪我。但是请陆公子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参与此事,我没有陷害赵姑娘。”宋若昭越觉尴尬,就急于表白自己。 “我当然知道你没陷害她,如果我不相信你,怎么会找你来帮忙?帮帮我,帮帮我。”陆不凡情急难耐,伸手抓住宋若昭的双肩,不住摇晃。 “不是我不帮忙啊。赵姑娘有严兵看守,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休想进去。陆公子,你别这样,我疼!”宋若昭奋力挣脱。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了神了。你说得对,我现在进去千难万难,但是你还是有可能进去见她的。你能见她,你想想法子,帮帮我们,这件事我必须和她讨个主意,才能稳妥。”陆不凡松开了手。 宋若昭看着他真切炙热的眼睛,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的这份情感融化了。 倘或施俊对自己有此一半,大概现在就不一样了吧。 “行么?昭妹,你帮帮我,以后的事情咱们都好说。”陆不凡急得几乎要掉落眼泪。 昭妹?宋若昭的心受到更大的震撼,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以后的事情,都好说。 难道他知道她的心思,他也对她动了感情,不,不,他是要救赵仰晴,可是他叫她昭妹,他的手刚刚摇晃她的肩膀,如果他真的对自己动心,哪怕没有不及赵仰晴,只要他动心了,那她愿意么? 即遂了父母之愿,也成全了自己的心思,不是么? “昭妹,我索性告诉你,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不能辜负晴妹,你是个绝好的姑娘。你成全方青,也一定愿意成全晴妹,成全我。我向你发誓,只要晴妹无恙,我必定待你,绝不厚此薄彼。行么?可以么?”陆不凡自梅傲霜处得不到爱慕,却从赵仰晴身上重拾自信,赵仰晴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回应,他都准确无误地接收得到。 所以自宋若昭的小女儿心思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时候,陆不凡就十分清楚地知晓,宋若昭已经对他动情了。 及至赵仰晴连番地质疑提醒,他就更加笃定,宋若昭已经爱上了他。 至于他对宋若昭的感情,就犹如天底下的寻常男子一样,如果能够左拥右抱,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有一个女人痴心默默,而另一个女人拈酸吃醋,也是一种享受。 “昭妹。”陆不凡再次深情款款。 “我,我去试试。” 秋风萧肃,即使烈阳当空,不逊炎夏,然而早晚的寒凉仍是掩藏不住的。 元琛住的这间不是一般客房,建在山庄高处,有个别名叫做“半月楼”。 “半月楼。为什么叫半月楼?”元琛问来侍奉盥洗的女婢。 “回王爷的话,这是我家姑娘取的名字,您瞧着窗外明月,可不是被那远遮住一半,这屋子一年里有一半时候这样,我们姑娘常来这赏这半轮明月,所以叫做半月楼。”女婢说完,恭恭敬敬地退下。 “这宋襄老贼乖滑狡诈,倒生了个别致的女儿。”元琛笑得轻薄。 “王爷明鉴,都说宋襄生了个好女儿。名唤宋若昭,生的国色天香,可惜订亲给了施俊。”门客笑道。 “施俊?” “太常寺卿施公的嫡孙。” “他呀。他们家不是坏了事么?” “正是呢,施家刚获罪,宋襄就毁婚退亲,听闻施俊还跑来青州大闹了一场呢?” “他闹什么?一个罪臣之后,留他一命已是天子开恩,他还何脸面娶人家姑娘?” “王爷说的是,所以宋刺史不就退婚了么?” “呸,那是宋襄也不要脸面,寡廉鲜耻,背信弃义。一个毁婚再嫁的女人,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是是,王爷议的很是。” “后来呢?” “后来?” “你不是说施俊来闹了么?闹出什么结果了呀?” “哦,听说是施家的聘礼,有把家传的宝扇,叫做逍遥扇,被宋襄霸占了去,后来又被施俊要了回去。” “逍遥扇?”元琛陷入了回忆。 那是他任秦州刺史的时够,当地羌族的多个部落叛乱外逃,落草为寇。他连年征讨,却始终降服不了。 元琛虽不善领兵,却乖滑狡诈。他又天性奢靡,喜欢蓄养歌舞姬妓。其中有个名叫朝云的,擅于吹奏芦笛,特别是陇上的小调,最为拿手。 正所谓兵不厌诈。元琛便命朝云化妆扮成老妇,潜入羌人作乱之地,边吹芦笛边行乞讨饭。 叛乱的羌人听到陇上小调,思乡心切,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们何故背井离乡,何故沦为贼寇?” 式微,式微,胡不归? 于是叛乱者相继归降,才有了秦人评说:“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芦。” 元琛看似骄奢淫逸,其真实为人,却远远不止骄奢淫逸,他的女乐歌姬,除了供其享乐,关键时刻更要派得上用场。 元琛记得清楚,羌人的族长归降之后,曾向他献密:“陇上见神鹿,神鹿不逍遥。” 逍遥扇! 哼,青州,果真是不虚此行! 元琛轻佻奸笑:赵仰晴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宋若昭看来也大有用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广厦(中) 鸡鸣狗盗救了孟尝君,一曲芦笛立了军功。 歌女舞姬,技艺虽然微末,却闲时愉悦身心,战时降服敌军。 翌日三竿,元琛叫人来押赵仰晴。 宋襄喜道:“王爷做主便是。” 门客手持一只描金锦匣,说道:“王爷说府上半月楼不俗,此番来的匆忙,身边只有这副玉禁步还算精巧,就赠予令爱,还希望宋姑娘不要嫌弃。” 说罢便打开锦盒,果见里面是一组玎珰环佩。头起一枚玉珩,颈部是一枚玉瑀两枚玉琚,腰身是一枚玉花,而坠脚最为复杂,一枚玉冲牙旁边配了两只玉璜,玉璜与冲牙之间再配两枚玉滴,这大大小小的各色玉佩从头到脚用穿了明珠的五色绦丝连在一起,十分华贵精美。 《新书·容经》有云:“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玉禁步是贵族女子佩在腰间,压饰衣裙,女子只有端庄优雅,步履缓慢,才能发出叮当悦耳的玉石之音。 虽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而彼时风尚,却是男子多在腰间悬配一枚单佩,像这样的杂佩为当时女子所爱。 玉器越多,绦丝越长,越能彰显身份的贵重。 而这副玉禁步佩显然是皇室宗亲女眷的规格。 宋襄心思一沉,连忙推辞道:“这么尊贵的东西,小女无功不受禄,怎么承受得起?” “受得起,王爷说居住在宋姑娘赐名的半月楼,很是愉悦受用,宋姑娘的才华,我们王爷十分称赞,不是这样的东西,也不足以表达王爷的心意。”说着这门客嘻嘻一笑,又道:“王爷如此恩赏,可见宋姑娘得王爷青眼。真要恭喜使君啦。” “这个,还是太过贵重,下官实不敢受。”宋襄越听,越觉得冷汗直流。 谁不知道元琛的王妃是已故的文昭高皇后的亲妹妹,跋扈悍妒,饶是如此,还禁不住他蓄养姬妾。 这样的是非之地,哪有好人家的女儿瞪大了双眼望火坑里跳。 门客脸色阴沉,说道:“王爷的厚赏,使君要推,也得亲自去王爷跟前请辞。王爷听闻,赵仰晴客居府上,与宋姑娘最为亲厚,也是王爷怜香惜玉,怕赵姑娘长途寂寞,打算邀请宋姑娘一并前往洛阳游玩,若是不得宋姑娘赏光,那赵姑娘也就不用送过去了。妙笔山庄只管扣着,看看私压河间王府的死契家奴,是什么后果?” 门客说罢,拂袖而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元琛也欺人太甚,他拿我们女儿当什么人了?”宋夫人啐道。 “你只管在这儿咒骂,他听不见,有什么用处,千不该万不该引狼入室。只是这事情也太过蹊跷,怎么一夜之间,他就惦记上了昭儿,他们可是连面也没见过的?”宋襄说道。 “见不见面有何打紧,他巧取豪夺的官家小姐还少么?你这回可不能糊涂,你听刘司空的话,要昭儿嫁给陆不凡,我再心疼也忍下了,可是元琛老迈淫邪,你可不能坑了咱们的女儿啊。”宋夫人恨道。 “你这是什么昏话,我是卖女求荣的人么?”宋襄怒道。 “我不管,你快点把元琛和那个妓女统统赶走,他们再在这儿住下去,非生吞活剥了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宋夫人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也出不来有用主意。 宋襄心烦意躁,便去寻那宋若昭。 且说宋若昭受陆不凡之托,原要夜探赵仰晴,却被看守挡了回来。 陆不凡一夜未睡,早早寻问无果。 “文不通,就是逼我动手。”陆不凡手捏长剑,咯咯生响。 “陆公子切勿莽撞,今日不同往日。我爹派了精兵把守,早防着你用这招。”宋若昭劝道。 “那你还有别的法子?”陆不凡满心都是晴妹这一夜的安危委屈,此时见宋若昭难免心烦。 “暂时没有。”宋若昭见他神色不佳,便低了头,小声说道。 陆不凡心烦意乱,没心情再多闲话,持剑便走。 “陆公子,陆公子……”宋若昭追出房门,却不敢声张。 正满腹委屈,宋襄已到。 如此这般一说,宋若昭真如五雷轰与轻竹亭,眼睛却瞄着龙女,欣赏缚龙绳下的龙女似乎御龙氏的骨血里的乐趣。 “还有斩龙台……” 不及轻竹亭说完,玉玲珑挥手喝道:“去问楚洁,她精通奇门,你不知道么?” 轻竹亭还要替龙女求情,却见龙女朝他轻轻摇头,淡淡一笑。 轻竹亭忍下无尽忧伤,勉强回以微笑,眼神却无比坚定,他想告诉龙女,他一定救回子钦,不为其他,只为他们是结义的兄弟。 楚洁仍然唇无血色,说道:“贯索星主司牢狱,所以斩龙台就在贯索星上,属天市垣,方位是土,艮,癸未位。轻哥哥,你要答应我,一定救出子钦。” “放心,我会的。可是你这么虚弱,真的可以施展秘术么?”轻竹亭瞧着楚洁,也是心疼不已。 “你不必管我。轻哥哥,你要自己去么?叫上玉衡。你不是说他有勾陈之力么,勾陈正好掌管天市垣。让他帮你。”楚洁说道。 “不行,你这个样子,送我一人上天已是勉强,怎么还能送他,这太耗心力,你会受不住的。” 异术功法都是一脉相承,只是各有机窍而已,所以轻竹亭知晓,以楚洁的身体状态,要施展秘术中的高超绝技,并不合适。 “轻哥哥,我想你救回子钦,更要你平安无事。” “我知道,不止我,你也要珍重自己,你知道么?我有很多事情想你陪我一起去做。”轻竹亭目光真挚。 “什么事情?” “我的身世,我没有说过,是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我仇人是谁,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从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意义何在,直到我知道了我的仇人,竹溪镇的凶手,我才看清我的路。楚洁,等我报仇雪恨,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过简单平静的生活,好么?”轻竹亭想到落入淮河水底的情景,只觉得青筋暴起,热血沸腾,再看眼前的楚洁,他是多么希望仇恨褪去,还有她相伴。 楚洁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她靠在轻竹亭的怀里,心里说道,轻哥哥,我不能让你自己冒险。 她用指甲划开手臂,塞进一粒树籽,顷刻间生出藤蔓缠绕,攀入云霄,轻竹亭惊讶无比,不及他合上嘴巴,楚洁推他上去,叫了一声:“走!” 轻竹亭好似足生轻云,又像如履平地,竟顺着藤条,攀天登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广厦(下) 轻竹亭攀缘楚洁的藤蔓,破云而出。 天外世界,豁然冲入眼帘。 浩瀚无垠的星云璀璨,震撼的已经不仅仅是眼球和人心,这份神圣的壮丽,即使走过奈何桥喝过断魂汤,也再难忘记。 光耀夺目星斗罗织棋布,原来人间仰望真的是坐井观天。 星河壮阔,蔚如深海。风卷云涌,变幻流转,此刻星光灿烂,壮如城郭,一转眼又被黄云倾覆,傲屹如山。 山黛如墨,延绵起伏,苍穹幽邃,突然红光弥漫,炫目赤霞从那山脊的凹口出透耀天际。 流星如雨,正好从那峰过,后土是炎帝的六世孙,共工的儿子。 上古人神三次大战,子钦的先祖应龙,追随轩辕大败炎帝率领的神农氏部落,又在涿鹿斩杀了神农氏一个分支后裔--蚩尤。 所以子钦讥讽他是公报私仇。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们黄河龙宫,就像应龙一样,空有一身蛮力,却不通道理,所以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全是你们咎由自取。”后土闲情逸步。 子钦闭上眼睛。 “时辰尚早,我就给你一个明白。自上古算起,时到今日,天庭和人间的道理都一个样子。那就是无论兴亡成败,都不看祖宗,只看子孙。我如今贵居土正,受人香火千秋不断,万世不衰。而黄河龙宫,却只剩下一个毛丫头了,还出了龙魄,更不中用。你说谁还能记得应龙当初纵横四海,就算记得,也只会叫人耻笑它儿孙不肖,三世而竭。所以一个家族,要想延续香火,就得告诉子孙后代自强不息,不要总依仗祖宗的泽被。你们黄龙龙宫就是总惦记着应龙神威,才不能安分守己,总要变着法儿的祸乱人间。这回杀你作伐,就是要以儆效尤,我看还有哪条不知死活的龙,敢造次作乱。等百年之后,天下无龙,就可以长治太平了!哈哈哈!”后土笑得阴深恐怖。 “黄河之龙,即便三世而竭,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祖宗。而你,把神农氏族的骨气丢尽,媚上享受人间烟火,却陷苍生于水火,而不思救助。你的为人不但不配为神,也不配为人!”子钦骂道。 “哈哈哈哈,你越这么想,你们黄河龙宫就越是下场凄惨。”后土涵养真好,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后土,你既然要送我个明白,那么我问你,大禹治的那场水患是共工余孽蓄谋已久,这天下人都知道,可是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你们故意陷害黄河龙族的意思?你说,是不是从上古洪水开始,你们就开始报复我们?你们一直蓄意构陷,是不是?”子钦眼里简直冒出火来。 “哈!所以我说,你们就太吃不读书的亏了。人间不是说了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才有勾践卧薪尝胆。我们已经等候千年,你说究竟谁才是祖宗的好儿孙?”后土的阴险穿过他森冷的面容,只让子钦更加恶心。 “我一早就怀疑过,今天你亲口承认,倒才真正明白了。”子钦说道,眼中含泪。 “可惜你明白也是白明白。时辰已到,黄河子钦,速往斩龙台受死!” 后土微一扬袖,绑在子钦身上的天九玄铁锁链便“镗啷啷”地全部绷开。 子钦被后土用神力移押斩龙台。 未等子钦入内,勾陈突然附体玉衡。 玉衡体内气动神勇,一个箭步冲出黑云,击了一掌,虽然偏了,但是强大的冲击光波,还是吓了后土一跳。 正值后土神志不稳之时,轻竹亭也窜了出来,眼放异彩,牢牢勾住后土。 后土被轻竹亭施幻控住,裹挟子钦的神力顿时消散。 子钦摇身一转,恢复人形。 “走。”被勾陈附体的玉衡左手拉上子钦,右手拉住轻竹亭,纵身跃下凡尘。 正当三人坠往人间,子钦又摇身一翻,换作龙形,龙脊托住玉衡,龙尾卷住轻竹亭,稳稳飞入云台山。 此番天牢劫龙,虽无险象环生的危机,却在返回地面之间,太过招摇。 云台山周边的百姓都看见神龙现身,欢呼雀跃,爱。况且玉衡也大有用处,留下梅傲霜,玉衡就跑不了。 梅玉两人难舍难离,日妮儿看不下去,便道:“天气太坏,咱们已经晚了几天,也不差这一天。不如等明日放晴再走。” 玉玲珑也不好太刻薄,便也默许。 梅傲霜想去青峰崖,但玉衡怕她身体吃不消,便改登顶水仙台。 梅傲霜倚立玉衡,遥望青峰崖,说道:“当初你藏身雨离,不下雨的时候,我就在这望着,盼着。” “你怪我竹林失约么?”玉衡牵着梅傲霜的手。 “怪,也不怪。” “怎么说?” “怪是因着我想你,也担心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不得安稳。不怪是我想你时候,盼着你平安无事,现在看你平安无事,我若怪你,岂非得陇望蜀。”梅傲霜说道。 “梅儿,可是我怪自己。止儿骗我说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真是六神无主。你东海遇险,我整个人都慌了。我几度在失去你的边缘徘徊,寂寞相思的苦是你长这么大,尝过最苦的药。”玉衡说道。 “是啊,我们分开太久,再见面,你居然成了国师。真是不可思议,所以我真想永远跟着你,寸步不离,我真怕,真怕你再变,变得不能和我长相厮守。”梅傲霜喟然太息。 “你怎么会这么想?”玉衡疑问。 “你走仙藉,你已经知道了吧。”梅傲霜颦眉若促,一双眼睛蒙了一层清霜。 “原来你担心这个。你放心就是,我并不会秘术。怎么可能飞升,这你原就知道啊。”玉衡说道。 “我知道,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若是有一天,你可以飞升,你会飞去做神仙么?”梅傲霜再问。 “梅儿,你还记得你当初让我陪你下山么?你那时劝我别说我不能飞升,就算飞升又有何意趣,只羡鸳鸯不羡仙。怎么反倒今时,你我已经这样好了,你却怎么变得患得患失?”玉衡看着她的眼睛,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那时我们知道什么,眼睛里面只有彼此,可是长久以来,你我经历太多的事情,我突然变得害怕又脆弱,我心里知道自己不会变,却不再看得清你的心意会不会改变?”梅傲霜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不自觉地拿出袖子里熟睡的灵狐。 不料灵狐突然睁圆双眼,盯向玉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望舒(上) 灵狐迷惑玉衡,已经不是第一次,梅傲霜连忙收回灵狐,呼唤玉衡。 “孽畜!”玉衡忽然僵挺着身子,去抓梅傲霜的袖子。 梅傲霜跳起闪躲,护起灵狐。 灵狐虽然没被捉住,却“嗷呜嗷呜”地惊叫不止。 梅傲霜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灵狐的叫声。 这声音,比狐狸的尖厉还要粗旷一点,更近似于狼的嚎叫,嗷呜凄凉,转音悲怆,恐惧中浸满了孤独。 这份孤独弹拨着梅傲霜。 孤独的灵狐,孤独的人。 玉衡步步紧逼,继续攻击灵狐,梅傲霜叫道:“玉衡,醒醒啊,你到底怎么啦?” 梅傲霜眼看被玉衡逼到死角,情急无奈,放亮双目,勾住玉衡眼眸。 然而梅傲霜的控人幻术远及不上轻竹亭,被玉衡一个反手,扼住了袖中的灵狐。 灵狐无从脱困,便拼命哀嚎,嚎叫声之响之厉,简直要刺破耳膜,穿透山谷。 灵狐之声,引起云台山群狼嚎叫,在这戚戚黑夜里,阴森可怖。 玉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叫声给惊着了。 他松开手,退荒了两步,站稳唤道:“梅儿。” 梅傲霜喜忧参半,忙扶住他:“你,你明白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勾陈。”玉衡望月,喟然太息,便将自己与勾陈的纠葛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你有勾陈,我有鹤羽。苍天啊,这就是造化弄人,这就是造化弄人么?”梅傲霜又拿出灵狐,抚摸它的皮毛,抚慰它惊恐不安。 可是她自己呢? “鹤羽?什么鹤羽?” “这算什么,天上人间,莫名其妙。偏偏扯上我们俩个无名小辈,不要不要,玉衡哥哥,我们逃走吧。”梅傲霜扯住了玉衡,哀求道。 她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梅儿,你别怕,我在你身边,你好好说,什么是鹤羽?当初你要我离开灵虚观,我就跟你离开灵虚观。今天不论你要我陪逃到哪里去,我都义无反顾。可是你总要告诉我,我们逃到哪去,为什么要逃,是不是?” 梅傲霜看着他,这个男人,即使已经封拜国师,即使成了勾陈大帝的法身,但是他的眼神,一如从前。 她劫后余生的第一眼,就是这样温柔腼腆,就是这样书生气。 她的心,始终有他安慰。 玉衡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怎一个乱字了得。 “玉衡哥哥,你,我,还有这只灵狐,我们逃去商山,或者去千山,总之哪里都好,不问世事就好。”梅傲霜说得并无底气,她想逃避,更想玉衡给她逃避的勇气。 “梅儿,我陪你,怎样我都陪你。可是你想带着这只灵狐,我就得拿到龙女的紫晶坠,否则它以后一迷惑我,就会引出勾陈附灵,勾陈早晚会杀了它。” “紫晶坠?” “天枢师姐的紫晶坠是黄河龙宫的宝物,能镇住灵狐。这也是勾陈刚刚告诉我的。勾陈不想伤这了这只灵畜,但是只要我受它迷惑,就会招来它附灵。” “我们去找龙女,你救了他哥哥,她理应帮你。” 龙女正在耍赖。 “死妖龙,黄河龙宫已经被天庭封了,你们俩个已经无家可归,再不老实,我就把你关进幽房,让你这条小龙去看看长蛇,就知道和我作对,是什么下场。”玉玲珑威胁她。 “长蛇?你真的收留了相柳?”子钦怒问。 “你很聪明,既然聪明,就该识时务。天庭现在容不得你们,龙族也容不得你们。你们都失去了一个龙魄。若不飞升,就是自寻死路。上古应龙何其威武,黄河一脉真的要断送在你们手里么?”玉玲珑循循善诱。 龙女默然不语。 厅外圆月朦胧,乌云沉寂,山中群狼哀嚎,惊龙心胆,悚人毛骨。 “依了你,我怎么对得起父王的亡灵?”子钦如何肯与她同流合污。 “这就是老龙王最冤的所在。”玉玲珑继续诱道:“他是以天下苍生为念,从未计较仙位神职,为什么还是难逃天庭的责难,你们可有想过?” “天庭最该器欲难量,却如此狭隘,忌惮应龙神威,针对黄河龙宫。”子钦道。 “有什么可想的,嫉贤妒能,是非不分!”龙女道。 “信使可覆。天庭再猜忌惮多疑,也能知道黄河老龙王没长逆鳞,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以苍生为念。一条只以苍生为念的龙,怎么会对天庭唯命是从。天庭要的,只是顺从,不是大义。”玉玲珑指着厅外,说道:“从来都是与狼共舞,你看天庭像头狼,天庭看你们是群狼。” “玉馆主,你是御龙氏。”龙女道。 “御龙氏也好,豢龙氏也罢。征服几条龙有什么用。要成事立业,就要攻占天庭。由我统治,可不会像如今这么软弱,天地人间都由不得他们这般胡闹。其实你父王的心愿就是不想看见生灵涂炭。可是世间的仗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兴亡更替纷争不断。你们父王的亡灵也难安。你们若是助我,谋得大业。严刑铁律,看人神仙兽,谁敢放肆。到时候风调雨顺,想不安稳都难啊!”玉玲珑的世界是唯我独尊,不容纷争的世界。 “严刑厉法。秦二世而亡。还谈什么安稳!”子钦不屑。 “那是当朝者严于御下,却宽待自己,到我这里,神仙灵兽各司其职,人间大统,集成而治,皇帝也不必妄称天子,直接向我述职,若有贰佞,由贯索星查办。龙若兴风作浪,则由你们两个收拾,其余一概如此,铁腕之下,看如何不能风调雨顺,清明而治。”玉玲珑傲岸高昂,仿佛已经统御天地。 “诚如玉馆主所言,这世界打起来没完没了,江山一统,天地归宗,我愿意追随玉馆主,共谋大业。”龙女说时,已跪拜在地,屈膝时才惊觉缚龙绳已解。 “你看看。绳索缚久了,规矩就有了。”玉玲珑格格作笑。 龙女答应,翌日晨起,便要邀约梅傲霜前往雨亭,亲自施法,攫取天蚕冰丝。 群狼嚎过的夜空,秋月凉薄。 子钦叹道:“因为救我,害你追随御龙氏,你叫我这个做哥哥的,情何以堪?” “倒不是单单为你,玉玲珑说的也不无道理。与其世间总有纷扰,倒不如叫她试试,或者真的可以天下太平。反正我们两条残魄之龙,保得了今日,难保来日。参不透的利害得失,不如一搏。”龙女意绝。 “利害得失?父王一世只问对错,不争得失。” “就是不争得失,才被天庭予取予求。” 子钦还想劝,却看见了来找他们的梅傲霜和玉衡。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玉衡总是彬彬有礼。 “什么公主太子,黄河龙宫都被查封了,我们出生入死,你和竹兄又救了我的性命,若不嫌弃,你们就叫我的名字,子钦吧。小妹没取名字,叫她龙女就好。”子钦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谢过子钦的救命之德呢。” “救你的不是我,是我的父王。” “老龙王的恩德,梅傲霜无以为报。这份恩情,我也只能谢你和龙女了。” “我们三个缘起天蚕,你明天就陪我去看天蚕吧。”龙女邀约。 “天蚕?不。不瞒两位,我袖中灵狐能唤醒天蚕。况且隐桥只有雨天才能出现……” 话音未落。惹得龙女大笑:“有龙,你还怕没雨么?” “可是灵狐……”梅傲霜看着玉衡,想拿出灵狐,却又不敢。 “你尽管放心,有紫晶坠在,它不敢造次。”龙女摸出紫晶坠。 梅傲霜说道:“奇怪,灵狐没有躁动不安,似乎不像怕这紫晶坠。” “紫晶坠不会伤它,它倒不怕。但是在紫晶坠的祥和之气笼罩下,它的狐媚淫邪也生不起事来。”龙女言道。 “可它为什么偏偏总是迷惑我呢?”玉衡不解。 “这牲畜灵怪得很,也执狞得很,它若是迷惑过你,怕是一生都会纠缠不休,你们要么放了它,要么降住它。”龙女言道。 “灵狐救过梅儿的性命,机缘巧合才从梅儿体内脱离出来,若要放了它,不知对梅儿的身体有何影响。”玉衡言道。 “如何降服?”梅傲霜明知故问。 “要么身携紫晶坠,要么关进网天笼。”龙女言道。 “网天笼是无方师姑的东西,以前在灵虚观,现在怕是已经被无方师姑带走了。紫晶坠是黄河龙宫的宝物。”玉衡看着龙女手里的紫晶坠,不由得想起天枢。 “紫晶坠的确是龙宫宝物。整服乘三素,旋纲蹑九星。北斗九星“七现二隐”,这枚紫晶坠正是隐元星君的陨落的子星。隐元星星气平和,没有杀伤角斗的厉害,但是它的祥和之气却能包容化解一切戾气。所谓柔能克刚,正是如此。”龙女说道。 “玉衡,你救过我父王,又救了我,这枚紫晶坠就送给你吧。”如果子钦这么说该有多好,可惜这只是梅傲霜自己的想象。 龙女接着说道:“北斗九星七现二隐,所以普通人只知道北斗七星。北斗七星循天而转,人间靠它划方位,定四时,分寒暑。巧的是北斗七星起始天枢星,最亮玉衡星。所以玉衡的名字很有些来历呢。北斗七星处于紫薇垣,归属勾陈司管。勾陈暴戾,才使隐元星君在紫薇垣中格格不入,常隐不现。所以不是观星玄占之人,根本不知道还有隐元星君。” “从前只知道人会隐居出仕,没想到上天亦盛此风。”梅傲霜听到天上的星星也会隐世避祸,想起织云女所讲的上古历程,徒增无奈。 天上人间,哪里有一方清静之所? “隐元星君敬佩父王,便将这枚子坠赠予父王。凭借紫晶坠,便可召唤隐元星君。”龙女继续说道。 “是了,正是如此,天枢师姐才会召唤出隐元星君,破了师父利用隐元星君做阵眼的辰星阵。可是紫晶坠为什么会在天枢师姐?”玉衡问道。 “除了偷,难道还是我送的不成?”龙女不悦道。 “也不一定,没有证据,不好说谁偷盗。”子钦说道。 “召唤隐元星。”梅傲霜心想,隐元星在勾陈治下躲隐起来,而勾陈要玉衡拿到紫晶坠,真的是为了玉衡么? 莫说这紫晶坠是龙女宝物,实在不好讨要,就算真得了,又知道勾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网天笼,能关住灵狐的魅惑之气?”梅傲霜觉得还是凡人的物件,用着放心。 “能,只是一样,网天笼不像紫晶坠靠祥和之气化解妖气,而是依靠秘术封伫镇压。秘术可以镇压封伫,也可助长滋养,亦正亦邪,怎么用就全在人了。”龙女说道。 梅傲霜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唉,实不相瞒,我们原是想向龙女求得紫晶坠,不想紫晶坠竟是如此宝物。网天笼也不知几时寻得到,我和玉衡偏偏中间隔这么只孽畜。真是冤家,原是救我的命的,现在看来竟是来索我命的。” “你们之间若真只是隔了这么只灵狐,我倒可以先借你紫晶坠,等你们找到网天笼,可要还给我。”龙女言道。 梅傲霜和玉衡自然喜出望外。 勾陈是何用意,也顾不得了。 “既然收了紫晶坠,明天就陪我去找天蚕吧。” “敢问龙女,要我去做什么呢?”梅傲霜疑问。 “去唤醒天蚕,拿到天蚕冰丝。”龙女十分平静,这样天下大乱的一件事情,她说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平常。 且不说怔住的梅傲霜和玉衡。 连子钦也无法正视,这还是他嫉恶如仇的妹妹么,一向不屑御龙氏,如今即使入她麾下,怎么转瞬间变得这样忠心耿耿。 “妹妹,你真的要唤醒天蚕,帮助玉玲珑么?”子钦再度疑问,他是在问,真的是非不分么?真的要天下大乱么? “你们俩个明天只管去青峰崖等我,一个拿紫晶坠,一个随我去拿天蚕冰丝。”龙女说罢,拉着子钦走了。 “哥哥,我们现在还有别的路子么?玉玲珑说的没有道理么?天下大乱不是迟早的事情么?”龙女此刻神情冷漠,不再像个依赖兄长的小妹妹。 “她说的越好,就越可怕。她天庭人间色色都想到了,可是就没想到她自己。我问你,真叫她得逞,天地归宗,神人归一,她就成了万物之神,要是她荒诞无道,谁来制衡?”子钦急道。 “既然天下万物都是她的,她为什么要荒诞无道?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龙女不以为然。 “你追随她,她要封赏你,别人追随,她就得封赏别人。以利相聚,就得以利维持。你说利从何来!到时候,父王才真的是亡灵难安。” “那就李代桃僵!”龙女眼中的光华,子钦看得分明,这才是她的真心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望舒(中) 欲望像只锁不住灵狐,即使关进网天笼弹压一时,一旦脱逃,就会变本加厉。 梅傲霜和玉衡更加烦乱,如何安睡。 梅傲霜痴痴对着烛火:“我们逃不掉的。是么?” 人只有在心爱之人面前,才能毫不掩饰,肆无忌惮的吐露自己。 “梅儿,有我陪着你,我总陪着你,行么?”玉衡攥紧她的手,温柔又有力。 “玉衡哥哥。”梅傲霜同样痴心以对,叹道:“明天你拿着紫晶坠,就去洛阳吧。小心刘腾。我守护天蚕,注定是要面对的。” “你有什么打算?”玉衡心疼。 “我也很乱。老龙王救我,是为了保住天蚕,现在看来,玉玲珑是想天下大乱,她好浑水摸鱼。我不是不想匡复正道,逆转天庭。只是苦于无从下手,此刻若能借她的手,也算是个机会。” “那么我就好好整治无为教,或许可以帮到你。”玉衡还是心疼。 “玉衡哥哥,万事都要小心。勾陈大帝也未必可信。” “明白,你也是。” 两个人话别,直到天亮。 越是千言万语,难舍难离。分别的时刻,越是锥心刺痛。 龙女布雨,携梅傲霜过隐桥,玉衡拿着紫晶坠,百感交集又空空如也。 蟠龙白玉柱上没了龙,整个雨亭都显得单薄晦暗。 浓重的雾丛里,龙女神情寡淡:“你来,还是我来?” “我虽然修习的是控制天蚕的幻术。可惜我体内沾染过灵狐之力,又重伤初愈,只怕幻术不够精纯,反而误事,不如你来施法,我来辅佐。”梅傲霜小心翼翼。 “你之前说灵狐能唤醒天蚕,如今怎么没什么动静?”龙女问。 “它现在改了习气,白天睡觉。也或许是昨晚被惊着了,灵力受损。”梅傲霜下意识地紧了紧袖口。 龙女不再多言,现出龙形,飞身盘桓在雨亭上空,耀射出白光笼罩,雨亭之内也有一束白光。 这束白光显然是龙女在召唤天蚕,和被灵狐唤醒时的透瓦而出的强烈不同,更像是被龙女的光环慢慢吸出的一样,光亮影色都显得单薄寡淡。 梅傲霜明显感觉到灵狐躁动起来,她抓抓袖口,要它稍安勿躁。 天蚕自被灵狐唤醒伊始,就是由子钦强力压制,才始终处于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此番没有了子钦的抑制,又有龙女的召唤,天蚕逐渐苏醒,开始吐丝。 梅傲霜瞪大了双眼,看得分明,冰晶一般莹亮剔透的细丝露出头来。 梅傲霜正欲出手,突然雨歇风骤,浓雾由白变黄,有黄变红,滚成火球一般,席卷雨亭。 龙女急忙换作人形,叫道:“不好,是朱雀!” 果不其然,朱雀凌空而至,一身火焰一般的翎羽,都炸将竖立,每一根羽毛都好似一团小小的燃烧的火苗。 远远望去,朱雀就像是由无数只火炬扎成的一样,迅猛凌厉,烈焰沸腾。 灵狐突然窜出袖口,梅傲霜屈身去捉,却突然定住了似的,浑身红光耀目,烈焰缠绕。 龙女见情形不对,忙幻回人形,叫道:“朱雀,她不是你的法身,你这样会烧死她的!” “敢来加害天蚕,死不足惜!被我借身,就是她的造化!”朱雀犹似鸟鸣鹰啼,声尖音利。 “混账!”龙女骂着翻手兴云。 “你们真是无药可救!”子钦也穿云而来。 “哥哥。”龙女看见子钦,更加振奋,与子钦合力,联手布雨。 一时间,来自二龙和朱雀的水火法门,在雨亭穹道。 “哼,是朱雀先来挑衅,一味忍让我早就够了,我不会再任它宰割啦!”龙女扬手指天。 “可是你唤醒天蚕,天下大乱,也帮助不了你攻击天庭啊。”梅傲霜只觉龙女是为玉玲珑所惑。 “哼,人间一乱,天庭必要分神,龙族再群起攻之,哈,它腹背受敌,玉玲珑只要放出相柳,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龙女的眼睛胀满了魔欲和邪魅。 龙生逆鳞,果然不错! 梅傲霜脊骨发凉,不寒而栗。她明白龙女心魔已出,再难转圜了。 她看看子钦,他守护天蚕数百载,真的袖手旁观么? “你来,也是这个意思?亲自守护的天蚕,由你亲手了结么?”梅傲霜问子钦。 “你想阻拦?”子钦反问,其实他心焦意乱,已经失了主意。 “就凭她?”龙女截住子钦的话,质问梅傲霜:“你要忘恩负义,我不稀奇,可是你有几斤几两,倒可以较量较量。” 梅傲霜皱紧眉头,她倒有心较量,只是这天下乱与不乱,究竟哪个更方便于她匡扶正道? 借玉玲珑的手,天下大乱,黎民遭殃! 守护天蚕,也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龙女,能让我来么?”梅傲霜下定决心,亲手了结。 “你?”龙女噗嗤笑了。 “对,我修习幻术,蚕种生丝施法一路。却不知道于这蚕王,究竟功力几何?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一试!” 今天错的,或许明天就对了,长痛不及短痛,就让我亲手了结这个冤家吧。 梅傲霜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明辩是非的能力,只是随着感觉走。 她走进雨亭,有种赴死的悲戚和从容。 待她再出来时,容色惨白,手里擎着莹润如玉的蚕丝。 “天蚕冰丝!”龙女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极品。 晶亮剔透,真如冰丝一般。 龙女接过冰丝,子钦却扶住梅傲霜,问她:“你怎么了?天蚕呢?” “我利用灵狐之力唤醒天蚕,它吐完丝,就消失殆尽了。我从小修习幻术,为的是守护天蚕。结果我今天杀了它,杀了它,等于杀了天下。”梅傲霜突然狂癫发笑:“我杀了天下!” “梅傲霜,梅傲霜,你冷静点,冷静点。不是你,是我们所有龙,人,仙,神,还有灵怪异兽,是一切生灵杀了一切生灵,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子钦也是彻骨的悲凉。 龙女手捧冰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子钦和梅傲霜说话:“这就是天蚕冰丝,能织染七彩锦缎。是新皇帝的登基龙袍?笑话,我就是龙,还要什么龙袍!”说着就扯断蚕丝。 “万万不可!”子钦闪身来夺。 梅傲霜便跌进雾丛。 梅傲霜只觉得身体下坠,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坠落,只是身体周围弥漫的都是浓雾,不知要落向何处? 她觉察异样,大声呼唤:“子钦,龙女!” 回音在山谷里来回飘荡。 梅傲霜害怕极了,她紧紧地护着袖口里的灵狐,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望舒(下) 幻术一脉的修习异士,彼此互有通感。 玉衡虽未修习过幻术,却与梅傲霜心有灵犀。 “国师,你怎么了?”阿纨见他神色生异,似有痛苦之状。 “我无事。你去问问,司空何时得空?”玉衡胸口隐隐作痛,心思莫名的烦乱,便打发阿纨出去。 未修国师官邸,刘腾便在府邸里开辟了一处独院,供玉衡客居。 “你是在担心梅姑娘?”