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 《难消帝王恩》正文 1.女主 月色静静照在青木地板上,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缕香烬从青猊兽嘴里袅袅升起,缭绕回旋,最后和烟雾一样的帷幔混为一体,融化在又黑又重的夜色里。 五幅水墨绘屏后,一扇巨大的帷幔呈倒斗形从房梁上倒垂下来,将里面八尺床榻遮的严严实实。隔着帷幔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几缕乌发逶迤搭于榻上,因为太长,还有一缕耷拉到地上。 而青丝的主人,看着却并不安稳。 层层帷幔里躺着一个少女,她大概十三四的年纪,年龄尚幼,但是眉目间已然初露风华。只是现在,她两条细眉紧紧颦着,似乎梦到了什么让她感到不安的场景。 她看到自己倒在重重幔帐中,无声无息地失去呼吸,她看到堂姐志满意得,名满天下,每日都有人慕名前来求见,她看到堂姐噙着笑坐在镜前,握着齿梳慢慢梳理秀发,本来空无一人的屋子中,突然凭空响起声音:“恭喜宿主,逆袭成功。” 堂姐欣赏着镜子里的清丽无双的容颜,抿嘴一笑:“女主终于死了,原书剩下的剧情终于能任我发挥。女主已死,虞家也被我收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俘获琅琊王,成为开国皇后。” “恭喜宿主。琅琊王是天命之子,他注定要统一这三百年的乱世。史书记载,琅琊王统一天下后,立虞氏第六女为后,他喜怒无常,可是对虞后百依百顺,一生未纳其他妃嫔,史称明熙皇后。宿主只要顶替女主的戏份嫁给他,那便是一生荣宠,子孙代代为皇。” “可是,他现在只是摄政王……” “现在的小皇帝便是他一手册立的,北朝谁不知帝座虽归皇帝,可是这天下却是王叔琅琊王说了算。再过不久,琅琊王就会在河阴一战灭北赵,同年冬天渡河,于井底活捉南朝皇帝,从此南北尽归琅琊王之手。等到了那日,小皇帝想不想禅位,还由得了他自己吗?” 虞家四小姐虞清雅笃定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琅琊王心狠手辣,皇位不过是暂时由小皇帝代为保管罢了,他岂能容忍别人一直坐下去。系统你能预知原文剧情,实在是帮助太大了。只是,我们现在偷偷毒死了女主,那女主和男主的戏份……” “放心,他们俩的相遇还没开始,只要你按我们的提示走,取代女主的戏份轻而易举。” 虞清雅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她这次耗尽了所有积分,才从系统里兑换了无色无味的□□混到虞清嘉的茶水里。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积分兑换金手指了,也就是说,剩下的部分只能靠她自己。 虞清雅忍着心中的狂喜,对系统说:“我这番能逆袭,多谢系统鼎力相助,我们合作愉快。” 机械的电子音似乎也荡漾出某种愉悦的情绪,这样的话从一板一眼的电子合成音口中说出,带上了说不出的诡异:“宿主,合作愉快。” …… 什么宿主,什么逆袭?谁是女主,谁又是女配? 虞清嘉猛地从梦境中挣脱,捂着心口从床榻上坐起来。她仅着中衣,肩膀细弱,略有些杂乱的头发将她半个身子罩住,衣衫凌乱之下,越显天资绝色,容貌丽的惊人。 虞清嘉大口大口喘气,隔了好久,才感到那种芒刺在背、宛如被毒蛇盯上一般的恐慌感散去。她摊开手心,看着自己纤细如玉的手指,再抬起头,举目朝四周望去。 没错了,这里是青州广陵郡太守府,这是她的闺房。 虞清嘉呆呆坐了许久,轻手轻脚地撩开帷幔下床。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赤着脚推开窗,隔着青檐深深的庭院,和天上的明月良久对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夜风拂过虞清嘉披散在肩的头发,将几缕碎发轻轻吹起。一个素衣长发的少女扶着窗立在夜色中,美而弱,清而艳,恍恍间宛如洛神临世。 虞清嘉的思绪,也随之回到方才的梦境里。 她是青州广陵郡太守虞文竣幼女,也是兖州虞家六小姐。虞文竣和夫人俞氏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自小将独女捧如珠宝,虽然家族倾轧严重,可是虞清嘉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大磨难,她在父母的疼爱中,尚算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四岁。 可是近几夜的梦,却将虞清嘉自以为平静悠然的闺阁生活击得粉碎。 她从来不知,自己竟然是一本书的女主。这本书被一个电子音不屑地称为玛丽苏女主文,无非就是讲述一个女子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然后少女时经历一系列奇遇,结识了若干世家公子皇子王孙,最后被有天命在身的男主求娶,等男主一统天下,玛丽苏也随之升级为后的故事。 真是尴尬,这位玛丽苏女主,就是她虞清嘉。 虞清嘉不知道一个人的人生是不是当真能被一本书决定,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的人生兴许要出大岔子了。 因为,现在的世界并不在玛丽苏文中,而是在一篇以原女主的堂姐为视角的女配文中。这位女配是女主的堂姐,但是前世下场惨淡,含恨重生后得知自己只是女配,忿忿不平怨恨冲天,由此吸引来一个女配系统。从此,在女配系统的帮助下,堂姐突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苏妲的魅术褒姒的哀愁只要有积分就能轻松兑换。后面毒死虞清嘉、明显不属于古代位面的药,就是来自系统。 虞清嘉隔着梦境迷迷糊糊,并不能深切感受到里面的悲欢离合。可是当她看到自己寂静无声地躺在地上失去声息,还是觉得心神剧恸。 堂姐前世嫁人后过得不好,这和虞清嘉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重生之后,堂姐却将所有的账都怪到别人头上,并且蓄意掠夺原本属于虞清嘉的人生。 比如提前写出前世虞清嘉谱出来的曲子,抢先在街角找到此时还是乞丐但是被虞清嘉接济后会一展宏图的乞儿,还有林林总总许多事情,虞清嘉在梦里看的不真切,现下已经记不住了。 虞清嘉想到这里轻轻笑了笑,她此时素衣站在月光中,莞然一笑恍如月宫仙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脆弱的美。可是即便如此,都不能掩去虞清嘉眼神中的嘲讽。 虞清雅处心积虑想要取代女主,后面更不惜悄悄毒死虞清嘉,可是到最后,虞清雅也没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后位。 因为,虞家被琅琊王慕容檐灭门了,除了虞清嘉的父亲虞文竣,其余人无一幸免。 琅琊王统一南北后,果然没过几天小皇帝就“主动”禅位于王叔慕容檐。慕容檐登基称帝,天下一统,四海归顺,三百年来无数英豪呕心沥血都没做到的事情,竟然被他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完成了。可是慕容檐登基后,却并没有像众人期盼的那样成为一个明君,而是强权铁血,杀人如麻,对全天下推行恐怖统治。 他不是昏君,却是个更可怕的暴君。 虞清嘉看着窗外皎洁无暇,无忧无虑凝望着人间的明月,幽幽叹了口气。 她从几日前就开始做这种梦,最开始她以为只是胡思乱想,可是随着梦境渐渐推移,梦里出现的细节也越来越翔实,虞清嘉才感到不对劲了。这似乎,是什么预知梦,而预知的还是她身上的事情。 虞清嘉摊开手,月光从她的指缝间漏过,虞清嘉尝试着攥紧手心,却徒劳无功。虞清嘉低不可闻地说道:“原来女主竟然是原罪吗?我不觉得自己是女主,也不觉得命运由一本书决定。你上辈子过得不好,和我并无干系,我也并不想成为你升级杀怪路上的踏脚石啊。” 虞清嘉前一晚吹了很久的风,第二天醒来果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此时再仔细回想,梦境中的一切竟仿佛隔了一层雾一般,变得模模糊糊,许多人许多事都看不清了。果然,预知未来为天道所不允,现在它便在修复漏洞了,恐怕唯有被系统附身的堂姐,才能躲过天道平衡,靠着预知金手指大杀四方。 虞清嘉生怕再过几天,自己就完全忘了这桩事,到时候她浑然不觉,岂不是又会被系统和堂姐算计到死。肉体凡胎,如何敌得过来自未来的高级智能体,以及最先进的位面交易技术。 她不断地在心底重复着那几个重要的名字,后来天道的强制抹除越来越严重,虞清嘉舍弃了男主、乞丐以及各位大将军大丞相的名字,只是片刻不停地默念着五个字,虞清雅,系统。系统,虞清雅。 虞清雅,她的堂姐,大房之女。 系统,来自高级科技,不属于本位面的智能体。 三天后,天道修正终于结束,虞清嘉也长长松了口气。 这些东西不能写下来,只有自己的脑才是上天都无法干涉的领域。事实证明她赢了,她还记得自己是极其被嫌弃的玛丽苏女主,可是现在是在一本女配文中,她被堂姐暗算毒死,最后一个暴君登基灭了虞家满门。 换言之,玛丽苏光环不想要了,先保住命吧。 因为涉及生死,虞清嘉竟然记住了那个暴君的名字,琅琊王慕容檐。可是,现在琅琊王明明是一个皇室通缉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最后竟然是他夺回政权,统一天下? 虞清嘉努力想了想,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她仿佛一个功底不扎实的偷懒学生,只知道开始和结局,至于中间过程,一片空白。而上辈子灭门惨案的元凶长什么样子,因何屠虞家门户,她自然也是毫无印象。 白芷跪坐在食案后,见虞清嘉只动了几筷子就又放下,不无忧愁地说:“小姐,您这就不吃了?” “没胃口,吃不下。” 白芷是从小看着虞清嘉长大的,亲近程度仅次于生母俞氏,白芷私心里也把虞清嘉当亲妹妹疼。白芷见自家小姐连着几天都是怏怏的,连用膳也没什么胃口,简直说不出的忧心:“小姐,您这几日可否有心事?” 虞清嘉想起虎视眈眈的虞清雅和系统,面色平淡地摇头:“并无,只是有些思念父亲,所以没胃口罢了。” 白芷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小姐和太守父女感情向来深厚,太守已经离家十来天了,这个日期实在长的不像话,小姐因此忧心乃至食不下咽,倒也说得过去。 虞清嘉虽然用父亲做掩饰,但事实上她也当真很担心父亲的去向。虞清嘉问:“阿父访友,今日还没回来吗?” 她的父亲广陵郡太守虞文竣是出名的雅士,性阔达高远,不爱设宴交游,不爱蓄妓玩乐,每日唯纵情山水、弹琴自娱。虞文竣这样的性情和主流自然格格不入,但是也吸引了一波志趣相投的同道中人,虞文竣动辄去拜访好友隐士,探访名山大川,从而五六日不归的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但是自从阿娘过世后,父亲已经很少离家不归,等到了广陵郡,因为府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父亲更不会抛下女儿而自己出门了。 所以虞文竣离府这么久,真的很不寻常。 白芷摇头说不知,虞清嘉也不为难她,叹口气便罢了。虞清嘉让人将坐榻搬到窗边,她跪坐榻上,盯着窗外的暮春景致发呆。 她穿着红色广袖交领襦,下面系着红白间色裙,裙裾外还罩了一层乳白色细纱。动时流光溢彩,静时美如画卷。此时对容貌极为推崇,做官靠容貌,出名靠容貌,升迁亦靠容貌。北朝因为当权者好武功,稍微比南朝好一些,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虞清嘉便是一个堪可倾国的美人。她檀发如云,眉眼浓丽,而眼角却似有似无地上钩,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柔弱和引诱。曾有一个世家公子偶然在兖州祖宅见到虞清嘉,直走出五步还忍不住回头。他啧啧称奇,对左右笑言:“早听说虞家出美人,这样一看,虞美人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经此一事,虞清嘉的“虞美人”之名就传出去了。虞美人亦是一种花,枝茎纤细而色泽浓丽,柔弱又凄艳,仿佛耗尽毕生精血般怒放着。这个称呼略显轻浮,在加上虞美人和霸王别姬还有一段典故,总之听起来十分不吉利,所以虞清嘉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叫。 但是现在白芷站在香炉后侍奉,越看越觉得自家小姐当真有虞美人之风。虞清嘉从前笑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今日略带轻愁靠在窗边,红白相间的宽大裙摆宛如繁花绽放般逶迤在榻上,看上去纤细,美丽,又带着一种虞美人般不堪一折的柔弱感。 白芷不由想起虞清嘉的“虞美人”之名,从虞美人又想到霸王和虞姬的故事,心道她的小姐如此珍贵,倒也当得起天下一等一的英豪为之折腰。可是随即白芷就赶紧在心里呸呸呸,霸王死前斩乌骓,别虞姬,她们小姐和日后的郎君才不会如此。 不光是白芷,太守府里其他下人也对虞清嘉不同寻常的安静感到奇怪。其实虞清嘉是一个很活泼的性子,俞氏虽然去得早,可是童年时对独女爱若珍宝,虞文竣也对女儿关怀备至,虞清嘉的字就是虞文竣亲手教的。母亲温柔贤惠,父亲和蔼正直,在这样家庭下长大的女儿,一定是乐观自信,抿嘴一笑能晒到人心里去的。因为虞家大房二房的纷争,虞清嘉并不得当家尊长虞老君的喜爱,可是这并不妨碍二房的奴仆真心喜欢自家美丽又活泼的小姐。要白芷看,她的嘉嘉小姐就是天上的明月,人间的星辰,哪是大房那个刻薄嫡女能比的。 白芷在不着四六胡思乱想,冷不防听到虞清嘉问:“这段时间,祖宅可有来信?” 自从虞清嘉得知了女配和系统的存在后,已经连续好几天心神不宁了。没人会对显而易见的敌意不管不顾,也没人会对自己的形象名声毫不在乎,而且,虞清雅很可能会自己动杀手。 虞清嘉不觉得自己欠了虞清雅什么,更没有道理因为莫名其妙的女主女配之名,从此就绕着虞清雅走。她偏不信重生就是万能的,偏不信天下没有公理正义,靠着不劳而获的才艺名声,就能横行无忌。 虞清嘉想到这里有些茫然,在梦境里,虞清雅是什么时候给她下毒的?她仅知道那毒无色无味,被混在水里。可是,她总不可能从此便不再喝水吧。 记忆仿佛一团迷雾,虞清嘉很用力地想,直到自己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她的记忆涉及未发生的事情,被天道刻意遮掩了。也就是说,她得靠自己的判断力躲过这场生死大劫。 不过话说回来,虞清嘉即便计划再多,可是事实上能做的也不过是等父亲回来。这可能又是系统给女配开的金手指了吧,在故事最开始的阶段,虞清嘉这个原女主并不在主场兖州,她跟随父亲到千里之外的青州广陵郡任职,而堂姐虞清雅,就是靠这个空隙,打出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金手指这种东西,较真起来真是气死人。虞清嘉现在就是这种气愤又无奈的心情,她人不在跟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而且看情况,她一年半载之内恐怕也不会离开青州回到老家,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配抢占先机,占尽天时地利。而虞清雅给她下毒,显然也发生在她回到兖州之后,所以虞清嘉想着,或许从祖宅寄来信件中,能窥得一二端倪。 然而虞清嘉要失望了,白芷说:“这段时间并无来信,但是半月前老君曾寄来一封。小姐要看吗?” 还是半个月前的,虞清嘉叹了口气,道:“罢了。” 那封信她早就看过了,无非就是高祖母,虞家如今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变着法地骂父亲不孝,让他早日回兖州,听从家族的安排做官从仕而已。自虞文竣带着虞清嘉来到青州,这样的信件层出不穷,他们每隔几天就要收到一封。 因着虞清雅和系统的事,虞清嘉一整天都莫名焦躁。晚间时白芨垂着头进来,神情温吞,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启齿的事情。 虞清嘉感到奇怪,问:“怎么了?” “小姐,太守回来了。” 虞清嘉蹭的一声站起来,整好袖子就要往外走:“这是好事啊,你为何要做丧气之态?” 白芨深深埋着头,声音低不可闻:“太守同时还带回来一个美姬。” 虞清嘉顿时愣怔当场。虞清嘉清楚地记得,阿娘被大房和老君磋磨得气息奄奄重病不起时,父亲曾一脸愧疚地跪于榻前,握着阿娘的手直呼对不住她们母女。俞氏和虞文竣青梅竹马,她知道他亦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她并不怨他,可是俞氏只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虞清嘉。 虞文竣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俞氏绝不至于双十年华就早早凋零,他紧紧握着爱妻的手,郑而重之地发誓:“阿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嘉嘉,为了赎清我的罪过,我此后绝不会续娶,更不会让其他女人欺负到嘉嘉头上。” 虽然这样很自私,可是俞氏还是大大安了心,她也是女子,当然知道日后若继母进门,对虞清嘉这个未出阁女儿的影响会有多大。听到虞文竣不续娶不纳妾的承诺后,俞氏终于放了心,含笑闭上双眼。 可是这才四年不到,父亲就要纳妾了? 虞清嘉积压了一天的情绪顿时引爆,她肃起脸,一双美丽的眼睛板得极冰冷。身为女儿,插手父亲的私事非常失礼,可是这是父亲对母亲的允诺,在虞清嘉心中一直是神圣而坚固的爱情象征。她倒要看看,父亲即将要娶进门的,是什么样的狐狸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美姬 车轱辘慢慢压在青石板路上,昨夜刚下了雨,路面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马车压过,发出吱呀的清响。 现在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并不多,但是人群远远看到太守的车队过来,老远就避让开道路。虞文竣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府衙。 也是因了人少,所以无人道奇,虞文竣堂堂太守,回自己府邸何至于走侧门?虞文竣看到院墙的时候脸色不觉又肃了肃,他勒马停在侧门前,朝来路隐晦地探看着。等车队中间的马车进去后,他才下马,慢慢走入府衙。 终于回到家,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放松之意。虞文竣穿着广袖宽衣,双手背后,踱步时一衣带风,举手投足间都是名士风度。然而等走到马车侧面,借着自己缓慢的步调,他压低了声音对里面的人说:“这就到了,委屈公子您了。” 车帘依旧静静的,几乎让人怀疑里面没有人。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嗓音:“虞太守多礼,此后多有叨扰,不必这般客气。” 这个声音清冷靡靡,一时竟然分不出男女。虞文竣了然,里面这位话说的客气,但其实是在提醒他,以后不能再叫公子了。 想到此处,虞文竣幽幽叹了口气。 今年换了两个年号,年初明武帝病逝,常山王把持朝政,在党羽的护航下登基称帝,将年号章武改为光熹。 前头的明武帝是开国皇帝,他前期英明神武,南征北战,但是等称帝三年后,竟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帝王通病,变得好享乐,穷奢极欲,以及多疑猜忌。 前太子就是私下里对明武帝滥杀人的行为评判了几句,竟然就被人告发,捅到御前去了。常山王是太子的同母弟弟,他趁机联合近臣,诬告太子对皇帝抱怨已久,早有谋反之心,明武帝本来就暴虐嗜杀,听到这样的言论大怒,下令让人搜查东宫,果真搜出了太子亲笔手书的“敕”字。 敕唯有皇帝可书,明武帝废掉太子东宫之位,还命人将太子子女全部砍杀。象征储君的东宫一日之内血流成河,唯独太子的嫡幼子,年仅十三岁的琅琊王慕容檐当日正好在宫外游猎,未曾被杀戮波及。太子的属臣听到这些事后,不顾生死给琅琊王送信,并且拼了性命将慕容檐送出京城,藏在民间。 琅琊王貌美善射,才思敏捷,是明武帝最宠爱的孙子。慕容檐十岁时明武帝还当着众臣的面指着他说:“此子最肖朕。”若是寻常百姓,这句话无非是表明长辈对孙儿的爱重罢了,可是在帝王家,这句话就非常有内涵了。 琅琊王失踪后,常山王曾提出过将其捉拿归案,但是明武帝都无可无不可地岔过去了。慕容檐失踪一事,也就此搁置起来,邺城中人人都知道废太子幼子还活着,不失有人想将其找出来,可是说到底,谁都不敢放到台面上。 从去年夏天起,明武帝的身体急转直下,很快就缠绵病榻。明武帝这几年一直纵情声色,宴饮达旦,他身体熬不住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常山王趁机把持朝政,大肆安插党羽,向来爱权如命的明武帝虽然知晓,但也无可奈何了。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就容易回忆过去,渴望亲情。明武帝在病痛中思念起恭顺事孝的太子,以及自己惊才绝艳的嫡幼孙。章武八年冬天,明武帝病重难返,在病榻上下了一道诏书,恢复慕容檐琅琊王封号。虽然他的父亲依然是庶人,可是慕容檐的王爵封邑却全部恢复如初。 等这道诏书被常山王看到,那还了得。常山王忌恨之心愈盛,在邺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慕容檐回来。明武帝自知时日无多,他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昭告天下,恢复琅琊王名号?还不是想借此传达消息,想临终前再见慕容檐一面。然而,慕容檐不愧是他们慕容家的种,全天下都能看明白的事,慕容檐却依然心冷似铁。他没有回来,一点点风声都没有。 明武皇帝抱着遗憾离世,随即常山王控制内宫外朝,登基为帝。他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改了他老子的年号,然后就下令,全国搜捕慕容檐,举报消息者悬赏百金,亲自捉到人者,赐爵千户。 整个齐朝都因此沸腾起来。 虞文竣似是后怕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去年年末时,听到宫中诏令,他们几人不是没有争论过。有人主张琅琊王是太子唯一血脉,不宜冒险,然而更多人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明武帝拳拳思子之心闻者动容,或许慕容檐应该现身,趁着明武帝愧疚的机会扳倒常山王,为太子平反。两拨人争论不休,而当事人慕容檐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不回,不管,不理会。 虞文竣苦笑,现在看来,果然慕容檐是正确的。不愧是皇族人,天生血是冷的,他今年秋天才满十五岁整吧,竟然比他们这些大人都理智冷静。 托了慕容檐的叔叔、当今这位天子的福,现在全天下都是琅琊王的追捕令。恢复慕容檐名号的诏令是先帝亲手下的,皇帝不好公然推翻,那就变着法地逼慕容檐出来,好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原本藏身之地的安全性大大降低,要躲当然可以,闭门不出就行。可是慕容檐身份特殊,他的文史兵法、帝王心术等课一刻都不能停,若是每日人来人往,恐怕迟早会招人怀疑。他们几个隐藏地下的太子属臣秘密商议了很久,决定冒险将慕容檐扮为女子,以姬妾的名义送到广陵郡。虞文竣结交的人杂且广,他的府邸里时常出入闲杂人等,不会引来任何怀疑。而且广陵郡的地理位置也恰好,地处偏僻,不引人注意,但是距离邺城等重镇也不远。 这个计划中唯一不完美的环节,大概就是慕容檐需要扮成女子,以及虞文竣要承担的巨大风险了。众人心知肚明,这个计划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出事,虞文竣全家丧命,恐怕牵连之众也不会少。 可是虞文竣有着极其崇高的政治理想,常山王暴虐无度,宠幸奸佞,他们齐朝唯一的期望就在这位废太子遗子身上。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虞文竣不及圣贤,但是为了天下大义而舍去一身剐,他虞文竣也愿意试上一试。 虞文竣这次离家就是为了转移慕容檐一事,此事刻不容缓,他只能狠心将女儿扔在府中。和其他诸人分别时,他们已经约定好暗号,等过几日风浪平息之后,虞文竣就以给女儿招夫子之名,陆陆续续将慕容檐的文武师父们接入太守府。 虞文竣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等他终于推敲完,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怒气冲冲地从后院走出来。虞清嘉嘴唇微微撅着,眼中似有明光,整个人因为愤怒而画龙点睛,熠熠生辉。男人对女儿心思总是慢半拍,虞文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而是发自真心地笑问:“嘉嘉,你怎么出来了?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用晚膳了没有?” 虞清嘉先给虞文竣行礼,眼睛滴溜溜一转,状似不经意地落在虞文竣身后:“阿父,听说你带了一个美姬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虞文竣心里狠狠一惊,那位最恨别人提及他容貌,曾经在邺城时,一个高官子弟开玩笑般说“琅琊王慕容檐,容颜容颜,果真是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好样貌。”慕容檐在旁边听到,不言不语,直接搭弓引箭,冲着说话那人就去了。那几人正哈哈哈大笑,冷不防看到慕容檐引弓,他们本来以为是玩笑,谁知慕容檐来真的,当真要射死他们。他们仓惶躲避,然而躲掉一箭慕容檐就补一箭,动作不紧不慢,竟然称得上优雅。最后若不是明武帝身边的内使求情,恐怕那天就要出人命了。 虞文竣有心想提醒女儿,可是转念一下,没错啊现在慕容檐名义上确实是女子,虞清嘉称他为“美姬”无可指摘。虞文竣只能很隐晦地提示:“嘉嘉,这是你的尊长,你要恭敬,不可用此等轻薄的称呼。” 虞清嘉眉梢意外地跳了一跳。 她一直坚信父亲和母亲之间是存在爱情的,虽然最后这份感情还是没抵抗住家族的摧残,但帅并不影响它本来的美好。父母亲之间的爱情,撑起了虞清嘉少女时代对未来夫婿的所有幻想。她理想中的郎君,便是一个如父亲般正直、旷达、洁身自好的儿郎。 可是现在,她视为榜样的父亲非但阵仗浩大地领回来一个妾,还面露不悦,提醒自己不可用姬妾等轻薄的字眼侮辱她,要恭敬以待,事其如母。虞清嘉抿了抿嘴,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邪火。 虞清嘉说:“父亲,这位……娘子在哪里,初次见面,她都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猛不丁听到琅琊王被称为“娘子”,虞文竣又被吓了一跳。他一边告诉自己要试着习惯,另一边还在惴惴,再往前搁几年,敢对琅琊王这样说话,这是要被打死的。 虞文竣努力斟词酌句:“嘉嘉,车马劳顿,先得安置这位贵客去休息。至于见礼,等改日再说吧。” 这也太骄狂了吧?她身为嫡女,都已经亲自站在堂下,哪家刚进门的小妾敢不立即过来拜见,反而嚣张狂妄地说她今日乏了,见礼改日再说吧。即便虞清嘉没了母亲,也不容人这般欺辱。 “阿父!”虞清嘉重重喊了一句,“即便这位新入府的娘子在辈分上算是我的半个长辈,但也终究嫡庶有别。我亲自到此,而她竟然避而不见吗?” “嘉嘉!”虞文竣赶紧低喝一声,正想拉着他这傻闺女回去,却听到门窗外传来低低冷冷的一道声音:“不必了。” 满屋子的视线慢慢转过去,透过五幅兰竹折屏,脖颈细长的仙鹤香炉,青色帷幔在晚风中轻轻拂动着,一个清瘦修长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虞清嘉一抬头就和对方对上视线。虞清嘉虽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也晓得自己的脸是很美的,近乎所向披靡。可是这一刻虞清嘉却不敢确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3.皇族 来人没有穿襦裙,而是穿了被礼教认为野蛮粗鄙的胡服。这人一身利落的白色胡服,窄袖交领,腰间系着红色的革带,革带上镶着金属挂坠,长长垂在蔽膝上。其实此人的肩膀对于女子来说有些宽了,可是腰线流畅劲瘦,腿在胡服长裤的包裹下亦修长的不可思议,整体看来竟然美而恰当,似乎一切就该这样。 最要命的是这个人的脸,简直是独得造化钟爱,上天之杰作。作为女子鼻子却又高又挺,笔直而精致。眼睛亦浓丽惊艳,偏偏线条凌厉处处都是锐角,嘴唇也是一样的薄而精细,攻击性极强,对视时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一如自然界中所有色泽艳丽的生物,美,但是危险。 虞清嘉盯着对方,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对方也在打量她,薄唇轻启,不紧不慢地说:“虞小姐有命,莫敢不从。” 虞清嘉好容易找回自己的神志,回头看向虞文竣,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她……她就是你领回的……” 虞清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看了真人后叫人家姬妾她莫名不敢,可是让她叫“小娘”又喊不出来。虞清嘉纠结,虞文竣也有些犯难。 他还真没注意过不能提王爵的情况下,慕容檐的别号小名是什么。平日里他们称呼慕容檐,自然以“公子”敬称,极少数亲近的沾亲带故的臣子可以唤“郎君”,直呼其名想都不要想。慕容檐是不需要称号的,因为根本不会用到。 场面一度僵持,慕容檐神色不变,淡淡说:“称我景桓吧。” “啊?”虞清嘉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奇怪,“你姓景?” “嗯。” 这个姓氏在北朝算不得常见,虞清嘉心底默念了两遍,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像男子。” 虞文竣飞快地扫了慕容檐一眼,东宫事变时慕容檐才十三岁,虽然早已封王,但是却没有字。景桓从木,和他们这一辈的辈分相同,这多半都是慕容檐给自己取的字,现在被他拿出来当名来糊弄女儿,倒也勉强。带回来的姬妾却不知其名,这显然不合常理,虞清嘉没有起疑再好不过,但是看女儿就这样轻松地被糊弄过去,又让虞文竣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 虞文竣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很快打破安静,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吩咐厨房摆饭吧。景桓累了一天,用饭过后就能回房歇着了。” 虞清嘉幽幽喊了一声:“阿父。” “怎么了?” 那一瞬间虞清嘉脑子里飘过诸如色令智昏、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等字眼,她对虞文竣摇了摇头,然后趁父亲吩咐下人的时候,回头殊为不善地瞪了慕容檐一样。 她还真没有料到,来的竟然是一个美貌过人的狐狸精。 慕容檐轻而易举就捕捉到虞清嘉的举动,他瞳孔中不见丝毫波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而虞清嘉看到这样的表态,无疑更气愤了。 简直嚣张狂妄,虞清嘉在祖宅见过叔伯兄弟的姬妾,有些姬妾得宠,难免会颐指气使,鼻孔里看人,但是嚣张成景桓这样的还是少见。虞清嘉心道,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自家后院也向来清净,莫非压抑久了就容易爆发,父亲头一次领人回来,就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侍从很快端了食案上来,此时礼从周汉,尚是分案而食。菜盛在盘中,分别放在各人食案上。虞清嘉走到用饭的厅堂,突然发现自己的食案被移走了,两个丫鬟正抬着一张新的食案,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 虞清嘉不可置信:“阿父?” “景桓是你的长辈,自然要以他为尊。”虞文竣对虞清嘉挥手,示意她坐到另一边去,“你坐到下面去吧。” 要知道现在妾位置是很低的,随手转卖赠人就不说了,连妾所出的庶子庶女也没什么地位。妻呼妾如婢,嫡使庶若奴,这样的情形在北朝屡见不鲜。现在一个姬妾非但和主家同屋而食,食案位置还比虞清嘉这个嫡出女儿高,这简直是侮辱了。 虞清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父亲也会做出此等宠妾灭妻、色令智昏之事,这还只是刚进府呢。虞清嘉向来被父亲视若珍宝,现在突然受到此等慢待,她气父亲之举,替母亲不值,而同时对插入她家庭的狐狸精的敌意也达到最高峰。 虞清嘉看向站在她对面的景桓,她本以为景桓会诚惶诚恐地推辞,毕竟人情往来,主人给面子,你也不能当真蹬鼻子上脸。可是没有,这位名为景桓、美貌逼人的女子竟然什么都没说,坦然地在案后落座了。 很好,虞清嘉气到极致,反而渐渐平静了。外有虞清雅和系统,内有恃宠生骄狐狸精,看来她日后的生活可以很热闹了。 这一顿饭虞清嘉吃的咬牙切齿,她想到去世仅仅四年的娘亲,突然悲从中来。 此时蓄妓成风,士大夫都以斗妓斗富为荣,她原以为父亲和其他男子不同,然而现在看来,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其实母亲已经去世四年了,父亲正当盛年,即便是为了日后考虑,他身边也不能没人照料。虞清嘉知道自己应该替父亲高兴,但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虞清嘉暗暗唾弃自己,她简直太自私了。 虞清嘉今年刚刚十四岁,她年幼丧母,对父亲又向来尊崇,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人争抢父亲,虞清嘉当然立即警铃大作,想要争夺父亲的注意力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没重生,没穿越,她的人生,正绽放在最纯真烂漫的豆蔻岁月。 因为在自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也没那么严苛,虞清嘉吃饱了,而父亲没有落筷,她不能离席,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亲说话:“阿父,你这次访友怎么去了这么久?” 虞文竣含含糊糊地说:“老友重逢,深有感慨,就多待了几天。” 虞清嘉若有所思,她轻轻朝慕容檐瞅了一眼,这样看,这位美姬就是在聚会时被别人赠与的。赠妾在北朝再常见不过,士族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有什么不妥,反而被认为美谈。由此可见妾的地位有多低,从前在虞家祖宅的时候,大房和虞清雅就总用妾室、庶女来贬低虞清嘉母女。 然而等换成了真正的妾侍,却反而张扬的不得了。虞清嘉现在的心情就是既防备又好奇,仿佛一直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正张着小奶牙试图向侵略者示威。 虞清嘉继续问:“阿父这一路上可安稳?听出府采办的下人说,这几日路上盘查特别严,出城进城都设了重重关卡,因着这件事,东市这几天的菜都不新鲜了。” 朝廷突然收紧政策,为的是哪一个人显而易见。幸好广陵地处偏僻,虞文竣是太守,而慕容檐又易容成女子,这才顺利蒙混过关。虞文竣严肃了脸,对虞清嘉说:“嘉嘉,这几天外面不太平,你近日不可再出府了。” 虞清嘉乖巧应下,她虽然待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小郡,但是也听说过如今那位圣上的传闻。听说他喜怒不定,滥杀无辜,邺城如今人心惶惶,白日闭户。自过年以来因为琅琊王的事,其他郡县也被波及。乱世里人命最不值钱,虞清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门。 然而虞文竣却似乎被勾起了愤慨,忍不住放下筷子,慨然叹道:“世风日下,明治何在?先帝在时便轻信谗言,动辄残杀臣民,而如今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听说北宫时常去民间游乐,但凡稍有不顺心,逢人就砍,见了美貌女子便掠回宫中,更甚者朝中重臣妻女都无以幸免。紫宸暗淡,太白掠主,国将不国啊。” 饭厅里并无外人,仅有的几个奴仆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虞文竣这才敢抒发心绪。虞清嘉知道皇族荒唐,但是没想到荒唐成这种模样。现在这位皇帝,曾经的常山王,竟然时不时跑到民间,游嬉掠夺,稍有不顺眼就砍杀街上的百姓? 虞清嘉忍不住问:“是他自己动手吗?” 虞文竣面色沉重地点头。如今这几位帝王都不知道怎么了,酷爱见血,先帝时就动不动发疯,本来好好谈论朝事,然而下一秒就可能抽出剑追着大臣砍。丞相无法,只能将宫内侍卫替换成死囚犯,在先帝突然来了兴致时陪圣上玩杀人游戏,并承诺只要能活够三个月就将死囚们无罪释放。多亏了丞相的这个办法,朝中大臣们才得以捡了条命回来。 废太子就对先帝这样的行为明确表示过不满,后面太子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谁知换了新帝,竟然变本加厉,不爱在宫中玩,而是喜欢去民间采乐。 不怪虞文竣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哪个国撑得住?便是有神仙打下的基业也经不起这样耗。 虞文竣低声给虞清嘉解释的时候,慕容檐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动作优雅,神态矜贵。无论虞文竣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慕容檐都毫无波动,仿佛完全在听无关之人的故事。 虞清嘉听完后寒毛直立,她不禁抱住泛起寒颤的胳膊,无意间嘟囔了一句:“几代人都如此,是不是他们血脉里有病啊?” 虞文竣故意说这番话当然是存了暗示、提醒慕容檐的意思,可是等听到女儿的话,暮春的天气,虞文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朝慕容檐瞥了一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虞清嘉:“嘉嘉,不可说浑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当真觉得皇族肯定祖传有病,正常人哪会爱好杀戮,见了鲜血就兴奋?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虞文竣看着坐立不安,目光在左右两张食案之间不断游移。 虞文竣是主又是长,他坐居中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摆了两张案台。以右为尊,往常虞清嘉都事直接坐在父亲的右手侧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被挪到左边了,这就导致虞清嘉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现在虞文竣的目光就是在这两张案台上来回移动,脸色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慕容檐终于放下食箸,抬头似笑非笑地朝虞清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偏过头,正好和虞文竣的视线对上,对着虞文竣明显带着惊惶、担忧和后怕的眼神,慕容檐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带着尖利的冰,看得虞文竣心都凉了下去。看慕容檐的神态,他显然明白虞文竣在担心什么,他也明白虞清嘉方才的话是对整个皇族乃至先祖的大不敬。 慕容家的人最记仇不过,虞文竣心里忐忑难安,不知者无罪,何况嘉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堂堂琅琊王,应当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吧? 应该不会吧……虞文竣想起慕容檐曾经干下的辉煌“战绩”,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虞清嘉发现大厅里无人说话,她好奇地左右看了看,问:“阿父,你们在交流什么?” 虞文竣收回目光,心中百味陈杂,反倒是慕容檐在旁边的铜盘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水渍擦干:“隔墙有耳,这样的话日后不要说了。” 虞清嘉隔着老远都听到父亲长松了一口气,她显然不明白父亲在紧张什么,奇怪地问:“这里又没有外人,奴仆亦是家中老奴,知根知底,为什么不能说啊?” “废太子被人告发前,也是这么想的。”慕容檐率先站起身,虚虚对他们二人点了点下巴,就往外走去,“我回去休息了,你们自便。” 虞清嘉下意识地点头应下,等人走远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她是小姐而景桓只是姬妾,凭什么是他来嘱咐人? 虞清嘉不禁冲着慕容檐的背影飞去一个眼刀,虞文竣抚着胡须,目光深切地看着虞清嘉:“我的个傻女儿啊。” 虞清嘉立马不干了:“阿父,你今天是怎么了,非但处处偏袒景桓,现在还说我傻?” “算了。”虞文竣叹了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傻人有傻福,回去歇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4.兼祧 虞清嘉从膳堂退出来后,立刻提着裙裾,飞快地从回廊上穿过。等终于看到前面的人,她扶着柱子,气喘吁吁地喊:“你给我站住!” 慕容檐似是意外地停了停,回头见是虞清嘉,连个眼神都欠奉地继续往前走。虞清嘉敢保证自己绝对看到那只狐狸精眼中的不屑了,目无王法,简直目无王法! 虞清嘉也顾不得将气喘匀了,立马越过回廊堵在慕容檐身前,抬头凛然地瞪着他。 虞清嘉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需要抬头。 虞清嘉学着婶母、伯母的样子,前来给不安分的姬妾下马威。她认识的人中不失有些厉害的闺秀,虽然只是女儿,却将父亲的姬妾收拾得妥妥贴贴,手里握着整个后宅的生杀大权。从前太守府里只有虞清嘉一个人,管家权之流当然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后宅有外敌入侵,虞清嘉立刻决心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懒散了,她要以婶母等人为目标,将姬妾的气焰完全压制。任你多受宠,就是条龙,在她的地盘上也得盘着。 在虞清嘉本来的计划里,她会莲步款款,高贵优雅地站到慕容檐身前,轻描淡写又杀气凛然地说出一番恩威并施的话,煞灭狐狸精的威风,并且让其跪在地上连连认错,此后再不敢冒犯自己。可是虞清嘉一出门就发现慕容檐走没影了,她在丫鬟的指示下追了一路,好容易才追上人。虞清嘉平日里疏于运动,这一路跑来真是要了她半条命,她现在胸脯上下起伏,止不住地喘气。因为气息不匀,再加上需要抬头看人,虞清嘉还未说话气势就先矮了半截。 虞清嘉对自己的出场非常不满意,她暗暗腹诽,这个狐狸精走得倒快。 “你就是我父亲带回来的姬妾?” 这样漫不经心的反问最能威慑人,悠然,笃定,才能显示出主母的气度。唔,虽然虞清嘉还不是主母,可是目的都一样。 可是虞清嘉显然忘了,以往正房接见小妾时,都是一个坐一个跪,而她现在却得仰着头看人。这样一来,威胁效果可能就要打个折扣,而她的眼睛又圆又勾,看着毛茸茸的可爱极了,效果还要折上加折。 慕容檐垂着眼睛冷淡地扫了一眼,绕过虞清嘉就往前走。虞清嘉狠狠一愣,这是什么情况?狐狸精为什么没有被吓住? 虞清嘉赶紧折身,快步跑着再追上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嫡庶有别,你就是这样对待主家小姐的?” 慕容檐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般,继续往前走,虞清嘉不得不后退两步,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气势:“我是嫡女,我阿娘也是父亲青梅竹马定下的正妻,即便阿娘不在了,虞宅里也没有你兴风作浪的机会。你若安分度日,我可以保你饮食无忧,若不然,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慕容檐低头看着眼前这人,头一次怀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他身体动了动,又被虞清嘉堵住:“你听到没有?” 慕容檐忍无可忍,伸出一个指头抵着虞清嘉肩膀,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推开。 “哎,你……”虞清嘉都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推开了。她重心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悔改之意,似乎是终于将自己的道路清理干净,他抿了抿唇,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清嘉愕然地盯着对方的背影,简直要盯出一个洞来。她提起裙子追了两步,冲着慕容檐的背影大喊:“你听到没有?我好心来提醒你,你若是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少女即使说着威胁的话也毫无力度,说到后来,她尾音上还悠悠打着转。 慕容檐心道不客气,就凭你?他心中嗤笑一声,连眼波都懒得分给虞清嘉一个。白芨跟在虞清嘉身边,目睹自家小姐从追到被无视再到被推开的全程,白芨觉得有点尴尬,小心翼翼地喊:“小姐……” “她,她竟然……”虞清嘉气不打一处来,到最后愤愤地跺脚,“我和她没完!” 白芷掀开帘子,看到外面人的表情,神情怔了一下:“呦,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惹着您了?” 白芨对白芷使眼色:“别说了,小姐现在正烦着呢。” 白芷让开路,等虞清嘉走到里面后,她用口型偷偷问白芨:“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太守新带回来的那位。她也是不知死活,一个玩意般的姬妾,竟敢给小姐摆脸色瞧。” 方才太守回来,白芷没有跟着虞清嘉出去,而是留在室内,故而只知虞府多了位姬妾,却不知美姬是何人。不过现在看虞清嘉的脸色,恐怕来的这位不是个善茬。 白芷从小照顾虞清嘉长大,几乎是姐姐一样的存在,除了生母俞氏,就属白芷和虞清嘉最亲近。白芷给虞清嘉端了个烛台过来,轻手轻脚跪坐到虞清嘉身后:“小姐,还为前院的事烦心呢?” “没有。她哪值得?” 白芷也不点破,而是将烛芯挑亮,慢慢说:“小姐别生气了,您和她置气不值当。您才是太守手心里的珍宝,便是老宅那边的人不同意,太守还不是执意带着您来青州了?长辈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妾室呢?” 见虞清嘉不说话,白芷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故作欢快地说:“小姐,您白日不是问了信件吗,可巧您今日问完后,兖州那边就来信了。” “哦?”虞清嘉精神振奋起来,赶紧说,“快拿给我看。” 祖宅来信,按道理是要虞文竣先过目的,可是他对女儿向来珍爱,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小小的逾越。虞清嘉飞快地将信拆开,眼睛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神色却愀寂下来。 白芷看着虞清嘉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 虞清嘉将两页纸随意地放到桌案上,口气淡淡:“他们又催父亲回兖州。老君斥父亲一意孤行,在青州就职不过蹉跎光阴、延误仕途罢了,老君还说若是父亲及时醒悟,现在就回兖州,还能赶得上她为父亲安排的官职。” 白芷也倏地沉默。虞家老祖宗不同意虞文竣外放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她们没想到,虞老君对青州的偏见竟已经恶劣至斯。 虞清嘉本能地觉得不太对,虞家世代聚居兖州,高祖母看不上其他地方是常例。可是他们已经在青州待了两年,往常虞老君虽然不满,但是口吻还说得上客气,短短几日,为什么突然会急转直下,恶化到在信中怒斥父亲的地步呢? 虞清嘉立刻就想到虞清雅。这无疑在她心上又重重落了一锤子,那些梦,都是真的。 算上书信往来的时间,恐怕虞清嘉的梦和虞清雅重生并不是同步发生的,时间至少要往前推一两个月。这就解释得通了,虞清雅重生后和系统签订了契约,系统帮助她对付虞清嘉,并在这两个月内付诸实践。 可是虞清嘉不信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系统为什么要帮虞清雅呢?系统想从虞清雅身上得到什么? 虞清嘉不知道。恐怕虞清雅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虞清雅,或者说系统的对策起效了,虞老君果然对虞清雅大为改观,并且在虞清雅若有若无地挑拨下,对远放青州的虞清嘉父女不满至极。虞清嘉想到那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宅子,那些死气沉沉的岁月,眉目明显低落下来。 白芷也想到了老宅里唯我独尊的老虞君,盛气凌人的大房。她在虞清嘉身边待了多年,曾经六小姐母女在祖宅过着什么日子,白芷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虞文竣的父母是二房翁姑,而虞文竣自己,却同时是大房和二房的继承人。 这其中,又有很长的一段缘故。 虞老君是虞家主母,生两子,长子是大房虞傅一脉,次子便是虞文竣的父亲虞俨。虞傅、虞俨兄弟二人各有一子,老君素来偏重长子嫡孙,对虞文竣这个不爱仕途、不干正事的二房孙子虽然不满,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可是谁能知道,十来年前,年纪轻轻的大房独子突然就出意外死了,他死时尚未成婚,连个庶子都没留下。老君悲痛过后慌了神,害怕长子绝户,就想从别的支脉里过继一个孩子给大房,而同根同源年龄最合适的,当然是二房的虞文竣。 可是虞文竣在虞俨这一房也是独子,如果过继给大房,二房就要绝嗣了。没办法之下,只能兼祧,也就是虞文竣一人兼祧两房香火,同时承担起自家和大伯家的香火传承。 既然兼祧,那就意味着要娶两个妻子来分别传宗接代。虞文竣本来已经和青梅竹马的世妹俞氏定了婚,只等俞氏及笄就能完婚。结果被兼祧一搅和,他只能推后和俞氏的婚期,被逼着先娶了长兄在世时定下的妻子李氏。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从天而降,俞氏眼睁睁看着虞文竣娶了别的女人,并且在家里长辈的主持下和李氏同房三个月,这才能和自己完婚。 李氏和俞氏的过节就此结下。 俞氏和李氏都是正室夫人,虽然她们的丈夫相同,可是见面却互称嫂嫂、弟妹。虞清嘉是俞氏之女,而虞清雅,就是李氏的女儿。她们二人虽然同父,但却是堂姐妹。 虽然名义上是妯娌同起同坐,但是共处一片屋檐,哪能不分个高低上下。大房占了长,若不是大房的独子出意外死了,恐怕长房的名号也落不到虞文竣身上。因此长房一直高高在上,觉得虞文竣能继承长房香火全然是他们施恩。而俞氏本来和虞文竣青梅竹马,自己的婚事被李氏横插一脚,论时间论道理,李氏才是那个第三者。 可是谁让长幼有序,虞文竣不得不先娶李氏呢。李氏先于俞氏过门,对着俞氏时充满了优越感,理所应当地看不上俞氏。李氏嘴上不说,内心里却把俞氏当妾。母亲的态度又感染到女儿身上,虞清雅也从小以长房嫡女自居,话里话外贬低虞清嘉是庶女。 妾和庶脉的地位很低,李氏和虞清雅的话绝不是什么无心之失,她们就是在刻意讥讽。可是谁让虞家老君偏心长房呢,虞老君看不惯虞文竣独来独往的作风,但又控制欲极强,连子孙的房里事也要插手。虞文竣被逼着娶了李氏本来就不悦,完婚后对原本的长嫂更是兴致全无,每日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真正的妻子俞氏,晚上也留在俞氏房里。这种事李氏怎么肯,虞老君也偏心长房,每日故意将俞氏留在眼前,还动不动召俞氏去侍疾,变着法地逼着虞文竣去李氏那里过夜。 虞清嘉和母亲在老宅的岁月,实在说不上美好。 俞氏在这样的磋磨下,双十年华就早早去了,俞氏去世时,虞清嘉仅仅十岁。虞文竣痛失爱妻,内心痛苦又愧疚,同时还对虞老君和李氏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怒厌恶。等守完妻丧后,虞文竣立刻联络友人到外郡就职,托友人寻缺、和家族扯皮了近一年后,虞文竣如愿离开兖州,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远赴青州上任。 虽然广陵的条件远远比不上老家,但是虞清嘉却觉得开心极了。她在这里度过了两年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直到今天,她得知了重生而来的虞清雅,似是妖邪的系统,父亲还带回来一个极度嚣张的妾室。 虞文竣带着虞清嘉离开却扔下李氏和虞清雅,在这对母女看来,当然是虞文竣偏心薄情白眼狼。虞清雅原本就对虞清嘉敌意很大,现在重生而来,还有了系统帮助,她会在老家做出什么,虞清嘉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现在虞老君疾言厉色地催促他们回家,想来也是虞清雅的手笔。只是不知,这段时间虞清雅在老君面前说了她多少坏话,现在恐怕老君对虞清嘉的偏见越发激烈了吧。 虞清嘉不想理会这些烦心事,她将信件扔在一边,连看都不想再看。白芷看着虞清嘉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唤:“小姐……” “我没事。”虞清嘉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她们对我是什么态度了,又怎么会为这种小事伤神。” 白芷叹气,她们的六小姐人美又和善,顶顶贴心的一个人,白芷将她捧若珠宝都嫌不够,实在不能理解老君和大房娘子为何忍心这般苛待。 白芷满心疼惜,而虞清嘉却平静从容。她将手上的玉环解开,轻轻放在案几上,她手上动作叮叮当当,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冷淡清艳:“喜不喜欢是私人的事,老君不喜欢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并不欠她们什么。老君对我冷冷淡淡就罢了,但如果大房也看不起我,想借机侮辱我的名声,我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无论是李氏还有虞清雅,想算计她,虞清嘉都不会允许。重生并不是行恶的理由,虞清嘉是原书女主,也并不是原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5.共学 白芷没想到竟然能从虞清嘉口中听到这样硬气的话,她目露讶然,脸上又惊又喜,赶紧说道:“小姐您这么想就对了,你是名正言顺的二房嫡女,翁姑真正的传人,太守也将您视若珠宝,您并不比大房那位差什么。她总是暗暗用庶女挤兑您,无非是嫉妒您受太守疼爱。至于大房那位嫂夫人,呵,自己不受太守待见,就尽用一些下流手段折磨夫人,什么故意让夫人管家,故意让夫人留在老君面前侍疾,还不是想让夫人脱身不能,她就有机会亲近太守了。我呸,什么下作玩意。” 虞清嘉亲眼见过娘亲俞氏在祖宅时,如何艰难地在三重婆婆里转圜,她心疼母亲,但是她是晚辈,年纪又小,虞清嘉又能怎么办?她提母亲叫屈,但是也知道父亲亦无可奈何,父亲若是一直执拗地陪伴母亲和她,才是给她们母女俩招祸呢。老君专断,大伯娘李氏又得老君看重,虞文竣能护的住一时,但他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啊。 可是娘亲还是没熬几年就死了,虞文竣大受打击,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带着虞清嘉离开祖宅。虞清嘉很喜欢青州的生活,虽然明知父亲在广陵会损失许多升迁机会,但虞清嘉还是非常自私地盼着父亲留下,不要再回兖州了。 但是老君的信一封比一封严厉,谁知道这样偷来的幸福还可以持续多久呢。而且,虞清雅这个隐患,也不能一直放任不管。 白芷看出了虞清嘉的担忧,当即宽慰道:“小姐勿忧,太守那么疼爱你,必然不舍得让你回祖宅受苦。何况,太守对仕途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不会因为区区官职就向老君和家族屈服的。” 虞清嘉轻轻笑了笑,白芷的话太想当然了,但是如果这样美好的幻想能让她安心,那也未尝不可。虞清嘉不想再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虞老君如何不满,虞清雅和系统如何诋毁,她现在人不在兖州,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去,鞭长莫及,她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如担忧一下眼前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阿娘虽然走的早,但父亲对娘亲是真心的,阿娘过世四年也不曾纳妾。可是谁知,今日父亲竟猛不丁领回一个姬妾来。”虞清嘉说起这些还是咬牙切齿的,她对俞氏爱重又心疼,当然没法接受有旁的女人占据母亲的位置。白芷其实也有点不爽,她劝道:“依小姐说,这个姬妾容貌甚美,恐怕多半都是同僚好友相赠,太守盛情难却,才不得不带回来装个样子。小姐您放心,以色侍人者焉能长久,等太守兴致过去了,这个姬妾就会失宠,到最后还不是由着小姐发落。” 其实虞清嘉也没想把景桓怎么样,但是下马威是一定要的。虞清嘉说:“白芷你是没见她,她长得……不是常规的那种美姬,而是妖里妖气的,一看就是只狐狸精。而且她也太过分了,她非但不听我说话,她竟然还推我!” 白芨进来换热水,听到虞清嘉的话好险没忍住笑。她就知道,小姐一定在记恨景桓推她一事,恐怕已经气了一路了。 虞清嘉在首战告败后,依然燃烧着极高的宅斗热情,她细细地排兵布阵:“事出必有因,我现在并无她的把柄,虽然她推了我,我也不能用这个来告状,我若是现在就闹出来,反而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让父亲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所以,我现在应当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等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后,我再一举擒获,将她的把柄送到父亲跟前。” 白芷当然是一口应和,称赞虞清嘉的计谋简直完美。她们主仆三人又合计了许多细节,等自忖这个教训小妾大作战的计划从头到尾再无漏洞后,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虞清嘉大清早去给父亲请安,用膳的时候,虞清嘉和虞文竣说了祖宅来信一事。 虞文竣也对专横霸道的祖母无可奈何,但是他已经为此失去了妻子,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让女儿代自己受罪。虞文竣肃着脸,说:“大丈夫应当靠自己建功立业,总是依赖家族,仰仗家族长辈安排官职是什么道理?我不做这等没骨气的事,也不觉得青州是什么粗鄙之地。正是因为荒僻,才更该脚踏实地,做出一番实干来。嘉嘉,稍后为父自会给家族回信,你安心度日就是。” 虞清嘉大大松了口气,父亲不打算回去就好。虞清嘉顿时喜笑颜开,连景桓这只狐狸精又坐在自己前面也不计较了。 慕容檐当然不会管虞家的纷纷扰扰,而且看样子,他对自己推开虞清嘉一事也毫无印象了,更不必奢望他会对此内疚、惭愧。 虞清嘉内心里怀揣着自己的“复仇大计”,对狐狸精的可恶态度咬咬牙就忍了。早膳用到尾声,虞文竣突然冷不丁问:“嘉嘉,你想学骑射吗?” “不想。”虞清嘉拒绝得不假思索,“我又不喜欢射箭,为什么要学。” 虞文竣额头的青筋抽了抽,继续谆谆暗示:“你不是总说自己没事可干吗,不如趁这段时间多学些经史武艺,也算多一门本事。” 虞清嘉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事事的生活更舒服:“射箭又累又不好看,我不想学。” 对面食案上传来一声轻笑,虞文竣看了看嘴角含笑,正缓慢擦拭手指的慕容檐,越发尴尬:“嘉嘉,你想。” “啊?”虞清嘉有些懵,“我不想啊……好吧,那我就学吧。” 虞清嘉莫名其妙多了许多课程,她本以为找合适的夫子还需要耗费一段时间,没承想三天后夫子就进府了。 “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可常,论世之事,因为之备。”穿着广袖长袍的夫子念完治国名篇后,看向下首,“明否?” 慕容檐轻轻颔首,夫子非常满意,立刻抽出书卷开始下一章。 “等一等,我没懂啊。”虞清嘉简直惊呆了,她莫名其妙被塞了一脑子生涩的先秦文章,还不等她读通顺,马上又要开始下一篇,虞清嘉觉得奇怪极了,“前面我有一个典故没听懂,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什么意思?” 夫子卷动书轴的手顿了顿,他显然没料到吉祥物摆件还会发问。如果给她解释势必会耽误进度,夫子脸色不由带出些犹豫之色。 虞清嘉觉得自从父亲访友回来,家里的事变得说不出的奇怪,她愕然道:“不是给我请的夫子吗?”为什么夫子大多看向陪听的狐狸精,而完全不管她呢? 慕容檐眼神微动,朝左边那张书案扫了一眼,最终微不可见地点头。夫子接收到慕容檐的指示,惊愕又意外。琅琊王做事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他连太子的命令都爱答不理,何况还是在积蓄力量复国的这种紧要关头。 可能是他们现在行事终究需要虞清嘉这个吉祥物掩饰吧,这样一来,确实不好太忽略她。夫子努力给自己找出一个原因,然后摊开方才的书卷,再度从头细细解释。 好容易熬到休息的时候,虞清嘉实在忍不住,悄悄挪到狐狸精身边,轻轻怼了怼他的胳膊:“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听懂了吗?” 虞清嘉一过来,她宽大的衣袖立刻把书案上的卷轴覆住。慕容檐本来不想理她,可是转念一想他若是不回答,恐怕虞清嘉又要没完没了。慕容檐只能淡淡应了一句:“嗯。” 虞清嘉是不太信的,自己是世家之女,从小读书习字,听到五蠹依然觉得非常吃力,她不觉得景桓一个没什么文学素养的姬妾能轻松跟上。 “你不要死要面子,你说实话我又不会笑你。如果你也听不懂,我们可以和夫子说,让他下一节课讲得慢些。” 慕容檐看着完全被压住的笔墨,忍无可忍,伸手捉住虞清嘉的胳膊,直接将她整个人都从自己的书案移开。虞清嘉在经历被人用一根手指头推开后,又再次经历整个人被挪走的人生大辱。 虞府上下的奴仆们人人皆知,府上千金和太守新领回来的姬妾不太对盘。太守虽然发话让两人在一处上课,取个相互作伴的意思,可是无论课上课下,两人谁也不和谁说话,梁子可见极大。 虞清嘉如今看慕容檐极其不顺眼,每天都在处心积虑地找对方的把柄。可是慕容檐这个小妾也是奇怪,大清早天都没亮,他就起来去后面练习射箭,往往等虞清嘉请安时看到他,他已经活动完身体并且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了。早饭过后,两人一起去上课,上午文,下午武,下课之后慕容檐就回房,此后一晚上都不会出来了。 这和虞清嘉预料的搔首弄姿上蹿下跳的狐狸精戏码一点都不一样。 对方的作息比她这个世家小姐还世家小姐,虞清嘉一直没捉到对方的不妥之处,她的教训狐狸精大计也只能无限期搁置。虞清嘉眼巴巴盯了半个月,发现慕容檐唯一能称得上不妥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不穿襦裙,只穿胡服。 胡服是从北方传过来的,游牧民族需要骑马打猎,自然不会穿被中原视为正统的上衣下裳,而是更习惯窄袖长裤的胡服。南朝士大夫对这样的野蛮作风嗤之以鼻,可是北朝两国的掌权者都有胡人血脉,他们习惯了穿胡服,上行下效,北朝民众对胡服的接受度也比南朝高些。可是这种窄袖衣服也只在军队和下层民众中流行,上层贵族男子私下里会穿,但是重要场合依然会换上宽袍大袖的正统衣冠。 男子都是如此,更何况女子?几乎没有正经人家的小姐穿胡服,胡服诚然方便,可是贵族要方便做什么?就像虞清嘉,她的衣服便是宽大的上襦,下系繁复的间色裙,里里外外要穿好几层。所以慕容檐的穿衣作风,委实非常惊世骇俗了。 虞清嘉最开始也无所谓,可是父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想让虞清嘉学骑射,而且还不等她同意就直接塞了进来。虞清嘉每次搭弓都会被袖子缠住,而另一边的狐狸精窄袖束腰,砰砰砰发箭。虞清嘉强行被降为对照组,忍了几天后,虞清嘉彻底豁出去了,也让丫鬟裁剪了一套胡服。 她天真地以为是衣物拖累了她。 虞清嘉换上了一身红色胡服,通身是鲜艳亮丽的红色,衣领袖摆还被白芷绣上了黑色的花纹。白芷原本是强烈反对虞清嘉换胡人衣服的,可是等虞清嘉穿上半成品走了一圈后,白芷默默闭了嘴,后面还亲自给虞清嘉修改了腰线,点缀了花纹。虞清嘉穿着宽大飘逸的襦裙时柔弱清艳,仿佛时刻要随风而起,换上胡服后她容貌中的柔被冲淡,越发突出了美。 虞清嘉用力撑着弓,可还是没坚持多久,右手很快后力不继,指尖的箭羽倏地飞了出去,在低空摇摇摆摆晃了片刻,蹭的一头栽到地上。 虞清嘉叹气,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别说筹数了,她连靶子都射不住。正在这时,隔壁“嗡”的一声,随即前方传来箭矢入靶的声音。 虞清嘉默默磨牙,她莫非要输给一只狐狸精吗?虞清嘉咬牙举起弓箭,再次搭弓上靶。她这次使了全身的劲,等弓弦绷得不能再绷,她才猛地松手,让箭矢从指间飞了出去。 这次她倒是射中了靶子,只不过不是她的。短短片刻内慕容檐已经射出第三箭,然而这时冷不防从旁边冲来一只箭矢,将他的箭翎撞歪,本来正中靶心的箭头也由此被影响。 慕容檐终于放下弓,朝虞清嘉投来今日的第一个正眼。 事态发展完全在虞清嘉预料之外,这样显得像是她故意撞歪一般。事实上,她倒是想。 虞清嘉高冷又镇定地瞥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夫子走的时候说了,让每人射二十箭。” 二十箭在慕容檐看来连喝水都不如,显然武夫子这样说是为了糊弄虞清嘉,慕容檐早已精通骑射,他哪里需要夫子布置任务。而虞清嘉方才的行为,在鲜卑族里被视为极大的挑衅,撞歪对手的箭矢,显然需要相当高的技巧和准头。 不过,这个弱的连弓都挽不圆的女子?慕容檐心中不屑,她挑衅他,下辈子吧。 慕容檐凝神挽弓,旁边传来呼哧呼哧地使劲声。精神被干扰,放箭时就失了准头,慕容檐面无表情地放下弓,漠然道:“第二指不要压着箭翎。” “什么?” 慕容檐已经冷淡地转过脸去,他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虞清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指点她的姿势。 虞清嘉难掩惊讶,狐狸精竟然会这样好心?虞清嘉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喃喃:“用不着你假模假样。” 虽然这样说,虞清嘉放弓的时候还是不免刻意调了一下,结果这样一来反而坏了事。这不是她熟悉的姿势,弓弦嗡地一声松开,飞快地擦过她的小臂。 炼铁工艺有限,即便弓弦刻意打磨过,边缘还是有不少粗糙的毛刺。虞清嘉嘶了一声,赶紧去看自己的手臂。 即使隔着一层衣服都被擦出血了,虞清嘉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眼睛很快反射性涌上水光。慕容檐本来不在意旁边的动静,听到虞清嘉惊呼的时候他随意回头,猝不及防看到鲜红的血液从皮肤中渗出来,慕容檐瞳孔一缩,手指立刻蜷紧。 慕容檐霍得转过头,眼睛盯着光秃秃的地面,十指松了又紧,努力克制血脉里叫嚣的对鲜血的渴望。 前几日虞清嘉的话虽然大不敬,可是慕容檐知道她说的没错。慕容家的男子,确实从一生下来就渴望着鲜血和杀戮。 朝臣们总是怨恨佞臣,都怪这帮内侍小人带坏了圣上,那他们可真是抬举这帮人了。从他的高祖开始,每一代慕容氏都要出几个异类,天生残暴无情,无法控制对鲜血的热爱。慕容家本是前朝大司马,最后却改朝换代称了皇,这其中慕容儿郎骁勇善战的家族遗传功不可没。可是世事偏偏就是这样可笑,他们家越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对鲜血的瘾越强烈。 明武帝是如此,他的叔父、当今皇帝也是如此。前太子对父亲兄弟的做法十分不满,可是他怎么能想到,自己的儿子,慕容檐,就是一个顶顶可怕的恶魔。 慕容檐音律、骑射、武功天赋极高,但是他在这方面的缺陷,比祖父、叔父还要强烈。酒、女色等刺激都会加剧他的失控,所以慕容檐滴酒不沾,身边更是姬妾全无,就是为了防止理智失控,从而再也忍不住体内对鲜血的渴望。 虞清嘉心疼地捧着自己手臂,伤口犹在流血不止。教导弓箭的夫子是个武人,不方便带丫鬟,所以白芷白芨等人并不在近前,虞清嘉头一次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都不知道该找谁。 手臂上热辣辣地疼,占据了她绝大多数注意力,但饶是如此,她都注意到狐狸精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背过身,上身紧紧绷着,隔着衣袖能看到明显的手臂肌肉弧线。虞清嘉不明所以,本着好心的原则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慕容檐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似乎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边有清水,把伤口洗掉。” “见血后不能沾水,不然会留疤的。” 竟然还担心留疤,真是天真的可爱,她没有发现最危险的野兽现在就在她身边吗?慕容檐的眼睛都红了,瞳孔不断收缩,幽黑中隐隐都泛出妖异的蓝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控制力,走到水桶边将巾帕打湿,头也不回地扔到虞清嘉手里。 “把伤口盖上。” 虞清嘉还想说什么,慕容檐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消肿的。” 用凉帕子敷伤口可以消肿?虞清嘉闻所未闻,但她以为只是自己没听说过,所以听话地将伤口覆住。 好在白芷很快就赶来了,她看到虞清嘉的手臂立刻长呼“心肝”,心疼地将虞清嘉带回去重新包扎。校场终于又安静下来,慕容檐的眼睛黑的可怕,他挽弓对准靶子,砰砰砰连发三箭,力度和准头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6.系统 兖州,高平郡,虞家。 穿着青色半袖的侍女撩开帘子,恭敬行礼:“四小姐。” “老君睡了吗?” “老君刚刚睡下。”侍女的话音刚落,从里面便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是四娘吗?” 虞清雅立刻端上温柔知性的笑,也不待婢女通传,自己便朝里走了进去:“老君,是儿。” 虞家四世同堂,虞老君能看到曾孙女长到十四五,她的年纪已经委实不小了。有些人老了成佛祖,慈眉善目怜贫惜弱,可是更多的人会将年轻时的一面无限放大,变得越来越专权偏激,控制欲也越来越强。 显然,这位尊贵了一辈子的虞家老君就是如此。 虞清雅跪在虞老君榻前,亲手接过虞老君的药,乘了一小勺在另一个汤盂里尝过了,才将剩下的药汁奉给虞老君:“老君,热度刚刚好,我今日特意吩咐他们加了甘草,不会苦的。” 这一番动作流畅又妥帖,仿佛已经练过无数遍一样,虞老君看着舒心至极。她接过药喝了一口,奇道:“今日的药,喝着怎么和以往不同?” 虞清雅腼腆一笑:“儿以前看您喝药难受,心中愧疚,便翻阅古书,找了几个清淡养生的方子出来。儿自作主张,还请老君责罚。” 虞老君又惊又喜:“你还会医术?” “哪敢,不过照搬医书,不敢班门弄斧。” 虞老君欣慰地拍了拍虞清雅的手,说:“我儿果然是天生的玲珑心肝。以往还没发现,直到这几日才发现我们虞府里还藏着一个班昭之才。你前几日来我这里逛了一圈,便能发现我用的熏香不好,虚热上火,最容易招致肺疾。现在竟然只靠着古书,就能无师自通,自己调出一方养生汤来。有女如此,实乃家门之幸,天要兴我虞家啊。” 虞清雅笑着说不敢,但是她眉目间笑意盎然,显然内心里也这么觉得。她听到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地“滴”了一声:“虞老君好感度10,全能才女名声10。” 虞清雅听清了后面的内容,脸上的笑越发真切。 什么天生聪慧全能全才,哪有人只靠医书就能对医术无师自通。她所谓从古书上找到的医方,不过是随便捏了个借口,糊弄糊弄虞老君罢了。事实上这是系统交给她的药方,虞清雅什么都不要做,就能轻轻松松得到别人习医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成果。 自从有了系统帮助,虞清雅在后宅简直势如破竹,如虎添翼。今天给老君换一个宁神的熏香,明日给有风湿的长辈绣一个系统出品的护膝,后日她就能写出最精妙的骈句诗文来。不过短短三个月,虞清雅才女之名已经名满兖州。 她自信,按照这个势头下去,便是天上无欲无求的仙君也会为她动凡心,自己前世的悲惨之路,再也不会发生了。 虞老君故意怪罪道:“上午不是让你回去歇着了吗,才过了一个时辰,你怎么又跑来了。我虽然老了不中用,但也不是那种恶毒婆婆,非要将孙女晚辈全部拘在眼前才能干休。你这样青葱一样的小姑娘就该多去外面走走,时常待在我身边,恐怕会沾染暮气。” “怎么会。”虞清雅笑道,“老君见多识广,巾帼不让须眉,我在您身边待一天,比读十年书学到的都多。老君若不嫌弃我烦,我巴不得时常跟着您学习呢。” 虞老君眉开眼笑,佯装嗔怒道:“你啊,就会说好话哄我这个老太婆高兴。” 虞清雅淡淡笑着,她看到烛台后的书案上似有信件,她眼神动了动,仿佛无意般哀叹:“父亲已经两年没回来了,这几日又是风又是雨的,不知道父亲身体可好?他一个人漂泊在外,青州又是荒僻之地,儿真怕父亲病了都没人照料。” 一提起不听话的孙儿,虞老君的表情明显阴沉下来。她哼了一声,冷笑连连:“他如今有主见的很,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给他铺路了。” “老君怎可怎么说。”虞清雅抿嘴轻轻一笑,道,“青州没有名门望族,来往俱是庶民寒门,这种不通教化的蛮夷之地岂能和兖州比?何况广陵不过一个中郡,父亲待着那里,没有士族交游,没有名人举荐,只能是白白耗费光阴,您若将父亲调回来,这才是对父亲好。父亲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虞清雅想法很简单,桌案那封信纸上有虞文竣的章,而看老君郁郁的神色,想必虞文竣又拒绝归家。真是不识抬举,虞清雅重生的目标是当王妃皇后,如果她身体上的父亲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还懒得提拔呢,只要日后他不要后悔来求她就好了。然虞文竣虽不重要,虞清雅却要紧的很。 虞清嘉毕竟是女主,玛丽苏光环强盛,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男主琅琊王的呢?虞清雅在脑中悄悄呼唤系统:“系统,男女主到底是什么时候相遇的?” 系统微不可查地沉默片刻,它的数据库都来自各位面史书,齐襄帝和明熙皇后是从什么时候相遇的,这可不会出现在史书里。 系统于是一板一眼地说:“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阅。” 虞清雅叹了口气,果然,现在她积分不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前世她和虞清嘉不亲近,见面彼此无视,虞清雅还真没注意过虞清嘉的动向。按道理虞清嘉也没什么际遇,应当就是琅琊王遇到虞清嘉后,被女主光环影响,所以不由自主地娶了她。 虞清雅不屑,果然是无脑玛丽苏,天下男人都爱她,连男主也无法免俗。明明自己要比女主更优秀,可偏偏是女配。虞清雅虽然这样猜测,但是她却不敢冒一丁点的险,剧情毕竟是围绕着虞清嘉的,万一虞清嘉提前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奇遇,那就糟了。所以,还是将女主放在自己眼前比较稳妥。 因此,虞清雅一定要让虞文竣回到高平郡来。虞清雅先前若有若无地提醒过老君,现在看来系统的计策还是失败了。虞清雅心底涌上一股不悦,自重生以来,在系统的帮助下,她已经很少有违背心意的时候了。虞清雅还要再劝老君,然而刚刚张嘴,脑海里突然传来一股针扎般的痛:“宿主,你违规了。” 虞清雅忍着头痛,强行在脑中辩解:“可是老君已经被说动了。只要我们再添一把火,让老君再写信去催,虞文竣迟早会撑不住回来的。” 脑海中机械的电子音似乎轻嘲了一声,虞清雅狠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系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智能体,它怎么会出现这样人性化的反应呢? 系统很快恢复冷冰冰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宿主,你方才行为已经超越女配系统警戒值,我有义务警告你,并在必要情况下采取相应措施。” 虞清雅还是不服,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她还想开口催促老君,识海里突然传来一股尖锐的痛,一时间仿佛连骨头都钻透了。虞清雅忍不住尖叫一声,手里的茶盏砰地倾洒落地。 虞老君被虞清雅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她看到虞清雅脸色可怕,口吻也郑重起来:“四娘,你怎么了?” 虞清雅抵御着脑海里绵绵的痛,一边努力对虞老君笑了笑:“我没事,就是中午没睡好,现在有些头晕。” “没睡好?”看着虞清雅的表现,虞老君无论如何都不能信这只是头晕。可是虞清雅一口咬定自己没事,随即就赶快告罪退下。 等离开虞老君的屋子后,系统还是那样平铺直叙的电子音,可是也正因为平静,所以才显得不寒而栗:“宿主有违规行为,按照契约,我方有权对宿主采取适当的警戒,必要时可以强制惩处。宿主今日只是初级违规,所以仅施以一级惩罚。” “这只是第一级?”虞清雅想到刚才几乎锥心噬骨的痛还觉得心有余悸,然而,这只是最低的? 系统冷冰冰地承认了。虞清雅脊背慢慢泛上一股寒意:“那最高级别是什么?” “抹杀。” 系统的声音听着还是那样尽职尽责,可是虞清雅却觉得冷。明明是阳春四月,她却仿佛置身数九寒冬,阴冷的风化成针,细细密密地渗入她骨髓:“你竟然会危及我的性命?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之前你不说?” “你也并没有问。”不知是不是错觉,系统声音仿佛带上了些许嘲意,“宿主,你已经和我们签订了灵魂契约。如果中途后悔,按照契约也会被抹杀的。” 虞清雅突然就后悔起当日自己匆忙签订契约的事了,她这几个月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她私心里把系统当成供她驱使的工具,并没有想过,她和系统的地位很可能是反着的。 许是读出了虞清雅的内心活动,系统语速放缓,态度几乎称得上和善:“放心,只要你按我们说的条件做,就不会被抹杀。” 虞清雅从小呼奴使婢,睥睨平民,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被人驱使过?但是她并不敢得罪系统,系统可以轻易抹杀她,她却不能把系统怎么样,而且要命的是,系统就在她的脑海里,些许想法都瞒不过系统。虞清雅重生之后全部都在仰仗系统,对此她只能服软,向系统认错:“方才是我不对。可是总不能任由虞清嘉在外郡逍遥。她毕竟是女主啊,你就不害怕吗?” “你的举动太愚蠢了。逼他们回来,我自有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7.背叛 青州与兖州相隔千里,此时的青州,尚笼罩在一片茫茫烟雨中。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虞清嘉撑着下巴看雨。窗外水天一线,雨珠滴滴答答地从屋檐滑落,此起彼伏地砸在青石板上,溅出许多细细的水坑。今日突然下了雨,教经史的夫子大概是被雨延误了,现在还没过来。 虞清嘉看了会雨,闲极无聊,便将纸折成各种形状玩。从窗外猛地吹入一阵风,水气湿湿润润,虞清嘉都没来得及反应,她手中的纸团就朝另一边飞去了。 慕容檐头都没回,精准地抓住纸团。他拿到眼前看了看,发现偷袭自己的竟然只是一个纸团,他显然对虞清嘉的举动非常无语,眼睛都没抬,直接反手扔回来了。 虞清嘉猛不防被砸中脑门,她怔了一下,随即哗地将手边的纸揉成另一个纸团,用力地朝慕容檐掷过去。 投纸团技巧就在于力道,有时候越是大力越扔不远。饱含了虞清嘉所有愤怒的纸团只飞了一半就坠地了,慕容檐回头瞧了瞧,眼神中的不屑都懒得掩饰。 其实他也从没掩饰过。 虞清嘉咬牙切齿:“你不要太嚣张了,你就不怕我和父亲告状,让你以后没好日子过吗?” “尽便。” “你……枉我还担心你那天是不是发病了,这样看来,你简直狼心狗肺。” 慕容檐这才想起,虞清嘉前几天似乎手被刮伤了。他从眼角瞅了一眼,果然见她手背上裹了好几层白布。多大点伤,何至于此。 慕容檐天生就是一个没有同理心的人,旁人看到穷人婴孩会怜惜,可是慕容檐就不会。穷苦,孤弱,死亡,这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可怜呢?至于虞清嘉受伤,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慕容檐冷淡不语,虞清嘉也懒得和狐狸精说话。她盯着窗外茫茫雨幕,喃喃道:“夫子这么久还没来,别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虞清嘉听到身后传来极轻极冷的一声笑,她殊为不悦地回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天地亲君师,你要尊师重道。” “尊师重道。”慕容檐慢慢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他长相颇有一种模糊性别的绮丽,当他低声说话时,嗓音冷淡靡靡,不经意就能让人想起丝竹不绝的宴会,穷奢极欲绚烂到极致又飞快堕落的贵族。慕容檐将这四个字念完之后,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废太子是怎么死的吗?” “被小人告发。” “被什么人?” 虞清嘉被问住了,她每天听虞文竣怒斥奸佞下人搬弄口舌,陷害忠良,她当然理所应当地站在前太子这一边。可是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虞清嘉却并不清楚。 慕容檐唇边噙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端坐书案前,一手随意地搭在案上,眼神幽黑不可见底:“是他的老师。” 窗外雨声沥沥,夹杂着雨声,虞清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是慕容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了。太子能入住东宫,可见并不是傻子,哪会随便在什么地方妄论朝政。他当日说那些话时,当真觉得在场之士都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谁能知道,他的老师听到后觉得害怕,万一太子此言被人告发,那他们这些听众岂不是都要倒霉?既然如此,不如他去告发。 东宫血案,由此而始。 慕容檐已经将目光移回自己的书卷上,可是虞清嘉看着他,却久久无法收回视线。 慕容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她慢慢朝最上方属于夫子的书案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虞清嘉默默抚上手臂,那里已经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如果慕容檐一脸愤懑鄙夷,虞清嘉还觉得正常,但是偏偏他是这样漫不经心,仿佛说笑话一样的语气。 她阿父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重了?阿父竟然喜欢蛇蝎美人? 后来夫子撑着伞匆匆赶来,课前的这段小插曲无人知晓,随着卷轴悄无声息地翻过去了。 但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真的不留痕迹,下课后虞清嘉看向慕容檐的目光,已经从敌视变成了防备。 因为下雨,下午的骑射课就取消了。虞清嘉大大松了口气,丫鬟们也待在屋里避雨,几个年轻姑娘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笑话,一下午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过去了。 傍晚时,虞清嘉突然想起自己的荷包好像落在课堂了。其实这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明早去拿也来得及,可是虞清嘉闲来无事,正好外面雨势停息空气极好,虞清嘉就带着丫鬟,散步一样朝上课的地方走去。 走到半路,虞清嘉眼角掠过一个人影,她立马对着丫鬟嘘了一声,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柱子后,探出一双眼睛看向前方。 刚下完雨,狐狸精往外走做什么? 虞清嘉隐约觉得此事大不寻常,她对狐狸精的好奇心立马压过荷包,小声嘱咐了丫鬟后,就蹑手蹑脚地缀着慕容檐身后,偷偷尾随着他。 虞清嘉躲在墙角,看到慕容檐拉开后门,后门外早已等着一个男子。两人凑近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慕容檐递给男子一个鼓囊囊的包裹,男子就飞快地转身走了。随后慕容檐慢条斯理地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后,就后退一步拉上了门。拉上门栓时,他似乎还朝后瞥了一眼。 虞清嘉赶紧收回身体,背靠在墙上,心脏砰砰直跳。 天哪,狐狸精方才是与外男私会不成?世人常自嘲礼崩乐坏,但是这也只针对男子,对于女子来说,私会男子,私相授受,依然是极恶劣的名声。 何况,狐狸精不是特权阶级世家小姐,她是姬妾!而且她递出去的那个包裹,鼓鼓囊囊,显然是银钱吧。 私会外男背叛她父亲还不够,竟然还用他们家的钱去养外面的情郎? 是可忍孰不可忍,虞清嘉也顾不得自己的荷包了,立刻带着白芨朝正屋走去。 慕容檐回来时,眼神不经意朝下一瞥,果然看到墙根处有鞋印。今日刚下过雨,墙角的青苔被打湿,站了人后痕迹分外突兀。慕容檐看着墙角的痕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阿父。”虞清嘉急匆匆跑进来,盛大的裙摆恍如飞鸟的羽翼一般鼓荡起来,“阿父,我有话要对你说。” 虞文竣从案牍中抬头,奇怪地“哦”了一声:“你想说什么,怎么跑的这样急?” 虞清嘉跪坐在父亲身侧,宽大柔软的襦裙逶迤在地,带着说不出的艳丽。早在出门的时候慕容檐就发现虞清嘉了,虞清嘉前脚刚走,慕容檐后脚就跟了上来。 现在,他止步于门外,静静等待着虞清嘉接下来的话。 他今日和虞清嘉说了废太子老师一事,这样的话在虞文竣这些臣子听来,恐怕是非常微妙的。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谁都懂,何况慕容檐如今还是一无所有的庶人之子,空有琅琊王的名号,可是连以男子之身示人都不敢。他今日就敢说这种话,那等他当真复国,虞文竣这些功臣真的能善终吗? 恐怕任谁都要在心里想一想了吧。 现在,只要虞清嘉说出他上午的话,她就可以彻底报复他、摆脱他了。 慕容檐甚至带上了笑意,静静等着。 屋里,虞文竣也关切地看着她,虞清嘉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一般,说:“阿父,你知道吗,景桓那个狐狸精竟然私会外男!” 慕容檐眼神带笑,听到这话,他眉梢意外地挑了挑。 此时屋里也是一片沉寂,虞文竣看了女儿半响,然后说:“哦。还有呢?” 虞清嘉期待着父亲勃然大怒,再不济也要露出不悦之态。可是,平平无奇地“哦”了一声算什么? 虞清嘉同样奇怪地看着他:“阿父?” 虞文竣咳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解释。说后宅女子可以随便见外男那肯定不可能,这岂不是教坏他女儿。但是不这样说,又委实没法解释自己这位“姬妾”的特殊性。 虞文竣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嘉嘉你知道这些事不好,为父自会处理,你不必操心了。” “真的?” 虞文竣非常心虚地点头:“真的,阿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吧。”虞清嘉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提醒,“阿父你一定要秉公处置啊!她非但私会外男,还偷偷给外面人塞荷包呢。” 虞文竣又咳了一声,他脸色倏地严肃,沉声道:“嘉嘉,这类事非常不妥,你可切不能如此。” 虞清嘉乖巧地点头应下。出门时,她正好和慕容檐迎面对上。 慕容檐看向她的目光却带着说不出的笑意。慕容檐这个人平时总是阴阳怪气,可是现在,他的眼中倒有点像真的在笑。 虞清嘉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的发毛,她凶巴巴地回瞪了一眼:“笑什么笑!” 慕容檐却似有似无地摇了摇头。他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前方,过了一会,突然问:“为什么不说另一件事?” 虞清嘉心里一突,立刻想到慕容檐在课堂上的惊世骇俗之语。她没好气地眄他一眼,横声道:“用你管。” 虞清嘉当天回屋后,便安心等着父亲秉公处置。可是直过了两天,风平浪静。 虞清嘉没忍住,便催促着白芨去外面打听消息。白芨过了好久才回来,她低着头,表情看起来非常复杂。 虞清嘉疑心,立刻叫住她问:“打听出来了吗?父亲怎么说?” 白芨吞吞吐吐,眼睛不断朝四周瞄:“小姐……” “说!” 白芨咬咬牙,豁出去了一般说道:“太守如何处置景氏奴婢没打听出来,但是听厨房的人说,太守把钥匙和对牌交给景氏了。” 虞清嘉愕然地瞪大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重复:“你说父亲非但没罚她,还将后宅的财政大权交给她?” 白芨垂着头,显然不敢应承。虞清嘉在榻上坐了一会,猛地站起身,脸色冷冰冰地就要往外走。 白芷白芨连忙上前拦住:“小姐,您何至于和一个妾置气?她不过就是太守带回来的姬妾,虽然占着名,但算不得您正经长辈。您忍一忍,等太守新鲜劲过去了就好了。您现在去和太守对着干,只会伤了小姐和太守的父女情分啊!” “我如何能忍?阿父是非不分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女眷私会外男这么严重的事,景氏和他灌一道迷魂汤,他就昏昏然不知所以了。我现在不出头,等日后景氏的手伸到我身上,那就什么都晚了!” 白芷和白芨没能拦住虞清嘉,虞清嘉眼睛被怒火洗的晶亮,她走到正屋时,正好看到虞文竣和慕容檐并肩走出来,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虞文竣听得尤其认真。 虞清嘉从前不信色令智昏,哪有男人被狐媚女子随意蛊惑两句,从此就不管妻子儿女的死活了呢。可是现在,她亲生父亲的举动却结结实实打了她的脸。 妾室私会外男给他带绿帽子这种事他都能忍,虞清嘉生气,也觉得委屈。 虞文竣看到虞清嘉,身形顿住,眼中立刻绽出慈父的笑意:“嘉嘉。” 他显然已经忘了两天前糊弄虞清嘉时说过什么。 “父亲。”虞清嘉板着脸飞快地给虞文竣行礼,随后她目光落在慕容檐上,语气冰凉,“阿父,听说你将钥匙和对牌都交给她了?” 虞文竣没想到女儿过来竟然是说这件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琅琊王并非真正的后宅女子,何况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将后宅的管事大权交给他,显然对他们的大计更有利。 “对,景桓是你的长辈,将后宅安全交给他,为父十分放心。” 瞧瞧这标准的昏聩之言,怪不得人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恐怕在男人眼中,他喜爱的女人千娇万好,即使有人将事实摆到他面前,他也会觉得这是别人在迫害他的美妾。 “父亲,她私会外男,将内眷之物随意转赠外人,你竟然还让她来掌管内院?何况,她只是一个姬妾,哪有人家会让妾来把持后院。我们虞家虽然算不上名门望族,可毕竟也是兖州有名有脸的世家,你这样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置我于何地,又置母亲于何地?” “嘉嘉。”虞文竣没想到虞清嘉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妾室和庶脉的地位很低他当然知道,士人虽然视赠妾为时尚,可是没谁会娶妾当妻子。大家谈婚论嫁时都会娶门当户对的世族小姐,传宗接代、侍奉双亲、主持中馈之类的事情,也被视为妻子的职能,而不是妾的。姬妾就是供于玩乐,如果有人让妾操持家业,恐怕会被同阶层的士族笑掉大牙。 可是慕容檐并不是姬妾,他甚至都不是女子啊。虞文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试图安抚女儿:“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为父心中有数,你就不用管了。” 这话敷衍意味太浓,连虞清嘉都骗不过去。虞清嘉眼睛又黑又亮,因为愤怒,她的整张脸都活泛起来,惊艳到不可逼视。 慕容檐开始觉得眼前这幕很好笑,他也一直淡笑着站在一边看戏。但是这一刻,慕容檐却突然发现,虞家的这个女儿,容貌当真盛极。乌发如云,眉眼惊心动魄,而嘴唇却精致嫣红,上面仿佛涂着一层釉光,色泽如血。这样的美人,最容易让男人生出征服欲,以及摧毁欲。 虞清嘉眼中灼灼燃着火光,她一手指向慕容檐,双眼亦逼视着虞文竣:“自从她来了,你就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原本以为阿父你心中有数,可是现在,你连原则都不讲究了。在你心中,她是不是比我这个女儿还重要?” 慕容檐被人用手指比划着也不恼,他似笑非笑地朝虞文竣扫去一眼,看好戏般等着虞文竣的答案。 虞文竣看看从小如珠似宝捧大的女儿,再看看嘴角勾笑意味不明的幼主琅琊王,头一次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人生简直艰难地不像话。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 虞清嘉不依不饶地盯着父亲,类似所有失去母亲而父亲又领回新人的女儿一样,执着地想知道在父亲心中究竟谁更重要。虞文竣偷偷朝慕容檐看了一眼,发现他仿佛找到什么乐子一般,正含笑看着虞清嘉。虞文竣大感头痛,一个是宝贝女儿,一个是日后要效忠的幼主,这要他如何选? 虞文竣挣扎着说:“嘉嘉,你和景桓是不一样的,你们俩不能比。” 虞文竣本意是说女儿和明主各有各的重要,不可以放在同一个平台上比。可是这话听在虞清嘉耳中,就完全变了个样子。虞清嘉眨了眨眼睛,黑润的眼珠马上漫起莹润的水光:“你竟然向着她,你竟然偏袒她!” 虞清嘉说完之后,猛地一扭头跑了。慕容檐再也忍不住,低头噗嗤一声笑了。 这大概是他这两年逃亡生涯中,唯一一次真心发笑了。 慕容檐方才去找虞文竣议事,虞清嘉出现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大致叙完,经过虞清嘉这一打岔,两人就更没有谈正事的心情了。慕容檐保持着难得的好心情,不紧不慢往住处走,踏上回院必经之地的回廊时,他脚步微不可见地停了一停。 曲折往复的回廊上,正背对他站着一个女子。 慕容檐发现自己又不经意笑了,他仿佛没看到那个人影般走上回廊。他也很想知道,他的这位“嫡女”又想搞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两人擦肩而过时,虞清嘉的声音冷冷地从后响起:“站住。”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威严,可是她的语调里却带着娇娇的鼻音,听起来特别想让人将她继续欺负哭。 慕容檐难得地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的眼睛上扫了一眼:“哭了?” 虞清雅眼角泛红,她努力掩饰过泪痕,本来以为已经看不出来了,结果还是被对方一眼望穿。虞清嘉瞪大眼,恶狠狠地说:“没有。” 十四岁的小姑娘被气哭,现在犹带着尾音来找自己,就是在男人最混不吝的少年年纪也不舍得说重话了。可是类似怜惜等心情在慕容檐身上是不存在的,他嘴角轻勾,眼睛也因为笑而漾起盈润的光,雌雄莫辩的美少年笑起来宛如天使,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恶意极了:“就这么一点事都值得你哭,真是没用。” “何况,你哭又有什么用呢。”慕容檐欣赏着手下败将的可怜模样,慢悠悠地往人心里捅刀子,“文不成武不就,现在还被父亲抛弃,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超越我,或者在虞文竣面前揭露我。自己躲起来哭,除了让我多一个嘲笑你的理由,还有什么用呢?” 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眼睛眨了眨又想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慕容檐收割了战利品,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虞清嘉低头用力擦干眼泪,恶女人说得对,她哭有什么用?然而心里明白,声音里的哭腔却是控制不住的,她冲着慕容檐的背影喊:“你站住。” 慕容檐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虞清嘉气急了,快步追上去拽他的胳膊:“你给我站住。” 虞清嘉也不知道慕容檐一个女子为何力气这样大,他们相差不过一岁罢了,虞清嘉竟然完全没法匹敌慕容檐。慕容檐甩了几下,发现怎么都甩不开这块牛皮糖后,便理都不理地继续往前走。虞清嘉双手拽着慕容檐的胳膊,竟然整个人都被拉着往前扑。 虞清嘉又急又气,慌张之下看到旁边的柱子,脑中灵光一闪。她飞快地扑到柱子上,两手在粗壮的木柱上抱了个圈,将慕容檐的手牢牢困住:“我看你现在还怎么走!” 慕容檐感觉到手臂上柔软的不同寻常的触感,脸色猛地一变。 “放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8.调令 “放手!” “不放。”虞清嘉也恼了,她两手环抱柱子,将慕容檐死死困住。借着廊柱的力,看他还怎么抽身。 其实慕容檐并不是真的抽不出来,只是他手臂的位置有些尴尬。虞清嘉自己拽不动他,就整个人都抱在柱子上,而他的手也被夹在虞清嘉和木柱之间,慕容檐只要稍微使力,就能感觉到手臂外侧某种柔软的触感,慕容檐身体一僵,接下来就没法动了。 慕容檐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少女现在年岁还小,尚不到绽放的时候,身段也谈不上婀娜有致,可是该发育的地方已经有了痕迹。慕容檐尝试换一个角度发力,可是他胳膊稍稍一动虞清嘉就发现了,然后越发紧地搂住柱子,眼睛还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慕容檐身体僵硬,从被虞清嘉抱着的那只胳膊到右半边身子全部失去知觉,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手臂再不敢动,可是这样一来某个部分的触感尤其强烈,少女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隔着轻薄的衣物,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慕容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耳尖已经变得通红:“你身为女子,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怎么了?”