玉衡好脾气,日妮儿也少见他如此。 玉衡不语,那一腔忧愁都锁上了眉头。 “梅姑娘吉人天相,龙女虽然厉害,却也是真性情。你不必太过担忧。”日妮儿劝慰。 “真性情有时更害人。”玉衡黯然。 日妮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好再劝,便简单帮玉衡归置收拾,便也退了出去。 且说阿纨正想找机会向刘腾禀告。却在正厅廊外,看见一男两女,正徐徐走来。 阿纨闪身躲在廊柱之后,见那三人走近正厅,她才匆忙寻了一个可靠的老仆,交代他禀报司空,她去内院等候。 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阿纨反复琢磨,刚才所见男子佩戴的宝剑…… 从未时一刻,一直等到申时三刻。 刘腾才推门进来。 “司空。”阿纨刚要单膝跪地,却被刘腾一把扶住。 刘腾和颜悦色:“又无旁人,不必多礼了。” “多谢司空。”阿纨不敢造次,但是所疑之事还是要问:“请问司空,刚刚那一男两女是什么来路?” “你瞧见了?”刘腾问道。 “是,差点撞见,不过我躲开了,他们应该没瞧见我。” “这是什么意思?你又不知道他们的来路,怎么倒怕被他们瞧见?”刘腾也顿生疑窦。 “我是担心。那三人我并没看得清楚,但是那男子的宝剑,我却认得。” “哦?那是什么剑?” “纯璁。是欧冶子所铸宝剑之中最钟爱的一把剑,名叫纯璁。”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在寒梅岭。” 寒梅岭是阿纨投艺的师门。 阿纨继续说道:“我师父是师祖最小的一名弟子,师祖一直想将衣钵传授给他。可是他的大师哥不服气,便借来纯璁宝剑与我师父比武,当时我师父六棱梅花標的绝技,已经独步武林。那位师伯,虽有纯璁宝剑的加持,却仍是逊色,师伯一气之下,离开了寒梅岭。后来我听师父说,他叛离师门绝非赌气,而是还债。” “还债?还什么债?”刘腾将阿纨送去寒梅岭只为学艺,倒没想过武林门派也是这般勾心斗角。 “借这把宝剑的债。寒梅岭不收寄名弟子,像我,也是在寒梅岭呆了这许多年,学成之后得到师父的应允才能下山。而纯璁的剑主,又想学习寒梅岭的剑法,又不愿意上山学艺。此前也请过这位师伯几次,只是他也不敢破坏了本派的规矩。直到他有心挑衅我师父时,才孤注一掷地去借剑。估计他是答应了对方,还剑之日便是传艺之时。自那以后,我就再未见过这位师伯了。” “这样说来,这把剑的确有些来头,便是一般的高门大族也难有这个能力。哼,这个陆不凡,我第一次见他就不顺眼,他是水仙馆的大弟子陆不凡,他说他家里是贩卖丝绸的。这倒是我大意了,一个商户,怎么可能习武配剑。去查,务必把他给我查清楚了。”刘腾有些不安。 彼时的风尚,极重门第,若非门阀士族,很多事情都会受到限制,譬如入朝为官,譬如师承名门。 勿论文武,只要不是望族,就很难请到名师,而师承影响的又不止是学问的深浅,武艺的高低,最重要的是同门的帮衬和扶持,这两条脉络紧紧地缠绕一起,将门阀之外的人众牢牢地排斥在外。 即使才气纵横,侥幸进入上流,也会因为出身师承的问题,显得格格不入,分外地孤独。 然而人,所有人总是不能满足自己的才华被荒废,于是最容易亲近这两天脉络的异术法门,便成了彼时不容忽视的第三条脉络。 这条脉络不只神秘,还更加便捷,甚至直通权利的你的国师印?” “不止国师印,还有无为教,异术之乱靠官府怕是难见成效,灵虚观的业障还需灵虚观来解。”玉衡一抖拂尘,大有国师风范。 “好,你帮我解决无为教,我放你回云台山。” “司空此言又差。诚如司空所言,我这个国师是司空费尽心机捧上来的,如今无为教越闹越凶,朝廷一定对司空物议鼎沸。所以,我是在替司空收拾这个残局。”玉衡此刻,倒是一步不让。 “年轻心性高,不是坏事却也不是好事,什么话都说的太明了,就失了余地,不管生死是否有命,富贵是否在天,都要留有余地。”刘腾笑道。 “司空这么多年左右逢源,靠的就是凡事留有余地么?”玉衡看着风评狠辣的刘腾,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不,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有些事就要干净利落,才不会死灰复燃。大是大非上却偏要含糊不清,多备一条路,才不会死无葬身之地!”刘腾的眼神又充满了阴郁和晦暗。 “比如南梁么?”玉衡身体发寒,心里打战,这是叛国,是叛国,是为人最不耻,最不可原谅的。而在刘腾这里,不过是多备的一条后路。 刘腾“腾”地起身,箭步上前,一个锁喉,玉衡瞬间命在旦夕。 玉衡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临危不惧,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只抬眼直视刘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慕韵(上) 玉衡突然的发问无疑激怒了刘腾,但是刘腾的锁喉并非真想要了他的命。 到了这个阶段,有些秘密已经不适合再称之为“秘密”了,知道的人不一定要死,但是要争取到更多的盟友。 “说,你还知道什么?”刘腾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同时发力。 玉衡顿时呼吸受阻,涕泪齐流。而事实上,刘腾并未封准他的“天突穴”,而是稍稍下移了分毫,否则以刚才的指力,足以夺命。 “生丝蚕种。”玉衡艰难说道。 “哈哈哈,不愧是我选中的国师!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刘腾松开了手。 玉衡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能够困住他的一定不是生死。 “借助幻术偷运蚕种,为的就是留下南梁这条退路?你已经位及人臣。不惜通敌,岂非谋逆?”玉衡盯着刘腾。 “放肆,你敢污蔑我?”刘腾骂道:“你知不知道污蔑我是什么下场?” “污蔑?生丝蚕种一路通关用的是你的私信符节,这么张扬,你就不怕你的那些朝堂死敌,咬住你的痛脚,置你于死地?” “真没看出来!你除了会治病,还想要人命!” “我和你前无怨,后无仇。依着你说,是你把我捧到国师的位置。我为何要要你的命?要了你的命,于我没有丝毫的益处。” “这话不错。你是我力荐的国师,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翻了船,大家都是个死!那你费心饶舌这么多,不是为了表忠心吧?” “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么蠢。因为同坐一条船,你这么嚣张行事,早晚会害到我,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腾仰天大笑:“你学得倒快!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无为教!” “特煞大胆!我要你去剿邪教,你居然敢问我要邪教?简直岂有此理!” “位高权重气量大,司空不妨喝口茶消消火,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只管说,若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要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位高权重!”刘腾的眼神又充满阴郁。 “重典之下,想剿灭无为教不是没有可能。可是那些愚众,真的可以根除么?只要有这些愚众存在,邪教势力就有扎根的土壤。今天即使剿灭了无为教,明天还会出现有为教,可为教,大有作为教。与其无休止的缠斗下去,倒不如招安麾下,为我们所用。” 刘腾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小道士,心中一凛,从前还是小瞧了他! “依你之言,国师岂非成了邪教头领,这样做岂不落人口实。到那时候,有损国体不说,只怕天子也要怪罪,朝堂上下非议震动,你我可就都下不了台了?” “司空言重了。朝廷既然已经封拜了国师,如何不能有国教。况且由国师执掌的教派,怎么还会是邪教?” “可是……” “事从权宜,自古官不与民争利,可是汉武帝穷兵黩武,他主政的时候不就盐铁归公么?”玉衡说道。 “自古农桑为本,营商利末。盐铁归公,的确使民务本,不营于末……”刘腾陷入沉思。 玉衡眼露鄙夷,说道:“比如灵虚观就是个例。灵虚观有千倾良田,周济四方百姓,虽眼前是善举,可若一旦生恶,势力已成,朝廷怕也难以左右。” “所以你要引斜从善,收了无为教,壮大灵虚观?” “是扬朝廷天威。我是国师,灵虚观就是国观,道教就是国教。自然了,我是司空的人,灵虚观的势力不就是司空的势力?” 刘腾踱步,仔细思量。 玉衡继续道:“司空细想想,以私信符节度蚕种过关。这事儿做的并不隐秘,保不齐哪天,朝堂上就有人跳出来向司空发难。司空在京中并无兵权,这手上的权利真的那么牢固?这些年依附司空的显贵门阀真的那么忠心?更何况您囚禁了胡太后,宗亲们瑟瑟发抖,面上是惧怕,可是仇恨,呵,怕是已经恨到骨子里了吧?”玉衡眼眸晶亮。 他虽是正襟危坐,手持拂尘,一动未动,但是在刘腾的心里,却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从他坐在那里到这会儿,仿佛已经完成了舞象之年步入成熟的弱冠嘉礼。 成年之冠,原来不在头上,只在心里。 “司空凡事留有余地,又对幻秘之术青眼有加,灵虚观也不失为一条后路。”玉衡的眸光在宫灯烛影之下,简直熠熠生辉。 刘腾阴郁的眼光终于也有了光亮,从内庭到朝堂,终于要染指异境了么? 无论是玉玲珑的幻术还是李圆启的秘术,刘腾对灵异怪力始终深信不疑,但他并不像梁帝萧衍那般笃信佛教秘境的存在,也不完全相信神仙天庭的存在。 即使陆不凡给了他施过幻术的波罗质多罗树种,他也只相信是人有千种,有人天生灵异,遂修成了秘幻异术,就如同寒梅岭的习武之人,天生骨骼清奇能练成绝世武功,是一个道理。 可是各地的灵异讹传,种种的天象异患,或许,真的像李圆启说的那样。 这个世界有很多异界,人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角落。 就像他现在和玉衡的谈话,以为避开了所有人,可是谁知道还有谁在偷听,还有谁在偷看。不,或许不是偷看偷听,是正大光明的看着,听着,笑着。那些神,仙,魔,怪,还有佛…… 刘腾越想越胆寒,越想越惊奇,一种畏惧又极欲探究的感觉挠得他心痒难耐,就像一朵曼陀罗花,开在他已知天命的脑子里。 “好,你去收剿无为教,典出十出头领,其余人众,全凭您处置。” 烛光熄灭的时候,月华如水,玉衡站在院子里,寒浸浸的。 乐府歌行,悠转绵长,玉衡侧了侧耳朵,似乎有人弹琴,时断时续,琴声飘在这孤夜里,更显凄清。 玉衡顺声寻去,见到了对月弹琴的赵仰晴。 赵仰晴见到一身道袍的玉衡,微微施礼。 玉衡借着月光观瞧,不觉吃了一惊:世间竟还有这等,比梅傲霜貌美的女子! “可是我的琴声扰了道长清静?仰晴给道长陪个不是,道长切勿怪罪!夜深清冷,道士早些休息吧,仰晴告辞。” 玉衡还没回过神,赵仰晴已经转身离去。 翌日,陆不凡问她:“你怎么眼下发青,是没睡好么?” 赵仰晴便说起了玉衡。 “早听说灵虚观的玉衡封拜了国师,也在此处,看来迟早能见面。”想起梅傲霜,陆不凡对玉衡仍是鄙夷不屑。 “你认识他?”赵仰晴随口问道。 “旧相识了。对了,宋姑娘帮我打听出来,有一伙西域的使团也在这里,这个阉人,专门勾结外部势力。” “陆郎,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毕竟身在虎口。你再疑心,再急切,都切勿忘了小心谨慎,如果让他发觉你在收集证据,他一定会查探你的身世,一旦叫他知道,那就是灭顶之灾。”赵仰晴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叫他发现的,宋若昭是宋襄的女儿,他不会怀疑她的。”陆不凡叫宋若昭修了一封书信给宋襄,告知三人客居司空府。宋襄咽下哑巴亏,陆不凡十分得意。 “你利用宋姑娘,一不小心,会连累她的。”赵仰晴听见过陆不凡叫“昭妹”,然而三个人谁都没有戳破这层透明的纸。 只是她也没想明白,三人之中,她自己到底算什么,或者说她没有想明白,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宋若昭同样别扭,陆不凡很狡猾,与她独处,唤她昭妹;与赵仰晴独处,唤其晴妹;与二人共处,都称“姑娘”。 陆不凡在青州,除了与赵仰晴花前月下,他确实打听到了很多信息,可是苦于没有佐证。 所以宋若昭的爱慕,对他来说,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红颜知己,更是复仇的臂膀。 陆不凡琢磨着,利用刘腾压住元琛,同娶宋赵二姝,再利用宋若昭获取刘腾通过宋襄通敌的证据。 这样,铲除了刘腾宋襄,说不定还能扳倒玉衡,自己是恢复陆氏爵位的,但是如果玉玲珑接替国师的位置,那自己或许有一天也能位极人臣! 抱负裹挟上仇恨,更是欲壑难填。 陆不凡等不及邂逅玉衡,这个抢走梅傲霜的臭道士,苍白的角色,弱小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挨不上“国师”的边儿。 刘腾已经无人可用了么?还是因为李圆启,李圆启在东关替萧衍大摆辰星阵,通敌南梁;刘腾向玉玲珑索要七彩锦缎,通敌南梁。 所以除了宋襄,刘腾通敌的另一条线就是灵虚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玉衡一定也脱不了干系,铲除刘腾后,他必死无疑! 梅师妹,即使你待我无情,我也不会对你无义。 想着宋若昭,赵仰晴,梅傲霜,陆不凡的嘴角撇出一丝邪笑。 玉衡与陆不凡似乎心有灵犀,一个往里进,一个往外走,两人在一扇月门处撞了个满怀。 玉衡拂尘胸前一横,陆不凡持剑相抵。 两人再见,彼此都不禁诧异惊讶。 “原来是陆师兄!”玉衡笑道,眼前的陆不凡愈见风流倜傥。 “师兄?不敢当。我们不是同门,怎么当得起你这一句师兄啊。”陆不凡看着曾经弱不禁风的玉衡,似乎高了壮了,面目坚定,穿着细布的道袍,已经找不到初见时的影子。 陆不凡隐隐感到,当初一言不发的小道士,真的已经是国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慕韵(中) “说起来,还没恭贺玉衡道长的封拜之喜。”陆不凡持剑抱拳,极尽藐视。 “灵虚观问道天地,国师也是为国求道,都是道法自然,无忧无喜,并无可贺之处。”玉衡虽不像陆不凡那样轻慢,却也不客气。 “求道理应清远旷达,谁能想到只奉天地的灵虚观,竟愿意进朝入仕,踏足凡尘,插手俗务。看来刘司空和灵虚观颇有渊源呐。”陆不凡阴阳怪气,心中暗骂:逆贼! “不比陆公子,你和刘司空才是真有渊源吧。只是这段渊源,倒显得陆公子出现在这司空府里,不很相宜呀。”玉衡又笑。 “原来我被我自己的师妹出卖了!”陆不凡冷笑。 “陆公子护送过天竺的圣僧,耳濡目染,必然知道佛法讲究因果轮回。梅儿就算出卖了你,也是你出卖她在先。只能说报应不爽。”玉衡再笑。 “我还以为,问道之人,无己无功无名,清简逍遥。却原来是这般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陆不凡讽道。 “有仇必报,不是陆公子的做派风格么?我倒想劝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不知陆公子能否听进去。钟离大败,外族异邦虎视眈眈。天下危难,陆公子还要执拗于你的家仇私怨么?你是梅儿的师兄,又是水仙馆的首座弟子,如果你肯放下一己私怨,或许我们可以做成大事!”玉衡言道。 “口蜜腹剑,你依附奸佞,封拜国师。倒要我忍辱求全?”陆不凡心说:难怪你会诱拐我师妹,你这样狡诈狡猾,行止不检,早晚落在我手里,叫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欲死无门! 玉衡见劝说无益,便道:“我不想交恶玉馆主,不会说出你的身世。但是刘司空耳目众多,你好自为之吧。” “但愿你不会两面三刀。”陆不凡并不相信玉衡,但是他相信谁都不想交恶水仙馆。 玉衡回到院中,召来日妮儿,问她:“打听出来了么?” “银子使下去,还有什么是打听不到的!”日妮儿笑道。 玉衡心头揪痛,他还记得那个拨弄着炭火,带着牛角镯子的日妮儿。 然而就像所有人一样,谁都找不回昨日的自己了。 “那些萨珊使臣还在这府里么?”玉衡并没有太多时间感喟世事。 “今天还在,说是过几日,会在宫廷设宴款待。宫筵之上会请你这个国师去么?”日妮儿问。 “不知道。他们来干嘛?”玉衡摇头。 “面儿上是要买丝绸,可是内里却是来借兵的。”日妮儿说道。 “借兵?”玉衡愈发地疑惑。 “不错,来向大魏借兵。对了,他们前后两队人马入境,后入境的已经到了,先入境的却困在了凉州。他们想让刘腾帮着接来汇合。”日妮儿又道。 玉衡琢磨起梅傲霜提起的罗丹。 罗丹的人明显针对来自天竺的迦摩谛和阿耶尔。 两伙外族势力相互敌对,却又都勾结刘腾。 这内里的阴谋怕是不小! “他们为何借兵?”玉衡问道。 “这个我也问了,可是底下人实在说不清楚,我想是不是关系重大,只有刘腾和那些萨珊人自己才知道。对了,我看阿纨很能打听事情,要不然请她再去问问。”日妮儿说道。 “不,不要告诉她。别让她知道我们有事瞒她。”玉衡忙道。 “你还是不相信她么?”日妮儿皱了皱眉头,她背井离乡,若无玉衡和轻竹亭,只怕她早就死了。 如果玉衡和轻竹亭怀疑她,那她也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所以对于曾用死来自证清白的日妮儿,她还是有着很深的共情。 “并非我怀疑她,只是楚洁和轻竹亭都要我提防她。刘腾之所,无异于虎狼之地。你我都不会秘幻之术,凡事多防备些,应该不是坏事。”玉衡说道。 日妮儿感叹:“你说的也没有错,可我心里还是难过。如果我是今日才遇见你,你是不是也不肯轻易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愿意相信每一个人,如果我只是玉衡。可是现在,我是国师,要助梅儿完成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所以我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日妮儿,除了你,轻竹亭,楚洁还有子钦,我真的不能不谨慎,我们的命牵连的已经不仅仅是我们自己了。”玉衡同样伤感。 “知道了,我也算见识了这天地之间从来不曾见识的神奇,我听你的。”日妮儿遥想她死去的阿爹和夜娃,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与其活得太累,或许死亡也是种解脱。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种想法有多么可怕。 这不是因为时间久远而接受了亲人的离世,更像是为了自己现在没有羁绊的冒险而庆幸亲人的已故。 日妮儿受不了自己冒出如此自私的念头,匆忙回到自己房间。 玉衡奇怪日妮儿为什么突然脸颊泛红,暗暗叫苦:天保佑,日妮儿不要倾慕于我。 可惜他的身边除了日妮儿就是阿纨,如果楚洁也在,许多事情或许方便得多。 楚洁,这个笑起来就呈现出两只酒窝的姑娘,有的不只是可爱美丽,她的两只酒窝也呈满了主意。 “轻哥哥,我都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楚洁因带病施展攀藤术,延误了痊愈。 “我是担心你,你不养好身子,我怎带你走呢?”轻竹亭直摇头。 “你当真是为了我么?”楚洁有些生气。 “自然了,我也担心梅师姐。”轻竹亭还是不惯说谎。 梅傲霜和龙女,子钦一同去取天蚕冰丝,可是回来的只有龙女和子钦。 梅傲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使子钦和龙女变幻了龙身,还是遍寻无果。 “你应当担心,可是现在已经如此,你再担心,也于事无补。玉玲珑和龙族,施俊方青,还有你那个小师妹,你不觉得整个水仙馆都越来越奇怪了么?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要么我陪你去报仇,要么我们去找玉衡。玉衡有勾陈神力,或许他能帮助梅傲霜。”楚洁说一段话,便要咳上数次。 “你容我想想。可以么?”轻竹亭何尝觉察不到,自龙女拿回天蚕冰丝,玉玲珑已经按耐不住了。 她逼迫施俊交出逍遥扇,逼迫金止儿交出龙魂。 可是施俊和金止儿,都大失常态,既不像是装疯卖傻,也不像是真疯真傻。 他自己捋不出头绪。 “子钦兄。”轻竹亭要爱护的人太多,然而可以依赖的却只有子钦。 “竹兄。”生死与共,人和龙,只要心性相通,便也能结成莫逆之交。 “梅傲霜失踪多日,你说她会不会是被天庭捉去了,你们去雨亭时,不是突遇朱雀袭击么?”轻竹亭猜测。 “应该不会,天庭不会捉一个凡人,这是大忌。如果天庭动手,那也该抓我和龙女。”子钦言道。 “我的师父拿到了天蚕冰丝,如何没有动作,她为什么放出长蛇,直逼天庭?”轻竹亭问道。 “因为还有神鹿,龙魂,这两样她不弄到手,她怕会有变数。再有一则,便是龙女,她们两个一直争执不休,玉玲珑逆骨已反,龙女逆鳞已生,她们谁都想压住对方,让对方俯首称臣,她们之间不解决好,恐怕谁也不敢轻易斗上天庭吧。”子钦有些沮丧。 “我们能做些什么?”轻竹亭的脑袋已经乱作一团。 “你问我么?我也不知道,我连自己的妹妹都劝说不了,眼睁睁看着守护百年的天蚕化作乌有。我也想知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子钦这会儿只有无尽的沮丧。 “既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就都听我的!”楚洁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轻竹亭要去扶她。 楚洁一伸手,阻止道:“我不来,你们两个只会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我来,给你们指条明路。事情已经遭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不敢做的。依我看来,我们随便做点什么,都比不做来的要强。” “楚洁说的没错。”子钦看见楚洁,就想起他的龙魄,顷刻间便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那么你说,我们现在该干什么?”轻竹亭是真没了主意。 “要么留在水仙馆,制服玉玲珑和龙女。要么离开水仙馆,去找玉衡。再不济,还可以去查你的仇人。总比在这自怨自艾得强。”楚洁十分利落。 “仇人?你有仇人?”子钦问道。 轻竹亭又想起淮河龙王,心说怕不是,而是龙,我的大仇,或许是龙族。 他并非有意瞒着子钦,只是现在不是只顾个人恩仇的时候。 “那个以后再说吧。我们去找玉衡,天庭也罢,龙族也罢,天下大乱总是从人间乱起。玉衡是大魏的国师,去找他,很多事情,终究方便。只是止儿,我不放心止儿。”轻竹亭说道。 “放心吧,金止儿不会有事,她有我父王的龙魄护体,玉玲珑害不了她。”子钦很有信心。 “玉玲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你们龙族的龙魄?”楚洁问道。 “龙魄之事,关系重大,即使龙女和四海龙王,甚至我父王的两位义兄,淮河和长江两位龙王,也都不甚清楚。竹兄,楚洁,恕我今日不能奉告。若得来日有缘,我一定不瞒两位,现在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谁也害不了金止儿。”子钦说得郑重其事。 “我自然信你,只是轻哥哥,他心疼他的小师妹。”楚洁望向轻竹亭。 轻竹亭思虑良久,终于再次坚定说道:“去找玉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慕韵(下) 树影婆娑,风摇西窗,玉衡遥想当初和楚轻二人一起破阵,却不知门外已有故人来。 玉衡看见楚洁,轻竹亭和子钦,如得天助,只觉得一腔温暖涌作热泪。 “都是国师了,难道还要哭鼻子,真不怕羞。”楚洁取笑。 玉衡不好意思,强忍说道:“风吹了眼睛。梅儿呢?怎么没见梅儿?玉玲珑还是不肯放她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轻竹亭不忍相瞒,只好说道:“她,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你骗我!”玉衡叫道。 “是真的,她取完天蚕冰丝,就忽然消失在浓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几乎找遍了云台山,可是还是不知所踪。”子钦说道。 玉衡坐立不安,心如刀绞,聚少离多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连一句“平安”也得不到! “我去找……”玉衡说着,愣愣地就要走。 众人自然拦他,楚洁叫道:“你往哪里去找?能找的地方,难道咱们没找么?就是遍寻无果,才找你来商量,你这么沉不住气,那好啊,你只管去找。昨天丟了她,今天再丢了你,管它天下乱不乱,咱们先自己乱起来。” 玉衡的热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倒在座上。 “玉衡,你要稳住,梅师姐一定会平安无事。”轻竹亭劝解。 梅儿,我就不该丢下你,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风默默地吹了一夜。 泪静静地流了一夜。 这个拂晓,只有侍候洒扫的奴仆看见了国师院中妖风肆虐。 “帮我找到梅傲霜。”玉衡哀求。 “你们终难结缘,不如早点忘了,莫要强求。”勾陈虽被玉衡召唤,却并非有求必应。 “帮我找到梅傲霜。”玉衡强硬。 “你在命令我么?”勾陈不悦。 “找到她。”玉衡十分执拗。 “你没有资格这么和我说话。”勾陈语气暴躁起来。 “朱雀强行进入她的身体,却没有烧死她。”玉衡有交易的条件。 “她不是朱雀的法身,却能逃过朱雀的烈火。”勾陈果然陷入沉思。 玉衡是勾陈的人间法身,才不会被勾陈的神力吞噬。 而朱雀就如同一团火焰,除了它的法身,照理,它进去任何凡人的身体,都足以将其烧成灰烬。 梅傲霜却能安然无恙地逃离朱雀的魔爪,可见梅傲霜的身体里一定有克制朱雀的东西,这样的人正是勾陈所需要的。 “你不早说,我一定把她给找出来。”勾陈得意道。 “找到了,你要告诉我。否则我和你缠斗到底,你永远别想顺顺当当地用我的身体。” “你在威胁我?”勾陈怒道。 “威胁也好,请求也罢,总之梅傲霜对于我,远比我这副皮囊重要。我要我的梅傲霜,你要我的皮囊,咱们彼此互不亏欠。”玉衡的语调十分平缓,平缓得根本没有语调。 勾陈本身并不理解玉衡对梅傲霜的这种情感,但是在东海边上,它是经历过的。 看在他是自己的缘客法身的份上,他愿意给个惠而不费的建议。但是他不领情,又于己有利的情形下,勾陈自然会答应。 玉衡并没有告诉楚洁他们,他召唤了勾陈,他不想节外生枝。 这个梅傲霜,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忽然降临在他的生命里,当他把她刻进心里的时候,她却一次次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刻骨铭心,就是在这反反复复的折磨里,烙下的印痕。 有了楚洁,阿纨总觉得身旁多了一双眼睛,因着这双眼睛,她不能也不敢轻易去见刘腾。 别扭的不止阿纨一人。 还有轻竹亭和陆不凡这对同门兄弟。 不日,刘腾同邀陆不凡与轻竹亭同聚茵旎小筑。 这是司空府里一座湖心小岛,往来靠船渡,原是赏月佳所。 陆不凡最后乘坐小船前来,却见元琛也正坐其间。 “几位虽都相识,可是这样坐在一起,该是头次吧。老夫就倚老卖老,做个东道,再给各位介绍一次。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今天算是重新相识。”刘腾举杯三国觞,一饮而尽。 陆不凡对这个酒有种特别的情意,他举杯迟疑,痴痴地看着杯中酒。 “既然陆公子和轻公子都在义父这里。事情就更好办了。”元琛得知赵仰晴竟在刘腾的府邸,自然兴冲冲前来讨要。 “义父?”陆不凡惊讶。 “是啊,河间王是刘司空的义子。”轻竹亭在陆不凡的耳畔低语。 堂堂河间王居然认一个阉人作义父!简直不知廉耻!陆不凡心里骂道。 “昙宝,你也尝尝这个酒。”刘腾唤的是元琛的字。 “义父的三国觞,现在是京中最为名贵的酒种。能在义父的茵旎小筑,痛饮三国觞,实在是人生快事!若得义父做主,今日能够完璧归赵,那小王就别无所求了。” 元琛是个孝子。他经营丝绸与盐,富可敌国。年年岁岁,对刘腾勤谨孝敬。 子孝则父慈,元琛凡有所求,刘腾从未拒绝。 “都说河间王府佳丽无数,王爷雅好风致,不远千里,苦苦追寻,王爷的风流果然传言不虚。只是王爷如此执拗于别人的姬妾,怕是有损王爷的清誉吧。”陆不凡言道。 “是我听糊涂了么?这个赵仰晴到底是谁的姬妾?”刘腾并没这份闲心,搅进这元陆争姬的把戏里。 只因现在萨珊前来借兵,而赵仰晴却是江淮之战,刘腾同意元澄出兵的关键。 若不能安抚元琛,一旦事情传了出去,刘腾是因为义子收受贿赂而贸然出兵以致兵败,那么必然遭致朝野非议。 那时举朝震动,不但此次借兵无望,连同江淮战败恐怕都要重新惩处。 “这事儿,轻公子最清楚。赵仰晴的卖身契我带来了。陆公子不是想看么,这回你尽可以看个清楚。”元琛说着拍出契据在桌几上。 “这事儿是轻师弟经手的,还有什么契据比当事人更加清楚。轻师弟不妨说说,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契据。”陆不凡抓住要害,不肯松口。 “哼,卖身契都在这,还想巧言令色强占河间王府的姬妾。你眼里还有大魏的律法,还有司空使君么?”元琛拍案而起。 他是大魏文成帝拓跋浚之孙,齐郡顺王拓跋简之子,幼时出继河间孝王拓跋若。后来认刘腾做了义父,做过都官尚书、秦州刺史,为人贪纵骄奢,自来只有别人吃他的亏,还从未吃过别人的亏。 赵仰晴明明是他的人,人证契据俱在,却被陆不凡霸占不放,这样的气让堂堂的河间王如何咽得下去! “陆公子,老夫和玉馆主有几分交情,才愿意帮你们双方化解。做了这个东道,必然不会偏私。凡事自有公理。赵仰晴出身乐藉,已经卖给河间王府,就是河间王府的家奴。陆公子无论是对簿公堂还是私下了结,都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刘腾并不关心赵仰晴的死活,他要的是平衡双方,水仙馆和宗亲的势力。 看着元琛洋洋得意,陆不凡言辞便更加激烈:“公理归公理,事实归事实。事事都讲章法公理,还会有这张卖身契么?王爷贵人事多,是否已经忘记轻师弟为什么要送你这样一张卖身契?如果王爷想不起来了,不妨当着司空的面,叫轻师弟说个明白。来日真的对簿公堂,司空使君才不至于因着王爷,过于难堪。” 轻竹亭见刘腾和元琛脸色十分晦暗,而陆不凡又护定了赵仰晴,便道:“事情因晚生而起,司空,王爷,师兄,可否听我一言。凡大魏子民,人必入藉,赵姑娘是乐藉,虽然名声在外,终究不过是供人取乐的。当初选她奉予王爷,原是因王爷雅好歌乐,秘语楼楼主便向我举荐了她,说她弹了一手好阮咸,洁身自好,还是清白女儿身。现在看来,言过其实。这个赵仰晴勾引了陆师兄,实在不算什么贞节女子。此事都怪晚生眼拙。这样的人非但不配侍奉王爷,这样的贱婢只会玷污河间王府,王府也不值收容。此等贱婢岂值万?不值万金的契据,王爷何苦白收着,不如让晚生用双倍金票买回来,只当是给王爷赔不是了。” 刘腾神色缓和,真金白银自然比一个女人划算得紧,何况还是双倍。 不论这个赵仰晴如何花容月貌,随着容颜的衰老,只会越发的不值钱。 现在时隔一年,她的卖身契竟翻了一番的价格,这样的买卖几乎无异于敲诈勒索,不卖就是傻子。 可是元琛富可敌国,区区万金之数,如何肯放在眼里。 自妙笔山庄见过赵仰晴的绝世容颜后,他垂涎三尺,回到王府,更把那些姬妾佳丽鄙作粪土。 他一个登徒子,不在乎赵仰晴是否冰清玉洁,不在乎赵仰晴是否才情纵横,他看重只是她的容色倾国。 刘腾见元琛不做声,不悦道:“水仙馆诚意足现,吾儿不可咄咄过甚。” 元琛忍气吐声,只得道:“全凭义父做主。贱婢出身秘语楼,迎来送往,承欢卖笑。当年门庭若市,必然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陆公子,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不凡怒火中烧,持剑手骨指节咯咯作响。 轻竹亭伸手压扶陆不凡,使着眼色。 陆不凡环视三人,暗暗起誓:今日之耻,他日必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胡茄(上) 陆不凡在赵仰晴的门外晃了又晃,失去了敲门的勇气。 这一盆盆的脏水泼下来,终于浇懵了陆不凡。 委身之前,她真的洁璧无暇?委身以后,为何她会和施俊同行青州? 人的疑心就像是一条蛰伏在人的心头的毒蛇,一朝唤醒,它便日复一日不停地撕咬,终有一日它会吞噬掉人心。 赵仰晴,不管她德行举止如何高洁,都改变不了她出身乐藉的事实。 不管他如何喜欢,迎娶她,只会令夫家蒙羞! 他要重振陆氏门楣,谁也阻挡不了。 “昭妹,我可以抱抱你么?”陆不凡找到宋若昭,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单薄。 “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宋若昭柔情似水,在陆不凡的真切的怀抱里。 “昭妹,你会背叛我么?” “陆大哥,我已经忤逆了我的父母,你觉得我还有背叛你的资本么?”宋若昭不想谈真心,她的真心给过施俊,她明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真心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相反,现实的束缚比真心来得更加实在。 陆不凡看得清现实,他把宋若昭抱得更紧:“你愿意帮我么?帮我可能还要忤逆你父母,甚至得罪刘腾。” “闺中从父,出嫁从夫。我悔过一次婚,现在随你私奔。我的前路,安逸还是曲折,全在你。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那好,我有件事情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想得到你毫无保留的帮助。”陆不凡需要相信宋若昭,他捏紧她的肩膀:“我的父亲,是巨鹿公陆睿!” 宋若昭瞪大了双眼,她知道水仙馆很神秘,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陆不凡和施俊一样,是罪臣之后! “陆大哥,你怎么敢,怎么敢在这儿,刘腾他是你的……难道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来青州找我父亲,难道也是为了……”宋若昭不敢再想。 “昭妹,缘分就是奇妙,我不该喜欢上你,可是再不应该,我还是爱上了你,所以我才害怕,害怕你会胆怯,害怕你会离我而去。”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宋若昭不是义无反顾,他立即就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这太意外了,我很乱……”宋若昭也在颤抖。 “我这么让你混乱,让你为难么?如果你害怕,我会舍不得。你不用为难,我可以向刘腾坦白。我的家人都死了,如果不是还有爱慕的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我爱的人,因为我而战战兢兢的活着,那么我不如一死来得痛快。”陆不凡说着推开宋若昭,就要向外走。 宋若昭来不及思虑详熟,人本能都会想要阻拦别人的冲动,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投罗网。 她环住他的腰,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他:“不可以,不可以!