虞清嘉听到这话立刻就恼了,“你都敢偷偷见外男,现在还敢说我?” “这怎么能一样。”慕容檐不知该如何说,他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懒得想借口,就直接和虞清嘉说了实话,“我见外男是有事在身,有要紧话要吩咐他们。” 这话虞清嘉是不太信的,她疑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真的有,不信你去问虞文竣。”慕容檐胳膊被困在柱子上,但是脸却刻意偏开,连眼睛也死死盯着远处,“现在你能放手了吗?” 虞清嘉半信半疑,她试探地松开手,刚发现慕容檐有动作的苗头,又赶快抱住柱子。 慕容檐简直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许走!” “好。”现在只要虞清嘉肯松开他,她说什么都行。虞清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保证?” “嗯。” 虞清嘉这才慢慢放手,慕容檐能自由活动后立即飞快地抽出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果真守诺,虽然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远远躲开,但并没有趁机离去。 慕容檐正尴尬地小幅活动自己僵硬的右臂,猛地听到虞清嘉问:“你来我们家,究竟要做什么?” 慕容檐的手立即一顿。 “你虽是姬妾,但是我观你言行,恐怕曾经的成长环境并不差。你读书认字,文思敏捷,甚至连射箭也有基础,恐怕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是人活在天地间,受天地生养,受父母抚育,受家国庇佑,可以说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许多恩德,即便是为了这些人,也要做一个正直坦荡之人。” 虞清嘉诚然不喜欢狐狸精,可是她想到两日前狐狸精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以及那天从正屋里出来时慕容檐薄凉又笃定的笑,还是觉得有些话要和他说开。他那时一定觉得,虞清嘉会去告密吧。 他们二人的恩怨是私人事情,慕容檐嚣张跋扈、私见外男是事实,但是那日课堂上关于废太子的交谈却是私人谈话,虞清嘉会和父亲揭露事实,但并不会做告密之事。虞清嘉虽然年纪小,曾经在祖宅也受了不少打压,可是她依然是父母珍惜着宠爱着养大的独女,母亲从小教她做人当正直善良,父亲亦是受人崇敬的名士隐者,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虞清嘉,没办法理解慕容檐对人心的悲观估量,也没法理解他强烈的不信任感究竟来自哪里。但如果可能,虞清嘉还是想劝劝他。 可惜虞清嘉的拳拳苦心全喂了狗,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慕容檐就又如常活动手腕了。他以为虞清嘉发现了什么,结果他还是高估她了。虞清嘉竟然和他讲三纲五常,人性本善,简直可笑。 虞清嘉看到这个人不以为意的态度,虽然叹气,但奇异的是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交情浅,那虞清嘉也不往深了说,她也整理好衣袖,冷冰冰地道:“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才流落风尘,但是既然被父亲带回府,那你就是我们虞家的人,一举一动都和我家戚戚相关。你若是做出什么有辱虞家门第的事,我决不能轻饶你。” 她们虞家的人?慕容檐看向回廊外团团簇放的蔷薇,语气似笑似嘲:“你倒敢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虞清嘉气得不轻,用力甩开袖子,折身朝后走了。等人走出回廊后,慕容檐伸手,将廊外正开得热烈的一朵蔷薇掐断,他手指轻轻一动,蔷薇花便落到泥土中,娇艳的花瓣上立刻染上污泥。红色的花和黑色的泥对比强烈,仿佛在用毕生最后的力气燃烧,再不复方才的生机勃勃。 果然,还是这样顺眼些。正直,善良,怜贫惜弱?慕容檐轻轻一笑,只有那些从小长于温室,日后也会一辈子生活在家族庇佑下的世家公子才需要这些感情,他一个连性别都无法见于天日的逃犯,需要掌握的,只有武力。 祖父因为兵权从大司马成为皇帝,亦是因为权力而让普天之下再无人敢忤逆他的心意。放诞残暴如何,荒唐纵欲又如何,他做了一个皇帝所能犯下的所有恶行,但是他手里有强权,所以满朝臣子愤愤不满,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想要什么就去抢,得不到就毁灭,免得被其他人得到。这才是慕容檐从小贯彻的原则。 前厅里,虞文竣也在和教慕容檐、虞清嘉经史的夫子谈话。文夫子见虞文竣长吁短叹,奇道:“虞兄何故叹气?” 提起这件事,虞文竣自己都觉得尴尬:“说来惭愧,是小女和公子的事情。”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文夫子立刻挺起腰正坐:“此话怎讲?” “并不是公子之事有所不妥,而是我的小女儿。”虞文竣见文夫子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小女是我和亡妻的唯一血脉,从小捧如珠宝,难免养得活泼又娇气。这几日府中事务都偏向公子,你也晓得公子明面上的身份,我那女儿因此吃味,和我闹了许多天了。” 原来是这种事,文夫子愣了愣,抚掌大笑:“难怪我见这几天,令千金和公子同屋读书,但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原来如此!” 这样可爱的小女儿情态在文夫子看来新奇好笑,然而落在虞文竣这里,就只能呵呵呵苦笑了。 文夫子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完之后,他收敛了神色,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公子出身尊贵,却在少年时经逢大变,虽然这两年一直平静如初,并无崩溃绝望之态,但是他年仅十五,这样的心性岂是少年人该有的?即便是我等饱经风霜之士,遇到这样的家变,恐怕也不能保持平常心。然而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展露出任何愤懑颓唐。我和何广对此隐忧许久,这次无奈转移,本来担心公子不肯屈居女子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不说其他,仅凭现在公子多了许多少年人生气,我们这一步险棋就走的值。” 后院失火整个太守府都被闹得鸡飞狗跳的虞文竣勉强地笑了笑:“没错,你说得甚对。” 他们二人围绕着慕容檐谈论片刻,不可避免又回到如今的局势上:“常山王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堂堂帝王,竟然能干出去街上横掠砸抢之事,若是百姓稍微露出一点不忿之态,他就会命人将其砍死,此等昏聩之主,怎可宇御治天下?而偏偏其出宫时间不定,全然凭借他的心意,百姓即便想躲也不知从何躲起,如今邺城人人自危,百业凋敝,真是苍生之难,国之不幸啊!” 提起现在这位皇帝,虞文竣和文夫子都叹气。虞文竣叹息:“太子在世时仁厚,举国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谁能知竟因为小人告密,而导致东宫罹难呢?幸好太子还留下了血脉,现在虽然无人敢说,可是举国上下,都等着公子呢。” 没错,以常山王这暴虐荒唐、宠幸小人的架势,起兵争讨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慕容檐平安长大,以及,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公子十五,身量尚未张开,还可以乔装成女子,但是等他再长一长,最多两年,恐怕就不行了。”文夫子和虞文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虽然慕容檐最恨别人这样说,可是他真的长得漂亮极了,现在年纪还小,少年人骨架纤细雌雄莫辩,尚可以强行说成女子。一般人谁会去怀疑旁人的性别,众人先入为主,只会觉得这个“女子”相貌英气。但是等慕容檐继续发育,骨骼展开,个子拔高,到时候他仅是身高一项,就没法糊弄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政变起兵最重要的就是时机,短短两年内,他们能否积蓄足够兵力,并且找到常山王引起众怒、众望所归的起兵契机呢? 虞文竣和文夫子相对沉默,过了片刻,虞文竣说:“我们至少还有两年准备时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先教导公子诗书礼仪、治国之策为要。” 文夫子思绪豁然开朗,长长舒了口气道:“虞兄此言极是,是我杞人忧天了。” 虞文竣和文武夫子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慕容檐的消息,而慕容檐和虞清嘉鸡飞狗跳的同窗时光,也在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中过去。天气变热又渐渐转凉,初秋之风吹起的时候,太守府里突然接到一封涂红的书信。 “青州广陵郡太守虞文竣志善生温,自上任来勤政爱民,教化百姓,左右闻之……现迁兖州司马,即日赴令。” 竟然是虞文竣的调遣令,虞文竣在广陵为政两年,突然冷不丁地,要被调到兖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9.敌袭 虞文竣向来疏于结识同僚上司,也不屑于用时人常见的方式活动官位,冷不丁的,怎么就会被兖州刺史发现,并且将其提拔为司马了吗? 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人为的手脚,虞文竣无论如何都不能信。 他想起兖州屋舍连绵的虞家老宅,想起独断专行的祖母,想起家族根深蒂固的门第之间,深深叹了口气。 他想过自己一意孤行会惹长辈不喜,可是如今他已经进入而立之年,膝下女儿也十四岁了,虞文竣还真没想到,家族竟然会枉顾他的意愿,连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插手他的仕途。 然而现在,虞文竣对自己被家族操纵的不满已经微乎其微,他全部心神都放在琅琊王身上。 琅琊王来广陵郡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果虞文竣被调回兖州,祖宅人多眼杂,公子的伪装可如何是好? 虞文竣写信向朋友、世交打听了许久,但受到的回复都不乐观。如果在调令没有下来之前,他们托人情活动尚有可能,但是朝廷正式调遣书已发,在京城吏部备了案,恐怕,是没法更改了。 友人们对虞文竣的做法很不理解,从偏僻的中郡太守调为上州司马是大好事,何故忧心忡忡? 虞清嘉跪坐在榻上,听父亲忧虑地叹气:“我实在没料到,老君竟然专横至斯,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问都不问一声,直接就替我做了决定。而立之年还要被祖母操纵,我实在无颜面对众人。” 虞文竣长吁短叹,虞清嘉看着不忍心,轻轻说:“父亲,家族罔顾你的政治抱负肆意弄权,你亦是受害者,你不必感到自责。” 虞文竣摇头,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他并不关心自己,他只觉得对不起女儿和公子。慕容檐也在场,他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酪浆,说:“调令已经发下来了,强行推脱才会让人怀疑。兖州毕竟有更多名门政客,大隐隐于市,或许这样也好。” 虞文竣听懂了慕容檐的话,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了。或许琅琊王说得对,兖州底蕴深厚名门林立,公子随着他们迁入兖州,更利于培植势力积蓄力量。只是这样,慕容檐的身份伪装就更要精心了,这对最恨别人说他容貌的琅琊王来说,无疑是种自虐般的克制。 虞文竣倏忽之间想过很多,他看着慕容檐的目光充满了感慨,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的人,日后要么成为千古明君,要么,就是贻害万年的枭雄。 虞文竣长叹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他看向乖巧贴心的女儿,他的女儿刚刚十四岁,如抽条的柳芽般清新活泼,却马上又要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了。 “嘉嘉,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女,阿梓去世时我答应了她好好保护你,可是现在,又要让你回去面对大房和老君了。” 虞清嘉摇头,她刚听到父亲被调回兖州的时候震惊又抗拒,可是等最初的惊讶慢慢过去,虞清嘉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心里还有一中尘埃落定般的感觉。果然,该来的总会来,虞清雅现在还在祖宅里横行霸道,就是为了重生堂姐和系统,虞清嘉也该回去。 “他们是女儿的长辈,避而不见并不是办法,既然迟早会来,那早一点反而更好。” 女儿这样懂事,虞文竣并不欣慰,反而生出浓浓的酸涩。如果没经过挫折和苛待,谁家的孩子会早早就懂人事呢。慕容檐也在想兖州的事,这次调令,真的只是虞家的手脚吗? 后面听到虞文竣和虞清嘉的谈话,他眼神动了动,轻轻地朝虞清嘉瞥去一眼。他以前没注意过,不过似乎虞家内部的情形也很复杂?听他们的话音,虞清嘉和大房、高祖母的关系并不好。 慕容檐收回视线,虞清嘉那个性子会被人欺负,他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总归还是有点不爽。就类似于独属于自己、总是被自己□□的玩具,猛地被别人盯上了一般。 虞文竣归家一事,已成定局。广陵郡继任的太守还在路上,虞文竣却要先收拾行李,将太守府邸和相关交接事务留给新任太守,而自己带着不算多的奴仆,带着女儿美妾,率先踏上漫漫归途。 自汉末以来,天下已经乱了两百多年,期间南北各自短暂地统一过,可是往往不够人喘个气,就又分崩离析军阀林立,陷入征伐不休的乱世。快三百年的动乱下来,天下人口锐减,土地荒芜,连行路也变得尤其凶险起来。 从青州到兖州,需要越过两重山,数不尽的荒野丛林,总共近千里的路。虞文竣现在不敢冒一点风险,宁愿绕远走官道,可是乱世年代,哪里有官道。 官道久无人打理,马车走的坑坑洼洼。因为人手有限,虞清嘉和慕容檐共坐一辆马车,虞清嘉的两个丫鬟一个留在她身边照料,一个去后面看着虞清嘉的细软行李。赶路实在不是个轻省活,马车一路颠簸,虞清嘉也被颠的腰酸背痛。她坐的腰疼,有心想让白芷给自己捏捏腰,可是见狐狸精从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无论如何颠簸都始终腰杆挺直,她若是软成一滩泥,反倒落了下乘。 于是虞清嘉也咬牙忍着,不肯输给狐狸精。好在虞文竣也知道路不好走,他现在带着女儿还带着琅琊王,他比谁都怕遇到歹徒劫匪。即便车队里安插了重重侍卫,虞文竣也万事稳妥至上,宁愿走的慢些,也从不赶夜路急路。 又到了停车休整的时候,车队的人都松了口气,在路边的树林下抻腿伸胳膊,再或者去林子里解决个人问题。虞清嘉从大清早上车,到现在脸都白了,白芷看着心疼不已,说:“小姐,要不我将闲杂人等屏退,你到车下活动活动?” 虞清嘉摇头:“不必了,好容易马车安稳了,我躺一会吧。” 白芷应下,她替虞清嘉将累赘的丝绦解下,刚准备给虞清嘉倒水,却发现水壶已经空了。她端起茶壶,弯腰掀开车帘:“小姐,我去换一壶水回来,你暂且自己歇着。” “嗯。”虞清嘉点头应下。 等白芷出去后,马车里只剩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两人从来都是对面不说话,在课堂上都是如此,在劳累的赶路途中就更不必说了。虞清嘉对这种寂静非常适应,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她正小幅度地活动着腿,对面的慕容檐忽然猛地睁开眼睛,抓住虞清嘉的肩膀就往低伏。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手肘砰地一声撞到车座上,磕得她生疼。随即,几乎就在他们俩趴倒的那一刻,两只箭矢擦着风声从侧帘里飞进来,牢牢钉入车厢中。都过了好久,都能听到尾翎嗡嗡的震动声。 虞清嘉伏倒在马车里,已经完全懵怔了。那两只箭似乎是什么暗号,随即蝗蜂一样的箭矢从天而降,山林里喊杀声响起。马车外的脚步声也又慌又杂,护卫匆忙集合御敌,但是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连队形都摆不好。 虞清嘉耳边全是箭矢砰砰射入车厢的声音,不必出去也知,现在车厢外面肯定被射成马蜂窝了。虞清嘉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她牢牢捂着耳朵,眼睛涌上泪水,仓惶无措地看着慕容檐:“外面怎么了?” 慕容檐的脸色非常冰冷,虞清嘉被他甩了那么多次冷脸,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可怕的神色。他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隐隐有蓝色幽光,现在那双眼睛深沉沉如旋涡一般,越发惊心动魄,危险又蛊惑。 马车里地方有限,现在漫天都是箭矢,虽然大部分被车厢挡住,可是不乏有几只准头好的以各种刁钻的角度穿入车厢。慕容檐抓住虞清嘉一只胳膊,近乎是拎一般地将她拽起,带着她飞快躲到箭矢死角。地方本来就不大,虞清嘉怕极了,双手抱膝紧紧挨着慕容檐,一手还死死拽住慕容檐的衣角。 这种危急时刻慕容檐也懒得和她计较这些。虞清嘉在车厢里感觉时间漫长仿佛已过了半生,可是事实上变故发生不过片刻。虞文竣发现敌袭的时候就大感不妙,他立刻让人去马车上接女儿和公子下来,但是车夫早已被射死,马匹见到箭矢后受惊地长嘶一声,没人控制之下遵循本能,竟然失控跑了。 虞文竣看见马车跌跌撞撞地跑走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本想立刻叫人去追,但是他那一瞬突然想到,这次敌袭多半是冲着公子,来人必然不清楚琅琊王究竟在不在队伍中,这才会在他们行路途上刺探。若不然,以当今那位九五之尊,真确定了慕容檐的行踪,直接下斩首令就好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在路上埋伏? 虞文竣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琅琊王和嘉嘉在一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觉得他们是女眷,如果虞文竣派大量人手去追马车,才是害了他们。 密探必然觉得,虞文竣将琅琊王乔装成侍卫混在随行队伍中了。他们现在的目标也集中在这些人上,这一点,从对方并没有派许多人去追马车就能看出来。 虞文竣咬了咬牙,没有派人去追马车,而是将人手都召集起来撤退。对方见虞文竣的表现,越发肯定慕容檐就藏在这里。 马车里,车厢大幅度地左右摇摆,好几次险些要翻车,虞清嘉吓得眼睛都不敢睁,死死抓着慕容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到肉里。 慕容檐就比虞清嘉镇定的多了,尤其是他发现后面并无追兵。他心中大定,正想去车窗外查看地形,却发现胳膊被虞清嘉死死抱着。 慕容檐抽了抽,发现还抽不出来。他气急,冷声道:“放手。” 虞清嘉还是闭着眼睛装死,慕容檐简直要被这个蠢货气笑:“现在马车失控,你闭着眼有什么用?放手,我去控马。” 虞清嘉半信半疑地睁开眼,她这才发现马带着他们疯跑了许久,现在早不知道在哪儿了。虞清嘉愣愣地环顾半响,发现狐狸精目光不善地盯着她,虞清嘉低头,“哦”了一声,将对方的手放开。 慕容檐即使在几乎要晃得飞出去的车厢里也依然稳如平地,虞清嘉见他半跪着往外走,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拽住慕容檐的衣角,随着他慢慢往车马外挪。 慕容檐一起身就发现自己后面又有阻力,他低垂眼睫朝下扫了一眼,发现虞清嘉窝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敌方实在太弱了,慕容檐最终没忍心将衣角抽出来,由着她跟在自己身后。 虞清嘉见狐狸精没有拒绝,心中大喜,手脚并用地抓住他的衣服往外爬。慕容檐在车厢里移动时敏捷又轻便,可是到了虞清嘉就只能颤颤巍巍地爬,好几次还保持不住平衡要摔倒,若不是揪着慕容檐,她肯定已经滚下去了。 好容易挪到车外,慕容檐半跪在马车外试图控马,但是马身上已经被射了好几箭,狂躁状态下的马岂能由人力控制?慕容檐注意到四周草木越来越光秃,岩石也渐渐连成整块,如果不出意外,前面恐怕是个山崖。 慕容檐只是思索了一秒,就说:“跳车吧,一会要坠崖了。” 虞清嘉颤巍巍扣着木框,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马车速度这么快,跳车?” 慕容檐眯眼看向前方,已经能隐约看到断崖,他将虞清嘉一手捞起,口中不耐:“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虞清嘉都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朝车外甩了出去。她“啊”地一声尖叫,直到在草上滚了两个圈,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狐狸精扔下车了。 随后她身边的草微微一陷,慕容檐也跟着跳了下来。慕容檐落地时轻巧好看,而相比之下,虞清嘉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头发上全是杂草,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虞清嘉从地上爬起来,愤愤地拽下嘴边的干草:“你的心为什么这样恶毒呢?” “保住一条命,知足吧。” 慕容檐说着就已经站起来,举目朝四周望去。 虞清嘉也跟着他朝下看去,山林莽莽,郁郁苍苍,树冠连成一片苍绿的汪洋,几乎看不到其下的地面。不远处,传来马哀啼的声音。 马车坠亡,举目不识。现在,天地间只剩下她和狐狸精两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0.鲜血 虞清嘉早就不认得这是那里,往前看是苍翠莽然的森林,往后看是望不到头的黄土路,虞清嘉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浮游般渺茫。天下之大,她要往何处去? 和满身草屑的虞清嘉不同,慕容檐纤尘不染,整个人悠然体面的如同前来郊游的贵族。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割开前方盘结的野草,大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的动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非常自然地跟上慕容檐的步伐。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经历过方才的事,虞清嘉不知不觉地依赖起看着十分有主意的狐狸精。慕容檐走的很快,虞清嘉穿着层层叠叠的襦裙,平日又疏于运动,在这样的原莽树林里走的磕磕绊绊。她拎着裙子,费力地越过一棵腐朽的树干,而她刚站稳,就发现慕容檐已经走出好远了。 虞清嘉对于身边的环境本能害怕,她顾不得自己和慕容檐的旧怨,拎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追向慕容檐:“狐狸精,你等等我。” 慕容檐听到这个称呼,眼睛幽幽眯了迷。然而此时情况不明,慕容檐没工夫理会虞清嘉,这笔账就暂且给她记下。慕容檐握着匕首,飞快又轻巧地将前方的草分开,虞清嘉摇摇晃晃地追上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狐狸精,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要从森林里穿越呢?” 慕容檐回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虞清嘉被慕容檐这样的眼神看得害怕,她小幅度摇头,低不可闻地喃喃:“你又没说……” 慕容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他反手一挥割断了盘结成团的草,低声一笑,似有轻嘲:“你都不知道,就敢跟着走下来?” “因为你在前面啊。”虞清嘉也被他的语气搞得莫名其妙,似乎她应该知道什么一样。虞清嘉自言自语:“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慕容檐轻嗤一声,没有搭理她,继续走路。虞清嘉忍了片刻,还是本能害怕这样原始的环境,她偷偷拽住慕容檐的衣角,慕容檐回头,她就立刻偏头装作正在看旁边的草,然而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肯松。慕容檐手里还握着匕首,没法强行将衣摆抽出来,只能暂且忍她。 见慕容檐没有反对,虞清嘉小小地雀跃了一下,随即她就唾弃自己,你应该和狐狸精势不两立,现在这样算什么?然而虞清嘉实在没胆子放开,她生怕自己一放手,狐狸精就自己蹭蹭蹭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这个恶毒的狐狸精干得出这种事。 所以,虞清嘉单方面停止了她和狐狸精的冷战,为今之计,先跟着狐狸精出去再说。 虞清嘉走了一会,还是没法忍受四周渗人的寂静,然而她面前只有一个活人,虞清嘉只能再度尝试和狐狸精搭话:“你还没说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走森林呢。” 慕容檐真是忍无可忍,他见过蠢的,但是蠢成虞清嘉这样理直气壮的还是少见。慕容檐反问:“你有银钱吗?” 虞清嘉下意识地回答:“我有啊,在白芷……”她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什么,尾音渐渐矮下去。 白芷当时下车换水了,车厢里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而虞清嘉身为大家小姐,身上当然是不会带现钱的。 虞清嘉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你要去找马车,马车上有我们的细软行李!” 慕容檐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虞清嘉知道了慕容檐想要干什么,心底立刻就稳妥了。虞清嘉暗暗腹诽,这个人真是阴阳怪气,他早点说不就没事了吗,害她担惊受怕一路。 虞清嘉衣袖宽大,走过一棵古树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朝地上栽到。慕容檐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拎着提起来:“平地走路都能摔倒,你还能做什么?” 慕容檐手劲极大,虞清嘉只觉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然后整个人就被提起来了。她好容易站正,还是觉得自己被嫌弃的非常委屈:“我怎么知道会流落到这种境地,襦裙本也不是穿着进森林的。” 虞清嘉朝慕容檐修长的手臂、窄细的腰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胡服要比襦裙实用的多。虞清嘉默默盘算,等找到马车,她也将这身华而不实的裙子换下来吧。 慕容檐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森林里遮天蔽日,可是他带着她左拐右拐,竟然还真的找到了坠崖的马车。虞清嘉看到马车碎屑的时候一喜,立即亮晶晶地看向慕容檐:“你怎么知道坠崖的地方是这里?” 慕容檐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解释的人,可是看着虞清嘉的眼睛,他竟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有血腥味。” 虞清嘉朝四处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失控跌下山崖的马。马的腿已经摔断,此刻气息奄奄,慕容檐铮地一声将匕首从精巧的刀鞘里拔出来,信步朝马匹走去:“你去收拾衣物,把马车上能用的都找出来。” “哦。”虞清嘉说完之后愣了愣,“不对啊,你凭什么使唤我?” 慕容檐吩咐人的时候实在太自然而然了,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旁边的人也不自觉被这样的气场影响,即便不是他的奴仆,也不由自主听他安排。虞清嘉站在原地忿忿,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所以虽然气咻咻的,却还是依言去捡有用的衣物、包裹。 她刚把好几个布帛拢成一个大包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悲鸣,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她刚跑过来就看到慕容檐匕首上挂着纤细的血丝,而尚余一口气的马已经彻底绝息了。 虞清嘉愣了愣,不能明白眼前这一幕:“你为什么要杀了它?它明明还活着。” “它已经不能走路了,不杀了它,留给后面的追兵吗?” “可是你已经说了它不能走路,即便追兵发现,它也派不上用场了。相反,如果这匹马被附近的农户发现,想办法抬回去医治,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马是相当金贵的牲畜,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所以如果被附近的农民猎户发现,即便冲着马的高价,恐怕他们也会试着救一救它的。慕容檐听到虞清嘉的话后轻轻一笑,道:“那就更要杀了它。我的东西,即便不要了,也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虞清嘉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长得精致绮丽,说这番话时他甚至还在笑着。可是这样仿佛集天下所有美好于一体的人,却有着一副魔鬼的心肠。 虞清嘉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愤怒,此后继续赶路时她也依然冷着脸,没有再像进来时那般喋喋不休地缠着慕容檐说话了。 两人静静地走在密不见天的森林中,耳边只能听到他们俩的脚步声,不知名的昆虫叫声时近时远。慕容檐突然脚步一停,一双飞扬凌厉的眼睛慢慢扫过四周树木。 慕容檐的表情很严肃,虞清嘉即便下定决心不和狐狸精说话,现在也不由被感染。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有追兵。” 一身隐蔽打扮的武士无声地在树林间挪动,脚步踏在一寸有余的积年落叶上,竟然毫无声息。 他静悄无声地追踪着前面的两个人,虽然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可是出于稳妥,主子还是派了人来解决虞文竣的女眷。武士已经跟了好一会,方才不知为何突然跟丢了。他正小心地排查着路上踪迹,突然眼神一凝,看到前面不远处,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正扶着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 就是她了,虞文竣的女儿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可惜了。武士无声地拔出短刀,迅速朝虞清嘉潜去。 虞清嘉站在前方,手心上都是冷汗。在她闺阁十四年中,她从没有来过这样荒野的森林,更不必提被人追杀。即便是祖宅最艰难的那几年,她也不过在言语上受些埋汰,衣食住行上依然过着虞家六小姐的生活。 她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从小被双亲捧若珠宝,白芷等人也对她呵护备至。即便生逢乱世,虞清嘉却在充满安全和爱的环境中长大。她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危险的情形,非但要将后背暴露在外,还要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走,不能露出丝毫紧张害怕,她背着身,甚至连歹人的位置都不知道。而她能信任的,竟然只是一个素有积怨、仅比她大了一岁的同龄人。 虞清嘉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听到身后有利刃入肉的声音。虞清嘉膝盖一软,再也站不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双手哆嗦着撑住身体,勉力向后看去。她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谁赢了。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去,这样密不透风的森林里愈发隔绝日夜和时间。林子中挥之不去都是落叶和腐朽的气味,黑暗更是如潮水般,慢慢从树干间弥漫过来。在这样半昏半暗中,虞清嘉看到一个人影侧对着她而立,对方窄袖束腰,从侧面看简直清俊如竹,可是他的动作却说不上清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修长白皙,美丽的如同艺术品,可是方才伏击刺客时,这只手不可避免地溅上血迹。犹带着温热的鲜血在手心流淌,慕容檐看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慢慢握紧又松开,渐渐整双手都沾满了嫣红的血。 他正看得入迷,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许是因为主人紧张,尾音犹在微微打颤:“狐狸精。” 虞清嘉站在一丈外的地方,正紧张地看着他。慕容檐看着虞清嘉慢慢走近,最后试探性地握上他的手腕,她的指尖也因此很快染上鲜红。 虞清嘉瞪大眼睛,湿润润地看着他,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腕:“天色晚了,我们走吧。” 狐狸精这样不言不语、凝视鲜血的样子真的让她很害怕。 血渐渐凉了,可是她的手掌依然温热。她的手心正好覆在慕容檐的脉搏上,随着脉搏跳动,虞清嘉的温暖也随之传遍他全身。 慕容檐瞳孔中泛出幽微的蓝,他看了虞清嘉好一会,慢慢点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1.过夜 天色昏暗,天边渐渐滚来沉闷的雷声,密林里也刮起一股潮湿、沁凉的风,树叶在风中瑟瑟响动,和着雷声,格外惊心动魄。 虞清嘉抬头望天,不无忧虑:“要下雨了……我们若今夜走不出这片林子,晚上该怎么办?” 慕容檐看起来却并不担心避雨问题,他眼睛幽黑,一丝笑也没,似乎在侧耳听什么声音。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这次,他终于听到了动静,对方将脚步声掩饰在雷声下,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一支暗箭倏地从浓密的树林中飞出,而目标所在的虞清嘉还懵懵懂懂,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猛地被人扑到。虞清嘉猝不及防摔倒在厚厚的落叶上,随即慕容檐带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她安置在一颗两人粗的古树后。虞清嘉背靠在粗糙的树皮上,惊魂未定,看到面前的慕容檐半跪在她身边,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瞳孔中一股黑沉沉的嗜杀升腾而起。 “狐狸精……” “他们有同伴。”慕容檐双眼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密林,看都不看将腰间的匕首解下,扔给虞清嘉,“往前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虞清嘉看着落在自己身前的匕首,拿都不敢拿:“那你呢?” 慕容檐已经从袖中暗袋拿出几块零件,手指飞快地将其组装成一把袖珍□□,他没有理会虞清嘉的问题,虞清嘉只是一眨眼,就看到他已经腾挪到另一棵树干后了。虞清嘉咬了咬牙,即使再怕,也还是用力抓起匕首,低声道:“我能不能帮你什么?” 慕容檐似乎是没有料到,他怔了一下,随即不屑地轻嗤:“鲜卑族里狩猎从来不用女人和小孩。赶紧走,你留下来才是干扰我。” 虞清嘉还想说什么,可是慕容檐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虞清嘉看着手中工艺精巧的匕首,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学着慕容檐的样子,从一棵树后跑到另一棵树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雷声越来越密集,最后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林子中没有避雨的地方,完全暗下来的密林宛如一个张大嘴的巨兽,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虞清嘉又怕又冷,死死咬着唇,可是眼泪还是滚珠般从眼睛中滑落下来。 虞清嘉紧紧将匕首握在胸前,其实她连匕首怎么用都不知道,在她过去的十四年中,她连杀鸡都没见过。可是这个时候,她也唯有紧紧攥着冰冷精美的匕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到最后,不知是雨还是泪,虞清嘉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她停在一颗树冠巨大的老树下,回头看向身后死寂一片的丛林。 即便树冠可以遮雨,还是不断有雨珠还是从虞清嘉脸颊划过,蜿蜒成一道水线,在她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最后集成一个圆润的水珠吧嗒一声掉到地上。虞清嘉头发已经完全湿了,现在湿哒哒的黏在脸上,越发显得她皮肤白皙,睫毛纤长,带着一种洗去一切铅饰的柔美清透。 虞清嘉看着身后的树林,眼睛中是说不出的担心,她忍不住对着身后黑洞洞的树林轻喊:“狐狸精?” 然而怎么能奢望得到回应呢,虞清嘉咬牙,即便对黑暗和不知名的刺客怕得要死,但还是摸索着朝原路走回去。 她当然知道顺着原路返回有多大的风险,说不定刺客现在就顺着这条路找她。可是,她拿走了狐狸精的匕首,狐狸精虽然有一把袖弩,但是若短兵相接,他没有兵器就太吃亏了。无论如何,虞清嘉都不能抛下狐狸精一个人。 虞清嘉不敢大声说话,以免引来刺客,可是又怕狐狸精藏在什么地方和自己错过,她一路扶着树干,低低地一遍一遍唤着“狐狸精”。因为害怕和寒冷,到后面,虞清嘉的尾音都带上了哭腔。 虞清嘉就这样一边哭一边找,猛不防踢到什么温热的东西。虞清嘉吓了一大跳,尖叫都到了嗓子里又赶紧捂住。她不敢想她踢到的是什么,哆哆嗦嗦地喊:“狐狸精,你在哪儿?” 四周唯有萧瑟冰冷的秋风,并无任何回音。虞清嘉害怕极了,可是还是壮着胆子蹲下身,努力去看脚下那具尸体的脸。 虞清嘉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努力认了许久,终于看出来对方穿着短打,并不是狐狸精那套胡服。她不知道害怕还是释然,眼泪扑簌而落,她再也不敢面对死人,赶紧爬起来,在四周寻找慕容檐的下落。 虞清嘉不断地喊着慕容檐的名字,终于在一棵古树后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虞清嘉愣了一下,他醒着?那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虞清嘉赶紧跑过去,发现慕容檐虽然靠在树后,但明显是受了重伤的模样。虞清嘉顾不得计较方才的事了,她赶紧扑过去,想扶慕容檐又不知从何下手:“狐狸精,你……你伤到了哪里?你还好吗?” 慕容檐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撑地,看样子想站起身,虞清嘉赶紧扶住他。然而慕容檐的重量比她想象的重很多,两人折腾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站起来。 “你为什么会回来?” 虞清嘉怔住,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问她。虞清嘉觉得这个问题说不出的奇怪:“我当然会回来,你还在这里啊。” 慕容檐不信这个答案。他方才为了解决刺客,拼着刀剑不躲而给刺客补了一箭,事实证明箭上涂毒果然是正确的,刺客很快毒发身亡,而他虽然带了伤,却又再次活了下来。 但是那一刀挨得着实不轻,夜雨萧萧,慕容檐虽然保住了命,却再没力气走出去。 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淋一夜的雨,他还能不能撑到明日天亮呢?慕容檐也不敢说。他唯有和命运赌一场,看看死亡和黎明哪一个先来。 但是他实在没想到,虞清嘉竟然回来了。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考虑过虞清嘉,即便是兄弟姐妹,跑出去后还有谁肯冒着未知的风险回来救人呢?如果是从前奴仆如云的情况,慕容檐或许会等一等,但是奢望对方亲自前来,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所以听到虞清嘉声音的时候,慕容檐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他在想,这是不是另一个擅长模仿声音的刺客呢?哦,她好像踢到死人了,还哭出来了。如此笨拙又没用,多半不是模仿了。 慕容檐反而越发没法理解,虞清嘉想做什么呢?她所图为何,目的又是什么?他现在一无所有,连身份都见不得光,还能有什么能让人图谋的呢? 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慕容檐的眼睛正沉沉地盯着她,其中的幽深压迫让人无处可逃:“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 虞清嘉现在全身都湿透了,找到慕容檐后,她心神一松,放任自己哭了起来。她抽抽噎噎的,眼睛因为雨水和泪水混合而睁不开,但是她现在扶着慕容檐,腾不开手来,只好扭头在慕容檐衣服上蹭了蹭眼泪:“我怕黑。”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少年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越悦耳,好听到分不出性别来:“原路返回,你是有多么愚蠢。” 虞清嘉不和受了伤的人计较,她扶着慕容檐,两人在望不到尽头的夜雨中跌跌撞撞,终于摸索到一个能避雨的小山洞。说是山洞也谈不上,因为只是两块巨石卡出来的裂缝,形成一个尖顶状的空隙,石块外面挂满了藤蔓,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到。 虞清嘉扔了块石头试了试,发现里面似乎没东西后,才磕磕绊绊地扶着慕容檐进入石缝。终于不必淋雨,慕容檐脸色已经变得雪白,他从身上摸了摸,抛给虞清嘉一个火折子:“点火。” 虞清嘉险险接住火折子,她看着手里的东西犯难,慕容檐等了一会,不可思议地反问:“不会?” 虞清嘉只能咬着牙说:“我会。”她从山洞里找了些干草,又去外面揪了些干枯的藤蔓,自己努力回想白芷白芨的动作,捣鼓了好半天,终于晃晃悠悠地点出一簇小火星来。 火光骤然亮起,将虞清嘉眼睛映照的晶亮,她立即兴奋地喊人:“狐狸精你看……”虞清嘉后半截话消失在唇齿间,因为慕容檐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现在只有她一个劳动力,虞清嘉充满了责任感,她将山洞里所有的干柴屑都拢过来,然后又将湿透了的外襦外裙解下,拧干了搭在火边烤。虞清嘉想到狐狸精还穿着湿衣服,他还带着伤呢。虞清嘉轻手轻脚走到慕容檐身边,正打算伸手解他的衣服,猛不丁被人握住手腕。 他力气极大,几乎要将人的腕骨捏碎,方才还在睡梦中的慕容檐骤然挣开双眼,目光冷厉骇人。看到是虞清嘉,他眼中的杀意才好了些,可是等看清虞清嘉的打算,他还是愤怒了:“你做什么?” 虞清嘉猝不及防被攥住手腕,慕容檐没控制力道,虞清嘉被他捏的生疼。她眼中立刻反射性涌上泪水:“你衣服湿了,我想给你换衣服。” 慕容檐看了看旁边那簇惨不忍睹的火,听着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不用。” “可是你受伤了,再穿湿衣服会生病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慕容檐硬邦邦地说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虞清嘉穿了什么,他蹭的一声扭过头,声音听着咬牙切齿:“你穿的是什么?” 虞清嘉愕然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她脱了外裳外裙,仅着中衣,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狐狸精面前裸露身体,所以忍着难受给自己留了中衣。她小衣还是湿的呢,就急急忙忙过来给狐狸精换衣服,但是狐狸精这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虞清嘉委屈,狐狸精这避之不及的样子,仿佛她干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一样。虞清嘉也恼了,轻哼了一声站起来:“你爱脱不脱,不识好人心。” 虞清嘉回到火堆旁边,想把自己完全湿透了、现在正贴在身上的小衣解下来。她到底未出阁,即使隔着中衣,当着另一个女子的面解小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朝慕容檐看了一眼,发现他还是用力偏着脸,脖颈转出一条好看的弧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狐狸精的耳朵和脖子看起来红红的。 虞清嘉凶巴巴地对狐狸精喊了一句:“你不许回头!” 慕容檐本来还奇怪虞清嘉要做什么,等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愣了一下,倏地反应过来。 “你一个姑娘家……” 虞清嘉隔着中衣,双手背在身后,正在解小衣的带子。她无辜地看向慕容檐:“怎么了?” 慕容檐都快把脖子扭断了,他用力朝石壁偏脸,耳尖已经红的要滴血。这时候火堆晃动了一下,虞清嘉坐在火堆前,影子被摇摇晃晃地投到石头上。 慕容檐赶紧闭住眼,他咬牙等了一会,忍不住恨道:“磨蹭什么,你快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2.下山 虞清嘉好容易把衣服收拾好,她悄悄抱着小衣去找隐蔽的地方晾衣,等终于安排好了,抬头一看,发现狐狸精耳尖已经通红了。 虞清嘉虽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是狐狸精这样就太夸张了吧。大家都是女子,应当相互体谅,可是狐狸精这样的表现,却总让虞清嘉觉得仿佛自己在调戏她。 在慕容檐的影响下,虞清嘉也扭捏起来。她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好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慕容檐还是没有把脸转过来。慕容檐觉得他可能是失血太多,现在头有点晕。有些东西看不到反而更容易联想,慕容檐只要一想到虞清嘉现在仅着中衣,就觉得他没法在这个山洞里待下去了。 虞清嘉见慕容檐还是偏着脸别别扭扭的模样,以为他也有难言之隐,于是十分大度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看的。你伤口还没包扎,用不用……” “不用。” 慕容檐拒绝得冷硬又不留情面,虞清嘉话被堵住,轻轻抿了抿嘴:“好吧。但是你的伤一定要包扎,你淋了雨,如果不处理伤口,明日发烧了怎么办?” 也是,如果伤口恶化,最起码明日的生计便是问题,慕容檐可不敢指望虞清嘉。这里人烟稀少,终究不是长久逗留之地,他还是要想办法回到城镇,和虞文竣等人接上线才好。 然而慕容檐明白归明白,现在却实在没法动手。他身为男子,不至于不好意思脱衣服,但是无论脸如何有迷惑性,男子的骨骼身形却和女子完全不同,现在虞清嘉还在…… 慕容檐终于慢慢将脸从墙壁上转过来,却还是不肯看虞清嘉,只是虚虚盯着地面:“你出去。” 虞清嘉愣了一下,随即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外面雨声萧萧,不时有闷雷混杂其中,这种时候把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赶出去,似乎确实不太像是人干的事。慕容檐只能硬着头皮退步:“转过身去,不许回头。” 虞清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背过身:“讲究真多,好像谁想看你一样。” 慕容檐看着她的背影,他坐在火堆后,火光无论如何都不会照到他的影子。但是慕容檐还是觉得不放心,他对虞清嘉说:“用手捂住眼,不要动。” 虞清嘉简直要咬牙了,但是念在他是伤员,且方才多亏了他救了自己一命,这才强忍着火气捂住眼。“我现在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这回放心了?” 慕容檐警惕地盯了她好一会,见她确实老老实实捂着眼睛,这才用匕首割下一条尚算干燥的中衣布条,飞快地将肩膀上的伤包扎好。做这一切时,慕容檐手指虽然动的飞快,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虞清嘉。他突然感到有些怪异,为什么他此刻的动作像是有什么企图一般? 慕容檐虽然事变时十三岁,如今也才十五,可是他生在皇家,他们家的男子也不是什么忠正克制的人,于女色一途尤其放得开,所以慕容檐该懂的不该懂的,其实都明白。他再也没法细想下去,草草将伤口扎紧,就又飞快地重新套好衣袖。 虞清嘉捂着眼睛,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仅凭想象就能猜到慕容檐处理伤口十分粗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狐狸精这样固执,宁愿自己忍着疼也不要她来帮忙。虞清嘉又等了一会,感觉身后似乎没有动静了,于是试探地问:“你好了吗?” 慕容檐衣领高高竖起,扣子盘到最高,这样一来愈发显得他脖颈修长,面容如玉。慕容檐自然早就将自己又武装好了,可是他听到虞清嘉的问话,不知为何,总觉得很奇怪。他莫非还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捏回一句“我好了”不成?他又等了一会,见虞清嘉那个傻子还愚蠢地捂着自己眼睛,再也忍不住嫌弃道:“将手放下吧。” 虞清嘉松开手,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而眯了眯,等她再次适应了光线,就看到慕容檐已经阖目靠在石壁上,似乎睡着了。 虞清嘉也不去凑没趣,她将从马车上收拢来的包裹打开,跑了一路,包裹里的衣物也湿透了,虞清嘉挑干净的地方将衣物晾开,然后自己挑了个很小很小的角落,抱着膝盖,静静将脸埋在膝盖内。 今日比她人生的任何一天都累,虞清嘉身体疲惫得不行,精神却久久无法放松。这样呆坐了不知多久,火堆渐渐暗淡,最终直至熄灭。 世界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因为无法视物,外面的雨声尤其清晰,虞清嘉甚至隐隐听到野兽的嚎叫声。而山洞里的黑暗也突然浓稠起来,似乎在黑暗中潜藏着许多眼睛,正伺机想扑上来撕碎她。 虞清嘉又冷又怕,她咬着牙忍了一会,还是不敢一个人待着,她怕自己被野兽叼走了也无人得知。虞清嘉悄悄地唤:“狐狸精,你睡着了吗?” 对面毫无动静,似乎他已经沉睡了。虞清嘉等了一会,见对面毫无动静,于是她抱着膝盖,一点一点往过挪。在她离慕容檐差不多一臂的时候,慕容檐在黑暗中霍得睁开眼,眼珠中光芒灼灼,哪里有睡着的样子。 “你干什么?” “外面在打雷,我怕你害怕,所以过来陪你。” “不用,回去。” 虞清嘉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在一片漆黑中几乎能发出光来:“可是我怕……” 慕容檐清清冷冷地应了一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虞清嘉懵怔地眨了眨眼睛,抓着自己的裙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身体动了动,本打算悄悄挪回原来的位置,突然听到慕容檐冷冷地喝道:“不许再靠近。” “哦。”虞清嘉小声地应了一句,但是嘴边不由带上笑意。她心满意足地将脸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尝试着入睡。她实在累极了,现在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呼吸,虽然他语气冷冰冰的,态度也不近人情,可是虞清嘉的心奇异般安定了许多,很快就陷入梦乡。 慕容檐在黑暗中僵硬了许久,察觉到虞清嘉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缓慢,已经睡熟了之后,他才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慕容檐知道虞清嘉现在这样亲近他,不过是以为他也是女子,多少算是同龄人,这才屡次靠近。可是慕容檐自己却清楚,他并不是。 慕容檐合上眼睛前想,最迟明日,一定要和其他人恢复联系,然后就让虞文竣把他这个又麻烦又愚蠢的女儿领走。 等第二日天亮时,慕容檐恍惚间听到外面有鸟叫声,而他的肩膀似乎压了什么东西,死沉沉的。他睁开眼,率先进入他视线的就是一簇毛茸茸的头发,昨夜虞清嘉因为冷,不断寻找温暖的热源,最后竟然靠到慕容檐肩膀上了。 慕容檐脸色清冷,伸出手就想把她推开。可是等手指碰到虞清嘉的肩膀,他猛地意识到,虞清嘉现在身上只有一件中衣。 慕容檐像烫了手般猛地把手抽回来,指尖上似乎还停留着少女温暖柔软的触感。慕容檐偏过头,握拳堵在唇边咳了咳,强自镇定着。 过了一会,耳朵上的热意终于平息了。慕容檐镇定地伸出一根手指,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看也不看地怼了怼虞清嘉的额头:“起来。” 虞清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她迷糊间听到什么声音,她轻轻嘟囔了一句“白芷不要闹”,偏过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就又继续睡着了。 慕容檐半边身体就僵硬了,他紧紧抿唇,伸手精准地掐住虞清嘉鼻子。虞清嘉呼吸不畅,没一会就水汪汪地睁开眼睛。她猛地从慕容檐手里挣脱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干什么?” “谁让你不醒。”慕容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眼角朝虞清嘉瞥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视线:“去换衣服,立刻。” 虞清嘉这才发现昨夜自己竟然靠在慕容檐肩膀上睡着了,所幸压的是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虞清嘉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想到今天早上他竟然捏她鼻子,还是觉得不能原谅:“谢谢你……但是我没醒,你也不能掐我呼吸啊,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慕容檐看样子却完全不想说话,他眼睛望着外面的阳光,手指却指着地上平摊开的衣物,意思非常明显。 虞清嘉已经习惯了狐狸精阴阳怪气别别扭扭的作风,她将已经干透了的襦裙收起来,又取出昨日已经晾干的胡服,她看着手里的衣服,有些犯难。 隔着中衣脱小衣简单,但是再穿回去就很难了。虞清嘉正在尴尬,慕容檐已经飞快地站起身,掀开石洞外的藤蔓出去了。 ……好吧,虞清嘉彻底放了心,解开衣物将小衣妥帖系好,然后又套上便于行动的胡服。等她上上下下都打点好,突然发现外面已经安静了许久了。 虞清嘉心里一哆嗦,匆匆拢起包裹就往外追:“狐狸精你不是丢下我就自己走了吧?” …… 那天直到日暮,虞清嘉的脸都是气鼓鼓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她昨夜强忍着害怕回去找他,还花了吃奶的劲扶他去山洞休息,又给他生火又给他包扎的,虽然狐狸精拒绝了,但不能抹杀虞清嘉的好意。可是瞧瞧这个人今天干了什么! 虞清嘉一路气得不想和慕容檐说话,说来也奇怪,昨天慕容檐还因为受伤而无法起身,今天竟然就能自由活动了。虞清嘉暗暗腹诽,狐狸精身体底子倒好,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山林被夕阳的余晖染上金粼粼的波光,秋风吹来美不胜收。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树林里,两边的树渐渐稀疏,想来尽头就在前方。虞清嘉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突然她眼睛一凝,惊喜道:“那里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3.凶兽 树林另一边也走着一个人,对方似乎很警惕,听到虞清嘉的声音立即停下脚步,环顾一圈后也看到了虞清嘉、慕容檐两人。见是两个年轻人,他怔了怔,随即慢慢走过来。 “两位小友,你们也是去西松镇投宿的吗?” “西松镇?”虞清嘉顾不得两人又在冷战,回头惊喜地拉着慕容檐袖子,“这里有城镇!” 慕容檐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对面慢慢摸近的人,随意“嗯”了一声。 走近之后,猎户才发现这是两个美貌的不像话的年轻姑娘。其实有一个他也不能确定是少年还是少女,可是观另一个柔美漂亮不似人间之物的姑娘的动作,这应该也是个女子。猎户憨厚地笑着,热情地招呼他们:“西松镇离这里很近,许多商队都在我们这里落脚,平日里热闹的很。如果两位娘子不认识路,不妨我带你们过去?” 虞清嘉眼睛亮了,回头去看慕容檐的意思。慕容檐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啊,有劳了。” 猎户憨憨笑着称“没有”,一边转过身带着他们往林子外走。一路上,猎户不断打听他们从来哪儿,为何会在西松镇落脚,指望慕容檐搭话是不可能了,虞清嘉只好捡了能说的,半真半假拼凑出一个故事。 随着走动,周围人畜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猎户忽然哎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姑娘稍等一下,我去解手。” 虞清嘉红了脸,尴尬地不知说什么话,反倒是慕容檐和善地笑了笑,点头道:“好。” 对方一转身,虞清嘉都没反应过来,突然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只泛着绿光的箭矢忽的扎入猎户后背。猎户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着:“你,你们……” 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猛地栽到地上,浑身抽搐了两下就没气息了。 虞清嘉瞪大眼睛,良久无法动弹。慕容檐站在一边淡然地看着,确定猎户彻底死透了,才上前检查尸体。他经过时,猛地被虞清嘉抓住手臂:“你做什么?” “我们身后还有追兵,他见到了我们,以后难免不会透露给别人,当然要杀了灭口。” 虞清嘉看着他,即使已经见识过他的冷血,可是方才他眼睛都不眨地朝着猎户放箭,还是让虞清嘉觉得可怕。“你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我们的行踪,可能出卖我们,就动手杀人?” 慕容檐亦坦然地回视。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或许皇帝派来的追兵并不会找到此处,或许他的判断是错的,可是既然明知有这种风险,那为什么还要让其存在下去呢?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只要杀了对方,他们连风险都不必赌。 其实慕容檐最开始只是动了杀机,日暮时分一个猎户却往林子里面走,这并不寻常。可是等慕容檐看到猎户看向虞清嘉的眼神时,慕容檐就知道,这个给他们带路的猎户必死无疑了。 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 慕容檐停在距离猎户一步远的地方,用从之前刺客身上解下的短刀挑了挑,果真在对方怀里找到了很多黑物。果然,这个猎户将他们领到这里,本来就不怀好心,或许,他根本也不是什么猎户。 虞清嘉看到抖在地上的这些东西,心里也明白恐怕这个猎户不是什么好人,他方才借口解手,说不定是想趁她们不备下黑手。乱世年代,两个年轻、孤弱又美貌的女主孤身上路,太容易被人盯上了。 虞清嘉知道这个猎户死的不冤,恐怕这个猎户手上已经担了好几条无辜女子的性命了。但是她同样知道这是两码事,猎户手上不干净是恰巧,即使换成真的普通村民,慕容檐也一样能干出杀人灭口的事。 这里本来就是猎户特意挑好的作案场所,倒是省了慕容檐处理尸体的功夫,他将自己的箭□□,抹去痕迹后,才往林外走。 猎户说的不错,山脚下果然有一个小镇,虽然谈不上繁华鼎盛,可是镇上客栈、集市一应俱全,仅是落脚已经足够。 虞清嘉对于这样的事毫无经验,她任由慕容檐领路,走到镇上看样子配置最好的一家邸店。虞清嘉和慕容檐一出现在客店门口就引来无数视线,乱世人命不值钱,偏偏大家格外追崇美貌,曾经还有一位体弱美公子被民众们看杀。平日里看到一个美人就够轰动了,何况还是两位美人共同登场,若不是慕容檐浑身上下都释放着别过来找死的气场,恐怕此刻客栈已经要被挤塌了。 虞清嘉站到邸店柜台前,颇有些站立不安。仅是他们从进门到开房的片刻功夫,客栈窗户、大门、二楼栏杆上已经挤满了人,更甚者有些人因为一楼窗户已经挤不下了,于是爬到对面的房顶上看。虞清嘉从没见识过这种阵仗,被看的站立不安,好在慕容檐也不喜欢被人窥视,也不知道他和店家胡诌了什么,总之店家很快登记好他们二人的姓名、籍贯以及去处,然后殷勤地引着他们上楼。看到两个美人上楼,一楼甚至爆发出巨大的唏嘘声。 虞清嘉一被领入屋内就赶紧关门,终于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她靠在门上长长松了口气。她方才已经吩咐了店家去市集买两个幕篱回来,在拿到幕篱前,虞清嘉决意再不出门。 风餐露宿好几天,如今终于见到床榻,虞清嘉说不出的开心。她跑去摸了摸床,发现被褥还算干净,越发满意。虞清嘉放下心,一回头就看到慕容檐在屋子中敲敲打打,似乎在寻找什么。 虞清嘉奇怪地瞅了半响,终于恍然大悟:“你在找暗器和埋伏?” 指望慕容檐搭话就太天真了,显然虞清嘉也习惯了。虞清嘉看到慕容檐用匕首将墙上几个点敲了敲,确定声音并无不妥后,才将匕首收回刀鞘。虞清嘉觉得好奇极了:“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我们方才引起那么大动静,没事吗?” “他们又不知我们从什么方向而来,何况,我们现在是两个女子。”慕容檐看着冷冷清清毫不在意,可是说完这句话,他眼睛还是眯了迷,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一群闲人。” 若是在邺城,谁敢这样看慕容檐,他当场就能将对方眼珠子挖出来。 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的表情,莫名觉得很好笑。她在榻上松了松腿,随口道:“你这话说的真奇怪,我们本来就是两个女子啊。不过我们这样终究不太方便,等明日店家将幕篱买回来,我们就能正常出门了。” 因为民众对美人不正常的热情,他们连女扮男装也没有用。美是不分性别的,世人对风姿极度推崇,甚至许多男子比女子还要在意容貌,男子敷粉涂唇,修眉涂香,这在上流阶层再常见不过。 慕容檐笑了一声,绕过虞清嘉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虞清嘉:“你方才不是还对杀人非常排斥吗,现在和我这个穷凶极恶之徒待在一起,你就不怕吗?” 虞清嘉轻哼了一声:“你都能干出将我扔下车、抛下我自己赶路的事,你再对我做出什么,我也一点都不意外了。”说到这里虞清嘉脸色郑重起来,破天荒地正视着慕容檐,肃然道:“我知道你今日对那个猎户,或者匪徒动手是因为察觉到不对,也是为了我们好,可是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这次猎户是个恶人,那如果下次是一个热心的无辜百姓给我们带路,你也要为了不泄露行踪而灭口吗?” 慕容檐从来不觉得杀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的家族中就流传着嗜血基因,从前在战场上的时候,外人只觉得慕容氏骁勇,可是等明武帝、常山王登基,他们家不同寻常的基因就再也掩饰不住了。明武帝前期赏罚严明、英明神武,即使这样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狂躁冲动,更别说其他自我约束不够强,或者也并不想自我约束的人了。 慕容檐就是如此,他从前克制酒色、鲜血是为了自己的复国大计,可并不是因为怜悯百姓。但是从那天见到虞清嘉的血开始,慕容檐体内的野兽就露出苏醒迹象,等这一路独立逃难,他亲手杀了三个人,慕容檐血脉里的躁动终于冲破藩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渐渐爱上了这种微妙的失控感,他的体力、头脑和身体,会因此而攀跃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峰。 所以虞清嘉苦心孤诣的劝告全部都是对牛弹琴,甚至比对牛弹琴都不如。牛至少还在听,可是慕容檐没有。 虞清嘉说了好半天,挖空心思挑不伤害人而又充满了警示的古今典例,可是她说了半响,慕容檐毫无反应就罢了,他甚至连装个听教的样子都没有! 虞清嘉出奇地愤怒了:“你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 虞清嘉的火气嗖地一声蹿上头,她随即又告诫自己不能翻脸不能翻脸,钱袋子还在狐狸精身上。虞清嘉想到这里咬牙切齿,狐狸精将衣服包裹等辎重扔给她,而自己却拿走了最重要的文书钱财等物。虞清嘉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由着狐狸精去了,等现在反应过来,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虞清嘉气了半响,最终还是低头给两人天堑般的武力差距。正好这时屋门被敲响,慕容檐站在原地八风不动,虞清嘉只能自己跑过去开门。 事实证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美,连店家跑腿都要快一些。虞清嘉接过店家手里的东西,抿嘴轻轻一笑:“多谢店家了。” 客栈掌柜被这一笑晃得眼晕,他搓着手嘿嘿笑:“不打紧,不打紧,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喊小的便是。” 慕容檐对于这类毫无营养的寒暄是没有任何兴致的,他听到外面似乎抬了什么东西进来,然后虞清嘉关门,自己叮叮当当捣鼓了一阵,就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你昨日伤口没有好生包扎,我让店家送了药和干净的绷带进来,我先帮你换药吧。” 慕容檐看了看虞清嘉手上的东西,神色立即警惕起来:“不用。” “你有伤在身,自己的身体怎么能不爱护呢?你单手换药又疼又不方便,何苦呢?” 慕容檐低头咳了一声,用手指向旁边的矮几:“将东西放在那里,你就可以出去了。” 虞清嘉和慕容檐对峙片刻,最终没好气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自己气咻咻地绕到屏风后:“随便你。我要洗澡了,我才懒得管你。” 慕容檐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4.夜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愕然地回头看他:“为什么不行?” 慕容檐脸色绷得死死的,耳尖却慢慢爬上一丝红:“你,你一个姑娘家……算了,总之不许洗。” 虞清嘉真是受够了:“我帮你换药你说不行,现在我要洗澡你也说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干什么?” 慕容檐良久没法说出话来,他只要一间房是为了取女子身份掩饰,两个女子结伴上路却要两间房太怪异了,他现在可经不得引人注目。但是早知会遇到这种情况,他当时就该冒险要两间。 虞清嘉眼睛瞪得极圆,然而她的眼尾略微上勾,生气时不觉得凶,反而有种美人薄嗔的娇艳感。此时屋里热气缭绕,不远之处的浴桶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水汽,水雾氤氲,谁都知道不久之后这里要做什么。 慕容檐再也没法待下去,抛下句“我出去有事”,就飞快地掠过虞清嘉肩膀闪开了。 房门被大力撞开又关上,虞清嘉盯着犹在震动的窗纸,自言自语般嘟囔:“她怎么奇奇怪怪的。” 慕容檐虽然说是有事,但是他出来能有什么事。店家还没把幕篱买来,慕容檐没法往远走,他只能靠在屋子拐角的廊柱后,眼睛飘忽地盯着房门。 其实以慕容檐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视线去后院活动身体,但是他看了看仅有薄薄一层门栓的房门,到最后还是没有走远。虞清嘉出现时引起轰动,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住在哪一间房,即便关了门,也难保有些人不会起歪心思。在有心人眼里,那细细一条门栓算什么? 慕容檐到底还是不放心,就像他今日离开山洞,他要是真想抛下虞清嘉,她哪里还能追上来。慕容檐不想守在门口,这种行为太蠢了,显得他很关心虞清嘉一样,于是慕容檐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拐角,眼角远远瞟着房门。 慕容檐总是觉得隐隐能听到水声,他往后挪了三次,屋里撩水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慕容檐偏头轻咳了一声,耳尖不知不觉变红。洗个澡而已,虞清嘉是不是太慢了? 他浑身烦躁地等了半天,明显听到里面收拾东西的响动。慕容檐慢慢挪回去,手放在房门上轻轻一推,竟然开了。 慕容檐一愣,随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门怎么是开的?” 虞清嘉闻声回头,她仅着中衣,浑身萦绕着雾气,头发温顺地搭在身后,面颊水润,眼睛黑亮,整个人都带着刚出浴的轻灵清透。慕容檐没料到推门会看到这么一幕,他手指僵硬,瞳孔无意识放大,过了片刻,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一回手砰地关上门。 “我担心你在外面等久了,所以我洗完后就将门栓打开了。你出去了好久,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慕容檐僵硬地站在房门前,脊背几乎要贴上门窗上。他偏头看着另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嘴里随意诌了个由头:“出去查看地形。” 虞清嘉信以为真地“哦”了一声,狐狸精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作为同伴还是很有安全感的。虞清嘉将洗浴用的东西都收拢好,随口问道:“狐狸精,你要沐浴吗?我之前让店家烧了两份水。” 慕容檐身上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不。” “那你要换药吗?我可以……” “不用。” 虞清嘉接连被拒绝,她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问:“那你能帮我擦头发吗?以前都是白芷帮我绞头发,现在她不在,我够不着……” 慕容檐终于回过头,目露愕然:“你擦头发还要让人帮忙?” “我头发太长了,我一个人够不着。如果不干透白芷不让我睡觉,说这样会头痛……” 从小唯我独尊最受明武帝喜爱十岁就封了王的皇孙琅琊王怎么可能帮女子擦头发,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不管,你头疼关我什么事。” 虞清嘉撇了撇嘴,轻轻瞪了慕容檐一眼,然后自己坐到榻上,费力地抬起手绞头发。虞清嘉背过身体视线不便,频频将齿梳镜子等物撞到在地,慕容檐被这样叮叮当当的声音骚扰了好一会,实在受不了了,挑起旁边一块纯白的干布,没好气地扔到虞清嘉头上:“你笨死算了。” 虞清嘉猛不防整个人都被罩住,立即扑腾着要将头上的棉布扯下来。她正奋力挣扎着,忽的感觉到自己身后坐下一个人,然后头发被另一股力道握住:“别动。” 虞清嘉慢慢安静下来,轻轻“嗯”了一声。刚出浴的少女穿着一身宽大的中衣,坐下时衣褶蓬松,肩膀纤细,修长白皙的脖颈被烛火镀上玉一般的柔光。她身后跪坐着另一个人,少年眉目精致绝伦,眼神中满满都是不耐烦,可是手上却在一寸一寸给她绞头发。 “哎……” “别动。” “你揪到我头发了!” ……一阵鸡飞狗跳,等两人终于都收拾好,店家也将浴桶等物抬出去后,早到了宵禁就寝的时分。 于是慕容檐发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情,他们要如何睡觉?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榻,床铺的位置倒是足够大,可是,他总不能和虞清嘉同塌而眠吧? 可是虞清嘉看起来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长发披散在后,殷勤地爬上榻将两人的被褥铺好,然后随意拢了一把头发,回头亮晶晶地对着慕容檐笑:“好啦。” 慕容檐站在床帐外,良久没法动弹。过了一会,他语气硬邦邦的,说:“你到里面。” 虞清嘉幼年的时候睡不着,经常和母亲或者白芷一起睡,她对自己睡在里面毫无异议。俞氏和白芷害怕她着凉,也总是让她睡到床铺里面,虞清嘉咕噜一声滚到最里面,自己已经掀开被子,率先钻了进去。 虞清嘉平躺着看向上方完全陌生的屋顶,似叹似慨:“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了。我好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睡了,现在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去找阿娘,阿娘要给我讲故事一般。” 慕容檐并不想被她比方成她的阿娘,于是冷冷道:“闭嘴。” “哦。”虞清嘉悻悻闭嘴。很快,灯火吹熄,屋子陷入黑暗。又过了好一会,虞清嘉才感觉到另一边床轻微地沉了沉。 狐狸精真的很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他们中间恐怕再躺一个人也足够了,虞清嘉真的担心狐狸精半夜摔下去。虞清嘉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提起娘亲的缘故,她越想努力入睡,就越睡不着。她脑中凌乱地闪过许多片段,有阿娘抱着她忧叹,有阿娘重病卧床,还有这几天来的生死惊魂。 虞清嘉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她想到兖州老家,想到路上莫名又凶恶的刺客,心情越来越沉重。她现在有一个安稳的地方可以落脚,可是父亲呢?父亲和白芷他们今夜在何处,有没有受伤呢? 虞清嘉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悄悄探过床榻上楚汉界河一般的分界线。她本来想轻轻扯一下慕容檐的衣袖,可是她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慕容檐的被角。她只能伸长了胳膊再往外探,她刚刚抬起手,纤细的手腕猛不防被握住。 “你做什么?” 而虞清嘉却完全误会了慕容檐的警示,她惊喜地撑起身,对慕容檐说道:“狐狸精,你也睡不着吗?” 慕容檐握着虞清嘉的手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傻子为什么听不懂人话?他有透露出想和她夜谈的意思吗? “狐狸精,你说现在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慕容檐寻找着将虞清嘉手放开的时机,随口道:“他们啊,不会有事的。” 虞清嘉气得抽回手,整个人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这样薄凉!父亲对你那么好,你就这样回报他?” 慕容檐顺势将手上的力道松开,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至于虞清嘉的话他倒不在意,只要密探在虞家队伍里找不到自己的踪影,虞文竣是朝廷命官,本人又是清名极盛的名士隐客,密探不敢当真对虞文竣怎么样。其实,现在虞清嘉才是最危险的,可怜这个傻子还一无所知。 虞清嘉真心觉得父亲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一个恶毒又薄情的狐狸精。父亲都为了狐狸精轻慢她这个女儿,可是狐狸精却毫无感动之意,现在连父亲陷入危险,狐狸精都能轻飘飘地掀过。虞清嘉替父亲不值,更替自己不值,她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姬妾吗? 可是随后虞清嘉想到,狐狸精的文采很好,精通骑射,连音律也非常有天赋,她和狐狸精一同上课,就没有哪一门是能压过狐狸精的。虞清嘉感到难言的悲伤,她非但要被重生堂姐和系统逆袭,现在连一个狐狸精都要超过她了吗? 虞清嘉抱着膝盖叹息了一会,突然生出浓浓的倾诉欲。她破天荒地想了解狐狸精的故事,她最开始的时候敌视这个外来者,可是时间长了,就是她也能看出来狐狸精原本的出身很不一般。这样一个精通书法、经集、武艺、骑射、天文乃至音律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呢? 虞清嘉问:“狐狸精,你为什么会家道中落?” “我们家并没有家道中落。” 虞清嘉了然地“哦”了一声,她想到许多叔嫂当家从而不容前头的小姑子的事例,继而对狐狸精生出浓浓的怜惜。因为怜惜,她连声音都放轻了:“那你原来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慕容檐被虞清嘉吵得睡不着,于是想了想,随便编道:“我高祖那一辈在朝中做官,官位还算数得上名号,可是到了我祖父,他前期为官,后面没有继续。等到了我父兄这里,我们一族就很少担任实职了。” 虞清嘉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故事,现在政治变动频繁,时常有人因为得罪权贵而被贬职甚至罢官。原来狐狸精祖上也是官宦世家,只是到了后期家道中落,朝中再无人做官了。 虞清嘉安慰他:“你不要担心,朝廷现在虽然任人唯亲,可是只要你们家有贤能人士,总是可以起复的。” 慕容檐轻笑了一声,真的蠢得可爱。其实慕容檐也没有骗她,他高祖那一辈确实在朝中做官,官位也的确数得上名号,大丞相罢了。他的祖父前期是大司马,后期没有做官,是因为他自己做皇帝了。 恐怕只有虞清嘉,还会过来傻傻地安慰他。 虞清嘉并不知道身边人内心正在憋笑,黑暗里无法视物,总是让人生出倾诉秘密的冲动。虞清嘉抱膝坐了一会,突然问:“你知道琅琊王慕容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5.琅琊 “你知道琅琊王慕容檐吗?” 慕容檐躺在塌侧,听到这话眼神倏地变利:“你想说什么?” 虞清嘉抱膝坐在里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会突然提起这位前太子幼子,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事实上,这个人已经压在她心头好久,每次虞清嘉想到最后齐朝皇帝被琅琊王架空,天下落入琅琊王之手,她都感到难言的沉重。 原因无他,因为她亲眼看到虞家满门尽丧于慕容檐之手。她在那些似真似幻的梦中,看到了虞清雅将自己毒死,看到了虞清雅和系统的对话,还看到了虞家老宅冲天的大火。虞清雅有系统那样妖孽的存在帮助,最后别说俘获琅琊王欢心了,她们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虞清嘉从梦中看到这一切,醒来后绝大多数记忆被抹除,唯独高平郡映亮半边天空的火光,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虞清嘉实在想不出来虞家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位暴君,要命的是她如今连慕容檐的身形容貌都记不起来,想提前规避也无从下手。她现在就像一个不认真复习的学生,只记得开始和结果,感觉上她预知了未来,可是仔细一回想,时间、细节、过程全部不知道。 怀着这种担忧,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等父亲询问原因时,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设身处地,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 这些话没法对虞文竣说,没法对白芷说,在这个颠簸流离的深夜,虞清嘉坐在黑暗中,反而对一个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敞露心扉:“我在担心未来的事。当今圣上大张旗鼓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见琅琊王势力之深厚。他今年好像才十五,等他再长大些,岂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战乱又起,恐怕连如今的局面都不如了。” 慕容檐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骤然警惕,等听到虞清嘉的话,他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显然虞清嘉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不希望他活着?” “倒也不是。东宫事变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经此厄难呢?只是他日后若想报仇,如今当政的这几位皇族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生动乱。安稳来之不易,天下实在战乱太久了。”虞清嘉想起那位上台后的作风,忍不住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和一臂之隔的狐狸精吐槽,“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族,无论换谁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慕容檐忽的笑了,虞清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得见他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情。慕容檐笑完之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没错,确实无论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昏聩荒唐。” 虞清嘉尴尬,她方才偷偷说皇室不对已经是鼓足勇气,现在冲动劲一过去,她又成了兔子胆。她没想到慕容檐敢说的这样直白,虞清嘉赶紧去捂慕容檐的嘴:“嘘,你这种话也敢说!” 慕容檐坐起身,往后让了让,精准捉住虞清嘉不安分的手:“坐好,别动手动脚。”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虞清嘉来气,趁着黑暗掩护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这样一打岔,虞清嘉心里的郁气消散了许多,此时再想起虎视眈眈的系统,全家灭口的前程,也不像方才那样焦灼了。 虞清嘉抱着被子靠在墙角,隔着黑暗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从见面起就剑拔弩张,像现在这样平静温和还是第一次。虞清嘉问:“狐狸精,你有没有很讨厌的人?” “没有,惹我不悦的人都已经被我弄死了。剩下的即使活着,杀之也是迟早的事。” 虞清嘉呼吸一滞,感到难言的复杂:“你……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檐轻而易举看出了虞清嘉的打算,他目露了然,问:“你想问谁?兖州的人?” 虞清嘉叹了口气,说:“是我的堂姐,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她从小就看不惯我,连高祖母也偏心她。这次回去,指不定又要闹多少乱子。” 慕容檐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股感情太过莫名,连他都觉得很奇怪。“你就是为了这些事,唉声叹气,甚至都睡不着?” 虞清嘉心道若只是一个虞清雅何至于此,她担心的,分明是虞清雅背后的系统。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虞清雅不过一个傀儡,真正做主的,乃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系统。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等遇到了见招拆招才是。”虞清嘉倾诉之后果然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重新变得信心澎湃。系统既然要假借虞清雅的手,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敢直接对虞清嘉做什么,既然如此,她的对手同样是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虞清嘉就不信,她在梦里毫无防备而被毒杀,现在有了防备,还会不如一个无感情无生命的智能体。而且系统也说了,虞清嘉遇到琅琊王是在回到兖州后,要不然系统也不至于急匆匆毒死她。既然一切都没发生,那虞清嘉尽可提前躲开一切,躲开自己的死劫,也躲开和慕容檐的相遇。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暴君,谁爱嫁谁嫁,她才不要在这种人身边呆一辈子。 虞清嘉心结已结,开开心心地躺下睡觉去了。她闭上眼睛前,转头看向床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含着微笑,轻轻道了一句:“狐狸精,我先睡了,晚安。” 她睁着眼等了等,果然狐狸精没有理她。虞清嘉已然习惯,她闭上眼,安心地陷入沉睡。 等一切重归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晚安。” 百里之外的平昌城,虞文竣正焦灼地等待着,等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文竣不可!”来人连忙快走两步,扶住虞文竣的胳膊,“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虞文竣也顾不得和好友寒暄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小女有消息了吗?” 平昌郡太守左右望了望,等门口的侍者都退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和虞文竣附耳道:“令千金平安,公子也和虞小娘子待在一处。” 虞文竣长长松了口气,自从虞清嘉出生以来,她就没离开过家人的视线,像如今这样流落在外,孤身赶路,更是前所未有。虽然虞文竣知道他已经将绝大多数视线吸引走,那边有慕容檐在,虞清嘉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儿女就是父母欠下的债,虞文竣没接到确切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 现在听说虞清嘉平安,虞文竣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困扰了他两天的巨石落下,虞文竣这才有心思关系起其他事:“那公子如何了?” “我自从接到你的消息后就赶紧去接应公子,刚刚探子送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和公子接上线,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虞文竣一颗心又被攥紧:“公子受伤了?” “小伤。”平昌郡太守说完无奈地补充,“公子是这样说的,我们的人没有看到他的伤势,无从判断。谁能想到,你都狠心任由公子他们惊马奔逃,那位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补了两个杀手过去。” 虞文竣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两个?” “对。”平昌郡太守和虞文竣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骇。慕容檐仅凭一个人,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竟然反杀了两个有备而来的职业杀手。这其中的凶险,光想想都让人胆颤。 慕容檐今年才十五啊,身高骨骼都还没有长开,等再过两年,这还了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平昌郡太守率先说:“公子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这是好事。日后举大计,以公子之身手才干,必能服众。” 虞文竣也点头称是,可是他心底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重。骁勇善战是好事,可是若是过了头,就是灾难了,尤其是虞文竣想起慕容檐的祖父、叔父犹有先例在前,他就越发没法安心。 虞文竣想着,等安稳下来后,他似乎应该多给公子安排些仁治之课。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当下慕容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该如何,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明面上做出寻找女儿的架势就好。这几日他下榻的客舍落脚了一队商队,公子冷眼看了几日,打算借着商队的名头去兖州。” “跟着商队,这再好不过。”虞文竣放心,乱世敢在外行商的,无一不是有技傍身,慕容檐和虞清嘉跟着商队走,多少也能掩藏些行踪。可是虞文竣还是不放心,说:“话虽如此,但是当真留公子一人在外还是太冒险了,你安排几个身家清白的人,偷偷潜入到商队中,远远跟着公子和小女。说来惭愧,我的幼女从小娇惯,这一路恐怕要闹不少乱子了。” 平昌郡太守对虞文竣的计划十分同意,慕容檐是太子唯一的血脉,慕容檐失踪后,朝中多少人暗暗参与其中,无声地掩护着慕容檐,他们可不敢让慕容檐出任何闪失。太守拈着胡子笑道:“文竣兄过谦了,令千金勇敢坚韧,遇到这种变故都镇定自若,几乎比我们这等大人都强。何况这一次险里逃生,多亏了六娘子掩护。若不然,恐怕这次我们和公子都凶多吉少。” 虞文竣点头,显然也心有余悸。当日若不是虞清嘉和慕容檐在同一个车上,他们绝不会这样轻易地糊弄过关。他之前转移慕容檐的动作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不过这次皇帝寻了一遍却无果,想必会怀疑到别人身上,他这里暂时能安稳了。 虞文竣又和平昌郡太守商量了许多细节,日后如何声东击西迷惑邺城之类,而与此同时,西松镇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慕容檐换上行装,站在一架马车前等候。他身上罩了长长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长及膝盖,从外面只能看到素色的衣角。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红着脸走到虞清嘉二人的马车前,手指无意识揪在一起:“虞姑娘。” 慕容檐站在马车前等虞清嘉,听到这个称呼,眉梢轻轻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6.占有 柴五郎是商队头领之子,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十分受宠,商队众人看在柴领队的面上都对柴五郎很是和气。柴五郎这样健壮的少年无疑同样很受女子喜爱,如果平常众人还会打趣柴五郎一二,可是自从五郎看到了队伍中新进入的那两位姑娘,准确说是那位美貌的虞姑娘后,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这样一来,旁的人倒也不好打趣了。 柴五郎从父亲口中得知,一位姓景的娘子许下重金,要跟着商队随行至兖州,然后她们自会离开。商人谁会和钱过不去,反正他们也要顺路经过兖州,柴领队一口就应允了。商队里突然加入陌生面孔,任谁都会迟疑一二,柴五郎本来也对这两位听着就很麻烦的年轻女子充满了偏见,可是等他见到虞清嘉后,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瞬间什么意见都没有了,柴五郎只觉得阿爹答应捎这两位女子一程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了。 昨日在客栈休整,今日一大早商队就准备启程。柴五郎瞅到空,专程从商队最前方跑到虞清嘉马车这里。他远远看见一个风姿濯濯的人影站在马车前,白色的幕篱将对方的面容身形都遮住,只留下一截整齐的裙裾。 柴五郎特意清了清嗓子,隔着老远就忍不住想和对方说话:“虞姑娘。” 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慢慢转过来,虽然隔着幕篱看不清面容,可是柴五郎心里已经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是虞姑娘,而是和虞姑娘同行的景娘子。 柴五郎对这位景姑娘并不熟悉,不光是他,商队里其他人提起景氏也都是郑重大于猎艳。说来也奇怪,景姑娘同样貌美出奇风姿过人,可是柴五郎看到她却不会生出什么旖旎心思,反而会生出一种同性般的防备排斥。柴五郎见虞清嘉不在深感遗憾,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而是打探道:“景姑娘,虞姑娘可在?” “不在。” “那她现在在何处?” 慕容檐眼神漆黑,隔着幕篱冷冷地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人:“关你何事?” 柴五郎略感尴尬,他从来都是周围人捧着,还从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他有些下不来台,搔了搔头,爽朗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商队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担心虞姑娘错过时辰。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这就去找她回来。” 慕容檐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他身形不动,宽大的幕篱亦静静笼罩在衣裳外,只有帽檐上的贝壳坠饰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她想去哪儿自会和我说,哪用你多管闲事?” 柴五郎这样热情的性子都有些吃不消了,他暗暗腹诽,明明虞姑娘甜美又娇俏,为什么虞姑娘的表姐却这样难打交道?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行走在外,不好透露太多身份,于是化名为表姐妹。柴五郎讪讪地往回走,退开两步后还是不放心,又再一次凑上来:“我给虞姑娘买了红豆糕,还是今天早上刚出炉的。我问了阿爹,今日中午要赶路,不能生火了,如果虞姑娘吃不惯干粮,正好用这些糕点垫垫肚子。” 慕容檐幽幽地说:“她不喜欢吃红豆糕。” “啊?”柴五郎十分意外,他挠了挠头,“可是上次虞姑娘明明说她很喜欢甜甜软软的糕点……” 慕容檐停了一下,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幕篱中伸出来,平摊在柴五郎面前。即使由柴五郎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这双手实在好看。 “把东西给我。” 柴五郎愣了愣,实在不敢相信景姑娘竟然如此好心,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你会转交给虞姑娘吗?” “嗯。” 惊喜来的太突然,柴五郎都有些懵。他迟疑地将热腾腾的纸包递到慕容檐手中,临走之前还回头嘱咐:“拜托姑娘,一定要交到虞姑娘手中,红豆糕趁热吃才好。” 真是啰嗦,慕容檐手里捏着甜腻腻的糕点,冷冷看着柴五郎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等人影看不到后,他伸出手,看也不看,直接将油纸包扔到旁边的草丛里。 这时虞清嘉终于从楼上跑了下来,她赶得太急,幕篱都被风吹起一角,隐隐能看到她精致的下颌。 “我找到了,方才是不是有人找我?” 虞清嘉停到慕容檐身前,都来不及喘匀气息,就急急忙忙问道。她下楼后才发现自己的一串手链忘在客房了,她将行李托付给慕容檐,自己连忙跑上楼去找。她在楼上时隐约有人叫她的名字,虞清嘉不敢耽搁,拿到自己的手链后立即下楼。 慕容檐伸手将虞清嘉的幕篱整理好,直到其重重叠叠再也看不见容貌身形,他才满意地收回手。至于虞清嘉的问题,慕容檐回得漫不经心:“没有。” “没有吗?”虞清嘉奇怪地四处看了看,“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你听错了。”慕容檐说完对着虞清嘉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上车。虞清嘉没有多想,提着裙子,慢慢登车。 她在车内坐好,好奇地掀开帘子,指着草丛中隐约的褐色纸包问:“狐狸精,这里为什么有一包糕点?” 慕容檐轻飘飘朝外扫了一眼,声线淡淡:“兴许是不好吃,所以被人扔了吧。”他见虞清嘉还看着外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回车内:“身为世家之女,不可朝车外张望,更不能被外面之人看到容貌和身形。” 虞清嘉本来只是好奇,听到慕容檐的话,她很是不好意思地放下车帘,不敢再朝外张望了。