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意外。不管你是谁,我都认定你是我的夫君,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的么?” “真的。” “有你这句话,我陆氏一族,一定沉冤得雪,光复门楣。昭妹,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夫人,是陆氏独一无二的主母。”陆不凡凝视宋若昭,眼眸明亮。 “那赵姑娘呢?” “如果你能容得下她,我会纳她为妾。”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愿意起誓。如果我违背誓言,就叫我家族之冤,永无昭雪之日!”陆不凡竖起三指,向天盟誓。 “好,我也堵上身家性命,助你光耀门楣。”宋若昭神情坚定。 这个世界,似乎一切皆可联盟,父子,夫妇,亲友,甚至敌人。只要你算计明白这其中利益冲突,就没有什么不能纵横捭阖。 话说轻竹亭将钱票交给刘腾,刘腾也不做作,理所当然地代元琛收下。 “玉馆主很有才干,不只幻术了得,银钱经营也颇有道行。”刘腾说道。 水仙馆仆役众多,加上银钱实力雄厚,一旦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一切不过是仰赖司空的照拂。西域来贩丝绸,水仙馆才得以经营。水仙馆很是感激司空。”轻竹亭笑道。 “眼下,萨珊商队来作一笔大买卖,照例,水仙馆来应承。”刘腾说道。 “大买卖?不知有多大?” “十万匹。” “司空,晚生斗胆进言。十万匹足足是三年之数,现在黄河泛滥,淹毁桑田。明年光景只怕不好。真要一次卖给波斯人这个数目,怕要掏空国库。”轻竹亭望着刘腾,深觉不妥。 “丝帛存在库里,早晚腐坏,不如换了银钱,岂不妥当!”刘腾似乎早就想好了。 “司空所言极是,那晚生这就修书传与家师,一定应承好萨珊商队。请司空放心。” 轻竹亭辞别刘腾,速寻玉衡,楚洁商议。 “你说的我倒不懂。倒是刘腾说的,听着有些道理。”楚洁双手托腮,努嘴说道。 “你和无方师姑一直漂泊无定,自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比如灵虚观,有千顷良田的私产,以黍粟缴纳税负,是银钱的两倍。所以露田者,都要先把黍粟卖给官府,再去交税。可是桑田就不同了,植桑养蚕纺造丝绸,因为丝帛可以直抵银钱,所以丝帛可以直接交税。所以国库里的丝帛绸缎,本身就是银钱。”玉衡说道。 “不错,况且西域来贩丝绸者,远不止波斯人,更有栗特人,突厥人和白匈奴人。大家竟相抢购,何来腐坏一说,倒是此刻都给了波斯人,岂不是叫波斯人奇货可居?”轻竹亭也道。 “你们的意思,既然丝绸不愁卖,就该慢慢地卖,才好越卖越贵。现在刘腾一下子全卖给波斯人,摆明是把好处全给波斯人,这样说来,他们之间必有勾结!”楚洁十分伶俐,一点就透。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怕得是“贵籴粟缟”,眼见着水患泛滥,江淮战败,明年的收成不足五成。波斯人此刻借兵,又如此巨数来贩丝绸,真让人心惊。”玉衡说道。 轻竹亭点头附和,楚洁听得一头雾水:“我才明白点,又被你们说迷糊了。什么叫“贵籴粟缟”?借兵不是对付白匈奴人么?我见日妮儿日夜打听,说是波斯人和白匈奴人在打仗,他们向刘腾借兵,必是想剿灭白匈奴人,我们何来心惊?” “自古忘恩负义者不计其数,若是借了我们的兵,打败了白匈奴人,再调转矛头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南梁必定乘乱发兵,那时腹背受敌,岂非酿成有亡国大患。”轻竹亭亲身经历江淮血战,战争的残酷尤自历历在目。 “并非我们小人之心,只是波斯人如此数量来贩丝绸,不能不叫人疑心。我怕他们心怀奸佞,想贵籴粟缟,以空我邦。这贵籴粟缟就是越人文种为越王灭掉吴国使过的毒计。”灵虚观的藏书阁曾是玉衡盘桓之所,博古通今者,才堪配国师之位。 轻竹亭看着玉衡大有所见略同,惺惺相惜之感。 他摸了摸楚洁的发顶,突然想起他们三个东关破阵前,楚洁给他们讲奇门阵法,便笑着向楚洁说道:“文种为助越王勾践复仇,曾进献伐吴九计,贵籴粟缟,以空其邦,便是其中一计。文种去吴国说越国黍粟不足,许以高昂利息,借了一万石的黍粟,隔年后,将蒸熟的黍粟还给吴国。吴王看见还回来的谷粒很大,便发给农民去种,却不知道它们早已是被蒸熟过的,这样的种子不会生长,吴国便举国饥荒。” “果然是灭国的毒计,可是波斯人来买的是丝绸啊?”楚洁还是懵懂不解。 玉衡解释道:“春秋霸主齐桓公想灭掉鲁国与梁国。便也使一条毒计,就是只穿丝绸衣衫,上行下效,一时间举国臣民都穿丝绸。齐桓公规定丝绸只能从鲁梁两国高价采买,鲁梁两国的百姓觉得有利可图,便都荒废农田而改种桑田。一年以后,齐桓公又下禁令,不准臣民再穿丝绸,更不许再从鲁梁两国采买丝绸。你想想看,鲁梁两国会是什么结果?” 楚洁凉气倒吸,说道:“那一定是粮食不足银钱短缺,不战而败。” “不错,三年之后,鲁梁的国君便向齐桓公俯首称臣了。”玉衡点头道。 楚洁眼望,悠悠地说道:“所以你们怕波斯人这样巨额采买丝绸,是不安好心?黄河水患,明年收成减半,要是老百姓以为丝绸好卖,都弃种农田而改种桑田,那么不用波斯人掉头打我们,我们自己就饿死自己了。” “西域一带,这几年因为丝绸,总是打得不可开交。如今天蚕已逝,天下即将大乱,实在不能不多虑一二。”轻竹亭叹道。 “那你提醒刘腾了么?”楚洁问道。 “提了也是白提。刘腾与南梁早有勾结,偷运蚕种生丝,出卖大魏银钱命脉。这样的人,只要收足了波斯人的好处,哪里还会理会国运的兴亡。”玉衡鄙夷道。 “轻哥哥,波斯人这些年一向老老实实买卖丝绸,为什么突然会生出这许多花样?”楚洁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一句话倒把刚才侃侃而谈的两个人都给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 玉衡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名字:罗丹。 对,罗丹,难道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胡笳(中) 异域山川多乡愁。 更何况在一群黑发黄种的东方人中,看见褐发碧眼的同族。 玉衡赶得巧,正瞧见罗丹怯生生地走下轿辇。 萨珊的两个使臣显得异常兴奋。 罗丹眼中灵光乍现,脚下生风,却又很快按耐下来,恢复了怯生生的神态。 那两个使臣自然而然地站在罗丹身侧,样子十分恭敬。 玉衡不便窥探太久,便找来轻竹亭要他留意:“梅儿说过人间的守护是天蚕和神鹿。神鹿九色,与罗丹大有渊源。现在天蚕亡了,如果神鹿再有什么差池,那后果……唉,我真是想都不敢想。这个罗丹,我瞧着大有古怪。好在有你和他们联络丝绸,最好趁这个机会,摸清罗丹和神鹿的关系,要是能顺藤摸瓜,找到神鹿,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你对这天下还有期待?”黄河泛滥,无为教作乱,外邦奸臣沆瀣一气,轻竹亭看不到任何光亮。 “不然呢?听之任之,随波逐流?有时候我也想,可惜做不到。” 轻竹亭心想梅师姐对他那般情深,或许不止是因为救命之恩。玉衡自有一种古道侠肠的气韵。 “梅师姐还说过罗丹更多么?她几岁?什么身份?会不会中土语言?喜欢什么东西?你仔细想想,别遗漏了什么。”罗丹如果重要,那么萨珊人一定多加保护,想弄清楚她并不容易。 “我和梅儿……她只是说起神鹿的时候,提过罗丹。详细的我也不知道。” 玉衡和梅傲霜的云台山小聚时日甚少,就是再多上几天几夜,他俩也有诉不尽的衷肠。 梅傲霜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的心里。 玉衡仔细搜寻,不禁苦笑,她哪里有空与他细说罗丹,便是两个人的悄言密语也找不着几句。 情之一味,就是尝过相知甜,再尝相思苦,苦多甜少,方知深切。 玉衡的情深,就是在日日夜夜,不知多少的辗转反侧里,尝尽了这其中的滋味。 晚间,刘腾于府中设宴款待。 刘腾举杯庆道:“罗丹郡主和贵使亲来觐贺,实是大魏的荣耀。天子明日在宫廷盛宴,今日就算给各位暖杯了。” “司空太客气了。一向这里的美味,胜过宫里。我敬司空一杯,也敬轻公子一杯,丝绸的事情还是要麻烦轻公子。”萨珊的两个使臣常年往来北魏,言语相通,礼节娴熟。敬酒的有个中文名字叫做阿翰。 “咱们都是老相识啦,一切好说。况且有司空坐镇,就没有不成的事儿。”轻竹亭举杯敷衍。 轻竹亭拿着眼睛时不时地瞄着罗丹。只见她神情呆滞一言不发,身边的侍女布菜便吃,好像受过刺激一般,不大正常。 “不知罗丹郡主可会中土语言。郡主矜持,如果菜式不合口味,可不怠慢了郡主。”轻竹亭言语试探,瞧她反应。 “轻公子客气。我们郡主虽然不通中土语言,但有随行的译语人。况且司空准备这么多的珍馐佳肴,叫郡主如何挑剔啊!哈哈哈!”阿翰说罢干笑了几声。 轻竹亭陪笑,也觉古怪。他刚刚试探的时候见罗丹眼球转动,不像听不懂的模样。 刘腾看着罗丹,对阿翰说道:“让小郡主受惊了。我革了悬泉郡守的职。过不了两日,小郡主的随从,译语便都能送到这里。”说到这里,刘腾心有不悦,一起回来的还有迦摩谛和阿耶尔。 天竺和萨珊碰到一起,必然势同水火。 “多谢司空。”阿翰再举杯,瞄着对面的陆不凡问道:“司空怎么不介绍介绍,这位尊贵的公子是谁呀?” “哈哈哈,看老夫这个记性,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水仙馆的首座弟子陆不凡,是轻公子的师哥。陆公子家里从前也是贸易丝绸的。老夫就想或许你们有过往来,早就相识,就特意请了陆公子过来。”刘腾看看左手边并排列席的罗丹和阿翰,又看看右手边的陆不凡和轻竹亭,一边享受着高居主位的尊荣,一边也隐隐感受到来自异术异邦的胁制。 “哦?请问陆公子尊家的商号是什么?我来贸易丝绸也有十多年,各家商队都还略知一二。或许和陆公子家里也走过买卖往来”阿翰的两撇小胡子翘着飞尖,打理的十分精致。要是不看他的长相衣着,光听他说话,是辨不出来波斯人的。 陆不凡紧张起来,诌道:“贵使抬举了,家父数年前不幸离世,家中买卖早就荒废了。” 轻竹亭打岔道:“贵使这次豪掷千金,只是这么多的丝绸,一年半载也穿不完啊。” “哈,中土的丝绸轻软华贵,便是萨珊穿不完,还有好多王朝等着穿呢。”阿翰说道。 刘腾沉默须臾,淡淡说道:“阿翰贵使只管买,轻竹亭公子只管卖,丝绸珍贵,谁也不能放在库里,等着腐烂心疼。” “晚生放肆,叫司空笑话了。阿翰贵使就算不心疼,想必罗丹郡主也心疼。必不会叫这些绫罗绸缎锁在库房不见天日。”轻竹亭注视罗丹,他确定她在很认真地听,她非但听得懂中土语言,而且神智清明。 筵席散后,陆不凡叫住了轻竹亭:“轻师弟,你一直在替刘腾办事么?” “奉恩师之命,替水仙馆办事。”轻竹亭说道。 “师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怎么我这个师兄还不如一个外人。” “师兄言重了,同门情谊,我一向珍视。玉衡和子钦,虽不是水仙馆的人,可是他们待我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真好。轻师弟待我也是如此么?” “那要问陆师哥自己,心里是不是只有复仇,已经容不下情谊了!” “我明白了,我来水仙馆原比你们三个晚。”陆不凡叹口气,他的心里的确胀满了仇恨,可是轻竹亭和金止儿,他也并非不想亲近。 从前他总以为是因为梅傲霜的缘故,轻竹亭才一直对他近而远之。 可是现有玉衡作例,心中只觉不快。 “再晚,也是多年的同门。这么多年,难道不是陆师哥一直高高在上,疏远我们。即使你喜欢梅师姐,也是颐指气使。当然了,我们都知道你出身高贵,我们高攀不起。” “原来怪我。”陆不凡自投身水仙馆,便一心念着复仇,同门之情原未放在心上。 他自以为是占了水仙馆首座弟子的位置,才受嫉妒排挤,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冷漠高傲将自己锁在了孤处。 “在师哥心里,什么事情都要给复仇让路。你今天和我说这么多,为的真是手足之情么?”轻竹亭看得通透,然而这份通透,何尝不是隐痛! “情谊”二字,从来就不能临时抱佛脚。 “你觉得我是想利用你来复仇?”话已至此,陆不凡无处躲闪:如果不是筵席之上,轻竹亭与刘腾和萨珊使臣的熟络,他真的有这么大的兴趣与轻竹亭交心么? “不用你想,是你不加思考就能那么去做。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只要对你复仇有助,你就加以笼络利用。这已经成了你的一种本领,一种本能。你根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计划,复仇已经占据了你的心,除了复仇,你的心里还装得下什么?师哥,你整颗心都交给了仇恨,那你的人到底还剩下什么?你现在不惜一切只想报仇,等你真的报完仇,你也必然一无所有。”轻竹亭也有仇恨,可是至少现在,他还没想陆不凡一般疯狂。 “一无所有!我现在才是一无所有。我就是要拿回我的一切,我一定要报仇雪恨!”陆不凡坚定不移,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条复仇之路。 “那么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不管你与刘腾有何恩怨,都与我不想干。假公济私的事情我办不来。况且我是替水仙馆办事,你想要刘腾贪张枉法的证据,就得回水仙馆跟师父要。没有师父的命令,你休想从我这儿套出证据。”轻竹亭明人不讲暗话,即使是师兄,即使是亲密无间的师兄,也休想坏了规矩。 “哼,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在师父眼里,你也不过是一枚棋子。”陆不凡冷笑道。 “不做她的棋子,早晚也是你的棋子!”轻竹天油盐不进。 “好,师弟,我不勉强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助我。”陆不凡还是第一次向轻竹亭低头施礼。 说完陆不凡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轻竹亭独自站在黑夜的风里,良久才离去。 楚洁和阿纨平定无为教受阻,本来想利用楚洁前教主的身份,可是无为教教众笃信新教主,更加楚洁视作叛徒。 楚洁苦等轻竹亭,一见面就委屈满腹:“这些忘恩负义,背弃旧主的东西,早晚收拾了他们。” “愚民的愚昧一旦被鼓动起来,就像瘟疫一样可怕。”轻竹亭道。 “所以我来开一剂专治愚昧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楚洁眼中精光闪现,她的鬼灵精又活跃起来。 “什么方子?”轻竹亭越来越喜欢楚洁的可爱。 “子钦。” “子钦?” “没错,那个李圆启装神弄鬼,我就再破一次他的阵脚。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这里有条真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胡笳(下) 晨起,楚洁便招来了玉衡轻竹亭和日妮儿,一起来找子钦。 听罢这个真龙现身,唬人攻教的主意,子钦沉默了半响,淡淡道:“不妥。” 楚洁见众人都默默望着子钦,急切道:“怎么个不妥,你倒是说呀!” “你别急呀,他总要想清楚才好说呀。”日妮儿倒是愈发的沉稳。 “当初大禹在时,龙族应允过与人互不侵扰。龙有神力,为不惊扰天下黎民,答应过匿身于水,各自安好。如今要我现身,就是违背当初的盟约。”子钦皱上眉头。 “你们龙族都要打上天庭了,你还惦记着这些,真不知说你信义守诺好,还是迂腐守旧好!”楚洁气道。 “此一时彼一时,这誓约为的是人龙安好,可是眼下只有你自己守着约定,确实无用啊。”轻竹亭劝道。 “让子钦自己决定吧,咱们别搅扰他了。不管龙族什么计划,毕竟现在除了黄河水患,其他江河湖海尚自平静,子钦自己也是刚刚逃过天庭劫难。如果此时贸然出头,一则怕会引动龙族,二则天庭也不会善罢甘休。”玉衡颇为冷静。 “是啊,龙族按兵不动,正是在寻找时机。天庭更恨不能我即刻现身,好擒住我。”子钦叹道。 “对不起,子钦,我没想到这层。”楚洁愧道。 “不怪你。我倒也不是顾惜一己安危,我是怕一旦开了这个头,就会召起各路魔兽纷纷效仿。别的不说,只一处最为可怕。昆仑山玉壁幻境中有处镇压灵魔异兽的隗魅门。一旦那里群妖作祟,冲破门界,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子钦说得沉郁,众人听得心惊。 “真是哪哪都不安稳。”日妮儿想起了伊父和夜娃,想起了钟离战场,又想起了东海群龙。 这是一个无处可逃的世界。 楚洁悔道:“都是我惹的祸,建了这个无为教。白便宜了李圆启兴风作浪。” 楚洁愧疚燥郁,她本来身体就未痊愈,连日奔波伤神,以致风邪侵体,肺失宣肃,一时间咳得十分厉害。 “你怎么了?快点坐下。”轻竹亭和子钦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三人眼眸相撞,略感尴尬。 日妮儿忙道:“快让玉衡看看。”说着挡开了围上来的轻竹亭和子钦。 玉衡把过脉,略作迟疑道:“我配点药,这几天,你还是休息吧。无为教的事儿叫日妮儿和阿纨去吧。” “不要,咳咳,我没事儿,咳不死人。我造的孽障,我自己解决。”楚洁咳上了脾气,恼恨无为教,更恼恨自己久咳不愈。 “你这可是赌气了,和自己过不去,伤的是自己的身子。”轻竹亭说道。 “连病都找上我,我偏要和自己赌气。该死的李园启,我还就不信了,我能开教,就能灭教!咳咳咳……”楚洁咳得眼泪直流。 “你别逞强了。还是我去吧,就按你的法子来。”子钦瞧着楚洁,心疼说道。 “你不怕出乱子?”楚洁泪光晶亮。 “你就是最大的乱子。你好好养病,别到处乱跑,让大家担心。”子钦说道。 轻竹亭眼睛只关切楚洁,耳朵听了子钦的话,心里只觉得酸楚。 “日妮儿,你照顾她多多休息。我们三个留下再议。”玉衡开过方子,吩咐道。 楚洁道:“我的主意,怎么撵我出去?” “等他们商量好了,自然会告诉你。没有你的命令,谁敢轻举妄动。我们回去歇歇吧,你不累也可怜可怜我,我可累坏了。”日妮儿一阵风似的哄走了楚洁。 玉衡看着轻竹亭和子钦,说道:“擒贼擒王。只要能把我师父弄回来,一切都好办。我的意思我们自己手里也得有人。无为教众已多,与其散了,不如我们收了,改号灵虚观。日后或许用得着,我和刘腾说了,他也应了。” “一群乌合之众,只怕麻烦比用处多。”子钦摇头。 “可是一个人没有,也不是办法。你的黄河龙宫被封了,水族兵将你还能调遣么?”轻竹亭问子钦。 “这倒不难,天庭封得了龙宫,却封不住水族。我父亲威明早立,德高望重,黄河的水族兵将都是忠心耿耿。只是我妹妹,如果她来召唤,倒能分走一批兵将。”子钦言道。 “若你能调遣一半之数,加上无为教的教众,我们就有些底气了。”轻竹亭盘算道。 “你也想用这些人?”子钦皱眉。 “练练都是兵,愚有愚的好处。水仙馆这几年不断招收流民,充当仆役。现在想来,这是一早就在招兵买马。”轻竹亭道。 “好吧,你们两个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有异议。”子钦勉强道。 “以前楚洁就用爆竹,弄出了青龙朱雀,你是真的,但是咱们可以以真乱假。”玉衡说道。 “她还懂这个?”子钦情系楚洁,心里感叹:她的花样可真多! “她自小混迹江湖,这些旁门左道,大约都会一些。”玉衡道。 轻竹亭听得烦躁,便道:“你的意思,是让子钦假扮青龙,掩藏自己?” “不错,无为教的信众分得清什么真假。要唬住他们,何需真龙现身。”玉衡笑道。 “这个主意好,只要我不是我,那省却了后面的麻烦。”子钦道。 “那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卖丝绸,你去扮青龙。” 子钦因有一对龙角,所以在人间行走,总是头戴青丝纶巾,身着白衣飘飘,自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态。 雨过瓦檐,草木皆净。 轻竹亭开库验丝,鲜艳夺目的丝绸软缎整整一库房,他连看了数个库房,心里嘀咕:账簿之数五万匹,可是眼瞧着怎么觉得能多出一倍之数。 轻竹亭便问同来的阿翰:“怎么这回要买这样多?” “给栗特人带了八万匹。”阿翰说道。 “你买两万匹,他们买八万匹?”轻竹亭甚觉荒唐。 东西往来的商道上,异国商贾之间互相带货倒也常见,只是通常都是大户替小户捎带一些。 波斯人一向精明,如何反其道行之? “这倒奇了,怎么你们贩少的反替贩多的稍货?算上来回的人马嚼用开销,你们岂不吃亏?”轻竹亭问道。 “这还用说么?按你们中土的话说,我们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阿翰不忿。 “我听说你们和白匈奴人打仗。可是和栗特人,总该井水不犯河水啊?”轻竹亭忙问道。 “这个……”阿翰有些犹豫。 “大魏虽然和白匈奴人没交过手,可是白匈奴勾结柔然,骚扰大魏边境,我们也是不胜其扰。哪里比得上我们两朝,素来和睦。” 阿翰深以为然,便道:“是啊,栗特人投靠了白匈奴,强买强卖,简直就是强盗。” 轻竹亭明白了,因为大魏早有承诺,大宗的丝绸独独卖与萨珊一朝。栗特人想扩大丝绸的买卖,便鼓动白匈奴人去打萨珊,萨珊定是败了,才会忍辱求全,将巨数的丝绸让给栗特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盼着贵国能击溃白匈奴人,那么栗特人也就不能狐假虎威了。”轻竹亭试探道。 “正是这话,白匈奴骁勇善战,若能得友邦的帮助,或许能够转危为安。”阿翰说道。 “你们的郡主同行前来,怎么不觐见天子,请求支援?”轻竹亭再探。 “我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郡主受了惊吓,恐怕不能觐见天子了。”阿翰说到罗丹的担忧,倒真不像在装假。 “受了惊吓?她受了什么惊吓?”轻竹亭终于问到了重点,他心脏加速,人也跟着紧张。 阿翰刚要说话,却被远远传来的胡笳之声打断。 胡笳音色深沉,吹奏的曲子更是委婉悲伤,撕裂肝肠。 “胡笳小调。”阿翰听得眼中泛泪,口中呢喃。 阿翰情不自禁地寻声而出,轻竹亭忙跟了出去。 丝库就在司空府附近,而这胡笳之声显然从司空府传出。 “难道是郡主?”阿翰自言自语。 府中角院,果见罗丹正在那里吹奏胡笳,旁边坐着赵仰晴,拨弄着阮咸相和。 “郡主!”阿翰与轻竹亭一样惊讶。 “郡主,怎么是您?”阿翰忙上前询问。 罗丹眼神空洞,也不看阿翰,好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波斯语。 轻竹亭从阿翰的反应便能看出,罗丹定是传递了信息给他。 两人有语言屏障,轻竹亭也是无奈。 赵仰晴一旁言道:“刘司空寻了一支好胡笳,赠予郡主。郡主思乡心切,便吹奏家乡小调。” “连西域曲调也能弹奏,赵姑娘真是精通音律。”轻竹亭赞道。 “不敢当,倒不是我精通音律。只是从前秘语楼常有波斯商队,所以学过一二。”赵仰晴望向轻竹亭,眼中别有意味。 轻竹亭会意,便向阿翰言道:“看来郡主恢复得不错,你也可以放心了。丝绸看过了,易货琐事不如明日在议。” 阿翰连忙点头。 轻竹亭拉了赵仰晴来在无人之处,愧疚道:“当日为赵姑娘赎身,没想到添了后面许多故事。只怪我当时不知道赵姑娘与陆师哥竟有这样一段缘分,实在是冒失唐突。” “这如何能怪你,原是我自己想要离开秘语楼。”赵仰晴十分坦荡。 “赵姑娘不怪罪就好。刚才你说秘语楼常有波斯人出入,那么你会说波斯语么?” “不会。” 轻竹亭大失所望,却见赵仰晴莞尔一笑道:“但是我听得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初岫(上) “她刚才说了什么?”轻竹亭追问。 “她说……”赵仰晴刚开口,却被陆不凡一语截住:“她说了什么,你自己问去!” “陆郎?”赵仰晴颦眉蹙额:他怎么也在这儿? “师哥,这个罗丹关系重大……” “就因为关系重大,才更要谨慎!晴妹没有学习使用过波斯言语,一字之差,可能谬之千里!” “你这是在报复我么?”轻竹亭目光冷峻。 “我是在提醒你。波斯使臣不是你的旧相识么?你们那么熟络,彼此应该知无不言。”陆不凡冷笑道。 轻竹亭兀自摇头:“陆师哥就不能顾全大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师哥岂能独善其身?” “原来我有个心怀天下的师弟啊!那么你的风头,师哥一定避让。” 陆不凡阴阳怪气,气得轻竹亭拂袖而去。 “陆郎……” “为什么要给她抚琴?”陆不凡一副质问的口吻。 “刘司空遣人来请,我就……” “他凭什么对你招来喝去!叫你弹琴你就弹琴!你当这里秘语楼么?”陆不凡厉声戾气。 “便是在秘语楼,也没有谁叫我弹琴,我就弹琴的时候!”赵仰晴只觉刺痛。 “对了,我忘记了,你在秘语楼,是炙手可热的洛阳牡丹!在这里,你的才貌无处施展,可不委屈你了?所以一连数日,你日日去给萨珊使臣弹琴?!”陆不凡这一腔妒火,不知道压抑了多久。 “你一早知道。” “你说,是不是这个萨珊使臣也是你秘语楼的旧客,在洛阳,你究竟还有多少旧客?”妒嫉之火一旦点起,便会噼里啪啦地燃烧下去,不烧尽整颗人心,都难熄灭。 “还是嫌弃我的出身。我以为你不惜得罪元琛回护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嫌隙。我满心欢喜,以为你是我的终身依靠。可是没有想到,终究还是逃不过世俗的眼光。”赵仰晴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 美人泪堪怜,哭软了陆不凡:“晴妹,刚才是我不好,说话失了轻重。” “这是你的心里话,为什么今天才说出?”赵仰晴一双泪眼尽含委屈。 “晴妹……” “以前只有晴妹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赵仰晴凝眸远望,秋寒朦胧。 “晴妹,你不要误会。”陆不凡此时是真心后悔,这一滴一滴连成线的泪已经滴穿了他的心肠。 陆不凡很想揽她入怀,好好安慰,不想他刚一伸手,却被她拒绝了。 “误会?晴妹出身微贱,不过好在还有昭妹,昭妹身份高贵……还是有了可堪婚配的昭妹,才不屑再沾这个流落风尘的我,免得玷污了金尊玉贵的你?”赵仰晴已是羞愤至极。 “晴妹!我已经说了是我不好,你还要怎样?一定要不依不饶,字字句句扎在我心上,你才舒服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我一些呢?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上背负着多少卸不掉的包袱,讨不清的债。晴妹,我从未轻视过你。初见你时,你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你冰雪聪明,就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拿命在过。”客居仇敌的府邸自然危机四伏,可是不入虎穴又难得虎子,陆不凡的处境确实为难。 “所以我该无视刘司空,拒绝弹琴?你确定,如果我这样做,你不会更加恼怒,恼怒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陆郎,你到底要自相矛盾到什么时候?承认吧,你要讨的不是债,是利!不论在妙笔山庄,还是这里,为什么你都能安之若素?因为这样高门宅地,是你从小熟悉,也是你最不愿意舍弃的。仕途尊荣,才是你最想要的!”赵仰晴看过太多的达官显贵,他们的所想所求,永远只有富贵高升这一条路。 这条路没有尽头,没有岔道。所有人文武兼修,勤学苦练,打破了头也要跻身上路。 等你走上这条路,才发现,它被施了咒,凭你是谁,一旦踏足就再难回头,不管它多长多陡多艰险,诱惑始终在前头。 你就走吧,走到筋疲力尽,走到身心憔悴,走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看着那些从你身边走过去,还在不驻前行的人,你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陆郎,人生短暂,前路漫漫。你又何必自苦?”赵仰晴在青州时,已经看得通透,陆不凡的仇恨裹藏着欲望,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你胡说,胡说!”陆不凡恼羞成怒。 “这是怎么啦,青天白日的,要在司空府里闹笑话么?”宋若昭一句话警醒了陆不凡和赵仰晴。 “果然是深闺淑秀识大体,你们说话,我就不打扰了。”赵仰晴越见宋若昭端庄,便越是羞恼,急走两步,便跑掉了。 “有桩要紧事。”宋若昭看两个人的神态,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什么事?”陆不凡见宋若昭郑重其事,不免心里打鼓。 “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 “还是你心细。”陆不凡携宋若昭来在一假山隐秘处。 若昭拿出一封书信:“你看这个。” “你怎么得来的?”陆不凡惊道。 “你只说可用不可用?” “可用,自然可用。只是这样的密函你是如何得来的?”陆不凡曾与赵仰晴伪造过刘腾的信件,识得刘腾笔迹。 密函所述之事,正是刘腾指使宋襄私通南梁。 陆不凡还要细看,却被宋若昭一手夺回,“哧”的撕作两半。 “昭妹你……”陆不凡不解其意。 “这我仿造的。他们之间密函,我爹都是阅后即焚,只有留下这少数的几封。我也是机缘巧合,看见了信的内容。我爹为人谨慎,这些密函他保管得十分隐秘,而且还会更换藏匿之处。你想要原件怕是千难万难。”宋若昭将撕毁的信件收入袖口,显然也是要回去焚毁的。 陆不凡明白她的意思,也佩服她的本事,忙道:“你放心,你的父亲便是我的岳丈,我如何心切,也不会牵连自己岳丈。” “便是你肯,我也断然不会答应。不过眼前倒有个机会。” “你是指萨珊人。” “不错,贪污腐贿,通敌叛国,只要拿得出证据。”哪怕这证据是伪造的,宋若昭的这几句话,着实令陆不凡刮目相看。 以冤平冤,真不愧是宋襄的女儿。 “贪污腐贿是一定的,只是买卖丝绸,就说他们通敌叛国,似乎有些牵强,况且萨珊一向与我朝交好,便是造出来证据,也立不住啊。”陆不凡犹豫道。 “赵姑娘说萨珊使臣是来借兵的。” 仰晴说的?她怎么会知道。陆不凡心神一颤,难道是她弹琴时听来的,她听得懂波斯语,可是萨珊使臣不知道,所以没有防备她?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刚才那般对待晴妹,真是太过鲁莽了。 “为何要借兵?仰晴是怎么和你说的?”陆不凡忙问宋若昭。 他在司空府,一旦身份暴露,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赵姑娘听得也不仔细,只是知道他们原来是想向天子借兵,可是眼下我朝刚吃了江淮的败仗,朝廷不欲动兵。所以萨珊的使臣想贿赂刘腾,私自派兵。”宋若昭确实想替陆不凡报仇翻案,另一方面也是替宋襄绝了后患。 要借兵给萨珊制衡白匈奴人,那必然要调遣雍凉二州的兵将。此二州刺史皆为刘腾亲信,兵马充足。雍凉二州也是白匈奴人的后方。 按照刘腾与宋襄此前的书信往来,不难猜到,如果通敌南梁,必要宋襄率先佣兵倒戈。 宋若昭痛恨刘腾,更不愿自己父亲落个买国奸佞的罪名。 此番若能一举铲除刘腾,对她无疑是一箭双雕。 “私自动兵,无异于谋反。真是报应不爽。”陆不凡心想,当初刘腾便是诬陷我陆氏谋反,不曾想风水轮流转,这谋逆的罪名竟落回到他自己的头上。 父亲,是您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么?保佑我报仇雪恨,让这个阉佞好好尝一尝“谋反的下场”是什么滋味! “陆郎……”宋若昭见陆不凡目光狠绝,眼神凶煞,内心极不安稳。 “昭妹,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我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做。”宋若昭言道。 “仰晴又听到一些消息,只是我刚刚得罪了她。我怕误事,你好不好去问一问?”陆不凡知道,以赵仰晴的脾性,他现在去了只能吃闭门羹。 “你和赵姑娘,是因为我么?”如果是因为她,那宋若昭也难见赵仰晴。 “不是你,你放心。我了解她,她是不会迁怒于你的。真是要紧事,她一定会告诉你。”陆不凡何尝不想去安抚赵仰晴,只是无奈,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初岫(中) 轻竹亭毕竟是自家师弟,无论他如何狷狂无礼、长幼失序,陆不凡都决定要原谅他。 他要有雅量,不是因为他姓陆,不是因为他手持纯璁,而是他有了雅量的筹码。 陆不凡他足下生风,嘴角眉梢得意飞扬。 宋若昭徘徊在赵仰晴的门房外,内心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动情陆不凡,一面是他风姿非凡,另来是自己毁婚失信,陆不凡已是良人,但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因为赵仰晴么? 她是羡慕还是嫉妒? 宋若昭隐隐约约听见房内哭泣声,心头涌上百味杂陈,默然离去。 她是青州刺史的闺阁千金,即使悔婚,即使私奔,她还是淑女名媛,她忌讳与陆不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招人闲话,那么赵仰晴的房间,更不便时常出入。 女子,一召堕落风尘,乐藉就像是烙印一般,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最可怕的是这烙印,看在别人的眼里,烙在自己的心里。 赵仰晴从来不肯相信,自己是这样的无助软弱。 她貌比天人,才攀咏絮,她深情重义,睿智敏慧。 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家世清白,即使她在委身之前清白如玉。 陆不凡! 这就是她千方百计逃出秘语楼,跋山涉水远赴万里,寻得的情郎! 赵仰晴第一次这样啜泣,流不停的眼泪,止不住的抽噎。 她一个人呆呆的坐着那里。也不掩面,亦不伏床,就这样一抽一噎一泣,不知何时休止,比那失声痛哭犹觉厉害,甚至哭干了,自己都不知道吧。 如果不曾遇见呢? 她现在或许还在秘语楼,或是河间王府,迎欢弄琴,囚笼微贱。 可是陆不凡就是她的有情郎么? 心被囚住了,哪里能有自在,她以为陆不凡摸到了她的心,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 乐藉之身,既无自救之力,又能指望谁来救赎她呢? 悲怜可叹! 不论谁来救赎,最终都会论为那人的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原来她只是一个怯懦的女人。 今生无惘,来世难期。 玉衡望着屋外暮雨潇潇,不知道勾陈有没有找到梅傲霜,他艰难地守着十 日之限。 看见陆不凡冒雨前来,便问:“陆师兄有何贵干?” “怎么你这么喜欢乱认师兄?”陆不凡轻蔑道。 “师父决意成全梅师姐和他的良缘。国师谦礼,他如果不叫你师兄,就该你向国师行礼问安。”轻竹亭看见陆不凡,便气不打一处来。 “轻师弟盼望梅师妹嫁给他?”梅傲霜在陆不凡的脑子里闪了一下。 陆不凡看不懂轻竹亭的态度,他不是也爱慕过梅傲霜么? 陆不凡与宋若昭有了婚约,与赵仰晴有过欢好,但他仍然难忘梅傲霜,即使自己与梅傲霜难成姻缘,他也不想她嫁与旁人。 “梅师姐喜欢谁自然想嫁予谁,我当然希望她顺心如意。”轻竹亭说罢,自己也有些惊讶。 “成人之好,轻师弟奇人雅量。” “陆师兄是来说闲话的么?”玉衡道? “怎么?这就是国师待客之道!我刚开口,国师已经不耐烦了么?不管是作为国师还是妹婿,都不太合适吧!”陆不凡成竹在胸。 玉衡和轻竹亭却不愿意与他饶舌。 “既然话难投契,我就直说好了。虽然我们的目的不同,但是这会儿却可以交个朋友。”陆不凡言道。 “什么意思?”轻竹亭问道。 “你们在这里,不是奉命师尊就是另有图谋,总之不完全是刘腾的爪牙。既然如此,咱们可以互通有无。”陆不凡看着自己的纯璁宝剑,突然觉得光华四溢。 “就凭罗丹的一两句话?”玉衡道。 “是啊,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话,让陆师兄这样有底气?”