虞清嘉惭愧之余还觉得有些怪异,慕容檐在广陵时射箭、穿胡服、见外男等事一样都没少,怎么现在突然像老学究一样古板起来了呢? 马车慢慢启动,虞清嘉怀着这个疑问,伴随商队踏上了悠长的回兖州之旅。 赶路实在不是个好受的活,在动荡不断的乱世尤其如此,官道早已废弃,人坐在马车上受罪不说,有些时候甚至连安全都没法保证。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异的时代,天下人口锐减至原来的十分之一,卖妻鬻子饿殍遍野,可是同一时期的贵族却纵情声色,放诞不羁。虞清嘉这一路走来,见到人间种种,有时候连叹息都觉得肤浅。慕容檐见虞清嘉掀开车帘望着外面,他移过视线看了看,发现只是几个孩童抱着睡在路边。他皱了皱眉,奇道:“几个孩童罢了,你在看什么?” “看他们年龄,小的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他们的父母呢?为什么会让孩子独自出来生活?”说完之后,虞清嘉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多半,是死了吧。饿死,被富豪打死,染病而死,生存不易,可是死亡却有太多种可能了。 “未必是死了。”慕容檐平淡开口,虞清嘉转过头来,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听到慕容檐继续说,“也可能是被父母卖了。他们父母拿了钱,就迁到南方去了。” “哎你!” “怎么了?”慕容檐不解地看着她,“这是可能性很大的一个结果。父母渡河南逃,不比全家死亡更好吗?” 虞清嘉瞪着慕容檐,气得说不出话来。“才七八岁的小孩子,他们无依无靠,只能相互扶持着求生,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冷血的话?” “只是陈述一个可能罢了。何况,他们是小孩子,所以呢?” 虞清嘉瞪圆了眼睛和慕容檐对视,发现他眼中是毫不掺和的迷茫,似乎他当真不明白,看到孤弱而饱受贫困饥饿之苦的孩童,到底为什么要同情。 虞清嘉对视半晌,最终无奈地收回视线。她再一次感到费解,她父亲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口味大转弯,喜欢起这种蛇蝎美人来?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侧脸,眉梢一动,生出浓浓的不可思议之感:“只是几个无关之人罢了,你竟然和我生气?” “没有。”虞清嘉语气硬邦邦的,忽然变得感慨,“这样想来,如果有人能结束乱世,委实是天大的功绩。即便他暴虐无度,滥杀无辜,可是对于更多底层的百姓来说,依然是安稳大于苦难。” 虞清嘉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更不能对琅琊王动什么手脚了,虽然她本来也没这个能耐。慕容檐虽然杀了虞氏全族,但是对于天下来说,他依然是一统之君,功盖千秋。虞清嘉不能因为担心自己的生死,就扰乱终结乱世的历史进程。 这天下,终究是野心家的。 “统一乱世?”慕容檐听到后笑了笑,“你在说谁?” 虞清嘉眨了眨眼,存心考校对方:“你觉得呢?万一最终是我们齐朝成为赢家呢?” “齐朝?就凭那个酒色之徒?”慕容檐嗤笑一声,眼睛中的不屑都懒得掩饰,“如今邺城那几位除了疯子就是战争狂,要是天下真落入他们手中,说不定还不如战乱年代。” 虞清嘉虽然对未来的暴君琅琊王充满了防备,可是听到别人这样说齐朝皇室,她还是有些不舒服:“万一是皇族的其他人呢?别忘了太子还有一子流落民间。” 慕容檐瞥了虞清嘉一眼,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他几乎怀疑虞清嘉是发现了什么,现在故意说给他听了:“你最近怎么总是担忧天下大势?如今南北对峙划江而立,前朝全盛时都做不到的事,凭一个隐蔽民间的皇孙,你就敢说统一这类的话?” 虞清嘉摇头,轻笑不语:“他会的。” 慕容檐生出一种微妙的不痛快:“你认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7.杀机 “不认识啊。”虞清嘉感到很奇怪,“我怎么会认识皇族的人。” 慕容檐仔细地看着她,他瞳孔幽黑,其中几乎有蓝色的幽光:“那你为什么会为一个陌生人说话?” 对着慕容檐沉沉的目光,虞清嘉莫名感到压力。她总不好说她做梦看到了,于是含糊道:“我听父亲说的。父亲总夸赞琅琊王年少多慧,天纵之资,所以我就这样猜……”虞清嘉不敢再说下去,连忙拉着慕容檐的手说:“正好车队停下休整,我们也下去走走吧。坐了一上午,我腿都麻了。” 慕容檐低头朝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没有追问,任由虞清嘉将他拉下车。现在是日头最盛的时分,秋老虎依旧猖狂,地上几乎被蒸出一袭热浪来。商队里的青壮劳力们正在茶棚里喝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里喧闹的动静,虞清嘉不欲和这些男子靠太近,遂拉着慕容檐往路边荫凉处走。 走到树荫下时,虞清嘉回头望了又望,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飞快地对慕容檐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自己就跑到另一棵树下,在那几个孩子面前放下一串铜钱。 虞清嘉什么也没说,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银钱全部放下后就转身走了。她带着长及膝盖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如云雾缭绕,从远处走来时宛如仙子,几个脏兮兮的孩子都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袭白色的裙裾,还不等他们反应,那位仙人姐姐倏忽而来,又飘然而去。 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傻,乱世人人自顾不暇,即使她给这几个孩子放下银钱,可是又有什么用?她知道若是虞清雅在此,一定会嘲讽她为圣母,可是即便如此虞清嘉也不在乎,她只求无愧于心。一贯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甚至都比不上她从头发上掉下来的一朵簪花,可是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或许就能救下一两个人的性命,至少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慕容檐默默看着虞清嘉走远,放下银钱后,她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接受穷人的跪拜,而是立即转身离开。从始至终,她连面都没露。 这实在是慕容檐无法理解的一种行为,他的良心似乎格外浅,所思所想永远只有自己。他不会因别人的际遇产生共情,也不会因为看到旁人的苦难而心生怜惜,虞清嘉,包括虞文竣舍身为人的行为,都让他觉得费解。 虞文竣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他,虞清嘉又为了什么要帮助这些孩子?这些半大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日后不会对她有任何助益。 虽然不理解,可是并不影响慕容檐觉得待在虞清嘉身边很舒服。甚至广陵郡这短短半年,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平静乃至说得上快乐的时光。 虞清嘉很快走近,对慕容檐轻轻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自从西松镇那次引起轰动后,虞清嘉和慕容檐只要出门,无论在哪儿都带着幕篱。旁人见他们举止坐卧处处都是大家风范,越发敬而远之,不会随意凑上来说话了。 但是总带着幕篱,神仙范倒是足了,可是呼吸之间难免会很憋闷。虞清嘉拉着慕容檐走远,见四周有树林遮掩,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后,这才解下幕篱,长长呼了口气。 正好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将黄叶吹得飒飒作响,虞清嘉伸手压住自己的头发,她一边担心头发被吹乱,一边又觉得痛快极了。 虞清嘉单手抱着幕篱,衣袂和白纱缠在一起,在风中猎猎张扬着,几乎让人疑心她就要这样随风而起。慕容檐站在一边,眼神不知为何落到她鬓间的碎发上。发丝将她的侧脸遮得时隐时现,让人看了格外心痒,总想帮她将头发规整好。 慕容檐这样想着,果真就上前握住她的一缕长发。慕容檐指腹摩挲着青丝,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凝,倏地回头看向身后。 后面的女孩没防备被人发现,即使看不到慕容檐的眼睛,她还是被慕容檐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膝盖一软。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磕头:“草民该死,请两位娘子恕罪。民女并不是故意尾随娘子,只是民女实在活不下去了,请娘子再发发善心,将民女买回去吧。民女愿意做奴做婢,一辈子服侍两位娘子。” 虞清嘉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赶紧带上幕篱,她方才是动了恻隐之心不错,可是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现在正在被人追杀中,她怎么会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身边。说到底虞清嘉也是俗人,她始终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慕容檐的声音冷静非常:“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就是刚刚……”女孩独自在乱世滚打了一段时间,早就学的圆滑又世故,“娘子长得和仙人一般,想必心肠也是极好的。奴有幸服侍娘子这样的神仙人物,实在是三生有幸,就是让奴立刻死去也值了。” 女孩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两位出身不俗,说不定还是世家小姐,这样的肥羊放过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所以女孩偷偷甩开所有同伴,一个人跑来求虞清嘉收留。她想的很好,虞清嘉既然给他们留下钱,显然是个心软的,只要她求一求,不愁虞清嘉不被打动。刚才女孩看到了虞清嘉摘下幕篱,猝然见到虞清嘉的真容后女孩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她想赖着虞清嘉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这样的女子,就算出身一般,日后也绝对能嫁入显富人家。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就能摇身一变,摆脱灰溜溜的出身,跟着这些贵族老爷吃香喝辣。女孩想到所有女子都喜欢听人称赞容貌,于是越发挖空心思夸虞清嘉貌美。她以为这样能讨对方欢心,可是殊不知,反而踩中了死穴。 慕容檐轻轻浅浅“哦”了一声,幕篱遮掩下的手指却动了动。虞清嘉听到慕容檐平静应了一声的时候就直觉不对,她顾不得仪态,立刻跑过来握住慕容檐的手臂:“景桓!” 慕容檐匕首已经滑到掌中,可是手臂猛不防被另一个人握住。他回过头,看到虞清嘉正紧张地看着他,即使隔着幕篱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紧张又专注。虞清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声音低回,不知是婉求还是提醒:“景桓,你不要这样。” 见慕容檐没反应,虞清嘉转头,对着已经从鬼门关晃了一圈而浑然不觉的女孩喝道:“还不快走!” 女孩不明所以,可是几个月来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本能立刻提醒她,快跑!女孩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等目送对方跑远后,虞清嘉才长长松了口气。她回过头,又是恼怒又是后怕:“狐狸精你做什么!” 慕容檐也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直至对方渐渐变成一个黑点。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平静:“她看到了你的容貌,早该杀了。” 这句话乍然一听还好,仔细想想总觉得不寒而栗。虞清嘉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不敢放松丝毫:“她只是个孩子,虽然看到了我的脸,但是一来刺客不会询问一群半大孩子,二来她并不知道我们身份,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慕容檐笑了笑,不置可否。他需要的正是景桓这个女子身份,他巴不得一路都留下行踪,好打消有心人的窥探,他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起杀机呢。 正如他所说,这些人该死,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虞清嘉的容貌。慕容檐做事向来随心,若有人让他觉得不痛快,那杀了就是。可是虞清嘉不愿意,她牢牢攥着他的手,慕容檐破天荒的,做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退让。 既然她不喜欢,那就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8.虞家 柴家商队有条不紊地行进,在经历半个月的跋涉后,终于进入兖州境内。 虞家世代聚居于兖州高平郡,是兖州境内有名的大家族。看到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虞清嘉无声叹了口气。兖州,虞家,她又回来了。 柴家商队并不经过高平郡,现在祖宅近在眼前,剩下的路程虞清嘉自己就能走回去。她适时向柴家掌柜表明了去意,寒暄一二后,就带上幕篱,打算另外雇车回城。 虞清嘉去和柴家大掌柜道别,慕容檐就站在路边等她。虞清嘉没耽误太久,她婉拒了柴家大掌柜派人送她们归家的客套话,很快就从商队中出来。她一转身就看到慕容檐静静站在一边,层层叠叠的幕篱在风中轻轻挥舞,而他修长沉静,带着说不出的美感。 虞清嘉不知为何心中一暖,有人在等她呢。虞清嘉快步跑到慕容檐身前,扬起脸笑道:“我们走吧。” 慕容檐轻轻点头,两人刚走了几步,猛地听到后面传来呼唤声:“虞姑娘,请留步。” 虞清嘉讶异地回头,看到一个健壮的少年急匆匆追了上来,商队里有人在唤他,他却置之不理。柴五郎停到虞清嘉面前,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为何,他的脸红彤彤的。 “柴小郎君?”虞清嘉看到柴五郎很是意外,她暗暗回想,自己应当没有东西落在车队才是,柴家这位小郎追上来做什么? “虞姑娘,你这就要走了?” “没错。”虞清嘉隔着幕篱,轻轻点头一笑,“这一路多谢商队众人关照,我和表姐这就要归家了,我二人预祝五郎和掌柜一路平安。” 柴五郎脸上难掩怅然,这一路上琐事不断,再加上虞清嘉始终带着幕篱,他都没见到虞清嘉几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她,都被虞清嘉那位难相处的表姐岔开了,所以仔细论来,自从西松镇启程,他都没有和虞清嘉说过几次话。 现在虞姑娘要回家了,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再见面。柴五郎心中说不出的不舍,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问:“谢虞姑娘吉言。虞姑娘,你家住何方?” 虞清嘉笑着和柴五郎道别,听到这里怔了一下:“柴小郎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柴五郎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仿佛突然被戳破了,他支支吾吾,眼睛飘移,黝黑的脸竟也慢慢透出红意:“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虞姑娘……” 慕容檐自从柴五郎追上来起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听到这里,他心里轻嗤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景桓!”虞清嘉没料到慕容檐突然转身走了,她着急地朝后望了望,一时也顾不得柴五郎未说完的话了,急忙道,“我得去追我表姐,失礼了。” 柴五郎忍不住唤了一声,手也不受控地伸上前,似乎想抓住眼前的心上人,可是他的手掌落了空,唯有轻飘飘的白纱流水一般,从他手心掠过。 柴五郎怔怔地看着虞清嘉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追上慕容檐,她似乎对慕容檐抱怨了些什么,两人肩并肩,就这样说闹着走远。 “我想问你,家住何方,高堂安在,是否婚配……” 虞清嘉追上慕容檐,她按住不安分的帽檐,口吻虽是抱怨,却自然又亲昵:“别人还在和我们告别呢,你怎么能不听完对方的话,直接就走呢!” 慕容檐可不同于虞清嘉,柴家那个儿子刚起了头,他就猜到那个人接下来想说什么了。慕容檐从来不是一个会忍着脾气的人,他心中不悦,当然转身就走,不过虞清嘉立刻就扔下对方来追自己,这让慕容檐的心情多少好转了些。 “他来告别,关我什么事。”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说,“你不是说不告而别太过失礼么,怎么刚才不把话听完?” “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虞清嘉没好气地说道,“你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哪能扔下你?” 慕容檐神色不动,可是眉尖的寒意却渐渐消融。两人之中,终究还是慕容檐更重要,如果两方不能周全,虞清嘉会选择他而不是其他人,这个认知让慕容檐心里舒坦了许多。 越靠近高平城车马越热闹,虞清嘉和慕容檐在路边寻了辆马车,给了车夫几枚铜钱,让他往建安巷去。车夫一听建安巷就知道面前这两位出身不简单,他不敢多看,等虞清嘉两人坐好后,嘴里呼啸了一声,驭使着马朝城门走去。 昨夜下了雨,秋雨一场比一场凉,经过一夜折腾,许多落叶从枝头剥落,掺了冰冷的水浸没在青石板上。低洼的地方甚至积了雨水,倒映出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一滴水从黑褐的树枝上滑落,骤然惊起一圈圈涟漪,水波颤动中,一袭白色的裙裾轻轻盖住半方水面,雾一样的白纱正缓缓倒映在另半方水面上。 虞清嘉握住黑色角门上的门环,不紧不慢扣动了三声:“有人在吗?” 敲了好一会,里面的奴仆才试探性地将门支开一条缝,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身穿幕篱、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你们是何人?” 虞清嘉指尖搭住白纱,轻轻向两边掀开,对着里面的家奴点头示意:“是我,六娘。” 家奴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张大嘴:“竟然是六小姐!小姐您不是随着大郎在青州赴任吗,怎么仅有您一人……” 家奴朝后看了看,确定除了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虞清嘉身边再无扈从。虞清嘉叹了口气,道:“这位是景娘,父亲在任上带回来的姬妾。此中原委一言难尽……” 虞清嘉独身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内室,虞老君昨夜本就睡得不好,今天起来被凉飕飕的秋风一吹,头痛就越发厉害了。她头上带了护额,没精打采地倚在榻上。虞老君目光从堂下扫过,又冷冷瞥了门庭外那个犹戴着幕篱的女子一眼,口气委实算不上好:“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你们是如何回来的,大郎呢?” 虞清嘉只能将父亲突然接到调令,然后携家带口上路,却在半途遭遇暗算的经历从头讲了一遍。等说到惊马之后,虞清嘉省略了她和慕容檐在路上的种种,只是简称道:“我和景娘与父亲走散,在最近的城镇上遇到一家商队,我们允诺了重金,由商队护送着回兖州。” 虞老君听到遇袭的时候就皱眉,等后面听到虞清嘉竟然是由庶民商队护送着回来,心里越发不悦。此时看重的是名士风流,所谓名节、男女大防等条条框框还没有兴起,虞老君并不觉得虞清嘉独自赶路有失清白,她只是嫌弃虞清嘉和庶民待了半个月,有辱他们虞家门楣。 “那大郎呢?” 虞清嘉说到这里低低叹气:“父亲被恶徒所伤,幸有家仆护送,找到了附近平昌郡太守的庇佑,进平昌城养伤去了。我们在驿站时接到了父亲的信,父亲在信上说他并无大碍,只是伤势没痊愈不好上路,所以还得在平昌郡逗留些许,等身上的伤彻底长好,他再带着人回来。我得知父亲无虞,心中大定,此时我离平昌郡已经有不小的距离,送信的家仆劝我先回来和老君报信,儿踌躇了片刻,听从了父亲的指示,立即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仆送回平昌,我则带着景氏先行回兖州。” 虞老君不关心虞清嘉的生死,可是对长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虞文竣还是非常挂心的,她立刻说:“把信给我。” 虞清嘉从袖子中取出虞文竣的书信,交给旁边侍立的女婢,婢女转了好几道手后,这封信才传到虞老君手里。 虞老君沉着脸展开信纸,飞快地看完后,脸色越发黑沉沉的:“真是不省心,要是当初听我的话,安安分分待在兖州,哪会有这么多麻烦。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番遇到了宵小,指不定要养多久呢!明明知道自己是长房的嗣子,还不敬惜着自己的命……” 虞清嘉内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表面上还是乖乖低着头,假装自己听不到高祖母对二房的贬损。虞老君念念叨叨骂了半天,无人搭腔,也没趣极了。她不想在看眼前这个肖似俞氏的曾孙女,冷淡地挥挥手道:“行了,你赶路也不容易,回去歇着吧。”虞老君的眼睛朝外梭了一眼,冷冷问道:“那就是大郎在任上领回来的姬妾?” “是。” 虞老君上下打量着庭院中的那个身影,目带审视:“都进了我虞家的门,怎么还不摘幕篱?懂不懂规矩?” 慕容檐那个性子可不是会忍的,虞清嘉生怕慕容檐当场翻脸,她们现在孤家寡人,虞文竣也不在,这里可不同于广陵府邸。虞清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正好堵住虞老君审视的视线:“老君,她是父亲领回来的姬妾,还没去过多少地方。若是她有哪里不对,您和我说,我回去教训她,实在不牢您老人家费心。” 虞老君也懒得管一个姬妾,只要虞文竣没有娶妻,不会分薄李氏的地位,一个摆件似的玩意想领就领吧。虞老君挥了挥手,道:“行了,回去吧。” 虞清嘉欠身应下,慢慢站起身,退到屋外。出门时换鞋时,外面迎面走来一个人,虞清嘉轻轻抬起眼,正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对方穿着宽大的青色上襦,下面系着同样清淡的藕色长裙,衣袂翩翩颇有雅士风度。对方昂首挺胸,走在虞老君的正堂里格外神气,看到虞清嘉,她的眼中飞快闪过什么,最后化成嘴边再温雅不过的一道微笑:“六妹妹。” 虞清嘉也回以无懈可击的微笑:“四姐。” 她的四堂姐,同父异母的姐姐,虞清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19.堂姐 虞清雅听到那声“四姐”,嘴角挑了挑,明显露出一股嘲意。虞清嘉笑容不变,混若没看见般。她心里暗暗摇头,她原以为这次回来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虞清雅,至少不能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心思来。可是照现在看,上辈子多活的那几年并没有让虞清雅多长些城府,虞清雅还是一样的自负,狭隘。 虞清嘉才刚刚想完,突然看到虞清雅神情怔了怔,她眼珠上瞟,似乎在仔细听什么人说话,随即就立刻收敛起神色,重新笑得温雅大方:“自上次一别,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六妹妹,实在让姐姐我想念的紧。不曾想我刚刚才念叨着,一进门便见到了六妹妹,阔别多年,六妹妹脱胎换骨,都快教我这个姐姐不敢认了。” 虞清嘉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如果她没猜错,方才,应当是系统和虞清雅说了什么吧。虞清嘉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到虞清雅的头上,谁能想到呢,看着丝毫无异的头颅,里面竟然寄居了第二个生命,能借用虞清雅的眼睛五感,能直接在脑海里和虞清雅说话,甚至还能直接监测到虞清雅的情绪想法。虞清嘉突然觉得好奇,这样一来,站在这里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谁呢?一个人的思想被操纵,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虞清嘉隐晦地朝虞清雅的脑袋望了又望,虞清雅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她暗自皱眉,口气也说不得好:“我背后有人不成,六妹妹在看什么?” 虞清嘉这才知道自己的眼神还是太露骨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着虞清雅甜甜一笑,那笑容灿烂直白,浑然无异:“我在看四姐的头花。四姐发髻上簪的是哪家店铺买来的绢花?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新奇的花样。” 虞清雅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鬓间的绢花,原来虞清嘉在看她的头花。也是,虞清嘉刚从穷乡僻壤回来,哪里见过世面,何况这还是系统出品的精品发饰,光是材料和工艺就远非现在这个时代能及。虞清雅放下心,她刚才被虞清嘉的眼神看的发毛,无端从脊背生出一种凉意,现在想想虞清雅都觉得可笑,她兴许是重生后太过紧绷,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虞清雅笑而不语,她身后的侍女适时地补充:“这是我们四小姐自己做的,从配色到制作,都是小姐一手完成,乃是高平郡独一份,哪是外面的首饰铺子能及?娘子的手巧得让人惊叹,现在高平郡里官宦千金、世家小姐,全都争相效仿四小姐的穿衣打扮,只要四小姐新想出什么花样,转眼就成了城里最流行的款式。” 侍女眉飞色舞,一口一个她们家四小姐,显然对虞清雅引流潮流这件事十分自豪。虞清雅撇过头,轻轻喝了一句:“红鸾,六妹妹才赶回来,你别吓着了六妹。” 虞清嘉眼瞳中带着了然的笑意,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是四姐自己想出来的花样,这可真是厉害了。” 虞清嘉的笑容又清又甜,当她认真看着一个人笑的时候,仿佛天光乍颇,雨霁云开,一束光透过云层铺洒在湖面,几乎将人的心也照亮了。饶是虞清雅满心忌惮和敌视,现在也没法发作。而且虞清嘉主动称赞,这让虞清雅产生一种赢了女主般的舒爽感。虞清雅心中得意,再对着虞清嘉就失去了兴致,她敷衍点了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得六妹这样的赞。老君还在里面,我就不陪六妹妹叙旧了。” 虞清嘉点头,目送虞清雅轻摇慢摆走向室内。虞清雅刚刚露面,屋里就传出一叠声的问安,虞清雅带着端庄的笑意跪坐到虞老君手侧,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瓷盅,要侍奉虞老君喝药。 虞清嘉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视线不动声色往里探了探,也是巧了,虞清嘉刚好看到虞清雅接过青瓷盅时将长袖抖落,等再抬起手时,汤药就带上一种异样清透的色泽。 虞清嘉心中一动,方才,是不是虞清雅又借助系统了?虞清嘉想起梦中,虞清雅就是和系统兑换了无色无味的毒,才能悄无声息地置自己于死地。既然系统能兑换杀人害命的毒,那没道理不能兑换强身健体的灵药。 虞清嘉若有所思,这一路走来,即使没特意打听,她也听说了虞老君格外看重四小姐。如果虞清雅特意和系统兑换了灵药,每次来见虞老君时都悄悄滴上一两滴,这样一来虞老君每每见到虞清雅就会病痛全无精神振奋,虞老君不明所以,便会下意识地觉得虞清雅有福,见到她就会有好事发生。长此以往,岂不是会越来越依赖虞清雅,甚至都形成反射? 虞清嘉此时看向虞清雅的背影已经满是深意,她心里想着事情,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嗓音清冷靡靡,瞬间将虞清嘉的思绪拉回来,虞清嘉抬头,见慕容檐就站在不远处,已经不知看了多久了。虞清嘉赶紧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想法,微笑着摇头:“没什么,我们先去给祖母请安吧。” 慕容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虞清嘉率先朝外走去,慕容檐跟在其后,转身时,快而平静地朝虞清嘉方才凝视的方向投去一眼。 虞家四世同堂,这在世人看来简直是了不得的福分,而辈分最高的虞老君也被视为大福之人。虞老君熬走了她的丈夫、儿子、儿媳乃至孙子,虞家上下无不供着捧着虞老君,生怕惹得老君丝毫不悦。在这种条件下,几乎没人还记着,二房的老夫人,虞文竣之生母虞二媪还活着。 虞老君生有两子虞傅、虞俨,大房虞傅夫妇早已过世,虞俨也在几年前撒手人寰,唯独二房老夫人虞二媪还活着。虞清嘉是虞俨夫妻正经的孙女,她此番回来,拜见了虞老君后,紧接着就要去给祖母请平安。 虞清嘉走到梵香袅袅的门口,等着侍女去房间里通报。果然,侍女很快出来,说道:“六小姐,老夫人正在侍奉佛祖,现下腾不开空。六小姐舟车劳顿,想来一路上很是辛苦,您的孝心夫人已经知道了,老夫人说您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先回去休息吧。” 虞二媪醉心佛法,早在十年前就做了居士,潜心在家礼佛,很少见外人了。在虞清嘉小的时候,俞氏被大房刁难,也曾想过依仗婆婆,可惜虞二媪已经是半个方外之人,碍于世家身份没法出家,于是只能将住所改造成暗室礼佛,对于虞家大房二房的纷纷扰扰若干争斗,早就撒手不管了。俞氏身为她的儿媳都指望不上,虞清嘉作为隔了辈的孙女,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更不会寄希望于虞二媪了。 虞清嘉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她又和虞二媪的侍女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慕容檐往二房的宅院走。虞二媪嫌宅院吵闹,早搬出来独居,而祖父虞俨、母亲俞氏已经病逝,父亲虞文竣又耽误在平昌郡,所以现在,二房门庭深深的三重庭院里,竟然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 虞清嘉进门时悄悄和慕容檐说:“幸好还有你,要不然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晚上一定怕得睡不着觉。” 慕容檐隔着眼前雾一样的幕篱,将四周寂静的厢房配房扫了一眼,眼底浮现出些许满意。虞氏一族世代聚居于建安巷,斗拱重重青墙连绵,将半条街都占据了,浑然一体又各自独立。行人站在外面,只能看到虞家重重叠叠的屋檐,郁郁苍苍的古藤,对此唯有歆羡地叹一声虞家子嗣连绵,福泽深厚。 从建安巷进来,跨入虞家外门后,青石小径四通八达,每一个庭院都住着虞氏一系。这些庭院关上门便是独立的天地,打开门又和整片大宅融为一体,处处都显示着这个家族的枝叶繁茂。虞俨一支作为虞家的嫡系,庭院当然非常大,只可惜虞俨一家不似家族一般子嗣昌盛,虞俨和虞二媪唯有一子,虞文竣还被过继给大房兼祧两支,李氏和俞氏的官司打了十年都没扯清楚,导致到现在,二房也不过虞清嘉一个孩子。 虞清嘉走在空空荡荡的庭院中,说不出的唏嘘。俞氏死后,虞文竣带着虞清嘉去青州赴任,临走前虞文竣放出去好一批仆奴。即使还没走的,经过两年的功夫,也都各找门路调到其他房了。虞清嘉进门许久,只看到两个十二三的小丫鬟,还有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婆子。 得,老的老弱的弱,这三个仆人有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白芷白芨还随着虞文竣滞留在青州,虞清嘉也不想去和虞老君要新人,想也知道领回来的必然全是眼线。反正这段时间也不长,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暂且忍忍吧。 第一进的正房是家主所住正房,祖父已死,祖母也搬出去独自礼佛,正房便腾给了虞文竣和俞氏夫妻,虞清嘉住在第二进的小跨院中。第三进是一套后罩房,除去最中间的弄堂,虞清嘉院里还有一扇角门能直通第三进。现在诺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虞清嘉也不客气了,直接问:“狐狸精,你要住哪儿?现在家里人丁少,我看旁边那重院子还空着,不如你住到那里去?” 慕容檐此刻正站在虞清嘉的院子里,推开黑木角门朝后看。第三进的房间比之前两进低矮了不少,相应就显得非常不打眼。而只要开着这扇门,后面这间罩房和虞清嘉的院子几乎毫无阻隔。慕容檐低头瞧了眼门栓,即使关着门,也没什么区别。 慕容檐很愉快地做了决定:“就这里吧。” 虞清嘉走到他身边,扶着门朝里望了望,心下相当之吃惊。旁边那套院子同在第二进,和虞清嘉的住所平起平坐,显然只有嫡小姐有这个资格,最不济也该是个受宠的庶女,分给慕容檐这个姬妾可谓非常抬举。可是,在广陵嚣张的恨不得上天的慕容檐,现在竟突然找回了尊卑意识和良心,要住在地位差一级的罩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0.怨妇 虞清嘉一手扶着门,凑过脑袋从慕容檐身侧看后面的罩房。慕容檐动了动,最终还是稳稳站在原地,没有躲开。 因为站的近,虞清嘉的衣袖都拂到慕容檐手背上。虞清嘉仔细望了望,实在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不一般,她抬头意外地看着慕容檐:“你真的要住这里?” 虞清嘉的脑袋凑在他肩膀处,慕容檐只要稍微低头,就能看见虞清嘉的眼睛专注又好奇地看着他。她的睫毛长而翘,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慕容檐垂眸看着她,最后一言不发地转开视线,虽然没有解释,但是态度已经很明确。 虞清嘉无奈,好吧,狐狸精的心思总是这样不可捉摸,既然她愿意,那就随她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父女这两年留在青州,虞二媪也搬离府邸近十年,这重庭院两年没有住人,即使有三个奴婢打点着,许多地方也不免落灰生潮。虞清嘉支使丫鬟们去烧水擦洗,一直忙到入夜才降降安顿好。 虞清嘉这里因为大清洗而折腾不休,不远处属于大房的宅子里,也有人久久不得成眠。 李氏拿了剪刀挑铜灯里的灯芯,剪了许久都没法将焦线绞下来。李氏心里越发烦躁,咣地一声将剪刀扔在桌上:“听说二房那个女儿回来了?” 虞清雅随意点头,李氏咬住唇,停了一会,忍不住俯身问:“那你父亲呢?” 她父亲?虞清雅不屑,她巴不得自己没有这样的白眼狼生父。但是李氏独守空闺数年,早就盼着虞文竣回来了。见李氏一脸期待,虞清雅只能随口打发道:“他受了伤,现在还在平昌郡呢。” 李氏轻轻“啊”了一声,连忙问:“他受了伤?伤势重不重,有无大碍?” 虞清雅记得上辈子虞文竣回来时就遇到了山匪,没想到她重生后将他的归期提前,竟然还是没法躲过。看来这就是命,虞清雅漫不经心,她知道后面的事情,当然明白虞文竣的伤并没有什么,再养几个月就能回来了。她正要说,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宿主,不得泄露未来进程。” 虞清雅舌尖的话打了个滚,复又咽了下去,她在脑海里问:“连我的母亲也不行吗?” “根据女配协议,宿主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系统的存在及未发生事件。” 虞清雅遗憾,她那时得到系统喜不自胜,没有看协议就直接滴血签订了,现在却发现系统的条条框框实在极多。虞清雅不能透露虞文竣的动向,只能随口安慰李氏:“阿娘你放心,父亲在信里说他那日遇袭后正好遇到平昌郡太守,他与平昌郡太守有旧,太守得知此事后大怒,带着他回城养伤,还派人去追击山贼。太守府里奴仆郎中应有尽有,想必不会有事的。” 李氏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她拍了拍胸脯,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酸涩:“你父亲他结识的人还真多。” 虞文竣性阔达爱山水,尤擅音律和山水画,交友不拘一格毫不在乎门第,他这样的性格很受文人雅士推崇,可是在李氏看来,却有些自失身份了。李氏嫁的是虞家长房长子,从小接受的也是长嫂宗妇教育,她一直主张虞文竣理应结交士族同僚,在官场上力争上游才是,每日和一些布衣白丁混在一起叫什么事。 李氏说:“我总是劝他多结交些士族,多去和我娘家兄弟走动,可是大郎总是不听。若是他早早听了我的话,现在早就做到兖州刺史了,哪里用在青州那种荒凉地耽误时间。果真是蛮荒之地,竟然还有山匪,不通教化。”说到这里李氏冷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忿,鄙夷道:“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为了他好,苦口婆心说了许多,他总是不爱听。反倒是另一个小妇,顺着他的心意说话,还陪着他弹琴作画游山玩水,哄的大郎玩物尚志不问正事,我这个发妻一心为他好,反倒成了恶人。” 能让李氏这样气愤的人,除了俞氏不做他想。李氏刚成婚时也对俞氏不屑一顾,她并不觉得自己横插了别人的婚事。即便俞氏婚约在前,李氏也才是正经大房嫡妻,长幼有序,李氏理所应当觉得自己要处处领先。然而许多事情不是长辈给体面就能办到的,虞文竣对曾经的大嫂实在没什么想法,成婚后虽然顶着夫妻名分,可是他大部分时间都自己睡。李氏端着长媳的架子,也不肯去找虞文竣,等三个月后俞氏进门,李氏见虞文竣一反常态,日日宿在二房,这才慌了。 虞老君向着李氏,大房长辈也向着李氏,二房虞二媪早就活成一个佛祖,仅凭虞文竣和俞氏两个晚辈,怎么能拗得过长辈。虞老君光是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俞氏就没法说话了。虞老君借口让俞氏侍疾,晚间留俞氏下来守夜,夜里又是咳嗽又是煎药,几乎一夜都不能消停。俞氏凡事不假丫鬟之手,就这样都要被老君挑刺,没几天下来,虞老君面色红润,俞氏倒先熬倒了。 这些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如今当事人俞氏都已经病逝四年,按道理再大的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李氏当初终于盼到俞氏死讯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她以及大房的长辈,实在没想到虞文竣竟然被惹怒,顶着压力给俞氏守了一年妻丧,然后就不声不响,宁愿和家族撕破脸也要到外地去。 李氏暗暗期盼了许久,结果虞文竣的动作像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面全无。上至世家下至奴仆都知道虞文竣对李氏不耐烦至如此地步,宁愿自毁前程去荒僻下郡,也不愿意多看李氏一眼。李氏这四年看谁都觉得像是在嘲讽她,她的脾气也越发喜怒无常,动不动怨天尤人,可是等现在知道了虞文竣的消息,李氏依然是欢喜大于埋怨。 虞老君虽然总说虞文竣不务正业,可是不得不承认,虞文竣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又精通书画音律,举手投足都是名士风范,比那些擦粉描眉故作姿态的世家子弟高了不知几条街。李氏虽然摆着长嫂的架子,但是内心里依然十分期盼着虞文竣来大房,要不然,当年她也不至于那样针对俞氏。 虞清雅从李氏话语里听出浓浓的幽怨,她冷不丁就想起前世自己嫁人后的情景。她们母女性情相似,长大后连命运也相像,虞清雅上辈子嫁人后,明明并不是李氏这种兼祧两房的境况,但依然日复一日地独守空闺。睁着眼睛看天明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是将你的心泡在酸水里,使劲揉搓,前半夜期待着他不期而来,等后半夜心渐渐绝望,就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哪里,在什么人的床上,在和另一个女人做什么。虞清雅太明白这样的感受了,她看着眼前的李氏,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阿娘,你也别太在意了,他薄情寡义,你就是做再多他也看不见,何苦呢?有这些时间,你多去老君那里说说话,不比苦守着他强千倍万倍!” 李氏点头,但是她眼神飘忽,显然是没听到心里去的。有老君撑腰有什么用,老君还能强逼着孙儿行闺房之事吗?李氏默默摸上自己的肚子,虞文竣虽然碍于情面,曾经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留在大房,可是并不在她屋里过夜,她好不容易怀胎,盼了十个月,最后却是个女儿。李氏不是不失望,她后来还想再怀,可是二房虞清嘉也出生了。自从虞清嘉出生后,虞文竣对那个女儿出乎寻常的宠爱立刻将李氏打醒,让她明白虞文竣之所以会待在大房,只是为了让俞氏的日子好过一点。 这个巴掌真是又狠又辣,几乎让李氏连立足的地方都找不到。等后来好不容易俞氏死了,虞文竣却沉了脸带着他们的女儿去青州,李氏待着虞家大宅里,越发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李氏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掩面哀哀哭泣:“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她想到虞文竣人还没回来,就已经送来一个美貌姬妾,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命像是泡在黄连里,连胆都是苦的。 李氏哭的虞清雅心烦,她想起前世自己不得夫婿爱重,而虞清嘉却风风光光嫁作王妃,虞清雅还曾听贵妇们暧昧地挑眉,说琅琊王妃从不穿低领衣裙,嫁人许久还是动不动需要卧床休养。齐朝皇族在女色上向来放纵,何况他们个个美貌善武,身居高位,精力充沛,他们也有纵情女色的资本。可是其他王族纵欲,那个不是姬妾成群夜夜笙歌,唯独琅琊王,从成婚到日后登基,身边只有虞清嘉一个人。 女人的嫉妒心如水草般滋长,虞清雅沉默地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忽然在心底里冷冷地唤了一声:“系统。” “宿主,女配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虞清嘉和男主的相遇还未开始是吗?” 电子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最后一板一眼地说:“是的。” “我要拦截虞清嘉的所有机缘,我要让她也尝尝我前世的滋味。” “当然,我们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虞清雅翻找前世的记忆,面上也流露出些许若有所思:“我记得前世虞清嘉身边能人辈出,无论内外都有数不清的人护着她,我前世暗自针对了好几次,无不以失败告终,还害得自己名声尽毁。这一世我要将她的手下全部挖过来,我记得她有一个账房先生,极其聪明善谋,似乎就是在她刚回家的这段时间,被她救了之后来到她身边的。” 虞清雅想到这里顿了顿,系统毫无生命的声音适时地说:“宿主,我们可以帮你提前救下他,这样一来,他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 虞清雅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她赶紧忍住,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在脑海里说:“我并不是故意抢妹妹的东西,只是见者有份,没道理要我让给她。” 系统死板的声音中似乎划过些许嘲讽:“宿主说得对。” 二房院里,慕容檐阖目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双目清濯,目光如剑。 门外,传来极小声极小声的扣门声:“狐狸精,你睡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1.夜袭 “狐狸精,你睡了吗?” 来人的说话声小心翼翼,敲门的声音像是小老鼠一般,慕容檐没想到是她,气的复又闭上眼睛,置之不理。 虞清嘉趴在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静悄悄的,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听岔了错过了什么,于是将耳朵贴的更近。她正努力伸脖子,面前的门猛不防打开,虞清嘉身体一下子失去支撑,整个人都往前扑去。 她刚摔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扶住,这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匀称,漂亮极了,就是虞清嘉这个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可是这双手却极其有力,慕容檐一手将虞清嘉提起来,他身上已经穿好了外衣,整理的极其妥帖。他脸色冷冷清清:“你又做什么?” 虞清嘉却没有回答慕容檐的问题,她惊讶地上下看了看,忍不住问:“你方才在睡觉吗?” 慕容檐眉梢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他摁住眉心,再次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虞清嘉抱着枕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慕容檐真是奇了怪了,她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慕容檐沉着脸,单手使力就要关门:“睡不着回去躺着,管我什么事。” 虞清嘉赶紧伸手拦门,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扶在门缝上,若是用力肯定会夹到手。说来也奇怪,虞清嘉多大点力气,竟然还真的拦住了门。虞清嘉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抱着枕头就十分吃力,她站的歪歪扭扭,慕容檐眼睛朝下扫了扫,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枕头扶正。 “谢谢……”瓷枕被摆正,虞清嘉单手抱着舒服了很多,她抬头望着慕容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丫鬟累的睡着了,屋里没人守夜,我一个人不敢睡。” 往常虞清嘉想和爹娘要什么,她就是这样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虞文竣立刻就变得有求必应,就连俞氏,即使开始不同意,最后也拗不过去。虞清嘉猜测长辈对这样的眼神都没有抵抗力,狐狸精虽然是个女子,但勉强也算是她的长辈,这样做……应当是有效的吧? 慕容檐居高临下冷冷清清,神情看着没有丝毫动容:“你一个女儿家,晚上跑到外面像什么话?回去睡觉。” 虞清嘉没有料到自己无往不利的撒娇武器竟然失效了,她眼看慕容檐当真要关门,赶紧扒住门:“那屋里两年没住人了,白芷也不在,谁知道那几个小丫鬟是谁的人。万一她们趁我睡着了,暗地里加害我怎么办?” 慕容檐愣了愣,他没想到虞清嘉在担心这些。之前在商队时,除了第一夜实在没办法,后面慕容檐和虞清嘉都是订两间房,即便在客栈里虞清嘉都好吃好睡,为什么回到自己的家,反倒不敢睡觉了呢?慕容檐眼睛微眯,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有。”虞清嘉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然后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慕容檐,“我只睡一夜好不好?等明天我就适应好了。” 慕容檐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是这种事……慕容檐正在为难,就听到虞清嘉低低地,抱怨般地嘟囔:“明明以前我们也一起睡过……” “虞清嘉!” 虞清嘉不明所以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慕容檐眉心不断地跳,最后没好气地转身,铁青着脸朝里去了。 他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的意思吧?虞清嘉试探地进了门,见慕容檐并无反应,她立刻甜甜地笑了,转身将门合上,然后哒哒哒抱着枕头跑到内室:“狐狸精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闭嘴。” 慕容檐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柜橱里找到一床新被褥。他将犹带着自己体温的寝具从塌上撤下来,铺在帷帐外的地面上。他把新锦被扔给虞清嘉,指着床铺,毫不留情地说:“你睡在这里,不许说话,不许翻身,更不许往我这个方向探。” “哦……”虞清嘉知道狐狸精脾气怪,现在被当贼一样防着也不恼。她将自己被褥铺好,然后把瓷枕端端正正地摆在床榻中间,放好的时候她甚至还拍了拍。虞清嘉躺在全新的锦被中,耳中听着另一个人清浅节制的呼吸,内心里变得极其安宁。 虞清嘉被慕容檐警告过,倒确实没有聒噪,也没有拉着他谈心,可是慕容檐却睡不着了。他们在广陵郡时水火不容,可是自从那次在客栈夜谈过后,虞清嘉对慕容檐亲近许多,他们两人也不再剑拔弩张。慕容檐慢慢接受了虞清嘉的亲近,心想就当带着一个伴读累赘好了。可是即便给皇子当伴读,也不必夜晚睡在一起吧? 少女的鼻息又轻又浅,呼吸间仿佛都带着馨香。慕容檐又往外挪了挪,可是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依然在他鼻尖缭绕,伴读和少女,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虞清嘉突发奇想,慕容檐前半夜基本没合眼,等后面好容易能睡着了,突然鼻尖闻到一股血腥气,而隔壁塌上的虞清嘉也痛呼了一声。 慕容檐立刻就醒了,他霍地坐起来,目光锐利清明,因为没睡好,眼睛里还带着些许血丝,越发显得杀气凛然。虞清嘉已经醒了,她正抱着被子不知该怎么办,就看到床帐被掀开,随即慕容檐冰寒凛凛的脸出现在后:“怎么了?” 虞清嘉揪着被子的手越发紧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慕容檐看她的神情越发起疑,他俯身就要来拽虞清嘉的被子。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揪紧被子,和慕容檐角力:“不是……是我小日子到了。” 慕容檐愣了一下:“什么日子到了?” 虞清嘉脸更红了,她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小日子推迟了许多,没想到在今夜突然造访。她对此毫无准备,本来以为隐晦地和同龄人提一提,对方就懂了。可是慕容檐目光依然狐疑,他一手攥在被子上并没有放松,而且看目光,很是怀疑她被子下面有什么。 虞清嘉脸都憋红了,她细若蚊蝇,低低说:“是葵水……我之前受了凉,这次就来得格外凶……” 葵水?慕容檐脑子里将这两个字过了一遍,蹭的松开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握拳掩在唇边,偏头咳嗽,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年少未经人事,当然不懂女子口中的小日子代称什么,可是葵水他却是懂得。慕容檐真是尴尬到无所适从,而虞清嘉揉了揉肚子,还嫌弃地偏头瞪他:“你傻站着干什么?去取月事带啊。” 慕容檐红意从耳尖蔓延到脖颈,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我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这里没备着吗?”虞清嘉讶异地看着他,随即自己给对方找到了理由,“也对,你才刚回来,屋里东西还没备齐全。那你去我的屋里,去取我的月事带吧。它在床边藤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 慕容檐站着不动,他脸上的热意好容易消退下去些许,现在又漫上来了。虞清嘉见他不动,以为他是大晚上了不愿意出去吹风,于是撒娇卖泼,可怜兮兮地抱着肚子说:“狐狸精,我之前淋了雨,又是着凉又是奔波的,现在肚子好痛。” 虞清嘉自小在长辈的宠爱下长大,和白芷、娘亲等人撒娇手到擒来,现在对着其他人一样娇娇悄悄,尾音带旋。慕容檐从来不知道女子竟然连雨都淋不得,他见虞清嘉虽然架势泼皮,可是脸色确实苍白,手也一直按在小腹上。慕容檐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赶紧将视线收回,偏头低咳了一声,飞快转身朝外走去。 虞清嘉都被他破釜沉舟般的架势吓了一跳,她单手撑起身体,从床幔上探出半个脑袋:“你记得月事带放在那里吗?” “安静待着。”慕容檐的语气相当之恶劣,他走出屋子,被秋夜里的风一吹,发热的脑子才终于清净些了。别说去帮一个女子取这种私密之物,他连月事带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慕容檐站在门外,努力忽略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倒还好了,偏偏他长于皇室,该有的启蒙早早就明白了。他的手僵硬到没法曲张,他一想到方才经过自己手的东西,现在要触碰到虞清嘉的哪里,他就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头晕目眩。 虞清嘉终于将自己收拾好,她推开门,微红着脸,低声对慕容檐说:“好了。” 这种事情,即便被同龄女孩子撞到,也还是觉得尴尬。 然而看起来狐狸精比她更介意方才的事情,从进屋后慕容檐一直绕着她走,床铺更是挪到墙边,两人连视线交流都没有。虞清嘉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她躺在收拾好的被子里,合眼睡了一会,还是觉得狐狸精是个好人:“狐狸精,刚才谢谢你了。” 黑暗里安安静静的,虞清嘉没有等到回应,她内心里叹喟一声,闭上眼睡了。 第二日虞清嘉醒来时,屋子里早已没有慕容檐的影子。虞清嘉知道慕容檐的作息比她严苛许多,对此她并不意外,而是坐了一会,就自己起身。 这次月事来得气势汹汹,虞清嘉脸色苍白,腹部隐隐抽痛。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去给虞老君请安时,虞老君说:“四娘倒提醒了我,我上次供奉佛祖,如今还没还愿呢。你们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一起去无量寺听佛。” 虞老君在虞家向来都是出口成旨,没人敢提异议,虞清嘉即使身体不舒服也只能低头应下。第二日,虞清嘉和慕容檐戴了幕篱,相继登车。 虞清嘉刚刚踩在矮凳上,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六妹且慢。” 虞清嘉讶异回头,发现虞清雅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她脸上的笑热络得虚假,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偏偏她还要故作亲昵,亲热地缠上了虞清嘉的胳膊:“我好久没见六妹妹了,有好些话想和六妹说。今日我和妹妹同车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2.账房 虞清雅亲热地挽着虞清嘉的手臂,虞清嘉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将她甩开。 慕容檐作为明面上二房的女眷,现在靠后一步站在虞清嘉身后,他的视线慢慢下移,放到虞清雅那双手上。 虞清嘉内心嫌弃,可是表面功夫却没有落下。她也摆出笑意,看着就像一个再软糯不过的妹妹:“我也思念姐姐,只是听说老君一刻都离不得四姐,老君的车还在前面,这……” “无妨,我已经和老君请示过了。”虞清雅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虞清嘉,她本也没打算征求虞清嘉的同意,直接提裙朝车上走去,“上次在老君屋外匆匆一见,此后我一直不得空,竟然现在才有机会好好和六妹说说话。” 虞清嘉看着虞清雅自顾自的动作,眼中笑意变淡,道:“我比不得四姐忙,四姐想来找我说话,当然什么时候都行。反倒是老君那里,有劳四姐代我等晚辈尽孝心了。” “不妨事,侥幸得老君看中是我的福分,老君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就很满足了,不敢居功。”虞清雅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是这一回事。现在虞家众人皆知四小姐极得虞老君倚重,频频当着众人面夸赞,更甚者见不着虞清雅就喝不下药。大房对此扬眉吐气,连着李氏也颇有面子,人人都羡慕李氏生了个好女儿。 现在虞清雅当着虞清嘉的面,明为自谦实为炫耀地说出这番话,说完之后虞清雅仔细盯着虞清嘉的神情,可惜透过幕篱,只能看到虞清嘉抿嘴笑了笑,道:“四姐得老君看重是好事,恭祝四姐了。” 虞清雅没看到虞清嘉脸上露出失落、愤懑等神色,深感遗憾。可是她随即又想,虞老君是虞家老祖宗,内眷女子衣食住行、吃穿待遇乃至婚事,哪一件不是虞老君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内宅媳妇、姑娘、丫鬟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讨虞老君欢心,虞清嘉必然是嫉妒自己得了老君倚重,这才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虞清雅心中嗤笑,她已经上了车,车厢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虞清雅也懒得继续装姐妹和睦。她侧着身子撩开车帘往外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虞清嘉心道正好,她提着裙子上车,坐好后默不作声地将手压在小腹上。 慕容檐上车后,一转眼就看到虞清嘉的动作。他手指动了动,眼角瞟到虞清雅,只能按捺住。 虞家众女眷坐好后,悠长的车队慢慢启动。马车轻轻摇晃,虞清雅朝车内扫了一眼,眉峰挑起:“她怎么也在这辆车上?而且当着主家小姐的面还不摘幕篱,好大的架子。” “这本就是二房的马车,二房只有我和景桓两个人,我们当然要一起出行。也怪我,没能预料到四姐要来,要不然该给四姐另外准备一辆车才是。” 虞清嘉不轻不重地顶回去,本来就是虞清雅死皮赖脸要上二房的马车,现在有什么脸面挑剔他们二房的人?虞清雅讨了个没趣,轻嗤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盯着车窗外,不再说话。 既然虞清嘉乐于和妾室乐姬混为一流,自堕身份,那自然随她去,虞清雅清楚自己今日上街另有要事,哪里有工夫和虞清嘉攀缠。虞清雅甚至恶意地想,果然什么娘生什么女儿,俞氏之前像个姬妾一样陪虞文竣弹琴唱歌,哪里有正室的模样,没想到她的女儿一样如此,竟然乐于和歌姬之流厮混。虞清雅在心底恶意地笑了,她巴不得虞清嘉一直如此,最好以后也沦为歌舞娱人的姬妾。 北朝礼佛之风极盛,城中处处可见佛塔寺院。无量寺是高平郡最负盛名的佛寺,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这才只到无量寺一条街外,马车就已经堵得走不了了。 随着越来越靠近无量寺,虞清雅明显紧绷起来,她嘴唇紧紧抿着,不断地掀开帘子往外看,最后甚至直接撩开车帘,一双眼睛像是寻找什么一般巡视着。虞清嘉皱眉,身为世家女子,出行尚且要用长及膝盖的幕篱遮住身形面容,更别说坐在马车里却往外撩帘子这种行为了。虞清嘉感到被冒犯的不悦,同时还生出一种浓浓的怪异感,虞清雅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她在找什么? 正好这时马车压过一块石头,车厢摇晃,虞清嘉借着晃动的车帘,正好看到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撞到他们的马车上,车夫给虞家赶车,最会看人下菜。他本就因为人多难行而烦躁,看到有人撞了上来,他心中大怒,扬起鞭子就要往对方身上抽。 虞清嘉的脸色马上变了,她立刻斥道:“住手!”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车夫的马鞭已经甩到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男子身上,男子似是被吓住,脚下一滑,刚巧避开了鞭子,但饶是如此都被鞭尾扫到。车夫还在骂骂咧咧的,虞清嘉大怒,忍无可忍地沉下声音,冷冰冰说道:“谁给你的胆子当街伤人?今日我们本是陪着老君来还愿,你在佛祖面前做这种事,就不怕传到老君耳中,惹怒了老君吗?” 车夫本来也只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人,一听到车厢里面虞家小姐的呵斥,立刻就怂了。他赶紧低头,唯唯诺诺道:“是小的不对,六小姐息怒,千万不要告诉老君。” 虞清嘉气得不轻,可是当着街上众多行人的面,她不可能当街教训家奴,于是暂时忍住,打算等回府再做发落。她看向身边的小丫鬟,正打算让丫鬟拿银钱出来给对方治伤,猛不防听到虞清雅尖声喊了一句:“六妹妹。”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错愕地抬头:“怎么了?” 虞清雅脸色的神情极其复杂,似悔恨似恼怒,最后化成浓浓的敌意飞快从眼中闪过,又被她赶快掩饰过去。虞清雅气得在心里和系统破口大骂:“我在街上看了一路,为什么最后还是被虞清嘉抢先了?难道这就是女主光环,无论她做什么,最后都能莫名其妙地吸引住男人?” 电子音这次却没有附和她,而是冷冷地提醒:“宿主,先办正事。支线任务发布:当街救人(一),倒计时60秒,一旦失败扣除积分500。” “慢着!”虞清雅连忙大喊,她看到虞清嘉几人的目光都投注过来,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喊出来了。她顾不得其他人奇怪的目光,赶紧从荷包里取出几颗金豆子,胡乱塞给丫鬟,斥道:“我们虞家立身清正严格治家,怎么能容得恶仆仗势欺人?回府后立即将这个车夫赶出去,免得被他侮辱了我们虞家的门楣。红鸾,你去将这些钱塞给那个被撞到的苦主,若是他受了伤就带他去看郎中,医药费全由我来支付。” 虞清嘉身边的丫头都已经要下车,却被虞清雅强行叫住,然后给红鸾打眼色。红鸾虽然不明白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在意起一个贱民的命,可是四小姐发话,她不敢质疑,立刻猫着腰下车了。 虞清雅压抑着激动,将车窗撩开一条缝往外看,只见红鸾不耐烦地站在那个干瘦男子身前,将银钱扔到对方怀里,之后还嫌恶般地擦了擦手。干瘦男子不知和红鸾说了什么,红鸾先是呵斥,随后纠结了一下,带着干瘦男子朝马车走来。 “娘子,这个庶民想亲自来道谢。” 车门被推开半扇,张贤半耷拉的眼皮朝上掀了掀,只看到里面人影幢幢,幕篱遮住了对方身影面容,如罩山雾中。簸箕坐被认为不雅,故而世家女子即使在车上依然跪坐,宽大的幕篱搭在地上,连裙角都不会露出来。张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拱了拱手,十分感激地说道:“草民多谢娘子搭救,草民别无所长,唯独在算账上还算有些天分,若小娘子不嫌弃,草民愿意……” 张贤都没说完,就被虞清雅急不可耐地打断:“你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既然你这样有心,那我收留你未尝不可。” 张贤愣了愣,忍不住抬起眼睛。虞清雅生怕对方误会,赶紧补充:“方才是我救了你,我是虞家四小姐。”虞清雅斜着眼睛看向虞清嘉,语音中带着细密的钩子:“六妹,你说是不是?” 虞清雅将“六妹”两个字咬得格外用力,生怕不能提醒虞清嘉长幼有序。虞清嘉觉得可笑,这种举手之劳她无意与虞清雅争,她正要说话,突然心里轻轻“咦”了一声。 虞清雅今日自从上车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四处张望,莫非,她等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虞清嘉这才仔细地看向对方,这个男子看着四十上下,身材干瘦,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双眼睛虽然总是半睁不睁,可是偶然间泄露的精光却展示了这个人的精明算计。虞清嘉此时再想他方才说的话,他说他擅长算账,这个年代擅算的人可谓可遇不可求。 虞清嘉眼睛滴溜溜一转,抿唇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四姐缺人,那妹妹让给四姐未尝不可。只不过这位先生乃是自由身,并非家奴,恐怕小妹我说了不算,还得看先生的意思。” 虞清雅气得牙痒,瞪大眼睛怒道:“本就是我救了人。” 虞清嘉但笑不语,一副懒得争辩的模样:“对,四姐说的是。” 车夫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懵,一个庶民而已,何德何能,竟然值得两位小姐起口角?虞清嘉将选择权交回张贤身上,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过来。张贤暗暗皱眉,不动声色地朝车里看了一眼。 撩开车帘时除了婢女,其余女子都戴上幕篱,而慕容檐的幕篱自从上车便没有摘过。他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虞清雅,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抬起食指,先是摆出一个停止的手势,随后朝另一边轻轻弹了弹。 张贤便明白了,他低头,恭敬道:“草民感谢两位娘子高义,承蒙四娘子不嫌弃,草民愿为四娘子效犬马之劳。” 虞清雅立刻露出胜利般的笑容,挑衅般冲虞清嘉笑了笑。虞清嘉淡淡一笑,并不言语,说道:“我们耽搁了太久,恐怕老君的车已经要进无量寺了。关门,先赶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3.病发 等虞清嘉两人的马车赶到无量寺,果然其他人早就到了。虞老君由丫鬟扶着站在门口,看到虞清嘉和虞清雅两人姗姗来迟,十分埋怨:“你们怎么才来?” 虞清雅目的达成,心情正好,也不在乎虞老君的冷脸。她熟门熟路地扶住虞老君的手臂,愉悦笑道:“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这才耽误了,请老君赎罪。” 一听说是救人,虞老君脸色好看很多,其他人见机纷纷插话赞虞清雅心善,虞老君功德深厚。虞老君心情大好,便也不追究虞清嘉两人的迟到了,一手握着虞清雅,一手拉着李氏朝无量寺佛堂走去。 虞清嘉被扔在后面,她也不觉得被怠慢,反而乐得自在。她慢慢和虞家众人拉开距离,悄悄问身边的慕容檐:“狐狸精,你说虞清雅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今日很不对劲。我们俩从出生起就谁也看不上谁,寻常在家里吃饭她都要另坐一席,显摆自己大房嫡女的台面,今日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和我同车呢。” 慕容檐不知为何生出些逗弄的心思,笑着问:“万一真是如她所说,她许久未见你十分思念,所以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呢。” 虞清嘉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道:“可快别了,她若是真想找我说话,从前日我回家,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出行时想起我了呢?而且,昨日也是她故意在老君面前提起无量寺,今日她一上车就左右张望……”虞清嘉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近了和慕容檐说:“你说她像不像提前知道路上要发生什么,所以故意而为?” 慕容檐眼中的光动了动,提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慕容檐心中思忖,但行动上依然十分有原则,他伸手抵住虞清嘉的脑袋将其推远:“你这个想法倒是大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虞清嘉被推开,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慕容檐,愤愤地整理自己被压坏的头发:“你好烦啊,我和你好好说话呢。” 虞清嘉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慕容檐推她是用的是手掌,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可是只用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地将她推开,相比之下,如今实在进步许多。虞清嘉想到这里觉得很悲哀,她是不是被虐待的多了,脑子也出毛病了。 虞清嘉噘着嘴走在身边,慕容檐神情轻松,甚至含笑催了她一句:“快说,你为什么觉得虞清雅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虞清嘉支吾,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虞清雅是重生的,再结合今日的反常,虞清嘉不难推断出来,按照原本的轨迹,应当是她救了那个山羊胡,山羊胡心怀感激遂在她的名下当账房先生。看虞清雅今日急不可耐的表现,想来这个账房先生还很有能耐。但是这些话她没法和慕容檐说,只能含糊道:“我随便猜的啊,佛法里不是有一则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突然对父母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了,还能准确说出自己日后嫁了何人、父亲何时升官,乃至自己何年何月在何地死去。父母惊异,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无不印证了女子的话,后来女子意外去世,死因地点竟和曾经所言一丝不差。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也正好能解释虞清雅的动作,所以就随便猜猜。” 慕容檐倒也知道佛经里的这则故事,然而这个故事主要是印证佛家万物皆有定数的轮回理念,以此来说服信徒们捐钱布施。他倒没想到虞清嘉会从这个角度解释今日之事。 虞清嘉胡乱诌了半天,她见慕容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内心十分虚,于是揪着他的幕篱转移话题:“都进了无量寺,你为什么还戴着幕篱?一天到晚罩着它,你不觉得闷吗?” 自从来到兖州后慕容檐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只要出门必然罩着幕篱,安静端庄让虞清嘉这个世家小姐见了都惭愧。虞清嘉手脚不安分,慕容檐在她的手背上弹了一下,将她的手打开。虞清嘉心里哼了一声,越发不肯消停。慕容檐没办法,将她的两只手腕都困住:“在外面不许闹,站好。” 虞清嘉使劲挣了挣,发现自己两只手竟然还比不过慕容檐单手的力量。她不可思议,忍不住反省,她是不是太疏于运动了? 不过经过这样一打闹,虞清嘉和慕容檐这两天的生疏倒在无形中消散了。虽然虞清嘉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明明好好的,可是自从那日她半夜来了月事后,慕容檐就故意躲着她,即便遇见了也不说不笑。 虞清嘉心道一声怪胎,大度地放过了这件事,不和小心眼计较。此时虞家众人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虞清嘉也不急,索性慢悠悠地欣赏无量寺的风光。她想到方才的事,还是觉得很糟心,看样子那位账房先生本来是她的人,没想到却被重生的虞清雅盯上了。虞清嘉本来想着虞清雅强抢功劳,她的侍女送钱时态度也十分轻慢,但凡有能力的人都有傲骨,那位账房先生理应十分不喜虞清雅才是,所以虞清嘉才提出让账房先生自己决定。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反而被虞清雅劫走了。 虞清嘉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狐狸精,今天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子目光精明,一看就是个能人,可是他被虞清雅抢走了。” “无妨,你又不缺账房先生。” “我缺!”虞清嘉抬高声音,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私产,可是再过几年我就要议亲了,正需要一个能干的账房给我打理嫁妆。现在倒好,嫁妆还没影,人已经被虞清雅抢走了。” 慕容檐忽的停下,虞清嘉没有防备,转眼间就超出慕容檐好几步。她奇怪地回头,见慕容檐站在原地,虽然看不到眼睛,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正在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议亲?” “对啊。”虞清嘉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我已经十四了,定亲不是迟早的事吗?” 是啊,这是迟早的事。若不是东宫生变,现在他也早到了选王妃的年纪。婚嫁一事避无可避,女子只会更早,他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慕容檐没法解释内心里涌动的暴虐是为了什么,暴躁在他的体内叫嚣,仿佛在迫切地寻找一个释放点,迫切地想见到鲜血和破坏。这种失控感慕容檐并不陌生,一如他的祖父、叔父,他从出生起就时常感受到这种难以自控、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冲动。随着慕容檐长大,他变得骄傲,冷血,也变得自律自控,病发也逐渐稳定住了。他上一次病发,还是在东宫事变那个时候。 可是现在,汹涌的暴戾比前几次来的都要强烈,这种失控感比杀人时更甚。虞清嘉本是开玩笑般和同龄人打闹,她往前跳了两步,转身看到慕容檐的表现,立刻吓住了。 “狐狸精?狐狸精你怎么了?”虞清嘉猛地扑到慕容檐身边,双手颤抖着握住他的胳膊。虞清嘉现在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出门时她带了看着最机灵的那个出门,可是事实证明矬子里拔将军也终究是矬子,那个丫头才十二三岁,比虞清嘉还小,一进了寺庙看到新鲜,早跑没影儿了。而虞家人也已走远,导致现在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她连找人来做帮手都不成。 慕容檐在一片暴动撕扯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手握住。那双手柔弱无骨,柔软又纤细,慕容檐总是疑心他稍微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病发时六亲不认,连跟随多年的东宫侍卫都不敢靠近,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明明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上前半抱着他,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慕容檐手臂上修长的肌肉紧绷,他现在迫切地渴望着鲜血,杀戮,和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声音紧绷:“走开!” “不要。你怎么了?你看着我,我带你去找郎中。” 慕容檐本来想抬起手遮住眼睛,可是因为没有控制力道,竟然把虞清嘉掀倒了。虞清嘉趔趄了一下,扶住走廊边的柱子,眼睛中盈盈泛出水光。 慕容檐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明武帝失控的时候连亲娘都砍,而他的病比明武帝还要严重。众人称他琅琊王,东宫失势后暗卫敬称他公子,可是慕容檐知道,在他们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危险的,需要小心应对的怪物。 虞清嘉亲近他,不过以为他是个女子,若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样会避之不及。慕容檐克制住大开杀戒的念头,转身朝后走,他刚走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被人拽住。 那个力道轻之又轻,可是指尖却攥得极紧。她娇生惯养,天真跳脱,她被雨淋湿都会哭,可是现在她拽住慕容檐的衣袖,声音低哑又颤抖:“景桓你怎么了?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和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刚才引发慕容檐情绪失控的念头又清晰起来,慕容檐在这一刻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是他的。无论是玩伴,读书的伴读,或是其他,她都该属于他。 这个想法宛如一个信号,他狂躁的脑海骤然平静下来,墨汁般翻滚的情绪也如退潮一般消退,慕容檐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他眼珠动了动,慢慢转向虞清嘉的方向。 见慕容檐渐渐平息,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她仔细看着慕容檐,小声问:“你没事了?” “嗯。”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并没有注意到幕篱后,那双眼睛并没有恢复原状,依然沉如深渊,瞳孔中还泛着幽蓝的光。 虞清嘉想去探慕容檐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捉住。虞清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由他去了。她现在心放回肚子里,才有心嗔怪同伴方才的举动:“你方才怎么了?以后不舒服要早说,你刚刚快将我吓死了。” 慕容檐没有应,他就这样握着虞清嘉的手走了一段路,他指尖在虞清嘉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划了划,幽黑的眼中似有所思。两人“平安无事”地走了一会,走到转角时,迎面走来另一伙人。 虞清嘉感到自己的手突然一痛,她正要回头,就发现手上的力道又恢复如初。虞清嘉只以为慕容檐被突如其来的生人吓了一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微垂了头让过,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眷,不欲和外男牵扯。可是那道白锦长袍停在她面前倒不愿意走了,对方音色清脆悦耳,声音中还含着轻佻的笑意:“抬起头来。” 虞清嘉拉着慕容檐转身就走,可是没走两步就被一个面白无须的阴柔男人拦住,这个男子看着说不出的奇怪,连嗓音也是尖细尖细的:“没听到殿下的话?见了颍川王,还敢无礼?” 虞清嘉听到这里倒着实吃惊了,颍川王?当今皇帝的第三子慕容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4.颍川 虞清嘉意识到面前这位是皇子, 她也震惊了。颍川王不应该在邺城皇宫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兖州? 慕容栩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娘子, 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容貌已显绝色之姿, 尤其勾人的是她眉目间若有若无的艳泽。慕容栩从小混迹宫闱, 不知见过多少歌姬嫔妃, 其中不乏有因颜色而出头的,但是她们的艳和媚无不流于表面,眼角眉梢都是算计好了的勾引。然而眼前这位女子却不, 她神情坦然,一双眼睛又明亮又水润, 里面明晃晃挂着不喜,可是她的眼角却似挑非挑, 清而艳,澄澈又柔弱, 被她这样看着,慕容栩有一瞬间觉得神魂不属, 仿佛今日这一切都是他臆想, 等他回过神来, 就发现自己面前仅摆着一副美人图罢了。 慕容栩定了定神, 发现眼前的小美人还在,他并不是再做梦。慕容栩嘴边不由挂上笑,他是颍川王, 虽然不如长兄那样得父亲看重, 可是他到底也是皇子, 身上的从容和掠夺与生俱来。不过来外地避避风头散散心,谁想竟然遇到这样一位绝色,慕容栩如果能轻易让美人走了,他就白姓慕容了。 慕容栩没有丝毫被落面子的不悦,依然风流笃定地笑着,眼睛也缓慢转动,毫不掩饰自己对美人的欣赏。也是因为慕容栩的注意力全被虞清嘉吸引走,他竟然完全忽略了后面那位罩着幕篱的女子。他粗略扫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开,继续含笑看着虞清嘉,在他看来,这无非是小美人的姐妹或者侍女罢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慕容栩笑着问道:“我便是颍川王,单名一个栩字。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虞清嘉惊讶过后就镇定下来了,她本来不想理会,可是前面的路被太监堵住,她只能没好气地瞪了慕容栩一眼,语气避之不及:“小女拜见颍川王。家中长辈有唤,小女不敢延误,先行告退。” 慕容栩笑了:“正好,本王送娘子过去,顺道拜见小娘子的长辈。本王正在好奇是何样的人家,竟能养出娘子这样的丽人儿。” 虞清嘉可一点都不想把这个看着就很麻烦的皇子带到虞家,而且,一旦被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越发没完没了。虞清嘉虎了脸,一双美目水光盈盈,满满都是谴责:“方才冲撞颍川王大驾是小女的不是,然即便是皇族,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拦人的道理。这里乃是无量寺,请颍川王自重。” 那个阴柔的内侍立刻尖着嗓子喝了句“大胆”,慕容栩笑容不变,听到内侍的话闪过一丝不悦,他目光不耐地瞥了内侍一眼,道:“谁让你说话了?还不给娘子道歉。” 太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连忙上前用手扇了自己两巴掌,陪着笑脸说:“奴婢失礼,冒犯了娘子,请娘子责罚。” 虞清嘉一点都不想和宫里的人扯上关系,别看慕容栩说的好听,可是若她当真动了这些太监,日后才有的麻烦呢。虞清嘉不欲和他们攀扯,低低道了句“无妨”,拉着慕容檐就要绕过。两个小太监窜到走廊上,低着头往后退了退,虽然低眉顺目,可是却始终拦在路上。虞清嘉皱眉,回头看向慕容栩。 慕容栩手里把玩着折扇,笑的从容笃定:“小娘子,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虞清嘉知道今日不报出名号恐怕是不行了,于是她后退一步,恭恭顺顺地压手行礼:“小女虞氏四女,名字恐污了颍川王的耳,不敢多言。” 女子的名字确实不能随意透露给外男,家风规整的人家,女子闺名唯有父兄和丈夫能知道。不过知道了眼前这位美人的姓氏排行,也和知道名字不差多少了,慕容栩没有纠缠,反而饶有兴致地问:“我隐约听说虞家有一位虞美人极其貌美,莫非便是你?” 虞清嘉一听气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种名声怎么还传到邺城这些人物耳朵里去了?虞清嘉装作迷茫的样子,茫然摇头:“不是。” “不是?”慕容栩听着很是遗憾,他眼睛又在虞清嘉脸上停留了片刻,短促地轻笑一声,“此等殊色都无人识得,恐怕那位‘虞美人’也是虚名罢。要我看,若你都不能称一声美人,那天底下便没有美人了。” 说到这里慕容栩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哈哈大笑:“也未必,想来先前那位还是当得的。” 慕容栩忽然笑起来,虞清嘉不明所以,没猜到慕容栩口中的“那位”是哪位,唯独感到自己的手有点痛。狐狸精这又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手劲变大,都把她的骨头捏痛了。 慕容栩心情极好,虞清嘉偷偷溜走,他看到了也没有理会,任由她们去了。他脸上笑意未散,远远看着虞清嘉两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一丝怪异。 世家女子出门为了摆架子,故而好戴幕篱,慕容氏有一部分鲜卑血统,所以慕容栩一直看不上这些世家故作清高的姿态。但饶是邺城里最好显摆的家族,也没见哪家女眷在寺庙里也依然遮着身形面容。 虞清嘉身上并无遮掩,为何她身边之人却不摘? 慕容栩颇有心将这两人叫住,他正要说话,后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颍川王,您可在此?” 慕容栩应了一声,也顾不得计较方才的疑惑了。他转过身,笑着对另一个人点头示意:“廖尚书。” 廖政从另一面转过来,追上慕容栩的步伐:“老臣只是片刻疏忽,回过神来就不见颍川王了。老臣该死。” 慕容栩当然不会应他这话,而笑着推辞。廖政方才去佛堂里上香,一转身就不见了慕容栩,他吓了一跳,赶紧循着足迹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追到了这位主。廖政刚才来的时候眼睛扫到女子的身影,廖政觉得无奈,到底是慕容家的人,即便刚在邺城触了霉头,出来避风头也不忘调戏女人。 这样想着,廖政难免从心里生出一种轻慢,他随意地朝另一个方向扫了一眼,本来以为又是两个仗着小有姿色而攀附权贵的女子,可是等他看到其中一人的身影,反倒怔住了。 慕容栩笑着和这位新鲜上任的工部尚书说话,他见廖政久久没有反应,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廖政正在看已经走远的虞清嘉二人。慕容栩了然地笑笑,说:“廖尚书,我方才可见到一个了不得的人。没想到在一个小小佛寺,竟然也有这等绝色。” 廖政却没心思询问慕容栩口中的绝色佳人,他的目光久久凝在另一个背影上,眉峰不由皱起。这个人罩着宽大的幕篱,白纱一圈圈缠绕得尤其紧密,只能瞧到模模糊糊的轮廓。然而廖政身为废太子的老师,在东宫出入了许多年,即使只是一个影子,也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廖政犹疑地问:“这位是……” 慕容栩大大咧咧,浑不在意:“那是虞家的四娘,长得极美。” 是虞家的女子?廖政没想到自己和慕容栩已经说岔了人,他看到对方带着幕篱,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位才是虞家小姐。廖政朝那个方向望了又望,心里自嘲,他可能是这几日担惊受怕多了,这才看谁都像是琅琊王。那个少年被皇帝天罗地网地追捕,能活下来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重回朝堂报复他呢?何况,慕容檐虽然容貌昳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郎,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怎么可能甘心扮成女子? 廖政想起曾经那位琅琊王的脾气,笑了笑就没有再追问。廖政和慕容栩说话的工夫,虞清嘉和慕容檐已经走远了,他们转过回廊,身形被佛堂掩映,很快就看不见了。慕容檐走到拐角时,接着动作的掩饰,静静朝身后望了一眼。 廖政,现在的工部尚书,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再早两年,他是废太子的老师,整个东宫的座上宾。 举报太子对明武帝心怀不满,便是他办下的好事。 慕容檐在心中轻轻呵了一声,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是储君如何,许诺日后以帝师相待又如何,只要太子一日没有坐上那把龙椅,那就终究是储不是君。寄希望于一个日后可能会登基的太子,何如投奔现在就大权在握的君王。 廖政因为举报了太子,后来又带头从东宫里搜出了太子亲笔所书的“敕”字,太子一家死的死逃的逃,廖政却平步青云。等明武帝驾崩,常山王登基,对这位“肱骨忠臣”越发优待,现在已经提拔成尚书了。 时隔两年,这是慕容檐第一次直面东宫那场惨案,他的仇人们纵情享乐步步高升,而他却连名字都无法诉诸于口。曾经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的堂兄弟,竟然也敢当面调侃他的容貌,而虞清嘉被拦下,他即便心中暴虐到恨不得杀人,却也知道不能冲动,不能意气用事。他和慕容栩算不得亲近,隔着幕篱看不清容貌,能将慕容栩蒙混过去,可是声音却一定会被辨认出来。 慕容檐借着转身的机会朝后冷冷一瞥,转瞬间视线被木窗墙壁挡住。慕容檐平静地收回视线,眼睛中一丝情绪也无,仿佛方才只是去外面走了一圈,并不是从生死边缘险险掠过。 等慕容檐的身影转过去后,廖政莫名其妙又朝后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放心,似乎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从政多年,渐渐锻炼出一种奇异的对于危险的直觉,现在这股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没能搞清楚这件事,那前方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死亡。 “廖尚书?”慕容栩奇道,“你在看什么?” 廖政摇头不语,目光所及早已没有刚才那两个女子的身影,可是他向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颍川王谅解,臣失陪片刻。” 慕容栩唤了一声,将人叫住,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尚书要去做什么?” 廖政知道他不说明白,这位颍川王恐怕不会放他离去。颍川王虽然不得皇帝看重,在朝堂上影响力平平,但是这并不妨碍慕容栩照样是皇子龙孙,同样继承了帝王家的多疑。廖政只能叹了口气,坦言道:“臣总觉得心里搁着什么事一般,想去看看那位戴幕篱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慕容栩着实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本王倒不知廖尚书还有这种癖好!”笑完之后慕容栩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眼中却透出些许幽深来:“廖尚书,那两位并不是邺城的那些女子,她们两人是兖州虞家的女眷。” 廖政被慕容栩意有所指的语气说的脸色一红,顿时气血上涌难堪万分。他努力绷着脸皮,十分正义又磊落地摸了摸胡子:“自然,老臣熟读圣贤书,这样的道理当然是知道的。” 慕容栩淡淡一笑并不深究,他听过那些不着调的传言,可是无论如何,眼前这位都是皇帝十分宠幸的新任尚书,慕容栩只是庶子,非嫡非长,生母也不受皇帝宠爱,他旁敲侧击提点一句可以,说深了就没意思了。慕容栩说:“廖尚书有数就好。不过我们刚来兖州,这一路嘴里都是沙子,还没好好松快松快。反正我们也不急,本王看这座寺庙还算有意趣,不如我们召人过来,先洗洗身上的风尘,然后廖尚书再去忙其他事。” 廖政一听就明白了,这位在邺城夜夜笙歌一刻都离不了女人,现在安顿下来,他又手痒痒了。廖政心道被这位拉走,那必然是一晚上都脱不了身,他现在心里惦记着事,实在不想陪着这些王爷浪荡风月。廖政推辞:“臣不通音律,于歌舞一道一窍不懂,就不去扰颍川王的兴致了。” “这有什么,若是宾客精通音律,那还要那些歌姬做什么?廖尚书不必推辞,这一次有劳你陪着本王来兖州,本王心中记着呢,这一顿便是本王对你的谢礼。” “臣还有正事在身,圣上有命……” “你是说舆图的事?”慕容栩不以为意,“父亲虽然派了你来兖州修补冀青徐三州的舆图,可是测量舆图一事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今夜暂且饮酒,等明日再去办正事不迟。” 这位终究是皇子,廖政不好再推辞,只能应下。这几日因为琅琊王的事,皇帝情绪十分偏激,其他朝代的圣上生气了不过摔东西骂人,可是他们的皇上心情不好是要杀人的。慕容栩前几日不大不小犯了件事,他不敢在这种关头留在邺城触霉头,于是随便担了个虚衔,跟着廖政到外面办差来了。慕容栩名为监工但其实只是凑数,此行真正的主事人,还是廖政。 廖政主动请外差未必没有避险的想法,他想起如今邺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局势,心头沉重。他因为是大红人,再加上前尘旧事,所以对琅琊王的事格外关注。听说前几日有人举报找到了琅琊王,皇帝派了大手笔去捕杀,结果发现只是捉风捕影。皇帝之前投注了多少期待现在就有多愤怒,这几日就连皇后和尚书令尹轶琨都不敢随意走动,别说其他臣子了。 廖政感到难言的忧心,他是太子太傅,曾经和东宫往来甚密,对东宫诸人的性情也知之甚详。前面那位太子性情和软,见不得杀人和苦难,但是东宫的小公子却完全相反。廖政有时候甚至在想,为什么逃出去的偏偏是慕容檐呢,如果换成太子的其他儿子,哪怕逃出去十个二十个,他也不会这样紧张。不光是廖政,皇帝花了这么大力气,宁愿顶着天下人的指指点点也要捕杀自己的侄子,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危险和害怕吧。 廖政每每想到那位昳丽的不像话的小公子就觉得心惊肉跳,这几年他鲜有好眠,半夜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盯着他。慕容檐的性情别人不知道,可是廖政却太清楚了。一旦得罪了慕容檐,如果不能一击而毙,那日后落到他手上连死都死不痛快。 廖政不寒而栗,方才的侥幸心一扫而空。不行,他还是得去看看那个女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戴幕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5.暴露 廖政有心返回去看刚才那个带给他奇异熟悉感的人影, 但是奈何颍川王不放人。廖政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慕容栩往外走。廖政心想反正人有跑不了, 明日去看也是一样的。 这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远后,过了一会, 从回廊处转出一个人来。虞清嘉从柱子后面探头, 瞅了瞅自从遇到这伙人就不说不笑的慕容檐, 再瞅瞅似乎犹带着调笑声的回廊,忍不住问:“狐狸精,我们在看什么呀?” 方才她们走出去不久, 都不等虞清嘉松口气,就又被慕容檐拉着, 从另一边绕了回来。虞清嘉躲在柱子后面听了半天,隐隐约约听到“皇帝”“宴会”等词, 再多的就听不到了。她不明所以,但是见慕容檐听得仔细, 也就安安静静待着。现在对方好容易走远,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干偷听这类的事, 刺激没感觉到, 但是尴尬简直要溢出来了。 慕容檐站在回廊上, 神色不辨喜怒。过了一会, 他平静地转身:“走吧。” 虞清嘉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她腰间的绦带在风中舒卷,有好几次都调皮地掠过慕容檐的手背。两人静静走了一会, 慕容檐突然问:“虞美人是你?” 虞清嘉怔了一下, 猛地脸颊绯红:“不是!” 方才虞清嘉故意把自己的名号说成虞清雅, 慕容檐毫不关心虞清雅,可是却对慕容栩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息耿耿于怀。现在看到虞清嘉的反应,他就越发确定了:“这是怎么回事?” 虞清嘉被人当面问起这种事,即使是对方是和自己一路扶持的同龄姐妹,她也仍然觉得十分尴尬。虞清嘉不想说,可是她怎么能拗的过慕容檐,没过一会虞清嘉就放弃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我十二那年,在祖宅里偶遇一伙前来做客的世家子弟。其中一人没个正行,再加上我们家姓虞,他开玩笑般说了句虞美人,后来就传开了。” 慕容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角度太过清奇,虞清嘉一时半会愣是没想出来怎么答。她红着脸,恼怒地瞪了慕容檐一眼:“他们开玩笑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干嘛要告诉你?” 慕容檐笑了笑没有说话,片刻后,轻轻道:“开玩笑未必,但是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倒是真的。” 虞清嘉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她正要追问,忽然迎面看到一个人。虞清嘉将话咽回去,慕容檐也不再说话。 虞清雅步履匆匆地赶过来,神色焦躁,朝他们身后望了好几眼:“六妹,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虞清嘉当然不会多说,只是淡淡道:“我们迷路了,在后面绕了很久,现在才走出来。” 迷路?虞清雅不太信。也是她大意,因为抢到了账房先生而得意忘形,竟然险些忘了前世颍川王就在这段时间来了兖州。他突然造访,把刺史都吓了一跳,之后高平郡各大世家宴会不休,歌舞不绝,虞清雅也被邀请着去了好几次,故而印象十分深刻。今日她在佛堂里站了好久,还是一个旁支夫人嘀咕说怎么不见六小姐,虞清雅才如梦初醒,发现虞清嘉确实不在。虞清雅想到上辈子虞清嘉嫁作琅琊王妃,她脑中立刻警铃大作,赶紧出来寻找虞清嘉。 虞清雅一双眼睛挑剔地打量着虞清嘉,这样的目光极其失礼,可是虞清嘉依然温温暖暖地笑着,混若不觉般问:“四姐,你怎么出来了?我正打算找人打听老君在哪间香房呢,可巧就遇到了你。” 虞清雅看了一会,脸上堆起笑意:“老君正在听大师讲佛经,我发现你不在后,不敢声张,自己偷偷出来找你。你也知道老君潜心向佛,最是讨厌礼佛的时候被人打搅,若是她发现你偷偷溜出去了,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呢。” 竟然拿虞老君来威胁她,虞清嘉笑了一声,说:“趁老君还没发现,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有劳四姐出来寻我,既然四姐也是偷摸出来的,想来不会和老君说这件事,四姐你说是不是?” 虞清雅因为又被虞清嘉寻了空子而十分恼怒,她正有心用这件事发作一二,被虞清嘉这样一说,她倒不好说什么了。虞清雅抿嘴笑了笑,眼睛又朝后探:“当然,如果六妹真的只是迷路,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会替你守口如瓶。” 虞清嘉轻轻一笑,神情非常坦然,越过虞清雅就往后走:“佛门净地能遇到什么人,四姐这话说的都叫我好奇了,莫非今日还有什么人大人物来上香?” 虞清雅立刻哑巴了一样,摇头说没有。等虞清嘉走远后,虞清雅又朝来路望了望,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问系统:“系统,她方才真的什么人都没有遇到吗?颍川王在邺城好端端地当着王爷,怎么会突然跑到高平郡。是不是男女主的相遇就在这一回?” 系统也犹疑不决,它的数据库都来自正史野史,让它说齐襄帝生卒年份、何年起兵这没问题,可是齐襄帝和明熙皇后是如何相遇的……这怎么会记载在史书里?系统检索了北朝至初齐所有有关齐襄帝的资料,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靠数据和运算模拟人类思维的高级智能体第一次感到电流紊乱,如果还在未来世界,它可以动用激光扫描、卫星定位等技术瞬间得到无量寺乃至整个兖州的立体地图,地图上究竟有谁一目了然。但是它现在已经绑定宿主,它寄居在虞清雅的脑子里,所有信息只能通过虞清雅的眼睛、耳朵和触觉获得,在这种条件下,肯定是不支持它完成地图扫描的。没有未来科技支撑的系统也无能为力,只能说:“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询。” 虞清雅听到这个结果说不出的遗憾,权限不足,权限不足,她就是吃亏在积分太少上了。虞清雅在原地站了站,突然狠下心,悄悄转身朝虞清嘉来时的方向走去。既然无法从系统直接得到答案,那她自己去看好了。 虞清嘉早就发现虞清雅又偷偷回去了,她心里笑了一声,假装没有发现。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虞老君听佛经的香房,低着头坐在门边,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虞老君听佛时极其专注,并没有意识到门口有人进出,其他人看了也只当虞清嘉出去透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听枯燥玄微的佛理,不时有夫人小姐进进出出,只要不惊扰到虞老君,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当看不到。 虞清嘉坐着发了一会呆,眼角瞥到虞清雅回来了。虞清雅神思不属,失魂落魄,眼睛不时朝外瞅去,显然没找到任何人。虞清嘉心里偷笑,没有在意,继续认真地发呆。 虞老君直听到日暮西斜才尽兴,虞清嘉混迹在众多女眷中,随着众人往外走。幸好这次没有再遇到什么人,想来风流爱玩的颍川王早就到外面设宴作乐去了,此刻恐怕正玩得开心呢。虞清嘉和慕容檐登车,这一次,虞清雅没有提出同车叙旧的要求。 回到庭院,虞清嘉头一件事就是叫来跟随自己出门的丫鬟,狠狠呵斥了一通。小丫鬟被说得眼角通红,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虞清嘉感到深深的无奈,懒得再费口舌,挥手打发她下去了。 虞清嘉再一次怀念白芷和白芨,可惜她们两人当日留在车队里,现在恐怕还和虞文竣待在平昌郡养伤呢。然而人没事已经是最大的福分,虞清嘉想了想也就抛过,叫了丫鬟过来烧水。 虞清嘉这几日正值月信,不敢碰水,让丫鬟准备了热毛巾擦拭身体。等叮叮当当地收拾完,时间已经不早了。虞清嘉安静下来才觉得有些奇怪,今日为何这样安静?回来后,她似乎还没见狐狸精呢。 索性两间屋子往来方便,虞清嘉披上了外衣,自己提着灯去找慕容檐。秋日渐深,夜里的风越来越重,天也黑的越来越早。慕容檐的屋子已经熄了灯,虞清嘉提着灯,在门扉上轻轻敲了敲:“狐狸精?” 里面寂静无声,虞清嘉侧耳等了等,还是没有任何应答。虞清嘉心道狐狸精可能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下台阶,不再打扰对方睡觉。 她擦洗时将头发打湿了几绺,头发没干透不好睡觉,虞清嘉闲着没事干,就将头发散开,自己随便拿了本闲书在灯下看。今日本该轮到陪着虞清嘉出行的那个丫头守夜,可是小丫鬟被虞清嘉说了一通,心里别着气,现在早跑没影了,导致屋里只剩虞清嘉一人。若是白芷在此,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气的半死,但是形势比人强,虞清嘉不想生事,便懒得计较,就这样忍了。她懒懒散散地抽动书轴,突然动作一怔。 她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夹在风声中并不明显,可是虞清嘉习惯了夜里的寂静,竟然还是听出来了。 虞清嘉想到路上遇到的那次刺杀,脊背上渐渐爬上冷意。她坐在矮桌前,一时不知道该喊人还是该假装不知道。她只犹豫了短短片刻,狠下心正要大喊,嘴突然被人从后捂住了:“安静。” 对方的手指冰凉修长,将她半张脸都罩住了。虞清嘉愣了一会,惊讶地扒开他的手回头:“怎么是你?” 慕容檐换上了久违的窄袖胡服,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白如玉质,精致得不似真人。在白得出奇的肤色映衬下,他的眉眼愈显昳丽靡靡。 虞清嘉看看漏风的窗户,再看看眼前一身利装打扮的慕容檐,心里已经明白了:“你方才出去了?可是为什么不走正门……” 虞清嘉话音还没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官兵的吵闹声,移动的火把将半条巷子都照亮了。慕容檐对此依然面无表情,似乎并不觉得需要解释,虞清嘉看看外面的火光,再看看眼前的人,猛地反应过来。 “他们是来追你的?”虞清嘉立刻站起身,拉着慕容檐往里走,“我是未出阁的女子,虞家必不会让官兵搜寻我的房间,你现在我这里躲一躲……”话音没落,虞清嘉抬手看着自己指尖的红丝,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容檐的脸色这样这样苍白了。 “你受伤了?” “别说话,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装作不知道就好了。”慕容檐说着就要往外走,被虞清嘉一手拽住手腕。她神色慌张,明明担心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你伤在哪里?伤势重不重?你身上的衣服有血迹,一旦被人翻出来就没法解释了。你随我来,先把血衣换了。” 慕容檐手臂挣了挣,最后还是任由虞清嘉拉着自己到里面。虞清嘉飞快地从衣柜里放出全新的衣物,然而官兵的动作比虞清嘉想象的还要快,这么片刻的工夫,他们已经走到虞家宅院里面,开始一个院一个院地搜寻了。 虞清嘉胡乱将衣服堆到床上,半跪在地上就要来给慕容檐解衣服:“赶紧换衣服,他们快要进来了……” 她的手指碰到对方的衣襟,突然顿了顿。慕容檐其实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他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念头,坐在床榻上,沉沉地看着虞清嘉。 这时候,隔壁一间院子已经被强行撞开了门,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女眷的尖叫声混在一起,都敌不过官兵格外嚣张粗鲁的喊叫:“给我搜,廖尚书遇刺,我等奉了颍川王之令,前来捉拿刺客。” 慕容檐低着头,不闪不避地和虞清嘉对视。虞清嘉眼睛瞪得极圆,她方才帮慕容檐解衣,触碰到绝不是女子该有的坚硬肌肉上。女子即便发育得再差,胸膛等处都该是柔弱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得近,虞清嘉又发现许多从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比如,没有衣领的遮掩,可以明显看到眼前这个人脖颈处的凸起。 虞清嘉脑子里的弦“嘣”的一声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6.刺客 虞清嘉愣愣地和慕容檐对视, 直到这种时候, 慕容檐的神情都非常坦然,眼底清晰地倒映着虞清嘉的身影。 许多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慢慢涌上心头, 对啊, 慕容檐刚来广陵郡时穿的是胡服, 胡服本就是外族男子服饰,随着北朝相继建立胡人政权,这种充满了异族色彩的服饰才流行开。女子穿胡服少之又少, 虞文竣说这是他新带回来的姬妾,虞清嘉先入为主, 觉得这个狐狸精长得真凌厉,可是, 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个男子呢? 再比如景桓这个英气过分了的名字,慕容檐从不喜欢别人近身的怪毛病, 练习骑射时他精准又有力的动作……虞清嘉慢慢回想,曾经觉得奇怪的东西一点点串联起来, 怪不得, 山洞避雨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换药, 还有在客栈…… 虞清嘉猛地反应过来, 脸轰得红了:“你!” 慕容檐今日铤而走险,然而孤身深入狼窟,远不如现在面对着虞清嘉更冒险。外面还有慕容栩调来的官兵的吆喝声, 只要慕容檐想, 他可以有许多办法避开虞清嘉的眼睛。但是他没有。 他出于一种自杀般的孤勇, 突然不想再掩饰下去。如果虞清嘉惊吓之下引来追兵,更甚者虞清嘉去外面告密,慕容檐都觉得理所应当。曾经有人皱着眉和他说,虽然慕容檐看着冷血无情,残忍独断,但是他内心里其实有自毁倾向。慕容檐当初不信,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他觉得或许是真的,他真的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上次在广陵时关于老师的谈话是一次,现在大敌临头主动暴露身份是一次,他已经两次将毁灭自己的利刃交到虞清嘉手中了。慕容檐心里怀着微微的期待等着虞清嘉的动作,从他允许虞清嘉碰到他的衣领开始,他就一直盯着虞清嘉的眼睛。她先是震惊,随后不可置信,然后渐渐变得恍然,慕容檐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虞清嘉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如果慕容檐是男子,那在客栈的时候第一晚他们俩同住一房,虞清嘉还和他谈心!虞清嘉气血上涌,脸一下子烧的通红:“你是男子,那你还,还……” 剩下的话虞清嘉说不出来,慕容檐等了半天,见她仅是提出这种事,深深替她浪费时机而感到可惜。但即使如此,慕容檐触及到虞清嘉羞愤的眼神,自己耳朵也红了。 他偏过头,握拳低咳了一声:“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而且我并没有看。” 虞清嘉又羞又怒:“这是看不看的问题吗?这分明……” 虞清嘉说不下去,慕容檐也听不下去了。再让她说下去,他连勉强镇定都装不成了。这时候外面的声音已经慢慢近了,虞清嘉恨得咬牙切齿,她朝外看了一眼,恶狠狠地对慕容檐说:“你随我来。” 慕容栩披着一件白色披风,摇摇晃晃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越显阴沉。 慕容栩之前不久还在美人乡里沉浮,可是等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后,眨眼间的工夫,慕容栩脸上的风流轻佻之意褪去,露出慕容氏征战沙场的杀气来。廖政告发废太子后一路青云直上,他爬的太快,这一路得罪的人不少,可是若说谁最恨他,唯有那一人无疑。 皇帝知道,慕容栩知道,甚至廖政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等听到属下禀报廖尚书暴毙,慕容栩都没有去房间查看廖政的死状,就立刻从刺史府衙调兵,全城搜寻刺客。慕容栩在半昏半醒中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瞬间酒意全醒。是他! 对方杀人时悄无声息,可是撤退时终究惊动了慕容栩身边的守卫,交手过后虽然慕容栩的得力亲卫死了,可是对方身上也带了伤。亲卫的死完全没有在慕容栩眼睛里掀起什么波浪,他立即亲自带着人,循着血迹追捕。 他倒要看看,敢在他颍川王眼皮子底下杀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慕容栩的直觉没错,果真是那位天纵奇才,连祖父也连连称赞,甚至临终都不能放下的堂弟,慕容栩冰冷地勾唇一笑,如果真是如此,那可不能怪他这个堂兄无情,用慕容檐的命来给自己搏前程了。 击毙慕容檐,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就凭这份体面,慕容栩就敢和长兄争一争皇位。 “颍川王,周围都找了,并无可疑之人。” 慕容栩皱眉,他一路追着血迹走,最后一滩血迹就在这附近消失。慕容栩本来笃定慕容檐就藏在附近,这样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堂弟,竟然被对方摆了一道不成? 慕容栩眼睛缓缓扫过夜色笼罩下的虞家屋宅,眼神狠厉如鹰隼:“那就放大了搜,大不了把这一片全部翻一遍,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多远。” 身后的人抱拳喝了一声,那声音在夜空中厚重的如同巨石惊雷一般,带着难言的杀气。身边人小心地给慕容栩举着火把,既怕站近了让烟熏到这位王爷,又怕站远了这位主看不清路。慕容栩负手站着,抬头望向辽远深邃、深不见底的夜穹,他看了一会,突然抬起脚步,亲自朝一处庭院走去。 身边伺候的人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颍川王这是要亲自搜寻。他们心底里叫了声苦,赶紧猫着腰追上。 慕容栩亲自查了几户人家,他什么也不说,仅是站在庭院里。然而这已经足够了,那些官兵看到颍川王亲临,行事越发无忌,将内室翻得稀巴烂。被吵醒的虞家众男子愤怒不已,但是他们朝庭院中心的白色身影看了一眼,到底还是不敢说什么,只能侧过身子,挡住无端被惊醒、衣冠不整的女眷。 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还是有许多小姐和未许配人的丫鬟偷偷瞄颍川王。早就听闻当今皇族虽然荒唐,可是相貌却是一顶一的好,颍川王名声不显,但今夜他仅是简简单单站在院子中央,身上也只披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披风,竟然愣是让他穿出了风姿凛凛、锋利如剑的感觉。 “王爷。” “查完了?”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里面并无其他人。” “血迹呢?时间这么短,他还来不及处理血衣。” “并无。” 慕容栩冷冷地扫了一圈屋檐下敢怒不敢言的虞家郎君,紧紧遮着脸的夫人侍妾,以及含羞带怯的小姐们,肃着脸道:“到下一家。” 里面的人许是听到了隔壁的声音,早就吓得战战兢兢,院门随便一推就被撞开了。慕容栩负手慢慢走入,看到堂屋里迎出来的人,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呦,竟然是熟人。” 虞清嘉头发披肩,外面罩了件宽大的披风,一看便知是被惊醒的。慕容栩含笑从虞清嘉脸上掠过,发现美人精心装扮是一种味道,不施粉黛更有一番滋味。虞清嘉头发极长,白日束发还不觉得,如今全部散下来,才知她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腿根。她的头发又黑又密,因为半夜匆匆起身,发根还是蓬蓬的,蓬松地将她整个人都罩住,越发显得眉眼清艳,不堪一折。许是因为被吵醒,虞清嘉的语气也说不上好:“夜色已深,颍川王深夜带兵闯入虞府,这是何意?” “惊扰了美人实在是本王的罪过,等本王查完朝廷通缉犯,这就来和美人赔罪。”慕容栩笑意风流轻佻,可是行动却一点都不含糊,“来人,去里面搜,一间屋子都不要放过。” 煞气汹汹的官差从两边涌入,推开两边的门便进去肆意翻动东西,动作张扬又粗鲁。若是长辈在此看了非得气死,虞家是什么门第,这些官差又算什么?搁在平常,他们连虞家的大门也进不来,现在竟然也敢在虞家内宅里随意闯。可是二房别说长辈,现在这里连个虞氏男丁都没有,其他院里的人即便知道仅留虞清嘉一个闺阁女子面对外男不妥,但也没人会冒着风险前来给虞清嘉出头。那可是三皇子颍川王,谁敢招惹他? 虞清嘉听到厢房传来的声音,脸色算不得好。二房仅有的三个奴婢,一个老两个弱,她们见了此般阵仗早就吓得气也不敢出,怎么能奢望她们过来护着虞清嘉。虞清嘉也不怯场,虽然脸色不好,但身体却一直站的笔直。等官差将两边的厢房搜寻完了,虞清嘉拢了拢外衣,话音里略带轻讽:“颍川王屋子也闯了,东西也砸了,可找到什么人没有?” 其实因为慕容栩进门时似笑非笑的那两句话,官兵们翻东西时已经小心许多,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日后的贵人。他们搜其他院子时哪会注意手上的轻重,花瓶摆设随便拿随便扔,所过之处狼藉一片,和抄家也不差什么。但是虞清嘉并不知道其他房的惨状,即便知道,看到自己家里被陌生男子翻得东倒西歪,恐怕也没哪个人高兴的起来。 颍川王看着自己手下的“杰作”,脸面上也很过不去。他朝厢房里看了看,见里面确实无可疑之物,于是笑着上前对虞清嘉拱拱手,道:“唐突佳人实乃罪过,等明日,本王必备了厚礼,前来给虞娘子请罪。不过现在,还请娘子配合一二。”慕容栩说着话音一转,目光变得犀利:“后面是什么地方?” 那个头发灰白的老奴本来在装体弱,见此她实在装不下去了:“放肆,后面乃是娘子的闺房。” 虞清嘉也冷了脸,美人薄怒,站在火光中看越发如洛神仙子般高不可攀,超凡脱俗:“颍川王莫要欺人太甚。” 慕容栩虽然风流好色,最是怜惜美人,但是一旦和正事挂上钩,便是姮娥站在他面前也别想让他皱一皱眉头。慕容栩不为所动,对后面人轻轻挥手:“去后面搜,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慕容栩慢悠悠往第二进院子走,走上台阶时,他忍不住偏头,含笑看虞清嘉此刻怒极了的模样。虞清嘉长发披散,蓬蓬松松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的外衣一看就是匆忙披上的,过于宽松,而且也有些长了。虞清嘉并不知道,她此刻虽然包裹的严严实实,神情也冰冷不近人情,但是却碰撞出一种强烈的弱不胜衣的美感,至少慕容栩看了,内心里充满了将其摧毁、让其掉落枝头沾染凡尘的破坏欲。 只是可惜他现在到底有要事在身,慕容栩只是欣赏了短短片刻,就又毫不留恋地朝里走去。好在官兵们最懂得看眼色,虽然颍川王让他们放开了手脚搜,可是看方才的模样,颍川王分明认识这位虞家小姐,并且对人家很有些好感。朝廷的食物链从来都是忠臣不敢得罪太监,太监不敢得罪秀女,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官兵哪敢在皇子龙孙看中的女人面前放肆。而且,别看现在颍川王让他们随意搜这位虞小姐的闺房,等日后他回过味来,恐怕头一个不痛快的就是他。这样重重叠叠的顾忌压下来,官差们进了第二重院子不敢乱看不敢乱翻,大体装个样子就行了。 虞家祖宅半边被翻了个底朝天,其他院子沉浸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吵成这样,睡的再死的人也被吵醒了,可是他们不敢出门更不敢点灯,只能摸黑穿好了衣服,藏在黑暗中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大房里李氏的窗户也映出黄豆大小的亮光,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吹灭。过了一会,李氏的门开了,从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丫鬟:“四小姐,您睡了吗?” 虞清雅当然早就被醒了,这种时候便是有天大的心也睡不着。虞清雅正在内心里和系统交流今夜的事,听到母亲派了丫鬟来,低声让红鸾去前面开门。 “我睡不着,已经起了。”虞清雅让人把丫鬟请进来,自己随便披了件衣服下床,“母亲那里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夫人被吵得心慌,赶紧打发奴婢来看四小姐。小姐没事就好。” 一屋子女眷听到外面的声音,都觉得心头戚戚,虞清雅问:“外面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官兵,怎么还搜查到我们府里了?” “听说是颍川王亲自带人来,要不然这群莽夫怎么敢在我们家的地盘上撒野?”丫鬟说到这里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他们查的是东边,没影响到我们。要不然三更半夜被一群外男敲开门,真是羞也将人羞死了。” 虞清雅记得前世也有这样一桩事,她半夜突然被红鸾叫醒,才知道虞家似乎闯入了刺客,现在官府正带了人来搜寻。她那时听到这种事吓得半死,浑浑噩噩等了半天,见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停了,她困得不行,就又回去睡了。重来一生,因为许多事已经和前世不一样,再加上她最近精力全在虞清嘉身上,竟然忘了这一遭。 不过虞清雅知道这次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官兵虽然闹得凶,最后也不了了之,虞清雅并没有听说过什么刺客的消息。她因为知道事情结果,所以此刻就很坦然,还有心思安慰六神无主的丫鬟们:“放心,我们虞家清白治家无愧无心,当然不怕他们找茬。有劳绿崎阿姐回去和阿娘说一声,让阿娘尽管放心,官兵不会来搅扰我们家的。” 绿崎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虞清雅胸有成竹的样子,内心也安稳许多。绿崎走后,虞清雅对红鸾等人吩咐道:“去将门窗关好,别被人趁乱钻了空子。” 将丫鬟都打发走,虞清雅在心中问系统:“系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哪里来的刺客,敢藏到虞家不说,竟然还劳动颍川王亲自追捕?” 这桩事虞清雅前世就不明白,重来一世同样的事却再度发生,虞清雅对此十分好奇。系统停顿片刻,问:“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虞清雅不明白系统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想了想,如实说:“现在是光熙元年十月十六。” 系统在数据库中输入“光熙元年十月十六”,然后全网检索。过了一会,系统看到弹出来的资料,语气一下子变了:“光熙元年十月十六,工部尚书廖政身亡。” 资料中对于廖政的死因和死状记载都十分含糊,可是廖政本人却同时在佞臣库和猎奇库里,是历史上有名的死得极其不光彩的文人。系统和虞清雅沉默片刻,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可能。 天底下谁最想让廖政死,而且还要死的身败名裂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当然,以野史里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廖政确实可能是玩得过火而窒息死亡,但是结合这个特殊的日期,这场不同寻常的搜捕,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奇异的勾连。 虞清雅想到一种极其大胆的猜测:“系统,有没有可能,廖政之死,出自琅琊王之手?” 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廖政来高平郡的第一天就死了,为什么颍川王要亲自追捕一个刺客。系统声音里说不出的郑重:“数据不足,无法判断。请宿主亲自去探查。” 虞清雅想到虞清嘉的院子正好在火光的那个方向,咬着牙站起来。多么标准的玛丽苏剧情,男主在摆脱追兵时受伤,误入女主的院子,女主善良美丽,不顾危险将男主藏在自己柜子里或者床下,帮助男主摆脱追兵,从此出身高贵的男主对那个善良纯真又大胆的女子一见钟情,多年后以另一种身份和女主再遇,开启缠缠绵绵你追我跑的狗血剧情。虞清雅既不屑又愤怒,她越发确信,自己果然就是个女配命,明明什么都不差女主,可是偏偏因为剧情偏爱虞清嘉,所以处处落后,最后一败涂地。 虞清雅冷着脸给自己罩了个披风,叫来红鸾就往外走。红鸾知道四小姐竟然打算去探望六小姐的时候都惊呆了,她赶紧劝告,可是虞清雅却铁了心。红鸾无法,只能匆匆提了个灯,追着虞清雅往外走去。 虞清雅在心中问系统:“如果这是男女主的相遇,等追兵走后,琅琊王也会连夜离开高平郡吧?” 系统检索了数据库里上万本玛丽苏小说,说:“按照相关记载,这个走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那就好。”虞清雅抿嘴一笑,内心里的声音又轻快又活泼,“正好,等今夜琅琊王走了,明日我就禀报老君,说虞清嘉深夜窝藏外男,有损虞家女子名节。到时候虞文竣不在,男主也不在,我看看她要怎么脱身。到时候我再推一把力,不愁让她无声无息地‘病死’。等多年后琅琊王回来,能见到的,只有和虞清嘉情同手足,极其思念亡妹的四小姐。” 系统内部数据流停顿片刻,默默从情绪模拟库中调出“最毒妇人心”这个模块。它虽然能模拟人类思维,但是在情感上依然很欠缺,人类的情感对它来说就是无法计算的谜题。不过跟着虞清雅的这几个月,它已经收集了许多情绪数据,曾经只存在于程序里的编程语言有了实际数据支持,已经能初步运行起来。相信再采集几个月,随着数据越来越多,情绪模拟结果也会越来越准确。它精确模拟人类情感,指日可待。 二房庭院里,慕容栩在明显属于女子的房间里慢慢踱步,突然,他眼神一凝。 地上落着一滴暗红色的圆形血滴,旁边正好有木架挡着,故而看起来很不明显。看这个血迹的干涸程度,想来落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慕容栩眯着眼看着这滴血迹,嘴边慢慢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7.血迹 慕容栩看到了血迹暗暗一笑, 他也不声张, 在次间里又踱了几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寻虞清嘉说话:“今日一见娘子恍如天人,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武夫粗鄙, 行事无状, 是不是惊扰了小娘子?” 任谁大半夜突然被砰砰砰砸门,并且呼呼喝喝地闯入后宅搜家,恐怕很难不被惊扰吧。虞清嘉不想和慕容栩说话, 依然抱着披风,冷冷淡淡点了点头:“不敢。” 现在已经十月, 半夜的风很有些凉,虞清嘉大半夜被吵起来, 衣服本就穿得单薄,现在已经感到冷了, 但是这些男子在她没法加衣服,只能抱着手臂, 小幅呵气。 慕容栩笑而不语, 他目光慢慢从室内扫过。这件屋子算不上华丽, 但是一花一物无不精心, 看着平平无奇,但是细节处尽显雅致精细,可见置办屋子的人极其用心。 慕容栩心中一笑, 看来这位小美人还很受宠呢。不过他去别的院子, 虽然也是横行无忌, 可是院里至少还有主事人,但是虞清嘉这里,他已经站了这么久,除了几个老弱仆人,竟然再无男子出面,连个隔房的叔伯兄弟都没有。可见小美人虽然受父母宠爱,但是家庭情况却不简单。 慕容栩打量了片刻,也没心思在和美人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娘子,本王一见你就觉得心喜,私心里实在不愿意为难你这等佳人。美人总是比别人多几次机会,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今夜有没有见到行踪诡异的外人?” 虞清嘉露出思索的样子,颦眉想了一会,最后坦然地摇头:“没有,我一回来便睡了,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好。”慕容栩甚至笑了一笑,他心底的猜测反而更加明显。他那位堂弟容貌极其出色,前几年但凡有他出场的场合,无不是举座皆惊光耀半堂,就连喜怒无常的明武帝也对慕容檐称赞有加。慕容栩是常山王的第三子,非嫡非长,本人也没有特别出彩之处,在众多慕容子弟中平平无奇,不用心找根本找不出来。但是慕容檐却相反,他是东宫嫡幼子,明武帝最看重的孙子,文才思敏捷,武百发百中,身份、地位、容貌、才能样样出众,无论慕容檐出现在哪里,不管盛装出席还是微服出巡,只要他露面,必然万众瞩目。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慕容檐的名字刚好暗合了“容颜”二字,而他本人风姿又极其出众,所以难免有人会拿他的长相说事。自从慕容檐修理过那两个倒霉蛋后,邺城再也没人敢当着慕容檐的面提此事,可是私底下根本禁止不住。毕竟这是个全民颜控的时代,就连明武帝,没事时也喜欢盯着慕容檐的脸看。 故而当初慕容栩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曾经的常山王听说逃出去的人偏偏是慕容檐后,真是说不出的糟心。他们从章武七年开始找,到现在足足找了两年半,竟然还是音信全无。 可是现在,慕容檐的消息极可能就落着慕容栩触手可及的地方,这让慕容栩怎么能不热血沸腾。也真是奇了,不光皇祖父、臣子偏爱慕容檐,就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美人也愿意给慕容檐打掩护,慕容栩压下心中的暴戾,笑道:“我本是怀着怜香惜玉的心,再给娘子一次机会。既然娘子还是不说,那就不能怪我不解风情,辣手摧花了。”慕容栩的脸色突然变得阴冷,指着地板边界处的血迹,冷声喝道:“给我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官差们一听没办法,只能翻箱倒柜,抽出刀在屋子各处大肆翻挑。慕容栩笑着看向虞清嘉,语气是看好戏般的从容笃定:“小美人,你倒是说说,你一个闺阁女子的房间内,为什么会有血迹?” 虞清嘉眉尖一拧,她探身看了看寝屋角落处的血迹,神色难看,却还是抿着嘴不肯说话。慕容栩见虞清嘉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内心里的猜测已经敲实了。 许多官差都被叫回来,集中在虞清嘉这里,几乎要翻个底朝天。虞清嘉脸色越来越苍白,而慕容栩却带着恶意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屋里虽然吵,可是气温却渐渐凝滞,教人疑心落下一滴水都能立刻结成冰。虞清嘉正僵持着,身后倏地传来一声“且慢”。 慕容栩有些意外地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女子手里执着灯,快步冲进屋子,将虞清嘉的手紧紧握住:“六妹妹,你不要怕。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兖州虞氏,岂是任人欺侮的?” 这些官差们手里握着皇命,当然不会理会一个女子的呵斥。反倒是慕容栩,饶有兴致地看着来人:“你是何人?” “我是虞家长房嫡女,虞清雅。”虞清雅说着给慕容栩敛衽行礼,“颍川王大驾,小女有失远迎,儿代长辈向颍川王赔罪。然而小女虽知和颍川王有如云泥之别,可是终究不能坐视王爷折辱家妹。还请颍川王有什么话,明日对着虞家长辈诉说,今日就暂且放过我妹妹。” 慕容栩突然觉得虞家很有意思,先是出现一个美得出奇的女子,今夜又遇到一个心疼妹妹的模范姐姐。他此行来兖州,本来没把虞家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倒想知道,虞家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慕容栩笑着打量两人,虞清雅手上使力,将虞清嘉推到自己身后,堵住慕容栩视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的容貌身段全然暴露在众人眼前。慕容栩看了一会,还是对这种淑贤圣人一样的菩萨没什么兴趣,反而移开视线,换了个角度去看虞清嘉。 美人还是活色生香的好,像虞清嘉这种美得自然活泼的更是上上乘。虞清雅察觉到他转变了位置,总是若有若无地走动,刚巧堵住小美人的身影。慕容栩有点恼,他心里不悦,表面倒看不出来,依然笑着:“小娘子,你倒是说说,这里哪来的血迹?” 虞清雅顺着视线看到地上黯淡又不显眼的血迹,眉心也跳了跳。她想破坏虞清嘉和琅琊王的相遇不错,可是却并不代表她想暴露琅琊王的行踪。虞清嘉似乎也被吓到了,脸色苍白,眼睛似有似无地朝衣橱瞧了瞧。 虞清雅立刻就明白了,她暗道糟了,正想说什么话转移视线,却不料慕容栩已经看到了。慕容栩冷哼一声,立即大步走到衣橱前,一刀避开了木门。 木门应声而裂,里面却空无一人。这个衣橱个头这么大,官差们进来搜索,怎么也不可能漏过它。这里已经被来来回回翻了好几次,里面衣物被翻得乱糟糟的,可是确实并无人迹。 慕容栩心道莫非他猜错了?慕容栩皱着眉,眼睛忽然瞅到某处违和。他退开一步,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衣橱的宽度,然后冷笑着,用刀鞘敲了敲橱壁。 随行的官兵听到清脆的“咚咚咚”声,心中也明白了。都不用慕容栩说,他们立刻一拥而上,手里握着刀,如临大敌地将衣橱壁撬开。 整个木板被卸下,橱壁倒下的时候,官兵们忍不住集体后退一步,大喊一声握紧手里的刀。木板砰的一声砸到地上,然而后面除了些许细尘,依然空空如也。 慕容栩赶紧上前一步,看到眼前这一幕十分费解。他以为慕容檐躲在衣橱夹层了,可是现在夹层被撬开,再往后就是墙壁,实在没有躲人的地方了。 慕容栩甚至用刀敲了敲墙,回声厚重沉闷,墙是实的。慕容栩越发无法理解,而虞清嘉似乎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你们给我滚出去!” 也难怪虞清嘉愤怒,因为夹层的下方,放着女子不太方便示人的一些衣物,比如染血的月事带。慕容栩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翻女子的月信之物,他偏过头低咳了一声,这时他也能想明白,方才虞清嘉奇怪的表现是为何了。 原来她正在月信期间,难怪地上有血,难怪被他问到血迹,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这种东西终归不太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因为丫鬟还没洗,所以虞清嘉将染血的月事带藏在衣橱夹层里,没想到却被他当众揪出来的。慕容栩这种纵情风月的人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了,虞清嘉沉下脸,冷冰冰地吩咐丫鬟赶人,慕容栩也没好说什么。 反正该找的地方早就翻过好几遍了,现在还没动静,想来并不在虞清嘉院子里。慕容栩讨了个没脸,一边吩咐属下们撤,去下一个院子翻找,一边腆着脸对虞清嘉笑:“今日是我思虑不周,冲撞了姑娘,明日本王必亲自登门赔罪。其实若娘子身上不方便,尽可早些和本王说,不然何至于被本王误会,让外面那些莽夫看到了娘子的贴身之物呢。” 虞清嘉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当着慕容栩的面“砰”地合上门。 好吧,美人生气了。慕容栩在门外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天色已晚,本王就不再叨扰了。明日见,虞美人。” 慕容栩带着人往外走,走出虞清嘉的院子后,他回身朝黑洞洞的院墙看了看,摇头轻笑。 “虞家四娘?”慕容栩脸上神情玩味,本来以为只是一只皮毛靓丽的家猫,没想到也会冲人伸出爪子,竟然还骗他,说自己是虞家四女。什么虞家四女,她明明比那个红披风的女子有趣许多。 果然,她就是虞美人。慕容栩原来还以为这是众人抬举,或者干脆就是虞家自己造势,现在看来,虞美人之名倒真所言不虚。 银珠眼睁睁看着虞清嘉将颍川王赶了出去,还当着颍川王的面大力阖门。银珠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一样砰砰直跳,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容栩走后,屋内陷入沉静。虞清雅方才当真觉得琅琊王藏在衣橱夹层里,现在证明只是虚惊一场,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还觉得不甘心。 虞清雅在屋子里反复走反复看,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藏在哪里呢?莫非是她和系统猜错了,今日琅琊王并没有躲到虞家,更甚者,刺杀廖政的人并不是琅琊王本尊? 虞清嘉默默看着虞清雅在自己屋里到处转悠,她眼中似有笑意,可是转瞬间就化成小女孩恼羞成怒般的不耐烦:“四姐,你还在看什么?” “没什么。”虞清雅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她觉得不甘心,快步走到虞清嘉床上,借着俯身拾东西的动作将虞清嘉床铺压了压,亲手试验之后,虞清雅也确定被褥里面并没有藏人。这就有些奇怪了,莫非琅琊王真的不在此处? 虞清雅想到琅琊王在天罗地网中安安稳稳躲了两年半,日后还能一呼百应一统天下,可见其手下能人众多。照这样说,只是杀个叛徒罢了,琅琊王确实没必要亲自出马,今日刺杀廖政的人,多半是他手下的死士。 虞清雅自觉想到了真相,内心里的暴躁渐渐平息。这样一来,她的计划也要相应调整,虞清嘉并没有私藏外男,她也不好再去虞老君那里告状了。看来此事还需从长再议。 “四姐。”虞清雅正在发呆,听到虞清嘉又叫了她一句。虞清雅回过神,见虞清嘉和二房的丫鬟正奇怪地看着她:“四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虞清雅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她坐在堂妹床榻上,还用手压对方的床铺,这个行为怎么看怎么变态,难怪虞清嘉和小丫鬟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虞清雅赶紧站起来,右手掩饰性地抚了抚耳边的碎发:“没什么,就是得知六妹小日子来了,担心六妹寝被薄,夜里着凉。” 虞清嘉笑着看向她:“那还真是多谢四姐了。四姐,你还要再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了,颍川王翻了一遍,方才她又翻了一遍,虞清嘉这个屋子里实在找不到藏人的地方。虞清雅知道自己只是虚惊一场,于是拢了拢披风,笑道:“六妹这里没事就好了,我也是担心六妹妹,这才专程走过来。既然六妹没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安心了。时间不早了,六妹歇息吧,我先回房了。” “四姐慢走。” 虞清嘉将人送走,目送虞清雅和红鸾走远后,才转身关上门。虞清雅在夜风中走了一会,突然停下身:“不对。” 不对,虞清嘉的说辞有破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28.包扎 猛地听到虞清雅说不对, 红鸾被狠狠吓了一跳。今天她就在不停地受惊吓, 先是在去佛寺的路上,四小姐突发奇想发善心领回来一个庶民, 之后顶着夜风去探望二房, 到现在, 明明都已经出来,眼看终于要结束了,四小姐却冷不丁说了声“不对”。 红鸾都要崩溃了:“什么不对?四小姐您怎么了?” 虞清雅站了一会, 猛地转身往回走。今夜的事也未免太巧了,站在院子里还不觉得, 走出来回想方才的事,虞清雅越想越奇怪。巧合往往就是最大的破绽, 虞清雅对此深信不疑,既然想不通, 那就突击回去再看看,如果虞清嘉真的有鬼, 现在一定会被她捉个正着。 谁都没想到虞清雅毫无预兆地杀了个回马枪,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 里面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虞清嘉和丫鬟围在火盆前, 诧异地回头看虞清雅:“四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虞清雅看着堂屋中的火盆,怀疑道:“这是什么?” “火盆啊。”虞清嘉接得顺溜又坦然,似乎还在奇怪虞清雅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月事带被那些外男看到, 我才不要继续用, 都烧了干净。” 倒也是,若是虞清雅的东西被无关外男看到,她也怄得恨不得将一切撕毁。虞清雅眼睛动了动,扫过静悄悄的内室,眉毛拧起:“方才你们两个一直在一起?” “对啊。”虞清雅奇怪地看着她,“不然四姐觉得呢?” 虞清雅哑然,她猛地杀回来,就是想打虞清嘉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屋里真的有人,等所有人离开后,对方大惊大喜下难免会放松警惕,从藏身之地走出来。虞清雅就是瞅中了这个空。然而,屋子里空空荡荡,和方才她离去时别无二致。 虞清雅这下不得不相信,今日是她疑神疑鬼了。想来男女主的相遇还未开始,一切都是她太过敏感,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虞清雅笑了笑,说:“我担心妹妹,这才回来看看。既然妹妹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深秋夜里的风已经很冷了,今天明明没她什么事,虞清雅却跟着折腾了一通,现在早怄的不行。虞清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寒暄话都懒得说,转身就往外走。她因为走得急,自然也没看到,虞清嘉眼睛中那了然一切的调侃之意。 等人走了,虞清嘉又等了一会,确定外面再无动静,才接过丫鬟手里的火折子,说:“你回去歇着吧,我看着火就行了。” 银珠迟疑,丫头和小姐不同,小姐可以尽早休息,但是丫鬟却必须守着火盆,等火里的衣服全部烧完了才能回去。然而折腾了这一晚,又是惊又是吓的,银珠早已疲惫不堪,黄婆子和银瓶早就借故躲出去了,唯有她呆里呆气地守在小姐屋里,和小姐一起烧不干净的月事带。听到虞清嘉这样说,银珠迟疑不已,最终还是拗不过困意,顺着虞清嘉的话退下去了。 等银珠走后,虞清嘉走回内室,从染血的月事带下面,翻出来几缕带血迹的布条出来。慕容檐的衣服上沾了血,血衣就是最致命的证据,虞清嘉想到自己正好在月信期,就干脆铤而走险,让慕容檐将血衣撕成碎条,然后又将干净的月事带上沾了血,覆盖在血衣上面。他们为了故弄玄虚,转移慕容栩的注意力,还特意将月事带藏到衣橱夹板里。 事实证明虞清嘉的主意虽然冒险,但是效果却显著。果然慕容栩看到她的月事带后不好意思再往下翻,实际上,若他用刀再往下挑一挑,就能看到血迹未褪的胡服碎片。 一切有惊无险,幸好虞清嘉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将胡服拿出来烧,要不然被杀了个回马枪的虞清雅看到就没法解释了。现在虞清雅被彻底糊弄走,银珠也被她打发下去,虞清嘉将慕容檐的衣服抱出来,一条一条扔进火堆里,亲眼注视着衣物随着她的月事带,一起化为灰烬。 虞清嘉将血衣处理好,这时心里才能松口气。最后的证据也被抹杀了,日后若有人问起来,她连点火的借口都是现成的。虞清嘉又在屋里看了看,确定再无痕迹,这才拎起药箱,悄咪咪打开后窗,从窗子上跳了过去。 虞清嘉人生第一次跳窗,跳的竟然是自己的窗户。她深感窘迫,然而此刻夜深人静,她不敢开门,生怕开门声惊动了外面的银瓶银珠,于是只能出此下策。她的院子和慕容檐的屋子有小门相通,虞清嘉轻手轻脚地将角门支开一条缝,哧溜一声穿了过去。 慕容栩和虞清雅之所以怎么找都找不到人,那是因为慕容檐根本就不在虞清嘉的屋子里。要知道,慕容檐在虞家是有正式身份的,而虞清嘉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认识慕容檐脸的颍川王拦在外面。这件事再简单不过,虞清嘉故意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作出一副有心事的模样。慕容栩果然上钩,全部时间都在虞清嘉屋里折腾,完全没有到第三重院子看一看。 至于虞清雅只是捎带。现在将两拨人都打发完,虞清嘉松了口气,这才想到慕容檐的伤口还没有包扎。 虞清嘉拎着药箱,不敢敲门,只能压低了声音问:“你还醒着吗?” 问完之后虞清嘉自己都觉得诡异,她怎么像个登徒子一样?又是半夜翻窗又是偷偷摸门,明明慕容檐才是男子啊! 里面没有声音,可是很快,门无声地打开了。慕容檐开了门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回屋里了。 虞清嘉压下自己内心里奇奇怪怪的联想,继续像个登徒子一样溜进门,然后蹑手蹑脚左右看了看,反手将门关紧。虞清嘉一转身才发现屋里太黑了,没有烛光,她只能循着记忆,摸摸索索地往床铺那里走。 然而虞清嘉运动天赋本就堪忧,在黑暗中她看不清道路,先是左脚踢到桌子,一转身又险些撞到花瓶。花瓶落地的时候虞清嘉呼吸都停了,她才刚刚把人打发走,若是再把慕容栩引回来就糟了! 虞清嘉心里大骂自己这双手,然而瓷器落地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身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很快她的手被人握住,带着她往里走:“跟我来。” 虞清嘉内心里也松了口气,曾经在西松镇时,就是这双手带着她找路,避雨,解决追兵,虞清嘉其实对狐狸精充满了信任。然而感动不过维持了几瞬息,虞清嘉很快就想起狐狸精并不是她以为的狐狸精,他其实是个男子! 虞清嘉蹭的就要往后抽自己的手,可是不过挣扎了两下,就又被对方紧紧制住:“别动,想把人引回来吗?” 好吧,大局为重。虞清嘉忍气吞声地坐到床榻上,她一接触到实地就立刻抽回手,抬头怒瞪。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虞清嘉这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都不知道该生自己的气还是生狐狸精的气,她内心天人交战,最后一腔怒火都集中到虞文竣身上。有他这么当爹的吗?明明说好领回一个姬妾,结果竟然是男人? 这事如果说虞文竣毫不知情,虞清嘉是完全不信的。见鬼的不知情!现在再回想,虞文竣含糊奇怪的态度,突然塞给她的课程,也都有了解释。 虞清嘉越想越气,尤其是她想到自己干下的那些蠢事,比如拉着狐狸精谈心,比如半夜抱着枕头来和狐狸精一起睡,还有她让狐狸精帮她拿月事带……虞清嘉光想想都觉得她不如死了算了。她又羞又愤,不舍得怨自己,就将火气都发到对面之人身上:“你为什么骗我?”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虞文竣。” 虞清嘉一噎,要不是虞文竣现在不在,她早跑过去找虞文竣算账去了。往家里领人就算了,领回来还骗她说是女子,这叫父亲该干的事吗?虞清嘉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许,慢慢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你为什么要扮作女子?阿父他为什么要帮着你一起隐瞒?” 其实很早的时候虞清嘉就感到奇怪了。不能怨她起疑,实在是虞文竣像是被什么人下降头一样,不光品味突然改变,连行为也一反常态,格外纵容慕容檐。在广陵那几个月,虞文竣又是请老师又是放权,丝毫不像是男人对待姬妾,反而像是对待世交子侄。 慕容檐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问:“虞文竣和你怎么说?” “阿父他什么也没说啊,他只说领回来一个新人,让我和你好好相处。” 其实虞文竣的原话是“以长辈之礼相待”,虞清嘉当日心里窝火,话只听了个大概,现在经过自己加工后再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道。慕容檐眼中若有所思,原来虞清嘉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好糊弄了。 虞清嘉并不知道短短片刻,面前这个人已经将她的底细摸清,并且现场编了套说辞出来。慕容檐说:“此事说来话长,我祖籍冀州,父亲本是冀州一名守关将领,却在几年前意外在军中染病死去。我上无长兄,故而由叔父代为执掌官印。叔父对我和寡母极好,我亦真心敬重叔父,可是没想到去年我的母亲突然得急病死了,临死前告诉我小心叔父。我渐渐起疑,暗地里探查,才知道我父亲之死是叔父所为,连我母亲也是发现了证据,故被叔父毒死。我调查真相的动作被叔父发现,叔父面上慈和实际上却动了杀机,我只能仓促逃离。经逢家变,不得已隐名埋名,后来正好遇到了虞文竣。虞太守和家父曾有旧交,他听闻我的事后十分叹息,故而悄悄将我接到广陵。” 虞清嘉本来怒气冲冲,可是听到慕容檐的身世,她的呼吸越来越轻。她没想到慕容檐还有这样一段悲伤的往事,狐狸精本就在经历丧亲之痛,甚至不得不男扮女装,她竟然还对着他发火,实在太不应该了。虞清嘉语气变软,细细道:“我不是在盘问你……我只是感到奇怪……”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现在还和朝廷重臣的命案牵扯起来,你心生防备是应该的。等今夜事情消停,我便循机出城,绝不会留在这里连累你。” 虞清嘉一下子着急了,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父亲将你带回来,那必有他的道理,我刚才就是胡乱发脾气,并不是真的针对你。再说我方才帮你骗走了颍川王,在官府那里已经成了帮凶,反正骗一次也是骗,骗一千次也是骗,你安心留下来就好了,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慕容檐心想虞文竣是怎么养的女儿,怎么能如此天真愚蠢,他随便说些示弱的话就被他牵着走了。慕容檐方才所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好容易骗过了慕容栩的耳目,此后虞家便是安全的,慕容檐怎么可能放弃现成的保护伞?也就只有虞清嘉,天真懵懂,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才会当真相信他会为了不连累别人而离开。 真是可笑,他哪有这么多良心。 虞清嘉觉得慕容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她以为自己方才怒气冲冲的质问伤到了慕容檐的心,于是语气越发柔软:“你的伤还没包扎呢,先包扎伤口吧。” 负伤在慕容檐的预料之外,而惊动了虞清嘉就越发不在计划中了。他当时本想到外面寻隙躲避,因为他身上的血迹实在致命,仓促之间没法洗也没法烧,只要被搜出来就全盘皆输。可是他要出门时却被虞清嘉拦住,虞清嘉倒是敢,竟然让他脱下衣物,换上干净的衣物回后院,还说血衣她自有办法处置。 慕容檐当然是不信的,见他固执己见,虞清嘉没了法子,只能红着脸将她的“办法”说出来。慕容檐还真没想过可以这样处理血迹,等虞清嘉磕磕巴巴比划完,慕容檐反倒补充出许多细节。比如将东西转移到橱柜夹层,再比如地上的血迹,都是慕容檐的手笔。他们二人险险在慕容栩进来之前布置好现场,随后慕容檐翻窗户回房,而虞清嘉系上披风,一脸严肃地朝庭外走去。 方才官兵冲入院子,慕容檐装作被吵醒的模样,慢吞吞开了门,站在阴影里目睹官差将箱笼翻了个底朝天,他们自然一无所获,很快就骂骂咧咧地走了。与他相反,虞清嘉那里却极其不配合,又是藏东西又是闪烁其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虞清嘉吸引走,慕容栩这个蠢货也不例外。慕容檐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前来搜查他的官差面前,晃了一圈而平安脱身。 然而这样一来,慕容檐当然是没有时间处理伤口的。他换上了宽松的交领上衣,外面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是里面,血迹早已将里衣浸透。 慕容檐没有说话,虞清嘉试探地伸手,搭住了他的衣领,但是指尖犹犹豫豫,看着扣索极了。慕容檐笑了一声,眼带调侃:“你方才不是很神勇么,怎么现在不敢了?” 虞清嘉脸红,她知道慕容檐指的是应付追兵时的事情。她那时紧张,使出蛮力脱了第一层,突然发现这个人好像不太像女子。可是官兵的吆喝声已经在屋外了,虞清嘉只能咬着牙,继续将里面的衣服也脱下,那姿态宛如一个霸王强上弓的流氓。现在被苦主当面说出来,虞清嘉就是做了许久的心里准备,现在也忍不住红了脸。 “我……我那时以为你是女子。” “是女子就能那样脱人衣服了?” 虞清嘉的脸轰得红了,她恼羞成怒,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你有完没完?自己脱,上完药我还急着回去睡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29章 上药 虞清嘉的语气宛如恶霸, 一气呵成, 气魄非凡。慕容檐真的被她气到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不怕被人看, 反倒是他的伤口一直在渗血, 既然虞清嘉都不在意, 那他还顾忌什么。 虞清嘉说完之后,气势立刻像是被戳了个洞般漏完了,然而人活一口气,即便毫无底气,也要将场子撑起来。虞清嘉镇定又笔直地坐着, 她看到慕容檐活动时牵扯到背后的伤口, 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来。虞清嘉习惯成自然, 下意识地伸手:“我来帮你吧。” 她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人握住, 慕容檐在月光下细致得像是一尊玉, 连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你是女子,不能对男人说这种话。” 其实虞清嘉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她懊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从前她一直把慕容檐当同龄姐妹,看到他不舒服下意识地就想帮忙, 今夜猛地知道小姐妹并不是她姐妹,虞清嘉又羞又恼,可是身体上的习惯却一时半改不过来。然而虞清嘉自己拒绝是一回事, 在反应过来之前被对方义正言辞地拒绝又是另一回事。慕容檐这么一说, 她反而更生气了。虞清嘉气的不想说话, 偏偏对方还要问:“记住没有?” 虞清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记住了。再说谁要管你。” 慕容檐后面的话就当没听到, 他伤在后背,随便动动胳膊都会牵扯到伤口,可是在这样剧烈的痛感下,慕容檐也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顿。经过慕容檐这一番折腾,好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直流。 虞清嘉闻到血腥气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郑重,她拎起药箱坐到慕容檐身后,等目光触及他的后背,虞清嘉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最初看到慕容檐脸上毫无血色时就猜测他的伤或许不轻,可是着实没料到竟然严重成这个样子。一道伤口从肩膀到腰侧,几乎斜跨整个后背。正事在前,虞清嘉也顾不得羞涩,立刻打开药箱。等手指接触到金疮药和棉布时,虞清嘉却迟疑了。 屋里没有点灯,唯有澄澈的月光照入木窗,慕容檐的脸在月色下白的宛如透明。他察觉到虞清嘉的停顿,侧脸问道:“怎么了?” “我……我没给人包扎过这么大的伤口。我如果下手重了,你会不会痛啊?” 原来是这种事情,大概对于她来说,擦破皮就是很严重的事情了,怎么会见过真正的狰狞丑陋的伤口呢?慕容檐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正要抢过东西自己来处理,虞清嘉眼疾手快地按住:“你先别动。我虽然笨手笨脚,但是总比你自己来强。你的伤口在背上,你什么都看不见,下手重了岂不是多受一次罪?” 慕容檐刚才果真牵扯到了创口,他背过手确实不方便,于是缓了口气,低声说:“不用顾忌我,你放开手脚做就是了。先拿酒出来,将伤口处理干净。然后洒金疮药……” 虞清嘉握着棉布的手都在抖,虽然慕容檐说可以直接将烈酒倒在伤口上,可是虞清嘉怎么能坐视他这样糟蹋自己的伤势。她打开酒塞,将棉布蘸湿,然后小心地擦拭伤口边缘。虞清嘉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今夜月色正好,然而没有点灯,对于这种精细活来说还是太暗了。她只能凑近了,瞪大眼睛去看慕容檐脊背上狰狞的伤口。 虞清嘉的呼吸软软地扑在慕容檐后背上,如羽毛般若有若无地搔着他的脊柱。她的呼吸声掺和着烈酒的气息,从一个地方慢慢发散,逐渐将他整个人都包围。慕容檐是不能碰酒的,他理智容易失控,酒、色等带有刺激的东西更是火上浇油。可是现在,酒的醇香味在他鼻尖缭绕不绝,更糟糕的是虞清嘉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凑这么近? 慕容檐的脊背慢慢绷紧,虞清嘉不小心下手重了,蘸了酒的棉布碰到了慕容檐的伤口。虞清嘉吓了一跳,连忙像小时候俞氏和白芷给她擦伤口一样,低头吹了吹。她看着都疼,因为愧疚,声音都变调了:“对不起,我太笨手笨脚了。你疼吗?” 慕容檐背部肌肉绷得笔直,过了一会,才看到他朝另一边扭过头,低声道:“没事。”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补充:“你快点!” 虞清嘉心想她还是给人家弄疼了,于是她下手越发轻柔。等虞清嘉终于用蜗牛般的速度清洗完伤口,然后细细地洒了金疮药,慕容檐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要不是因为创口在背后,他何至于忍受这种折磨?挨这一刀的时候都比现在痛快。慕容檐长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拿外衣,手臂猛地被虞清嘉拦住:“不要动,我还没缠绷带呢。” 虞清嘉纤细的手指正好握着慕容檐的手臂肌肉上,慕容檐身体僵了僵,很是无语地发问:“你还没折腾完?” “对啊,我等着金疮药融化,等药和伤口完全融合后才能缠棉带。” “不用了。”慕容檐冷冷吐出几个字,“现在就做。” “可是万一血没有止住,后面再崩裂了怎么办?”虞清嘉不肯,慕容檐见对方还敢和他讨价还价,立刻反手自己去拿棉布,虞清嘉只能慌忙按住慕容檐的手:“你别乱动,我给你缠就是了。别动,伤口会裂!” 背后到底视物不方便,虞清嘉从慕容檐手中抢过棉布,轻哼了一声,轻轻抖开细棉。她两只手握着棉布两端,直到展开手臂才感觉情况不对。 这……慕容檐虽然颀长清瘦,骨骼也是修长有力型的,可是他终究是个男子,肩膀比虞清嘉要宽阔许多,虞清嘉展开手臂,竟然还没法环住他。 虞清嘉尴尬地停住,慕容檐等了一会,慢慢挑眉:“又怎么了?” “没什么。”虞清嘉摇摇头,硬着头皮将布料覆在他的伤口上,等绕到胸前时,虞清嘉铆足了劲都够不到,她只能红着脸,说:“我够不到,你帮我把布团拿上来。” 虞清嘉半跪在床榻上,一手压着他背后的伤口,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横亘在他胸腔上方。慕容檐脸也红了,指尖触到那个布团,看也不看直接扔到后面。身后虞清嘉“哎呀”了一声,然后就下地去追那个布团。慕容檐简直不可思议:“这么近你都接不住?” “屋里这么黑,谁能接住。”虞清嘉完全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这次她将棉布绕过后背上的伤口,传到前面时十分热心地提醒了一句:“这次你不要扔了,直接递到我手里来。” 可能是怕慕容檐看不到,她横在慕容檐身前的一只手还晃了晃。 慕容檐本着脸,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滑动,最后还是依言将那个愚蠢的布团放到虞清嘉手心。两个人一递一拿,倒也算配合默契,这个折磨了慕容檐一晚上的伤口总算被包裹起来了。 虞清嘉叮叮当当收拾药瓶酒瓶,慕容檐如获自由,赶紧将衣服穿好,衣领整理到最高。虞清嘉眼角一晃,再回头时慕容檐已经全副武装,她愣了愣,问:“伤口还痛吗?” 痛?慕容檐还真没注意,他冷着脸随意点点头:“没事了。” “那就好。”方才手上有事干还不觉得,现在慕容檐恢复了衣冠整齐的模样,虞清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两人都各自坐好,虞清嘉低头整理药箱,慕容檐定定望着隔扇外的花瓶,谁都没有说话。 虞清嘉脸都要烧起来了,她有心缓解此刻尴尬的氛围,故意说道:“我方才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不是……,那想来你的身份也是杜撰的了。” 名字?慕容檐沉吟片刻,说:“景桓确实是我的字,你继续用就是了。” 虞清嘉低低“哦”了一声。她想起慕容檐的身世,他父母皆被害死,叔父霸占家产还意图杀了他灭口,他背负着血海深仇,难怪总是冷冰冰的模样。虞清嘉心中怜惜,轻声道:“其实我也是很小就失去了母亲。我父亲兼祧两房,一身难以二用,故而我年幼时时常见母亲独自坐在灯下替父亲缝衣,一坐就是一夜。即使这样她还总是被老君挑剔,父亲心疼母亲,每次都替母亲出头,当面伯母和老君什么都不说,可是一转身就变本加厉地为难母亲。后来父亲渐渐不敢说了,只能私下里偷偷来见我们母女俩,即使这样,母亲还是没熬过,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 慕容檐很明显地怔了怔,虞清嘉手里梳理着腰带,抬头对慕容檐抿唇一笑,眉眼弯弯:“你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的童年也很不好。但是这些不好的事情终究都会过去,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顺畅。我们一物换一物,你说了你的事情,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们抵平了,谁也不许伤心了,好不好?” 这个傻丫头,慕容檐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他是骗她的,可是她却傻乎乎地信以为真,还将自己的伤口撕给他看。虞清嘉见慕容檐只是沉沉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她以为慕容檐还在自伤身世,于是伸出小指,笑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也不许想以前的事了,我们拉钩。” 慕容檐难得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心软的情绪,他垂眸看了看那根纤细白嫩的手指,虞清嘉见他不理,催促般地晃了晃。慕容檐最终还是伸出手,像个傻子一样和她勾手指。 一碰到慕容檐的手,虞清嘉立刻用小指勾住,用力极大,生怕他又反悔。拉钩时的唱词也非常尴尬,慕容檐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他干的事。可是虞清嘉总是有让人跟着她犯傻的能耐,就连慕容檐也难以例外。虞清嘉心满意足地将手指松开,她小心地观察慕容檐的神情,发现他果然放松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了。 虞清嘉心中大定,试探地问:“那以后,我继续叫你景桓?” “嗯。”慕容檐身上从来没有言出必行、君子重诺等美德,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过意不去,虞清嘉真心想开解他,可是他却在骗她。慕容檐忽然不想再欺骗下去,他说道:“我真正的名字现在还无法告诉你,等时机成熟的那天,我会亲自将身家姓名、家族名号坦白在你面前。抱歉。” 虞清嘉怔住了,她实在没想到狐狸精这么独断专行的人,竟然会和她说抱歉。虞清嘉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这没什么,你愿意如实相告,我就很满足了。我等着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时候已经不早,虞清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一个男子屋中继续待下去,拎起药箱就要往外走。她悄悄推开门时,突然被慕容檐叫住。雌雄莫辩的少年站在幽深的黑夜中,一泓月光将他的身姿拉得极其修长:“你为什么不问我今日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问我伤口是怎么来的?” 虞清嘉当然想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压了一个晚上了。她知道慕容檐的身手,能让他受重伤的事得多严重啊,而且还惊动了颍川王……无论从哪个角度,今夜之事都透露出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然而虞清嘉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慕容檐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于是虞清嘉笑了笑,说:“我也有秘密没有告诉你啊,所以公平起见,你也可以不告诉我。我走了,晚安。” 慕容檐站在屋里,听着那个笨拙的脚步慢慢跑远,片刻后轻轻推开门,似乎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推开窗跳回她自己的房间了。直到虞清嘉走后许久,月光被乌云遮掩又从云层中挣脱,慕容檐依然站在地上思考一件事情。 虞清嘉有秘密没有告诉他?什么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0章 疑阵 “颍川王, 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部查过了, 并无可疑男子。” “你们都仔细看过了?他身上有伤, 无论如何,这一点都掩饰不了。” 侍卫还是摇头,他神色惴惴, 看起来十分害怕慕容栩迁怒,实在不像是有胆隐瞒的模样。慕容栩皱眉,忍不住觉得暴躁:“怎么会没有呢?难道是我想错了?” 慕容栩昨夜被人从温柔乡中惊醒,此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全部在追查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如果说昨夜时慕容栩还笃定是慕容檐,但是经过一夜不眠, 现在他也不由迟疑起来。 他是不是太过期盼亲手缉拿慕容檐,心里暗示过于强大,导致影响了他的理智和判断?慕容栩站在原地深深反省,过了一会,他问:“廖尚书呢?” “还在客房,王爷没有吩咐, 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好。”慕容栩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举步朝客房走去。自从廖政死了, 他的一腔注意力全被慕容檐吸引走, 还没去好好看过廖政的状况。或许, 他应该冷静下来, 从廖政的尸身上找找信息。 果然如侍卫所说, 廖政的客房还维持着昨夜的情况,门从外虚虚搭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然而门虽然开着,却并没有人敢过来一探究竟。四周呈现着一种死一般的寂静,隐隐让人觉得不祥。 慕容栩昨日只是听侍卫含糊一提,说廖尚书的死状不太好看。慕容栩想起官场上关于廖政的小道传言,心里大致有了猜测,然而他即使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等真的看到,还是被恶心到了。 廖政的死状,岂止是不好看。 廖政背靠在床柱上,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让人疑心一下瞬间他的眼珠就会掉下来。床上有挣扎的痕迹,锦褥被折腾的皱皱巴巴,上面还有许多不堪的污迹。除了床榻,屋子的其他地方也惨不忍睹,就是慕容栩这种风月老手,看到后依然觉得脏眼睛。 谁能知道,贵为太子少傅,饱读圣贤书、张口不离圣贤之言的廖政,其实在房事上,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爱好呢。 慕容栩不想再看下去,皱着眉走到窗外,问:“那两个歌姬呢?” “其中一个被抽的奄奄一息,早就不省人事,现在还没醒。另一个倒是醒着,昨夜也是她最先发现廖尚书死亡的。” 慕容栩换女人如衣服,廖政昨夜和他要走那两个歌姬时他也知道,但是听到其中一女子被虐待到昏迷不醒,他还是觉得荒唐。慕容栩忍着心中的恶心,问:“那个歌姬怎么说?” “她说她昨夜实在熬不过去,又着实达不到廖尚书的要求,被廖尚书狠狠摔了一把就晕过去了。等她醒来,就看到廖尚书半坐在床上,许久都不动。歌姬不敢惊扰尚书,醒来后就跪在一边等着,直过了好一会,发现廖尚书的姿态不太对劲,她才壮着胆子爬过去一看,发现尚书已经死了。” 后面的事情慕容栩也知道了,廖政乃是朝廷重臣,皇帝跟前的红人,他的死亡立刻惊动全府。慕容栩听到廖政的死讯精神一震,酒意全消,这时候有人来禀报草丛里发现了一个亲卫的尸体,慕容栩灵感乍现间猜到一种可能,也顾不得宴席和美人了,立即带着人出来追击。 后来他们顺着血迹追到了建安巷,在虞家大宅里折腾了前半夜,又在其他地方折腾了后半夜,全部人马疲惫不堪,却一无所获。 慕容栩眼角朝窗户里面瞅了瞅,心想他一晚上东奔西跑,竟然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早在邺城的时候慕容栩就听说过廖政家中时常有女子不堪忍受而自尽,没想到来了外地,廖政还是毫不收敛,劣性难改。房内有特殊用途的鞭子,那两个歌姬虽然供权贵玩乐,但没有经过训练,哪懂得这些。她们伺候的不好,不能让廖政舒服,廖政欲求不爽之下夺过鞭子,将其中一个女子抽晕。另一个歌姬看到同伴的惨状吓得要死,她哆哆嗦嗦接过鞭子,然而也还是不得其法,她被廖政摔了一把撞到墙上,直接就晕了过去。 两个女子一个重伤一个昏迷,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廖政自己做了什么。慕容栩不想进去脏自己的眼睛,就打发手下到里面搜。过了一会,侍卫出来禀报:“王爷,尚书身上伤痕驳杂,有新伤也有陈年旧伤,属下无能,没找到致命之处。” 慕容栩明白侍卫的意思,廖政有特殊爱好,身上鞭痕纵横交错,昨夜还添了新的痕迹,对方的致命一击混淆在廖政的新伤旧伤之中,还真不好判断。慕容栩不想听这些,转而吩咐:“去查他屋里的东西,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侍卫再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奇怪了:“王爷,因为廖尚书昨夜……所以书房的东西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圣上交待的舆图被污渍弄脏了。” 慕容栩立刻警醒起来:“舆图被弄脏?” “是。” 慕容栩神色郑重:“拿过来。”侍卫去而折返,慕容栩接过侍卫手里的东西,打开仔细辨认,又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最后笃定道:“这是假的!真正的舆图被人换了!” 慕容栩阴沉着脸将假舆图扔到地上,他们倒是好手段,竟然假借廖政特殊癖好之名,将书房弄乱,还将此行证物舆图弄得无法辨认,想以此来移花接木。他们拿了一张假的舆图,故意将其破坏后扔在书房,装成被廖政砸坏的模样,而真正的舆图已经被他们换走。 慕容檐负手在屋檐下走动,他脸色阴冷,过了一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脸:“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廖政的死只是顺便,刺客真正的目标,乃是廖政从京城里带来的舆图! 慕容栩气得不轻,好啊,还真是胆大包天,目空一切。舆图上详细标注了山川地形、城池军备,从来都是兵部重物,这次要不是为了修改冀青徐三州边界的细节,皇帝也不会让舆图离开京城。即便这只是一部分舆图,可是地形对兵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算后面暗暗更改舆图上相关兵力部署,这三州的地图,也到底泄露出去了。 刺客偷这份地图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慕容栩气的冷笑,好啊,他们好大的心,莫非还指望着拥护慕容檐造反登基?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慕容栩脑中混沌渐消,慢慢找到了调查的方向。能知道舆图的消息,还知道舆图放在什么地方,显然是自己人里出叛徒了。慕容栩眼神阴冷,但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自傲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慕容檐精心安排的障眼法,还不是被他看穿了么。曾经广为众人赞誉的琅琊王之名,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只要一个个排查廖政身边的人,更甚者是慕容栩身边的人,总能找到泄密之人。想到这里慕容栩恍然大悟,怪他灯下黑了,他基本将城内翻了个遍,唯独没有怀疑自己的府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叛徒好手段。 慕容栩冷冷地嗤笑一声,叫属下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慕容栩落脚的府邸中就吵闹起来,侍卫在一一搜查府中之人的房间,掘地三尺也要将舆图找出来。 侍卫们领命离去,一个亲卫迟疑了一下,问道:“王爷,那廖尚书的事……” 慕容栩嫌恶地朝屋里看了一眼,说:“让人准备一副棺木,敛尸发丧吧。具体死因不必多说,只说廖尚书水土不服,染了急病死了。” “是。” 虽然慕容栩用了“急病”这个名头,可是知道廖政底细的人不少,那日两个歌姬是如何出来的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廖政的葬仪依然显摆着朝廷三品的谱,可是私底下,廖政私德有亏、妄读圣贤书的名声却传遍了。甚至有不少人猜测,廖政之所以暴毙,就是因为玩得过火了,一时缓不过来导致窒息,至于颍川王的说法,显然是为了给廖家好歹留些颜面。 廖政匆匆发丧,而慕容栩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追查丢失的舆图上,自然也就错过了探究廖政究竟为什么会死的唯一时机。这样严密排查了几日,慕容栩果真在花园的黑泥中找到了真正的舆图,而府中也逃了一个奴仆。真凶呼之欲出,慕容栩立刻派人去追,还放话务必要留活口。逮回来严刑拷打,说不定就能从这个叛徒口中挖到慕容檐的藏身之地。 慕容栩心中有些遗憾,他听到消息第一直觉是慕容檐,他正欣喜于慕容檐藏了几年后终于泄露踪迹,没想到追查下去,发现动手的人只是个隐藏多年的叛徒。这个叛徒受了慕容檐指使来偷舆图,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将舆图送出去,就被慕容栩识破了。慕容栩不无遗憾,不过他转念一想,虽然这次发现的不是慕容檐本尊,可是能捉到他的手下也是值得的,慕容栩很快又满意起来。 慕容栩这里找到了“真凶”,正自鸣得意,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能想起,廖政死前一天,心心念念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慕容栩身边的太监见主子心情好,也凑过来不断地说奉承话,其中一个太监投机问道:“王爷,那虞家您还去吗?” “虞家?”慕容栩愣了愣,这才慢慢想起,他似乎那夜答应了虞美人,第二日亲自上门赔罪。没想到这几日忙着寻找舆图、排查叛徒,竟然把虞清嘉的事完全忘了。 太监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慕容栩还真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虞家了。他本来就是风流浪荡、夜夜笙歌的性子,现在自己要办的事接连传来好消息,正是春风得意,这种时候,当然要去美人面前炫耀一下了。 慕容栩从前一直被人看做只懂风月的轻佻之徒,朝政被大兄独揽,从来没有他说话的份,然而这次接连的胜利却让慕容栩飘飘其然,甚至喜欢上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识破了廖政死亡的真相,找回丢失的舆图,还揪出了叛徒,这样的能耐恐怕比之大兄也不遑多让吧?只是可惜,大兄慕容枕有姜皇后撑腰,独揽朝政疑心极强,要不然,自己何至于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慕容栩骑在马上若有所思,他身穿一身白色锦袍,神采飞扬,恣意风流,六分的姿容在权势的加持下也变成了九分。行人听说颍川王出行纷纷躲避,然而即便有慕容氏滥杀的恶名在外,也还是有不少年轻女子躲在街边偷看慕容栩的风采。 慕容栩见此心中自得,他内心里那个模糊的渴望,也越来越明晰起来。 虞家大宅里,虞清嘉坐在窗边,看到丫鬟们眉眼飘移,明显心思不在此处。虞清嘉眼角梭了一眼,只做不觉。过了一会,银瓶从外面跑进来,格外殷勤地给虞清嘉抱来一筐彩绦:“小姐,今天外面的风又大又冷,奴婢出去了一圈,手都冰了。正好这里有些彩绦,奴婢陪小姐编络子吧。” 虞清嘉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银瓶一眼。银瓶被这样的眼神看的脊背一凉,她脸上的笑僵了僵,仔细地盯着虞清嘉的神情,过了才两句话的工夫,银瓶不死心,再次试探:“小姐,奴婢昨日从外面新学来一种花样,听说这种络子花样是新出来的,城里女郎争相寻访,但都不得其法呢。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来这种花样怎么编,若小姐学会了,以后和女郎们宴会,一定稳稳压她们一头。小姐,奴婢现在教您怎么打络子吧!” 银瓶银珠就是留在二房的丫鬟,银珠瘦瘦弱弱的,办事也呆里呆气,而银瓶却一天到晚往外跑,眼睛看着很不安分。那次就是银瓶陪着虞清嘉去无量寺,可是中途银瓶却自己溜出去玩,回来后被虞清嘉狠狠骂了一顿。银瓶挨了骂还心不甘情不愿,此后越发不愿意来虞清嘉身边伺候了,一有空就跑到外面找其他房的丫鬟婆子说话。现在银瓶却突然抱回来一筐丝线,还说要教虞清嘉编新花样…… 虞清嘉内心里摇头,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拿一些新鲜东西回来,哄着她在屋子玩这些丝线,好断绝了她出门的念头。虞清嘉觉得可笑,若是她七八岁的时候,用这招或许有用,然而她如今已经十四,虞清雅还使这些手段,真的非常弱智。 虞清雅手握系统,用积分就能兑换各种新头花新绣样,向来引领高平城里的潮流。其他名门女郎都打听不出来的络子编法,结果被银瓶一个丫鬟知道了,除了虞清雅授意,还能有谁? 银瓶不知道自己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把自己和背后的金主卖了个干净,她还在讨好地笑着,想哄骗着虞清嘉待在屋子里,不要出门。虞清嘉不想和丫鬟浪费口舌,随意点了点头就打发她们下去。银瓶磨磨蹭蹭起身,一会拿了块湿布进来,到处擦拭木架花瓶,眼睛却总往虞清嘉这里飘。虞清嘉这下是真的恼了,良禽择木而栖没错,但是银瓶这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虞清嘉合了书,轻飘飘朝银瓶看了一眼,银瓶被看得心里一哆嗦。 六小姐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莫非六小姐发现了?可是不可能啊,她明明按四小姐所说,一言一行都引导地恰到好处。 银瓶心思惴惴,眼珠转了转,腻笑着看向虞清嘉:“六小姐,您不打络子吗?” 银瓶必然是留不得了,虞清嘉正想说话,忽的转念一想,觉得蠢也有蠢的好处。至少银瓶想做什么,自己一眼就能看清,若是赶走了银瓶,被虞老君或者虞清雅借机再塞进来一个眼线,那反而不好。虞清嘉心里转了转,最后没有发作,而是合上书卷,当真翻了翻竹篓里的丝绦:“正好我闲着无事,将东西搬到后面,我和景氏一起打发时间吧。” 银瓶大喜,忙不迭应了。女眷本来就消闲,相互串门做针线,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情况太常见了,虞清嘉抱着丝线篓来找慕容檐,还真毫无违和。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不请自来,还搬来一堆花花绿绿的玩物,自作主张地堆在他的案上。慕容檐眉心一跳,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虞清嘉弯了弯眼睛:“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有些心虚,然而一个人心烦不如两个人一起烦,于是虞清嘉顶着慕容檐杀人一样的眼神,稳稳当当地坐到慕容檐对面:“我怕你无聊,来找你……嗯,说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1章 别扭 慕容檐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虽然不发一言, 但是浑身上下都斥满了“不用, 出去”这几个字。虞清嘉就当没看到,坐好后对婢女们挥手道:“我和景桓打络子,用不着你们, 你们都下去吧。” 银瓶见虞清嘉当真没有出门的意思,大大安了心,喜滋滋地出去了。出去后,她还特意关上了门。 等人都走了,慕容檐对虞清嘉轻轻一挑眉:“你想做什么?” “没做什么,那个丫鬟在我眼前转来转去, 我嫌她烦,就来你这里躲躲清闲。” 躲清闲?慕容檐立刻不留情面地说:“那我这里可容不下你,该在哪儿就回哪儿去。若是看不惯那个丫头,杀了就是。”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连忙探过桌子压住慕容檐的手:“你冷静,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慕容檐却对此不屑一顾:“一个丫鬟而已, 也值得你求情?上次那个贫民女子,眼睛不老实故意利用你,这种人直接杀了就好, 留她下来做什么?这次更是一个婢女, 还是一个胆敢对你不恭敬的贱婢, 你也要留着?” 虞清嘉叹气, 说:“她们确实有异心, 可是人皆自私,我自己也将自个儿放在最前,所以不怨别人替自身打算。她们想往高处走乃人之常情,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无论她们能不能爬上去,掉下来后会摔得多惨,都由她们自己承担。可是这样的小恶,并不至于要以死抵罪。” 虞清嘉心知慕容檐父母都被叔父害死,自己家破人亡流落在外,有了这样的经历,难怪他行事偏激。然而正是因为虞清嘉心疼他的遭遇,所以才更不能放任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虞清嘉说完之后眼巴巴地瞅着慕容檐,期待他说出什么话来。慕容檐想了想,依然觉得不过杀人而已,有什么所谓:“你现在放过了他们,难免日后他们不会反咬你一口。与其好心不得好报,不如一开始就将他们除去。” 虞清嘉呼吸一窒:“可是他们明明还没有做出背叛之事,你难道仅是因为他们可能做不利于你的事,就将他们全部都杀了吗?” 慕容檐平静地看着她:“对啊。宁我负人,也不可让人负我。” 虞清嘉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虞清嘉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问:“你这样行事,你身边的人看到岂不是兔死狐悲,寒了众人的心?长此以往,还有谁会诚心追随你?” 慕容檐也轻轻笑了,他容貌昳丽,这样一笑春风拂面,日月失色:“谁敢有异心,我就杀了谁。只要手里有足够的权力,根本不怕他们不听话。” “以暴制暴终难长久!” “那是因为他们愚蠢,大权旁落。”慕容檐幽黑的眼睛盯着虞清嘉,虞清嘉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这实在是一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可是慕容檐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人心易变,兄弟、忠臣乃至夫妻都会背叛,唯有传国的玉玺,至高无上的权力,亘古不变。” “你!”虞清嘉被气的不轻,蹭的直起身,用力瞪着慕容檐。慕容檐目光毫不躲避,他眼眸幽深清澈,宛如一泓幽深的湖,深邃不见底,湖水却再干净不过。显然,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虞清嘉本来是坐于脚踝上,现在直起腿臀和上半身,视线立刻拔高许多。然而即使如此,她依然将将和慕容檐平视。虞清嘉定定和慕容檐对视好一会,她的眼睛被愤怒洗刷的晶亮,越发姝丽无双,容光摄人。 虞清嘉每一个字咬得极其用力,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不信真情,可是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坚不可摧,远非权势和财富能及。” 慕容檐只是轻轻一笑,他眼睛带出笑意,好整以暇地看向虞清嘉:“比如?” “比如……”虞清嘉支吾了一下,她绞尽脑汁想了想,说,“比如父母对子女之情,再比如夫妻之情。” 慕容檐都要笑出来了,事实上他也果真笑了。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简直都不忍心打破这个小姑娘天真的幻想:“父母对子女的疼爱?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更甚至每家每户都少不了家宅阴私,这还不是因为父母偏心?你生在世家,长在闺阁,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很美好。但是你不妨走出城看看,卖妻鬻子,易子而食,比比皆是。这才是这个人间的真相。” “那是别人家,我们家又不会这样。” 慕容檐轻轻一笑,日光下他睫毛纤长,容貌昳丽,简直如天使一般:“你别忘了,当初遇到山贼土匪,你的马车惊马,虞文竣可没派人来追呢。这才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吧。” 虞清嘉这次是真的被气哭了,她看也不看,举起桌案上的什么东西就往慕容檐身上砸。慕容檐往后避了避,轻松接住。虞清嘉眼泪打转,最后从眼眶中溢出,在脸颊划出长长一道水痕,最后悬挂在下巴上,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忽的没入衣领,再也看不见了。 慕容檐心里有些遗憾,他其实知道事情不是他说的这样,但是有什么关系,反正虞清嘉又不知道。 有的人遇到美好的东西,惊艳,呵护,小心翼翼,而有的人只想摧毁。越美丽的东西,越能激发他的破坏欲。 慕容檐不巧就是其中翘楚。 虞清嘉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被慕容檐气哭,她感到难为情,她早不是小孩子了,还动不动哭,成什么样子。然而狐狸精还真有这种能耐,轻而易举将人气得两眼发黑。虞清嘉无声地擦了泪,冷着脸坐回原处,眼睛看着地面,一眼都不肯朝慕容檐望去。 慕容檐当然也不会去管,指望他说好话哄人,还是杀了他让他重新投胎比较快。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又固执地僵持着。因为寂静,能清楚听到虞清嘉院子里的动静。 “银瓶你要去哪儿?小姐呢?” 银瓶似乎急着出门,可是没走两步被另一人拉住,银瓶脱不了身,只能不耐烦地说道:“小姐在后面,和景姬做针线呢,又出不了什么事。” “既然没事,那你急色匆匆地做什么?” 银珠人呆呆的,手劲倒是莽。银瓶争不过她,只能压低了嗓门说:“颍川王来了,现在各房各院的婢女都围在老君院外偷看呢。听说颍川王是从邺城来的,是皇子呢!我还没见过王爷,我也去看看皇子龙孙的气概。” 银珠冷笑:“你还好意思说,那日颍川王来搜家,你怕的躲在屋子里,只留小姐一个人在外面。既然你想看,那天晚上怎么不出来啊,现在想起来仰慕皇子的风采了?” “你走开。”里面那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银瓶的声音气呼呼的,尖锐又刺耳:“听说颍川王风姿极佳,自在风流,比之世家公子还多了一份贵气,你想看就自己去看,在这里折腾我算什么难耐?” “你……”银珠听起来被气得不轻,声音也不再控制了,“你没听说过京城那些传言吗,邺城百姓避之不及,你还上赶着跑过去看?” 银瓶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人家是皇族,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杀予夺,恣意妄为,这才叫天之骄子。听说当今皇室祖上有鲜卑血脉,个个形貌美丽,天生擅长武功射箭。那可是皇子啊,你若是想去看我就带你去,若是你不想,那就乖乖放开我,不要拦了姐姐的路。” 两人似乎低声嘟囔了什么,最后院子一起寂静下来,显然银珠立场不坚,最终被银瓶说动,两人一起丢下小姐出去看美男子了。虞清嘉尴尬,她正在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好将这个场面岔开,就听到慕容檐嗤笑一声,道:“你养的好侍女,将你丢下不管,反而一起去外面看男子。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些背主又愚蠢的丫鬟?” “她们又不是我的侍女,白芷白芨才不会这样。”虞清嘉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她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声喃喃道,“难怪虞清雅买通了丫鬟让我打络子,原来目的在此。” 颍川王大驾,现在自然在虞老君的屋子里。虞清雅当然不舍得放过这次机会,与此同时她还怕虞清嘉露了脸,于是故意给虞清嘉送来丝带,想让虞清嘉留在屋里摆弄这些闺阁之物,从而错过和颍川王的见面。 虞清嘉心想谁想见他啊,能不出去她简直求之不得。虞清嘉似是思索又似有所悟,慕容檐看着她的神态,眼睛慢慢眯了眯。 慕容檐冷不丁问:“你后悔了?” “啊?”虞清嘉被问得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慕容檐听到这句话却觉得这是虞清嘉故意掩饰,他冷笑了一声,双手随意放在膝上,说:“既然已经想通了,那想出去就出去吧。那两个侍女都已经离开,想必不会再有人扰你清闲了。” 虞清嘉听着莫名其妙,她想了好一会才慢慢记起,她刚进门的时候,似乎说过来慕容檐这里躲清闲。虞清嘉顿时无语,这……她就是随口一说,慕容檐竟然还记住了? 若说从前虞清嘉不在乎,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慕容檐其实是男子,对方说了让她出去这种话,虞清嘉还能硬留着不成?虞清嘉心里也不痛快,冷着脸站起身,硬邦邦说道:“你说得对,那我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虞清嘉本着脸离开,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后又砰的关上,从力道上不难看出关门人心情恐怕很不好。只是片刻的工夫,屋里又恢复清静,唯有暖融融的阳光铺洒在窗前塌上,一切看起来和原来无异。可是被遗留在矮榻上的针线筐,却表明并非如此。 慕容檐视线不由落到那堆鲜艳到刺眼的丝绦上。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世人慕强重利,女子尤甚,现在有封号有王位、同时还是皇帝第三子的颍川王亲自来到自家府邸,哪个女子会放下这种飞高枝的机会不管,而是坐在一个完全无干的闲人屋里,白白浪费光阴呢?说不定虞清嘉早就想走了,他的话正中虞清嘉下怀。 慕容檐眼中的光越来越冷,最终沉淀成一片浓重的黑色,虽然平静,却带着让人心惊的狠戾决绝。慕容檐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会手中的书卷上,他刚翻过两页,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虞清嘉脸色还是极差,她怀了抱着一大摞书卷,也不管慕容檐在做什么,一股脑全都堆到书案上。慕容檐皱眉,伸手挡住滚落的卷轴,他抬头看向虞清嘉,第一件想的是她怎么回来了?第二件在算这中间的间隔时间。按二房庭院到虞老君院里的距离,以虞清嘉的步速,肯定不够一个来回。所以,她这段时间都在找书? 这样想着,慕容檐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审视的味道。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平直冷淡,古井无波:“你来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2章 愿意 虞清嘉眼睛瞪得圆圆的, 故意挑衅一般, 说道:“教你仁义礼信,学君子之义。” 她就不信天底下有教不好的学生, 感化不了的歧途之人。她一定要将慕容檐掰到正道上。 慕容檐眉梢微微一动,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边, 因为虞清嘉故意挑事, 还带着陈旧气息的书卷散的到处都是, 慕容檐正在看的书页也被遮住了。他当真觉得虞清嘉很幼稚, 三岁小孩子才会用这种报复方法。 慕容檐实在不想回应这种弱智的挑衅手段,然而虞清嘉却来劲了,她敛衽坐在对面, 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既然父亲将你接回我们家, 那你就算半个虞家人,我们也不和你求什么, 但是等日后别人说起你,却不能坠了我父亲的名声。你草菅人命, 薄情寡义, 还死不悔改,这岂是君子所为?我父亲热忱正直, 广受尊敬, 他半辈子的美名绝不能被你带累。所以从现在起我要监督你读书, 这些书都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士所著, 父亲还在旁边标了批注, 只要你诚心读一遍,一定会大有助益。” 慕容檐听到第一句的时候眸光就动了动,听到后面,他连装样子的心都没有了。他心想,虞清嘉从小读“人之初性本善”,怕不是学傻了吧。 虽然慕容檐看起来满不在意,但是虞清嘉并不气馁,还亲自从一堆书卷中挑挑拣拣,取出其中一卷,解开了绳子平摊在慕容檐身前,完全压住了慕容檐原来的那卷书。慕容檐单手拎起来就要丢掉,虞清嘉“呀”了一声,赶紧扑上去阻止:“这是我阿父的书,你不许丢!” 虞清嘉半跪在塌上,一手撑着书案,一手去够慕容檐手中的书。慕容檐听到虞清嘉的话,到底没有真的将书扔掉,而是任由虞清嘉握住自己的手腕,拽着放回案上。虞清嘉心疼地将书拍了拍,重新铺好,她眼睛像小鹿一样,扑闪扑闪的,充满了期待和鼓舞。 慕容檐和虞清嘉对峙片刻,最终败下阵来。算了,他不和蠢货较真,既然她一厢情愿,那随便翻一翻打发时间好了。 见慕容檐似乎露出软化的痕迹,虞清嘉立刻笑了,支起身将下面的那卷书抱走。这是慕容檐刚才在看的书,虞清嘉好奇地推开看,一边指着上面的字迹,问:“这是你写的?” “嗯。” 虞清嘉低低地叹了一声,越发惊奇地左右摆弄,追着慕容檐的笔迹看。慕容檐看着虞清嘉捧着自己的书看,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心脏的某个地方被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慕容檐默然看了一会,问:“你为什么又回来呢?” 虞清嘉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摆弄卷轴,慕容檐也不急,就那样安静又不容拒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虞清嘉在这样的视线下顶不住了,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想去外面见那些人。” 虞老君,虞清雅,还有颍川王,一个比一个讨厌,她才不要出去。 慕容檐当真有些意外,他曾经在东宫时,一呼百应拥趸如云,无论去哪儿都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众人的注目和追捧,所以慕容檐本能地觉得,人皆爱强。没有人会拒绝权势,即便那个男人形貌丑陋,大腹便便,更甚者七老八十,只有他手里有财有势,女子们一样趋之若鹜。 慕容檐不相信感情,不相信忠诚,更不相信夫妻间会有什么真情。他只知道,即便用再多真心对待,等遇到更有权势的人时,对方权衡一番,一定会弃而选择权势。显而易见,现在慕容栩便是后者,顺便此人年纪正当,相貌端正,只有慕容栩流露出兴趣,不会有女子拒绝的。 廖政是如此,虞清嘉也会是如此。 一个丫鬟都晓得暗中投靠更受宠的主子,不择手段往上爬,婢女尚且如此,何况这些千金小姐呢?现在虞家未定亲的女子们想必都被母亲打扮好,适时地送去给虞老君请安去了,偏偏虞清嘉不急不忙,没人来通知她,她反而越发悠闲。 “为什么?”慕容檐问。为什么在如日中天、正值得意的慕容栩和他之间,选择了回来找他? 虞清嘉不以为意,一边翻动书卷,一边说:“老君那里现在想必热闹的很,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我也不觉得少,何必去凑热闹?” “可是他现在好歹还是皇子,你被大房和虞清雅打压,连两个蝼蚁般的婢女都敢疏忽你。然而只要你选择他,你现在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并不会解决。”虞清嘉也认真起来,放下书说道,“老君依然对我有偏见,虞清雅也会变本加厉,最重要的是,我又不喜欢颍川王。我既不想做什么王妃,也不想图谋一官半职,我一无所求,所以只愿意顺从本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慕容檐很敏锐地捉到某个关键词:“喜欢?你很反感他?” “不只是颍川王,还有整个慕容氏。”虞清嘉压低了声音,偷偷对慕容檐说,“他们家血脉不太好,一个比一个疯,总之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檐认真想了想,点头:“没错,慕容家确实没有好人。” 虞清嘉没有料到慕容檐竟然真的应和,而且看他神色,他这一句说的发自肺腑。虞清嘉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毛毛的,于是转移话题:“那个颍川王轻佻又放肆,谁爱奉承谁去,反正我就当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应当正直又温和,只要两情相悦,布衣平民粗茶淡饭也无妨,但我不喜欢的人,无论他有多少财富权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慕容檐讶然,旋即好笑:“天真。” 天底下哪个人不向往财富和权势,没看到皇帝七老八十的时候,一样有二八芳华的女子争相进宫,对着鹤发鸡皮照样能做出含情脉脉的模样。也只有虞清嘉,会说出这样天真耿直的话。可是慕容檐的心神却忍不住晃了一下。虞文竣不慕名利,一腔热血全为着自己心中的正义,虞文竣如此,没想到他想出来的女儿,一如此般。 慕容檐方才因为虞清嘉离去而暴戾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他不再紧绷着攻击的利刺,也不再赶虞清嘉出去,而是低头安静浏览虞清嘉强行塞给他的书。虞清嘉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少年说喜欢这类的私房话,虞清嘉也羞涩起来,低头不再说话。好在慕容檐看着并不关心她的言论,虞清嘉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她一边翻着慕容檐的书玩,一边闲闲地编丝绦。 两人方才的不欢而散,也随之消解。 虞清嘉手中的丝绦如灵蛇般攒动,虞清嘉看着指尖鲜艳的色泽,突然生起八卦之心:“大家都说虽然如今的皇族不太靠谱,可是容貌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说这是真的吗?” “假的。” 虞清嘉一腔热情,结果迎面被泼了盆冷水,她抿了抿唇,不服气道:“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是假的?