轻竹亭同样厌恶陆不凡的狂妄自大。 陆不凡笑道:“不只罗丹,还有那个阿翰使臣。他们的话加一起,如果你们知道了,就不会坐得这么舒服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轻竹亭道。 “这话要是从他的嘴里说不来也就罢了。轻师弟,你说这话,你的眼里还有水仙馆,还有师父么?”陆不凡道。 “信任是自己做出来的,可不是水仙馆的首座弟子叫出来的。或许有一天陆师兄修成世人表率,能够光耀水仙馆。下一个首座弟子能够沾光。”玉衡道。 “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轻师弟和你对萨珊使团都没有兴致。” 陆不凡佯装要走,却被阿纨截住。 “有没有兴致,有多大的兴致,总要说出来才知道。”阿纨入厅言道。 “这位是……” “她是我的护持,阿纨。”玉衡说道。 “阿纨?”陆不凡看着男子装束的阿纨,心生防戒。 “想必这位就是水仙馆的陆公子了?”阿纨道。 “你认识我?”陆不凡疑问道。 “水仙馆名声在外,方才听见国师和轻公子都称呼师兄,想来是陆公子无疑了。”阿纨笑道。 “国师的护持?”陆不凡斜乜眼玉衡,对阿纨恭维道:“屈才了。” 四人重新落座,阿纨先开口道:“水仙馆幻术精妙,却不知道还精通剑法,怎么不见轻公子佩剑?” “水仙馆并不传武习剑,陆师兄的剑是家传宝剑。”轻竹亭道。 “家传宝剑?”阿纨盯着剑看。 “轻师弟抬举了,不过是家父的剑,传给我罢了。”陆不凡一改往日提及宝剑的炫耀得意,草草答道。 阿纨心里冷笑:贩卖丝绸的商户传承一把剑?简直笑话! “这么说是带艺投师,难怪后来者居上。”阿纨道。 陆不凡道:“阿纨护持似乎对水仙馆很了解。” 玉衡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水仙馆那么多仆役,自然是听他们说的。”阿纨凝视玉衡,那神情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是我问心无愧。 玉衡虽有疑惑,亦觉忏愧。 “你去过水仙馆?”陆不凡讶异道。 “是啊,我在水仙馆小住了几日。很多热闹陆公子错过了。” “言归正传吧。陆师兄有什么见解,不妨直说。”轻竹亭颇感烦躁。 陆不凡却拿眼睛睃向阿纨。 玉衡也不想阿纨在侧,却又不能明撵,便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陆师兄有何高见,我们都是殊途异路。” 陆不凡干笑了两声道:“倒是我一厢情愿了。那就不扰告辞。” 阿纨望着陆不凡的背影,言道:“这人讨厌得很,没头没脑的来了,又没头没脑的走了。” 三人闲话几句,阿纨便回房休息去的。 轻竹亭道:“陆不凡这样有把握,要不要我去找他。” “找他,就会受他牵制,要是能找到消息的源头就好了。”玉衡琢磨着。 “你是说赵仰晴?”轻竹亭道。 “你和阿翰这样熟络,都探不出根由,那陆不凡是如何探知的?你说那位赵姑娘听得懂波斯语,我猜一定是她听到了什么,告诉给陆不凡的。”玉衡道。 “我想也是如此,只是赵仰晴是陆不凡的人,一定听从陆不凡的。想从她那问来什么,恐怕是千难万难。”轻竹亭想起白天的事,便摇头说道。 “你我问不出来,未必楚洁也问不出来。都是姑娘家,必然比我们找她容易。”玉衡言道。 楚洁听是轻竹亭敲门,懒懒启唇:“进来吧。” “好些了么?小心着凉。”轻竹亭见楚洁倚窗望夜,便要拉她过来:“又没星星又没月亮,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有什么可看的。” “看这黑黢黢的天,白天晚上一晃一天,好没意思。”楚洁叹道。 轻竹亭被她没头没脑地一说,只觉有些愣神儿。 楚洁一向活泼,即使病着,都不愿安安静静的躺着,这样伤感之语实在不像是她说的话。 “楚洁,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伤心了?” “我不伤心,只是难过。我自幼流落江湖,直到遇着师父。师父本性良善,却因为李圆启迷住了心性。我原本以为李圆启对师父至少该有一点愧疚之意。谁知他全无心肝。”楚洁说道。 “世上人有千态,有绝情的也有痴情的。” “比如说你,你希望你的梅师姐顺心如意,你当真是很喜欢她。”楚洁叹道。 轻竹亭长舒口气,原来是听见了这句话,便道:“我曾经仰慕梅师姐,这个你是知道的。我们自小一同在水仙馆长大,她看似清冷,其实是很照顾我的。她聪明美丽,既是姐姐又是玩伴。在你之前,除了她,我就没见过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子。虽然她的心里有了玉衡,可是我的心里也有了你。我有什么理由不想她好?” 楚洁红了脸,道:“呸,谁要你不想她好了。我是要你不许想她。” 轻竹亭笑道:“这么霸道,才像你。” “轻哥哥,如果有一天,梅傲霜不和玉衡好了。她来找你,那你会不会又不和我好了。”患得患失的楚洁一点都不像楚洁。 “他们那么要好,怎么可能说不好就不好了呢?”轻竹亭无奈道。 “那万一玉衡死了呢?或者玉衡变心了。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楚洁微嘟起小嘴问道。 “没准的事儿,何必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变心?”轻竹亭笑着呕她。 楚洁不再言语,勉强笑着。 轻竹亭并未在意,便央她去找赵仰晴。 楚洁摇头道:“我要和子钦去捉李圆启。” “李圆启和无为教交给玉衡和子钦就好,你还一直咳嗽不好,谁都不会同意你去的。” “非要我去不可,这里除了我没人会秘术,如何能抓到他?”楚洁一着急,有咳个不停。 “好了好了,还逞能呢,你要是真去了,只这么一气咳嗽,就够打草惊蛇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通风报信的呢!”轻竹亭笑道。 楚洁勉强一笑,连酒窝都能看见,又道:“给我讲讲你的大仇,你说你知道了你的仇家是谁?可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世。” 轻竹亭看着楚洁,也望向窗外,那个诡异夜晚,或许也如今夜一般,无星无月,黑暗中落着小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初岫(下) 轻竹亭的桑梓竹溪镇,幽静秀美,一如它的名字。 轻竹亭叹了口气:“我父母遇害之时,我尚在襁褓。我的亲舅父官拜廷尉,舅父为人刚直,拥护孝文帝改制,与同朝为官的族亲反目,大受排挤,舅父便辞官返乡了。后来那位族亲卷进陆氏一族的谋逆案而获罪。” “幸好你的舅父已经辞官,否则即使政见不合,也难逃牵累。”楚洁眼睛明亮,清澈得像一湾溪水。 “确实难逃牵累。谋逆重罪株连九族。牵连之多,冤者何枉,自来没有道理可言。舅父虽然辞官隐乡,朝廷还是举国通缉,只不过那时他已经失踪。后来这个案子慢慢沉了下去,才撤了舅父的通缉。师父说这还是因为舅父支持迁都,而孝文帝也算一位仁君,才得法外开恩。” 轻竹亭的舅父穆以正将他送入水仙馆时,他年纪尚小,记忆甚少印象模糊,对于舅父和竹溪镇的所知所感,除了穆以正留给他的一封书信,余者种种都来自于玉玲珑所言。 “我看是他们找不到你舅父,怕担责受罚,才会撺掇孝文帝撤了通缉。” 轻竹亭叹道:“你说的很是,舅父为人又刚正耿直,如何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站稳脚跟。连同宗亲族都反目成仇,何况其他小人。如果不过是因为一直未能找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不得已委屈求全,怕是更早就隐归故里了。” “你不是说他支持仁君么?”楚洁道。 “即便仁君,也是积弊难除,朝廷昏聩已久,文恬武媳,什么仁君都是回天乏术,即使清明一时,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舅父身居要职,必然看得更加清楚,才会心灰意冷。”其实穆以正对朝廷是什么态度,轻竹亭从何而知,只因他处理水仙馆的俗务往来,通晓朝廷市井,难免以己度人,所说之话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 楚洁亦不以为然,她觉得,若穆以正真如轻竹亭所说,淡泊名利,那又如何能够官拜廷尉,可见轻竹亭之言,实在有失偏颇。 亲者偏私,虽是人之常情,实乃人性之弊。 “你刚才提到陆氏一族,这么巧,陆不凡也姓陆,此陆非彼陆吧?”楚洁突然问道。 “确是一陆。这陆氏一族正是陆不凡的亲门本家。”轻竹亭言道。 “这么巧么?”楚洁反应机敏。 “什么意思?”轻竹亭疑惑忙问。 “你的师父玉玲珑,收的两个徒弟都与一个案子有关系,这不是太过巧合了么?”楚洁说道。 轻竹亭颦眉思索,是啊,水仙馆收徒四人,就有两人的亲族都卷在同一件案子当中,还是谋逆要案,确实有些蹊跷。 他正想着,突听楚洁起身叫道:“什么声音?” 楚洁也是忽听窗外响动,机警的反应。 轻竹亭忙走去探看,不一会儿回来,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我也没听清楚,或是下雨,避进廊下的猫吧。”楚洁想想说道。 外面秋雨含潮,楚洁打了个冷战,轻竹亭关上窗子,两人也就未在留意。 楚洁继续问:“那陆不凡可知道你的底细?” “想来不知。他满心仇恨,如果知道了,必要拉我一起。”轻竹亭被杀的亲族名叫穆泰,娶妻章武公主,所以官拜驸马都尉,出任镇北将军,本是外戚重臣,可惜党同陆睿,反对孝文帝汉制迁都,最终因逆被诛。 穆泰与穆以正虽为从亲兄弟,却因政见不合而反目,轻竹亭不论亲疏公理,都不可能与陆不凡同仇敌忾。 “陆不凡不知道,玉玲珑却都知道。谋逆遗子,她一早就算计好了。”楚洁忽然想到灵虚观:“轻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去灵虚观找《奉余则》么?” “当然记得,我居然把一个人留在那里,楚洁,还好你没事。我现在想来,真是后怕。一个阴狠狡诈的玉玲珑,一个因爱疯狂的无方,如果你遭遇不测,我该怎么办!”轻竹亭拉住楚洁的双手,递在自己唇下,将楚洁拥入怀里。 从来都是楚洁投怀送抱,这是第一次轻竹亭将她抱在怀里。 楚洁的可爱俏皮在这一刻,也化作女人的温柔。 灵虚观,《奉余则》,李圆启,这些扫兴的名字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明天的事情总要等天亮再做,而今晚,注定是细雨缠绵…… 洛阳宅院林立,刘腾的府邸堪称翘楚。 黄昏一过,所有的厅堂屋舍、楼宇轩阁,灯火通明最是辉煌。 夜深人静后,再一盏一盏地熄灭,让人间烟火重新融入天地昼夜,树枝上的夜枭再添几声凄厉,才发现睡着了与睡不着,都要回归寂寥。 世间万物,入夜渐微凉。 然而司空府里,有一盏灯长明不灭,烛光的焰影里总有光亮在闪烁,影影绰绰,明晃晃地映在人的眼睛里。 眼睛里跳动的是火焰,燃烧的却是人心。 阿纨拨弄着灯花,拨弄着她自己的心。 “这么晚,有什么要紧事?”刘腾穿着一件青黛常服,搭了一件轻羽披风。 阿纨看见,第一反应是看他的头发,他大概是已经睡下,未戴冠巾,半头的白发。 他真的老了,人只有年老,才会特别的怕冷。 年老伴随的不只是身体的衰竭,还有权利。 而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感觉力不从心,就越是死命地抓住权利不放。 所以往往越是临近枯竭,就越是疯狂。 “你想什么呢?”刘腾掀开茶盖,伸进食中两指,沾了沾茶水,揉搓眼眉醒神。 “啊,义父。”阿纨知道刘腾不喜欢她这样称呼,但是她确实想叫他义父。 如果不是“义父”,她何必冒雨前来。 刘腾便道:“又忘了规矩!” “司空。”阿纨有些失落,低声唤道。 “到底何事?” “陆不凡,我刚刚听说,他有可能是孝文帝谋逆案中陆氏宗族的后人。” “陆睿?他和陆睿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此前遍查无果,也去了廷尉府翻看案宗。所有的记录都显示陆家已绝。我又差人去寒梅岭,我师父回信说,师伯以前确实结交洛阳的官贵。” “你能确认他是陆睿的后人?”刘腾瞪明了双目。 “我不敢十分确定,但是也有八九分。”阿纨说道。 “草孽余根,早晚复生。宁错勿漏,既然送上门了,处理干净就是了,处理掉他,把赵仰晴送去河间王府,把宋若昭留下,她是宋襄独女,我要再替她寻一门婚事,把她留在洛阳。”刘腾说道。 “司空筹谋周详。只是阿纨以为,陆不凡尚有用处,杀了未免可惜。” “哦,你说,他有什么用处。” “国师要借铲除无为教,壮大灵虚观,如果国师真心肯为司空办事,那无疑是添了司空的虎翼,可是司空想想,国师是能容易控制的人么?”阿纨对于玉衡近来的怀疑,颇为气恼,水仙馆的真诚以待似乎只是幻梦一场。 “恩,这倒是实话,这个玉衡的确不好控制。” “玉衡的身后又站着李圆启和玉玲珑。他们都是旁门左道的异人,更加不能掉以轻心。”阿纨说道。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玉衡和李圆启本是师徒,总有恩义,难保他们不同流合污。只是玉玲珑,也与玉衡勾结已深么?”刘腾最头疼的便是这个玉玲珑了。 “玉玲珑有个女徒弟,名叫梅傲霜。国师若不是要借司空之力寻找梅傲霜,还不一定有今日的国师呢。” “这么说,梅傲霜找到了?玉玲珑借梅傲霜稳住了玉衡?” “找到了,不过现在又给弄丢了。国师有本事,早晚还能找到。玉玲珑已经同意把梅傲霜许配给国师。” “师徒,姻亲,师徒。灵虚观,水仙馆,国师。这三股力量拧在一处,确实不容小觑。你是什么主意?” “我在想,若是这不容小觑的力量都为司空所用,就好了。” “为我所用,你是指玉衡?” “玉衡是他们所有人的核心,只要司空能死死的捏住玉衡,就等同于捏住了所有的力量。” “捏住玉衡,就要找到梅傲霜?”刘腾轻蔑,女人果然是祸水。 “就是梅傲霜。玉衡今非昔比,他自己就能找到梅傲霜。控制住梅傲霜,就等同于控制了玉衡。” “有点意思,你继续说。”刘腾微闭上双眼。 “这些人身怀异术,心思功法都不是寻常人能够明白的。想要控制这样人,就必须找到一个也和她们一样,修炼异术的人。” “你是指陆不凡?” “陆不凡是带艺投师,心性早已长成,其人贪心好色,相对最好笼络。宋若昭不是想嫁给他么?司空可以通过宋若昭牢牢地抓住陆不凡。” “我当年告发了陆睿,这个陆不凡十之八九是找我寻仇的。” “他若是只想寻仇,那这么久了,怎么迟迟不见他向司空动手。如果他的目的不止是寻仇,那么就好办多了。况且只要能证明他是陆睿的后人,那便抗旨私逃的罪人,随时都可以将他绳之以法,看他还如何张狂。不想被杀,就只能归顺司空。”阿纨说道。 “是啊,只要他有所图,仇人的儿子也能成为义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晚潮(上) 世间的缘分自有定数,轻易更改不得。 月老少进姻缘阁,偶然去一次,对着那些密如蛛网的红线叹气,扭开酒葫芦咕嘟咕嘟地灌。 瞧他喝酒,总觉得是喝不出什么滋味地。 他却不服气“你哪里懂得,这是真真瑶池的秘酿!”然后接着灌,直喝得发须袖衽都湿了。 惹得小红娘咯咯地笑他:“天庭里数你最不像神仙,你自己看看,你哪有一点神仙的样子。” 月老红上了脸,道:“和你说了多少回,我是神,不是仙。神有活干,拿奉买酒,要尽忠职守的。仙不用干活,有得是神仙请着喝酒。” 小红娘笑得更厉害了,拍手道“你尽忠职守?你进过这姻缘阁几回啊,要不是我理着这些红线,早成乱麻了。” 这个时候,月老捋捋胡须,喝尽葫芦里的酒,再倒提着葫芦晃晃,自己也晕晕忽忽的。 刚走几步,龙还没画完就跌进云里,一手扬起水雾,一手收葫芦,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真是不懂事。 她自以为管得了这姻缘阁,哪里晓得连他这月老也不过是守这姻缘阁的吏,而红娘只是这阁门外的童。 月老随手揉起一朵云彩,丢向姻缘阁门廊外华表,幻化出两行字:太极分两仪,阴阳本为一。 红娘摇摇头说“这话没趣的很,我喜欢里面的话:天喜祥光至,合卺做夫妻,月老牵红线,夫妇长相依。” 月老摇头道“你太小,太小。罢了,理红线去吧。”心想她还是不懂,各人修各人的缘法,谁又能做的了谁的主。 姻缘阁里的红线看着都一样,实则两分,一称游丝线,一称生死结。 月老叮嘱小红娘,游丝线和生死结万万错不得,小红娘应声入阁。月老待要再嘱咐,哪里还抓得着影。 天上的冷清,地下的更鲜有问津。有些庙观在偏殿供奉月老。世人逐利,香火旺盛靠的是香客们祈福延寿事有所求。 正殿里的主儿都法力无边,拜官求财的时候就顺带求了姻缘,谁还费事跑趟偏殿。 月老的人气不旺,他自己毫不介意。每每喝醉后,他便碎碎叨叨纠结着:“是玉衡错剪了游丝线,还是梅儿错结了生死结?” 醉生梦死,他戚戚然地遥望千年:若是当年不曾下山呢,那现在他是玉衡还是月老?大概他早已化成尘烟,追随梅傲霜,消散了。 芒砀山有座小道观,原是东汉末年撬壁凿崖凌空而建。 魏晋时成了隐世避祸之所,名士们聚此促膝长谈,问道者多了,最终唤名灵虚观。 此观狂妄得紧,正殿甚至未尊三清,只奉了“天地”二字,正殿门廊悬了幅对联: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君不拜又何妨。 观里有个规矩,除观主外,只收一名道士,一名道姑,什么时候飞升了,或是登仙,亦或是仙游问道去了,才能收徒。 这天观主李圆启正在拾弄花草,只听见人声渐近。 他们一不驱鬼,二不解签,灵虚观又地处山巅,平时鲜有人来。 李圆启寻声望去,是名女子躬身入观,双手捂不住右下腹的鲜血,素白的衣衫浸得通红,山风吹得裙袂乱舞。尚未看清脸面,那女子已噗通倒地。 李圆启惊骇之余,忙唤出玉衡道士和天枢道姑。李圆启吩咐一声救人,就赶紧向观外跑去,他怕的是伤这女子的恶人会追来,倘若人多,那可麻烦。 通观的一条崖径几乎垂直,路尽头往密林里一拐,再往山下去尽是土道。 李圆启瞧瞧没什么动静,赶紧飞奔回观,一来要看那女子死活,同时也狐疑这女子怎会躲寻到这。 山中出没虎狼,常遇外伤,只是天枢修的是秘术,玉衡身为男子,不便与那女子疗伤。 好在他调配好的药都盛在一个个的小瓷瓶里,瓶身封着红纸笺写好了名字,整齐地排在供几上,正要拿去给天枢。 天枢已推门入内,看见这些瓶瓶罐罐,怕他啰嗦,急道:“你只拣止血的给我。” 