我那天晚上看到了颍川王,虽然他这个人很讨厌,可是风姿倒的确出众。” 什么,慕容栩风姿出众?慕容檐手指摩挲着黑木卷轴,缓慢地抽出一页新纸:“就他?若是以他为标准,那慕容家其他人倒都是好容貌了。” 虞清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拐着弯骂人。她噗嗤一笑,赶紧憋住,一手轻轻拍了下慕容檐手臂:“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 这一下拍的不痛不痒,比挠痒都不如,慕容檐自然任她去。女子天□□八卦,而谈起异性的容貌,更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虞清嘉也不编丝络了,眼中含笑望着慕容檐:“要我看,皇族的美名多少都有下面人讨巧附会的缘故,论起风仪,论起好看,他们哪能比得上你。” 慕容檐翻书的手停了,他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缓慢地叩了叩。上一个敢说他容貌的人,现在都不敢摸弓,更不敢去开阔的地方。慕容檐直接冲着他们心□□箭,已经将那几个人的胆子都吓裂了。虞清嘉大概是第二个敢说这种话的人吧。 偏偏虞清嘉见他许久不应,还伸手摇了摇慕容檐的手臂:“你不要害羞,我说的是真的。听说琅琊王也是出了名的美仪容,如果有机会,我还蛮想偷偷看一眼的,看看你们俩谁更胜一筹。” 虞清嘉说完后,见慕容檐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虞清嘉毕竟是个女子,脸慢慢红了:“我只是偷偷看一眼,又不是那个意思。就算他再乖张跋扈,他长成什么模样,还不让人看吗?”说完之后,虞清嘉总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她尴尬地掩唇咳了咳,说:“我才不想认识他,更不想被他认识,我就是好奇,看一眼而已。” 慕容檐就当自己没听见。可是他心中却轻轻一动,或者虞清嘉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话其实前后矛盾。琅琊王在逃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虞清嘉为什么要说,以后偷偷看一眼? 仿佛她已经知道,日后琅琊王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能让女眷偷偷看一眼的,显然还是很盛大的场合。 这件事在慕容檐心底转了一圈,最后悄悄记下。至于虞清嘉称赞他美貌这件事……慕容檐刻意地忽略了。 虞清嘉疏于运动,反应又慢,她连个布团都接不住,怎么能避开箭矢呢?所以暂且忍她这一次。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虞清嘉坐相由标准的正坐变成侧歪,最后干脆软泥一样斜倚在塌上,随口和慕容檐说闲话:“狐狸精,你听说了吗,这几日颍川王动作极大。那天从虞家回去,他又将自己府邸翻了个底朝天,这几天更是在捉拿什么叛徒。” 虞清嘉说完偷偷去瞄慕容檐的神情,慕容檐看着十分从容,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嗯。” 虞清嘉盯了一会,悄悄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自从那天夜探虞府后,颍川王很快就给众人下了禁口令,这些消息若不是虞清嘉特意打听,根本不会传出来。可是为什么,慕容檐看着一点都不吃惊? 那天颍川王大半夜敲开虞家的门,声势浩大地闹了半夜,最后却下令封锁刺客一事,对外只说廖尚书急病暴毙。对于此事城里众说纷纭,有人说那个刺客是颍川王身边的内鬼,因为牵扯极深,所以匆匆安了个暴毙的名了结此事,也有人说廖政其实是自己死的,颍川王为了朝廷颜面,才用急病遮掩……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百姓们津津乐道说了几日,就渐渐将刺客这件事抛过了。乱世政治变动频繁,刺杀、造反、政变屡见不鲜,高平郡那一晚上的动静也算不得什么,没过几天,众人就淡忘了这件事。 然而别人能忘,被折腾了一晚上的虞家可忘不了。这件事明摆着有许多疑点,可是颍川王不愿意众人再提此事,也不想让夜搜虞府一事再扩大下去,那虞家众人也乐于配合着装糊涂。 可是虞清嘉却知道真相,她抓心挠肺等了几天,一直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动向,最后却得知颍川王突然转了方向折腾起自己的身边人,还当真找出来一个“刺客”。 虞清嘉发自内心地觉得不可思议,“刺客”是府中内鬼,还被颍川王找到了?可是,正主明明就坐在她眼前,连伤口都没愈合齐全呢。虞清嘉当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发展,颍川王找到了别人,那自然就不会再怀疑慕容檐了。可是这件事情的后续严丝合缝,就像有人在操纵一般,不由让虞清嘉产生一种失控感和害怕。 而现在慕容檐的表现,似乎也在隐隐印证着什么。虞清嘉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着慕容檐,问:“狐狸精,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虞清嘉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慕容檐当然是知道的,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慕容檐那天夜里冒险出门,亲自去了结了廖政的性命,并不是因为私仇,而是因为廖政在无量寺的话。他说,他总觉得那个戴幕篱的人眼熟,总要亲眼看一眼才能放心。 多谢慕容栩这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让慕容檐有机会在廖政发现什么之前,就让廖政自己先去看阎王。慕容栩等人没找到廖政身上的伤口,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这并不是因为廖政身上新旧伤痕累积,而是因为廖政是被一根长针从后脑刺穿而死,针眼掩饰在头发下,没有特意寻找,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廖政临死时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慕容檐为了保险遮住了面容,可是显然廖政还是认出来了。其实慕容檐非常有辨识度,任何人只要看过一遍,就绝不会再忘。廖政怔怔看着那双飞扬精致的眼睛,喉咙咕噜咕噜直响,可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廖政知道自己的癖好是毁灭性的,他读书育人,在外一直以正人君子自居,可是私下里却喜欢这种手段,一旦传出去,那他多年的形象和美名都将一夕颠覆,并且此后会一直沦为同僚,乃至史书的笑柄。 而前面那位太子,仁厚宽正,最厌恶这些龌龊之事,如果被太子知道自己的老师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即便太子不说,恐怕日后也会渐渐疏远廖政。廖政醉心权势,沽名钓誉,怎么能忍受自己仅仅担任着一个太傅虚衔。所以,他告发了太子,并且翻过身狠狠踩了东宫一脚。他配合着常山王,仿造太子的笔迹写了“敕”字,廖政是太子的老师,伪造太子的笔迹再便利不过。敕唯有皇帝可书,当朝太子私底下练习此字,造反之心足以当诛。 后来常山王登基,果然给廖政带来了丰厚的报酬。明武帝好歹心里还有杆秤,明武帝虽然时常发疯,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但并不是个昏君。但是常山王就不一样了,他成功扳倒长兄太子后肆意妄为,宠信奸佞,自己日夜取乐,他的佞宠大肆打击贤臣,卖官鬻爵,常山王管都不管。朝堂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可是对于廖政这种人来说,却再好不过。 廖政死时非常痛苦。他因为房事越来越困难,所以渐渐爱上一些难以启齿的手段,只有在疼痛的刺激下,下面才会有反应。然而他此生最后也最剧烈的痛疼并没有给他带来刺激,他只感到害怕,因为脑仁被搅碎而带来的窒息感,也因为那个少年的眼神。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少年置身肮脏不堪的情爱现场,手里干着杀人灭口的事,可是他的眼睛依然平静幽深,甚至带着从容的笑意。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这个少年残忍,靡丽,又致命。廖政看到慕容檐的时候就知道了,慕容檐远比他的叔叔祖父们更残忍,只要是得罪他的人,必死无疑,而且一定要死的痛苦不堪。慕容檐甚至还在欣赏着廖政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 这样的人早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溺杀,让他长大才是苍生之祸!廖政瞪大眼睛,断气时都充满了悔恨,他应该趁慕容檐还小的时候就杀了慕容檐的,他应该在佛寺时立刻就去调查那个带幕篱的人。他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廖政心存侥幸拖延了一晚上,而仅仅是一个夜晚,就让他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廖政断气得非常快,慕容檐嫌恶地将人扔开,看都不看地上衣冠不整的那两个女子,而是去书房拿走了舆图。舆图虽然是他需要的,可是并没有那样迫切,他背地里的支持者许多都身居高位,太守,刺史,更甚者京城六部,都有慕容檐的人。有这些人暗中协助,慕容檐拿到完整的地形图并不难,可是他却需要用这张半成品,来转移其他人的视线。 果然,真舆图失踪后,慕容栩的注意力全部被舆图吸引走,完全忘了廖政被杀之前本来要去做什么。至于后面的家奴逃跑,花园土里挖出舆图,·····也是慕容檐一手安排。那个逃跑的家奴确实是慕容檐的人,可是他逃跑的原因却是慕容檐指使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有真假消息混合着来,才能掩饰廖政真正的死因,以及慕容檐的身份危机。 慕容栩自以为聪明绝顶,识破了刺客的诡计,之后的调查更是势如破竹顺利的不可思议,很快就查出了叛徒和真相。然而慕容栩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慕容檐给他画出来的圈内,被操纵而不自知。 慕容檐笑了笑,从容坦然地对上了虞清嘉的眼睛:“刺史府里的事,我怎么知道?” 虞清嘉将信将疑,可是她转念一想,这些结果都是颍川王查出来的,别人就罢了,颍川王还能被人强行按着头说话吗?所以,当真只是阴差阳错,颍川王身边正好出了叛徒,从而掩住了慕容檐的行为? 虞清嘉知道这其中恐怕还有许多隐秘,但是她看着慕容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只要你没事了就好。”既然慕容檐不想说,那虞清嘉也不再追问。父亲明知道慕容檐身上有血海深仇还将他带回来,想必是明白利弊的,既然如此,虞清嘉也相信父亲,不去插手慕容檐的复仇大计。 “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天夜里我究竟去做了什么?”慕容檐真的好奇,他的伤势和回来的时机一看就充满了疑点,和一个危险分子坐在一块,虞清嘉就不怕吗? “我当然想知道,但是我转念一想,你瞒着我那么多事,也不在乎多这一件。”虞清嘉嘴里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一不留神就错了。她看着编错颜色的络子,叹了口气:“只顾着和你说话没注意,这里编错线了。算了,那这个络子就给你吧。” 慕容檐什么时候收过残次品,还是别人编错了不想要所以随便打发的次品,慕容檐冷冷说:“不要。” 虞清嘉不管,趴在桌子上在他眼前晃:“你看,我只是编错了一条线,其实还是能用的。” “不。” 虞清嘉胡搅蛮缠,一力推销自己失败的手工品。慕容檐烦不胜烦,虽然回应寥寥,但是手里的书卷也再没有翻动一页。过了一会,虞清嘉单方面拍板,将手里的络子送给慕容檐。她心满意足,因为知道手里这个不是自己用,她接下来再编的时候就越发随心所欲,凑活着看。阳光静静洒在两人身上,深秋落木萧萧,而阳光却出奇的温暖。虞清嘉歪了一会,被暖洋洋的阳光晒着都发困了,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漫上水泽:“好困啊。” 慕容檐颇有心想说你属猪吗,可是虞清嘉已经歪在书案上眯起了眼睛。一个花花绿绿的半成品勾在她指尖上,摇摇晃晃,似落非落。虞清嘉趴在桌子上,睫毛在细瓷般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快要睡着了,心防放松许多,一句话如梦呓般,几不可闻:“我等着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不说,那她就不问。希望终有一天,慕容檐愿意亲自告诉她,他是谁,他去做了什么。 这句话轻微的像是叹息一般,如果不是凑近了,恐怕根本听不到。屋里安静了好一会,许久后,慕容檐低低唤了一句:“虞清嘉?” 虞清嘉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我们这一辈从木,我封地琅琊,单名檐。” “而我那夜去做了什么……这些事情肮脏龌龊,我不想说给你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3章 外挂 月洞门外, 鲜衣双髻、青葱苗条的侍女们挤成一堆, 好奇地朝里面望去。虞老君屋里,此刻也衣光鬓影, 华彩一堂。 “颍川王大驾, 老身惶惶不安, 若有礼数不周之处 , 请颍川王谅解。”虞老君难得换上了见客的衣服, 此刻正坐塌上, 亲自招待颍川王。她头发灰白交杂,色泽灰暗斑驳,脸上沟壑纵横, 眼角、嘴边都刻出深深的八字纹来,可见这个人年轻时便很要强, 即便老了也不肯完全撒手,做个万事不管、每日只负责含孙弄怡的老翁君。 虞老君是这一辈年轻人的曾祖母, 即便是虞家的当家家主都得叫她一声祖母,可见辈分之高。虞老君的年纪放在这个年代已然是所向披靡, 在以老为尊的宗族社会里, 不光虞家上下没人敢顶撞虞老君,就算是京城而来的颍川王、当今三皇子, 到了高平郡, 也要客客气气地来拜访虞老君。 慕容栩对于虞老君的话当然推辞说不敢, 他说道:“老君四世同堂, 德高望重, 子孙绕膝,乃是大福大德之人。本王素来尊崇有德之士,此番能得亲眼见到老福星已是心满意足。何况这一路走来虞家秩序井然,礼仪周全,处处可见底蕴,何来礼数不周之处?老君此言过谦了。” 虞老君被这番话说的大笑,她一笑脸上的褶子挤得更深,眼睛也被遮住一半。然而笑并没有让虞老君显得平易近人些,反而更流露出一种养尊处优、久居高位的自得,显然,观老君神色,虞老君也就是客气客气,她对家族十分自傲,并不觉得自己家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虞老君很满意颍川王的上道,没想到当今皇上出了名的不靠谱,而他的三子却还算谦逊有礼。堂堂皇子在自己面前一样君子谦谦,虞老君心中舒坦,之后再说话就随意了许多。 “老身年纪已大,腿脚不便,竟有许多年不曾往邺城去过了。不知皇后凤体安否?” 姜皇后是慕容栩的嫡母,而这位姜皇后的行事……也不是太符合一国之母的身份。慕容栩心中嗤笑一声,可是表面上依然如大孝子般热切说道:“母亲身体康健。老君身居兖州依然记挂着母亲的身体,此等热忱实在让人动容。” 虞老君也跟着话推辞,在座众人不可能没听说过宫闱里那些荒唐事,可是此刻,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着皇后的身体,丝毫不见异样。慕容栩和虞老君对坐在上首寒暄,虞清雅端了个炉火在侧,姿态娴雅地烹茶。虞清雅跪坐在竹垫上,轻柔地加水、点茶、撇沫,她加了三次清水,又三次将炉上茶沫撇去,才慢悠悠地端起茶壶倒茶。 她倒茶的手姿态优美,小指微微翘着,看着如飞鸟般赏心悦目。慕容栩陪虞老君说那些车轱辘话本来就无聊,眼角瞥到虞清雅的动作,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几眼。 虞老君察觉到慕容栩的动作,了然一笑:“这是老身的曾孙女,排行四,唤做四娘。老身年纪大了,换季时总是睡不好,多亏了她每天来给陪我说话逗趣。四娘,还不快过来见过颍川王。” 虞清雅看似专心致志,完全沉浸在烹茶的世界里,可是听到虞老君的话,她马上就放下茶壶,娉娉袅袅走过来给慕容栩行礼:“小女拜见颍川王。” 虞清雅下拜的时候,腰身不经意一扭,立刻展现出杨柳般的身段。她仅是请安一个动作,明明再简单不过,可是却刚好展现出她身材上的优点,完美的像是计算过一般。慕容栩本来对这一类清幽气质美人不感兴趣,可是虞清雅过来请安时,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慕容栩暗暗称奇,这个女子明明在搜查虞家那夜也见到过,莫非是因为上次天太黑了没看清不成,怎么感觉和如今完全是两个人? 见颍川王看的目不转睛,虞老君十分骄傲,骄傲之余还有一丝轻蔑。果然天下男人都这样,即便是皇子也没比普通男郎好多少,还不是一见到她们家四娘就目不转睛? 虞清雅请安之后,又袅袅将茶水端来,手势翩飞地放在虞老君和慕容栩身前,然后就退到一边,安静地跪坐在虞老君身后了。一进一退一举一动,无不优雅端美。 等虞清雅坐好后,慕容栩都难掩吃惊,忍不住朝她这个方向瞥。虞清雅坐在虞老君身后,正好和慕容栩相对,慕容栩此时再看她方便了许多,同样,也便明显了许多。 虞老君若有所指地笑着,而虞清雅仿佛感觉不到旁人的视线般,一直微垂着头。自从颍川王到后,虞老君这里很快热闹起来,不时有夫人小姐“凑巧”过来请安。可是人来来往往,慕容栩对其他小姐都只是淡淡一扫,唯独虞清雅,能坐在一侧替老君和贵客烹茶,现在还得了颍川王的亲眼。 屋内的婢女们放好瓜果等物后就悄悄退出去静立门边,既不打扰主人谈话,又能随时响应主子的传唤。几个规矩浅的小丫鬟忍不住低声咬耳朵:“四小姐真是厉害,什么都会。以前从没听说过四小姐学过烹茶,没想到今日一动手,那架势比专门的侍茶娘子还熟练。难怪老君在一众娘子中最喜欢四小姐,就连颍川王也忍不住偷偷看。” 小丫鬟们交头接耳,而屋内,虞清雅低着头坐在榻上,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既骄傲,也觉得别扭。 “系统,烹茶已经结束了,现在可以把身体控制权还给我了吗?” “解除托管状态后,本功能将冷却两个时辰,在此期间发生任何意外都由宿主承担,女配系统不予负责。” “好,赶紧解除。” 那种有感觉,但是却控制不了四肢的感觉如退潮般散去,虞清雅忍着僵硬,忍受着这个难受又怪异的交接过程。这种感觉她在不久之前就体验过一次,那时她听从了系统的建议,从自己屋里搬了套茶具过来,主动来给老君奉茶。她其实来之前就知道慕容栩也在,可是她装作不知道,等进门之后,她又不可能抱着茶具回去,于是顺理成章地留下,非但能停留很长时间,还能顺势向颍川王展示自己的才艺和风姿。想比之下,虞家其他小姐寻找到的借口就都很单薄了,娘子们一进来看到虞清雅竟然亲自烹茶,恍然大悟竟然还能这样,她们扼腕之余,也个个气的牙痒。 虞清雅对此十分得意,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并不会烹茶。 茶原本并不流行,秦汉以来一直讲究的是君子六艺,茶道只是很偏门的一项技艺,并没有后世人人饮茶蔚然成风这等盛况。还是这几年佛教传入中原,南朝、北朝当权者都大肆兴佛,茶才渐渐传播开。士族最是好攀比,茶很快就在士族间流传开,并且以饮茶烹茶为雅。但是因为茶普及的时间尚短,以及北朝的地理原因,茶道在北朝并不常见,会烹茶的人都藏着技艺,并不外传。 虞清雅和大多数世家小姐一样,并不会这门精尖技艺。虞清雅只是刚刚将自己的忧虑说出口,系统就善解人意地提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虞清雅授权给系统,让系统来操纵虞清雅的身体,完成烹茶一整套动作。此事茶道还在摸索阶段,可是在系统那个时代,茶已经发展成专门的艺术,搬回古代绝对会艳惊四座。 要让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虞清雅无疑很犹豫,可是想到系统所说的效果,她还是咬咬牙同意了。 当时虞清雅觉得无非就是一小会的时间不能动,就当做了个噩梦得了。可是等真正体验到身体控制权被人剥夺的感觉,虞清雅那一瞬间惊恐到难以自控,几乎以为系统不会再还给她了。 好在,只是她虚惊一场。虞清雅松了口气,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感受到四肢重新回到她的控制下,虞清雅的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机器的控制当然极其精微,烹茶的效果比虞清雅想象的还要好,可是虞清雅想到那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她暗暗下决心,只做这一次,日后再也不会托管给系统了。 另一边,慕容栩却对虞清雅生出些许兴味。那天晚上虞清雅大半夜跑过来拦住他,虽然名义上说是来保护妹妹,但是慕容栩长在宫闱,见惯了妃嫔间争风吃醋口蜜腹剑,他怎么会被这种小把戏蒙骗。慕容栩本来没把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子放在心上,虞清雅的容貌随了李氏,五官端正脸盘平坦,清秀端庄有余,但是离美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慕容栩还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就算每天只看他们自家人,眼界也慢慢变挑剔了。可是今日一见,虞清雅烹茶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那日判如两人,这种反差感让慕容栩很感兴趣。 虞清雅感受到慕容栩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中一喜。她前世自恃身份,又在李氏的影响下,处处都端着长房嫡女的架子,和姐妹们都玩不到一起去,更不必说吸引异性郎君了。然而现在,三皇子却对她露出了探究的眼神。 虞清雅按捺住激动,温雅地欠身行了一礼,垂眸道:“那日小女莽撞,冲撞了颍川王。小女情急之下言辞不妥,后面回想十分愧疚,若小女无意得罪了王爷,请颍川王降罪。” 虞老君惊讶地咦了一声,显然并不知道这一茬。她还以为这是颍川王第一次见到虞清雅呢,竟然他们早就相识吗? 慕容栩笑着摆了摆手,说:“无碍。当日本王有公务在身,一路追到虞家,惊扰了老君和虞家郎君娘子们休憩,说起来这还是本王的不是。” 慕容栩当天大肆搜查无疑惹了众人抱怨,可是谁让人家是皇子呢,现在颍川王还亲自登门赔罪,虞老君十分动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接话说:“颍川王客气了,既是公务在身,我等自该配合。如果颍川王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前和老身说一声,老身也好安排下去,免得下面子孙不知道,反而延误了时间。” 虞老君这话里一半示好一半示威,既然是朝廷的命令,那虞家举族配合,但是下次颍川王还这样肆意闯入虞家内眷的屋宅,那虞老君可不能允许了。慕容栩听到淡淡一笑,他听懂了虞老君话外的意思,虞家到底是兖州数得上名号的家族,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其实那天要不是慕容栩以为这个人是慕容檐,他也不会那般着急,不惜得罪人也要将刺客搜出来。 慕容栩说道:“那日本王急于公务,不得已叨扰了虞家,请老君代本王向众夫人小姐转达歉意。” 虞老君终于听到了这句话,稍微推辞了两句就应下了。此时慕容栩和虞老君各退了一步,这件事就算过去。慕容栩眼珠子一转,发现虞老君屋里屋外有不少娘子,或带着侍女们站在廊下闲聊,或坐在另一件屋里下棋,总之十分热闹。然而慕容栩从进门留意到现在,并没有看到那位小美人的身影。 慕容栩心中遗憾,他虽然和老君叽叽歪歪扯了这么半天,但其实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看一看虞美人。没想到姐姐妹妹们看了一堆,唯独没有那位小美人。 慕容栩隐晦地提醒:“那夜本王属下无状,冲撞了府上六娘子。不知六娘子可在,本王想当面对她赔个不是。” 虞清雅正在心里和系统交流,听到这话脸色一僵。她特意让人把虞清嘉拦住,就是怕虞清嘉引起了这些皇子们的注意。可是,她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颍川王还记得虞清嘉?而且还知道虞清嘉是府中六娘? 虞老君心里也不舒服,颍川王刚才给虞家人赔罪时含含糊糊,十分敷衍,可是现在提起虞清嘉,怎么突然热诚起来了? 虞老君神色不由冷淡下来,说:“她素来怠懒,现在恐怕又在哪里混玩吧。四娘,你知道你那妹妹在哪儿吗?” 虞清雅眼珠转了转,笑道:“老君这话说的,六妹虽然爱玩,但是怎么会因为玩而疏忽了给老君请安呢。老君稍等,我去外面问问侍女。” 虞清雅站起身往外走,虞清雅心里有事没曾注意,而慕容栩又在心底“咦”了一声。 慕容栩见惯风月,对女子的腰身姿态可谓极其熟悉,经他的眼睛一看,就知道虞清雅方才身上那种一切都恰到好处,仿佛每个动作都计算过的韵味又没了。慕容栩有点想不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他总不能是看错了吧? 虞清雅走到外面,侍女们见四小姐出来,又畏惧又讨好,小心地陪着。虞清雅在人群中看到银瓶的身影,大喜,连忙将她叫过来。 银瓶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比了比自己,见虞清雅点头,她受宠若惊地走上前去。婢女们给她让了条路出来,银瓶感受到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目光,腰杆挺得越发直。 “四娘子。” 虞清雅才没兴趣和银瓶扯些有的没的,她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小姐呢?” “在房里编络子。”银瓶有些心虚,“四娘子,莫非有什么不对吗?” 虞清雅嘴边露出笑,她说道:“没错,这很好。你随我去见老君,在老君面前,你也实话实说,就说六妹羞赧不愿意出来见人,只躲在自己房里做女工。” 银瓶应下。等到了屋里,银瓶照着虞清雅的吩咐说完后,慕容栩脸上不由露出了遗憾之色。 虞老君也不满,小家子气,客人来了不出来周全礼数,反而躲在自己屋里做女红。当然,不能说做女红哪里不对,可是这样行事,却全无大家气象。 虞清雅垂下眸子,掩饰住自己眸子中的笑意。她前世就是被女子四德给耽误了,当真觉得女子就该每日待在屋里,操持家务管理后宅,这才是大家女子的作风,才会受到夫婿和婆婆的敬重。至于陪夫君弹琴下棋,更甚者身为女子却出去骑马,实在没体统至极。虞清雅端着架子,看不起庶族,看不起歌姬舞姬,看不起“行为不端”的世家女子,她就这样一路端着架子嫁人。前世的夫家本来是向虞清嘉提亲,后来老君做主,定给了她,虞清雅既轻视夫君有眼不识珠,又觉得能娶到自己这种出身高贵的妻子,合该夫婿来讨好自己。可惜婆家再没有人像娘家一样偏袒她,虞清雅的婚后都没和夫婿亲近几次,漫长的空闺生活磨平了她的心气,但也让她变得更加偏激尖锐。 虞清雅就这样既自卑又自负,直到重生,脑海中多了一个号称来自未来的系统,虞清雅才从这种魔怔一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虞清雅低头掩住眼里阴冷的光,这一世,她要让虞清嘉尝尝自己前世的味道。 慕容栩听到虞清嘉在做女红,心中怅然地叹了一声。看到慕容栩的表情,虞清雅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又赶紧掩饰住。颍川王现在一定对虞清嘉失望至极,他一定觉得虞清嘉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庸俗女子,从此再无兴趣。而事实上,慕容栩却在想,原来小美人气还没消啊。 偏见偏见,只有一开始立场就是歪的人,才会因三言两语而更加讨厌另一个人。 虞美人不想来见他,慕容栩待着十分无趣,也不想再继续坐下去了。他说道:“时候不早,本王便不再叨扰老君了。本王对上次之事十分过意不去,等三日后,本王专程为各位小姐设宴赔罪吧。到时候,请各位娘子务必赏脸,全了本王的心意。” 颍川王邀约?屋内屋外的娘子们都激动起来,颍川王刚来兖州,前两天因为刺客的事闹得腾不出手来,现在闲下空,终于有空举办宴会,也是向全兖州的世家大族宣布自己的到来。颍川王出场的第一次宴会,想想也知道,到时候世家名流、青年才俊齐聚一堂,会何等热闹。 此时民风开放,男女同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年轻的姑娘们心思一下子就活动开了。这种扩大自家名声的事情虞老君根本不会推辞,她笑了笑,就替晚辈们应下了。 慕容栩走后,没多久,小娘子也纷纷和虞老君告辞。虞清雅已经圆满展示了自己的才华,此刻颍川王都不在了,她自然也不会继续在老君这里留着。 虞清雅出门时,意味深长地朝虞清嘉的院子处望了望。她眼珠一转,看到那个她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二房丫鬟还跟在自己身后,目光热切。虞清雅想了想,将银瓶唤了过来。 此时二房庭院内,虞清嘉还趴在慕容檐的桌子上,睡的香甜。 慕容檐对自己手里这卷书没有任何兴趣,他原来的那本书被虞清嘉压在袖子下。慕容檐伸手握在卷轴上,只要他稍稍用力就可以抽出来。慕容檐眼睛不知为何忽的落到虞清嘉侧脸上,虞清嘉呼吸均匀,睫毛轻轻翕动,睡的安稳又无害。她一个姑娘家,这得有多信任对方,才能睡得如此安稳? 慕容檐的视线在虞清嘉的睫毛上停驻片刻,最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收回手。算了,反正养伤期间什么也不能做,随便看看这些迂腐之言打发时间好了。 慕容檐静静翻书,这是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他皱眉,立刻伸手去护虞清嘉的耳朵。随后门被推开,银瓶吵吵嚷嚷,完全不管里面在做什么:“小姐,你……” 银瓶如今走路都在飘,回到二房的院子时得意忘形,连手上的力道都没有控制。她推开门后,看到那名深居简出但是莫名让人忌惮的景姬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眼神中的冰冷尖锐毫不掩饰。银瓶心里狠狠一跳,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出不来了。 然而虞清嘉已经被这样的声响吵醒,她眼睫动了动,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怎么了?” 慕容檐再一次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扫了银瓶一眼。虞清嘉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她动了动脖子,忽然发现慕容檐的手放在自己头侧。 虞清嘉警惕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在慕容檐和他的手之间移动:“你想做什么?” 真的不能怪虞清嘉多想,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山洞里她睡着后,慕容檐就是掐她鼻子将她强行唤醒的。虞清嘉如今依然怀疑地看向慕容檐,慕容檐收回手,黑玉一样的眼睛在虞清嘉侧脸停了停,轻飘飘地转开,语气也是那样又轻又不屑:“你的脸被书压出褶子了。” 他想做什么?他只是活动一下手指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4章 美人 银瓶喜滋滋地从主院回来, 她今日实在是撞了大运,非但在虞老君和颍川王面前回话, 大大露了把脸,还得到了主子的赏识。她想起方才四小姐说, 大房院里还有缺, 如果银瓶机灵, 调到大房去也不无可能……银瓶只要想想都要飘起来,虞清雅是府中最受老君宠爱的小姐,连颍川王也被虞清雅吸引,如果能跟在四小姐身边,何愁不能平步青云?银瓶心里得意, 下手就没个轻重。她见虞清嘉不在房内, 便想也不想就来第三进院子找,她大大咧咧推开门, 嘴里还在嚷嚷:“六小姐, 你……” 她将门支开一半, 嘴里的话都没有说完, 猝不及防撞入到一双眼睛中。 那双眼睛飞扬昳丽,眼角精致又尖锐,而眼尾却向上挑起, 前一瞬间风流宛转, 而下一瞬间仿佛就要流转出杀机来。银瓶毫无防备, 被那样清凌冰冷、杀意如有实质般的眼睛看了一眼, 顿时浑身血液凝固, 从发丝到手指都僵直了。 银瓶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再也不敢喊叫。她这才发现原来虞清嘉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虞清嘉的发丝微乱,脸若细瓷,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塌侧,阳光洒在她身上,都分不清是光线照耀了她还是她在发光,整个侧脸柔和静谧,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边。 虞清嘉睡着,袖子铺陈桌上,几乎占了一大半的空间,而她手中还似有似无地勾着一卷书。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漂亮到近乎妖异的身影,他神态随意又冷淡,似乎非常不耐烦,可是等银瓶猛地推门进来,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护着那个正在睡觉的少女的耳朵。 银瓶站在门口,手还搭在窗格上,一时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为何银瓶模模糊糊产生一种感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死了一次,现在她还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六小姐还在睡觉。 然而已经晚了,虞清嘉还是被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眼神惺忪,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泽,她看向对面的人,语气不知道是责备还是撒娇:“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说话时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明明是质问的话,被她这样一说比撒娇还让人心痒。慕容檐神情依然高冷不屑,可是那双眼睛朝虞清嘉转来时,暗冰融解,杀机消弭,最后他的视线在虞清嘉脸侧停留了一会,轻轻移开视线:“你的脸被书压出褶子了。” 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去摸自己的侧脸。虞清嘉摸了半晌,见慕容檐依然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这丑肯定出大了。 虞清嘉赶紧下榻去找镜台,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慕容檐是男子,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不屑于置备妆奁镜台等物的。银瓶看到虞清嘉在屋里翻箱倒柜,而慕容檐坐在书桌前,连眼神也没飘去一眼。银瓶心里有些吃惊了,后宅内女人的战争总是细微又尖锐,妻和妾斗,嫡和庶斗,连看似没有利益纠葛的小姐和姬妾,恐怕也各自提着心,别着劲。深宅大院里连别人送来的糕点也要试过了才吃,又有哪个人肯让别人随意翻自己的东西?六小姐和郎主的姬妾,关系竟然这样好?一个找不到直接上手翻,另一个看都懒得看。 银瓶心中啧啧称奇,她虽然来二房的时间短,可是已经在虞家当了好几年的丫鬟。她见过这么多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嫡女和小妾关系这样好。这个组合,倒也是奇了。 银瓶心里还在肆意点评,猛不防对上了慕容檐的视线。慕容檐的眼睛里没有喜怒,没有气愤,甚至连责备也没有,只是极冷极淡地看了银瓶一眼。银瓶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后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慕容檐的眼神平静幽深,根本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而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般。 银瓶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吓出一身汗,她打了个冷战,连忙安慰自己只是想多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姬妾性情古怪,一看就不得宠,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得宠,在虞家大院里也终究是新来的妾,哪能比得上自己八面玲珑人脉深厚。真要斗起来,指不定谁输呢。 银瓶这样想着,内心渐渐安定下来。她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嗓音又重新扬起来:“小姐,你怎么给睡着了?今日颍川王专程前来拜访老君,老君院里极为热闹,许多夫人和小姐都在。四小姐烹茶,老君和颍川王连连称赞。四小姐真是厉害,会琴棋书画,会医术,现在连烹茶也会。小姐你是没见当时的情景……” “我没见着,这不是你见着了么。”虞清嘉站起身,似笑非笑地朝银瓶看了一眼,“既然你句句不离四小姐,不如我和四姐说一声,让她把你要了去?省得你一天到头记挂,二房虽然清静,但送个丫鬟出去,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银瓶一下子像被掐住嗓子般哑了声,她就是再张狂也是个奴籍,性命全捏在主子手里。若是虞清雅主动来要,那是银瓶伺候的好,但如果被虞清嘉赶出去,那她这辈子就完了。被主家赶出去的丫鬟不是背主就是手脚不干净,无论哪一条,都不会有主子再收留她,一个失去了主家庇护的奴婢,会落到什么地步,银瓶再清楚不过。 银瓶顿时打了个激灵,她本以为虞清嘉在开玩笑,虞清嘉活泼爱笑,对她们这些婢女鲜少发脾气。银瓶勉强笑了笑,说:“六娘子又拿奴婢打趣,奴婢是二房的人,怎么能去伺候四小姐……” “你方才不还是念念不忘么,既然四姐得老君看重,还多才多艺无所不能,你这么喜欢,那就去伺候她吧。” 银瓶这下就是再大的胆子也知道闯祸了。她脸色刷白,不敢再狡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六娘子息怒,奴婢说话不过脑子,无意冲撞了娘子,但奴婢一片赤诚,绝不敢有二心。娘子看着奴脑子笨,是初犯,就饶了婢子这次吧。” 银瓶跪倒时声音闷闷的,听着就知这一跪非常瓷实。然而虞清嘉像是没听到般,终于从藤笼最里面翻到铜镜。她举起来看了看,突然眼睛一点点瞪大。她砰的扣下镜子,回头恨恨地看向慕容檐:“我这里为什么有墨点?是不是你干的?” 慕容檐头也不回,用笔杆点了点她的袖摆:“是你自己睡觉不老实,碰到了砚台上。” 虞清嘉后知后觉地看自己袖摆,果然蹭上了墨汁。慕容檐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解释虞清嘉更气了:“我睡着了不知道,不小心碰到了砚台,可是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将东西挪开?” 慕容檐从书上收回视线,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蹭到砚台,这关我什么事?” 虞清嘉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虞清嘉才捋顺了气,幽幽说道:“心思歹毒,你这种人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慕容檐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因果报应也不信好人好报,他只信自己。虞清嘉除非自己亲自动手报复他,要不然寄希望于苍天有眼,恐怕她的愿望实现不成。 银瓶跪在地上,她这一跪半真半假,本就是存了要挟之意,她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虞清嘉不原谅她,岂不是为主不仁。可是虞清嘉的反应却让银瓶懵了,虞清嘉眼里仿佛完全没她这个人般,自在说话。银瓶跪在地上,耳边听着虞清嘉的声音如玉珠落盘般悦耳,另一道音色也清冷靡靡,他们两人说话,光听声音都足够享受了。而银瓶伏倒在地,完全没有人理会。银瓶渐渐惶恐起来,方才的得意劲早吓没了,现在她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小,就如这地上的微尘一般。 虞清嘉又恶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眼角瞟到缩成一团的银瓶,轻轻说道:“起吧。” 银瓶如蒙大赦,赶紧低眉顺目地爬起。她讨了个没趣,再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就要走。可是银瓶不过走了两步,又被虞清嘉叫住:“你既然分到了二房,那就是二房的丫鬟,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银瓶心里一咯噔,拿不准虞清嘉这话就是随口一说,还是知道了什么在敲打她。银瓶含含混混应了一声,赶紧低着头跑走了。 等人走后,慕容檐朝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虞清嘉:“妇人之仁。” 虞清嘉摇头:“并不是我优柔寡断,而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命只有一次,丢了就丢了。颍川王虽然人不靠谱,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得对,美人总是比别人多一次机会,这就是她的最后一次。” 虞清嘉将帕子打湿,擦拭自己脸上的墨迹。她因为要靠镜子反射,擦拭时很不方便。虞清嘉干脆抱着镜子坐到矮榻上,将手帕递给慕容檐:“我自己看不见,你帮我把这滴墨迹擦掉。” “不管。” “哎!”虞清嘉怒了,她瞪着慕容檐,又是气愤又是奇怪,“刚才还好好的,你这又是怎么了?你眼睁睁看着我衣服弄脏都不管我,我还没和你生气呢,你和我阴阳怪气什么?” 慕容檐笑了一声,虽然在笑,可是眼中却毫无温度,完美诠释了皮笑肉不笑:“美人比别人多一次机会,既然多一次,那你回屋自己折腾去。” 虞清嘉怔了半晌,还是没听懂慕容檐奇妙的逻辑。美人和她脸上的墨滴有什么关系,这都是什么和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5章 反击 晨光熹微, 鸟鸣阵阵。银珠抬着镜子缓慢移动,让虞清嘉看清后面的发饰。 未出阁的女子还不能盘发, 虞清嘉将鬓边碎发编成花边结在脑后,插入一只蓝绿色的华胜, 又在两边点缀浅蓝色的流苏玉坠, 最后, 将剩下的头发束成一股,尾端向上折叠,用银质嵌红钿螺发箍束紧。 这一身装扮说不上华丽,发簪颜色清浅,但是细节处却很精致。虞清嘉束好发后, 连妆都懒得上, 就对银珠挥挥手:“好了,将镜子放下吧。” 银珠将铜镜插回镜台上, 她看着虞清嘉, 忍不住感慨:“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或许并不是衣冠头饰好看, 是虞清嘉自己五官绝艳。银珠想到这里又想叹气, 银瓶每天拈脂擦粉,其他夫人小姐们也花大量时间梳妆打扮,然而她们花再多功夫, 都不及虞清嘉将头发随随便便一束。虞清嘉这还算好的, 二房另一位主才叫随心所欲, 景桓每日只穿素色衣裙, 头发随意朝后束起, 一点点心思都懒得花。可是即便如此,当景桓一身白衣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所有人都会看着他发愣。 长的好看就是可以任性妄为,银珠幽幽地想。 虞清嘉这里已经收拾妥当,银珠跪在地上收拾铜盆,银瓶这时候才进来。银珠没好气地瞪了银瓶一眼,惯会躲清闲。 银瓶装作看不见,她垂着手走到虞清嘉身后,适时地接过银珠的活,体面轻松,仿佛已经伺候了好久一般。而倒水等粗活,自然落到了银珠身上。虞清嘉从梳妆台前站起身,银瓶跟在后面,眼珠乱瞟,低声问:“小姐,今天阳光正好,您要练琴吗?” 虞清嘉动作顿了顿,回身静默地看她,银瓶不知为何心里一哆嗦,四肢也仿佛浸入冰水般死沉沉的。她不由摸上手腕上分量极足的金镯子,一指宽的金镯子坠坠的,坠的手腕发紧,连人的心仿佛也被这份重量压平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银瓶硬着头皮撑着,她正想替自己找个缘由,就看到虞清嘉笑了笑,都不用银瓶想办法说服,便点头道:“好啊。” 银瓶本该松了口气,但是不知为何,这次她却轻松不起来。银瓶总觉得六小姐眼睛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虞清嘉淡淡扫了银瓶一眼,很快收回视线。银瓶殷勤地搬琴过来,将东西搬过来时,银瓶在四周若有若无地瞄了好几眼。虞清嘉混若不觉,她坐下试了试音,感叹道:“我在广陵待了两年,不知不觉,这把琴也闲置了两年。可惜我的琴谱都在马车上,要不然还真想练练手。” 听到琴谱的时候银瓶眼睛一亮,等听到虞清嘉的琴谱都随着马车遇袭而丢失的时候又变得错愕。银瓶试探地问:“小姐,你的琴谱都找不到了?” “兴许吧,当时遇到山贼时情况危急,人都顾不过来,还有谁会注意琴谱。我的辎重行李都在另一辆马车上,兴许等事后安全了,白芷她们会帮我收着吧。” 银瓶“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学琴之人,非得有谱子才能弹吗?只是可惜我自己填了支曲子,当时只写了一半,尚未誊抄,若是丢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银瓶神色愣怔,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虞清嘉从眼角扫到银瓶的表现,心中的猜测越发洞亮。 银瓶果然还是起了外心,昨日虞清嘉的敲打并没让她长记性。虞清嘉感到有些可惜,但也只是惋惜罢了。她给过银瓶机会,可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虞清嘉说完之后,就坐到琴边熟悉指法。银瓶在地上站了半晌,悄悄从屋里出去了。 银珠倒水回来,正好撞到银瓶出门。银珠看到银瓶下意识地招呼她过来帮忙,银瓶没有回答,快步走远了。银珠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她站在门口,奇怪地“咦”了一声:“大清早的,她这是又要去哪儿?” 银珠自己嘟囔了一句,想不通也就不再想。她转过头,看到虞清嘉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银珠莫名觉得有点冷,她试探地问:“娘子,您笑什么?” “没什么。”虞清嘉调了调音,找回手感后,就站起身说道,“一个人练曲子太无聊了,抱着琴,我们去吵另一个人吧。” 银瓶快步走在小道上,一路避着人走到大房院门口。后面台阶上正坐着几个丫鬟说闲话,银瓶整了整衣带,笑着走上前问:“各位姐姐妹妹,四小姐在吗?” 屋内,虞清雅正隔着屏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干瘦的中年人。 这就是前世虞清嘉那个多谋善算的账房先生?看着委实其貌不扬,要不是虞清雅事先知晓,她委实没法想象眼前这人竟然有经天纬地之才。虞清雅想到这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天道偏袒虞清嘉,路上随便救个人都能碰到高人,玛丽苏女主果然毫无逻辑可言。虞清雅不屑归不屑,但心里也不无得意。虞清嘉的女主光环终究敌不过自己的金手指呢,如今,这位难得的高人还不是成了她的门客? 张贤一路走来都耷拉着眼,任由婢女带着他圈圈绕绕,一眼都没往旁边看。直到侍女将他领到一扇屏风后,张贤眼皮子终于撩了撩,看到屏风后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后,他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虞清雅存了笼络的心,一开口就极为和善:“先生近来可好?我这几日忙于侍奉老君,竟然没顾得上安置先生,实在是我疏忽了。” 张贤拱手道:“不敢。草民承蒙娘子搭救,此刻还给草民一个落脚之处,草民感激不尽。然草民身无长物,白白承受娘子的恩典却无以为报,甚为惶恐。” “先生这话就自谦了,先生之才众所周知,能遇到先生这样的能人是我之幸事。先生足智多谋,擅算缜密,不知可否愿意替我管理几间外产?” 张贤眉梢动了动,他这段时间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情况,虞清雅怎么就敢一口咬定他才干出众?然而这些想法不过在心底打了个旋,这是公子吩咐的事,就算四处漏洞,张贤也要将其接下去。他装作诚惶诚恐般低头,说道:“草民何德何能,能得娘子如此重用?不知娘子想置办什么产业?” 虞清雅想到要不了几年琅琊王就要起兵了,之后连年征战,直到统一南朝,齐国的战事才暂时停息。这样的先机不用白不用,她趁现在囤积粮草,等日后开仗,正好能好好赚一笔。虞清雅拿定主意,问道:“先生可懂粮草和草药买卖?” 张贤之前还是吊儿郎当无可无不可,听到这里终于郑重起来。张贤虽然按照公子的指令,潜伏在虞家这个内宅小姐身边,可是他心里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虞清雅的话却让他脑子里的弦崩了一声。粮草和草药,这是多么敏感的话题,张贤本能地警惕起来。粮食和医药几乎能决定一场战役的生死,虞清雅囤积这些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短短片刻,张贤已经把身边人都滤了一遍。公子起兵乃机密中的机密,虞清雅一个闺阁女子就敢囤积粮草,莫非有人走漏了风声? 刹那间张贤已经想了很多,他垂眸掩去审视,一转眼神态再无异常:“娘子高见,承蒙娘子不弃,草民愿意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虞清雅其实对生意、粮草这些一无所知,但是她十分相信张贤的能耐,既然张贤应承下来,那她就安心等着发财就好。虞清雅又和张贤装模作样寒暄几句,然后就心情愉悦地将张贤送走。直到张贤走远,虞清雅嘴角都是翘着的。 见虞清雅心情好,一个侍女趁机走上来,低声说道:“娘子,那个院里的银瓶求见。” 银瓶?虞清雅想起银瓶是谁,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她又来做什么?” 系统在脑海中插话:“宿主,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最近太骄躁了。” 虞清雅最近确实顺风顺水到不可思议,渐渐耐心越来越差。可是这毕竟是系统,既然系统都这样说,虞清雅只能压抑着不耐,说:“罢了,叫她进来吧。” 银瓶一进门就被虞清雅这里的金玉堆锦晃了晃眼,她眼前眩晕,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四娘子。” “我不是和你说过,平日里要注意行踪吗?你大白天跑过来,被虞清嘉发现了怎么办?” 银瓶被数落的不敢抬头,然而银瓶不以为意,她嘟了嘟嘴,道:“应当不至于吧?六小姐每日大门不出,我在院里也格外小心,六小姐怎么可能发现?” 虞清雅听到虞清嘉没有起疑,心中安定,口气果然好了许多:“行了,以后继续小心行事就是。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银瓶压低声音,和虞清雅说了虞清嘉琴谱丢失的事。虞清雅听后皱眉:“什么,她把谱子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然丢了?” 虞清雅立刻慌了手脚,她连忙在脑中呼叫系统:“系统,长鸿曲丢了,这怎么办?” 系统就比虞清雅镇定的多,它分析了一会,说:“长鸿曲是女主名曲,以纷披灿烂、矛戈纵横而著称,既然前世也发生了山贼的事,那就说明即便丢失,这支曲子也会被女主重新补全,再度问世。” 系统的分析很有道理,虞清雅的心稳定下来,她问系统:“如果我提前将长鸿曲演奏出来,改变了原剧情,我便可以赚取积分?” “没错。” 虞清雅得到了准话,拦截虞清嘉机遇的决心越发强烈,她如今做什么都需要积分,然而上次救张贤获得的支线积分马上就要用完了。她每日在老君水里添灵药,这种药剂类物品是最贵的,要是没有积分,老君那里马上就支持不下去了。虞清雅早就不像是刚得到系统一样,大手大脚兑换没用的配饰,现在她每一点积分都用的格外慎重,然而即使如此,积分债台都压的她气喘吁吁。 前世虞清嘉就是因为长鸿曲一曲成名,此后虞美人的名声传遍南北,虞家的女儿都因此成了她的陪衬。虞清雅咽不下这口气,而同时,积分危机也由不得她再犹豫了。 所以无论如何,虞清雅都要得到长鸿曲,并且让其冠着自己的名字发表于世。 虞清雅交代银瓶:“你回去好好盯着她,如果她写出什么谱子,立刻拿出来交给我。只要你办的好,我就将你提到大房来。” 银瓶大喜,赶紧跪下给虞清雅磕头。银瓶偷偷摸摸走回二房,她做贼心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虞清嘉在做什么。然而,虞清嘉屋里是空的。 虞清嘉此刻正抱着琴坐在桌前,她绞尽脑汁想着最拗口的音律,最别扭的手势,一股脑堆到纸上。 既然虞清雅想不劳而获,那虞清嘉就满足她。虞清嘉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猜想,她总觉得虞清雅现在看着自由,但无论思想还是行为都已经被系统把控。比如在梦中虞清雅提到的积分,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每样物品花多少积分,赚多少积分,都是系统说了算。虞清雅某种意义上正在给系统卖命,而且还是毫无报酬的那种。 既然如此,虞清嘉不介意再推她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6章 谱曲 万贯家财都有花完的时候, 那积分呢?虞清嘉很想替虞清雅试一试。虞清嘉其实好奇了很久,系统的能力明显高于他们这个时代, 可是系统大费周章找到虞清雅,还费心帮虞清雅出谋划策, 所图究竟为何?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系统甚至都不是人, 它没有感情也没有思维,那它要图谋的,必然十分明确。系统究竟想从虞清雅身上得到什么呢? 虞清嘉模模糊糊有一种猜测,或许积分只是一个诱饵,诱导着虞清雅一步步踏入系统的圈套。等她变得再也离不开系统, 而这时, 系统就可以坐地起价,和虞清雅要求其他事物了。 然而虞清雅也不是傻的, 她怎么会一点都不防备着系统。如果虞清嘉没猜错, 虞清雅现在还打着以系统为己用的打算, 只要虞清雅不要让自己的积分为负, 那么就留有转圜余地,她依然还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 可惜虞清雅的想法是好的,能不能实现却得由不得她。虞清雅仗着系统已经算计了虞清嘉很多次, 在梦境的那个世界里她们二人还有夺命之仇, 虞清嘉怎么可能放过她。毒杀之仇不共戴天, 虞清雅不想陷太深, 虞清嘉就偏要将她一步步推入泥淖中, 最后被系统套牢以至无法脱身,虽然活着却无异于傀儡走狗。 这是一个精细又危险的过程。虞清嘉虽然知道虞清雅不对劲,知道她的身上寄生着一个妖邪,所以才会突然聪慧,可是虞清嘉要如何证明呢?任谁看虞清雅现在都是一个普通少女,旁人无法听到她和系统的交流,更没法探测系统的存在,就算虞清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虞清嘉没有证据,怎么让旁人信服?到时候要是被虞清雅反咬一口,给虞清嘉扣上嫉妒污蔑的帽子,那反而是虞清嘉陷入麻烦。 所以虞清嘉能倚靠的只有自己,她只能靠自己报仇,靠自己消灭系统那个异时空妖孽。要想彻底消灭系统,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让系统虚弱。虞清嘉想了许久,最终觉得消耗系统这件事,还得落在虞清雅身上。 虽说系统只是暂时绑定在虞清雅身上,生命形式高于虞清雅,可是但凡寄生,那就是此消彼长,一损俱损。宿主日益强大,系统也会有更多可调用资源,如果宿主日益虚弱,恐怕系统也会被宿主束缚住,变得有心但无力。 虞清雅收买银瓶来监控虞清嘉,这何尝又不是虞清嘉的反向监控?现在虞清雅和系统阵线统一,所以其乐融融合作愉快,但是如果他们利益出现分歧呢?虞清嘉纵容银瓶的真正目的,就是借虞清雅的贪心来离间系统和虞清雅的关系。只要这两人渐生龃龉,相互消耗,虞清嘉就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虞清嘉心中百转千回,因为心中有事,她落笔时越发慎重,删删改改力求最好。虞清嘉眉梢拧起,全心投注在面前的纸张上,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动静。 慕容檐放下笔,静静注视了一会,忽然问:“你在做什么?” 那双眼睛往常总是在看他,现在却在一张白纸上停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慕容檐很不喜欢这种被疏忽的感觉。 虞清嘉正想到要紧的部分,没空理会慕容檐。她正要提笔勾画,忽然感觉到笔杆被什么东西夹住了。虞清嘉使劲拽了拽,没能挣脱。她十分烦躁地抬头,就看到慕容檐用两根手指捏着她的笔,瞳色幽深,面容平静,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态度却非常明确。 虞清嘉实在不知道慕容檐为什么又突然发神经,可是她着急将灵感写下来,没空陪慕容檐耗。她使劲拽笔,最后两手一齐上阵,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而慕容檐依然用单手握着笔,手腕动都没动。 虞清嘉咬牙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算了,不要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慕容檐这种性格的人,不顺着他,他能和你一直耗下去。虞清嘉放弃了,她松开手心,慕容檐还没怎么样,她倒先气喘吁吁了:“你又怎么了?” 慕容檐收回笔,慢条斯理地在砚台上将毛躁的笔尖理顺,态度依然执着:“你刚才在想什么?” 虞清嘉拗不过慕容檐,只能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琴谱。” 慕容檐却不相信,以虞清嘉藏不了事的性格,若只是想琴谱,怎么会神色紧绷如临大敌?慕容檐笑了笑,他看着虞清嘉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撒谎。” 虞清嘉呼吸一窒,差点连脸上的表情都没绷住。慕容檐这个人究竟会不会说话?不信归不信,哪有人会当场拆穿呢。 虞清嘉保持着微笑,眼睛却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我想编一支没人能弹出来的琴曲,所以潜心思考,无瑕说话,怎么了?” 没人能弹出来的琴曲?慕容檐终于给虞清嘉面前的那张纸分去一眼,他看了两行,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自作聪明。” 虞清嘉以为慕容檐说的是她的琴谱。虽然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狂妄,但是她明白归明白,一旦被慕容檐说出来,虞清嘉就很不服气。她瞪了对方一眼,轻哼道:“小瞧谁呢,我们走着瞧。” 南北朝极盛音律,名士世家无不以精通音乐、肆意疏狂为风流,而北朝因为政治变动频繁,琵琶、胡笳等胡人乐器融入中原,北朝的音律比之江南还要再绚丽一些。此时谈国家大事、济世救民才是下品,世家大族并不将乐器视为低贱,反而能品鉴音律,更甚至自己就精通乐器的,才是世人所推崇的名士风度。 也只有李氏这种把三从四德当教条的老古板,才会看不起音律,认为只有不入流的歌姬才奏乐娱人,正经人家的女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事人以卑。这种行走的女德一般的想法没人敢说它不对,但是如今的世家小姐们养尊处优,地位超然,甚至都有人敢在未出阁时便豢养男宠,李氏的想法放到她们跟前,这些娇客们当面不会说什么,恐怕一转身就嗤之以鼻。 俞氏之前一直被李氏看不起,其中有一点便是俞氏亲自陪虞文竣游山玩水,奏乐以和。这种行为在李氏看来简直就是自甘低贱,妻子重要的是德,只有姬妾才以色侍人。 李氏看不起俞氏,俞氏也看不上李氏。在虞清嘉小的时候,俞氏曾开玩笑般说,李氏便是拿无知当高贵,明明自己什么都不会,却还要看不起别人。 俞氏对李氏那一套儒家理念不屑一顾,她从小便教虞清嘉音律琴棋。虞清嘉的父母都是音律高手,虞文竣乃是当代名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俞氏也精通乐理,能歌善舞。有这样一对父母,虞清嘉本身天赋便不弱,再加上父母的言传身教,她的琴技也相当出色。 虞清嘉被人小瞧,她瞪了慕容檐一眼,越发坚定要做好了打某人的脸。要编撰一首无人能弹奏的曲子,敢放这样的话无疑狂妄至极,虞清嘉写了一段,自己亲自在琴上试验。 有李氏那么一个母亲,虞清雅的乐理能力也平平。虞清雅不是想偷拿她的谱子吗,那虞清嘉就给她量身定做一个极其别扭晦涩的谱子。想偷东西,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消化。 虞清嘉一边试一边写,她收回手,正要将谱子就下来,就听到慕容檐说:“第七个音错了。” 虞清嘉愣了一下,明显不信:“我自己编的曲子,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你第一次按的是下徽音,第二次滑到了下羽。虽然本来也不见得多高明,但是相比之下还是第一版好一些。” 慕容檐平时总嫌弃她笨,虞清嘉忍了,可是质疑她的音律能力却万万不行。虞清嘉咬了咬牙,想打人却又打不过,她铆着劲写下两行字谱,没好气地扔到慕容檐面前:“你说的好听,那你来啊。” 这段字谱中指法相互冲突,好几次跨越极大,虞清嘉压根没想过弹,她就是为了刻意刁难人。可是慕容檐垂眸扫了一眼,不屑地瞥了虞清嘉一眼,坐到琴桌前,都没有练习便直接上手。 音乐天赋和神经病一样遗传,慕容家的人长得都不差,还净出神经病,可是他们在音律上的才能同样顶尖。别看当今皇帝荒唐昏聩,但是皇帝的琵琶和古琴都弹得极好,宫廷设宴时皇帝嫌弃乐工手笨,甚至会亲自夺过琵琶来弹。慕容家其余诸王也个个精通音律,会多门乐器的人比比皆是。而慕容檐,比之叔伯父辈还要出色。 一段刻意刁难、手法诡谲的曲子,在慕容檐的手下乖巧的如家猫一般。甚至因为指法变化诡异,而露出一种独特的奇诡绚丽来。 虞清嘉之前便知道慕容檐在音律上很有些天赋,但是他的天赋出色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她意外了。虞清嘉的好胜心被彻底勾起,还不等最后一个散音消散,她就伸手按住琴弦。这样的行为对奏乐者来说当然很挑衅,虞清嘉直视着慕容檐的眼睛,说:“敢不敢比一场?我们每个人写一段谱子,弹不出来的人认输。”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眼睛,片刻后轻轻一笑:“好啊。” 他们两人年轻气盛,又俱在音律上天资出众,多多少少都有自负之心。现在两人存心炫技,写出来的谱子越来越难,指法变化越来越快。两人一个写,写完之后交由另一人弹奏,若是另一个人没有被难倒,那就出题权就交换到此人手上。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有人弹错了音节,或者按错了弦。 琴声到了最后越来越激越,简直咄咄逼人杀气凛然。银珠进来换热水,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又默默端着水出去了。 银珠感受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本来觉得自己虽然反应慢,但是多花些时间总可以弥补。但是等看到小姐和景姬斗琴,银珠突然不确定起来。 那样的世界,恐怕她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窥得一二吧?银珠莫名生出一种歆羡来,六小姐和景姬俱容貌绝艳,平时两人坐在一起就相配的不得了,现在这两人以乐会友,越发和旁人隔出一道屏障到了。银珠甚至觉得,六小姐和景桓的世界,根本没人能插的进去。 银珠感叹去倒新茶,银瓶看见银珠回来,随口问道:“你又摇头晃脑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六娘子和景姬。”银珠将已经变凉的水泼到花圃里,转身去灶台上看热水。她一边用舀水一边说:“你听现在的乐声,就是娘子和景姬相互出题呢。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信有人能现写现弹。娘子和景姬恐怕都是神仙托生的吧?” 银瓶没有应和银珠的感慨,她眼珠慢慢转了一圈:“现写现弹?” 六小姐说她的谱子都被其他丫鬟收着,能不能保住还是一说。那四小姐交代的琴谱,莫非…… 当天夜里,虞清雅翻着手里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 她将信将疑地问系统:“系统,这就是长鸿曲?” 系统将虞清雅手里的东西扫描了一遍,检索良久,回道:“这是古老的文字谱,并非后世通行的乐谱。缺乏相关数据库,无法识别。” “那你没有现成的长鸿曲音频吗?” “在我们的时代,许多传统文化都已失传。长鸿曲因为年代久远,技法繁复,在古琴曲中都是极难级别,等进入星际时代,早就成了绝响。” 虞清雅失望地叹气,她本来还想让系统调出现成的音频,她照着练呢。现在看来,只能她自己破解字谱。虞清雅让丫鬟备好古琴,她下手前信心满满,可是仅仅弹了不到一行,虞清雅简直怀疑这是银瓶瞎拿来诳她的:“这真的是琴谱吗?” 仅仅一行,虞清雅弹得磕磕巴巴,就这样手都要抽筋了。她看到后面密密麻麻的字谱,不由眼前一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7章 捷径 时已入深秋, 天越来越冷,一夜过去, 庭院内又是一地落叶。秋日疏阔,连风都是干燥微凉的。 粗使婆子在外面扫落叶, 坐着室内能听到竹帚划在地上的僵硬声音, 菊细瘦的叶子已经被秋霜打成浓重的黑绿色, 丫鬟搓着手,疾步穿行在廊庑中。 李氏正在用早餐,她拿帕子掩了下嘴,问:“四娘呢?” 周围侍奉的丫鬟们脸上神情顿时都有些微妙,绿崎跪在桌案边, 一边帮李氏布菜, 一边说:“四小姐昨夜练琴练得晚,今日恐怕要晚起一会。” 琴和瑟不同, 琴声清微淡远, 乃是自娱之乐, 可是即便琴音再淡, 同一个院里的人总是能听到的。虞清雅昨夜练琴到很晚的事,其实大房院里人人都知道。 现在李氏提出此事,众人面上都有些尴尬。因为虞清雅昨日的练习……委实, 不太好。就算绿崎想闭着眼睛夸, 都找不到夸赞的切入点。 虞清雅弹得磕磕巴巴, 走音非常严重, 时不时就会有尖锐刺耳的错弦声, 绿崎平心而论,听着还挺折磨人的,尤其是后面虞清雅的屋子里似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往常丫鬟们为了讨好李氏,只要说起四小姐,无论是什么事都能闭眼吹个天花乱坠,但是今日绿崎提起弹琴之事后,满屋子丫鬟侍女,竟然没一个人搭腔。 屋里一片沉默的尴尬,绿崎暗暗埋怨自己没脑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正想着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就听到屋外传来问好声:“四娘子。” 虞清雅掀开帘子进屋,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就很不耐烦。这下众婢女越发不敢触霉头,全都闭紧嘴,低垂了眼睛看地板。 就是李氏也觉得虞清雅不像样子,等早饭散后,李氏叫住虞清雅,主动提起昨夜的事:“四娘,你昨日在做什么,我怎么听你练了半宿的琴?”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件事虞清雅脸色更难看了。她拿到琴谱时意满志得,可是才练了一行,她就发现现实和她的想象相差太大。琴谱许多人都有收藏,但是能弹好的才有多少?虞清雅发现她还是太想当然了,以为只要有了琴谱,就能取虞清嘉而代之。可是现在,后世传颂的名曲初稿就放在她眼前,然而虞清雅连两行都弹不连贯。 虞清雅脸色很差,又一次想破口大骂。虞清嘉编谱子时到底在想什么,这是给人弹的吗?弹琴时手指极其难受,简直是怎么别扭怎么来,而且很多时候,指法跳跃特别大,根本没法一次完成。这还只是开头,虞清雅粗粗扫了眼后面的琴谱,发现后面的技法越发复杂。 李氏这话可谓踩到了虞清雅痛点,李氏见虞清雅不说话,只能再问:“好端端的,你练琴做什么?老君年纪大了,不喜欢这些琴啊乐啊,嫌吵。你练这个,恐怕在老君那里没用。” 虞清雅听到这些话就心烦,她口气不善,顶撞道:“琴乃君子之乐,谁说是为了弹给老君听了?莫非我除了讨好老君,就不能做别的事情了?” 李氏脸色一僵,连忙看了看周围的婢女。绿崎等人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李氏这才满意,回头瞪了虞清雅一眼:“你这是说什么话?虽说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女子最重要的还是操持家务,言容工德。女子不必辩口利辞,不必颜色美丽,专心纺织,不好戏笑,这才是正经家的女子该做的,才能得到婆母和夫君的敬重。奏乐娱人,更甚者亲自跳舞,这乃是下等舞姬之为,即便是妾都不屑于做这等事。” 李氏这话指向性非常明显,俞氏便是通音律,善歌舞,尤其活泼聪慧,即便俞氏已经去世这么多年,李氏还是过不了这个坎,每次教育晚辈都要拿出来说,也不知道到底想说服谁。 虞清雅早就听烦了,即便这是她的母亲,虞清雅也忍受不了李氏的幽怨。和李氏待久了,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心情压抑,仿佛生活中全是厄运。虞清雅内心深处其实是埋怨李氏的,就是因为李氏总在她面前说这些怨天尤人的话,上辈子虞清雅才会一步错步步错,将自己的婚姻也过成了李氏的模样。经过系统的点拨后,虞清雅才恍然大悟,得知自己上辈子有多傻,而固守着所谓的正室体面,不说不笑不争宠,又是多么天真愚蠢。 虞清雅下定决心开始全新的人生,首先要做的就是摆脱李氏强加给她的偏见。或许系统说得对,音乐乃是艺术,怎么会是下贱的人才弹的东西呢? 虞清雅敷衍地应了应,没坐多久就站起身往外走。李氏看出了女儿的心不在焉,她看着虞清雅的背影,不由又抬起帕子拭泪:“当娘的都是在还上辈子的债,她嫌说教烦,可是谁能懂我心里的苦呢?这都是我的命啊……” 虞清雅回到自己屋子,情绪不知不觉又变得压抑低落,她有时真的非常厌恶母亲对女儿的影响。虞清雅突然想到,俞氏活泼聪明,知情解意,为什么偏偏她的母亲只会抱怨呢?虞清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压下。 虞清雅将侍女都遣退,几乎是本能般地求助系统。仅仅四个月的工夫,虞清雅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先问系统,系统给出分析后,虞清雅才能着手做这件事。虞清雅问:“系统,明日就是颍川王设宴了,我现在连长鸿曲开篇都没有练好,明日可怎么办?” 其实前世长鸿曲真正问世还要再过一年多,虞清雅尽可慢慢练,可是虞清雅生怕夜长梦多。虞清嘉已经写出了长鸿曲雏形,若是她某日突发奇想,将其弹奏出来,那虞清雅的计划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虞清雅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抢先发表长鸿曲。而明日颍川王的宴会排场宏大,名流众多,就是最好的机会。 虞清雅的音律天赋实在平平,一天内练会一支曲子,还是以诡谲绚丽闻名的长鸿曲……系统也觉得不可能。系统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和什么人交换讯息,最后对虞清雅说:“我没有古琴字谱数据库,所以无法识别古琴曲,你不妨将其译成简谱,等明日弹奏时开放神经中枢授权,我来帮你完成演奏。” 让系统来操纵她的身体?虞清雅想到上次那恐怖的感觉,立刻否决。她已经下定决心,即便任务再艰巨,她也不会再让系统代为执行了,她一定要自己完成。 宿主坚决拒绝,即便是系统也无能为力。过了一会,系统又说:“位面商店里有一种神经药物,名为‘音乐神童’,服用后二十四小时,也就是十二时辰内大脑和手指之间的反射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即便是刚学音乐的孩子,服用后也可以立即挑战高难度曲目,故名‘音乐神童’。” “什么意思?” “用你们位面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你知道手指该按哪根弦,该如何弹奏,手指立刻就能做出相应的动作。服用此药物后,不需要特意练习,只要你脑子里想得到,手指就能跟上所有动作。” 任何乐器都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练琴十年和练琴一年必然是不一样的,差距就在于身体的记忆。很多时候头脑里明明知道,可是行动却无法跟上,便是因为手指的记忆还不够熟稔。只有足够熟练,熟练到不需要特意想,手指就能完成接下来的动作,才算真正会弹这支曲子。而现在,虞清雅不再需要大量的练习,药物会帮助她建立反射。 这样听起来一片大好甚至逆天的药物,虞清雅却明显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同意。即便她对系统的许多词汇一知半解,可是有些生词靠字眼也能猜到大概。神经药物,还是效果如此显著的药物,那服用后,对头脑的伤害有多大? 虞清雅沉默,系统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也不催促,完全一副“话尽于此爱买不买”的态度。虞清雅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抵不过现成的诱惑。在明日那种大场合,说不清有多少名门望族、青年才俊要到场,她若能在宴会上一举成名,引得众人瞩目,这得是多大的荣耀。而只要将名声打出去,日后等她成为一国皇后、天下之母,还愁找不到好药材慢慢温养吗?虞清雅最终咬牙,说:“好。需要多少积分?” 所有医药类物品在系统商店内都卖的特别贵,虞清雅听到系统的报价后,险些失态喊出来。近千积分,她做一次任务不过才五六十,若是买了这种药物,那虞清雅从得到系统后所有任务积累,以及她下定决心绝对不动的新手礼包、原始积分,都将消耗殆尽。这也就意味着,虞清雅如果不能尽快赚得积分,那她将再无可调用资源,系统这个外挂名存实亡。 而且,虞老君舒缓疼痛的药每天都断不得,这就如高利贷一般压在虞清雅头上。平日里她便被老君的药物花费压的喘不过气,若是她账户清零,一旦出现什么变故,后果将不堪设想。 虞清雅左右为难,迟迟拿不准主意,扬名她想要,安全感她也想要。系统耐心等了片刻,再一次催促:“宿主,你想好了吗?‘音乐神童’数量有限,你再不决定,商店中的库存就要没有了。” 虞清雅被催的额角突突直跳,她感到自己像个赌徒般,越是害怕,越是赌上全部身家:“好,我买。” 这几日越来越冷,虞清嘉起床后倚在榻上,阳光暖洋洋照在她身上,虞清嘉打了个哈欠,越发不想活动,只想躺着。 慕容檐进来看到虞清嘉又窝成一团打哈欠,他非常嫌弃:“整日躺着,你不觉得难受吗?” “不啊,躺着多舒服。”虞清嘉很不喜欢运动,上次虞文竣打发她去射箭,简直要了虞清嘉的命。现在没人管她,虞清嘉可以窝在一个地方一整天不挪窝。相比之下,慕容檐活得才更像一个年轻人。 正好慕容檐过来了,虞清嘉下榻去另一边翻找东西:“我回来后想了想,觉得昨天那段谱子这样处理会更好……”虞清嘉本是随意一提,可是翻着翻着,她的脸色渐渐冷下来。 都不用问,慕容檐已经知道怎么了。其实他并不在意,随手写的谱子罢了,可是虞清嘉却很不高兴。 那上面有她和慕容檐两个人的笔迹,现在被银瓶偷走,还落到虞清雅手里,不知为何虞清嘉感到非常不舒服。她沉着脸,蹬蹬蹬走到院子外:“银瓶呢?” 银瓶正在躲闲,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这才晃出来:“小姐,奴在这里。” 虞清嘉都懒得和银瓶说场面话,她直接问:“你去过我的书房?” “是。奴婢洗了花瓶,还将书格上的灰尘……” “那我的琴谱,看来就是在你之后弄丢了?” 听到琴谱二字,银瓶明显支吾了一下:“奴婢……” “你的胆子倒越来越大,原来是我小瞧了你。”银瓶正在忐忑虞清嘉这话到底在指什么,就听到虞清嘉的声音猛地沉下,瞬时间冰霜欺人:“跪下。” “六小姐……” “既然你忘性大,那我就给你长长记性。不必挑地方,就在这里跪着,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将琴谱落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再来和我回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8章 独有 虞清嘉容貌柔美, 活泼爱笑,对着丫鬟们也并不为难,所以婢女都喜欢和她亲近。银瓶一边觉得在虞清嘉身边伺候很舒服, 一边又眼红大房的排场。银瓶摇摇摆摆, 什么好处都想拿,但她敢这样也是笃定了虞清嘉脾气好, 并不会多为难人。现在虞清嘉猛地沉下脸, 银瓶都被吓懵了。 “六小姐?” 然而虞清嘉却一点都没有说笑的意思,她冷冷地看着银瓶, 说道:“身为婢女手脚却不干净, 这是只是我发现丢了琴谱, 若是我没发现,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糊弄下去?我身边容不得吃里扒外的丫鬟, 我这就禀告长辈, 让牙婆来将你领走吧。” 银瓶这下是真的慌了, 她是虞家的奴婢, 世代伺候虞家,甚至高平郡内半数人家都依附在虞家名下。奴婢是主人的私人财产, 别说虞清嘉只是将她赶走, 便是打死了, 也和打碎一个花瓶一个性质, 根本不会有人说什么。牙婆做的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意, 她怎么敢得罪虞氏。要是银瓶被从虞清嘉这里赶出去, 那找到下一个好主家想都不用想, 牙婆只会将银瓶远远发卖了,宁愿赔钱都不能得罪虞家。仓促发卖,想也能知道,银瓶会被转手给什么人。 银瓶吓得脸上血色褪尽,顾不得挑地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六小姐,是奴婢粗心,不小心弄丢了小姐的琴谱。可是奴婢万万没有偷拿,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偷小姐的东西啊!” 弄丢和偷东西显然是两个概念,虞清嘉冷冷地瞥了银瓶一眼,说:“既然你说是弄丢了,那你跪在这里好好想,到底将东西落在什么地方。想到后也用不着你跑这一趟,你将地点说出来,我差人去拿。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什么时候起来。” 银瓶脸色煞白,膝盖下的地板又湿又冷,寒意直窜到她心里。虞清嘉说完后就转身回屋了,银珠从旁边厢房里出来,站在廊庑上看了一会,叹口气走了。 银瓶跪在庭院中央,两边下人来来往往,经过大门时总会朝银瓶看上一眼。银瓶又羞又冷,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可是降了霜的地面再冷,也比不过银瓶心里的凉意。 她贪慕虞清雅的财物,将虞清嘉的琴谱送去大房了。现在虞清嘉让她跪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让她自己去找,只让她说地方,银瓶怎么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银瓶从上午一直跪到日暮,最后跪到嘴唇冻得发青,两只膝盖完全失去知觉。她没有想到虞清嘉会突然发难,早知六小姐也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时候,她一定不会那么张狂。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银瓶虽然用“弄丢”做借口,可是她心知肚明自己将琴谱交到四小姐手里了。虞清嘉只让她说丢在什么地方,银瓶就是想托人去和虞清雅要琴谱,之后再假装找见都做不到。而她现在跪在门口,四周众目睽睽,她连让人悄悄传话都没法。 傍晚的时候,秋风越来越冷,整个虞家大宅都笼罩在半昏半暗的暮色中。银瓶又冷又累,几乎都要冻晕过去,忽然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 虞清雅带着众多侍从,声势浩大地走入庭院。虞清雅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庭院在的银瓶,她嘴角勾了勾,说道:“呦,这是怎么了?六妹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银瓶听到来人的声音,眼睛顿时亮了:“四小姐!” 银瓶顾忌着身份鸿沟不敢起身,但是她跪姿不再本分,上半身朝虞清雅的方向倾去,眼中恳请之意非常明显。虞清嘉听到声音,慢悠悠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四姐,什么风将你吹过来了?” 虞清雅兑换了“音乐神童”,只是试用了一点点,就感到自己的手指前所未有的灵活。仅是从药片上刮了些粉末都如此,等明日正式服用,又该是何等盛况?虞清雅今日一下午都在熟悉琴谱,系统买一赠一,还附赠了一份增强记忆力的药物。仅仅是一下午,虞清雅已经将谱子全部背熟,明日只需要服下“音乐神童”药片,无需练习,她就能完整弹奏整篇盛大恢弘的长鸿曲。 虞清雅志满意得,婢女们察言观色,这才敢和虞清雅说一些逗趣的话。经侍女们一说,虞清雅才知道,银瓶偷谱子的事被虞清嘉发现了,现在正跪在庭院里受罚呢。 区区一个丫鬟,虞清雅才不在意对方的生死,可是虞清雅却不会放过任何贬低虞清嘉抬高自己的机会。虞清嘉在这么冷的天里罚人跪了一天,如果这时候虞清雅去将人救下,岂不是越发衬托出自己的善良大方? 虞清雅想到就做,立刻来虞清嘉面前耀武扬威。虞清雅笑着摇了摇团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六妹这话说的生分,你虽然总是不领情,可是我这个当姐姐却不能和你计较。看到你行差踏错,我即便明知这样做不讨喜,拼着被你厌恶也要来提醒你,我们虞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向来以德服人,对待奴仆亦恩恤有加。你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肆意打骂奴婢,这传出去恐怕有损我们虞家的颜面。” “我管教自己的奴婢,四姐也要来指手画脚?”虞清嘉朝不安分的银瓶瞥了一眼,语气讥诮,“何况,这个丫鬟被罚乃是因为她手脚不干净。这种偷偷拿主家财物,还敢流传到外人手中的奴婢,不当罚吗?” 虞清雅听到这里说不出的得意,虞清嘉想来也很看中长鸿曲,所以琴谱丢了才会这样生气。这只是丢失,若是明天自己当着虞清嘉的面弹奏出长鸿曲,虞清嘉又得惊讶成什么样子?虞清雅缓慢摇着扇子,笑容志满意得:“六妹看起来心情不好,这是发生了什么,竟惹得六妹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怪我这个姐姐,为了明日赴宴练了一下午琴,竟然没注意六妹的情况。六妹放心,我既然当你一声姐姐,明日总会照拂你的。” 竟然有人这样恬不知耻,明知道自己剽窃了别人的东西,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地跑到原创者面前炫耀。虞清嘉轻笑了一声,眼睛随意朝银瓶一瞟,说:“四姐果真让我大开眼界,我看这个丫鬟和四姐相配的紧,正好她也想栖到四姐这支高枝上,干脆我将她送给四姐吧。宝马配英雄,你们倒也相得益彰。” 虞清嘉这话明为夸赞,可是听到虞清雅耳里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虞清雅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另一边银瓶大喜,已经爬过来对着虞清雅砰砰磕头:“谢四小姐收留。” 银瓶这样一说,虞清雅拒绝的话倒不好说了。虞清雅将话咽下,心道大房富贵又受重视,远非二房这种寒酸境况能比,不过养个丫头而已,算不得什么。 虞清雅没有拒绝,露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道:“既然六妹执意,我这个当姐姐的哪能不顺着你。罢了,我替你收着好了。” 银瓶大喜过望,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喜不自胜地走到大房的丫鬟队伍里。她走路时踉跄了一下,银瓶赶紧扶住柱子稳住,继续昂首挺胸地站直,和银珠对面而立。虞清雅好生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和善,对比虞清嘉的苛刻,她心满意足,满载而归。然而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就被虞清嘉叫住:“四姐。” 虞清雅本回过身,缓缓摇动着自己手中的团扇:“怎么了?” “现在已是十月末,露寒风重,你还拿着团扇,不觉得装腔作势,十分可笑吗?” 虞清嘉说完后,不等虞清雅反应,直接转身走了。虞清雅被扑头盖脸嘲讽了一句,等她反应过来虞清嘉的意思,对方已经当着她的面,重重关上门。虞清雅顿时气冲脑门,她咬牙切齿瞪了大门一会,用力将团扇扔到地上。 绣着蝴蝶的团扇落到泥上,顷刻就脏了。众婢见虞清雅发脾气,不敢发声,全屏气凝神地低头,不敢看虞清雅,更不能去看扇子。银瓶没想到大房竟然这样凝肃,她也被气氛感染,惶然不敢说话。 虞清雅看也不看地上的团扇,阴沉着脸走了。她走过时,不知有意无意,鞋底正好碾过扇面。精巧秀气、栩栩如生的双蝶戏花图顿失鲜艳,零落成泥。 虞清嘉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来就吩咐银珠关门。一个以无耻为荣的剽窃者,一个卖主求荣的丫鬟,两个小偷凑在一块,果真天生就该当一对主仆。虞清嘉进屋,一进门就看到慕容檐正坐在她的书桌前,翻看她以前的书卷笔迹。 虞清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哪里还有心思管虞清雅和银瓶那对烂人。虞清嘉跑到书案前,砰的伸手压住书页:“你干什么,你怎么翻我的东西?” 方才虞清嘉出去和虞清雅说话,慕容檐就坐在屋里等。虞清嘉不再眼前,他百无聊赖,便去翻虞清嘉以前的东西。他正看的有趣,虞清嘉就回来了。 外面的说话声算不上高,可是慕容檐耳力极好,众多乐器中他能准确听出哪一个音被奏错,听一墙之隔的交谈就更算不上难题。 那个丫鬟在慕容檐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虞清嘉的面子。现在银瓶离开虞清嘉的视线,什么时候死只是时间问题。可是除此之外,慕容檐发现另一个女子,似乎是虞清嘉堂姐的那个,也烦人的很。 慕容檐不由想了一想,她是虞清嘉的堂姐,排行四,似乎叫虞清雅。闺阁小姐就这点麻烦,她们行动范围有限,周围人又太多,若是虞清雅突然死了,恐怕善后很麻烦。 慕容檐虽然喜欢欺负虞清嘉,可是虞清嘉是他的所有物,他怎么样揉搓都可以,但别人哪来的胆子?慕容檐再一次怀念起曾经的身份,所以还是恢复权力的好,想杀什么人说一声就好了,哪像现在,他要想弄死什么人,还得考虑如何伪装成意外。 虞清嘉跑过来用手遮住自己的字迹,同样也打断了慕容檐的思绪。虞清嘉并不知道此刻慕容檐在想什么,她瞪大眼睛,气汹汹地看着他:“你竟然趁我不在翻我的东西?这岂是君子所为……” 虞清嘉说到一半,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傻透了。她竟然指望慕容檐有君子美德?他连身为人的基本道德都没有。虞清嘉只能退而求其次,凶巴巴地瞪着慕容檐,口吻极其义正言辞:“松手,把东西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的错。” 慕容檐真的想敲开虞清嘉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他身体纹丝不动,眼中甚至还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如果我不呢?” “我,那我强烈谴责你……” 慕容檐果真笑了,他低头,继续翻虞清嘉的私人笔记。虞清嘉发现自己的话对慕容檐完全不痛不痒,恐怕在他耳边比一阵风都轻。这些书都是虞清嘉以前打发时间时看的,她离开兖州时正好是十二岁,那个年纪的少女极其多愁善感,看到一朵花都能感慨半天。这些书上就写了许多少女感慨。现在读来自然幼稚又好笑。但是好笑的前提是她自己看,慕容檐一个男子翻少女的心记,还完全不理会笔记主人的抗议,这叫人干的事吗? 虞清嘉尝试了半天,发现完全无法从慕容檐手中把东西抢回来。她气急了,越过桌案趴在桌子上,两只胳膊和上身直接压在长长的书卷上。慕容檐一只手正好在放在纸上,突然感受到手背上的重量,慕容檐手指僵硬了一下,冷着脸道:“放手。” “你放手!” 虞清嘉上半身越过几案压在书上,她两只手臂交叉,单手撑着下巴,气势汹汹地瞪向慕容檐。两人的距离倏地拉近,慕容檐只需要垂下眼眸就能看到虞清嘉的脸。她的睫毛如蝶翼一般,细微地忽闪着,刮的慕容檐内心躁动,不知道想让其停下还是让它们眨得更快。慕容檐垂眸看了一会,片刻后移开视线。虞清嘉的身体和他完全不同,柔软到不可思议,慕容檐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压在手背上的是什么。他再一次说:“起来,坐回去。” “你不将东西还给我,我就不放手。”虞清嘉干脆展开手臂,脸贴在书案上完全挡住整张桌子。虞清嘉纤细的脖颈完全展露在慕容檐面前,全然没有任何防备,细腻白皙,仿佛一折就断。 虞清嘉趴在桌子上,声音因此而闷闷的:“反正这样你也看不成,你不还给我,我就不起来。” 慕容檐视线忍不住落在虞清嘉脖颈上,他的眼睛在白皙柔弱的皮肤上流连片刻,偏过头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姿势,手上的触感更明显了。慕容檐手指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微叹了口气,说:“好,我答应你。你先起来说话。” “我不信你,你先松手。” 慕容檐真是……他忍住脾气,说:“你压在上面,我怎么动?” “骗鬼呢你抽不出来。你先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39章 犯君 虞清嘉和慕容檐僵持半晌, 最后各退一步,慕容檐放开书,虞清嘉也从书桌上起来。 一旦拿到东西, 虞清嘉立刻将书卷好抱紧, 生怕慕容檐言而无信又抢回去。他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情。 也不能怪虞清嘉如临大敌,实在是慕容檐前科累累, 他从不觉得诺言只要说了就要做到, 只要情况有利,他随时可以单方面修改甚至推翻约定。其实慕容檐虽然道德底线低, 但是也不至于无聊到看女子的小记, 若是换成其他人, 即便摊开了放在他面前, 慕容檐都懒得扫上一眼。他只是无意中打开书, 看到虞清嘉记在上面的字, 这才猛地意识到他对原来的虞清嘉一无所知。在他出现之前, 虞清嘉遇到了什么人, 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他都不知道。 慕容檐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的掌控欲远比他表现的还要严重, 喜欢一样东西就要占有, 得不到就毁掉。即便毁灭, 他也不会让自己的所有物落入其他人手中。显然, 现在虞清嘉就被慕容檐归到“他的”这个范畴内。 慕容檐因为相貌绝艳, 声音也清凌, 很有些雌雄莫辩, 所以从小就有人说他音容美类妇人。慕容檐的文治武功都很出色,性格狠戾,尤其善于打架,可是这类声音依然屡禁不止。其实慕容檐也知道,邺城那些人当着他的面不敢再说,可是私底下都觉得他作为一个男子,美貌得过分了。 可想而知,当初慕容檐答应以女子的身份去青州时,内心该有多么暴戾。他刚到广陵时依然穿着中性的胡服,不肯换女子服饰,就是一种抗拒。虞清嘉就在这个阶段撞上来,有人送上来给他揉搓,慕容檐当然不会手软。虞清嘉被气哭好几次,可是下次还会主动凑上来挑衅,愈挫愈勇,愈勇愈挫。 大概和烈女怕缠郎一样的道理,渐渐地,慕容檐也习惯了虞清嘉的存在。后来他们回兖州时突然遇袭,慕容檐借着虞清嘉的掩饰惊险逃脱,但是同时也给他重重敲了个警钟。慕容檐清醒地认知,他现在还在逃亡天涯,他的叔叔不惜重金也要追杀他。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慕容檐觉得这个世界就该如此。他能冷眼看着老弱孩童在弱肉强食中被倾轧,当同样冰冷的竞争法则降临在他自己身上,慕容檐只是意外了一下,就很顺畅地接受了。要么死,要么忍,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在西松镇客栈,慕容檐换上了宽袖长裙,及膝幕篱。其实上襦下裙的衣冠更适合掩饰身份,汉族无论男女,都尊崇上衣下裙的古礼,衣袖裙摆都以宽大为上。换上这样宽松的衣裳,男子骨骼被很好得遮掩,再加上慕容檐的脸雌雄莫辩,除了他比寻常女子高上许多,其他还真看不出来。 除去某些爱好奇装异服的怪诞之士不说,正统的汉式衣冠男女形制很像,只不过女子的要更花哨些,衣裙也多穿间色裙。慕容檐身在孝期,再加上他本来也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嗤之以鼻,所以慕容檐的服饰多是素衣白色。未出阁的女子不可盘发,头发要自然下垂,慕容檐只需要将头发束起,便依然踩在宜男宜女的边缘。只要他不被人近身,先入为主之下,很少有人会往这个方向怀疑。 慕容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同样把虞清嘉也整理的一根头发丝都不露。从青州到兖州一路有许多磨难,慕容檐得小心身后的追兵,还得提携虞清嘉这个麻烦。等到了兖州,慕容檐对虞清嘉的耐心已经被锻炼到前所未有的好,然而同样,当虞清嘉在无量寺随口说出嫁人之事时,慕容檐犹如被侵犯了领地一般,情绪险些失控。 被他习惯,被他接受,并不是件好事。慕容檐心想,他给过她机会的。山林遇到两个刺客是一次,无量寺他犯病是一次,他杀了廖政回来,主动将身份暴露,也是一次。 这其中但凡有一回虞清嘉躲开,她都可以逃出生天。但是虞清嘉没有,所以,即便她不愿意,余生也要忍受他的控制了。 虞清嘉眼角瞅着慕容檐,跟防贼一样把东西抱走,然后在内屋捣鼓了很久。慕容檐不屑一顾,当然是由着她去。等虞清嘉出来,她看着慕容檐的目光依然充满了警惕。 虞清嘉想到什么,问:“明日我要去颍川王府邸赴宴,他专门送了帖子过来,众姐妹都要去,我不好推脱。你要去吗?” 慕容栩身边认识他的人太多,慕容檐上次夜探颍川王府已经是冒险,这次怎么会自找麻烦。慕容檐摇头,虞清嘉对这个结果也毫不意外。慕容檐上次引来了颍川王亲自追查,现在风声好不容易过去,慕容檐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两人说完之后都陷入沉默,慕容檐不由在想,这大概是自四月以来,虞清嘉第一次离开他单独行动。她会遇到新的人,和其他人说话,要他却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 慕容檐从来都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以后要得到什么,然而他复仇的心,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强烈过。 其实不光是慕容檐,虞清嘉第二日独自登车时,也感到些许不适应。 慕容檐这个人脾气讨厌归讨厌,可是存在感却很强,现在突然身边空落落的,虞清嘉自己都觉得别扭。 颍川王降临,高平郡刺史将城内最大的一处园子腾出来,暂时供慕容栩落脚。此时斗富成风,能被辟为王府的园林也不会寒酸。虞清嘉等人一路走来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明明是深秋时分,也不知颍川王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新鲜花朵,来往之人看到无不啧啧称奇。 宴客厅堂里已经有许多人了,虞家众多年轻姑娘们一出场,立即引来许多视线。和虞清嘉不同,虞家其他女郎都在高平郡生活许久,早积累下自己的交际圈,而虞清嘉在十岁时丧母,之后两年家里烦心事不断,根本没时间出门经营人脉,而后面她又跟着虞文竣去青州,现在才刚刚回来,导致她对在场大部分面孔都不认识。虞家姐妹们一进厅堂,立刻有相熟的人过来打招呼,耳边谈笑声宴宴,唯有虞清嘉站在原地,不免有些特异。 其中虞清雅最为风光,她有系统加持,前段时间新鲜花样不断,每次宴会就数虞清雅的首饰最新奇。渐渐虞清雅的名字在世家女郎圈传开,许多女郎都认识她。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笑着和虞清雅打招呼,以至于虞清雅不得不几度停下。短短一截路走了很久,虞清雅对姐妹们投以致歉的眼神,可是一转眼又意气风发地去和不同女郎说话,寒暄个没完没了。虞清嘉好笑地挑了挑眉,其他虞家姑娘也忍不住交头接耳,对虞清雅做作的姿态大翻白眼。 颍川王还没有出场,故而宴客厅里的氛围十分自由。这里是三间明堂被打通,地方极其高大宽敞,两边的隔窗门扇也被取下,换上了各色帷幔珠帘,秋风吹来珠翠叮当,异香阵阵。宴客厅外面便是一泓湖泊,湖中心有一个小岛,周围亭台如飞鸟般点缀在水面上,有曲折回廊相连。阳光照着湖面上,波光粼粼清风徐来,不少人有感于此园美景,都结伴去湖边踏青去了。 剩下留在宴客厅里的也没有闲下,慕容栩此次有心造势,手笔极大,屋宇里弹棋、握槊、投壶乃至琴瑟、琵琶等乐器应有尽有,窗边还备好了笔墨砚台,只要对着美景美色有感,随时可以挥墨泼洒。 虞清嘉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中,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最东边的屋子离湖近,不少人在此对坐清谈,写诗作赋,而另一边叫好声阵阵,似乎是一群贵族男郎们在投壶。虞家旁支的三娘以为虞清嘉拘束,便拉着她去看投壶。投壶这里已经围了许多人,投壶可以追溯到先秦,又有礼仪成分在内,被视为君子修养,故而擅投壶的人非常多。投壶看着很简单,将手中木矢投入壶中即可,可是这些贵族郎君们出身高贵,养尊处优,从小精习文武,眼光也被磨炼的极高。他们追求的可不是投中,而是中的漂亮。 现在这位正在投壶的郎君便是如此,他将手中的木矢掷出,木矢在铜壶中弹起又跃回他手中,这样往来似乎已经十次了。男郎见许多人围过来看,其中不乏美貌女郎,他心中得意,再下手时越发炫技。 这个男郎又成功接到一次,周围叫好声更大,拉虞清嘉过来的虞三娘也眼睛晶亮,兴奋地回头对虞清嘉说:“赵郎此技当真绝妙!” 虞清嘉笑着点头,然而她再回头看赵郎的动作,始终觉得不过如此。 虞清嘉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慕容檐在此,他应当会对这些不屑一顾吧。虞清嘉自己四体不勤,看什么都觉得很厉害,但是就她这种水平,都能感觉到慕容檐应当是天赋很高的。慕容檐抽刀搭箭时手上的动作非常好看,弹琴时手指也轻巧灵活,似乎天生就该属于繁华富贵。虞清嘉不好意思承认,那次在他们滚落在山林中时,慕容檐独自解决了刺客,那双修长的手沾染上鲜血后越发美得惊心动魄,慕容檐低头看血迹时眼神专注,那个神情让人害怕,但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虞清嘉见过了真正的天赋玩家,再看其他人总觉得不过寥寥。她看了一会,实在没意思,而虞三娘却看得目不转睛,她不好打扰对方,就悄悄走了。 虞清嘉走后,又接住了五箭的赵郎一回头,发现那位美人竟然不在了。他将箭矢让给别人,自己走到人群中问好友:“方才站在西南角,穿红色衣服的那位美人怎么不见了?” 知好色则慕少艾,年轻的女郎们目光喜欢追逐好看又擅长运动的男郎,少年们也因此而越发喜欢表现自己。郎君之间大概有独特的交流渠道,早在虞清嘉一进门的时候,许多男郎们就都知道今日来了一位极其漂亮的美人,以前并没有见过,似乎是新人。于是乎弹棋的人越发激烈,投壶这边欢呼声也越大。后来果然美人来了投壶这边,赵郎几人得意非凡,打算在美人面前变现一番,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去让虞三娘引荐。谁知赵郎一回头,美人竟然不在了? 经赵郎这样一提醒,其他贵族少年们纷纷回头,发现那位神秘的红衣美人果然不见了。赵郎怅然若失,顿时也顾不上听旁人夸赞他投壶骁技了得,匆匆追到外面。然而出来后湖光潋滟,霜叶飒飒,风从湖上吹来带着秋日独有的辽阔高远,放眼望去人群三三两两清谈玩乐,那里有美人的踪迹? 其实虞清嘉也没走多远,她见园中景色着实出色,便独自一人绕着湖观赏风光了。她今日穿着黑色的广袖交领上襦,下系红色长裙,黑色祥云纹的腰带将纤细的腰肢束起,长长地落到裙角。红色和黑色碰撞本就浓重,虞清嘉又在衣裳外面罩了同色纱衣,湖风吹来轻纱弥漫,宽大的裙摆随风摆动,两条腰带随着虞清嘉的走动左右翻飞,当真冲击感极强。 慕容栩是欢乐场中的老手,他的宴会也会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虞清嘉这样绕湖走了半圈,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干就已经开始喘了,她放弃了继续运动,打算原路折返,回屋里歇着。 她刚走了一半,忽得听到旁边传来乐声。世家男女会音乐者数不胜数,这种场合有人奏乐实在太正常了,可是虞清嘉听到这阵音乐,却立刻停住了脚步。 虞清雅一曲奏完,自矜地放下手,对众人点头一笑:“四娘琴艺不精,让众位见笑了。” 敢在人前表现的人必然都对自己的这一门技艺极为自信,更别说还是这种盛大华丽、名流云集的场合。众女都知道虞清雅是自谦,她们佯装恼怒瞪了虞清雅一眼,嗔道:“四娘净会睁眼说瞎话,你这若都是琴艺不精,那我们该如何?” “是啊,这支曲子手法之难是我平生仅见。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之前我从没听过?” 同时,也有的娘子看不惯虞清雅独领风骚,皱着眉提出质疑:“以前从没听说过虞四娘擅长乐律,怎么突然你就精通弹琴了呢?” 虞清雅置身众人视线的焦点,听着众人或羡或酸的话,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系统出手果然必属精品,她今日早上兑水服了药,然后在家里试验效果,果然从前不会的谱子立刻通顺,真正眼至手随。她练了两遍长鸿曲,效果比自己昨天弹奏不知好了多少,侍女们看到都惊讶了。虞清雅一路走来都十分得意,她现在体内充满了能量,仿佛无论她想到什么都能实现,这种强大感她前世从来没有体验过。“音乐神童”的药效要持续十二个时辰,这段时间足以应付宴会上任何变故,虞清雅故意叫了许多人过来,然后将大家领到水榭琴台,果然一出手就艳惊四座。 虞清雅对现在的效果非常满意,她打算稍微谦虚谦虚,然后就不经意说出这是自己写的曲子。她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水榭最外面的两个女子朝外看去,随后越来越多人视线跟过去,虞清雅在这种大出风头的关节突然被人分走了注意力,心里相当不悦。她也站起身朝外看去,发现一个黑衣红裙的女子,衣袂翩跹,在飒飒秋光中缓缓走近。 银瓶如今成了大房的人,本来就十分得意,今日四小姐出门赴宴点了她随行,银瓶的下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其实银瓶走路时膝盖还有些痛,但是相较于今日的风光,这些都不足一提。见四小姐受人关注,银瓶也与有荣焉,现在猛地抬头看到来人,银瓶很是愣怔了一下:“六小姐?” 虞清嘉走入水榭,她眼睛只是冷冷扫了银瓶一眼,随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虞清嘉的容貌着实出色,等后面听到银瓶的称呼,许多女郎都躁动起来,其中一位试探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六妹,之前随父待在青州,如今才刚刚回来。”虞清雅笑着给众人介绍后,若有所指地看向虞清嘉,“六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方才我和三姐找你不到,三姐很是着急呢。” 虞清雅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虞清嘉刚从蛮荒之地回来,如今还在别人宴会上乱跑,十分不懂规矩。既然虞清雅非要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虞清嘉正好顺势“不懂规矩”地问:“我找不到四姐等人在哪儿,又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好绕着湖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四姐。四姐,这支曲子……怎么在你这里?” 世家女郎们听到虞清嘉刚从青州回来,大概就猜到这是虞家哪一位小姐了。世家之间世代联姻,对彼此的家底多少都明白,听说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也有很多故事。现在听到虞家二房的这位小娘子浅笑盈盈、眉眼不动就将虞清雅的话顶了回去,暗示自己什么人都不认识,却被姐姐们抛下,无奈只能绕湖散步时,水榭里的女郎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果然很精彩啊。这位六娘子容貌出众,看着年纪也不大,竟然就有此等心术。 唯独方才那位质疑虞清雅琴技的周娘子,此刻听出些其他味道来:“为什么虞六娘说这支曲子竟然在虞四娘这里?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波折?” 虞清雅这时才感觉到虞清嘉来意不善,她本以为虞清嘉听到琴音,太过震惊或者生气,故而来哭委屈。然而失败者的愤怒只会让赢家觉得兴奋,虞清雅以为今日也是如此,没想到虞清嘉却说出这种话来。 虞清雅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费解,虞清嘉疯了不成?琴谱有时候和诗作等是一个道理,若是被人抢先一步发表出来,即便再不甘再生气,又如何能证明这本来是自己写的呢?何况虞清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整弹奏了整篇长鸿曲,琴谱能作假,手指的熟稔也能作假吗?虞清嘉若是不管不顾地说出琴谱之事,非但会让别人看虞家姐妹不和的笑话,更重要的是,虞清嘉也得不到旁人的支持。 毕竟,虞清雅对曲子这样熟练,如果不是自己写的,那至少也要花一个月的时间练习。而虞清嘉谱子这两天才出来,根本没时间留给外人偷练。要是虞清嘉将实情说出来,她的话自相矛盾,根本不会得到听众的支持。 万一虞清嘉谎称自己早就写好了谱子却不慎遗失,那银瓶就在现场,虞清雅当场就能让银瓶拆穿她的谎言。虞清嘉无法自圆其说,既然没法让人信服,那此事就只剩一个可能了。这是虞清雅自己创作的曲目,故而才会这般熟稔。 虞清雅想明白自己如今立于不败之地,内心越发从容,完全不怕虞清嘉说出真相。她笑了笑,洋洋得意地暗示虞清嘉:“六妹,这里这么多女郎都看着呢,有些话你说出来得罪了我不要紧,若是让人看了我们虞家的笑话,恐怕不美。” 虞清嘉也迎上虞清雅的视线,从容又清甜地笑了笑:“若是小妹我不说,这才是惹长辈生气呢。”虞清嘉说着,目光慢慢移到银瓶身上,其中仿佛含着冰棱寒霜:“银瓶,既然你跟了四姐,那我这个旧主子也祝你得偿所愿,日后跟着四姐好好伺候。但是我未谱完的曲子,怎么也被你拿过去了?” 围观的娘子们顿时哗然,她们听到了什么?一句话中居然有这么大的信息量?她们看看近日风头正盛的虞清雅,再看看美貌新归的虞清嘉,对眼前这起姐妹相争的戏码越发兴奋了。 虞清雅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没想到虞清嘉竟然真的拼着鱼死网破说了出来,这样做一个不好,非但虞清嘉无法自圆其说名声受损,就连虞清雅也会被人看笑话。虞清雅想要长鸿曲的美名,想要如前世虞清嘉一般名满天下,她可不能让自己的成名之曲背上似乎是抄袭的争议。虞清雅脸色阴沉下来,威胁般看向虞清嘉:“六妹,话不可乱说。此曲长鸿纷繁复杂变化诡谲,而我却能流利弹出,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对啊,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四姐突然琴技大进,明明我前天才刚谱出雏形,今日四姐就会弹了。”虞清嘉笑着瞥了银瓶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都是大家族里厮混出来的人精,她们一看虞清嘉的眼神就懂了,恐怕,这又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奴婢吧。 虞清雅感受到旁人看戏一般的眼神都要气炸了,她前段时间大出风头,要是一个女郎从小出色,那再怎么出风头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虞清雅却是籍籍无名然而突然窜起来的,这就难免让许多名门女子对她不满。现在虽然大部人谁都不站,呈观望态度,可是能看到虞清雅的热闹,她们都是很乐意的。 眼看人越来越多,素来爱脸面的虞清雅受不住了,她彻底沉下脸,厉声道:“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我弹出来的,你却仅凭一张嘴就想说这是你的曲子。你有什么证据?” 对啊,众女郎也跟着将视线投注到虞清嘉身上,她们也是有妹妹的人,若是什么时候她们的妹妹听到姐姐弹出一支好听的曲子,然后空口白牙说这是自己谱的,那就太恶心人了。虞清嘉既然站出来说,那就必须要拿出足够强硬的证据。 “证据啊。”虞清嘉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轻,仿佛是一个小女孩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片刻后她转眸看向虞清雅,突然歪头一笑:“证据说出来有些不太好,不过既然四姐想听,那我就冒着大不敬说实话吧。银瓶外泄了这支曲子,我之所以这样生气,是因为此曲冲撞君主。” 虞清雅脑子嗡的一声懵了。虞清嘉突然收敛了脸色的笑,不顾众人的惊诧,继续说道:“既然四姐将它称之为长鸿曲,那我也暂以此名代之吧。一弦属土为宫,声沉重而尊,故曰为君,二弦属金为商,是为臣,而长鸿曲一弦和二弦同音,此为臣子对君不敬,冲撞君主。” 虞清嘉这样的话可谓惊天动地,经过她这一提醒,众女们再回想才发现果然如此。然而这还没完,虞清嘉盯着虞清雅的眼睛,慢慢问:“四姐一天就能练会一只曲子,我还以为四姐也精通乐理,原来四姐竟没注意到此事吗?” 虞清雅脸上血色净褪,她当然没注意到,若不然怎么敢在当朝皇子的宴会上弹奏此曲,她疯了吗?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容忍臣子冒犯皇权,而齐国的皇族还尤其心性狭小,多疑嗜杀。这还在颍川王的地盘上,当着颍川王的面虞清雅就敢当众弹奏此类犯君之曲,若是传到颍川王耳中,他会怎么想? 虞清雅嘴唇动了动,刚说出一个“我”字,就看到宴客厅那边一片骚动。似乎是宴客厅也听到这里的动静,许多人朝湖边走来,为首的,正是颍川王慕容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0章 恶报 虞清雅听到虞清嘉说长鸿曲有冲撞君主之嫌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了, 等看到颍川王竟然带着人过来, 她的脸彻底铁青了。 趁众人注意力被颍川王吸引走, 虞清雅立刻在心里呼叫系统:“系统, 虞清雅说长鸿曲一弦和二弦同音,这是真的吗?” 系统立刻调出之前录制的音频分析,很快, 系统就给出肯定的答案:“没错, 宿主你的琴上一弦和二弦音高相似度达百分之七十六。” 虞清雅这回是真的眼前一黑, 一弦象征君, 二弦象征臣, 经过系统精密分析都有百分之七十六相似, 那听在人耳朵里, 差别基本微乎其微。 琴谱上只说用正调, 二弦降律,虞清雅对乐理其实非常疏忽, 这种琴调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虞清雅只以为这是正调,为了好听故虞清嘉微调。她只知道这是闻名于世的长鸿曲, 所有想法都在如何窃取上,完全没有想过名曲有什么内涵,细节处有什么隐藏。所以虞清雅弹奏了整首琴曲, 都没注意一弦和二弦的音高是一样的。 臣之弦和象征君主的弦同音, 而长鸿曲通篇激烈, 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不太符合弹琴以修身的原则。如果说这不是故意的,就连虞清雅自己都不能信。这分明,是弑君。 “两弦同音,我不曾注意,你还能分析不出来吗?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宿主你并没有问。”系统亦回答地理所当然。这就是人和机器的差别,人会主动思考,但是机器不会,即使系统这种高级智能也不能免俗。如果虞清雅询问,系统立刻就能分析各琴弦的音高音调,可是虞清雅没有问,系统当然不会去主动排查。 虞清雅气得不轻,她和系统对话时心绪激动,她以为自己表情上控制的很好,其实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又是瞪眼又是嘴角抽动。她并没有和人说话,却露出这种神情,实在是非常奇怪。虞清雅和系统说话的工夫,她的异常已经惹得好几个女郎注目了。 虞清嘉也看到了,她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笑意,狡黠又得意。这次想来虞清雅大出血了,看虞清雅之前耀武扬威、迫不及待的作风,恐怕她抱了必胜的决心,积分花费亦极大。长鸿曲的音调独特,有弑君凌君之嫌,这确实是虞清嘉特意埋下的引子,从纵容银瓶偷走琴谱的那一天起,虞清嘉就等着虞清雅鸡飞蛋打的这一刻。 天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虞清雅为了给自己扬名还特意叫来许多人,现在好了,虞清嘉倒要看看她要如何下台。 慕容栩已经走近,他一靠近就看到了最前方的虞清嘉。慕容栩心里叹了一声,果然,美人盛装之下越发动人。他那次见虞清嘉时在深夜,虞清嘉头发披散,不施粉黛,五官清绝不减,但是比之今日还是少了太多冲击感。虞清嘉今天穿着黑襦红裙,按道理这样的颜色对于女子来说太过浓烈肃杀,有不够柔美之嫌,可是放在虞清嘉身上却完全不存在。浅色烘托她的柔,深衣则陪衬她的艳,无论华服还是淡妆,穿在她身上都只能作为她的配角。 慕容栩暗暗称赞,对着虞清嘉挑眉一笑:“本王听到这里有琴音,便也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熟人。自上次一别,虞美人可让本王好等。” 赵郎几人也跟在慕容栩身后。自颍川王出现在宴客厅后,大堂里的氛围更上一筹,没想到颍川王只是坐了坐,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他这一走,其他人只能跟随,赵郎本来兴致缺缺,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他挂念了一下午的那位姑娘。赵郎见到人的时候眼神一亮,随即就听到颍川王熟稔地和虞清嘉打招呼,语气中似带调笑之意。不只是赵郎,此刻许多郎君心里都是一滞,原来颍川王已经结识了美人,并且看样子对这位小娘子极为感兴趣。 臣与君抢女人从来都是大忌,敢和慕容家抢女人就简直是活腻了。慕容氏的男人本来就很疯,在女色方面尤甚。众多少年们齐齐失望地叹气,看来,这等美人恩他们是无福消受了。 颍川王主动和虞清嘉说话,口吻还极为亲昵,不止慕容栩身后的少年们滞了滞,就是水榭中的女郎也集体静默。然而视线中心的虞清嘉却丝毫不觉得被一个皇子主动搭话有什么可自豪的,她又听到了那个她非常排斥、光从字面上就流露出浓浓不祥预兆的称呼,虞清嘉心中不喜,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参见颍川王。民女不敢碍了颍川王的眼,这就告退。” 虞清嘉一转身就走回人群中,很快就淹没在众多女郎之中。其实即使如此,虞清嘉依然显眼,但是她的这番行动无疑是种表态。慕容栩只是笑了笑,他对美人的耐心总是很好,于是他也不生气,继续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方才本王隐约听到了琴音,是谁在奏曲?” 众女刷地看向虞清雅,虞清雅此前无数次想象过这幅场景,但是现在她却觉得脊背发麻,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行礼道:“是小女。小女不善音律,恐污了颍川王的耳,不值王爷记挂。” “无妨。”慕容栩看着却颇有刨根问底之心。慕容栩也好音律,他对音阶的敏感度远高于虞清雅,他隐隐听出这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演奏手法也很独特。慕容栩对此饶有兴致:“琴音修身养性,静以言志,为何此曲却激烈铿锵,隐隐有金戈杀戮之声?” 水榭又诡异的静了静。其实此时能人大多疏狂,乐曲而已,每个人弹奏出来都不同,杀伐之气重完全可以解释为个人风格。此事麻烦就麻烦在君弦和臣弦同音,如果有多事的人故意拿这件事做文章,去皇帝面前编排……恐怕也足够让作曲者喝一壶了。 亭中女郎们已经向虞清雅投去怜悯的目光,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当权者愿不愿意追究。若是君王气量大,理解乐者多放诞不羁,大可一笑而过。可是,他们齐国的皇帝是这种人吗?而且现在看颍川王的样子,也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虞清雅为难了许久,还是不敢赌帝王那捉摸不定的疑心,咬牙道:“小女弹琴也喜恬淡,只不过小女见猎心喜,看到新曲子手痒,所以才动手一试。我并不知道这曲的原委,更没有冲撞君王的意思。” “哦?”慕容栩颇感兴趣地挑挑眉,“这竟然不是你的曲子?” 虞清雅想到自己近一千的积分,明明心在滴血,还得咬着牙说:“不是。” 虞清雅话一出口就崩溃了,她压上了所有积分,还服用了对大脑副作用很大的“音乐神童”,现在却当着众人的面说长鸿曲不是自己谱的。她付出了健康和积蓄,现在却一无所得,那她折腾这一通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栩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继续追问:“那谱曲者是谁?” 虞清雅眼中流露出凶光,看那眼神她几乎想把虞清嘉吃了。她一字一顿,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她的后槽牙咬得很用力:“是我六妹。” 虞清嘉上前一步,忍着笑,对着慕容栩轻巧行半礼:“回颍川王,是我闲暇时玩闹之作。” 这还叫玩闹之作?女郎们看着虞清嘉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自谦也要有个度吧,此曲曲风激烈变化诡谲,这也叫随便写写? “玩闹?这样复杂的指法,恐怕不是玩闹能写出来的吧。”慕容栩用扇柄点了点虞清嘉,语气似有所指,“商弦和宫同音前所未有,必然是你特意为之,何况你写的曲子金戈之音甚众。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整个水汀都安静下来,不少女郎都在心中轻嗤,虞清雅的吃相太难看了,先前弹奏时洋洋得意,现在一看要出事了,立刻将锅扔到别人头上。尤其是虞清雅前段时间太过高调,无形得罪了许多人,现在众人看到了虞清雅的所作所为,对其更加鄙薄。 可是女客们怜惜归怜惜,却并不会出来给虞清嘉说话。这种事情一个说不好是要牵连家族的,既然确实是虞清嘉写的,那现在被颍川王质问,也无话可说。 女郎们目带怜悯,而外面的男郎们则是急切。虞清雅现在还在浑身轻颤,最后一切竟然还是回到了虞清嘉头上,那她的积分怎么办?等听到颍川王的问话,虞清雅才好歹打起些精神,没事,她虽然没了积分,但是保住一条命回来,她倒要看看现在虞清嘉要如何脱身。 众人都在替她紧张,而虞清嘉本人却淡定极了。她眸光流转,抬头对着慕容栩莞尔一笑:“殿下,明武陛下建齐国,大败柔然、契丹、高句丽,南征北战,匡扶社稷。北赵踞西北虎视眈眈,南朝亦时刻不忘北伐,在此等群狼环伺中,大齐短短几年内成为国力最富庶、兵马最强之朝,此等赫赫功绩,竟然只是一根琴弦,就能折煞的吗?” 慕容栩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说得好!” 虞清嘉这话无疑说到了点子上,如今南北对峙,北朝齐和赵也各据东西,对峙良久。明武帝是前朝大司马,北赵皇帝是前朝大将军,各自拥兵自重,后来前朝末帝忌惮大司马权势盖主,跑去和大将军求救。末帝刚刚跑出去,明武帝转手就立了个新的小皇帝。赵地大将军也不服,他们俩人手一个小皇帝,最后双双改朝换代,弄死了小皇帝自己上位。慕容氏居东,占据琅琊、齐地等衣冠礼仪之地,而北赵居西,拥有西域马场。天下三分,南朝和北朝两国各自都想一统天下,现在虞清嘉当着众人的面说齐国才是三朝国力最强,这句话完美戳中了慕容栩的心思。 无论是身为皇室子弟还是身为男人,虞清嘉的这席话都极大满足了他的自尊心。慕容栩大笑出声,以至没有注意到,虞清嘉只说明武帝的功劳,却不说当今皇帝的。 美人顾盼神飞,出言称赞,既然这样,一首小小的曲子算什么。慕容栩笑了笑,长鸿曲的事就不再计较,他含笑点了点虞清嘉:“你倒会说话。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本王不和你计较,但是下不为例。” 虞清嘉却轻轻哼了一声:“我意识到不妥后,本来也没打算让其现世。谁知道,谱子不知为何流传到四姐手里,四姐还弹出来了呢。” 方才虞清嘉短短几句话让慕容栩转怒为笑,亭中众人无不对虞清嘉刮目相看。美人语气清脆,妙语如珠,在渐渐昏暗的湖上几乎会发光一般,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被虞清嘉这样一说,还有哪个男人生得起气来?众郎君的心大起大落,复杂难言,现在听到虞清嘉的话,不少人“咦”了一声,集体看向虞清雅。 怎么,这竟然不是虞清嘉自愿献曲的吗? 虞清雅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脸上一僵,她咬了咬牙,忽的沉下脸怒斥银瓶:“贱婢,你明明说这是六妹谱好的曲子,送给众姐妹赏析的,我这才弹出来。原来竟然是你自作主张,假传主子的话?” 银瓶脑子顿时一懵,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就被其他丫鬟狠狠踢了下膝盖。银瓶膝盖一痛,扑通一声跌跪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1章 破斧 银瓶半是害怕半是被迫地跪倒在地, 膝盖砸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 磕得她钻心的疼。然而即使如此, 都比不过她心里的冷意。 银瓶在内宅混迹这么久, 怎么能意识不到,她已经被虞清雅当做替罪羊推出来了。 虞清雅猛地呵斥下人,疾言厉色, 一副气愤的样子。随后她回过头, 眼中水光闪闪, 抬起手用帕子擦拭眼角:“都怪我识人不清, 这个贱婢拿来一张谱子, 说这是六妹写好送给姐妹们品鉴的, 我信以为真, 以为大家都已经知晓此事。谁知道六妹今日突然找上门, 我才知道原来这是这个婢子偷拿的。说来这都怪我,没有及时发现下人的诡计, 让六妹误会我不说, 还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虞清雅打定了主意要将所有事都推到银瓶身上,一个婢女, 死就死了,但是她身为大房嫡小姐,却不能染上任何污名。 银瓶欢天喜地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 可是她的欢喜才持续了一天, 转眼就高枝就变成了地狱。银瓶跪在地上, 浑身止不住发抖, 虞清嘉眼睛从银瓶身上扫过,只是看了一眼,就很快收回视线。 追名逐利是每个人的权利,可是想享受荣光,就要准备好承担失败的代价。银瓶既然当初选择了虞清雅,那现在被虞清雅当做弃子抛弃,也就没什么可怜悯的。 虞清嘉不再关注银瓶,她看向虞清雅,不肯就这样放过虞清雅,而是优哉游哉反攻:“原来是这个婢女偷拿了送给四姐的,这样说来银珠其心果真当诛,她身为一个侍女,非旦偷拿主家的财物,还正好泄露给四姐。这不是陷四姐于不仁不义吗?幸好今日人多,四姐在众人面前能解释清楚,要不然,四姐拿了东西,而我一无所知,时间长了,谁还能知道此事?” 许多女郎们低头笑了笑,心底了然。虞清雅推丫鬟出来顶罪,虽然众人面上都一副同情理解的模样,可是在场之人都是大家族里面长大的,谁看不懂这些阴私手段?不少人都猜到恐怕是虞清雅指使丫鬟偷拿虞清嘉的琴谱,方才还抢先一步弹奏出来,没想到却被摆了一道,这才不得已推脱给丫鬟,将自己摘清。 虞清雅脸色僵硬,她被周围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发慌。正好这时,那个质疑虞清雅琴技的周娘子又发问了:“我方才听着就觉得很奇怪,现在听你们说完就更想不通了。听虞六娘说这支曲子是刚写的,那就奇了,既然不是虞四娘的曲子,四娘为什么这么快就弹会了?” 虞清嘉心道问得好,她立即接着问:“对啊,我也在奇怪此事。既然四姐能一个音都不错地弹奏全篇,那怎么会没注意到一弦和二弦定音不妥呢?此曲乃是我心血来潮,和另一个朋友共谱而成。我写完后就觉得不妥,本来打算将其烧毁,没想到却被侍女泄露了出去,今日突然听到四姐弹奏,还真把我吓了一跳。” 虞清雅原先只是心疼积分,现在慢慢感到些许不妙了。她眼角瞟到慕容栩也向她看来,所有人都等着她给出一个说法。可是虞清雅哪里有说法,她今日能弹奏出来,全是因为系统用药物帮她作弊罢了。 虞清雅心神慌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家婢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我无颜面对众郎君女郎,诸位稍等,等我处理完家宅之事后,再来给诸位解惑。” 女郎们听到心里顿时“啧”了一声,虞清雅这拖延时间也太明显了。可是虞清雅都说了家宅私事,他们还能拦着人家不让她去处理私事吗?慕容栩颔首笑了笑,说:“虞四娘请便。” 虞清雅告了罪,低着头匆匆带着人离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大房众侍女心中都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们大气不敢出,垂头屏息随着虞清雅走出水汀。等到了供女客更衣的客房,周围再无外人,虞清雅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快要气疯了,她在屋子里看了看,端起插屏前的花瓶,用力朝银瓶掷去:“你个贱婢!” 银瓶被正砸中额角,血立刻就蜿蜒下来。银瓶从前跟在虞清嘉身边,每日清闲安静,哪里能料到这种阵仗。她眼前晕了晕,只是因为跪下时慢了片刻,又引得虞清雅大怒。 虞清雅见银瓶跪下时迟疑,越发肯定这个贱人轻视她,故意害她。其实银瓶只是因为血糊住了眼睛,实在看不见而已。虞清雅摔了花瓶还不解气,她在屋中寻找更尖锐的东西,红鸾等人看着不对,连忙上前劝道:“小姐,银瓶命贱,您什么时候处置她都行,可是现在还在颍川王府,若是在王府上闹出了人命,恐怕对小姐名声有损。” 其他几个丫鬟也大着胆子应和,还是系统在脑海中提醒了一句,虞清雅才勉强恢复理智。她看着地上的银瓶,目光阴鸷,那眼神简直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虞清雅恨毒了这个让自己出丑的贱婢,阴沉沉说道:“将她堵住口鼻拉下去,回府等候发落。” 银瓶头上还在流血,本来就晕乎乎的,被人掩住口鼻后害怕地连连挣扎。可她终究是个弱女子,很快被其他人合力拉走。银瓶被像个牲畜般拖出去时非常绝望,她暂时捡了条命回来,不必被四小姐当场打死,但是回到虞府后,她的命运真的会比被现在打死好吗?银瓶忽的想到刚才在水榭时银珠跟在六小姐身后,光鲜又体面。银瓶比银珠聪明机灵,还比银珠好看,若她没有跟着四小姐走,那今日站在那里的,本应该是她。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机会。 银瓶被拖走,红鸾几人不敢说话,全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屋子里只能听到虞清雅起伏不定的呼吸声。过了一会,虞清雅在心中问:“系统,‘音乐神童’我没用上,可以退换积分吗?” 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不行。系统商店所有商品,一经兑换概不退还。” “可是你的药物完全失效了,我根本没有用上这个药!” “并不是我们的药物失效。”系统冷冰冰地说,“是宿主你任务失败。请宿主注意积分余额,一旦余额为负,系统许多功能将不对宿主开放,若负数时间达到90天,将直接抹杀。宿主‘扬名长鸿’任务失败,倒扣积分200,现在总积分-156……” 积分为负,虞清雅眼前一黑,朝后栽了几步,险些没站住。红鸾连忙过来扶她,却被虞清雅一把推开。虞清雅神态激动,脸上的肌肉细微又快速地抽搐着:“你真的不知道长鸿曲的陷阱吗?虞清嘉故意设计害我,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长鸿曲既然能作为不世名曲传世,那相关信息一定极多,虞清雅见识过系统的数据库,其事无巨细涉猎之广乃是人类所无法想象。明明是一检索就能知道的信息,虞清雅不信系统不知道长鸿曲以臣凌君,乃是对皇权的大不敬。系统明知这个曲子特殊却不告诉她,它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被虞清雅明显不信任的语气激怒了,它虽然是智能体,可是对于一些带有强烈攻击和怀疑的词句同样具有识别功能。虞清雅不光不信任它,现在还对系统的公平公正提出质疑,这对电子机器来说远比物理摧毁更为侮辱。 “宿主,按照协议,系统为你提供帮助和逆袭指导,同样你需要为系统开放授权,必要时无条件配合系统的要求。你现在质疑系统的正确性和公正性,严重违反了女配系统协议第16则第27条及第19则。经系统判断宿主主动攻击并且恶意程度达到第二级,进入协议观察期,如果宿主再次表现出攻击性,系统将有权中断第067号女配协议。”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是在提醒你,宿主。”系统不带感情的电子音冷冷响起,“现在颍川王和其他人还等在外面,先想想如何和众人解释吧,我的宿主。” 虞清雅感到浑身的血都凉了,心上倏地涌上一股苍凉和憎恨。她怀疑今日之事都是系统的圈套,它知道长鸿曲的特殊之处,它也知道虞清雅弹奏出来后会惹上麻烦,但是系统依然什么都不说。系统故意将“音乐神童”价格调至她剩余积分的位置,然后诓骗她花重金买下此物。等现在她一无所有,再无积分,甚至还要因为积分为负而受到被抹杀的威胁时,系统就可以随意操纵她了。 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系统是天降福音,是上天派来帮助她的神器呢?分明系统才是主,她是仆。她和系统之前毫无平等可言,系统可以随意威胁她,虞清雅却不能做出任何事来制约系统。完全不平等的地位,有什么谈条件、签合同的权利? 虞清雅心中升起一股恨,有对虞清嘉的,也有对系统的。虞清雅告诉自己,她暂时还需要系统的帮助,等她取代了女主,成为琅琊王妃后,她就会将系统毁灭。虞清雅和系统时刻绑定在一起,朝夕相处,系统知道虞清雅的弱点,虞清雅未必不能知道系统的。 来日方长。 虞清雅心中拿定了主意,她将所有恨意掩藏,公事公办般问起虞清嘉的事:“为什么前世虞清嘉写长鸿曲却没事?” “因为她成曲在一年多后,没过多久琅琊王起兵,邺城自顾尚且不暇,怎么会有心思搭理这些。而且,她当初也没当着皇族的面弹奏。” 原来,一切皆有定数。虞清雅突然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她为了抢虞清嘉的东西故而急匆匆发表长鸿曲,可是一旦时机和地点都不对,同样的曲目并不会产生类似的效果,更甚者,完全相反。 她想打时间差,却反而作茧自缚。 虞清雅笃定了是系统故意隐瞒,想以此来牵制她,然而这次还真冤枉了系统。人类发展到星际时代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变迁,甚至在太阳熄灭后还历经了近百年的宇宙航行时代。长鸿曲技法复杂,难度超绝,早在古代就已失传,等到了星际时代,琴棋书画等传统文化大幅灭绝,系统全是靠在人类在离开母星前全盘数字化的史书数据库,这才能知道长鸿曲等璀璨的历史明珠。 书籍可以批量储存,技艺却不行。所以,系统是真的不知道长鸿曲定调大胆,乃是对君王不敬,它更没有明知不对,却不提醒虞清雅。 系统慢慢理清了因果,怪不得长鸿曲如此出名却会失传,在慕容檐当政时代,虞清嘉无论干什么他都不在乎,更不会管一只曲子。别说长鸿曲只是疑似有凌君之意,即便虞清嘉当真来弑君,慕容檐也觉得没什么。正主都不说话,臣子哪敢管明熙皇后的事。等后面虞清嘉和慕容檐之子继位,长鸿曲继续驰名天下,然而再过几朝,恐怕就没有多少人敢继续学了。 长鸿曲终成绝响,最主要的原因是其技法高难变化多端,还有一个方面,便是政治因素了。 虞清雅发现自己阴差阳错又将一切推到前世的轨迹上。长鸿曲一现世就引得震动,但是它依然冠着虞清嘉的名字。虞清嘉再一次名利双收,引起了颍川王等人的注意。一旦让虞清嘉和皇族搭上线,那她迟早有一天会像前世那样结识琅琊王,并且成功嫁作皇妃。 虞清雅付出了这么多,赔上了所有积分,面临被抹杀的威胁,甚至还堵上了自己的健康,竟然只是为了给虞清嘉铺路吗?虞清雅目光里闪过狠绝的光,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来个鱼死网破。不破不立,她就不信,这辈子她还会输给虞清嘉。 虞清雅说:“系统,我想到如何破解现在的困局了。只要我们配合的好,甚至能反败为胜,置之死地而后生。” 红鸾等人收拾好碎花瓶,都低垂着眼不敢说话。四小姐面前明明没有人,她却像正和什么人说话一般,眉飞色舞,情绪激动。红鸾随身伺候,即便掩饰的再好,她也渐渐发现了四小姐身上的不对劲。红鸾心里越来越凉,得知了主子的秘密并不是件好事,她想到被拉下去的银瓶,心底不由染上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红鸾正在出神,突然听到虞清雅吩咐:“红鸾,你们下去。一会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 虞清雅走后,水榭里并没有因为虞清雅的缺席而冷却下来。天色渐渐黑了,水榭里风大,兼之天暗不好视物,慕容栩很快带领着众人回到宴客厅中。 厅堂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侍女捧着盘子四处穿梭,席间有人高谈阔论,在另外一件大堂中,也有郎君女郎们三三两两围坐,或弹棋,或观战。 虞清嘉早就被人惦记着了,方才她在水榭里艳惊四座,许多人借此上前结识虞清嘉。在虞三娘的引荐下,虞清嘉被正式介绍给众人。 虞清嘉跟前便没有消停过,时刻都有人瞅到空前来和她说话。虞清嘉应付不暇,心想她还不如在湖边吹冷风散步呢。 宴客厅里正热闹着,侍女掀开帷幔,引着一个人进来。看到来人,门口诸人都静了静。 明明还是一样的人,看着却仿佛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了。虞清雅对众人悠悠行礼,姿态缓慢优雅:“四娘之过,让诸位久等了。” 虞清嘉眉梢不由皱了皱,眼前这个人是虞清雅无疑,可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这幅虞清雅的皮囊下,已经换了一个人。 虞清嘉心里突地一跳,系统! 虞清嘉心脏立刻快速地跳动起来,她早就知道系统的存在,可是从前系统都躲在虞清雅的脑海里,只知之名不知其人,慢慢虞清嘉对系统的忌惮也冲淡了。然而当系统直接出现在虞清嘉面前,她还是感到难言的冲击。 这种感觉无以言喻,现在,系统就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却无一人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换了内芯。这就仿佛是一个只能被虞清嘉看到的鬼魂,有点恐怖,也有点惊悚。 “四娘方才失礼了,在此给诸位赔罪。走之前周娘子曾问,六妹刚谱出的曲子,我何以会弹奏。其实周娘子不知,我前几日在梦中偶遇一位仙人,他说与我有缘,故赠我一张琴。我醒来之后,便突然有了过耳不忘之能。许多曲子我只要听过一遍就能弹出,故而才能一音不落地复原出六妹的长鸿曲。此中缘由实在汗颜,让众位见笑了。” 虞清雅刚进来时并没有引得多少人注意,随着她说话,越来越多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等听她说完,整个宴客厅都震动起来了。 “过耳不忘,听一遍就能完全复原别人的曲子?这怎么可能……” “神仙点化之说太过荒谬,她恐怕是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了吧。” 大堂众人议论声纷纷,但总体来说还是不信的人多。一个女郎性子急,直接便站了起来:“虞四娘好大的口气。口说无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来试上一试就知。” 那位女郎身边人顿时叫好,这种热闹谁都喜欢看,就连慕容栩也端着酒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旁人都在看热闹,虞清嘉却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不是虞清雅,这是系统。虞清雅当然不可能过耳不忘,但是系统,可以。 人如何能和超级计算机比控制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2章 沉舟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对虞清雅的说法嗤之以鼻, 她主动站起来迎战。女子周围的人看到立刻叫好, 宴客厅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 乐乃是雅事, 斗乐风雅和竞技并存,本来就够引人注目, 尤其主角还是两个容貌家世都不弱的女子, 这种热闹可难见。红衣女子刚刚站起来,立刻有侍女腾出一块空地,将琴台摆好。 等红衣女子坐到琴案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红衣女子深吸一口气, 抬起手试了试音,手上的动作骤然加快,琴音从指间倾泻而出。 红衣女子敢当众拆虞清雅的台,自然是在琴艺上有所依仗。她这一曲又疾又快,嘈嘈切切如骤雨忽至, 铮铮入耳。两旁许多人露出赞许之色, 低声和身边人点评红女女子的琴技。 虞清嘉正凝神细听, 忽然袖子被人拽了拽。她回过头, 见之前那位多次质疑虞清雅的周娘子正好奇地看着她:“你就是虞家六娘?” “正是。”虞清嘉正色道,“我前两年随父在青州居住,最近才刚刚回来。” “原来是刚回来, 怪不得。”周娘子点头, 煞有介事地说, “我就说, 你长得这么好看,若是我见过你的话一定会记住,原来你刚刚回来,难怪我不认识你。” 此时全民追崇美人,长得好看连死罪都能免。虞清嘉从小习惯了别人的注目,但是像现在这样被同性直白的称赞还是第一次,虞清嘉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周娘抬举了,我受之有愧。” “这有什么,你就是长得好看。不光那些男郎,就是我也愿意和你亲近。”周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突然又凑近了说,“总是周娘周娘的,太生疏了。我叫周溯之,你呢?” 女子闺名不肯轻易示人,周溯之现在主动说出名字,可见其诚意,虞清嘉笑着接道:“我名清嘉。” “清嘉。”周溯之在口中咀嚼这两个字,发现美人即便是名字也一样朗朗上口。周溯之坐到虞清嘉身边,嘴角带着若有所指的笑,用眼神向虞清嘉示意:“这一曲快则快矣,但没什么感情,不过能一指不错得弹下来也算难得。这么快的音,你觉得你四姐能弹出来吗?” 虞清嘉也朝大厅中间望去。红女女子祭出了自己的拿手之曲,弹得又快又稳,在这么快的速度下能记下全篇音符都算天才,若是还想一点不落地弹奏出来,恐怕不可能。众人交头接耳,显然觉得红衣女子已经稳赢了。而虞清雅顶着众人若有若无的打量依然稳稳坐着,头上的步摇连一丝晃动都不曾有。她唇边带着笑意,嘴角的弧度始终恰到好处,仿佛已经计算到最完美的位置,一点点僵硬松懈都没有。 见虞清雅这样,许多人虽然觉得虞清雅大话放过了头,此刻也不敢小看。周溯之看到虞清雅的作态不屑地撇了撇嘴:“装腔作势,摆什么天才的架子呢。呵,要是她真有过耳不忘之能,那怎么会这么多年都籍籍无名?” 周溯之话音中对虞清雅十分不屑,显然并不觉得虞清雅真的能复原此曲。不光是周溯之,大堂里其他人也这么想,听一遍就记住全部音节,还要原封不动地弹出来,仅凭一人之力,这怎么可能。 而虞清嘉却慢慢摇了摇头,脸上神情郑重。周溯之看到虞清嘉的表现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还真信她的话啊?她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还过耳不忘,真是敢说。” 虞清嘉摇头,伸手止住周溯之的话音:“这位娘子弹完了,是真是假,听一遍就知道了。” 红衣女子站起身,对着最上首的颍川王颔首示意,然而拎起裙子往下走。她越过虞清雅时,眼角轻蔑地瞥了瞥。 虞清雅笑容似乎越发深了,她坐到琴案边,琴弦上似乎还残留着红衣女子方才留下来的余音。她在众目睽睽中伸出手,按住琴弦,忽的指尖用力,和方才分毫不差的激烈琴音顿时流淌而下。 虞清嘉的腰杆立刻绷直,周溯之也愕然地张大嘴:“怎么可能,竟然丝毫不差……” 等一曲奏完,大厅里已经满是交谈声,众人都惊异地看着虞清雅。红衣女子脸色极差,这是她的拿手好曲,她素来以曲风快而自豪,但是现在,竟然被另一个人当面模仿出来? 偏偏虞清雅还毫无收敛的自觉,她直起身对着红衣女子欠身,嘴边的笑意十分扎眼:“四娘献丑了,请娘子勿怪。” 这个结果可以说并不意外,但是等真的看到,虞清嘉还是想叹气。现在控制虞清雅身体的不是她本人,而是系统。系统来自更高科技的位面,计算能力每秒以万万亿起,它将红衣女子的琴曲记录下来再转换成数字,当然可以分毫不差地还原出来。人乃血肉之躯,听力记忆力都有限,怎么能和智脑抗衡? 虞清嘉心情沉重,她正皱着眉思考,猛然感到身边掀起一阵风。周溯之蹭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虞清雅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虞四娘竟然有这等技艺。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唯独从五岁练琴,多年笨功夫打下来,多少积累了几首曲子。我倒也想会一会虞四娘。” 虞清雅胜券在握,闲适一笑:“周小姐请。” 虞清雅站起身让出琴台,然而周溯之却抬了下手,说:“不必了,我弹琴从来只用自己的琴。这里人多,恐怕我的琴会不习惯,我看外面那座水榭就刚好。” 众人随着周溯之的手指往外看,在宴客厅之外,隔着一泓湖水的地方坐落着一顶亭子,和灯火辉煌的大厅隔水相望。粼粼水光倒映在水亭上,越发清幽雅致,在此弹琴确实雅极。而两地只隔着一汪湖,宴客厅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琴音,亭台也不至于被厅堂里的脂粉气污染,实在是两全其美。 女子提议,慕容栩当然是全无不可。周溯之一甩袖子朝外走去,她的侍女抱着琴,恭肃跟上。宴会上众人不由都移步到临湖窗边,静静等着对面水亭里的宣战。 很快,湖对面的亭台里亮起烛火,夜里风大,为了保持火光稳定,侍女又一一将亭台四周的竹帘放下。水光荡漾,竹帘也在风中轻轻晃动,亭台人影走动,影影绰绰,似仙境又似鬼境。 虞清嘉不想去窗边和众人挤,所以依然坐在原位。即使离得远,等她看到周溯之让婢女放下竹帘的时候,虞清嘉心里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周溯之并不是真的如此有气节,嫌弃宴会厅里人多污浊了她的琴,她只是不想让虞清雅看到自己的指法。古琴调音时没有绝对标准,每个人习惯不同,再加上弹琴时指法各异,故而弹出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风格。偷师时听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偷偷记琴师的手,故而现在周溯之将帘子放下来,完全遮住手指,那是便是绝了被人偷学的道。 方才红衣女子当众奏曲,周溯之怀疑虞清雅偷偷记住了红衣女子的指法,这才一音不落地复刻了出来。现在虞清雅看不见手,周溯之倒要看看她怎么学。 月光明澈,琴音渐起。方才红衣女子的琴极快,而周溯之的完全相反,琴音慢而空灵,余音不绝。围在窗前的不乏行家,他们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数,周溯之的琴虽然慢,可是难度远高于方才。再加上她故意放竹帘遮住了手,倒是很有心机。 虞清嘉也自小学琴,她听到周溯之的琴音便知这是行家。乐者以乐会知己,虞清嘉听到这样空灵的琴音顿生好感。她非常喜欢周溯之的乐音,她正侧耳倾听,眼睛不经意一转,瞥到虞清雅坐在中央的琴台上,双眼虽然盯着一个地方但全无焦距,黑洞洞的一动不动,看着十分吓人。 这个样子不像是听,反而像正在飞快计算什么,以至于都无暇顾忌外在表现了。 虞清嘉心里咯噔一声。 等周溯之一曲终了,众人都露出笑意,由衷拍掌称赞。众客彼此交流几句后,不由都看向虞清雅。 周溯之的曲子技巧高超,雅韵十足,就是他们听来也心服口服。方才的快曲虞清雅能记下,那现在的雅乐呢? 等其他人回过头,虞清雅,或许说系统也立刻恢复原状。她挺直了腰坐在琴台前,双手一拨,轻轻袅袅的乐声随之而至。 人群中顿时响起惊呼,虞清嘉替周溯之不服,可是她凝神听了半晌,发现系统虽然韵味不足,可是音一个都没错。系统连颤音都能完美复制。虞清嘉抿紧唇,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等虞清雅弹奏结束,众多名门之后已经轰动了。过耳不忘,记忆力超群,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天才? 慕容栩也十分吃惊,他纵情声色这么多年,能人异士见过不少,可是强悍如虞清雅这样的还是少见。虞清雅两战两胜,无论疾乐雅乐都举重若轻,等过了此夜,恐怕她的才女之名顷刻就能传遍兖州。 慕容栩同时心思微微一动,这样厉害的记忆力闻所未闻,若是收为己用,转而利用在朝堂上,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慕容栩若有所思,而虞清雅此刻满满都是得意。她十分满意现在的结果,虞清雅站起身,在众人的视线中不闪不避,盈盈下拜:“四娘琴艺不精,让众位见笑了。” 虞清雅在这种情景下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让人觉得谦虚,这摆明了是炫耀。厅堂里周家之人都面露不忿,方才奏曲的红衣女子脸色也极差。 虞清雅话音一转,突然转到虞清嘉身上:“时常听家里人说六妹肖母,音律天赋出众。不知今日,我这个做姐姐的有没有资格向六妹讨教一二?” 虞清嘉听到“肖母”这里时脸色就冷了下来,李氏私下里如何评价俞氏她也有所耳闻,虞清雅这样说显然不怀好意。虞清雅耀武扬威不妨,但是她侮辱俞氏,却万万不行。 眼前这个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虞清雅连胜两场,此刻风头无二,竟然突然要挑战同府妹妹?众人顺着虞清雅视线的方向,看到一个黑襦红裙、绝艳到不可方物的美人在煌煌灯火中站起来,姿容清冷,突然颔首一笑:“好啊。” 不笑时清冷如仙高不可攀,然而她一笑顷刻活色生香春回大地,在场之人都被眼前出乎想象的美貌冲击了个不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发现美人已经一口答应了。 众多男郎痛惜扼腕,如此出众的美人,他们实在不忍心让美人当众落面子。红衣女子和周溯之两个人都输给虞清雅,可见虞清雅的才能确实强悍到逆天。周溯之素有才名都成了虞清雅的手下败将,虞清嘉年纪轻轻,又没什么名声,她应战怎么可能比得过? 就连女客也面露不忍,许多郎君忍不住替虞清嘉说话,虞清雅瞥到,轻笑一声:“六妹若是怕了,那就算了吧。若不然落在众位郎君女郎眼里,像是我欺负你一样。” “谁怕了?”虞清嘉已经站起身,她走下席位时,旁边一个女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臂。虞清雅现在大获全胜,正是嚣张的时候,连素有小琴圣之称的周溯之都比不过她,旁人上去,不是白白给虞清雅垫脚吗?虞清嘉对着这位好心的娘子笑了笑,然而还是缓慢又坚定地拉开对方的手:“正好,我也想和你讨教一场。” 虞清嘉用了“你”,而没有用“四姐”。她知道自己要应战的并不是虞清雅,甚至都不是个人。红衣女子和周溯之都接连败北,系统此刻的形式一片大好。虞清嘉此番对战系统,若是输了,那她所有的努力积累都化为帮虞清雅扬名的踏脚石,更甚至此后也会一直被虞清雅踩着,永远都笼罩在虞清雅的阴影下。 但是虞清雅方才用俞氏挑衅,虞清嘉岂能忍她?虞清嘉被激怒,心里也生出一种豪情来,她从识字起就识谱,多年风雨无阻日夜练琴,她十年的辛苦,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只会分析然后复制的机器吗? 见虞清嘉执意,那个女子叹了口气,只好松开手,目送虞清嘉走出宴客厅,融入夜色中。她身上黑红碰撞,在暗夜中几乎要燃烧起来,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人心神震慑。 慕容栩饶有兴致地看着虞清嘉的动作,等她走出灯火范围后,慕容栩破天荒地站起身,向窗边走去。 见颍川王到来,挤在窗户边的人立刻散开,给慕容栩腾出一块空地来。要知道方才两次斗琴,慕容栩都懒懒散散坐在上座,含笑看着下面折腾,可是现在,颍川王竟然亲自走到窗边观战。 宴客厅内外都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水亭那边的动作。 虞清嘉走到水汀,正好遇到周溯之抱着琴出来。周溯之脸色不怎么好,看到她,惊讶又意外:“你怎么过来了?”说完之后,周溯之立刻反应过来:“你要来对战虞清雅?” “没错。” 周溯之脸上神情复杂,她握住虞清嘉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虞清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我没事的。外面冷,你看你的手都被风吹得冰冷,先回去吧!” 周溯之想安慰又想鼓励,虞清嘉见她目光恳切,欲言又止,了然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不用担心我,先回去暖暖手吧。” “好。”周溯之在虞清嘉态度的影响下也镇定下来,她两只手握住虞清嘉的手掌,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赢,我在屋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虞清嘉含笑点头,等将周溯之送走后,银珠抱着琴,弱弱道:“六小姐……” 虞清嘉其实并不像表现给周溯之那般胸有成竹,见四周已无人,虞清嘉也忧愁地叹了口气:“别说了,先把琴摆好吧。” 她其实也很慌,可是事已至此,虞清嘉能怎么办?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虞清嘉坐好,手指按在琴弦上,凝神思考什么样的曲子能难倒系统。 红衣女子弹得是快曲,然而系统和人不一样,它可以反复调用数据反复听,她弹得再快,还能快过系统计算吗?周溯之吸取前人教训,弃快转慢,选的是空灵悠扬的雅乐,然而还是被系统分析出音谱了。 快和慢都失败了,她还有什么选择? 秋夜里风已经很凉,四周竹帘在夜风中前后碰撞,散发出竹子独特的幽香。虞清嘉正皱着眉思索,突然耳边噗的传来一声轻响,半边亭子暗了。 水榭东南角的烛火被风吹灭,虞清嘉跟着动静抬头,正要叫银珠过来重新点火,手就被另一个力道按了按。 “别说话,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3章 长鸿 此时唯余右前方的烛火还亮着, 半个亭子都陷入黑暗中, 虞清嘉手腕被人按住,她怔了怔, 愕然回头:“狐狸精你……” 等视线触及身边之人,虞清嘉剩下的话骤然消失在唇间。慕容檐穿着一身黑衣, 窄袖束腰, 暗纹盘旋,将他勾勒得极为英气。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张牙舞爪,长耳獠牙, 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带着这样一张面具无疑很吓人,虞清嘉接连被震惊,现在愣愣地看着慕容檐,几乎都不会说话了。 银珠侍奉在竹帘外,她方才似乎觉得眼前一晃, 然而里面的烛火就灭了, 银珠以为是秋夜风大, 吹熄了里面的蜡烛。银珠毫无所觉, 大大咧咧说道:“小姐,灯怎么突然灭了?奴婢这就来点灯。” “不用。”虞清嘉赶紧朝外面喊了一句,隔着竹帘, 能看到银珠正要上前却被喊住, 她脚步没有收回来, 看着非常疑惑。 虞清嘉清了清嗓子, 尽量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道:“只是风而已,并不影响我弹琴,这样半明半暗才有雅境,你不必进来了。” 亭子一半黑一半亮到底有什么风雅的?银珠不明所以,但是她脑子虽笨,却胜在从不多管多问,既然六小姐说不用,那银珠“哦”了一声,就当真继续待在外面。 将银珠打发走后,虞清嘉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怎么来了?” 明明今日中午出门前才见过,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叫虞清嘉不敢认。慕容檐容貌昳丽到雌雄莫辩,平日虞清嘉习惯了他那张脸的冲击力,很少注意其他。现在慕容檐用一张极为嚣张可怖的面具将容貌覆住,一身黑衣肃杀,手臂修长,上身笔挺,从肩到背再到腰身勾勒出一条极其好看的线条。他仅是简简单单坐在这里,无声的杀气和威压铺陈而来,高贵凛然,教人不敢逼视。 虞清嘉也被这样的气势震慑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方才那个声音太过熟悉,虞清嘉决不敢认这就是慕容檐。也是此时,看不到慕容檐的脸,虞清嘉才发现原来他的身姿亦极其好看,虽然颀长清瘦,可是无论是他的手臂还是脊背,都在无声彰显着主人的力量。 虞清嘉那声“狐狸精”再也喊不下去了。因为她那个不靠谱的爹,虞清嘉先前一直觉得慕容檐是女子,整天“狐狸精”“狐狸精”瞎叫都习惯了,后面突然得知慕容檐其实是个男子,虞清嘉理智上知道了这件事,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自己人。可是现在这一刻,虞清嘉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慕容檐并不是女子。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若是慕容檐最开始就以这幅装扮出现在眼前,即便虞文竣拽着她的耳朵喊,虞清嘉也不会将慕容檐误认为女子。他一身白衣静坐在阳光下看书时,美得让人惊叹,然而等他换成黑衣,用面具遮住面容,骨子里的英武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 慕容檐并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仅剩的一豆烛火摇曳,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映出明明灭灭的光,将他的眼睛映衬得幽黑深致,不可见底:“她有问题,前后两次弹琴的不是一个人。” 等反应过来慕容檐口中的“她”是谁,虞清嘉心神剧震。她因为知道系统的存在,所以能看清虞清雅的真面目,可是慕容檐一点信息都不知道,他怎么敢笃定地说虞清雅有问题? 虞清嘉问:“为什么?” 慕容檐语气淡淡,修长的手指无声地从琴弦上拂过:“人在经历一些事情后,比如家道骤落,锒铛入狱,曲风词风都会因此大变。但是无论如何变化,手指的一些习惯却不会改。她方才奏的两支曲子,手上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慕容檐说的简略,可是虞清嘉已然听懂了。人在弹琴时即使刻意纠正,手指上如何按弦,如何勾弦等小动作却很难注意到,这是身体的习惯,不会因为心境变化而更改。虞清雅不知又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今日下午突然琴技突飞猛进,一夜间弹会了长鸿曲。然而虞清嘉很确定,今天下午在水榭里看到虞清雅时,弹琴的还是虞清雅本人,但是方才,操纵身体的人已经变成了系统。虞清雅即使借助道具,弹琴时也会有一些自己的微动作,可是系统不同,系统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是计算好的,一切以最快最高效为目标,故而前后弹琴的手法必然有出入。 慕容檐竟然就靠着这样细微又隐蔽的破绽,推断出虞清雅身上有问题,前后弹琴的不是同一个人。 虞清嘉没想到慕容檐非但能在众多乐器合奏中听出曲误,现在甚至能听出来虞清雅手上动作不一致。虞清嘉盯着慕容檐泛着冷光的面具,心情极其复杂。 慕容檐察觉到虞清嘉的目光,回头询问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虞清嘉摇头,幽幽叹气,“现在我倒有点庆幸你是男子了。”若慕容檐是女子,有他一比较,其他女子都不必嫁人了。 慕容檐懒得去追究虞清嘉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他一袭黑衣坐在琴案前,闲适优雅,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琴上:“想好弹什么了吗?” 虞清嘉朝对面看去,湖边灯火辉煌,虞清雅正等着她的应战,颍川王和其余一众人也在翘首以待。此刻当真是万众瞩目,她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赢了一夜成名,输了所有努力即刻倾塌,日后也会永远背负着失败的名字。 虞清嘉知道自己一旦弹出来第一个音那就没有回头的权利了,她极其郑重,不肯轻易下手。反正慕容檐已经发现了虞清雅的端倪,虞清嘉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慕容檐说:“你有所不知,虞清雅现在……很邪门,并不能以正常人的标准来对待。无论弹出多难的曲子,只要让她听了,她就能记住,然后就能分析出每一个音是如何发出来的。随即不让她看到,她也能复刻出全套动作。” “既然她能记住谱子,那便不要在琴谱上下功夫。”慕容檐手指摩挲琴弦,突然挑出一个极轻极淡的音,“让她跟不上,不就成了?” 虞清嘉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你是说……长鸿曲?” “长鸿?”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能感觉到慕容檐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虞清嘉无言以对,这个名字并不是她取的,她也不知道。经过慕容檐这样一说,虞清嘉的思路也明晰起来,不过,虞清嘉为难地皱眉:“这支曲子我前几天才刚刚写出来,当时写的时候便故意存着让人弹不出来的心思,通篇弹奏,我并没有练过。” 慕容檐不甚在意,轻飘飘说道:“琴只有练了才能弹吗?” 这句话欠扁又挑衅,虞清嘉没好气地瞪了慕容檐一眼,右手已然开始调音:“猖狂,看不起谁呢?” 早在方才慕容檐勾出第一个音开始,宴客厅里就小小的骚动起来。众人见虞清嘉走到对面,许久都没动静。水亭里的蜡烛被风吹灭了几根,她也没有召婢女重新点燃。亭台笼罩在粼粼湖光中,半明半暗中愈显妖气。虞清嘉没有发出声音,宴客厅里的人也全屏息凝视,静静地等待着。 忽而,第一个音起,虽然又轻又淡,但是回音重重,仿佛在余音中蕴含着绵绵杀机。随后,对面亭台挨个试了各弦的音,便是再不通音律的人也知晓,对战即将开始。 慕容栩听到虞清嘉调出来的音,眉梢不由挑了挑。下午聚在水榭的几个女郎也彼此惊异地交换视线:“竟然是下午那支长鸿曲。” 长鸿曲定调极其特殊,可谓前无古人,后面想必也不会有来者。一听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音弦,在场大多数人都立刻醒悟,虞清嘉居然要用长鸿曲应战。 虞清雅也听出来,系统早就将长鸿曲转化为后世的五线谱储存在数据库中,现在听到熟悉的音阶,它甚至都不用录音、破译、转码,立刻就能调用出程序来。 连连胜利下,系统对自己强大的处理器生出十足把握,它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等周溯之等人弹完,而是直接操纵着手按上琴弦,和虞清嘉同步弹奏起来。 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围观群众们惊叹了一声,越发激动。两人同奏,若有任何错处立刻就会被发现,这可比前两次刺激多了。 水榭和宴客厅同时响起琴音,两道琴音重叠,彼此之间的敌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湖心中虞清嘉手指翻飞如花,轻巧又精准,指尖宛如在琴弦上舞蹈。后面渐入险境,琴音越来越紧绷,琴音短促轻巧,却仿佛有杀意于无声处酝酿。 慕容檐坐在虞清嘉身边,静静倾听两边的声音,等到了这里,他突然低声道了句:“来了。” 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琴声突然大作,金戈阵阵险象迭生,虞清雅依然一拍不落地跟着,可是人群中却爆发出一阵惊呼。 “竟然是两人合奏!难怪……” 湖心里,虞清嘉手指轻巧连连勾挑,慕容檐亦伸出手弹琴。两人的动作并不完全一样,声音略有交错又彼此相和,奇诡绚丽,华彩非凡。之前其他人说这支曲子杀气重,这其中有慕容檐的手笔,可不是杀气重么。 本就是两人竞技般谱出来的曲,琴谱出自两人之手,弹奏时亦两人合奏才能真正体现出这支长鸿曲的奇绝之处。虞清嘉和慕容檐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全凭灵感和默契配合,也正是因此琴曲越发激昂。他们俩不约而同手指越来越快,杀气弥漫,听者的心绪也越绷越紧。虞清雅前面还能跟住,可是现在有慕容檐加入,她跟着越来越吃力。忽然水亭里猛地一个转折,接连好几个重音,虞清雅没有料到,手指一慢顿时被甩下。而另一边琴音却越来越激烈,虞清雅听到这里气得跳脚,在脑海里连连催促系统:“刚才漏了一个音,系统你赶紧接上,还能继续弹下去。” 系统当然也想,它伺机寻找切入点,可是好几次刚要接入,就被那边激昂绚丽的乐声压过,系统连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只能呆呆地坐在琴边,两只手无处安放。 虞清嘉的琴音变化诡谲越来越华丽,人群中已经响起惊叹声。慕容栩眼中含笑,缓缓拍掌称赞:“好!这才是真正的杀伐之音,弑君之曲。” 琴音渐渐接近尾声,最后一阵绚丽的碰撞后,琴声彻底全收。琴弦上的散音犹在震动,空气仿佛还残留着回响。水边众人迫不及待,已经争相拊掌叫好:“纷披灿烂,矛戈纵横。隐隐轰轰,风雨亭亭。真乃绝响!” 众人赞不绝口,许多人情绪激动,当场就要寻纸写序。周溯之最开始还在担心虞清嘉,到了后面她的心绪完全被琴音吸引走,随之松随之紧,仿佛自己也跟着去刺杀了一次君王。她太过于激动,拉着旁边的人不断说话,以至于都没空去理会被甩开的虞清雅。 事到如此,不需要宣布结果,所有人心中都有了胜负。虞清嘉这一局胜得漂亮,最开始起和序阶段气势就已经压过虞清雅,后来高潮转折华丽,直接将虞清雅甩开,之后虞清雅再也没找到机会插入。 系统似乎遇到了什么无法计算的难题,它操纵着虞清嘉的身体呆呆地坐了一会,人体数量庞大的生物电流本来就给它造成很大的负荷,现在程序骤然错乱,系统数据流卡克,很快眼前一黑死机了。系统出现紊乱,身体的操控权突然回到虞清雅手中。身体控制权交接是一个非常难受的过程,再加上虞清雅本来就很累,一下子虚实交替,虞清雅极度虚弱,连平衡都控制不了,直接摔倒在地。 此时虞清雅竟然感到庆幸,幸好大家都在外面热切谈论虞清嘉和长鸿曲,没人注意室内,也就没人看到她此时的丑态。红鸾被虞清雅僵硬的姿态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搀扶着她。虞清雅四肢还是木木的没有知觉,她几乎是被红鸾等人抬着站起来。刚刚能站直,虞清雅就连忙说:“立刻叫人过来,我身体不适,要即刻回府。” 红鸾几人扶着她到旁边的偏厅坐下,然后就跑出去找车夫。虞清雅现在腿依然是僵硬的,她虽然坐着,但是姿势非常奇怪,就像木偶人一样关节僵硬,可动作却软绵绵的。若仔细看其实十分吓人。 红鸾不敢看,找了借口在屋里四处忙,总之没有把视线停留在虞清雅身上。虞清雅吃力地抬起手,仅是这一个动作,她都做的非常艰难。 她看着这双手,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她嘴边浮起一丝似嘲讽似痛苦的笑。 她服了神经药物,比不过虞清嘉,她忍着痛苦让系统上,竟然还是输了。 那可是金刚不入、无所不能的系统,象征未来最高科技的智脑,为什么会比不过一个仅仅是血肉之躯的凡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4章 面具 这场万众瞩目的斗琴胜负已定, 虞清雅能一点不错地记住别人的琴曲诚然厉害,可是模仿算什么本事, 真正的乐从来不在于像, 而在于神。虞清嘉之曲才是真正直击人心, 让人浑身颤栗不能自已。直到一曲终了,众人都怅然若失,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样的曲子才当得起长鸿之名, 诡绝绚丽, 杀伐果决。长鸿曲一战成名,而此曲从谱写到弹奏, 竟然都是出自一个少女之手! 虞清嘉前些年那个“虞美人”的称呼也不知为何被翻出来, 男郎们讨论激烈, 俱热切地盯着水亭, 女郎们虽然羡慕虞清嘉今日大出风头,可是仅此一战,也都心服口服。 大家都等着正主归来, 现在谁还有心思理会虞清雅。可是等了许久, 只看到一个侍女垂首快步从湖对面走来。慕容栩主动问:“虞六娘子人呢?” “虞六娘子说夜风太冷了,她曲子已经弹完,就先回去了。” 慕容栩愣了愣,骤然失笑,其他人也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自在潇洒, 不愧是虞文竣之女, 果真有名士之风!” 既然虞美人已经走了, 他们也没必要在外面继续站在。众人陆陆续续往回走,进门时,一个人突然问:“长鸿曲最精彩那段是两人合奏,陪虞六娘合奏之人是谁?” 此时大部分已经进去,周溯之正好听到,说:“她琴艺如此出色,身边必然有擅琴的婢女,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再说,她不是早就说过,这是她和一个友人一起谱的曲子么。”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提问之人了悟,便点点头不再记挂。反而是周溯之,此刻又在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 人家明明是两人合奏曲,虞清雅还好意思抢功,要不是虞清嘉说出这个曲子对君王不敬,恐怕虞清雅就要顺水推舟地将谱曲之功安到自己头上了吧。真是不要脸,周溯之嗤之以鼻,这时候她想起什么,举目环视,这才发现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虞清雅已经不知哪里去了。 另一边,虞清嘉弹完全曲,手指虚虚搭在弦上,胸腔里犹在剧烈呼吸。 向来最难讨好的慕容檐头一次露出赞许之色,他目带轻笑,对虞清嘉点头道:“很好。” 虞清嘉也没想到今日即兴发挥居然能弹得这样好,这几乎是她学琴以来的巅峰了。虞清嘉听到慕容檐的赞,明明想要谦虚,但眼睛已经忍不住泄出笑意来:“多谢。今日多亏了你,若是没有你,靠我自己恐怕不会这样轻松。” 慕容檐已经站起身来,他带着银色面具,一身黑衣立在夜风中,背后的水光在他身上投下凌凌水光。虞清嘉正有些出神,突然听到慕容檐问:“我要先走了,你呢?” 虞清嘉回过神,立刻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走。” 银珠站在亭子外面,不停感叹小姐弹琴可真好听,随后她就愕然地看到自家小姐和另一个人一起掀帘子从亭子里出来了。银珠惊讶地嘴都合不上,这是景姬?可是景姬不是在府中么,她今日明明没跟着众人出门。 银珠想破脑袋都没想懂眼前这幕是怎么回事,然而心大也有心大的好处,既然想不通,那银珠很快就不想了。管他呢,反正在府中时小姐就时常和景桓待在一起,现在他们两人一起出来,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慕容檐一直走在暗处,虽然同行,但从外面只能看到虞清嘉和银珠。虞清嘉带着银珠走了一段路,迎面遇到王府里的侍女。 众婢女看到虞清嘉都十分惊诧:“虞六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夜风太冷了,我曲子已经弹完,就先回去了。”虞清嘉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劳你们将此话转告颍川王,六娘便先行告退。” 慕容檐因为戴着面具,一路都隐在阴影中。好在现在天色已黑,除了最开始遇到的那波侍女,他们并没有遇到其他人。虞清嘉很快就走到自己的马车前,车夫正歇在一边和人说话,看到小姐出来赶紧跑过来伺候,而这时慕容檐和虞清嘉已经上车了。 车夫告罪,即刻跳上车辕赶车。不知为何,车夫总觉得马车比来时重了许多。虞清嘉的马车停在二门外,此时颍川王的宴会尚未结束,绝大多数郎君女客都没有出来,故而路上十分通畅。驶到大门时,守门士兵看了眼他们的牌子,便挥手放他们过去。 银珠坐在车辕上看路,车厢里仅剩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虞清嘉正坐在马车中,双手搭于膝上,头发上的珠花随着车轱辘行驶而微微晃动。虞清嘉的坐姿很规矩,慕容檐也闭目养神。说来也奇怪,明明慕容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虞清嘉总是控制不住偷偷瞅他。 今日狐狸精的存在感似乎格外强大,他一身黑衣,隐在暗处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然而在黑暗中却生出无形的手来,即便看不见也攫取人类心神,让人不敢放松警惕。 虞清嘉偷偷瞄了几眼,慕容檐的睫毛明显动了动,虞清嘉才混若无事地回过头来。她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今日出门时她还在想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她都有些不习惯了,没想到回程的时候就真成了两个人。 虞清嘉偷看被正主抓包,她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正正经经地坐着。马车又走过一段路,虞清嘉抓心挠肺,实在忍不住自己的一腔好奇心。她朝外瞥了一眼,见车门外银珠和车夫正在说话,虞清嘉趁他们不注意立刻凑近慕容檐,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是说不出门么,你怎么来了?” 慕容檐闭目养神还要被虞清嘉不停骚扰,她偷看别人还敢再明显一点吗?慕容檐本以为自己不会理虞清嘉的问题,但是不知为何,他还没有意识到,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回答:“没什么,处理一些私事而已。” 私事?虞清嘉眨眨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上次慕容檐受重伤也是在颍川王府吧,难怪他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出门,因为慕容檐要趁着颍川王设宴再次夜探王府。 虞清嘉心里猜到了大概,识趣地没有再问。她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小棉袄”借着说话的机会使劲看慕容檐的面具,慕容檐在说话,她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的面具。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偷偷伸出手去戳。 虞清嘉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又轻又快,慕容檐肯定反应不过来。可是她才刚刚伸出手,都来不及碰到慕容檐,就被他一手握住手腕。 “你想干什么?” 虞清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神情真诚又无害:“我只想摸一下。” “不行。”慕容檐拒绝地极其干脆。虞清嘉拿出自己和虞文竣、俞氏撒娇的看家本领,继续微仰着头,眨巴眨巴地看他。虞清嘉长得好看,当她用这样依赖又专注的眼神看一个人时,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虞清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往常她就是用这一手磨得父母心软,简直无往不利。可是今日虞清嘉却遭遇了尊严危机,她用那样湿漉漉的撒娇的目光看了半晌,慕容檐毫无反应不说,甚至还冷酷地瞥了她一眼:“这招对我没用,坐回去。” 虞清嘉笑容僵了僵,她倏地将笑收起,用力地瞪了慕容檐一眼:“不摸就不摸,谁稀罕!” 虞清嘉方才倾斜到慕容檐身边说话,现在她坐直了身体,极其高贵冷艳地乜斜慕容檐一眼,态度十分明确。然而无论虞清嘉这里如何折腾如何作态,慕容檐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完全置之不理。 虞清嘉泄气了,狐狸精还是原来的狐狸精,性格依然极其讨厌。虞清嘉抿着嘴坐了一会,伸出手指怼了怼慕容檐:“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面具?是用真银做的吗?” 银矿极其稀少,再加上冶炼技术才刚起步,银子远不像后世那样流行。此时银的稀有程度,比金子还要再高一点。全国的白银都要烧成银锭上贡给皇宫,然后由宫廷将银锭融成花瓶、碗筷、首饰等物,再赐给后宫和臣子。所以家里有银质装饰物乃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因为银质物件如果不是劫了朝廷贡品,就只能是皇帝御赐。这显然是身份和地位的表现。 慕容檐面具下的唇抿了抿,最后声音冷冰冰的,说:“不是。” 虞清嘉失望地叹了口气,银有辟邪保佑的功效,她还以为是纯银的呢。知道不是真的银子后,虞清嘉失去了兴趣,没有再继续追问。这时车夫驾驭着马转过一道弯,车辙在凸起的石板上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随着马车的摆动,外面隐隐响起“咚”的一声,马车底盘似乎也轻便许多。 虞清嘉感觉不对劲,她立刻想开窗一看究竟,帘子掀到一半被慕容檐压住:“即便外面没人也不能掀帘子往外看,好好坐着。” “可是我听到什么响声,好像是什么人掉下去了……”虞清嘉还想往外看,手被慕容檐紧紧握住:“没有,你听错了。” 没有?虞清嘉自小学琴,耳朵非常敏锐,她狐疑地看着慕容檐,她方才明明听到了……慕容檐的眼神不容拒绝,慢慢的,虞清嘉也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手,低低道:“好吧。” 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前面赶车的马夫拐了个弯,忽然发现车轻便许多,马也明显跑的动了。他搔了搔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郑二从马车下面跳下来,立刻躲入墙根阴影中。他随着墙根迅速溜入小巷,小巷曲折,两边的杂物遮天蔽日,在沉沉的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洞洞中,另一条巷子传来夜枭的声音,很快巷中闪入另一个身影。 “郑二,不是约好了戌时吗,你们怎么现在才出来?” “我也不知道。本来早就该出来了,可是公子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突然又折返回去了。”说到这个郑二也一头雾水,他前段时间为了替慕容檐引开视线,故意暴露又故意被抓回来,今日趁着慕容栩得意忘形大摆宴席,慕容檐潜入地牢,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郑二放了出来。外面常大等人约好了接应,他们本来完全不同意让慕容檐孤身涉险,可是慕容檐上次来过这座花园,这里的地形只有他熟。而且公子说的对,如果以他的身手都应付不了,那带再多人也没用,若是他足以应付,那也没必要多带人增添累赘。 常大不比张贤等谋臣,几句话就被慕容檐给绕住了。常大他们守在外面等得坐立不安,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慕容檐和郑二还是没有出来,常大越发心焦气躁,要不是颍川王落脚的花园里还是一片安静,他都控制不住要冲进去了。好在迟了一刻钟,公子和郑二终于出来了。 郑二和常大交流片刻,发现彼此都完全不懂为什么计划有变。郑二当时已经跟着慕容檐平安离开地牢,两人本该趁着看守没有发觉而赶紧离开,可是慕容檐不知听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住脚步,在花园里站了站,然后猛地折身回去,连句解释都没有。郑二完全懵逼,公子还留在颍川王府,他还能自己跑出去吗?郑二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几乎在慕容栩眼皮子底下藏了一刻钟,然后躲在虞清嘉的马车底下,顺利出府。 因为是女眷的马车,大门口的守卫完全没有盘问,随便看了看请帖和牌子就让他们出门了。出府远比他们计划的轻松,按照郑二原本的设想,逃出大门总是免不了一场恶战的。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懂原这其中原委。还是常大想得开,他随意一挥手,大咧咧道:“公子的安排总是有道理的,公子中途折返,必然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郑二迟疑地点头,似信非信。常大领着张二往城外走,趁着夜色问:“你们今日出府,又借了虞文竣家那位小娘子的名?” 郑二点头,公子隐藏在虞家的事,他们这几个心腹都知道。这个借口实在太过好用,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喜欢扯虞清嘉的名,所以郑二和常大等人对虞清嘉并不陌生。郑二想起方才的事情,十分好笑地和常大说:“你方才没听到,公子和虞家那位小娘子对话特别有意思。那个小娘子问公子的面具是不是银子的,公子许是怕不好解释,竟然十分沉着地说不是。给公子用的东西,我们还能拿出个镀银的不成?” 常大也觉得好笑,笑着笑着,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公子和虞文竣那位女郎,竟然如此相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5章 例外 常大这话说的郑二都怔了一下, 经过这一提醒,郑二再回想, 发现慕容檐对那位女郎确实和善的过分了。 以他自己的标准而论, 慕容檐确实相当和善了。要知道对着他们这些属下时小公子向来冷心冷情,不假辞色,他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怜悯, 什么是恩恤。 琅琊王永远冷静理智,没用的人、没有好处的事,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郑二想到方才躲在车底时听到的话,虞家女郎问公子为什么会出来,还意图碰公子的面具……郑二听到的时候就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公子最反感别人提及他的容貌, 敢碰他的脸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郑二心惊胆战等了许久, 生怕公子震怒之下下手过重。虞文竣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 不说看虞文竣的颜面,郑二仅从良心的角度来说, 也不希望这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出什么差错。郑二甚至都做好准备翻到马车里拦一拦,可是他等了许久, 只听到他们家公子冷冷冰冰, 甚至有些无奈地说:“是假的。” 见鬼的假面具, 公子所用之物俱是精之又精, 谁敢将掺了假的东西送到公子跟前?不对, 并不是面具的问题……郑二都有些混乱了, 公子竟然就这样随和的, 像陪小女孩玩闹一般的,将此事掀过了? 先前差点被射死的那两个大头真的很冤。 许多事情想到一就能接连出二,郑二又发散地想到,公子在花园里突然折返,便是去找虞家女郎了吧。郑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性命攸关的关头,公子都有闲心去听女郎弹琴,并且就在慕容栩的眼皮子底下,两人仅仅隔了一汪湖,一道竹帘。郑二不是很能理解皇族们的爱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慕容家如果有一天亡国,一定是他们自己作的。 郑二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或许公子只是和我们话少,同龄人之间,可说的话总是要多一些?” 常大也说不明白,暂时默认了这个说法。两人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原先觉得公子少年经逢大变,心性沉稳杀伐果决,日后必能潜龙入海腾而为龙,成就当在他的祖父、高祖之上。这样冷静狠辣的性子,绝不会像先帝那样大业未成而半途而废,也不会像太子那样优柔寡断良善可欺,至于现在这位荒唐昏聩、纵情女色的陛下,公子更是甩他几条街。今日之前他们一直如此坚信,可是现在,他们有点不确定了。 任何例外,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常大和郑二默不作声,很快城门就到了。他们按照原计划等着城门守卫换班,郑二在地牢里待了几天,许多消息滞后,他问:“张先生现在可好?” 郑二暴露身份前,众人正商量着让张贤改头换面去到公子身边,好打通公子和外面人的消息通道。没过多久郑二就接到慕容檐的密令,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张贤有没有顺利和公子接头。 常大表情有点奇怪:“张贤那边的计划一切顺利,就是出了一个小意外……” 郑二奇道:“怎么?” “他没到公子身边,而是被虞文竣另一个女儿救下了。” 郑二很是愣了愣:“啊?” “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常大也很糊涂,他摊了摊手,说,“张贤说这是公子的指令,让他安心在另一个院子里待着。不过何军师说这没什么,我们的目的是接通公子和外面联系渠道,毕竟公子现在名义上在内宅,虞家本宅又人多眼杂,我们不方便和公子直接联系,让张贤出面更方便一些。所以只要张贤进了虞家,跟不跟着公子并不重要。或许他待在另一个女子名下,对公子来说更安全。” 既然总览全局的何广都这样说了,那郑二、常大这些武夫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只怪虞文竣突然被调回兖州,他们原本的机会被全盘打散,广陵的安排作废,他们只能将人手一点一点混入高平郡,慢慢分散在慕容檐身边。这样想来,虞文竣的调令恐怕不完全是虞家的手笔,皇帝既然已经怀疑起虞文竣,即便没有虞家老君插手,那位也会另找由头让虞文竣迁移。不将人赶出来,他们如何试探虚实? 好在这一关终究是平安通过,现在虞文竣证明了随行队伍中并没有琅琊王,那位没找到人,接下来会将疑心放到下一人身上。想来短时间内,虞家不会再引来“山贼”了。 守卫换班的时辰已到,郑二和常大告别,随后就混入夜色中。此时正歌舞升平的颍川王府突然引起骚乱,侍卫终于发现地牢被人撬开,狱卒已经失去气息许久了。颍川王府由此一阵混乱,而此时虞家庭院里,虞清嘉净了面,很快就打发银珠下去。 银瓶被虞清雅要走,命运未知,而虞清嘉还没来得及再补新丫鬟,所以现在二房里就银珠一个婢女。银珠人本来就不伶俐,现在因为人手不够,许多地方她越发顾及不到。等银珠阖门走后,虞清嘉支开一条小缝看了看,见再无动静,她便从床下取出药箱,轻声打开后窗,熟门熟路地翻了出去。 很快,虞清嘉就摸到了后院。她站在慕容檐门口,低声说:“狐狸精,是我。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应答,虞清嘉连门都不敲,直接上手推门。神奇的是大晚上慕容檐的房门竟然一推就开,虞清嘉进入房内,虽然全程无人交流,但是虞清嘉也不觉得尴尬。 实在是因为她已经偷渡太多回了,现在虞清嘉已经能熟练地跳窗翻窗,以她的四肢灵活程度,能练到这个程度可见她跳了多少次。虞清嘉第一次翻窗户的时候还十分做贼心虚,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登徒子一般,但是现在,她推开慕容檐的门时已毫无波动。 虞清嘉熟门熟路走到里面,看到慕容檐站在桌前,正就着月光看什么东西。虞清嘉将药箱放在旁边的案台上,随口道:“好黑啊,怎么不点灯?” 虞清嘉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话音落后,屋里竟然噗的窜出一道亮光,随后晃了晃,半边屋子便亮了。 虞清嘉惊讶了一瞬,以慕容檐这种从来不为别人考虑的性格,竟然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点灯?虞清嘉颇有些受宠若惊,腼腆道:“其实我只是刚进来不习惯才看不见,你不用顾忌我……” 虞清嘉剩下的半句越来越低,她看到慕容檐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片刻间纸就化成灰烬。做完这一切后,慕容檐终于朝已经进门许久的虞清嘉瞟来第一眼:“你怎么来了?” 虞清嘉良久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会觉得慕容檐在迁就她?他只是想点火烧密信罢了。虞清嘉十分尴尬,她目光游移,内心里拼命祈祷慕容檐并没有注意到她方才的话:“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受伤……” 虞清嘉这样说显然是想到了上次的事。上次慕容檐深夜回来,后背上受了非常严重的刀伤,还是虞清嘉半夜溜过来给他包扎的。之后几天,虞清嘉也是每天趁丫鬟睡着后,偷偷翻窗户来给慕容檐换药。其实慕容檐十分拒绝这件事,可是虞清嘉却执意。别的事情都可以任由慕容檐折腾,但身体却不行。 本来这几日他的伤势都要好些了,然而今天虞清嘉却猛不防在颍川王府遇到了慕容檐。她虽然路上不问,其实心里都明白。她早早将银珠打发下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提着药箱来找慕容檐。 她担心他又受了伤。 慕容檐已经将手中简短的信笺烧完,他看着摇摇晃晃的烛火,还是想不通他点蜡烛做什么,明明火折子就足以。 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如眼前的火光一般让他迷惑不已。竟然有人在记挂他的身体吗?其实他并没有受伤,只不过因为今日动作大,之前的伤不免有些撕裂,并不算严重。别说慕容檐自己,便是郑二常大等人,也从没担心过慕容檐会因为这点小伤而倒下。 虞清嘉见慕容檐不说话,就越发确定他的伤必然加重了。虞清嘉有些生气,道:“你自己浑不在意,可是我为你包扎伤口费了多少工夫,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该不再受伤才是啊。” 慕容檐接不上话来。他在意的并不是伤势,而是在于虞清嘉此刻的行为。慕容檐是一个很高傲又自专的人,他小时候学骑射很看不起那些“娇弱”的贵族子弟,才擦破一点皮就哼哼唧唧没完没了,一点伤都要大惊小怪,干脆留在闺中绣花好了。 因为他脾性鲜明,不喜别人靠近,故而慕容檐虽是幼子,却并不像其他人家的幼子般得父母关注溺爱。慕容檐太过省心,太子妃对小儿子的关注都不如对太子的那几个庶子。等到了东宫事变,慕容檐在旧臣的保护下离开邺城,之后他是少主,是一众人的希望,更不会露出软弱等神色。虞文竣等人给他找最好的老师,最精致的用度,却很难注意到慕容檐内心的想法。 慕容檐若有所思地想,原来被人记挂,被当瓷片一样大惊小怪地照顾着是这种感觉。虽然有点麻烦,但并不算讨厌。 虞清嘉见慕容檐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她打开药箱,将要用到的东西一一罗列好,然后十分轻柔,像哄孩子一样对慕容檐说:“你的伤怎么样了?先让我看看?” 慕容檐是一个十分顺从自己内心的人,只要喜欢那就去做,如果拿不到那就抢过来。这样被人关心、被人呵护的感觉十分奇妙,他好奇又无所适从,但无疑他并不排斥。所以慕容檐没有抗拒,顺着虞清嘉的力道坐到塌上。他见虞清嘉的眼睛左右乱瞟,慕容檐面具下的眉梢跳了跳,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慕容檐眉尖微动,语气上挑:“看什么?” 虞清嘉被说句话说的红了脸,她抿了抿嘴,低低说:“你这样,我怎么给你上药?” 两人都无语沉默。片刻后,慕容檐冷冷地说:“眼睛。” 虞清嘉撇撇嘴,转过身看着木隔外的花瓶。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都回家了,你怎么还戴着面具啊?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戴它呢?” “省些麻烦而已。”慕容檐将手握在面具上,另一手去解脑后的系带。烛火突然跳了跳,虞清嘉正打算问他什么,毫无防备地回头,就看到冰冷凶恶的面具褪下,慕容檐的脸一点一点露出来。从眉眼,到鼻梁,再到他薄薄的唇。 虞清嘉要出口的话顿时消失了个干净,她一直知道慕容檐容貌出色,可是即便初见时那一面,都不及此刻带给她的冲击感。黑色的衣冠,凶恶的面具,以及一张几乎比银面具还要白皙耀眼的面容。 慕容檐随手将面具放在旁边的木架上,他看了虞清嘉一眼,眼中攒出些稀薄的笑:“对,就是你这种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6章 秘密 虞清嘉呆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笑她。虞清嘉脸颊立刻红了,慕容檐确实姿容出色,他随随便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都会有侍女愣愣地看他, 如果他以本来面目埋伏、刺杀, 那实在吸引太多注意力, 恐怕无论对敌方还是自己方, 都是一种扰乱军心。 为了行动成功,他确实很有必要遮一下自己的脸。慕容檐的面具银面獠牙,从前额到下巴全部被遮住, 唯余一双眼睛, 飞扬散漫, 流转间顿生杀机。 他长得好看众人皆知, 甚至都为此干扰到他的正常行动。别人总是不知不觉盯着他发呆, 这一点确实有些苦恼, 可是这种事, 哪有人自己说出来的? 虞清嘉双颊绯红, 眼波流转,冲他掷了个眼刀过去:“不害臊,谁看你了?”说完之后许是为了增添说服力, 虞清嘉探过身子, 将窄木几上的面具够了过来:“我明明在看它。” 慕容檐对这种拙劣的掩饰不屑一顾, 他甚至都懒得拆穿她。虞清嘉终于摸到了面具, 她好奇地摆弄了半晌, 问:“方才在马车上,你为什么不让我摸?” 虞清嘉纤细的手指握在一张银白色的恶兽面具上,她的指尖正好压在獠牙处,少女在灯下巧笑倩兮,突然抬头横了对面一眼,语气中的质问之意自然而然,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说不出是撒娇还是埋怨。 慕容檐看着这一幕,就着橘黄色的烛火,忍不住注意到虞清嘉今日穿了黑色交领上襦,长发用精致的发梳别起,鬓边垂着红色的琉璃珠流苏。她上身穿着浓重的玄色,裙摆却是极其端正的朱红,不显娇嫩,反而和上襦搭配出一种沉肃郑重来。慕容檐不由想起那种名为虞美人的花,红色的花黑色的蕊,色泽艳丽,花瓣饱满,可是枝茎却极为纤细,在风中瑟瑟摇曳,时刻让人担心她的枝茎会支撑不住而折断。 慕容檐此时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今日看着虞清嘉的装扮十分顺眼,原来是虞清嘉的衣服色调和他的极为相似。虞清嘉黑衣红裙,而慕容檐一身玄衣,面料是内敛华贵的锦质,上面盘旋着同色系暗纹。这样深沉的颜色,偏偏慕容檐本人却极清隽极貌美,他和虞清嘉两人对坐一起,当真靡靡绝艳,宛如一幅浓墨重彩,却基调阴郁的画。 慕容檐对此十分满意。要不是今日注意,他都没有意识到往常他总是穿白衣素服,而虞清嘉却多穿鲜艳明媚的颜色——虞清嘉欢快活泼,显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难怪以前他总觉得不太舒服,像今日这样就很好。 美人黑襦红裙,却在烛火下把玩着一顶极其冰冷凶煞的面具,特别想让人上前试上一试,看看她是不是一折便断。虞清嘉等了许久都没见慕容檐回应,她奇怪地转过头,就看到慕容檐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清嘉以为慕容檐在走神,极为不悦地伸手探过桌子,用力拍了他一下。可是虞清嘉手刚刚抬起就被慕容檐猛地握住,慕容檐低头仔细地看,她的手腕如此细弱,他只用两根手指就可以松松环住。慕容檐容貌精致,骨骼修长,可是他力气却天生极大。慕容檐真的好奇他若是就这么一折,是不是能将其折断。 虞清嘉手腕被握住,她和慕容檐之间还隔着一方小案几,手被攥住后她只能向前倾身,姿势极其别扭。她又不舒服地挣了挣,说:“放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虞清嘉用力,慕容檐顺着她的力道放手。手掌中骤然空了,慕容檐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他天生破坏欲强,有些时候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若是再把玩下去,慕容檐自己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了。 虞清嘉又瞪了他一眼,慕容檐终于注意到虞清嘉好像在问他。他十分无辜地反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虞清嘉心里的火气冲到一半,又被她强行按捺住。她看在慕容檐是伤员的份上,再一次好声好气地问:“方才在马车上,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这个面具?” 慕容檐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说:“当时有外人在,不想搭理他们。” 虞清嘉以为慕容檐指的是马车外的银珠和车夫,虞清嘉立刻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确实,以慕容檐挑剔到极致的性格,他怎么会愿意在人多的地方摘下面具,让车夫看到他的真容。 慕容檐只是抬起眸子瞥了她一眼,道:“你没明白。” 虞清嘉不悦地瞪他:“你小瞧谁呢?总被你说笨,但你真以为我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慕容檐由此不再说话了。他话中的外人可不是指丫鬟和车夫,他说的乃是当时马车底下的郑二。郑二虽然是他亲自冒险救回来的,可是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慕容檐并不想让郑二等人知道他和虞清嘉的相处细节。 她怕不是长了个鱼的脑子吧,明明当时在车上都察觉到不对,他说不让她看,她就当真不看。现在回来才多久,就完全忘了。 自以为知道了慕容檐马车上反常的原因,一直梗在她心头的结解开,虞清嘉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顿时烟消云散。虞清嘉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银质面具,慕容檐一点阻拦之意都没有,虞清嘉甚至把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刻意压低声音,十分威严地对慕容檐说:“你看,我这样吓人不吓人?” 慕容檐看了一眼,悠悠说道:“放下来吧,有点蠢。” 虞清嘉砰地将面具倒扣在桌子上,怒冲冲地横了慕容檐一眼。虞清嘉玩够了,想起今日的正事还没做,就将眼睛闭住,说:“你快点脱衣服,浪费了好多时间,该上药了。” 虞清嘉等了一会,好奇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怎么不动啊?” 慕容檐眉心又跳了跳,虞清嘉说出来的话为什么总是这样欠收拾?慕容檐最终忍无可忍,冷冷道:“闭嘴。” 虞清嘉撇撇嘴,当真不再说话。等睁开眼看到慕容檐线条紧致、肌肉修长的上身,虞清嘉的脸腾的红了。 所以,既然终究要看,那她方才为什么要闭眼? 她一边换药一边告诉自己,慕容檐是男子,而她才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无论怎么看都是慕容檐占便宜,她脸红个什么劲?慕容檐背上的伤果然又崩裂了,好些地方明明已经长好,现在又渗出鲜红的血丝。虞清嘉渐渐沉浸在眼前的伤势上,再没有空想东想西。 等将伤口用酒清洗一遍,又换上了新药,重新缠上纱布,时间已经折腾过去许久。慕容檐重新套上里衣和玄袍,虞清嘉叮叮当当收拾东西,她闲来无事,随口一问:“今日弹琴,你怎么来了?” 虞清嘉好歹知道慕容檐换了一身黑色的行装,还用面具遮住脸,可见他今日要办的事情危险且隐秘。可是这种情况下慕容檐却冒险回到水亭,虽然他弹灭了亭子里的灯火,可是那时颍川王就在对面,他这样做依然危险至极。 慕容檐轻笑一声,戏谑地看向虞清嘉:“若我不在,你打算如何收场?” 如果没有慕容檐,虞清嘉未必不能胜系统,但是不可能像今夜这样赢得风光漂亮,全面碾压。虞清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慕容檐愿意冒着危险回来帮她,她其实十分意外,也有些感动。 “多谢你。”虞清嘉放下手中的东西,口吻难得郑重,“今日之情我承了,以后如果你需要,也可以和我要求一件事。” 慕容檐心道他能有什么事需要虞清嘉的帮忙,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那他想必已经兵败如山穷途末路,虞清嘉的许诺也没什么用了。慕容檐不以为意,虞清嘉却很认真。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什么决心般,突然说:“狐狸精,其实今天虞清雅……” 慕容檐骤然回过头,一双眸子定定地将她锁紧。虞清嘉被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顿时忘却。虞清嘉生出退意,可是她想到慕容檐今日冒生命危险回来帮她,她若是还瞒着慕容檐,让他日后被系统算计却不自知,那就太薄情寡信了。虞清嘉咬了咬牙,生怕自己又反悔,闭着眼睛一股脑说了出来:“你今天说虞清雅前后不是一个人是对的,她身上确实寄生着另一个人。说它是人也不太合适,但你不妨暂时这样理解,那是一个妖孽又强大的东西,能力远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之上。” 虞清嘉飞快地说完之后,就十分忐忑地等着慕容檐的反应。子不言怪力乱神,虞清雅从外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她现在说堂姐被妖孽附身,慕容檐会不会觉得她嫉妒堂姐,从而恶语中伤?可是这样的事情,如果慕容檐都不信,那虞清嘉就更不知道还能和谁说了。 虞清嘉太过紧张,都不敢去看慕容檐的反应。慕容檐没有露出讶异、惊骇等神色,他甚至连怀疑都没有,只是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你上次说的,瞒着我的那件事?” 虞清嘉沉默片刻,回头急切道:“我在和你说虞清雅和系统的事,有一个妖孽和我们住在一个宅子里……” “那就是这件事了。”慕容檐点头,自从知道虞清嘉有事瞒着他起就十分不舒坦的心情终于好了些。虞清嘉都要疯了,她实在忍不住用力揪了揪慕容檐的袖子,试图让他将注意力放在正确的事情上:“系统就潜伏在身边,你不问系统,关心这些做什么?” “系统?”慕容檐重复了这两个字,还是觉得兴趣缺缺,“名字有些奇怪。不过如果另有其人,那今日这个女子的异样便可以解释了。” 虞清嘉看着他,手指轻轻动了动:“你不怀疑我的话?” 慕容檐亦理所应当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怀疑?” “万一是我嫉妒堂姐的聪慧能干,所以恶意中伤她呢?” “你既然说了,那就确有其事。即使果真没有,那也必然是她之前做了什么事惹你不悦,和你有什么关系?” 慕容檐说这些话时神情随意,自然而然。