玉衡跟到天枢的房门外,屋内烛光下天枢身形忙碌,想是在为那姑娘敷药止血。 玉衡不知怎样插嘴,隔着窗纸,见天枢身影缓了下来,才道:“师姐,你看看。她要是伤口或是嘴角胸口乌黑,那怕是中毒了,我得去拿解毒散热的药来。但得仔细,得分清是什么毒…” 正说着,眼前一亮大门对开,怔愣的玉衡已被天枢提拎进屋,耳旁听道:“那你就好好替她查一查,看看中没中毒!中的什么毒!” 天枢指点着床上的姑娘“伤口,嘴唇,还有胸口。”说道胸口,玉衡觉得天枢不怀好意。 玉衡红了脸,赶紧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唐突了这位姑娘。还是我说给师姐,师姐来查吧。” 天枢笑道:“你不唐突她,她可就要死了,我猜她更想活命,真怕唐突,也不会往这不认识的地方闯啊。你救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是瞧人家姑娘太标致了,所以害臊。” 玉衡听见这话,白脸皮儿涨得紫红,急道:“师姐哪里的话,人家大概是听过咱这道观,情急无奈才敢进来。” 天枢还要取笑,李圆启进门正色道:“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还不看看人怎么样!” 天枢回道:“血势渐收,想是止住了,伤口也缠上了,除这处刀伤,再没别的了。方才玉衡怕她中毒,我想让他瞧瞧。” 李圆启点头道“玉衡,你给瞧瞧。”有了师尊的指示,玉衡不再腼腆,拿过烛火仔细观瞧。 姑娘虽闭着眼睛,但是脸庞清秀,画眉樱口,容色惨白下更显得楚楚可怜。 玉衡心想,刚才救人忙乱,师姐还能有心看这姑娘标不标致,真是怪哉。他哪里知道女人看旁的女人比不比自己俊俏只消一眼。 确认未中毒,李圆启也稍作安心,吩咐除了贴身的活计,就由玉衡来照顾,一来玉衡通晓医术,二来他不比天枢需要修习秘术,耽误不得。 头两天,天枢给她灌喂汤水,后来天枢修习错乱,血不归精,竟喷了一口血。李圆启不敢再让她分心,将那受伤的姑娘全权交给玉衡。 眼看姑娘气息愈渐微弱,玉衡心急如焚。起初他不敢造次,汤药五口只能喂进两口。 现下顾不上男女大防,他便用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姑娘的唇舌很是柔软,惹得他浑身麻酥酥的。 玉衡换药时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心里竟生了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异样,有些朦胧,情不自禁的想着如果她醒了,也能这样软在自己怀里该多好。 有了肌肤的亲近,玉衡恍惚觉得他们很熟悉。 玉衡打从记事,就住在灵虚观,那时李圆启整天带着他泡在藏书阁里。 后来李圆启的师姐无方道姑仙游去了,这才收了天枢,因比玉衡年长,玉衡叫她师姐。 自无方走后,藏书阁便封伫了。 对于无方玉衡印象模糊,所以从小到大,除了下山常去采买粮食物件的农户,玉衡所识之人就只有李圆启和天枢。 现在多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 有时玉衡会想象她睁开眼睛该是怎样清丽绝世的容光。现在他只想她活命。 山巅的月光清冷皎洁,透过崖缝旁的一棵老松树,晃得“藏书阁”三个字影影憧憧。 藏书阁是李圆启用六甲秘祝之法封伫的。 六甲秘祝的法门,是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然而开启的关窍却在六甲,即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 这六甲就是开启封伫的钥匙,虽然钥匙只有六把,却是合着天地四季的变化,日月星辰的转移混着山中风向。 每半柱香对应一把钥匙,一旦应错,其时真正的那把钥匙便会通灵它对应的星宿,合力召出上古六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腾蛇、勾陈。 无论出来是哪一个,没有开启封伫的人都会形神俱忘。 除了封伫者本人,要想知道背后的精妙规律,准确启封,只能是修仙悟道达到遁隐肉身于无形,甚至达到几近飞升的境界,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就算应对了钥匙,开启封伫的力量也是六甲借助它们对应的星宿的神力,利用反噬才得启封,到时难免雷鸣电掣,地动山摇。灵虚观是悬空而建,更有毁观的危险。 玉衡怀疑那李圆启用此封伫,不是抱着永不踏足的决心,就是当年太年轻,太冲动,太虎。 怨也无用。藏书阁前,一个形单影只,衣袂北飘的少年,对着当空皓月,眼望七月流火,开始凝神聚气,沉丹田而运周身。 玉衡搭好手势,抱着必死的决心,心想:就用甲子开启吧!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砰”的一记闷掌击在了他的背中心。若不是他正在运功护体,险些要吐血跌倒,他忙回头,左脸又重重吃了一记耳光。 天枢怒气冲冲的地吼道:“你疯了!你自己要死,别害我和师傅!” 玉衡左脸登时紫涨起来,山风一吹刮得生疼。玉衡看着天枢,脑袋犯晕,但心里却清醒不少,是啊,若未启封,他自己死了不要紧,那位姑娘只怕也凶多吉少;若是侥幸启封,一旦崖崩观毁,连着师傅师姐和那姑娘都要陪葬。 玉衡羞极愧悔,抬手就想打自己。亏得天枢机敏,一手掐住他的手腕,叫道:“你还没疯够,只许我打你,不许你自己打自己。” 玉衡鼻子一酸,扑簌簌的落下眼泪。天枢不忍,柔声道:“你要做什么,和我说,我总帮着你,好不好?” 玉衡道:“师姐,那个姑娘要死了,我想用藏书阁里的紫精丹救她。” 天枢用袖口替他擦拭泪痕,问道:“你就那么在意她么?”玉衡摇头道:“不不不,师姐别误会。如果是师姐和师傅,我也会拼命救的。” 天枢含笑道:“我不要你拼命。我,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晓得你心地纯善,死一只小鸟也会难过,何况是人呢。”天枢这后半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她偏着头,看了半响月亮忽然道:“第一次,咱们一起看月亮。” 玉衡心里着急,见她双颊微红,正沉迷月色,并不敢催她,只得“嗯”地附和。 “以后,好月色的晚上,可以出来。”天枢含羞说道。玉衡少见她如此温柔,也无暇多想,依旧“嗯”地支应。 天枢点点头,拉着玉衡的手:“走吧,咱们回去。”玉衡倏地抽出手,颦眉道:“你不救人么?” 天枢也倏地沉下脸:“在这怎么救,这哪有人?你真是笨啊!紫精丹是师傅的宝贝?他能给你么。这世上起死回生的难道只有紫精丹?” 她忽地邪魅一笑,“不是还有灵狐么?我帮你捉只灵狐,好不好?” 玉衡睛轮一亮,对,还有灵狐,灵狐可以续命。 葛洪的《抱朴子》记载:吴楚之野,暑湿郁蒸,又有短狐,一名射影。 吴楚名士北上,把这种短狐也带了过来。之所以叫射影,是因其喜欢日间蛰伏专射人影,待无月之夜,影沉暗宵,被射中的人便要邪毒侵体,不久于世。 芒砀山有短狐,所以灵虚观主修秘术,隐遁肉身,影子也就无迹可寻。短狐原是水虫,见人无影,不甘心遂修炼成灵狐得以生息。这真应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灵狐是灵物,而天枢的秘术未臻佳境,要捉住灵狐实在不易。玉衡一边忐忑,一边备药。 他于拂晓时攀岩绝壁,采摘了离兮草。这离兮草,据说炼紫精丹时就用过一味。 烈阳正午,李圆启准备修炼,闭关前叫来玉衡安慰道:“那姑娘左右不过这两天,萍水相逢你也尽力了。倒是她呆了这些时日,也没个人寻她,有些古怪。” 他沉吟片刻,又安排道:“尸首带下山,着无人的地方好好埋了,别立碑,别着了痕迹。”玉衡听着心疼,问道:“若是醒了呢?”李圆启慢挑眉梢,睃着他道:“若真活了,看好她,待我出关。” 玉衡看师父神情幽邃,语气阴沉,心里发慌。李圆启又问天枢,玉衡忙回道:“采药去了。” 初见灵狐,那小畜生动静不定,大小比貂儿,尾巴短翘,双耳隐在团绒绒的毛里,通身雪白,只有额顶一缕灰毫,银亮醒目。 玉衡提起天枢的网天笼,正对上灵狐的眼睛,圆溜溜的十分明亮。 玉衡心想果然有灵性,再细看时,虚虚渺渺,那灵狐仿佛幻化成那位受伤的姑娘,正顾盼神飞地召唤自己。 玉衡便不由自主地想打开网天笼的机括,天枢见势,忙抓起茶杯泼他个激灵。 原来这灵狐沾染了狐性,颇能魅惑。 若非这网天笼乃无方道姑所遗之物,非阴属不得开,玉衡险些就把灵狐放了。 玉衡惭愧,这时才注意到天枢神散虚乏,很是疲惫。天枢言道:“你且在这守着。我子时取它灵力,附在这株离兮草上,便是死人也复活了。” 离兮草根茎碧绿长叶青翠,吸附了灵狐的灵力,更添生气,晶莹透亮的,竟然蠢蠢欲动。 玉衡吃过亏,一把将它薅住:“不安分的小东西,一棵草你也不放过,你若真有灵性,就把她救活吧。” 说着送含进姑娘的嘴里,又尽逼自己的功力聚焦她的眉心,灵狐的灵力便在源源不断的内力推送下贯通她的周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晚潮(中) 这世间的神奇岂止九色鹿! 无为教活跃之处,因悍匪流民纠缠,退延了巫祝祭祀。 子钦观察多日,他虽不识李圆启,却可断定无为教之所以发展如此迅猛,这个掌教巫祝的本事的确不容小觑。 不同于楚洁之前的装神弄鬼,现在的无为教设寰布阵,修习永生教义。 又在教民之中设立了建左数人,散禄五十人,常设二十人,太侍十人和左右御法两人。 而这两个左右御法不仅能近水楼台,时时得到巫祝的庇佑,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通过寰阵认属天上星辰的特权。 这样的把戏子钦自然不屑一顾,但是在凡人眼里,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子钦眼望昏暗的天色,只觉得很多事情并不想他们预想得难么容易。 无为教的祭祀,随着滂沱大雨再一次的推迟,一个一心上位的太侍向巫祝献策:巫祝上通星辰神灵,何不变幻风云,叫停这场大雨,那么一来可以顺利开坛祭祀;二来彰显巫祝法力无边,更能吸引教众壮大教派。 巫祝一言不发:无为教若想有所用处,就不能不拿捏住人心。就算是天子,也要有文臣武将替他打理天下。所以才要建制选人,精心挑选了建左,散禄,常设,太侍和左右御法,层层管控,压制那些散沙一样的教众。 这些能够压制管控别人的人,一要忠于自己,二要机敏伶俐。 可是矛盾的是越是伶俐之人,越不容易忠心。 巫祝看着眼前的太侍,阴沉着目光,转向身边的左御法问道:“李太侍属你管辖,他的意思没和你说过么?” 左御法狠狠瞪了眼太侍,便屈身禀告:“请巫祝宽宥,李太侍大概是一时有感而发,便迫不及待地向巫祝献策,竟忘了本教的规矩。也是属下疏于管理,属下日后必当勤谨,绝不会再出现这样僭越的事情。” 说着,呵斥那太侍道:“这种小事,如何敢烦扰巫祝。随后我议给你听。” 太侍听罢,冷笑道:“哼,御法说得倒轻松。只不过教众们可不像御法那么好命,可以结寰星辰,教众们想得长生,都靠着祭祀修习呢。” “李太侍这是对我不满?还是冲着左御法?”巫祝冷峻言道。 太侍仍不死心,便道:“巫祝,这并非属下一人之言,而是下面教众不解,巫祝通达神力,为什么还要受制于风雨。本教祭祀,延迟数日,教众人心惶惶,巫祝再不开坛,恐怕难以服众。” “混账,你胆敢胁迫巫祝,你不知道这是叛教大罪么?”左御法道。 “哼,御法很是不必给我扣这么大的罪名我记得上一个叛教的人是开创无为教的巫祝,我一个小小太侍只怕还承担不起呢。”李太侍便是最早追随楚洁入教的老人儿,对于新巫祝提拔的左右御法,哪里肯轻易服气。 左御法聪明得很,知道他想取代自己,强压下火来,瞟了一眼巫祝,巫祝虽然蒙着面纱,却遮不住那铁青的脸色。 他得了底气,便道:“当着巫祝的面出言不逊,对教民肯定挑拨离间。什么人心惶惶,我看就是你煽动的。小小常侍,哼,这么看不上常侍的位置,难道你想造反,觊觎巫祝之位?” “呸,你血口喷人。哼,焦广孝,你和我充什么左右御法,算个什么东西!你那点子底细,打量谁都不知道呢,今天不给你掀出来,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真要笑掉人的大牙,孝廉脱举,经试不中,你狗屁不是!我入教的时候,你连教门都摸不着呢。靠着阿谀奉承,你也敢骑我一头,今天我就会你,让你知道厉害!”李太侍也不知是压抑了多久,几乎发疯似的咆哮。 焦广孝被骂得浑身颤抖,叫道:“反了,反了,当着巫祝的面儿放肆,你要叛教。” “御法,教规是怎么说的?”巫祝闭上眼睛,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叛教?”焦广孝愣了一下,马上回道:“叛教者,自绝于天地,魂魄无归。无为教顺承天意,必要严惩不怠。” 未及这位焦左御法说完,只听“扑通”一声,那李太侍已经摔在地上。 焦广孝定睛细瞧,不由得倒吸凉气,只见那李太侍已经身首异处,邪门的是头颈分割处,皆不见血。 他战巍巍地瞟着巫祝。 那巫祝掸掸袖口,轻描淡写道:“身首异处,自然魂无归处。” 焦广孝心悸不已,他明明看见巫祝坐在座位上动也未动,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巫祝以迅雷闪电之速,移形台下,结果了李太侍,又以迅雷闪电之速移形归座。 他这样想着,似乎身边有无数个巫祝的身影在自己的身边叠影相重,鬼魅移形,惊悚不已。 焦广孝吓得几乎要窒息气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如舂杵,颤声求道:“巫祝饶命,巫祝饶命,属下以后严加约束。以后一定严加防范此等狂徒座前冲撞,惊扰巫祝。” “你是该严加防范。这种刁奴虽然惊扰不到我,却能把你吓个半死啊。”巫祝仍然语气冷淡。 “是,是,属下无能,罪该万死。” 焦广孝边说边抬眼望向巫祝,确定他确实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万死?你,只要死一次,结寰星辰的位置就让出来了。”巫祝道。 “是,属下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决没有第二次。” 巫祝不再言语,一摆手,焦广孝便诚惶诚恐地退下去,清理尸体。 巫祝冷冷地看着,却不得不警醒,如果再不祭祀,质疑声不断发酵,那就不是杀一两人可以震慑得住的。 若设置一个勾龙风雨阵,太过耗费心力,此刻,他倒是和子钦一样,盼望着雨过天晴。 眼见黄河水患,灾民流离失所,如今大雨止,可不是雪上加霜,子钦内心十分挣扎。 先祖应龙兴云覆雨,他的父王百里覆雨,如今留下他和龙女。 龙女逆鳞已立,而他亦是软弱。 他百里覆雨的本领,虽不及老龙王那般出神入画,也算应用自如。 可是他一旦发力,其他龙族便会借机兴事。 “父王,我该怎么做?”子钦烦闷之间,仰天龙吟。 “息风止雨,给灾民留一方喘息的余地。”女子声音忽在身后响起。 子钦听是楚洁,转身惊道:“你怎么来了?” 轻竹亭扶着楚洁,说道:“我们前来助你。” 楚洁面色潮红,刚要开口,却一阵咳嗽。 子钦怒视轻竹亭:“谁要你把她带来的。”忙上前扶她坐下。 “确实怪我,劝不住她。”轻竹亭听她咳得撕心裂肺,怎能不心疼。 “谁都不怪,谁也拦不住我。我说过,我造的孽,必得我自己收拾。”楚洁说道。 “你糊涂,你这么不爱惜自己,难道你的身子只是你自己的?我拿我的龙魄来救你,是叫你任性妄为的么?”子钦素来温文尔雅,这样锐利甚是少见。 “子钦……”楚洁也急了,待要解释,又是一阵急咳。 轻竹亭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如果不是不放心楚洁,也不会将清点装运丝绸的事情交付日妮儿,谁不是分身乏术。 “来都来了,你别生气,我如果只知道苟且偷生,岂非更辜负了你的龙魄?”楚洁压着胸口,勉强笑道。 “是啊,尽快料理了这里,我们才好回去啊。”轻竹亭言道。 子钦怕楚洁急火侵肺,不敢深责,只得将自己苦恼告之二人。 “黄患泛滥至此,你就是不出手,骂名也是背定了。天蚕已绝,龙族还能按耐多久。这暴雨下起来没完,灾民尺横遍野,最易感染瘟疫。到时候就更加难办了。你快息风止雨,我们拿了李圆启赶紧回去。”轻竹亭劝道。 “等等,你说巫祝杀的那个人,断头断颈,没有流血?”楚洁若有所思。 “是啊,我亲眼所见。巫祝法力实在厉害,一动未动,竟隔空取人首级。”子钦说道。 “你没有出手相救?”轻竹亭问道。 “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那人已经身首异处,哪里等得及我去相救。” “你看见那人的样貌了么?”楚洁语气忽然沉重起来:“他是不是蒙着面纱?” “不错,确实戴着面纱。” “戴着面纱?不是李圆启么?楚洁,你和日妮儿不是来过这里,说新巫祝是李圆启么?”轻竹亭讶然。 “当时一定是他没错,可是子钦看见的一定不是李圆启。身首异处,伤口处却不流血,我小时候也这样死过一回。”楚洁叹道。 “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就是这样拜了无方做师父。这么说新巫祝有两个,先是李圆启,现在又来了无方。这才几天的光景,那李圆启又去了哪里?”轻竹亭说道。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这重伎俩原是秘术中的移花接木之法。李圆启根本就没有学过,秘术中最上乘的几处功法,师祖都传给了我师父。我就知道是她利用了我。”楚洁心痛不已,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要伤心,这样的人不配作你的师父。她现在和李圆启是一路人,根本不配你为她伤心。”轻竹亭安慰楚洁。 “是啊,她现在和李圆启是一路人了。无为教,咳,也许她俩已经狼狈为奸,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到底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楚洁任由眼泪没出息流过脸颊,她视若母亲的师父近在咫尺。 可是再见,是否邈若天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