虞清嘉怔了一下,道:“可是这样荒谬的事……你不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吗?” 慕容檐不知为何看着她笑了:“那你是吗?” 虞清嘉心里轻轻接道,不是的。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掩埋了许久,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时刻面临着性命危机,却因为世人不信,甚至会被误会为心性狭隘嫉妒堂姐,致使她都无法诉诸于口。 虞清嘉心中感动,但还掺杂着些许复杂,慕容檐这样的三观,不太正确吧。照他这个逻辑,那自己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污蔑也是因为对方事先得罪,换一个说法,这不就是是非不分偏听偏信吗? 虞清嘉心神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若是将同样的话说给父亲,无论父亲信不信,他都会告诫她君子不说人非,日后不许再说他人是非,所以虞清嘉今日说出系统的存在,实在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然而慕容檐的表现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和虞文竣相比,无疑慕容檐的脾气讨厌得多,可是他却愿意听她说话,即便荒谬,也愿意给给她一个机会。 她突然觉得狐狸精没有那么讨厌了。 虞清嘉才刚刚这样想完,就看到狐狸精注视着她,姿容绝艳,微微一笑:“系统的事说完了,我们再说说另一件事。你还瞒了我什么?” “……”虞清嘉手指扣了扣衣带,弱弱道,“我没有。” “还不说?” “其实,我觉得虞清雅好像知道未来的事,她像是已经活过一次,现在带着上一次的记忆重新活……” 虞清嘉被慕容檐逼问,磕磕巴巴将自己知道的关于系统、关于重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倒出来。说到虞清雅给自己下毒,故而导致自己早早离世的事情时,虞清嘉短暂地停了一瞬,略过了这件。 她如实告诉慕容檐关于系统和虞清雅的秘密,是想让他早有防备,不至于像自己一般被算计致死。可是事关她前世的死,虞清嘉却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这是她的事,无论父母、白芷还是什么人,她都不会说。 慕容檐听着若有所思,预知后事,还有系统提供各种资料和道具?这样的能耐,简直逆天。慕容檐的想法完全不同,这样的助力若是放在逐鹿天下,何愁不能招兵买马雄踞一方?若是系统落到这种人手中,慕容檐才要真正头痛,可是虞清雅只是安于内宅,这实在是好太多了。 怪不得那次去无量寺,虞清雅抢先拦下了张贤,她果然提前知道什么。慕容檐心中思量,点头道:“她的情况我有数了,以后我会安排,你不必再担心了。” 虞清嘉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是听到有人这样说,她油然涌出一股泪意。仿佛在荒漠中负重独行数月,终于有人扶了她一把,并接过她的负荷,告诉她,这里有我,你不必再背负了。 虞清嘉吭哧半晌,只憋出来一句:“狐狸精你真是好人。” 慕容檐不屑嗤笑:“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虞清嘉磨了磨牙,瞪圆了眼睛,“你有完没完?” 慕容檐嗤笑一声,不再笑她。这时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出一个破绽,虞清嘉已经说了系统之能远超常人,那虞清嘉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慕容檐看向虞清嘉,目光沉沉:“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虞清嘉说出心中压了许久的事,心情正轻松着,猛不防听到慕容檐的问题。她心中一惊,神态上立刻带出来一些不自然。 仅是短短一瞬间,可是慕容檐还是看出来了。他笑了一声,又轻又缓地说道:“你还有事瞒我。” 虞清嘉简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她立刻说:“我没有。这些都是我做梦梦到的,我怕你嫌弃我把梦话当真才没好意思说,真的没有其他原因了!”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了,虞清嘉几乎坦诚相告,剩下的都是不能说出口的话。比如她之死,再比如虞家之灭族。 慕容檐却不信,他脸上一派冰寒,方才那些细碎、戏谑的笑被全部收敛起来。他冷冷看了虞清嘉一眼,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虞清嘉又急又慌,赶紧扑上去拽住慕容檐的袖子:“真的没有,我没骗你。” “你父亲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你就是这样学的?亏你还好意思搬来那么多先秦古籍,圣贤之言就是教你待人不诚,夹私隐瞒?” 虞清嘉的头低垂下去,她前几天和慕容檐吵架,她搬了一堆圣人教诲过来给慕容檐看。人要言而有信,而她却睁眼说瞎话,以她现在的做法,又有什么资格说慕容檐呢? 虞清嘉内心反省,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抬头看慕容檐:“你都时常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凭什么要我待人以诚?” 慕容檐面不改色,继续言之凿凿地教育虞清嘉:“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你忘了?” 虞清嘉被说的极为愧疚,她叹了口气,松开了慕容檐的衣袖,有些茫然地看着烛火:“其实不是我故意隐瞒,只是这种事情牵扯到另一个惹不得的人物,我不能告诉你罢了。等你日后大仇得报,你必然要接过你父亲的兵权,入朝为官。这样一来,我便更不能告诉你了,我说给你才是害你。” 慕容檐在心中轻呵了一声,在他面前以这样敬畏推崇的口吻提另一人,他听着怎么如此刺耳呢?慕容檐冷哼一声,问:“惹不得的人物?你暂且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我惹不得。” 虞清嘉还是摇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虞家灭于琅琊王之手,而偏偏是琅琊王日后成为天下之主。景桓迟早要恢复身份,等他赶走霸占他家业的叔叔,他就会继承他父亲的兵权和官职,成为冀州将领。以狐狸精之能,他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武将,而他只有归顺在琅琊王麾下,才能长久地、更好地展现他的武艺天赋。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这才是他的未来,虞清嘉怎么会告诉他琅琊王和虞家有灭门之仇,自己亦是间接因此而死,从而导致他和琅琊王生隙呢? “你竟然因为一个女子瞒我?” 虞清嘉没想到他还是不依不饶,她抬头无奈地瞪他:“不是女子。”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慕容檐的脸色更冰了:“竟然还是个男人?” 在慕容檐原本的构想里,能和虞清嘉发生冲突,导致虞清雅仗着此人的势力而招摇过市,而虞清嘉还心有忌讳不能直说的,只能是女眷,比如皇后之流。结果现在他竟然得知,是个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7章 王妃 慕容檐听到虞清嘉称呼那个人为“惹不得的大人物”时脸色就不太好,她的语气里有敬畏, 郑重, 无可奈何,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敬。慕容檐猜测这或许是某位皇室女眷, 比如某位公主, 更甚者是皇后、宫妃。皇室的女眷向来嚣张跋扈, 做事随心所欲,虞清嘉因为容貌秀丽,得罪了她们乃至被她们针对并不是不可能。不过慕容檐对此依然不以为意,她们对别人不可一世就罢了, 在他面前摆什么谱? 虞清嘉是他的所有物, 慕容檐自己揉捏就罢了, 别的人哪里来的胆子?如果他那些堂姐堂妹或者叔婶堂嫂当真敢为难虞清嘉,那慕容檐就第一个饶不了她们。 慕容檐心中已经给行事最嚣张的那几个亲戚勾了个圈,随后就听到虞清嘉说, 不是女子。 不是女子? 慕容檐眼中顿时掀起暗潮, 虞清嘉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提起另一个男人?上次在行路途中, 虞清嘉开玩笑般说万一以后是琅琊王统一天下时, 她口中的人是他自己, 慕容檐依旧很不痛快。虞清嘉并不知道琅琊王便是他, 所以相当于她说的还是别人。现在可好, 虞清嘉提起的完全是另一个男人。 慕容檐虽然笑着, 然眼中幽黑深重, 一点亮光都没。他问:“那个男人是谁?” 虞清嘉连连摇头, 坚决不肯再说。她十分认真地看着慕容檐,说道:“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说罢,她语重心长地告诉慕容檐:“我这是对你好。” 这话完全捅了马蜂窝,慕容檐心里的气越发不顺。他定定地看着虞清嘉,虞清嘉莫名有些心虚,她默默转过头,不肯看慕容檐的眼睛。见她执意维护另一个男人,慕容檐心中戾气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他甚至还轻轻笑了笑:“好,你不说,那我去问虞清雅。” 虞清雅重生过,知道日后的事情。虞清嘉死都不想说的这个人是谁,向虞清雅一问就知。 眼看慕容檐当真要出门,虞清嘉简直被吓坏了,问了虞清雅,她知道虞清雅重生、知道系统存在的事情岂不是暴露了?虞清嘉赶紧转过身拽慕容檐的袖子,然而从前故意让她就算了,慕容檐当真认真起来,岂是虞清嘉能抓住的?虞清嘉手中抓空,当时就心知要坏了。她见慕容檐已经快走到门口,顾不得矜持,赶紧跳下塌扑过去:“你站住!” 虞清嘉那可怜的速度如何能赶上慕容檐,可是慕容檐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脚步不由停了停。这是什么东西落地了?虞清嘉有没有被磕到?他这样一犹豫,虞清嘉就扑过来了。虞清嘉从后面抱住慕容檐的腰,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拽住慕容檐,当下怕他还执意去找虞清雅问话,越发死死搂着:“你不许去!” 慕容檐感觉到自己腰被环住的时候脸色就一变,他下意识地想避开,结果虞清嘉感觉到他似乎有往外走的意图,越发用力环着,几乎整个人都拖在慕容檐身上。慕容檐本来就清瘦修长,虞清嘉从背后扑过来,两只胳膊紧紧贴在他的腰腹上,因为太过用力,她的袖子都被褪上去一截,露出两段纤细温软、白皙如玉石一般的小臂。 慕容檐其实很不喜欢和旁人有身体接触,今日在马车上虞清嘉想碰他的面具却被他拦下,一方面是不想让虞清嘉说太多话被郑二听到,另一方面就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尤其是脸。而他一出生就是东宫公子,无论是太子还是太子妃都不会太亲昵地抱他触碰他,太子妃尚且没有,其他人更哪儿敢? 慕容檐从来没有和人这么近的接触过,被人抱住腰就更是头一回了。慕容檐浑身僵硬,除此之外还有些尴尬。虞清嘉在潜意识里是“他的”,慕容檐虽然不习惯,但并不像被其他人碰到一般厌恶反感,可是这个距离,真的太近了。 因为她这次使出了吃奶的劲,慕容檐非但感受到腰上另一人的力道,甚至后背也能感觉到一些柔弱过了分的触感。慕容檐耳尖腾的红了,他本着脸握住虞清嘉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腕,想要将其拉开,可是虞清嘉却不肯,甚至为了借力,伸手去攥他的衣物。 慕容檐僵持片刻,终于还是败给她。他握着虞清嘉的手腕,一时不知道该松开还是继续握着,只好说:“你先放开我,我不去就是。” “我不信,你发誓!” “好,我发誓。” “不行,你这个人发誓没有用,你毫无诚信可言!” 慕容檐站在地上进退不得,红意渐渐从耳尖弥漫到脖颈,浑身肌肉紧绷。男人的腰腹和女孩子的不一样,不能随便楼随便碰,即便慕容檐还是个少年,但是过了年便十六岁了,早到了知人事的年纪。 慕容檐不知道自己这半年到底做了些什么,致使他在虞清嘉这里毫无信誉。虽然他确实也没有。可是现下慕容檐却不能让她继续紧贴着自己了,慕容檐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试图和虞清嘉讲道理:“我答应你,但是你不信,你不肯松手,我也没办法实践自己的承诺。你看照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脱身不了,只能这样僵持着。” 虞清嘉被说的有些松动,她手臂上力道微松,态度略有动摇:“你说真的?” “真的。我不信奉言出必行这一套,可是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做到。” “那我们说定了,你不许去找她!”话一出口虞清嘉自己都囧了一下,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吃醋的妻子在要挟丈夫,让他不许去其他女人那里?而偏偏慕容檐还低低“嗯”了一声,应道:“好。” 虞清嘉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脑补臊得双颊绯红,她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蠢事。她脸腾的红到脖颈,赶紧松开手,连连倒退好几步。 慕容檐果真没有继续往前走,但是也没有转过身来。虞清嘉不敢再看,默默偏过视线,盯着旁边青釉色的越瓷花瓶使劲看。 屋子里弥漫着难言的尴尬,最后还是慕容檐最先行动,他一脸平静冷淡地走进里屋,对着矮榻示意了一下:“过来。” 慕容檐一副并不在意毫无波动的态度,虞清嘉多少松了口气。慕容檐并不在意这种事,她若是一直扭捏才小家子了。虞清嘉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虽然脸上红云不减,但也能勉强摆出镇定的脸色。 慕容檐视线朝地上扫过,一个香炉倒在地上,里面的香烬都倾洒出来些许,想来是虞清嘉跑下来是太过匆忙撞翻了。香炉乃是铜质的,分量相当不轻,这得撞的多疼。慕容檐伸手去捏虞清嘉的膝盖:“刚才撞到这里了?” “没有……”虞清嘉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檐捏得“嘶”了一声。慕容檐确定了她的伤势,手上力道放轻,缓慢地揉捏着她的膝盖骨,还说道:“把腿伸直,如果不把淤血化开,恐怕明日你连路都走不了。” 虞清嘉有些迟疑,把腿伸直称为箕坐,乃是相当不雅的坐姿,她私底下会偷偷伸直了疏通经血,可是在异性面前…… 慕容檐抬哞瞥了她一眼,语气轻飘:“现在想起来不雅观了?” 好吧,虞清嘉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蠢事,以及以前做了些什么蠢事,她在慕容檐这里早就里子面子都没了,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她默默伸直腿,任由慕容檐揉捏她的膝盖及小腿骨。虞清嘉虽然疏懒怕累,坚决不运动,可是她的腿却匀称修长,骨肉均亭。慕容檐垂眸看不太清脸上的神色,他尽力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活血化瘀上,而不是手中绝佳的触感。慕容檐一本正经地捏了一会,突然发现不太对。他抬起眼睛,就看到虞清嘉眼睛泪汪汪的,水光在她的眸子中打转,将落未落,十分勾人。 慕容檐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怔了一下,手掌反射性般捏了捏掌心柔弱纤细的小腿。慕容檐有些尴尬,天生良知浅薄的他难得生出些类似于愧疚心虚等情绪,而虞清嘉此刻的眼神,犹如被狠狠欺负了却不敢说一般,其实,更能勾起男人作恶的劣根性…… 慕容檐声音放低,问:“怎么了?” “疼。” 竟然是这个原因……他有些无奈,道:“知道疼就好,让你不看路。” 慕容檐脸上的神情依然嫌弃又冷淡,可是他再给虞清嘉捏骨头时,手指力道明显柔和许多。 从虞清嘉的角度只能看到慕容檐的侧脸,他即便只露出一张侧脸也好看的不可思议,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享受。虞清嘉默默注视着,忽然生出许多感慨,狐狸精刚到广陵时态度多么恶劣……虽然现在一样恶劣,但是好歹像个人了。他们那时剑拔弩张,如何能想到五个月后,慕容檐会这样细心地帮她揉淤血。 从广陵,到两人独自逃难,再到兖州种种,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已经共同经历了这么多。 虞清嘉感受到腿上慕容檐拿捏得宜的力道,声音也渐渐变软。她说:“狐狸精,其实我方才拦你并不是不信你,只是……这种怪力乱神之事,终究不好和外人说。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即便你也知道弹琴时系统和虞清雅的细小习惯完全不同,但是旁人很难相信你有识曲误之能,自然也不会信你的话,所以我们还不能打草惊蛇。如今我们知道了虞清雅和系统的存在,而他们并不知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样一来就有许多反击的机会。若是你当真去问了虞清雅,她会不会承认暂且不提,但我们就全部暴露了。” 这些道理慕容檐怎么会不懂,他方才只是被虞清嘉气急了。可是即便如此,慕容檐还是没有放弃追根究底的念头。他不能容忍虞清嘉心里有任何男人排在他之前,最好是心里没有其他男人。虞文竣暂且算了,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行。 慕容檐默默想道,他只是答应了虞清嘉不亲自去问,可没说不再追究此事,想套话,可以有许多种手段。 他不会让任何人染指自己的独有物,当然,虞清嘉想染指别人也不行。 慕容檐察觉到虞清嘉此刻语气柔和,态度十分松动,他暗道好机会,立刻趁机追问:“你先前不是不肯告诉我虞清雅的事么,为什么现在愿意说了?” 虞清嘉顿生惭愧,她支吾了一声,眼睛乱飘:“我并不是故意不提醒你……我先前和你还不熟,你自己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你那么恶劣,睡着了靠你一下你都能把我推开,我哪放心和你说这些?” 慕容檐无言以对。然而他仅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不反省自己,反而继续利用虞清嘉的愧疚和良心。他眉梢微微挑了挑,语气中带着调侃的笑意:“就这么点事,便值得你骗我?看来我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个叫得上名字的外人,虞清雅与我完全没有利益关系,她的秘密你都不肯说,若是换成更亲近的人,你岂不是要坐视我被别人一直暗算?” “没有!”虞清嘉立刻高声反驳。她都有些恼了,抿着嘴看他,“我明明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保证,以后不故意瞒着我事情,也永远不因为别人背叛我。” 虞清嘉朱唇微微张开,她虽然思路被慕容檐带着走,可是此刻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在商讨虞清雅和系统的事吗,为什么突然就扯到背叛上来了? 慕容檐见到虞清嘉迟疑,嘴角微勾,但是心中却浮起狠戾之意。她在犹豫。 对慕容檐来说,喜欢和占有欲之间没有区别,他对没有用处的人、没有好处的事冷漠薄凉,可是一旦被他习惯,被他接受,在他的价值体系里便成了“他的”东西,就要被他独有。说起来这是一个很没有道理的逻辑,他不关心的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可是一旦这个事物太过美好,被他上了心,那无论对方愿意不愿意,他都要将其夺过来,此后独属于他,一辈子受他操控。 虞清嘉现在,便已经被他划分为所有物。他向来没有分享、谦让等美德,他的东西,便是死,也要死在他自己手里。慕容檐记得在他十岁那一年,宫苑中进献了一匹夜照白,慕容檐很喜欢这匹马,可是常山王也看上了。太子不想因为一匹马起争端,于是便让慕容檐谨守晚辈之礼,将其让给叔父。慕容檐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随后,他就将那匹马杀了。 他喜欢的东西,他宁愿将其毁掉,也不能容忍对方落在别人手上。然而虞清嘉和以前的骏马、宝刀不太一样,她会动,会笑,也会和其他人说话。这是慕容檐第一次对活人产生占有欲,他不舍得将虞清嘉摧毁,那就只能让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不要看其他人,也不要意图离开他。 慕容檐笑了笑,眼睛幽黑,深深地看着她:“果然,你也不过是客套而已。” 虞清嘉终究是个有良心的人,她待人以诚,从没想过欺瞒朋友,更不会为一己私利出卖朋友。所以她想,慕容檐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他只是要求她不欺骗他而已,虞清嘉本来就不会这样做。她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眼睛润润的,虽然声音低,但是极其清晰郑重:“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欺你瞒你,不会背叛你,也不会故意丢下你。”虞清嘉说完后觉得不太对劲,赶紧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你不许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虞清嘉知道慕容檐被叔父欺骗追杀,不得不背井离乡,他即便不说,想必心里也在怀疑这个世界。虞清嘉愿意告诉他,世界上依然有契约和承诺,依然有善意和容忍。 直到有一天两人各自成家,他再也不需要她。 虞清嘉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正如慕容檐不知道虞清嘉说话时只是将其当做普通朋友之间的约定。慕容檐这次终于露出些真心的笑意,因为笑,他眼尾微微勾起,看着魅惑诡艳至极:“好,这是你说的。” 是你说愿意留在他身边,永远都不背叛他的。 虞清嘉方才允诺时坦坦荡荡,可是现在看到面前的少年,她猛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景姬,这是和她同龄的少年郎。她尽可以和闺中密友说两个人一辈子不分开不变心,可是面对男子……这样的话就带上了一些其他的味道。虞清嘉默默红了脸,她偷偷看慕容檐,发现他眼睛晶亮,唇角带笑,浑身都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喜悦。可是,那就是单纯的欣喜,就像是交到一个朋友,找到一件喜欢的东西一样,并没有任何风月旖旎之情。 虞清嘉在心底默默“啊”了一声,不知为何有些低落。虞清嘉垂眸,正想着心事突然被人弹了下脑门。她捂着额角抬头,就看到慕容檐眼睛含笑,目光中似乎带着些意味深长:“记住你说的话,你现在还有一件事瞒着我。” 虞清嘉愣怔片刻,才想到慕容檐说的是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虞清雅和系统一事。她能知道系统的存在,自然是因为她前世死了。虞清嘉忽得想道,她前世死在十五岁,如果这一辈子她还是没能逃过系统的暗杀,因为不知名的毒物而死去,那她死时慕容檐依然风华正茂,正值少年。等他日后恢复身份,娶妻生子,怎么还会记得年少时认识的一个少女,以及两个人曾立下的可笑约定呢? 虞清嘉垂下眼睫,过了片刻,低低说:“好。可是你已经瞒了我很多,我也要掌握一个秘密。等你主动将名字告与我的那一天,我就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如果她能逃过前世的死,能彻底击败虞清雅和系统,等到了那一天,她愿意如实相告。 慕容檐的笑容沉了沉,倏然想起他不知通向何方的未来。 在他还是琅琊王的时候,他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恣意,掠夺,把玩,可是现在他虽有封号,但衣冠琅琊已名存实亡。霸王兵败那一天,杀乌骓,杀虞姬,终自刎。若是他也终将走上毁灭的道路,那他又有什么资本和底气,要求虞清嘉永远不背叛他呢?他将虞清嘉划为自己的所有物,可是一个女子属于另一个男人,永远只有一种方式。 若他现在还是琅琊王,那他一定会直接掠夺,永远不给虞清嘉张望的机会,可是他并不是。 慕容檐静默片刻,最终将虞清嘉的腿放好,然后倾身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虞清嘉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要挣扎下地。 “别动。” “可是你身上有伤……” “你这样挣扎下去,才会让伤口加剧。” 虞清嘉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既然知道自己有伤,那就该将她放下来。虞清嘉想挣扎又怕真扯到他的伤口,十分无奈:“你这是什么歪逻辑,你将我放下来,我能自己走。” 慕容檐完全不理会她,他已经抱着她转出木隔窗,推开门走出屋子。被夜风一吹虞清嘉狠狠吓了一跳,她挣不开腿弯的力道,又实在害怕摔下去,只能虚虚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慕容檐即便抱着一个人,行动也比她轻巧的多。他很快走到虞清嘉后窗,期间穿过院门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他站在屋后,指着面前几扇窗户,问:“你出来时开的是哪一扇?” 虞清嘉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羞耻,身为女子在大半夜翻自己的窗户就已经很尴尬了,而慕容檐还要问她是哪一扇。虞清嘉没说话,慕容檐见此要往前门走,虞清嘉赶紧拦住他:“别开前门,会惊动丫鬟的!”她叹了口气,松开慕容檐的衣服,耷拉着脑袋指了其中一扇:“是这里。” 慕容檐单手一推,果然窗户没有上拴,无声地敞开了。虞清嘉尴尬地不敢抬头,慕容檐眼中闪过一丝好笑,他将虞清嘉换了个姿势,虞清嘉正以为他终于要将自己放下地了,结果慕容檐单手揽着她,另一手在窗沿上一撑,便抱着她轻巧地越过窗户。虞清嘉都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室内,随后慕容檐又将她换成横抱的姿势。 直到慕容檐将她放在床榻上,虞清嘉都是愣愣的。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一个人时要哼哧许久才能跨进来,为什么慕容檐单手,还抱着她,便能轻巧如飞鸟般跃进来?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腿,说:“你腿受伤了,安心休息吧。” 虞清嘉这才明白,原来他执意抱她回来,是因为她的腿磕到了香炉,不能走路。其实她并非不能走路,只是被慕容檐这样精细地对待,会让她产生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慕容檐站起身,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又在虞清嘉床前站了一会,搞得虞清嘉都有些紧张了,他却突然半跪到床边,将她沾在嘴边的一缕发丝拿开:“我也答应你。” 虞清嘉将头发吃到嘴里本来很尴尬,听到慕容檐的话,她不由一愣:“什么?” 慕容檐将她的头发拿开,手指慢慢上移,在她的眉心点了点:“这个答案我暂且寄存在这里,等我可以光明正大将姓名告诉你的那天,我就来取本金,以及利息。” 本金是她为什么知道虞清雅重生,为什么知道系统寄居在虞清雅身上。利息是她。 早在无量寺的时候慕容檐就决定,她将独属于他。你属于我,我将王妃之位献于你。 哦,至于虞文竣同意不同意,这并不重要。 他也等着一切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若他最终没能夺回王权和天下,那他不会有机会活着来见她,若他终于恢复父兄的名号,那他一定会来取回他暂存的高利贷。 男人应当带着尊荣和繁华前来迎娶自己的姑娘,而不是在一切未有定数之前,妄图用同甘共苦、患难真情等空话困住她的一生。 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若他失败,他暂且可以装作不知放她走,可是一旦她参与到他的生命中,慕容檐就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了。若他赢,千里江山与卿共享,若他败了……即便他败了,他也会杀了她,永远困着她。 所以嘉嘉,不要再问他的名号。他真的控制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8章 画眉 时节渐渐入冬, 天色昏暗, 早晨的风也越来越冷了。 银珠呵了呵手, 轻轻叩门:“六小姐,你醒了吗?”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虞清嘉的声音。银珠推门进去, 室内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精巧的架台错落有致,视线的顶点放着一架折屏。绕过屏风,能看到一个女子跪坐在镜台前, 正侧着身慢慢梳理一头长发。 即便每日都见,此时再看到时, 银珠依然被眼前的美景惊得呼吸一滞。她的动作不由放缓,生怕惊扰了里面的美人。 “小姐,你今日起的好早。”银瓶说着走上前, 搬起镜台, 绕到虞清嘉身后帮她照后面的发饰。虞清嘉虽然早早就坐在桌前,但是她的精神看起来却不太好。虞清嘉放下木梳, 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她并不是今日起得早, 而是昨夜压根就没睡好。 虞清嘉又想起昨日的事情。 她在水亭中蓦然回头, 看到慕容檐的时候无疑惊讶又欣喜。昨日那支曲子是她弹得最畅快的一次, 全神贯注, 酣畅淋漓, 仿佛因着另一个人的合曲又创造出无限可能。可是回来后的事情, 却让虞清嘉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她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怎么非但和盘托出系统和虞清雅重生的事情,还差点把自己梦中看到的景象也一并倒出来呢?她难道不是去帮慕容檐上药的吗,为什么话题会歪到这个地方? 不止如此,她还十分愚蠢地撞翻了香炉,扑到了慕容檐身上,最后还由慕容檐抱着回屋。 夜晚总是容易感情用事,等第二天醒来,虞清嘉脑子清醒了,再一回想简直无地自容。 她身为一个未出阁,甚至连亲事都没定的女子,主动扑到另一个郎君身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大言不惭地放下大话,说会一直对慕容檐好,不欺瞒,不抛弃。天知道她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她何德何能,能欺骗慕容檐,她别被慕容檐卖了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好在这个约定听着就很可笑,以慕容檐那薄凉高冷的性子,估计听后在心里笑一通她的蠢,然后就拂耳而过,再不会理会。而慕容檐这个人刻薄是刻薄,但也十分高傲,并不会拿出去和别人说。这样一来,虞清嘉好歹还留了些面子,依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相处。等日后慕容檐离开虞家,偌大的天地都任由他驰骋,他哪里还会记得一个小女子说过的可笑诺言呢。 银珠眼睁睁看着虞清嘉又开始发呆,银珠将镜子放下,试探地唤虞清嘉:“小姐?你怎么了?” 虞清嘉顿了一下,眼睛聚焦,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梳子已经很久了。她一脸正经地咳了一声,说:“没什么,我方才在想一张残缺的琴谱,这才出神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大厨房刚刚送来了早膳。” 虞清嘉听到这里点了下头,说:“既然饭已经送来,那你去忙灶上的事吧,我这里自己绾发就好。” “这怎么能,小姐身边怎么好没人?灶台上还有黄婆婆呢。” 虞清嘉摇头,坚决道:“黄婆婆年纪已大,她哪里能承担许多?你自去忙吧,我这里不要紧。” 银珠犹豫了一会,就被虞清嘉打发走。等人走后,虞清嘉自己将头发编结系好,又抽开首饰盒,在一众钗花华胜中挑拣。她挑出一支红木兰坠琉璃珠的步摇,配同样色系的红玉耳珰。然而她看不到后面的状况,无论怎么比划,总觉得差一点。 她正在纠结,突然手中的步摇被另一个人抽走,虞清嘉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对方的手指抵在她耳侧,似是不满般轻声道:“别动。” 虞清嘉顿时没法再动,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半侧身的姿势。从她的角度虽然看不到慕容檐的身影,可是眼角却能看到他的衣袖在自己身侧轻轻佛动,最后发间微凉,步摇已经簪入她的长发中。 虞清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发,她指尖触碰到温凉的华翠,玉石面被打磨的极其细致,触手温润,这种触感几乎从指尖一直传到她心里。慕容檐握住她的手腕,说:“再碰就该歪了,你信不过别人,总该信得过我的眼光。” 慕容檐眼光之挑剔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已经长到了一个巅峰,故而对于美的要求极其高。慕容檐点头说好,那就是相当出色,比如昨夜他们二人合奏的长鸿曲。 所以现在能让慕容檐满意,她的发饰想来已经恰到好处。虞清嘉手指有点僵硬,在慕容檐的注视下将耳铛一左一右坠到耳边。她戴耳铛的时候,慕容檐就站在她身侧挑挑拣拣,最后从一个木盒中翻出来一叠花钿。他手指左右移动,最后拈了一枚出来。 他的意思过于明确,虞清嘉愕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慕容檐见她呆呆的,干脆捏住她的下巴,自己俯身,将花钿贴到她的额心。 虞清嘉的下颌被迫抬起,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到慕容檐弯腰,极其认真专注地将花钿贴在她额头。虞清嘉坐着而慕容檐站着,他只能弯腰来将就高度差,这样一来,他们两人面对面而立,脸颊相距很近,虞清嘉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扑在自己眉心。 虞清嘉用力本着脸,那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不会做表情了。 昨夜慕容檐临走前,就是虚虚点了点这个地方吧……虞清嘉不由想起昨夜的事情,自她长大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异性接触得这样近。即便是父亲虞文竣,他对虞清嘉奉若珠宝,无有不应,可是也只是教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并不会抱她,为她揉腿。 慕容檐将花钿贴好,左右端详,这才满意地直起身。他见虞清嘉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许久不动,以为虞清嘉是因为腿上的伤所以站不起来,他皱了皱眉,问:“怎么了,腿还在疼吗?” 虞清嘉回过神,立刻摇头:“没有。”她生怕慕容檐又做出一些太亲近的举动,赶紧从塌上站起来。现在是大白天,银珠等人就在外面,若是慕容檐再将她一把抱起,那她就真真无地自容了。 虽然在银珠等人的意识里,慕容檐还是个美姬,可是虞清嘉知道他不是啊。昨夜事急从权就罢了,平日里她怎么能这样不避嫌。 银珠摆好饭出来,就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并肩走来。她看着熹微的天光下,虞清嘉和慕容檐的轮廓似乎也被磨得柔和,似真似幻,似仙似妖。银珠不由就啧了一声,突然对素未谋面的郎主虞文竣产生无尽好奇。 虞文竣得是何等人才,要不然,怎么能在一个家庭中同时集齐这样的两位美人呢?不得不说美人就应该和美人玩,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即便是银珠这样不识字也没读过书的人,都觉得岁月美好。 虞清嘉现在虽然回到祖宅,这一带俱是虞家族人,可是她的生活依然和在青州时没什么两样。虞文竣还没回来,她从小习惯的半姐半母白芷等人也不在,二房名义上的长辈、她的祖母成日固守佛堂不出,虞清嘉连去请安都是在耽误祖母修行。所以这段时间每日用膳只有她和慕容檐,之后一整天,二房都再清静不过。 可是今日早膳却不复往日安静,银珠一看就憋了一肚子八卦,蠢蠢欲动想和虞清嘉分享。虞清嘉看她憋得实在太难受了,等放下筷子擦拭手指的时候,虞清嘉问:“你想说什么?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银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凑过来和虞清嘉挤眉弄眼:“小姐,你知道昨夜的事吗?” “知道啊,昨夜颍川王设宴,你不是和我一起去了么。” “不是这一桩。”银珠挤挤眼睛,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是四小姐的事。听说昨夜回来四小姐就连夜发起烧来,到现在人还没醒呢。大夫人哭了一宿,今天一早,连老君都惊动了。老君得知后震怒,将红鸾几个丫鬟打了一顿板子,罚在院子里跪着反省,都跪了一夜呢。” 乱世人命如浮萍,贱籍更是连浮萍都比不上。明明是虞清雅药物反噬,可是李氏和虞老君根本不管,小姐生病,不是婢女伺候得不好还能是什么?就算是虞清雅身边的大丫头,平日文雅体面都比得上半个小姐,可是一遇到事,她们还是只有被主子迁怒的份。 这是大房的事,虞清嘉不甚关心,而银珠却觉得解气的很。她以前被大房那些眼高于顶的丫鬟欺压了多久,银瓶也拼了命想去捧虞清雅。昨夜虞清雅趾高气扬多么狂妄,点名道姓地找六小姐麻烦。现在可好,自家小姐不声不响,却狠狠打了虞清雅一个巴掌,都把她气病了。虞清雅生病下面的人也得不了好,现在大房愁云惨淡,六小姐却一战成名名声大噪。银珠幸灾乐祸地想,果然人不能狂,要是昨天四小姐见好就收,不要故意挑衅六小姐,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收获了天才美誉?结果她非要作,现在好了,把自己作死了。 银珠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慕容檐低头擦拭手指,嘴边似乎划过一丝笑。虞清嘉朝慕容檐瞄了一眼,回头瞪银珠:“你收敛些罢。四姐生病而你却一脸喜意,若是传到老君和大伯母耳中,恐怕你比红鸾那几个丫头更惨。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银珠猛地警醒,连忙垂头向虞清嘉讨饶。虞清嘉本来也没只是提醒她不可得意忘形,现在见银珠知道轻重,又冷着了训了几句,就打发她下去。 银珠知道虞清嘉的提醒是为她好,她惊出一身冷汗,悻悻地低着头出去了。她和虞清嘉都没有提起,既然红鸾几人都被罚跪,那替虞清雅背了黑锅的银瓶呢? 等银珠走后,虞清嘉有些头疼地说:“她胜在实诚,但是也太没心眼了。” 慕容檐难得赞同了虞清嘉的话。他眸光微动,扫过整片庭院,道:“只有两个婢女伺候你本就太少了,现在还折了一个。应当给你多添置些人手。” “我倒也想。”虞清嘉好笑地白了慕容檐一眼,摇摇头道,“可是伶俐的丫鬟百里挑一,即便有也都是被当家主母调教好,要留以大用的,怎么能落到我这里?若是从外面买,又哪能正好买到品性头脑都好的?” 慕容檐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不过这样的话又勾起虞清嘉许多思绪来,她想起近况不明的白芷白芨,以及远在昌平郡养伤的虞文竣,幽幽叹气:“不知道父亲他们怎么样了,都快两个月了,不知道父亲伤养好了没有?伤情重不重?” 慕容檐很随意地接了一句:“不严重,已经可以下地了。” “啊?”虞清嘉回头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知道?” 慕容檐态度十分坦然:“不是你在问吗?” 虞清嘉明白过来,无奈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没和你说笑,我是当真在担心父亲的伤势。” 虞清嘉看着窗外已然一片萧条的景象,沉沉叹了口气:“离开青州的时候才是九月,现在都已经入冬了。” 秋末冬初气候变化大,西风成日呼呼吹着,整片虞宅都笼罩在一片阴沉肃杀之中。 虞家阴云笼罩,盖是因为虞老君病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49章 灵药 虞清雅当初生病给出来的名头是感染风寒, 没想到虞清雅还没好,虞老君倒真的因为天气剧变而倒下了。这下可好, 整个虞家没人敢穿亮色的衣服, 没人敢出门赴约, 连露出个笑脸都不敢。 虞清嘉因长鸿曲一曲成名, 许多人回去都=后念念不忘, 有人试图重现这支曲子, 却总是不得其法,再也没法弹奏出虞清嘉当日的气势。虞美人之名伴随着长鸿曲迅速传遍全城, 许多宴会请帖更是如雪片般朝虞清嘉飞来。正好虞老君病了, 虞清嘉借着这个名头, 一概推辞。 扬名本就不是她的初衷,何况那日还有慕容檐参与在内,虞清嘉一点都不想因为自己大出风头,而将慕容檐置于危险之内。她打算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等到明年, 又有新人出名, 众人也就淡忘了她。 虞清嘉这件天打扮的极其素淡, 每日混迹在虞家众多小辈中侍疾。虞老君乃是曾祖母,下面孙辈的曾孙辈的小辈该有多少, 侍疾这种展现孝顺的大好机会怎么能轮到虞清嘉身上真正能见到虞老君面的,也就那几个人罢了。可是正如其他众多边缘化的晚辈们一样, 侍疾轮不到他们是一回事, 但是去不去露面又是一回事。即便去了只是木头一样杵着, 他们也得将这个过场走完。 虞清雅脸色苍白,将痰盂交给婢女,自己赶紧到屋外透气。接触到外面新鲜的、流动的空气,虞清雅脑子里突突的痛意终于好些了。 系统却丝毫看不懂形势,死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宿主,你的积分还是负数,若负数时间达到90天,067号女配系统将……” “够了,不要说了。”虞清雅冷冷地喝止它,她当然知道90天后她会被系统抹杀,可是系统这样不分时间地点、不分场合地提醒此事,实在让人十分厌恶。虞清雅有些失焦地盯着庭院里瑟瑟作响的枯枝,良久后,幽幽问:“老君病倒,是因为灵药吗?” “是。” 果然听到了这个答案,虽然早已预料,但是虞清雅还是油然生出一股怒意。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口气,问道:“你不是号称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吗?为什么你的灵药会有问题?” “并不是我的灵药有问题。”系统声音还是那样一板一眼,正是因为语调毫无起伏,所以才越发让人脊背生寒,“系统提供的药物没有任何质量问题,所有的缘由都出在你的身上,我的宿主。” 虞清雅听到后简直觉得胡搅蛮缠,她冷笑一声,当真顺着它的话问:“哦,是吗?那你说,我有什么问题?” “宿主,系统提供的灵药确实有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功效,可是这只是保健药品,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你为了显摆自己的医术,尽快产生药效,所以用给虞老君的剂量远超于推荐值。之后虞老君的灵药一直不断,她的身体已经垂垂老矣,突然有了药物滋补,她的身体和器官渐渐习惯这种养分。等一旦中断,已经形成依赖的器官再无法回到原来贫瘠的状态,故而多处器官会加速衰竭,表现在外,便是虞老君一夜病倒,骤然变弱。” 虞清雅听了半晌,愕然道:“可是你之前并没有和我说这种药物会形成依赖……” “在后世这已是常识,若宿主没有询问,那系统默认宿主已经知晓,并不会多做介绍。” 虞清雅突然激动起来:“可是我并不知道!你都说了这里是古代,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宿主私人问题,系统不予回答。” 虞清雅气的不轻,她那时刚拿到系统,急于求成,她想尽快引起老君的注意,从一众小辈中脱颖而出,所以她偷偷在虞老君水里加了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药水。她也想过这样每日用药吊着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虞清雅从来没想到,用了药,竟反而会让虞老君身体恶化。 在她眼里,这就和寻仙故事里的灵泉一样,喝多了,难道还会有反作用吗? 现在的发展完全出乎虞清雅的预料,虞清雅站在干冷的寒风里,感觉到太阳穴又一跳一跳地抽痛。她那日“音乐神童”的药效过后,头脑像透支过度一般抽得生疼,仿佛有锯子在她脑仁里刺啦刺啦地磨。虞清雅头痛欲裂,再加上系统操纵她的身体,其实会给她身体带来许多负担,两者综合在一起,虞清雅当天夜里就撑不住了。她头痛最厉害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这样迷迷糊糊的死去,她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呼叫系统,无论是止疼片还是什么其他,只有能让她停止这种折磨,无论怎么都好。可是那时系统却因为程序冲撞而骤然死机,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 虞清雅那几天过得痛不欲生,直到系统重新上线,她才能从系统商店里兑换药品,暂缓头痛。然而她的头疼还没养好,虞老君这里就病了。虞清雅之前为了给自己传孝顺的名声,日日来老君这里请安侍奉,如今老君病倒,她哪能不来跟前守着?虞清雅强撑着精神来给老君这里侍疾,即便不需要她亲自来端汤送水,可仅是这样坐在床前看一整天,也足够熬人了。 虞清雅在这里熬了几天,头疼非但没好,反而阵痛的越发频繁。她现在特别想回屋卧床静养,可是情势逼人,于情于理她都没法离开。虞清雅现在颇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众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虞清雅应当留在老君身侧侍奉,就连李氏也觉得这可是展现孝心和德行的大好时间,至于虞清雅前段时间的病……这又不算什么。 虞清雅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头中的痛意由尖锐渐渐转为麻木,她面无表情地走回屋子,刚掀开门帘,一股久不通风的闷热混着药味扑面而来,虞清雅立刻皱眉,都不等她适应,李氏就面带责备地朝她走来:“雅儿,你方才去哪儿了?你明知道这个时辰要喂药,怎么还躲出去偷闲?所幸喂药时老君精神不振,并没有多说话,若不然老君问起却发现你不在,你要我如何有颜面见人?” 虞清雅额角一抽一抽的疼,而李氏仿佛看不到她苍白的脸色一般,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虞清雅脸上很不耐烦,没好气地呛了一句:“你才是老君的孙媳,喂药时你不能伸手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要我来?” 李氏愣了一下,旋即大怒:“你……” “够了,我没时间和你吵。”虞清雅硬邦邦地说完,看也不看,阴沉着脸往内室走去。李氏方才和虞清雅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现在见虞清雅走开,她气得不轻但也不敢喊她,只能恨恨地揪着帕子,一时间悲从中来,又自伤起自己命苦。 里间的气味更难闻,虞清雅走进来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侍女们都愁眉苦脸,见到是虞清雅,全都站起身给虞清雅让路。虞清雅颇为有苦难言,其实,她并不想上手,她只想在一边坐着,好歹养养神。 可是她前段时间表现的太高调了,谁都知道她自学医术,能治老君的病,若是她现在突然推辞,惹人生疑还好说,恐怕众人会一股脑谴责她不孝。虞清雅冷笑,升米恩斗米仇,看李氏就知道了。 在众人的视线中,虞清雅跪到虞老君床边,接过侍女手中的瓷碗,强忍着不适给老君喂水。老君喂了又吐,其中还有些溅到她手上。虞清雅脸色越发阴沉,而这时旁边的侍女还在感叹:“明明之前只要是四小姐调配出来的药,老君一喝就好,为什么现在都五六天了,老君还不见起色呢?” 虞清雅的脸色极其差劲,合着这还是她的责任了?虞清雅脸色难看,心中却慢慢升上一股茫然来。她的积分现在还是负数,虽然能和系统赊贷,可是利滚利之下,她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她本打算暂停虞老君这里的灵药,让虞老君回到自然生老病死的轨道上,可是虞清雅没想到老君会对灵药产生依赖,一旦中断将立刻恶化。若是虞老君死了,虞文竣作为虞家两支嫡脉唯一的继承人,虞家话语权会理所应当转移到他手中。虞文竣对虞清雅十分平平,李氏更是不得虞文竣待见,这样一来,虞清雅还有什么筹码和虞清嘉叫板? 所以虞老君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即便是硬撑,都等撑到她积蓄起势力的那一天。 虞清雅很有些迷惘地想了片刻,最后发现事情还是回到原点,她要想尽一切办法,即便用一时有益后患无穷的药物吊着,也要让虞老君尽快好起来。而这样的药物,所需积分当然不便宜。就连虞清雅休养神经的药物,也离不开积分。 系统不承认金银玉石,积分就是它唯一的通行货币。 虞清雅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系统面前完全无足轻重,她根本没有资格和系统抗衡。虞清雅沉默片刻,率先向系统低头:“系统,我要换药。” “很荣幸为您服务。宿主,想必不用我再提醒,你的积分现在已为负数。为保护系统利益,当宿主负债率达到百分之三十时,我方将关闭系统商城。你现在负债率已达到百分之二十二,你确定还要继续预支吗?” 虞清雅皱眉,一旦关闭系统商城,那她就没有任何退路了。虞清雅现在宛如困兽,不兑换只能坐视最大的靠山病死,若是兑换,她又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上。这步棋,无论怎么走都是死局。 虞清雅怀揣着最后的侥幸,试探地问:“有没有什么途径可以快速获得积分?” “完成系统任务,或者等值交换。” 完成任务这一点她知道,可是等值交换? 虞清雅宛如被恶鬼蛊惑一般,忍不住跟着问:“什么是等值交换?” “系统商城为不同位面提供交易平台,支持购买,也支持典当。宿主可以用自己身上的独有之物,向系统交换等值的积分。” “独有之物?你们的商店里包罗万象无所不能,连金银在你们那里也不过是有色金属,古代世界还能有什么是你们没见过的?” “有的。”系统慢慢地说,“比如人类的情感。” 此刻二房庭院里,虞清嘉正坐在镜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人。她左边描一道,右边给自己拍点粉,越收拾越不精神。 慕容檐坐在屏风外看了半晌,他的眼睛终于没法再忍下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自己画的丑一点。” 慕容檐看着她不说话,虞清嘉也觉得这样说有点不要脸,可是这真的是事实。老君重病,李氏和虞清雅这几日接连侍疾,就差晚上都睡在老君屋里。她们各个脸色憔悴神情麻木,而虞清嘉每天去逛一圈,意思意思地表达一下担忧就可以回来,她吃得好睡得好,脸色红润神采飞扬,看着简直和其他人不是一个世界的。虞清嘉觉得这样不太好,她倒不是担心老君的病,她只是怕被人揪住话头找麻烦。所以,还是将自己画的愁苦一些为好。 虞清嘉揽镜自视,觉得她的脸色还是太清透了,白的不够病态。她折腾了一会,木着脸回头去看慕容檐:“你看我现在这样,够丑吗?” 慕容檐本来不想理她,可是他眼角轻轻一瞥就扫到虞清嘉的神情,他无奈又好笑,最终还是认命地站起身,绕过屏风向她走来:“想化病弱妆,并不是往自己脸上拍粉就足够的。” 慕容檐长于宫廷,他对于这些女子伎俩远比虞清嘉熟悉。虞清嘉见慕容檐走进来,当即十分信任地往旁边挪了一挪,还将各种黛螺、画笔陈列桌上,抬头满怀期待地望着慕容檐。而等慕容檐看到那些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内心不由有些迟疑。 其实,他只是看到过太子妃及其他宫妃用这种手段,他自己并不会啊。 虞清嘉还在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慕容檐面不改色,随手挑起一根笔。但凡画笔,用的方式总是差不多的,反正虞清嘉只是让他画丑,这还不简单。 慕容檐坐到另一边塌上,和她面对面而坐。他执笔蘸黛螺的姿态十分沉着,虞清嘉满心信任地闭上眼,任由慕容檐发挥。可是过了一会,她觉得不太对:“那是口脂,你为什么往我脸上蹭?” “哦,是吗?” 虞清嘉不由睁开眼,两人对视一会,虞清嘉眼睁睁看着慕容檐眼睛中漾出笑意。这下虞清嘉便是再迟钝也该知道不对了,她立即去拿镜子,看到镜子里面的脸后,她气得就要往慕容檐身上砸:“你为什么把我画成这样!” “我只是说我见过,又没说我会。” “那你就敢拿笔?还敢往我脸上画?” 慕容檐接住铜镜,随手扔到地上。虞清嘉四处看都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她气冲脑门,直起身就往慕容檐身上打。慕容檐轻松握住她的手腕,才刚握住一只,另一只就扑上来了,他只能往后仰了仰,将她两只不安分的手一起制住。虞清嘉两只手受制,她气还没消,往前膝行两步,更加张牙舞爪地和慕容檐算账。 “小姐,郎主来信了!”银珠兴冲冲跑进来,一绕过屏风,脚步不由一顿,“郎主说……小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0章 典范 银珠兴冲冲跑进来报喜, 刚刚门房送来了虞文竣的信,郎主自从山路遇袭后就杳无音信, 现在终于送来了信件, 说不定最近就要回来了。银珠喜出望外, 立刻跑进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虞清嘉。 银珠一腔激动, 等她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景象, 整个人都不由愣了愣。小姐和景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到底在打架还是玩闹? 虞清嘉猛不防听到别人的声音也愣住了, 她接触到银珠愕然的眼神,慢慢地将视线移回自己身上, 这才意识到她此刻在干什么。虞清嘉半跪在塌上, 两只胳膊都被慕容檐握住, 慕容檐上身略有后仰,手心紧紧攥着虞清嘉的手腕。他们两人同坐一张塌上,因为虞清嘉扑过来,两人的距离大大缩小,连衣袂都纠缠在一起。 虞清嘉有些呆愣地坐下, 慕容檐察觉到她力道已卸, 这才将她的手腕放开。虞清嘉坐好后, 见银珠还是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她低头清咳了一声, 十分稳重地说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 银珠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早就知道虞清嘉和景桓关系好, 两人时常待着一处不说, 共同弹琴作画也是常有的事。嫡女和父亲的姬妾能相处成这样简直是齐家典范, 可是他们两人在一张塌上打闹,是不是太夸张了? 银珠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想不出原因,便将这一切归因在郎主虞文竣身上。郎主果真治家有方,寻常人家后宅进来这么一个美貌的姬妾,哪家的女眷不是如临大敌,虞清嘉还是正室夫人所出,和这些小妾美姬天生有隔阂。可是六小姐并没有对景桓而产生敌意,容貌出色的姬妾也没有恃宠生娇暗算嫡女,那些嫡庶相争闹到不可开交的夫人太太们就该来看看虞家的后院,这才是真正的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银珠例行崇拜完虞文竣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进来做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小姐,郎主来信了。” 虞清嘉精神顿时一震,也顾不得此刻的尴尬了,立刻对银珠说:“快把信拿给我。” 虞清嘉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等看完后,她长舒一口气,由衷地露出笑意:“太好了,父亲伤势已无大碍,这几天便能上路了。除去送信的时间,说不定现在阿父已经在路上了。” 虞清嘉看完后,下意识地将信纸递给慕容檐。慕容檐摇摇头,随口说:“我已经看过了。” 虞清嘉隐约觉得这句话似有内涵,可是还不等她仔细往下想,就听到银珠真诚又实在地问:“小姐,你脸上的颜色是怎么回事?这是你新想出来的妆容吗?” 虞清嘉表情一顿,然后马上反应过来,飞快地抬起袖子遮住脸。虞清嘉又急又气,声音都闷闷的:“没事,是被我不小心蹭上去的,你赶紧出去吧……” 银珠刚走两步,又被虞清嘉叫住:“等一下,你先去打一盆清水过来。” 银珠很快端了温水回来,期间银珠十分热心地要帮虞清嘉净面,都被虞清嘉抬着袖子,坚决拒绝。银珠无奈被赶走,她出门前十分遗憾地感叹:“小姐你怎么蹭的,怎么把脸蹭成这个样子?明明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虞清嘉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等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后,虞清嘉放下袖子,咬牙怒瞪慕容檐:“你看你干的好事!” “是你说让我往丑了画。”慕容檐毫无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直到现在依然老神在在,口吻坦然,“你若是一开始就说要好看,那反而还简单了。” 虞清嘉一口恶气梗在心头,气得简直像扑上去咬他。她看着清冷华美、明月皎皎的慕容檐,再想想自己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蠢样,委屈顿生。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一下子带上哭腔:“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眼睛中涌上水光的时候就是一怔,等听到后面的话,他脸色更加冰冷。慕容檐就当虞清嘉情绪激动口不择言,这才说出“我不想看到你”这种话。他握住虞清嘉的手腕,说道:“把手放下来,我帮你把脸上的东西擦干净。” “能擦干净吗?” “能。”慕容檐拿起银珠拧好的帕子,另一只手用力,半诱哄半强迫地将虞清嘉的手拉下来:“我刚才试过了,可以洗掉。” 虞清嘉将信将疑地放下手,慕容檐拿着帕子,在虞清嘉脸颊两侧轻轻擦拭。帕子沾了水后湿湿润润的,碰到脸上有种意外的凉意。虞清嘉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慕容檐按住后脑:“别动。” 虞清嘉立刻不敢再动。慕容檐垂眸,专注地擦拭着她脸上的口脂,另一手还按在她的头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呼吸相闻。 虞清嘉睁大眼睛,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能清楚地看到慕容檐浓密纤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还有玉一般白皙细致的皮肤。慕容檐的睫毛静静向下敛着,正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红痕。虞清嘉有些不自在,她想往后躲,可是慕容檐的手指修长有力,按在她脑后稳稳地擒住她,让她没法后退也没法转开视线。 虞清嘉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慕容檐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颜色擦净。他看着那些浮粉不顺眼,于是由着自己的心,将多余的有损少女颜色的修饰全部擦掉,露出她本身细腻清透的肤色来。慕容檐将帕子浸在铜盆里,骨节分明的手随之沉入水中,他的手指修长,拧帕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因着那双手,仿佛铜盆和那方帕子也变得名贵了。 虞清嘉感觉到脸上清凉,她猜到口脂眉黛等已经擦拭干净,这下她怎么还敢让慕容檐动手,连忙从他手中将帕子抢过,忙不迭道:“我自己来。” 慕容檐手中骤然一空,他也不和虞清嘉追究,而是拿起一旁的干布,随意将手上的水迹擦干。 虞清嘉折腾了半上午,最终无奈地发现全部做了无用功。她将脸擦干净,再懒得折腾一回,干脆自暴自弃道:“算了,就这样吧。早知如此我何必费这些功夫……” 虞清嘉话都没说完,银珠已经在外边唤了:“小姐,您收拾妥了吗?主院那边来找。” 虞文竣写信回家,除了给宝贝闺女说一声,想来也不能少了虞老君那边。现在多半是虞老君那里收到了消息,传她过去问话。 虞清嘉站起身,她今日一身素淡衣裙,脸上也不施粉黛,倒是十分符合一个担忧长辈病情而无心打扮的晚辈身份。虞清嘉连衣服都不用换,随意整了整衣袖,就要往外走。她走出两步后,忽然停住,回头对着慕容檐轻轻说:“我走了?” 慕容檐跪坐塌上,手指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随意地搭在矮桌边缘。他听到声音抬头,颔首一笑:“好。” 虞清嘉犹豫迟疑的心突然就安稳下来,她对着慕容檐粲然一笑,快步跑到门外,对早就候着的银珠说:“走吧。” 此时主院里,虞老君已经由婢女扶着坐来了,正歪歪地靠在床上。虞文竣上次有消息还是虞清嘉独自赶路回兖州时带来的,自那之后,他再无只言片语。虞老君寻常总是不满虞文竣自作主张,可是等真的出事,她才是最担心的。她一生唯有两子,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血脉,她平日里就是再骂,内心里也不敢让虞文竣出任何差池。 现在虞文竣终于送来消息,还说不日就要归府,虞老君精神一振,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侍女扶着虞老君起身,其中一人笑道:“果然大郎也念着老君呢,大郎必然是冥冥中感应到老君病了,心急如焚,这才赶巧在今天送信过来。” 虞文竣因为俞氏的事和虞老君闹得很僵,他这一走就是三年,期间连逢年过节也不写信回来,虞老君早就下不来台了。现在侍女这样说,虞老君蜡黄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另一个婢女见势不甘示弱,也笑着讨巧:“可不是么,老君病了许久,今日听到大郎的消息就立刻轻快许多,可见老君和大郎祖孙间心有灵犀。这是大郎对您的孝心呢!” 虞清雅跟着跪坐在虞老君床边,听到这里不屑地冷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虞老君能坐起来哪里是因为虞文竣,分明是因为她方才加在水里的药。 虞文竣来信,虞老君心情大好,主院里阴云密布了好几天,难得有现在这样欢快的时候。婢女们都争相上前讨好虞老君,李氏这些侍疾的孙媳儿媳也全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小心奉承着老君。 李氏等人正笑着,突然屋外的丫鬟掀起厚重的门帘,朝里面清脆地喊了一句:“六娘子来了。” 李氏的笑容顿时一僵。 虞清嘉进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众人,然后就垂下眼眸,四平八稳地给虞老君请安。她的动作说不上多热忱亲昵,身周带着一股无形的疏离,可是礼仪却挑不出一点错来。 虞老君看到虞清嘉脸上的笑也淡下来,她冷淡地点头,虞清嘉起身后垂手站在一边,双眼看向地面。她这一套动作安静稳妥,在长辈面前不大声说话也不左右乱瞟,实在是循规蹈矩极了,可是虞老君看着,却总觉得不舒服。 虽说晚辈在长辈面前不可高声说笑,没有长辈询问不可主动搭话,但是礼仪规范是一回事,实际相处又是一回事。往常哪一个晚辈进来不是连连嘘寒问暖,或者故意撒娇买痴讨虞老君欢心,像虞清嘉这样进门后就冷冷淡淡站在一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的,实在是少数。或者说仅她一个。 虞老君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复杂来。少女粉黛未施,衣服也是再朴素不过的素裙,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美的让人惊叹。虞清嘉像俞氏,但是又比俞氏出落得更美。她继承了俞氏能歌善舞的天赋,同时身上又有虞文竣的出尘清贵,她集合了父母双亲的优点,年龄才仅仅十四就绽放出灼目的光芒来。 偏偏这样的人,有了上天偏爱的美貌,还被赋予了出众的天赋,虞老君这几日即便病着也听说了颍川王宴会上的事情。虞清嘉在预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弹奏自己所谱的曲子,艳惊四座,一曲成名。虞家这么多姑娘小姐,独独虞清嘉被人誉为“虞美人”。因她这个“虞美人”,虞家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虞老君对虞清嘉的感情非常复杂,虞清嘉是俞氏的女儿,俞氏是难得敢忤逆虞老君的人。因为俞氏,虞文竣多年来第一次和她争吵,又是因为俞氏,虞文竣放弃家族的一切,决然搬到青州。这在门阀统治的北朝,无异于公然和家族决裂。而虞文竣走后不回信不请安,完全当她这个祖母不存在,却唯独带走了虞清嘉。 如果虞清嘉相貌平平泯然众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本人又出落得极为出色,即便虞老君心存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虞清嘉才是虞家这一辈最拔尖的。这就很打脸了,因为这些微妙又复杂的纠葛,虞老君看到虞清嘉,实在很难生出喜爱亲近之情。 而虞清嘉的不热络更加印证了虞老君的猜测,相比之下,虞老君当然更愿意捧着听话识趣、唯有她可以依靠的虞清雅。 虞老君也冷漠又不耐烦地,问:“大郎给二房送信了?” “是。” 其实二房虞俨、俞氏去世,虞二媪不问外事,整个二房只剩下虞清嘉一个人,虞文竣说是给家里送信,可是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专程写给虞清嘉的。 虞文竣给虞家其他人拢共写了一封,李氏也是虞文竣的妻子,虞文竣在信中提都没提,轮到虞清嘉这里,他倒专程送了一份信,偏心之意可见昭昭。 李氏自然也想到了,她眼睛中流露出自哀自怜,犹不死心地问:“大郎在信里说了什么?他有没有什么话嘱咐家里人?” 很明显这个“家里人”指的是她们大房的人,虞清嘉好容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地说:“没有。” 李氏咬唇,眼睛中立刻弥漫上水意,拿起帕子低头啜泣。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虞清嘉内心里白了一眼,李氏这个人究竟懂不懂场合? 虞老君也很难看,她沉下脸,说:“羁旅在外从来只有给长辈写信报平安的,还没有长者给晚辈写信的。二房没有长辈,这份信你收着不妥,拿来给我吧。” 虞清嘉眸光立刻变冷,语气疏离:“长者赐不敢辞,何况还是父亲的亲笔书信。我出门前已经将父亲的信焚香装裱,郑重放入信匣中,现在并没有带在身上。” 虞清嘉不配合的态度非常明确,虞老君乃是高了她四辈的老祖宗,什么时候不是长辈略微提一嘴,然后小辈忙不迭将东西送上来,现在虞清嘉说已经装订好,莫非虞老君还能专程过去取吗?虞老君的表情也阴沉下来,脸拉得老长,黑压压的不说话。虞清雅跪在在床边,见此心中一动,她眼神在虞清嘉和老君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道:“六妹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老君愿意替你保存信件乃是怜惜小辈,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六妹怎么还恃宠生娇了呢?” “六娘愚钝,比不上四姐七窍玲珑,日日侍奉在老君身边不说,这次老君病情好转,恐怕四姐功不可没。” 虞清雅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微僵。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奉承话,虞清雅已经从婢女口中听到许多次,但是为什么此刻被虞清嘉说出来,却总让虞清雅觉得她在嘲讽自己呢?虞清雅想到自己和系统达成的交易,脸上表情扭曲,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虞清雅几乎以为虞清嘉知道什么,这是在一语双关地讥讽她。 虞清雅勉强笑了笑,暗笑自己杯弓蛇影,虞清嘉怎么可能知道系统的存在呢?虞清雅继续说:“能侍奉老君是我的福气,只是可惜我笨手笨脚的,不及六妹伶俐,随便弹支曲子,都能让众人追捧。若是六妹留下伺候老君喝药,恐怕远比我这个蠢笨的有效果。” 虞清雅说完后抿嘴一笑,她看着虞清嘉,眼中闪着毒蛇一般的光:“六妹心灵手巧,连那么复杂的琴曲都能弹好,想必做其他更不在话下。老君病重正需要伶俐人,依我看让六妹来做,恐怕远比我们这些人得力的多。六妹你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1章 恶有 “不放。”虞清嘉也恼了, 她两手环抱柱子,将慕容檐死死困住。借着廊柱的力, 看他还怎么抽身。 其实慕容檐并不是真的抽不出来,只是他手臂的位置有些尴尬。虞清嘉自己拽不动他, 就整个人都抱在柱子上,而他的手也被夹在虞清嘉和木柱之间,慕容檐只要稍微使力, 就能感觉到手臂外侧某种柔软的触感, 慕容檐身体一僵, 接下来就没法动了。 慕容檐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 少女现在年岁还小, 尚不到绽放的时候, 身段也谈不上婀娜有致,可是该发育的地方已经有了痕迹。慕容檐尝试换一个角度发力, 可是他胳膊稍稍一动虞清嘉就发现了, 然后越发紧地搂住柱子,眼睛还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慕容檐身体僵硬,从被虞清嘉抱着的那只胳膊到右半边身子全部失去知觉, 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手臂再不敢动,可是这样一来某个部分的触感尤其强烈, 少女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隔着轻薄的衣物, 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慕容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耳尖已经变得通红:“你身为女子, 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怎么了?”虞清嘉听到这话立刻就恼了,“你都敢偷偷见外男,现在还敢说我?” “这怎么能一样。”慕容檐不知该如何说,他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懒得想借口,就直接和虞清嘉说了实话,“我见外男是有事在身,有要紧话要吩咐他们。” 这话虞清嘉是不太信的,她疑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真的有,不信你去问虞文竣。”慕容檐胳膊被困在柱子上,但是脸却刻意偏开,连眼睛也死死盯着远处,“现在你能放手了吗?” 虞清嘉半信半疑,她试探地松开手,刚发现慕容檐有动作的苗头,又赶快抱住柱子。 慕容檐简直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许走!” “好。”现在只要虞清嘉肯松开他,她说什么都行。虞清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保证?” “嗯。” 虞清嘉这才慢慢放手,慕容檐能自由活动后立即飞快地抽出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果真守诺,虽然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远远躲开,但并没有趁机离去。 慕容檐正尴尬地小幅活动自己僵硬的右臂,猛地听到虞清嘉问:“你来我们家,究竟要做什么?” 慕容檐的手立即一顿。 “你虽是姬妾,但是我观你言行,恐怕曾经的成长环境并不差。你读书认字,文思敏捷,甚至连射箭也有基础,恐怕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是人活在天地间,受天地生养,受父母抚育,受家国庇佑,可以说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许多恩德,即便是为了这些人,也要做一个正直坦荡之人。” 虞清嘉诚然不喜欢狐狸精,可是她想到两日前狐狸精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以及那天从正屋里出来时慕容檐薄凉又笃定的笑,还是觉得有些话要和他说开。他那时一定觉得,虞清嘉会去告密吧。 他们二人的恩怨是私人事情,慕容檐嚣张跋扈、私见外男是事实,但是那日课堂上关于废太子的交谈却是私人谈话,虞清嘉会和父亲揭露事实,但并不会做告密之事。虞清嘉虽然年纪小,曾经在祖宅也受了不少打压,可是她依然是父母珍惜着宠爱着养大的独女,母亲从小教她做人当正直善良,父亲亦是受人崇敬的名士隐者,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虞清嘉,没办法理解慕容檐对人心的悲观估量,也没法理解他强烈的不信任感究竟来自哪里。但如果可能,虞清嘉还是想劝劝他。 可惜虞清嘉的拳拳苦心全喂了狗,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慕容檐就又如常活动手腕了。他以为虞清嘉发现了什么,结果他还是高估她了。虞清嘉竟然和他讲三纲五常,人性本善,简直可笑。 虞清嘉看到这个人不以为意的态度,虽然叹气,但奇异的是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交情浅,那虞清嘉也不往深了说,她也整理好衣袖,冷冰冰地道:“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才流落风尘,但是既然被父亲带回府,那你就是我们虞家的人,一举一动都和我家戚戚相关。你若是做出什么有辱虞家门第的事,我决不能轻饶你。” 她们虞家的人?慕容檐看向回廊外团团簇放的蔷薇,语气似笑似嘲:“你倒敢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虞清嘉气得不轻,用力甩开袖子,折身朝后走了。等人走出回廊后,慕容檐伸手,将廊外正开得热烈的一朵蔷薇掐断,他手指轻轻一动,蔷薇花便落到泥土中,娇艳的花瓣上立刻染上污泥。红色的花和黑色的泥对比强烈,仿佛在用毕生最后的力气燃烧,再不复方才的生机勃勃。 果然,还是这样顺眼些。正直,善良,怜贫惜弱?慕容檐轻轻一笑,只有那些从小长于温室,日后也会一辈子生活在家族庇佑下的世家公子才需要这些感情,他一个连性别都无法见于天日的逃犯,需要掌握的,只有武力。 祖父因为兵权从大司马成为皇帝,亦是因为权力而让普天之下再无人敢忤逆他的心意。放诞残暴如何,荒唐纵欲又如何,他做了一个皇帝所能犯下的所有恶行,但是他手里有强权,所以满朝臣子愤愤不满,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想要什么就去抢,得不到就毁灭,免得被其他人得到。这才是慕容檐从小贯彻的原则。 前厅里,虞文竣也在和教慕容檐、虞清嘉经史的夫子谈话。文夫子见虞文竣长吁短叹,奇道:“虞兄何故叹气?” 提起这件事,虞文竣自己都觉得尴尬:“说来惭愧,是小女和公子的事情。”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文夫子立刻挺起腰正坐:“此话怎讲?” “并不是公子之事有所不妥,而是我的小女儿。”虞文竣见文夫子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小女是我和亡妻的唯一血脉,从小捧如珠宝,难免养得活泼又娇气。这几日府中事务都偏向公子,你也晓得公子明面上的身份,我那女儿因此吃味,和我闹了许多天了。” 原来是这种事,文夫子愣了愣,抚掌大笑:“难怪我见这几天,令千金和公子同屋读书,但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原来如此!” 这样可爱的小女儿情态在文夫子看来新奇好笑,然而落在虞文竣这里,就只能呵呵呵苦笑了。 文夫子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完之后,他收敛了神色,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公子出身尊贵,却在少年时经逢大变,虽然这两年一直平静如初,并无崩溃绝望之态,但是他年仅十五,这样的心性岂是少年人该有的?即便是我等饱经风霜之士,遇到这样的家变,恐怕也不能保持平常心。然而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展露出任何愤懑颓唐。我和何广对此隐忧许久,这次无奈转移,本来担心公子不肯屈居女子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不说其他,仅凭现在公子多了许多少年人生气,我们这一步险棋就走的值。” 后院失火整个太守府都被闹得鸡飞狗跳的虞文竣勉强地笑了笑:“没错,你说得甚对。” 他们二人围绕着慕容檐谈论片刻,不可避免又回到如今的局势上:“常山王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堂堂帝王,竟然能干出去街上横掠砸抢之事,若是百姓稍微露出一点不忿之态,他就会命人将其砍死,此等昏聩之主,怎可宇御治天下?而偏偏其出宫时间不定,全然凭借他的心意,百姓即便想躲也不知从何躲起,如今邺城人人自危,百业凋敝,真是苍生之难,国之不幸啊!” 提起现在这位皇帝,虞文竣和文夫子都叹气。虞文竣叹息:“太子在世时仁厚,举国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谁能知竟因为小人告密,而导致东宫罹难呢?幸好太子还留下了血脉,现在虽然无人敢说,可是举国上下,都等着公子呢。” 没错,以常山王这暴虐荒唐、宠幸小人的架势,起兵争讨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慕容檐平安长大,以及,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公子十五,身量尚未张开,还可以乔装成女子,但是等他再长一长,最多两年,恐怕就不行了。”文夫子和虞文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虽然慕容檐最恨别人这样说,可是他真的长得漂亮极了,现在年纪还小,少年人骨架纤细雌雄莫辩,尚可以强行说成女子。一般人谁会去怀疑旁人的性别,众人先入为主,只会觉得这个“女子”相貌英气。但是等慕容檐继续发育,骨骼展开,个子拔高,到时候他仅是身高一项,就没法糊弄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政变起兵最重要的就是时机,短短两年内,他们能否积蓄足够兵力,并且找到常山王引起众怒、众望所归的起兵契机呢? 虞文竣和文夫子相对沉默,过了片刻,虞文竣说:“我们至少还有两年准备时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先教导公子诗书礼仪、治国之策为要。” 文夫子思绪豁然开朗,长长舒了口气道:“虞兄此言极是,是我杞人忧天了。” 虞文竣和文武夫子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慕容檐的消息,而慕容檐和虞清嘉鸡飞狗跳的同窗时光,也在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中过去。天气变热又渐渐转凉,初秋之风吹起的时候,太守府里突然接到一封涂红的书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2章 骚气 虞清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 看了真人后叫人家姬妾她莫名不敢,可是让她叫“小娘”又喊不出来。虞清嘉纠结,虞文竣也有些犯难。 他还真没注意过不能提王爵的情况下, 慕容檐的别号小名是什么。平日里他们称呼慕容檐,自然以“公子”敬称, 极少数亲近的沾亲带故的臣子可以唤“郎君”, 直呼其名想都不要想。慕容檐是不需要称号的, 因为根本不会用到。 场面一度僵持,慕容檐神色不变, 淡淡说:“称我景桓吧。” “啊?”虞清嘉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奇怪,“你姓景?” “嗯。” 这个姓氏在北朝算不得常见, 虞清嘉心底默念了两遍, 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像男子。” 虞文竣飞快地扫了慕容檐一眼, 东宫事变时慕容檐才十三岁,虽然早已封王,但是却没有字。景桓从木, 和他们这一辈的辈分相同, 这多半都是慕容檐给自己取的字,现在被他拿出来当名来糊弄女儿,倒也勉强。带回来的姬妾却不知其名,这显然不合常理,虞清嘉没有起疑再好不过, 但是看女儿就这样轻松地被糊弄过去, 又让虞文竣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 虞文竣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 很快打破安静,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吩咐厨房摆饭吧。景桓累了一天,用饭过后就能回房歇着了。” 虞清嘉幽幽喊了一声:“阿父。” “怎么了?” 那一瞬间虞清嘉脑子里飘过诸如色令智昏、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等字眼,她对虞文竣摇了摇头,然后趁父亲吩咐下人的时候,回头殊为不善地瞪了慕容檐一样。 她还真没有料到,来的竟然是一个美貌过人的狐狸精。 慕容檐轻而易举就捕捉到虞清嘉的举动,他瞳孔中不见丝毫波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而虞清嘉看到这样的表态,无疑更气愤了。 简直嚣张狂妄,虞清嘉在祖宅见过叔伯兄弟的姬妾,有些姬妾得宠,难免会颐指气使,鼻孔里看人,但是嚣张成景桓这样的还是少见。虞清嘉心道,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自家后院也向来清净,莫非压抑久了就容易爆发,父亲头一次领人回来,就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侍从很快端了食案上来,此时礼从周汉,尚是分案而食。菜盛在盘中,分别放在各人食案上。虞清嘉走到用饭的厅堂,突然发现自己的食案被移走了,两个丫鬟正抬着一张新的食案,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 虞清嘉不可置信:“阿父?” “景桓是你的长辈,自然要以他为尊。”虞文竣对虞清嘉挥手,示意她坐到另一边去,“你坐到下面去吧。” 要知道现在妾位置是很低的,随手转卖赠人就不说了,连妾所出的庶子庶女也没什么地位。妻呼妾如婢,嫡使庶若奴,这样的情形在北朝屡见不鲜。现在一个姬妾非但和主家同屋而食,食案位置还比虞清嘉这个嫡出女儿高,这简直是侮辱了。 虞清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父亲也会做出此等宠妾灭妻、色令智昏之事,这还只是刚进府呢。虞清嘉向来被父亲视若珍宝,现在突然受到此等慢待,她气父亲之举,替母亲不值,而同时对插入她家庭的狐狸精的敌意也达到最高峰。 虞清嘉看向站在她对面的景桓,她本以为景桓会诚惶诚恐地推辞,毕竟人情往来,主人给面子,你也不能当真蹬鼻子上脸。可是没有,这位名为景桓、美貌逼人的女子竟然什么都没说,坦然地在案后落座了。 很好,虞清嘉气到极致,反而渐渐平静了。外有虞清雅和系统,内有恃宠生骄狐狸精,看来她日后的生活可以很热闹了。 这一顿饭虞清嘉吃的咬牙切齿,她想到去世仅仅四年的娘亲,突然悲从中来。 此时蓄妓成风,士大夫都以斗妓斗富为荣,她原以为父亲和其他男子不同,然而现在看来,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其实母亲已经去世四年了,父亲正当盛年,即便是为了日后考虑,他身边也不能没人照料。虞清嘉知道自己应该替父亲高兴,但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虞清嘉暗暗唾弃自己,她简直太自私了。 虞清嘉今年刚刚十四岁,她年幼丧母,对父亲又向来尊崇,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人争抢父亲,虞清嘉当然立即警铃大作,想要争夺父亲的注意力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没重生,没穿越,她的人生,正绽放在最纯真烂漫的豆蔻岁月。 因为在自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也没那么严苛,虞清嘉吃饱了,而父亲没有落筷,她不能离席,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亲说话:“阿父,你这次访友怎么去了这么久?” 虞文竣含含糊糊地说:“老友重逢,深有感慨,就多待了几天。” 虞清嘉若有所思,她轻轻朝慕容檐瞅了一眼,这样看,这位美姬就是在聚会时被别人赠与的。赠妾在北朝再常见不过,士族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有什么不妥,反而被认为美谈。由此可见妾的地位有多低,从前在虞家祖宅的时候,大房和虞清雅就总用妾室、庶女来贬低虞清嘉母女。 然而等换成了真正的妾侍,却反而张扬的不得了。虞清嘉现在的心情就是既防备又好奇,仿佛一直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正张着小奶牙试图向侵略者示威。 虞清嘉继续问:“阿父这一路上可安稳?听出府采办的下人说,这几日路上盘查特别严,出城进城都设了重重关卡,因着这件事,东市这几天的菜都不新鲜了。” 朝廷突然收紧政策,为的是哪一个人显而易见。幸好广陵地处偏僻,虞文竣是太守,而慕容檐又易容成女子,这才顺利蒙混过关。虞文竣严肃了脸,对虞清嘉说:“嘉嘉,这几天外面不太平,你近日不可再出府了。” 虞清嘉乖巧应下,她虽然待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小郡,但是也听说过如今那位圣上的传闻。听说他喜怒不定,滥杀无辜,邺城如今人心惶惶,白日闭户。自过年以来因为琅琊王的事,其他郡县也被波及。乱世里人命最不值钱,虞清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门。 然而虞文竣却似乎被勾起了愤慨,忍不住放下筷子,慨然叹道:“世风日下,明治何在?先帝在时便轻信谗言,动辄残杀臣民,而如今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听说北宫时常去民间游乐,但凡稍有不顺心,逢人就砍,见了美貌女子便掠回宫中,更甚者朝中重臣妻女都无以幸免。紫宸暗淡,太白掠主,国将不国啊。” 饭厅里并无外人,仅有的几个奴仆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虞文竣这才敢抒发心绪。虞清嘉知道皇族荒唐,但是没想到荒唐成这种模样。现在这位皇帝,曾经的常山王,竟然时不时跑到民间,游嬉掠夺,稍有不顺眼就砍杀街上的百姓? 虞清嘉忍不住问:“是他自己动手吗?” 虞文竣面色沉重地点头。如今这几位帝王都不知道怎么了,酷爱见血,先帝时就动不动发疯,本来好好谈论朝事,然而下一秒就可能抽出剑追着大臣砍。丞相无法,只能将宫内侍卫替换成死囚犯,在先帝突然来了兴致时陪圣上玩杀人游戏,并承诺只要能活够三个月就将死囚们无罪释放。多亏了丞相的这个办法,朝中大臣们才得以捡了条命回来。 废太子就对先帝这样的行为明确表示过不满,后面太子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谁知换了新帝,竟然变本加厉,不爱在宫中玩,而是喜欢去民间采乐。 不怪虞文竣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哪个国撑得住?便是有神仙打下的基业也经不起这样耗。 虞文竣低声给虞清嘉解释的时候,慕容檐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动作优雅,神态矜贵。无论虞文竣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慕容檐都毫无波动,仿佛完全在听无关之人的故事。 虞清嘉听完后寒毛直立,她不禁抱住泛起寒颤的胳膊,无意间嘟囔了一句:“几代人都如此,是不是他们血脉里有病啊?” 虞文竣故意说这番话当然是存了暗示、提醒慕容檐的意思,可是等听到女儿的话,暮春的天气,虞文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朝慕容檐瞥了一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虞清嘉:“嘉嘉,不可说浑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当真觉得皇族肯定祖传有病,正常人哪会爱好杀戮,见了鲜血就兴奋?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虞文竣看着坐立不安,目光在左右两张食案之间不断游移。 虞文竣是主又是长,他坐居中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摆了两张案台。以右为尊,往常虞清嘉都事直接坐在父亲的右手侧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被挪到左边了,这就导致虞清嘉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现在虞文竣的目光就是在这两张案台上来回移动,脸色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慕容檐终于放下食箸,抬头似笑非笑地朝虞清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偏过头,正好和虞文竣的视线对上,对着虞文竣明显带着惊惶、担忧和后怕的眼神,慕容檐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带着尖利的冰,看得虞文竣心都凉了下去。看慕容檐的神态,他显然明白虞文竣在担心什么,他也明白虞清嘉方才的话是对整个皇族乃至先祖的大不敬。 慕容家的人最记仇不过,虞文竣心里忐忑难安,不知者无罪,何况嘉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堂堂琅琊王,应当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吧? 应该不会吧……虞文竣想起慕容檐曾经干下的辉煌“战绩”,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虞清嘉发现大厅里无人说话,她好奇地左右看了看,问:“阿父,你们在交流什么?” 虞文竣收回目光,心中百味陈杂,反倒是慕容檐在旁边的铜盘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水渍擦干:“隔墙有耳,这样的话日后不要说了。” 虞清嘉隔着老远都听到父亲长松了一口气,她显然不明白父亲在紧张什么,奇怪地问:“这里又没有外人,奴仆亦是家中老奴,知根知底,为什么不能说啊?” “废太子被人告发前,也是这么想的。”慕容檐率先站起身,虚虚对他们二人点了点下巴,就往外走去,“我回去休息了,你们自便。” 虞清嘉下意识地点头应下,等人走远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她是小姐而景桓只是姬妾,凭什么是他来嘱咐人? 虞清嘉不禁冲着慕容檐的背影飞去一个眼刀,虞文竣抚着胡须,目光深切地看着虞清嘉:“我的个傻女儿啊。” 虞清嘉立马不干了:“阿父,你今天是怎么了,非但处处偏袒景桓,现在还说我傻?” “算了。”虞文竣叹了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傻人有傻福,回去歇着吧。” 慕容檐良久没法说出话来,他只要一间房是为了取女子身份掩饰,两个女子结伴上路却要两间房太怪异了,他现在可经不得引人注目。但是早知会遇到这种情况,他当时就该冒险要两间。 虞清嘉眼睛瞪得极圆,然而她的眼尾略微上勾,生气时不觉得凶,反而有种美人薄嗔的娇艳感。此时屋里热气缭绕,不远之处的浴桶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水汽,水雾氤氲,谁都知道不久之后这里要做什么。 慕容檐再也没法待下去,抛下句“我出去有事”,就飞快地掠过虞清嘉肩膀闪开了。 房门被大力撞开又关上,虞清嘉盯着犹在震动的窗纸,自言自语般嘟囔:“她怎么奇奇怪怪的。” 慕容檐虽然说是有事,但是他出来能有什么事。店家还没把幕篱买来,慕容檐没法往远走,他只能靠在屋子拐角的廊柱后,眼睛飘忽地盯着房门。 其实以慕容檐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视线去后院活动身体,但是他看了看仅有薄薄一层门栓的房门,到最后还是没有走远。虞清嘉出现时引起轰动,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住在哪一间房,即便关了门,也难保有些人不会起歪心思。在有心人眼里,那细细一条门栓算什么? 慕容檐到底还是不放心,就像他今日离开山洞,他要是真想抛下虞清嘉,她哪里还能追上来。慕容檐不想守在门口,这种行为太蠢了,显得他很关心虞清嘉一样,于是慕容檐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拐角,眼角远远瞟着房门。 慕容檐总是觉得隐隐能听到水声,他往后挪了三次,屋里撩水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慕容檐偏头轻咳了一声,耳尖不知不觉变红。洗个澡而已,虞清嘉是不是太慢了? 他浑身烦躁地等了半天,明显听到里面收拾东西的响动。慕容檐慢慢挪回去,手放在房门上轻轻一推,竟然开了。 慕容檐一愣,随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门怎么是开的?” 虞清嘉闻声回头,她仅着中衣,浑身萦绕着雾气,头发温顺地搭在身后,面颊水润,眼睛黑亮,整个人都带着刚出浴的轻灵清透。慕容檐没料到推门会看到这么一幕,他手指僵硬,瞳孔无意识放大,过了片刻,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一回手砰地关上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3章 索命 虞清嘉实在想不出来虞家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位暴君,要命的是她如今连慕容檐的身形容貌都记不起来, 想提前规避也无从下手。她现在就像一个不认真复习的学生, 只记得开始和结果, 感觉上她预知了未来,可是仔细一回想, 时间、细节、过程全部不知道。 怀着这种担忧,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 等父亲询问原因时, 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设身处地,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 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 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 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 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 甚至可以说, 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 不求他大富大贵, 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 这些话没法对虞文竣说,没法对白芷说,在这个颠簸流离的深夜,虞清嘉坐在黑暗中,反而对一个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敞露心扉:“我在担心未来的事。当今圣上大张旗鼓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见琅琊王势力之深厚。他今年好像才十五,等他再长大些,岂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战乱又起,恐怕连如今的局面都不如了。” 慕容檐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骤然警惕,等听到虞清嘉的话,他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显然虞清嘉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不希望他活着?” “倒也不是。东宫事变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经此厄难呢?只是他日后若想报仇,如今当政的这几位皇族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生动乱。安稳来之不易,天下实在战乱太久了。”虞清嘉想起那位上台后的作风,忍不住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和一臂之隔的狐狸精吐槽,“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族,无论换谁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慕容檐忽的笑了,虞清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得见他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情。慕容檐笑完之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没错,确实无论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昏聩荒唐。” 虞清嘉尴尬,她方才偷偷说皇室不对已经是鼓足勇气,现在冲动劲一过去,她又成了兔子胆。她没想到慕容檐敢说的这样直白,虞清嘉赶紧去捂慕容檐的嘴:“嘘,你这种话也敢说!” 慕容檐坐起身,往后让了让,精准捉住虞清嘉不安分的手:“坐好,别动手动脚。”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虞清嘉来气,趁着黑暗掩护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这样一打岔,虞清嘉心里的郁气消散了许多,此时再想起虎视眈眈的系统,全家灭口的前程,也不像方才那样焦灼了。 虞清嘉抱着被子靠在墙角,隔着黑暗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从见面起就剑拔弩张,像现在这样平静温和还是第一次。虞清嘉问:“狐狸精,你有没有很讨厌的人?” “没有,惹我不悦的人都已经被我弄死了。剩下的即使活着,杀之也是迟早的事。” 虞清嘉呼吸一滞,感到难言的复杂:“你……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檐轻而易举看出了虞清嘉的打算,他目露了然,问:“你想问谁?兖州的人?” 虞清嘉叹了口气,说:“是我的堂姐,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她从小就看不惯我,连高祖母也偏心她。这次回去,指不定又要闹多少乱子。” 慕容檐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股感情太过莫名,连他都觉得很奇怪。“你就是为了这些事,唉声叹气,甚至都睡不着?” 虞清嘉心道若只是一个虞清雅何至于此,她担心的,分明是虞清雅背后的系统。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虞清雅不过一个傀儡,真正做主的,乃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系统。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等遇到了见招拆招才是。”虞清嘉倾诉之后果然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重新变得信心澎湃。系统既然要假借虞清雅的手,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敢直接对虞清嘉做什么,既然如此,她的对手同样是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虞清嘉就不信,她在梦里毫无防备而被毒杀,现在有了防备,还会不如一个无感情无生命的智能体。而且系统也说了,虞清嘉遇到琅琊王是在回到兖州后,要不然系统也不至于急匆匆毒死她。既然一切都没发生,那虞清嘉尽可提前躲开一切,躲开自己的死劫,也躲开和慕容檐的相遇。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暴君,谁爱嫁谁嫁,她才不要在这种人身边呆一辈子。 虞清嘉心结已结,开开心心地躺下睡觉去了。她闭上眼睛前,转头看向床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含着微笑,轻轻道了一句:“狐狸精,我先睡了,晚安。” 她睁着眼等了等,果然狐狸精没有理她。虞清嘉已然习惯,她闭上眼,安心地陷入沉睡。 等一切重归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晚安。” 百里之外的平昌城,虞文竣正焦灼地等待着,等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文竣不可!”来人连忙快走两步,扶住虞文竣的胳膊,“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虞文竣也顾不得和好友寒暄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小女有消息了吗?” 平昌郡太守左右望了望,等门口的侍者都退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和虞文竣附耳道:“令千金平安,公子也和虞小娘子待在一处。” 虞文竣长长松了口气,自从虞清嘉出生以来,她就没离开过家人的视线,像如今这样流落在外,孤身赶路,更是前所未有。虽然虞文竣知道他已经将绝大多数视线吸引走,那边有慕容檐在,虞清嘉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儿女就是父母欠下的债,虞文竣没接到确切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 现在听说虞清嘉平安,虞文竣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困扰了他两天的巨石落下,虞文竣这才有心思关系起其他事:“那公子如何了?” “我自从接到你的消息后就赶紧去接应公子,刚刚探子送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和公子接上线,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虞文竣一颗心又被攥紧:“公子受伤了?” “小伤。”平昌郡太守说完无奈地补充,“公子是这样说的,我们的人没有看到他的伤势,无从判断。谁能想到,你都狠心任由公子他们惊马奔逃,那位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补了两个杀手过去。” 虞文竣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两个?” “对。”平昌郡太守和虞文竣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骇。慕容檐仅凭一个人,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竟然反杀了两个有备而来的职业杀手。这其中的凶险,光想想都让人胆颤。 慕容檐今年才十五啊,身高骨骼都还没有长开,等再过两年,这还了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平昌郡太守率先说:“公子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这是好事。日后举大计,以公子之身手才干,必能服众。” 虞文竣也点头称是,可是他心底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重。骁勇善战是好事,可是若是过了头,就是灾难了,尤其是虞文竣想起慕容檐的祖父、叔父犹有先例在前,他就越发没法安心。 虞文竣想着,等安稳下来后,他似乎应该多给公子安排些仁治之课。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当下慕容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该如何,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明面上做出寻找女儿的架势就好。这几日他下榻的客舍落脚了一队商队,公子冷眼看了几日,打算借着商队的名头去兖州。” “跟着商队,这再好不过。”虞文竣放心,乱世敢在外行商的,无一不是有技傍身,慕容檐和虞清嘉跟着商队走,多少也能掩藏些行踪。可是虞文竣还是不放心,说:“话虽如此,但是当真留公子一人在外还是太冒险了,你安排几个身家清白的人,偷偷潜入到商队中,远远跟着公子和小女。说来惭愧,我的幼女从小娇惯,这一路恐怕要闹不少乱子了。” 平昌郡太守对虞文竣的计划十分同意,慕容檐是太子唯一的血脉,慕容檐失踪后,朝中多少人暗暗参与其中,无声地掩护着慕容檐,他们可不敢让慕容檐出任何闪失。太守拈着胡子笑道:“文竣兄过谦了,令千金勇敢坚韧,遇到这种变故都镇定自若,几乎比我们这等大人都强。何况这一次险里逃生,多亏了六娘子掩护。若不然,恐怕这次我们和公子都凶多吉少。” 虞文竣点头,显然也心有余悸。当日若不是虞清嘉和慕容檐在同一个车上,他们绝不会这样轻易地糊弄过关。他之前转移慕容檐的动作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不过这次皇帝寻了一遍却无果,想必会怀疑到别人身上,他这里暂时能安稳了。 虞文竣又和平昌郡太守商量了许多细节,日后如何声东击西迷惑邺城之类,而与此同时,西松镇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慕容檐换上行装,站在一架马车前等候。他身上罩了长长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长及膝盖,从外面只能看到素色的衣角。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红着脸走到虞清嘉二人的马车前,手指无意识揪在一起:“虞姑娘。” 慕容檐站在马车前等虞清嘉,听到这个称呼,眉梢轻轻一动。 慕容檐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少女现在年岁还小,尚不到绽放的时候,身段也谈不上婀娜有致,可是该发育的地方已经有了痕迹。慕容檐尝试换一个角度发力,可是他胳膊稍稍一动虞清嘉就发现了,然后越发紧地搂住柱子,眼睛还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慕容檐身体僵硬,从被虞清嘉抱着的那只胳膊到右半边身子全部失去知觉,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手臂再不敢动,可是这样一来某个部分的触感尤其强烈,少女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隔着轻薄的衣物,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慕容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耳尖已经变得通红:“你身为女子,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怎么了?”虞清嘉听到这话立刻就恼了,“你都敢偷偷见外男,现在还敢说我?” “这怎么能一样。”慕容檐不知该如何说,他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懒得想借口,就直接和虞清嘉说了实话,“我见外男是有事在身,有要紧话要吩咐他们。” 这话虞清嘉是不太信的,她疑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真的有,不信你去问虞文竣。”慕容檐胳膊被困在柱子上,但是脸却刻意偏开,连眼睛也死死盯着远处,“现在你能放手了吗?” 虞清嘉半信半疑,她试探地松开手,刚发现慕容檐有动作的苗头,又赶快抱住柱子。 慕容檐简直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许走!” “好。”现在只要虞清嘉肯松开他,她说什么都行。虞清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保证?” “嗯。” 虞清嘉这才慢慢放手,慕容檐能自由活动后立即飞快地抽出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果真守诺,虽然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远远躲开,但并没有趁机离去。 慕容檐正尴尬地小幅活动自己僵硬的右臂,猛地听到虞清嘉问:“你来我们家,究竟要做什么?” 慕容檐的手立即一顿。 “你虽是姬妾,但是我观你言行,恐怕曾经的成长环境并不差。你读书认字,文思敏捷,甚至连射箭也有基础,恐怕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是人活在天地间,受天地生养,受父母抚育,受家国庇佑,可以说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许多恩德,即便是为了这些人,也要做一个正直坦荡之人。” 虞清嘉诚然不喜欢狐狸精,可是她想到两日前狐狸精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以及那天从正屋里出来时慕容檐薄凉又笃定的笑,还是觉得有些话要和他说开。他那时一定觉得,虞清嘉会去告密吧。 他们二人的恩怨是私人事情,慕容檐嚣张跋扈、私见外男是事实,但是那日课堂上关于废太子的交谈却是私人谈话,虞清嘉会和父亲揭露事实,但并不会做告密之事。虞清嘉虽然年纪小,曾经在祖宅也受了不少打压,可是她依然是父母珍惜着宠爱着养大的独女,母亲从小教她做人当正直善良,父亲亦是受人崇敬的名士隐者,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虞清嘉,没办法理解慕容檐对人心的悲观估量,也没法理解他强烈的不信任感究竟来自哪里。但如果可能,虞清嘉还是想劝劝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4章 害己 慕容檐躺在塌侧, 听到这话眼神倏地变利:“你想说什么?” 虞清嘉抱膝坐在里面,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会突然提起这位前太子幼子, 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事实上,这个人已经压在她心头好久, 每次虞清嘉想到最后齐朝皇帝被琅琊王架空, 天下落入琅琊王之手, 她都感到难言的沉重。 原因无他, 因为她亲眼看到虞家满门尽丧于慕容檐之手。她在那些似真似幻的梦中,看到了虞清雅将自己毒死,看到了虞清雅和系统的对话, 还看到了虞家老宅冲天的大火。虞清雅有系统那样妖孽的存在帮助,最后别说俘获琅琊王欢心了, 她们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虞清嘉从梦中看到这一切,醒来后绝大多数记忆被抹除,唯独高平郡映亮半边天空的火光,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虞清嘉实在想不出来虞家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位暴君, 要命的是她如今连慕容檐的身形容貌都记不起来,想提前规避也无从下手。她现在就像一个不认真复习的学生,只记得开始和结果, 感觉上她预知了未来,可是仔细一回想, 时间、细节、过程全部不知道。 怀着这种担忧, 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 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等父亲询问原因时,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设身处地,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 这些话没法对虞文竣说,没法对白芷说,在这个颠簸流离的深夜,虞清嘉坐在黑暗中,反而对一个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敞露心扉:“我在担心未来的事。当今圣上大张旗鼓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见琅琊王势力之深厚。他今年好像才十五,等他再长大些,岂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战乱又起,恐怕连如今的局面都不如了。” 慕容檐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骤然警惕,等听到虞清嘉的话,他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显然虞清嘉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不希望他活着?” “倒也不是。东宫事变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经此厄难呢?只是他日后若想报仇,如今当政的这几位皇族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生动乱。安稳来之不易,天下实在战乱太久了。”虞清嘉想起那位上台后的作风,忍不住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和一臂之隔的狐狸精吐槽,“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族,无论换谁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慕容檐忽的笑了,虞清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得见他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情。慕容檐笑完之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没错,确实无论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昏聩荒唐。” 虞清嘉尴尬,她方才偷偷说皇室不对已经是鼓足勇气,现在冲动劲一过去,她又成了兔子胆。她没想到慕容檐敢说的这样直白,虞清嘉赶紧去捂慕容檐的嘴:“嘘,你这种话也敢说!” 慕容檐坐起身,往后让了让,精准捉住虞清嘉不安分的手:“坐好,别动手动脚。”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虞清嘉来气,趁着黑暗掩护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这样一打岔,虞清嘉心里的郁气消散了许多,此时再想起虎视眈眈的系统,全家灭口的前程,也不像方才那样焦灼了。 虞清嘉抱着被子靠在墙角,隔着黑暗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从见面起就剑拔弩张,像现在这样平静温和还是第一次。虞清嘉问:“狐狸精,你有没有很讨厌的人?” “没有,惹我不悦的人都已经被我弄死了。剩下的即使活着,杀之也是迟早的事。” 虞清嘉呼吸一滞,感到难言的复杂:“你……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檐轻而易举看出了虞清嘉的打算,他目露了然,问:“你想问谁?兖州的人?” 虞清嘉叹了口气,说:“是我的堂姐,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她从小就看不惯我,连高祖母也偏心她。这次回去,指不定又要闹多少乱子。” 慕容檐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股感情太过莫名,连他都觉得很奇怪。“你就是为了这些事,唉声叹气,甚至都睡不着?” 虞清嘉心道若只是一个虞清雅何至于此,她担心的,分明是虞清雅背后的系统。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虞清雅不过一个傀儡,真正做主的,乃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系统。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等遇到了见招拆招才是。”虞清嘉倾诉之后果然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重新变得信心澎湃。系统既然要假借虞清雅的手,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敢直接对虞清嘉做什么,既然如此,她的对手同样是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虞清嘉就不信,她在梦里毫无防备而被毒杀,现在有了防备,还会不如一个无感情无生命的智能体。而且系统也说了,虞清嘉遇到琅琊王是在回到兖州后,要不然系统也不至于急匆匆毒死她。既然一切都没发生,那虞清嘉尽可提前躲开一切,躲开自己的死劫,也躲开和慕容檐的相遇。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暴君,谁爱嫁谁嫁,她才不要在这种人身边呆一辈子。 虞清嘉心结已结,开开心心地躺下睡觉去了。她闭上眼睛前,转头看向床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含着微笑,轻轻道了一句:“狐狸精,我先睡了,晚安。” 她睁着眼等了等,果然狐狸精没有理她。虞清嘉已然习惯,她闭上眼,安心地陷入沉睡。 等一切重归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晚安。” 百里之外的平昌城,虞文竣正焦灼地等待着,等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文竣不可!”来人连忙快走两步,扶住虞文竣的胳膊,“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虞文竣也顾不得和好友寒暄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小女有消息了吗?” 平昌郡太守左右望了望,等门口的侍者都退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和虞文竣附耳道:“令千金平安,公子也和虞小娘子待在一处。” 虞文竣长长松了口气,自从虞清嘉出生以来,她就没离开过家人的视线,像如今这样流落在外,孤身赶路,更是前所未有。虽然虞文竣知道他已经将绝大多数视线吸引走,那边有慕容檐在,虞清嘉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儿女就是父母欠下的债,虞文竣没接到确切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 现在听说虞清嘉平安,虞文竣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困扰了他两天的巨石落下,虞文竣这才有心思关系起其他事:“那公子如何了?” “我自从接到你的消息后就赶紧去接应公子,刚刚探子送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和公子接上线,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虞文竣一颗心又被攥紧:“公子受伤了?” “小伤。”平昌郡太守说完无奈地补充,“公子是这样说的,我们的人没有看到他的伤势,无从判断。谁能想到,你都狠心任由公子他们惊马奔逃,那位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补了两个杀手过去。” 虞文竣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两个?” “对。”平昌郡太守和虞文竣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骇。慕容檐仅凭一个人,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竟然反杀了两个有备而来的职业杀手。这其中的凶险,光想想都让人胆颤。 慕容檐今年才十五啊,身高骨骼都还没有长开,等再过两年,这还了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平昌郡太守率先说:“公子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这是好事。日后举大计,以公子之身手才干,必能服众。” 虞文竣也点头称是,可是他心底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重。骁勇善战是好事,可是若是过了头,就是灾难了,尤其是虞文竣想起慕容檐的祖父、叔父犹有先例在前,他就越发没法安心。 虞文竣想着,等安稳下来后,他似乎应该多给公子安排些仁治之课。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当下慕容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该如何,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明面上做出寻找女儿的架势就好。这几日他下榻的客舍落脚了一队商队,公子冷眼看了几日,打算借着商队的名头去兖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5章 嚣张 但是老君的信一封比一封严厉, 谁知道这样偷来的幸福还可以持续多久呢。而且, 虞清雅这个隐患, 也不能一直放任不管。 白芷看出了虞清嘉的担忧,当即宽慰道:“小姐勿忧,太守那么疼爱你,必然不舍得让你回祖宅受苦。何况,太守对仕途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不会因为区区官职就向老君和家族屈服的。” 虞清嘉轻轻笑了笑,白芷的话太想当然了, 但是如果这样美好的幻想能让她安心,那也未尝不可。虞清嘉不想再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 虞老君如何不满,虞清雅和系统如何诋毁,她现在人不在兖州, 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去, 鞭长莫及, 她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如担忧一下眼前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阿娘虽然走的早,但父亲对娘亲是真心的,阿娘过世四年也不曾纳妾。可是谁知,今日父亲竟猛不丁领回一个姬妾来。”虞清嘉说起这些还是咬牙切齿的,她对俞氏爱重又心疼, 当然没法接受有旁的女人占据母亲的位置。白芷其实也有点不爽, 她劝道:“依小姐说, 这个姬妾容貌甚美, 恐怕多半都是同僚好友相赠,太守盛情难却,才不得不带回来装个样子。小姐您放心,以色侍人者焉能长久,等太守兴致过去了,这个姬妾就会失宠,到最后还不是由着小姐发落。” 其实虞清嘉也没想把景桓怎么样,但是下马威是一定要的。虞清嘉说:“白芷你是没见她,她长得……不是常规的那种美姬,而是妖里妖气的,一看就是只狐狸精。而且她也太过分了,她非但不听我说话,她竟然还推我!” 白芨进来换热水,听到虞清嘉的话好险没忍住笑。她就知道,小姐一定在记恨景桓推她一事,恐怕已经气了一路了。 虞清嘉在首战告败后,依然燃烧着极高的宅斗热情,她细细地排兵布阵:“事出必有因,我现在并无她的把柄,虽然她推了我,我也不能用这个来告状,我若是现在就闹出来,反而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让父亲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所以,我现在应当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等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后,我再一举擒获,将她的把柄送到父亲跟前。” 白芷当然是一口应和,称赞虞清嘉的计谋简直完美。她们主仆三人又合计了许多细节,等自忖这个教训小妾大作战的计划从头到尾再无漏洞后,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虞清嘉大清早去给父亲请安,用膳的时候,虞清嘉和虞文竣说了祖宅来信一事。 虞文竣也对专横霸道的祖母无可奈何,但是他已经为此失去了妻子,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让女儿代自己受罪。虞文竣肃着脸,说:“大丈夫应当靠自己建功立业,总是依赖家族,仰仗家族长辈安排官职是什么道理?我不做这等没骨气的事,也不觉得青州是什么粗鄙之地。正是因为荒僻,才更该脚踏实地,做出一番实干来。嘉嘉,稍后为父自会给家族回信,你安心度日就是。” 虞清嘉大大松了口气,父亲不打算回去就好。虞清嘉顿时喜笑颜开,连景桓这只狐狸精又坐在自己前面也不计较了。 慕容檐当然不会管虞家的纷纷扰扰,而且看样子,他对自己推开虞清嘉一事也毫无印象了,更不必奢望他会对此内疚、惭愧。 虞清嘉内心里怀揣着自己的“复仇大计”,对狐狸精的可恶态度咬咬牙就忍了。早膳用到尾声,虞文竣突然冷不丁问:“嘉嘉,你想学骑射吗?” “不想。”虞清嘉拒绝得不假思索,“我又不喜欢射箭,为什么要学。” 虞文竣额头的青筋抽了抽,继续谆谆暗示:“你不是总说自己没事可干吗,不如趁这段时间多学些经史武艺,也算多一门本事。” 虞清嘉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事事的生活更舒服:“射箭又累又不好看,我不想学。” 对面食案上传来一声轻笑,虞文竣看了看嘴角含笑,正缓慢擦拭手指的慕容檐,越发尴尬:“嘉嘉,你想。” “啊?”虞清嘉有些懵,“我不想啊……好吧,那我就学吧。” 虞清嘉莫名其妙多了许多课程,她本以为找合适的夫子还需要耗费一段时间,没承想三天后夫子就进府了。 “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可常,论世之事,因为之备。”穿着广袖长袍的夫子念完治国名篇后,看向下首,“明否?” 慕容檐轻轻颔首,夫子非常满意,立刻抽出书卷开始下一章。 “等一等,我没懂啊。”虞清嘉简直惊呆了,她莫名其妙被塞了一脑子生涩的先秦文章,还不等她读通顺,马上又要开始下一篇,虞清嘉觉得奇怪极了,“前面我有一个典故没听懂,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什么意思?” 夫子卷动书轴的手顿了顿,他显然没料到吉祥物摆件还会发问。如果给她解释势必会耽误进度,夫子脸色不由带出些犹豫之色。 虞清嘉觉得自从父亲访友回来,家里的事变得说不出的奇怪,她愕然道:“不是给我请的夫子吗?”为什么夫子大多看向陪听的狐狸精,而完全不管她呢? 慕容檐眼神微动,朝左边那张书案扫了一眼,最终微不可见地点头。夫子接收到慕容檐的指示,惊愕又意外。琅琊王做事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他连太子的命令都爱答不理,何况还是在积蓄力量复国的这种紧要关头。 可能是他们现在行事终究需要虞清嘉这个吉祥物掩饰吧,这样一来,确实不好太忽略她。夫子努力给自己找出一个原因,然后摊开方才的书卷,再度从头细细解释。 好容易熬到休息的时候,虞清嘉实在忍不住,悄悄挪到狐狸精身边,轻轻怼了怼他的胳膊:“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听懂了吗?” 虞清嘉一过来,她宽大的衣袖立刻把书案上的卷轴覆住。慕容檐本来不想理她,可是转念一想他若是不回答,恐怕虞清嘉又要没完没了。慕容檐只能淡淡应了一句:“嗯。” 虞清嘉是不太信的,自己是世家之女,从小读书习字,听到五蠹依然觉得非常吃力,她不觉得景桓一个没什么素养的姬妾能轻松跟上。 “你不要死要面子,你说实话我又不会笑你。如果你也听不懂,我们可以和夫子说,让他下一节课讲得慢些。” 慕容檐看着完全被压住的笔墨,忍无可忍,伸手捉住虞清嘉的胳膊,直接将她整个人都从自己的书案移开。虞清嘉在经历被人用一根手指头推开后,又再次经历整个人被挪走的人生大辱。 虞府上下的奴仆们人人皆知,府上千金和太守新领回来的姬妾不太对盘。太守虽然发话让两人在一处上课,取个相互作伴的意思,可是无论课上课下,两人谁也不和谁说话,梁子可见极大。 虞清嘉如今看慕容檐极其不顺眼,每天都在处心积虑地找对方的把柄。可是慕容檐这个小妾也是奇怪,大清早天都没亮,他就起来去后面练习射箭,往往等虞清嘉请安时看到他,他已经活动完身体并且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了。早饭过后,两人一起去上课,上午文,下午武,下课之后慕容檐就回房,此后一晚上都不会出来了。 这和虞清嘉预料的搔首弄姿上蹿下跳的狐狸精戏码一点都不一样。 对方的作息比她这个世家小姐还世家小姐,虞清嘉一直没捉到对方的不妥之处,她的教训狐狸精大计也只能无限期搁置。虞清嘉眼巴巴盯了半个月,发现慕容檐唯一能称得上不妥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不穿襦裙,只穿胡服。 胡服是从北方传过来的,游牧民族需要骑马打猎,自然不会穿被中原视为正统的上衣下裳,而是更习惯窄袖长裤的胡服。南朝士大夫对这样的野蛮作风嗤之以鼻,可是北朝两国的掌权者都有胡人血脉,他们习惯了穿胡服,上行下效,北朝民众对胡服的接受度也比南朝高些。可是这种窄袖衣服也只在军队和下层民众中流行,上层贵族男子私下里会穿,但是重要场合依然会换上宽袍大袖的正统衣冠。 男子都是如此,更何况女子?几乎没有正经人家的小姐穿胡服,胡服诚然方便,可是贵族要方便做什么?就像虞清嘉,她的衣服便是宽大的上襦,下系繁复的间色裙,里里外外要穿好几层。所以慕容檐的穿衣作风,委实非常惊世骇俗了。 虞清嘉最开始也无所谓,可是父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想让虞清嘉学骑射,而且还不等她同意就直接塞了进来。虞清嘉每次搭弓都会被袖子缠住,而另一边的狐狸精窄袖束腰,砰砰砰发箭。虞清嘉强行被降为对照组,忍了几天后,虞清嘉彻底豁出去了,也让丫鬟裁剪了一套胡服。 她天真地以为是衣物拖累了她。 虞清嘉换上了一身红色胡服,通身是鲜艳亮丽的红色,衣领袖摆还被白芷绣上了黑色的花纹。白芷原本是强烈反对虞清嘉换胡人衣服的,可是等虞清嘉穿上半成品走了一圈后,白芷默默闭了嘴,后面还亲自给虞清嘉修改了腰线,点缀了花纹。虞清嘉穿着宽大飘逸的襦裙时柔弱清艳,仿佛时刻要随风而起,换上胡服后她容貌中的柔被冲淡,越发突出了美。 虞清嘉用力撑着弓,可还是没坚持多久,右手很快后力不继,指尖的箭羽倏地飞了出去,在低空摇摇摆摆晃了片刻,蹭的一头栽到地上。 虞清嘉叹气,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别说筹数了,她连靶子都射不住。正在这时,隔壁“嗡”的一声,随即前方传来箭矢入靶的声音。 虞清嘉默默磨牙,她莫非要输给一只狐狸精吗?虞清嘉咬牙举起弓箭,再次搭弓上靶。她这次使了全身的劲,等弓弦绷得不能再绷,她才猛地松手,让箭矢从指间飞了出去。 这次她倒是射中了靶子,只不过不是她的。短短片刻内慕容檐已经射出第三箭,然而这时冷不防从旁边冲来一只箭矢,将他的箭翎撞歪,本来正中靶心的箭头也由此被影响。 慕容檐终于放下弓,朝虞清嘉投来今日的第一个正眼。 事态发展完全在虞清嘉预料之外,这样显得像是她故意撞歪一般。事实上,她倒是想。 虞清嘉高冷又镇定地瞥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夫子走的时候说了,让每人射二十箭。” 二十箭在慕容檐看来连喝水都不如,显然武夫子这样说是为了糊弄虞清嘉,慕容檐早已精通骑射,他哪里需要夫子布置任务。而虞清嘉方才的行为,在鲜卑族里被视为极大的挑衅,撞歪对手的箭矢,显然需要相当高的技巧和准头。 不过,这个弱的连弓都挽不圆的女子?慕容檐心中不屑,她挑衅他,下辈子吧。 慕容檐凝神挽弓,旁边传来呼哧呼哧地使劲声。精神被干扰,放箭时就失了准头,慕容檐面无表情地放下弓,漠然道:“第二指不要压着箭翎。” “什么?” 慕容檐已经冷淡地转过脸去,他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虞清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指点她的姿势。 虞清嘉难掩惊讶,狐狸精竟然会这样好心?虞清嘉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喃喃:“用不着你假模假样。” 虽然这样说,虞清嘉放弓的时候还是不免刻意调了一下,结果这样一来反而坏了事。这不是她熟悉的姿势,弓弦嗡地一声松开,飞快地擦过她的小臂。 炼铁工艺有限,即便弓弦刻意打磨过,边缘还是有不少粗糙的毛刺。虞清嘉嘶了一声,赶紧去看自己的手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6章 贪恋 虞清嘉被扔在后面, 她也不觉得被怠慢, 反而乐得自在。她慢慢和虞家众人拉开距离,悄悄问身边的慕容檐:“狐狸精,你说虞清雅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 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今日很不对劲。我们俩从出生起就谁也看不上谁, 寻常在家里吃饭她都要另坐一席,显摆自己大房嫡女的台面, 今日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和我同车呢。” 慕容檐不知为何生出些逗弄的心思,笑着问:“万一真是如她所说,她许久未见你十分思念,所以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呢。” 虞清嘉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道:“可快别了,她若是真想找我说话, 从前日我回家, 这么长的时间, 为什么偏偏在出行时想起我了呢?而且, 昨日也是她故意在老君面前提起无量寺, 今日她一上车就左右张望……”虞清嘉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近了和慕容檐说:“你说她像不像提前知道路上要发生什么, 所以故意而为?” 慕容檐眼中的光动了动,提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 慕容檐心中思忖, 但行动上依然十分有原则, 他伸手抵住虞清嘉的脑袋将其推远:“你这个想法倒是大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虞清嘉被推开,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慕容檐,愤愤地整理自己被压坏的头发:“你好烦啊,我和你好好说话呢。” 虞清嘉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慕容檐推她是用的是手掌,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可是只用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地将她推开,相比之下,如今实在进步许多。虞清嘉想到这里觉得很悲哀,她是不是被虐待的多了,脑子也出毛病了。 虞清嘉噘着嘴走在身边,慕容檐神情轻松,甚至含笑催了她一句:“快说,你为什么觉得虞清雅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虞清嘉支吾,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虞清雅是重生的,再结合今日的反常,虞清嘉不难推断出来,按照原本的轨迹,应当是她救了那个山羊胡,山羊胡心怀感激遂在她的名下当账房先生。看虞清雅今日急不可耐的表现,想来这个账房先生还很有能耐。但是这些话她没法和慕容檐说,只能含糊道:“我随便猜的啊,佛法里不是有一则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突然对父母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了,还能准确说出自己日后嫁了何人、父亲何时升官,乃至自己何年何月在何地死去。父母惊异,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无不印证了女子的话,后来女子意外去世,死因地点竟和曾经所言一丝不差。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也正好能解释虞清雅的动作,所以就随便猜猜。” 慕容檐倒也知道佛经里的这则故事,然而这个故事主要是印证佛家万物皆有定数的轮回理念,以此来说服信徒们捐钱布施。他倒没想到虞清嘉会从这个角度解释今日之事。 虞清嘉胡乱诌了半天,她见慕容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内心十分虚,于是揪着他的幕篱转移话题:“都进了无量寺,你为什么还戴着幕篱?一天到晚罩着它,你不觉得闷吗?” 自从来到兖州后慕容檐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只要出门必然罩着幕篱,安静端庄让虞清嘉这个世家小姐见了都惭愧。虞清嘉手脚不安分,慕容檐在她的手背上弹了一下,将她的手打开。虞清嘉心里哼了一声,越发不肯消停。慕容檐没办法,将她的两只手腕都困住:“在外面不许闹,站好。” 虞清嘉使劲挣了挣,发现自己两只手竟然还比不过慕容檐单手的力量。她不可思议,忍不住反省,她是不是太疏于运动了? 不过经过这样一打闹,虞清嘉和慕容檐这两天的生疏倒在无形中消散了。虽然虞清嘉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明明好好的,可是自从那日她半夜来了月事后,慕容檐就故意躲着她,即便遇见了也不说不笑。 虞清嘉心道一声怪胎,大度地放过了这件事,不和小心眼计较。此时虞家众人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虞清嘉也不急,索性慢悠悠地欣赏无量寺的风光。她想到方才的事,还是觉得很糟心,看样子那位账房先生本来是她的人,没想到却被重生的虞清雅盯上了。虞清嘉本来想着虞清雅强抢功劳,她的侍女送钱时态度也十分轻慢,但凡有能力的人都有傲骨,那位账房先生理应十分不喜虞清雅才是,所以虞清嘉才提出让账房先生自己决定。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反而被虞清雅劫走了。 虞清嘉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狐狸精,今天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子目光精明,一看就是个能人,可是他被虞清雅抢走了。” “无妨,你又不缺账房先生。” “我缺!”虞清嘉抬高声音,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私产,可是再过几年我就要议亲了,正需要一个能干的账房给我打理嫁妆。现在倒好,嫁妆还没影,人已经被虞清雅抢走了。” 慕容檐忽的停下,虞清嘉没有防备,转眼间就超出慕容檐好几步。她奇怪地回头,见慕容檐站在原地,虽然看不到眼睛,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正在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议亲?” “对啊。”虞清嘉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我已经十四了,定亲不是迟早的事吗?” 是啊,这是迟早的事。若不是东宫生变,现在他也早到了选王妃的年纪。婚嫁一事避无可避,女子只会更早,他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慕容檐没法解释内心里涌动的暴虐是为了什么,暴躁在他的体内叫嚣,仿佛在迫切地寻找一个释放点,迫切地想见到鲜血和破坏。这种失控感慕容檐并不陌生,一如他的祖父、叔父,他从出生起就时常感受到这种难以自控、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冲动。随着慕容檐长大,他变得骄傲,冷血,也变得自律自控,病发也逐渐稳定住了。他上一次病发,还是在东宫事变那个时候。 可是现在,汹涌的暴戾比前几次来的都要强烈,这种失控感比杀人时更甚。虞清嘉本是开玩笑般和同龄人打闹,她往前跳了两步,转身看到慕容檐的表现,立刻吓住了。 “狐狸精?狐狸精你怎么了?”虞清嘉猛地扑到慕容檐身边,双手颤抖着握住他的胳膊。虞清嘉现在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出门时她带了看着最机灵的那个出门,可是事实证明矬子里拔将军也终究是矬子,那个丫头才十二三岁,比虞清嘉还小,一进了寺庙看到新鲜,早跑没影儿了。而虞家人也已走远,导致现在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她连找人来做帮手都不成。 慕容檐在一片暴动撕扯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手握住。那双手柔弱无骨,柔软又纤细,慕容檐总是疑心他稍微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病发时六亲不认,连跟随多年的东宫侍卫都不敢靠近,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明明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上前半抱着他,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慕容檐手臂上修长的肌肉紧绷,他现在迫切地渴望着鲜血,杀戮,和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声音紧绷:“走开!” “不要。你怎么了?你看着我,我带你去找郎中。” 慕容檐本来想抬起手遮住眼睛,可是因为没有控制力道,竟然把虞清嘉掀倒了。虞清嘉趔趄了一下,扶住走廊边的柱子,眼睛中盈盈泛出水光。 慕容檐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明武帝失控的时候连亲娘都砍,而他的病比明武帝还要严重。众人称他琅琊王,东宫失势后暗卫敬称他公子,可是慕容檐知道,在他们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危险的,需要小心应对的怪物。 虞清嘉亲近他,不过以为他是个女子,若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样会避之不及。慕容檐克制住大开杀戒的念头,转身朝后走,他刚走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被人拽住。 那个力道轻之又轻,可是指尖却攥得极紧。她娇生惯养,天真跳脱,她被雨淋湿都会哭,可是现在她拽住慕容檐的衣袖,声音低哑又颤抖:“景桓你怎么了?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和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刚才引发慕容檐情绪失控的念头又清晰起来,慕容檐在这一刻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是他的。无论是玩伴,读书的伴读,或是其他,她都该属于他。 这个想法宛如一个信号,他狂躁的脑海骤然平静下来,墨汁般翻滚的情绪也如退潮一般消退,慕容檐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他眼珠动了动,慢慢转向虞清嘉的方向。 见慕容檐渐渐平息,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她仔细看着慕容檐,小声问:“你没事了?” “嗯。”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并没有注意到幕篱后,那双眼睛并没有恢复原状,依然沉如深渊,瞳孔中还泛着幽蓝的光。 虞清嘉想去探慕容檐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捉住。虞清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由他去了。她现在心放回肚子里,才有心嗔怪同伴方才的举动:“你方才怎么了?以后不舒服要早说,你刚刚快将我吓死了。” 慕容檐没有应,他就这样握着虞清嘉的手走了一段路,他指尖在虞清嘉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划了划,幽黑的眼中似有所思。两人“平安无事”地走了一会,走到转角时,迎面走来另一伙人。 虞清嘉感到自己的手突然一痛,她正要回头,就发现手上的力道又恢复如初。虞清嘉只以为慕容檐被突如其来的生人吓了一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微垂了头让过,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眷,不欲和外男牵扯。可是那道白锦长袍停在她面前倒不愿意走了,对方音色清脆悦耳,声音中还含着轻佻的笑意:“抬起头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7章 春睡 柴五郎从父亲口中得知, 一位姓景的娘子许下重金,要跟着商队随行至兖州, 然后她们自会离开。商人谁会和钱过不去, 反正他们也要顺路经过兖州,柴领队一口就应允了。商队里突然加入陌生面孔,任谁都会迟疑一二,柴五郎本来也对这两位听着就很麻烦的年轻女子充满了偏见, 可是等他见到虞清嘉后,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瞬间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柴五郎只觉得阿爹答应捎这两位女子一程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了。 昨日在客栈休整, 今日一大早商队就准备启程。柴五郎瞅到空,专程从商队最前方跑到虞清嘉马车这里。他远远看见一个风姿濯濯的人影站在马车前, 白色的幕篱将对方的面容身形都遮住, 只留下一截整齐的裙裾。 柴五郎特意清了清嗓子, 隔着老远就忍不住想和对方说话:“虞姑娘。” 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慢慢转过来,虽然隔着幕篱看不清面容,可是柴五郎心里已经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是虞姑娘,而是和虞姑娘同行的景娘子。 柴五郎对这位景姑娘并不熟悉, 不光是他, 商队里其他人提起景氏也都是郑重大于猎艳。说来也奇怪, 景姑娘同样貌美出奇风姿过人, 可是柴五郎看到她却不会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反而会生出一种同性般的防备排斥。柴五郎见虞清嘉不在深感遗憾,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而是打探道:“景姑娘,虞姑娘可在?” “不在。” “那她现在在何处?” 慕容檐眼神漆黑,隔着幕篱冷冷地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人:“关你何事?” 柴五郎略感尴尬,他从来都是周围人捧着,还从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他有些下不来台,搔了搔头,爽朗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商队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担心虞姑娘错过时辰。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这就去找她回来。” 慕容檐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他身形不动,宽大的幕篱亦静静笼罩在衣裳外,只有帽檐上的贝壳坠饰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她想去哪儿自会和我说,哪用你多管闲事?” 柴五郎这样热情的性子都有些吃不消了,他暗暗腹诽,明明虞姑娘甜美又娇俏,为什么虞姑娘的表姐却这样难打交道?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行走在外,不好透露太多身份,于是化名为表姐妹。柴五郎讪讪地往回走,退开两步后还是不放心,又再一次凑上来:“我给虞姑娘买了红豆糕,还是今天早上刚出炉的。我问了阿爹,今日中午要赶路,不能生火了,如果虞姑娘吃不惯干粮,正好用这些糕点垫垫肚子。” 慕容檐幽幽地说:“她不喜欢吃红豆糕。” “啊?”柴五郎十分意外,他挠了挠头,“可是上次虞姑娘明明说她很喜欢甜甜软软的糕点……” 慕容檐停了一下,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幕篱中伸出来,平摊在柴五郎面前。即使由柴五郎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这双手实在好看。 “把东西给我。” 柴五郎愣了愣,实在不敢相信景姑娘竟然如此好心,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你会转交给虞姑娘吗?” “嗯。” 惊喜来的太突然,柴五郎都有些懵。他迟疑地将热腾腾的纸包递到慕容檐手中,临走之前还回头嘱咐:“拜托姑娘,一定要交到虞姑娘手中,红豆糕趁热吃才好。” 真是啰嗦,慕容檐手里捏着甜腻腻的糕点,冷冷看着柴五郎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等人影看不到后,他伸出手,看也不看,直接将油纸包扔到旁边的草丛里。 这时虞清嘉终于从楼上跑了下来,她赶得太急,幕篱都被风吹起一角,隐隐能看到她精致的下颌。 “我找到了,方才是不是有人找我?” 虞清嘉停到慕容檐身前,都来不及喘匀气息,就急急忙忙问道。她下楼后才发现自己的一串手链忘在客房了,她将行李托付给慕容檐,自己连忙跑上楼去找。她在楼上时隐约有人叫她的名字,虞清嘉不敢耽搁,拿到自己的手链后立即下楼。 慕容檐伸手将虞清嘉的幕篱整理好,直到其重重叠叠再也看不见容貌身形,他才满意地收回手。至于虞清嘉的问题,慕容檐回得漫不经心:“没有。” “没有吗?”虞清嘉奇怪地四处看了看,“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你听错了。”慕容檐说完对着虞清嘉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上车。虞清嘉没有多想,提着裙子,慢慢登车。 她在车内坐好,好奇地掀开帘子,指着草丛中隐约的褐色纸包问:“狐狸精,这里为什么有一包糕点?” 慕容檐轻飘飘朝外扫了一眼,声线淡淡:“兴许是不好吃,所以被人扔了吧。”他见虞清嘉还看着外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回车内:“身为世家之女,不可朝车外张望,更不能被外面之人看到容貌和身形。” 虞清嘉本来只是好奇,听到慕容檐的话,她很是不好意思地放下车帘,不敢再朝外张望了。虞清嘉惭愧之余还觉得有些怪异,慕容檐在广陵时射箭、穿胡服、见外男等事一样都没少,怎么现在突然像老学究一样古板起来了呢? 马车慢慢启动,虞清嘉怀着这个疑问,伴随商队踏上了悠长的回兖州之旅。 赶路实在不是个好受的活,在动荡不断的乱世尤其如此,官道早已废弃,人坐在马车上受罪不说,有些时候甚至连安全都没法保证。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异的时代,天下人口锐减至原来的十分之一,卖妻鬻子饿殍遍野,可是同一时期的贵族却纵情声色,放诞不羁。虞清嘉这一路走来,见到人间种种,有时候连叹息都觉得肤浅。慕容檐见虞清嘉掀开车帘望着外面,他移过视线看了看,发现只是几个孩童抱着睡在路边。他皱了皱眉,奇道:“几个孩童罢了,你在看什么?” “看他们年龄,小的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他们的父母呢?为什么会让孩子独自出来生活?”说完之后,虞清嘉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多半,是死了吧。饿死,被富豪打死,染病而死,生存不易,可是死亡却有太多种可能了。 “未必是死了。”慕容檐平淡开口,虞清嘉转过头来,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听到慕容檐继续说,“也可能是被父母卖了。他们父母拿了钱,就迁到南方去了。” “哎你!” “怎么了?”慕容檐不解地看着她,“这是可能性很大的一个结果。父母渡河南逃,不比全家死亡更好吗?” 虞清嘉瞪着慕容檐,气得说不出话来。“才七八岁的小孩子,他们无依无靠,只能相互扶持着求生,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冷血的话?” “只是陈述一个可能罢了。何况,他们是小孩子,所以呢?” 虞清嘉瞪圆了眼睛和慕容檐对视,发现他眼中是毫不掺和的迷茫,似乎他当真不明白,看到孤弱而饱受贫困饥饿之苦的孩童,到底为什么要同情。 虞清嘉对视半晌,最终无奈地收回视线。她再一次感到费解,她父亲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口味大转弯,喜欢起这种蛇蝎美人来?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侧脸,眉梢一动,生出浓浓的不可思议之感:“只是几个无关之人罢了,你竟然和我生气?” “没有。”虞清嘉语气硬邦邦的,忽然变得感慨,“这样想来,如果有人能结束乱世,委实是天大的功绩。即便他暴虐无度,滥杀无辜,可是对于更多底层的百姓来说,依然是安稳大于苦难。” 虞清嘉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更不能对琅琊王动什么手脚了,虽然她本来也没这个能耐。慕容檐虽然杀了虞氏全族,但是对于天下来说,他依然是一统之君,功盖千秋。虞清嘉不能因为担心自己的生死,就扰乱终结乱世的历史进程。 这天下,终究是野心家的。 “统一乱世?”慕容檐听到后笑了笑,“你在说谁?” 虞清嘉眨了眨眼,存心考校对方:“你觉得呢?万一最终是我们齐朝成为赢家呢?” “齐朝?就凭那个酒色之徒?”慕容檐嗤笑一声,眼睛中的不屑都懒得掩饰,“如今邺城那几位除了疯子就是战争狂,要是天下真落入他们手中,说不定还不如战乱年代。” 虞清嘉虽然对未来的暴君琅琊王充满了防备,可是听到别人这样说齐朝皇室,她还是有些不舒服:“万一是皇族的其他人呢?别忘了太子还有一子流落民间。” 慕容檐瞥了虞清嘉一眼,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他几乎怀疑虞清嘉是发现了什么,现在故意说给他听了:“你最近怎么总是担忧天下大势?如今南北对峙划江而立,前朝全盛时都做不到的事,凭一个隐蔽民间的皇孙,你就敢说统一这类的话?” 虞清嘉摇头,轻笑不语:“他会的。” 慕容檐生出一种微妙的不痛快:“你认识他?” “两位小友,你们也是去西松镇投宿的吗?” “西松镇?”虞清嘉顾不得两人又在冷战,回头惊喜地拉着慕容檐袖子,“这里有城镇!” 慕容檐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对面慢慢摸近的人,随意“嗯”了一声。 走近之后,猎户才发现这是两个美貌的不像话的年轻姑娘。其实有一个他也不能确定是少年还是少女,可是观另一个柔美漂亮不似人间之物的姑娘的动作,这应该也是个女子。猎户憨厚地笑着,热情地招呼他们:“西松镇离这里很近,许多商队都在我们这里落脚,平日里热闹的很。如果两位娘子不认识路,不妨我带你们过去?” 虞清嘉眼睛亮了,回头去看慕容檐的意思。慕容檐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啊,有劳了。” 猎户憨憨笑着称“没有”,一边转过身带着他们往林子外走。一路上,猎户不断打听他们从来哪儿,为何会在西松镇落脚,指望慕容檐搭话是不可能了,虞清嘉只好捡了能说的,半真半假拼凑出一个故事。 随着走动,周围人畜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猎户忽然哎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姑娘稍等一下,我去解手。” 虞清嘉红了脸,尴尬地不知说什么话,反倒是慕容檐和善地笑了笑,点头道:“好。” 对方一转身,虞清嘉都没反应过来,突然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只泛着绿光的箭矢忽的扎入猎户后背。猎户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着:“你,你们……” 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猛地栽到地上,浑身抽搐了两下就没气息了。 虞清嘉瞪大眼睛,良久无法动弹。慕容檐站在一边淡然地看着,确定猎户彻底死透了,才上前检查尸体。他经过时,猛地被虞清嘉抓住手臂:“你做什么?” “我们身后还有追兵,他见到了我们,以后难免不会透露给别人,当然要杀了灭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8章 黄雀 慕容檐低头朝自己的手看了一眼, 没有追问,任由虞清嘉将他拉下车。现在是日头最盛的时分,秋老虎依旧猖狂, 地上几乎被蒸出一袭热浪来。商队里的青壮劳力们正在茶棚里喝茶,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里喧闹的动静, 虞清嘉不欲和这些男子靠太近, 遂拉着慕容檐往路边荫凉处走。 走到树荫下时,虞清嘉回头望了又望,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飞快地对慕容檐说了句“等我一下”, 然后自己就跑到另一棵树下, 在那几个孩子面前放下一串铜钱。 虞清嘉什么也没说,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银钱全部放下后就转身走了。她带着长及膝盖的幕篱, 白纱层层叠叠如云雾缭绕,从远处走来时宛如仙子,几个脏兮兮的孩子都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袭白色的裙裾,还不等他们反应, 那位仙人姐姐倏忽而来,又飘然而去。 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傻,乱世人人自顾不暇,即使她给这几个孩子放下银钱, 可是又有什么用?她知道若是虞清雅在此, 一定会嘲讽她为圣母, 可是即便如此虞清嘉也不在乎, 她只求无愧于心。一贯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甚至都比不上她从头发上掉下来的一朵簪花,可是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或许就能救下一两个人的性命,至少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慕容檐默默看着虞清嘉走远,放下银钱后,她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接受穷人的跪拜,而是立即转身离开。从始至终,她连面都没露。 这实在是慕容檐无法理解的一种行为,他的良心似乎格外浅,所思所想永远只有自己。他不会因别人的际遇产生共情,也不会因为看到旁人的苦难而心生怜惜,虞清嘉,包括虞文竣舍身为人的行为,都让他觉得费解。 虞文竣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他,虞清嘉又为了什么要帮助这些孩子?这些半大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日后不会对她有任何助益。 虽然不理解,可是并不影响慕容檐觉得待在虞清嘉身边很舒服。甚至广陵郡这短短半年,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平静乃至说得上快乐的时光。 虞清嘉很快走近,对慕容檐轻轻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自从西松镇那次引起轰动后,虞清嘉和慕容檐只要出门,无论在哪儿都带着幕篱。旁人见他们举止坐卧处处都是大家风范,越发敬而远之,不会随意凑上来说话了。 但是总带着幕篱,神仙范倒是足了,可是呼吸之间难免会很憋闷。虞清嘉拉着慕容檐走远,见四周有树林遮掩,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后,这才解下幕篱,长长呼了口气。 正好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将黄叶吹得飒飒作响,虞清嘉伸手压住自己的头发,她一边担心头发被吹乱,一边又觉得痛快极了。 虞清嘉单手抱着幕篱,衣袂和白纱缠在一起,在风中猎猎张扬着,几乎让人疑心她就要这样随风而起。慕容檐站在一边,眼神不知为何落到她鬓间的碎发上。发丝将她的侧脸遮得时隐时现,让人看了格外心痒,总想帮她将头发规整好。 慕容檐这样想着,果真就上前握住她的一缕长发。慕容檐指腹摩挲着青丝,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凝,倏地回头看向身后。 后面的女孩没防备被人发现,即使看不到慕容檐的眼睛,她还是被慕容檐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膝盖一软。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磕头:“草民该死,请两位娘子恕罪。民女并不是故意尾随娘子,只是民女实在活不下去了,请娘子再发发善心,将民女买回去吧。民女愿意做奴做婢,一辈子服侍两位娘子。” 虞清嘉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赶紧带上幕篱,她方才是动了恻隐之心不错,可是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现在正在被人追杀中,她怎么会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身边。说到底虞清嘉也是俗人,她始终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慕容檐的声音冷静非常:“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就是刚刚……”女孩独自在乱世滚打了一段时间,早就学的圆滑又世故,“娘子长得和仙人一般,想必心肠也是极好的。奴有幸服侍娘子这样的神仙人物,实在是三生有幸,就是让奴立刻死去也值了。” 女孩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两位出身不俗,说不定还是世家小姐,这样的肥羊放过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所以女孩偷偷甩开所有同伴,一个人跑来求虞清嘉收留。她想的很好,虞清嘉既然给他们留下钱,显然是个心软的,只要她求一求,不愁虞清嘉不被打动。刚才女孩看到了虞清嘉摘下幕篱,猝然见到虞清嘉的真容后女孩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她想赖着虞清嘉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这样的女子,就算出身一般,日后也绝对能嫁入显富人家。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就能摇身一变,摆脱灰溜溜的出身,跟着这些贵族老爷吃香喝辣。女孩想到所有女子都喜欢听人称赞容貌,于是越发挖空心思夸虞清嘉貌美。她以为这样能讨对方欢心,可是殊不知,反而踩中了死穴。 慕容檐轻轻浅浅“哦”了一声,幕篱遮掩下的手指却动了动。虞清嘉听到慕容檐平静应了一声的时候就直觉不对,她顾不得仪态,立刻跑过来握住慕容檐的手臂:“景桓!” 慕容檐匕首已经滑到掌中,可是手臂猛不防被另一个人握住。他回过头,看到虞清嘉正紧张地看着他,即使隔着幕篱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紧张又专注。虞清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声音低回,不知是婉求还是提醒:“景桓,你不要这样。” 见慕容檐没反应,虞清嘉转头,对着已经从鬼门关晃了一圈而浑然不觉的女孩喝道:“还不快走!” 女孩不明所以,可是几个月来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本能立刻提醒她,快跑!女孩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等目送对方跑远后,虞清嘉才长长松了口气。她回过头,又是恼怒又是后怕:“狐狸精你做什么!” 慕容檐也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直至对方渐渐变成一个黑点。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平静:“她看到了你的容貌,早该杀了。” 这句话乍然一听还好,仔细想想总觉得不寒而栗。虞清嘉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不敢放松丝毫:“她只是个孩子,虽然看到了我的脸,但是一来刺客不会询问一群半大孩子,二来她并不知道我们身份,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慕容檐笑了笑,不置可否。他需要的正是景桓这个女子身份,他巴不得一路都留下行踪,好打消有心人的窥探,他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起杀机呢。 正如他所说,这些人该死,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虞清嘉的容貌。慕容檐做事向来随心,若有人让他觉得不痛快,那杀了就是。可是虞清嘉不愿意,她牢牢攥着他的手,慕容檐破天荒的,做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退让。 既然她不喜欢,那就算了。 等虞清嘉两人的马车赶到无量寺,果然其他人早就到了。虞老君由丫鬟扶着站在门口,看到虞清嘉和虞清雅两人姗姗来迟,十分埋怨:“你们怎么才来?” 虞清雅目的达成,心情正好,也不在乎虞老君的冷脸。她熟门熟路地扶住虞老君的手臂,愉悦笑道:“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这才耽误了,请老君赎罪。” 一听说是救人,虞老君脸色好看很多,其他人见机纷纷插话赞虞清雅心善,虞老君功德深厚。虞老君心情大好,便也不追究虞清嘉两人的迟到了,一手握着虞清雅,一手拉着李氏朝无量寺佛堂走去。 虞清嘉被扔在后面,她也不觉得被怠慢,反而乐得自在。她慢慢和虞家众人拉开距离,悄悄问身边的慕容檐:“狐狸精,你说虞清雅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今日很不对劲。我们俩从出生起就谁也看不上谁,寻常在家里吃饭她都要另坐一席,显摆自己大房嫡女的台面,今日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和我同车呢。” 慕容檐不知为何生出些逗弄的心思,笑着问:“万一真是如她所说,她许久未见你十分思念,所以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呢。” 虞清嘉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道:“可快别了,她若是真想找我说话,从前日我回家,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出行时想起我了呢?而且,昨日也是她故意在老君面前提起无量寺,今日她一上车就左右张望……”虞清嘉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近了和慕容檐说:“你说她像不像提前知道路上要发生什么,所以故意而为?” 慕容檐眼中的光动了动,提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慕容檐心中思忖,但行动上依然十分有原则,他伸手抵住虞清嘉的脑袋将其推远:“你这个想法倒是大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虞清嘉被推开,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慕容檐,愤愤地整理自己被压坏的头发:“你好烦啊,我和你好好说话呢。” 虞清嘉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慕容檐推她是用的是手掌,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可是只用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地将她推开,相比之下,如今实在进步许多。虞清嘉想到这里觉得很悲哀,她是不是被虐待的多了,脑子也出毛病了。 虞清嘉噘着嘴走在身边,慕容檐神情轻松,甚至含笑催了她一句:“快说,你为什么觉得虞清雅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虞清嘉支吾,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虞清雅是重生的,再结合今日的反常,虞清嘉不难推断出来,按照原本的轨迹,应当是她救了那个山羊胡,山羊胡心怀感激遂在她的名下当账房先生。看虞清雅今日急不可耐的表现,想来这个账房先生还很有能耐。但是这些话她没法和慕容檐说,只能含糊道:“我随便猜的啊,佛法里不是有一则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突然对父母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了,还能准确说出自己日后嫁了何人、父亲何时升官,乃至自己何年何月在何地死去。父母惊异,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无不印证了女子的话,后来女子意外去世,死因地点竟和曾经所言一丝不差。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也正好能解释虞清雅的动作,所以就随便猜猜。” 慕容檐倒也知道佛经里的这则故事,然而这个故事主要是印证佛家万物皆有定数的轮回理念,以此来说服信徒们捐钱布施。他倒没想到虞清嘉会从这个角度解释今日之事。 虞清嘉胡乱诌了半天,她见慕容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内心十分虚,于是揪着他的幕篱转移话题:“都进了无量寺,你为什么还戴着幕篱?一天到晚罩着它,你不觉得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59章 归来 慕容檐眉梢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他摁住眉心, 再次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虞清嘉抱着枕头, 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慕容檐真是奇了怪了, 她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慕容檐沉着脸, 单手使力就要关门:“睡不着回去躺着,管我什么事。” 虞清嘉赶紧伸手拦门, 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扶在门缝上,若是用力肯定会夹到手。说来也奇怪,虞清嘉多大点力气, 竟然还真的拦住了门。虞清嘉一手撑着门, 另一只手抱着枕头就十分吃力, 她站的歪歪扭扭, 慕容檐眼睛朝下扫了扫, 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枕头扶正。 “谢谢……”瓷枕被摆正, 虞清嘉单手抱着舒服了很多,她抬头望着慕容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丫鬟累的睡着了, 屋里没人守夜,我一个人不敢睡。” 往常虞清嘉想和爹娘要什么,她就是这样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虞文竣立刻就变得有求必应, 就连俞氏, 即使开始不同意, 最后也拗不过去。虞清嘉猜测长辈对这样的眼神都没有抵抗力,狐狸精虽然是个女子,但勉强也算是她的长辈,这样做……应当是有效的吧? 慕容檐居高临下冷冷清清,神情看着没有丝毫动容:“你一个女儿家,晚上跑到外面像什么话?回去睡觉。” 虞清嘉没有料到自己无往不利的撒娇武器竟然失效了,她眼看慕容檐当真要关门,赶紧扒住门:“那屋里两年没住人了,白芷也不在,谁知道那几个小丫鬟是谁的人。万一她们趁我睡着了,暗地里加害我怎么办?” 慕容檐愣了愣,他没想到虞清嘉在担心这些。之前在商队时,除了第一夜实在没办法,后面慕容檐和虞清嘉都是订两间房,即便在客栈里虞清嘉都好吃好睡,为什么回到自己的家,反倒不敢睡觉了呢?慕容檐眼睛微眯,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有。”虞清嘉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然后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慕容檐,“我只睡一夜好不好?等明天我就适应好了。” 慕容檐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是这种事……慕容檐正在为难,就听到虞清嘉低低地,抱怨般地嘟囔:“明明以前我们也一起睡过……” “虞清嘉!” 虞清嘉不明所以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慕容檐眉心不断地跳,最后没好气地转身,铁青着脸朝里去了。 他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的意思吧?虞清嘉试探地进了门,见慕容檐并无反应,她立刻甜甜地笑了,转身将门合上,然后哒哒哒抱着枕头跑到内室:“狐狸精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闭嘴。” 慕容檐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柜橱里找到一床新被褥。他将犹带着自己体温的寝具从塌上撤下来,铺在帷帐外的地面上。他把新锦被扔给虞清嘉,指着床铺,毫不留情地说:“你睡在这里,不许说话,不许翻身,更不许往我这个方向探。” “哦……”虞清嘉知道狐狸精脾气怪,现在被当贼一样防着也不恼。她将自己被褥铺好,然后把瓷枕端端正正地摆在床榻中间,放好的时候她甚至还拍了拍。虞清嘉躺在全新的锦被中,耳中听着另一个人清浅节制的呼吸,内心里变得极其安宁。 虞清嘉被慕容檐警告过,倒确实没有聒噪,也没有拉着他谈心,可是慕容檐却睡不着了。他们在广陵郡时水火不容,可是自从那次在客栈夜谈过后,虞清嘉对慕容檐亲近许多,他们两人也不再剑拔弩张。慕容檐慢慢接受了虞清嘉的亲近,心想就当带着一个伴读累赘好了。可是即便给皇子当伴读,也不必夜晚睡在一起吧? 少女的鼻息又轻又浅,呼吸间仿佛都带着馨香。慕容檐又往外挪了挪,可是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依然在他鼻尖缭绕,伴读和少女,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虞清嘉突发奇想,慕容檐前半夜基本没合眼,等后面好容易能睡着了,突然鼻尖闻到一股血腥气,而隔壁塌上的虞清嘉也痛呼了一声。 慕容檐立刻就醒了,他霍地坐起来,目光锐利清明,因为没睡好,眼睛里还带着些许血丝,越发显得杀气凛然。虞清嘉已经醒了,她正抱着被子不知该怎么办,就看到床帐被掀开,随即慕容檐冰寒凛凛的脸出现在后:“怎么了?” 虞清嘉揪着被子的手越发紧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慕容檐看她的神情越发起疑,他俯身就要来拽虞清嘉的被子。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揪紧被子,和慕容檐角力:“不是……是我小日子到了。” 慕容檐愣了一下:“什么日子到了?” 虞清嘉脸更红了,她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小日子推迟了许多,没想到在今夜突然造访。她对此毫无准备,本来以为隐晦地和同龄人提一提,对方就懂了。可是慕容檐目光依然狐疑,他一手攥在被子上并没有放松,而且看目光,很是怀疑她被子下面有什么。 虞清嘉脸都憋红了,她细若蚊蝇,低低说:“是葵水……我之前受了凉,这次就来得格外凶……” 葵水?慕容檐脑子里将这两个字过了一遍,蹭的松开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握拳掩在唇边,偏头咳嗽,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年少未经人事,当然不懂女子口中的小日子代称什么,可是葵水他却是懂得。慕容檐真是尴尬到无所适从,而虞清嘉揉了揉肚子,还嫌弃地偏头瞪他:“你傻站着干什么?去取月事带啊。” 慕容檐红意从耳尖蔓延到脖颈,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我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这里没备着吗?”虞清嘉讶异地看着他,随即自己给对方找到了理由,“也对,你才刚回来,屋里东西还没备齐全。那你去我的屋里,去取我的月事带吧。它在床边藤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 慕容檐站着不动,他脸上的热意好容易消退下去些许,现在又漫上来了。虞清嘉见他不动,以为他是大晚上了不愿意出去吹风,于是撒娇卖泼,可怜兮兮地抱着肚子说:“狐狸精,我之前淋了雨,又是着凉又是奔波的,现在肚子好痛。” 虞清嘉自小在长辈的宠爱下长大,和白芷、娘亲等人撒娇手到擒来,现在对着其他人一样娇娇悄悄,尾音带旋。慕容檐从来不知道女子竟然连雨都淋不得,他见虞清嘉虽然架势泼皮,可是脸色确实苍白,手也一直按在小腹上。慕容檐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赶紧将视线收回,偏头低咳了一声,飞快转身朝外走去。 虞清嘉都被他破釜沉舟般的架势吓了一跳,她单手撑起身体,从床幔上探出半个脑袋:“你记得月事带放在那里吗?” “安静待着。”慕容檐的语气相当之恶劣,他走出屋子,被秋夜里的风一吹,发热的脑子才终于清净些了。别说去帮一个女子取这种私密之物,他连月事带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慕容檐站在门外,努力忽略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倒还好了,偏偏他长于皇室,该有的启蒙早早就明白了。他的手僵硬到没法曲张,他一想到方才经过自己手的东西,现在要触碰到虞清嘉的哪里,他就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头晕目眩。 虞清嘉终于将自己收拾好,她推开门,微红着脸,低声对慕容檐说:“好了。” 这种事情,即便被同龄女孩子撞到,也还是觉得尴尬。 然而看起来狐狸精比她更介意方才的事情,从进屋后慕容檐一直绕着她走,床铺更是挪到墙边,两人连视线交流都没有。虞清嘉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她躺在收拾好的被子里,合眼睡了一会,还是觉得狐狸精是个好人:“狐狸精,刚才谢谢你了。” 黑暗里安安静静的,虞清嘉没有等到回应,她内心里叹喟一声,闭上眼睡了。 第二日虞清嘉醒来时,屋子里早已没有慕容檐的影子。虞清嘉知道慕容檐的作息比她严苛许多,对此她并不意外,而是坐了一会,就自己起身。 这次月事来得气势汹汹,虞清嘉脸色苍白,腹部隐隐抽痛。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去给虞老君请安时,虞老君说:“四娘倒提醒了我,我上次供奉佛祖,如今还没还愿呢。你们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一起去无量寺听佛。” 虞老君在虞家向来都是出口成旨,没人敢提异议,虞清嘉即使身体不舒服也只能低头应下。第二日,虞清嘉和慕容檐戴了幕篱,相继登车。 虞清嘉刚刚踩在矮凳上,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六妹且慢。” 虞清嘉讶异回头,发现虞清雅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她脸上的笑热络得虚假,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偏偏她还要故作亲昵,亲热地缠上了虞清嘉的胳膊:“我好久没见六妹妹了,有好些话想和六妹说。今日我和妹妹同车吧。” 五幅水墨绘屏后,一扇巨大的帷幔呈倒斗形从房梁上倒垂下来,将里面八尺床榻遮的严严实实。隔着帷幔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几缕乌发逶迤搭于榻上,因为太长,还有一缕耷拉到地上。 而青丝的主人,看着却并不安稳。 层层帷幔里躺着一个少女,她大概十三四的年纪,年龄尚幼,但是眉目间已然初露风华。只是现在,她两条细眉紧紧颦着,似乎梦到了什么让她感到不安的场景。 她看到自己倒在重重幔帐中,无声无息地失去呼吸,她看到堂姐志满意得,名满天下,每日都有人慕名前来求见,她看到堂姐噙着笑坐在镜前,握着齿梳慢慢梳理秀发,本来空无一人的屋子中,突然凭空响起声音:“恭喜宿主,逆袭成功。” 堂姐欣赏着镜子里的清丽无双的容颜,抿嘴一笑:“女主终于死了,原书剩下的剧情终于能任我发挥。女主已死,虞家也被我收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俘获琅琊王,成为开国皇后。” “恭喜宿主。琅琊王是天命之子,他注定要统一这三百年的乱世。史书记载,琅琊王统一天下后,立虞氏第六女为后,他喜怒无常,可是对虞后百依百顺,一生未纳其他妃嫔,史称明熙皇后。宿主只要顶替女主的戏份嫁给他,那便是一生荣宠,子孙代代为皇。” “可是,他现在只是摄政王……” “现在的小皇帝便是他一手册立的,北朝谁不知帝座虽归皇帝,可是这天下却是王叔琅琊王说了算。再过不久,琅琊王就会在河阴一战灭北赵,同年冬天渡河,于井底活捉南朝皇帝,从此南北尽归琅琊王之手。等到了那日,小皇帝想不想禅位,还由得了他自己吗?” 虞家四小姐虞清雅笃定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琅琊王心狠手辣,皇位不过是暂时由小皇帝代为保管罢了,他岂能容忍别人一直坐下去。系统你能预知原文剧情,实在是帮助太大了。只是,我们现在偷偷毒死了女主,那女主和男主的戏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0章 飞醋 虞清嘉无奈, 好吧, 狐狸精的心思总是这样不可捉摸, 既然她愿意, 那就随她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父女这两年留在青州,虞二媪也搬离府邸近十年,这重庭院两年没有住人,即使有三个奴婢打点着, 许多地方也不免落灰生潮。虞清嘉支使丫鬟们去烧水擦洗,一直忙到入夜才降降安顿好。 虞清嘉这里因为大清洗而折腾不休,不远处属于大房的宅子里,也有人久久不得成眠。 李氏拿了剪刀挑铜灯里的灯芯,剪了许久都没法将焦线绞下来。李氏心里越发烦躁, 咣地一声将剪刀扔在桌上:“听说二房那个女儿回来了?” 虞清雅随意点头,李氏咬住唇,停了一会,忍不住俯身问:“那你父亲呢?” 她父亲?虞清雅不屑,她巴不得自己没有这样的白眼狼生父。但是李氏独守空闺数年,早就盼着虞文竣回来了。见李氏一脸期待, 虞清雅只能随口打发道:“他受了伤, 现在还在平昌郡呢。” 李氏轻轻“啊”了一声, 连忙问:“他受了伤?伤势重不重,有无大碍?” 虞清雅记得上辈子虞文竣回来时就遇到了山匪, 没想到她重生后将他的归期提前, 竟然还是没法躲过。看来这就是命, 虞清雅漫不经心,她知道后面的事情,当然明白虞文竣的伤并没有什么,再养几个月就能回来了。她正要说,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宿主,不得泄露未来进程。” 虞清雅舌尖的话打了个滚,复又咽了下去,她在脑海里问:“连我的母亲也不行吗?” “根据女配协议,宿主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系统的存在及未发生事件。” 虞清雅遗憾,她那时得到系统喜不自胜,没有看协议就直接滴血签订了,现在却发现系统的条条框框实在极多。虞清雅不能透露虞文竣的动向,只能随口安慰李氏:“阿娘你放心,父亲在信里说他那日遇袭后正好遇到平昌郡太守,他与平昌郡太守有旧,太守得知此事后大怒,带着他回城养伤,还派人去追击山贼。太守府里奴仆郎中应有尽有,想必不会有事的。” 李氏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她拍了拍胸脯,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酸涩:“你父亲他结识的人还真多。” 虞文竣性阔达爱山水,尤擅音律和山水画,交友不拘一格毫不在乎门第,他这样的性格很受文人雅士推崇,可是在李氏看来,却有些自失身份了。李氏嫁的是虞家长房长子,从小接受的也是长嫂宗妇教育,她一直主张虞文竣理应结交士族同僚,在官场上力争上游才是,每日和一些布衣白丁混在一起叫什么事。 李氏说:“我总是劝他多结交些士族,多去和我娘家兄弟走动,可是大郎总是不听。若是他早早听了我的话,现在早就做到兖州刺史了,哪里用在青州那种荒凉地耽误时间。果真是蛮荒之地,竟然还有山匪,不通教化。”说到这里李氏冷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忿,鄙夷道:“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为了他好,苦口婆心说了许多,他总是不爱听。反倒是另一个小妇,顺着他的心意说话,还陪着他弹琴作画游山玩水,哄的大郎玩物尚志不问正事,我这个发妻一心为他好,反倒成了恶人。” 能让李氏这样气愤的人,除了俞氏不做他想。李氏刚成婚时也对俞氏不屑一顾,她并不觉得自己横插了别人的婚事。即便俞氏婚约在前,李氏也才是正经大房嫡妻,长幼有序,李氏理所应当觉得自己要处处领先。然而许多事情不是长辈给体面就能办到的,虞文竣对曾经的大嫂实在没什么想法,成婚后虽然顶着夫妻名分,可是他大部分时间都自己睡。李氏端着长媳的架子,也不肯去找虞文竣,等三个月后俞氏进门,李氏见虞文竣一反常态,日日宿在二房,这才慌了。 虞老君向着李氏,大房长辈也向着李氏,二房虞二媪早就活成一个佛祖,仅凭虞文竣和俞氏两个晚辈,怎么能拗得过长辈。虞老君光是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俞氏就没法说话了。虞老君借口让俞氏侍疾,晚间留俞氏下来守夜,夜里又是咳嗽又是煎药,几乎一夜都不能消停。俞氏凡事不假丫鬟之手,就这样都要被老君挑刺,没几天下来,虞老君面色红润,俞氏倒先熬倒了。 这些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如今当事人俞氏都已经病逝四年,按道理再大的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李氏当初终于盼到俞氏死讯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她以及大房的长辈,实在没想到虞文竣竟然被惹怒,顶着压力给俞氏守了一年妻丧,然后就不声不响,宁愿和家族撕破脸也要到外地去。 李氏暗暗期盼了许久,结果虞文竣的动作像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面全无。上至世家下至奴仆都知道虞文竣对李氏不耐烦至如此地步,宁愿自毁前程去荒僻下郡,也不愿意多看李氏一眼。李氏这四年看谁都觉得像是在嘲讽她,她的脾气也越发喜怒无常,动不动怨天尤人,可是等现在知道了虞文竣的消息,李氏依然是欢喜大于埋怨。 虞老君虽然总说虞文竣不务正业,可是不得不承认,虞文竣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又精通书画音律,举手投足都是名士风范,比那些擦粉描眉故作姿态的世家子弟高了不知几条街。李氏虽然摆着长嫂的架子,但是内心里依然十分期盼着虞文竣来大房,要不然,当年她也不至于那样针对俞氏。 虞清雅从李氏话语里听出浓浓的幽怨,她冷不丁就想起前世自己嫁人后的情景。她们母女性情相似,长大后连命运也相像,虞清雅上辈子嫁人后,明明并不是李氏这种兼祧两房的境况,但依然日复一日地独守空闺。睁着眼睛看天明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是将你的心泡在酸水里,使劲揉搓,前半夜期待着他不期而来,等后半夜心渐渐绝望,就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哪里,在什么人的床上,在和另一个女人做什么。虞清雅太明白这样的感受了,她看着眼前的李氏,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阿娘,你也别太在意了,他薄情寡义,你就是做再多他也看不见,何苦呢?有这些时间,你多去老君那里说说话,不比苦守着他强千倍万倍!” 李氏点头,但是她眼神飘忽,显然是没听到心里去的。有老君撑腰有什么用,老君还能强逼着孙儿行闺房之事吗?李氏默默摸上自己的肚子,虞文竣虽然碍于情面,曾经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留在大房,可是并不在她屋里过夜,她好不容易怀胎,盼了十个月,最后却是个女儿。李氏不是不失望,她后来还想再怀,可是二房虞清嘉也出生了。自从虞清嘉出生后,虞文竣对那个女儿出乎寻常的宠爱立刻将李氏打醒,让她明白虞文竣之所以会待在大房,只是为了让俞氏的日子好过一点。 这个巴掌真是又狠又辣,几乎让李氏连立足的地方都找不到。等后来好不容易俞氏死了,虞文竣却沉了脸带着他们的女儿去青州,李氏待着虞家大宅里,越发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李氏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掩面哀哀哭泣:“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她想到虞文竣人还没回来,就已经送来一个美貌姬妾,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命像是泡在黄连里,连胆都是苦的。 李氏哭的虞清雅心烦,她想起前世自己不得夫婿爱重,而虞清嘉却风风光光嫁作王妃,虞清雅还曾听贵妇们暧昧地挑眉,说琅琊王妃从不穿低领衣裙,嫁人许久还是动不动需要卧床休养。齐朝皇族在女色上向来放纵,何况他们个个美貌善武,身居高位,精力充沛,他们也有纵情女色的资本。可是其他王族纵欲,那个不是姬妾成群夜夜笙歌,唯独琅琊王,从成婚到日后登基,身边只有虞清嘉一个人。 女人的嫉妒心如水草般滋长,虞清雅沉默地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忽然在心底里冷冷地唤了一声:“系统。” “宿主,女配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虞清嘉和男主的相遇还未开始是吗?” 电子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最后一板一眼地说:“是的。” “我要拦截虞清嘉的所有机缘,我要让她也尝尝我前世的滋味。” “当然,我们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虞清雅翻找前世的记忆,面上也流露出些许若有所思:“我记得前世虞清嘉身边能人辈出,无论内外都有数不清的人护着她,我前世暗自针对了好几次,无不以失败告终,还害得自己名声尽毁。这一世我要将她的手下全部挖过来,我记得她有一个账房先生,极其聪明善谋,似乎就是在她刚回家的这段时间,被她救了之后来到她身边的。” 虞清雅想到这里顿了顿,系统毫无生命的声音适时地说:“宿主,我们可以帮你提前救下他,这样一来,他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 虞清雅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她赶紧忍住,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在脑海里说:“我并不是故意抢妹妹的东西,只是见者有份,没道理要我让给她。” 系统死板的声音中似乎划过些许嘲讽:“宿主说得对。” 二房院里,慕容檐阖目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双目清濯,目光如剑。 门外,传来极小声极小声的扣门声:“狐狸精,你睡了吗?” 她刚摔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扶住,这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匀称,漂亮极了,就是虞清嘉这个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可是这双手却极其有力,慕容檐一手将虞清嘉提起来,他身上已经穿好了外衣,整理的极其妥帖。他脸色冷冷清清:“你又做什么?” 虞清嘉却没有回答慕容檐的问题,她惊讶地上下看了看,忍不住问:“你方才在睡觉吗?” 慕容檐眉梢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他摁住眉心,再次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虞清嘉抱着枕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慕容檐真是奇了怪了,她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慕容檐沉着脸,单手使力就要关门:“睡不着回去躺着,管我什么事。” 虞清嘉赶紧伸手拦门,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扶在门缝上,若是用力肯定会夹到手。说来也奇怪,虞清嘉多大点力气,竟然还真的拦住了门。虞清嘉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抱着枕头就十分吃力,她站的歪歪扭扭,慕容檐眼睛朝下扫了扫,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枕头扶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1章 下棋 虞清雅目的达成, 心情正好, 也不在乎虞老君的冷脸。她熟门熟路地扶住虞老君的手臂, 愉悦笑道:“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这才耽误了, 请老君赎罪。” 一听说是救人,虞老君脸色好看很多,其他人见机纷纷插话赞虞清雅心善, 虞老君功德深厚。虞老君心情大好,便也不追究虞清嘉两人的迟到了,一手握着虞清雅,一手拉着李氏朝无量寺佛堂走去。 虞清嘉被扔在后面, 她也不觉得被怠慢, 反而乐得自在。她慢慢和虞家众人拉开距离,悄悄问身边的慕容檐:“狐狸精, 你说虞清雅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 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今日很不对劲。我们俩从出生起就谁也看不上谁,寻常在家里吃饭她都要另坐一席, 显摆自己大房嫡女的台面,今日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和我同车呢。” 慕容檐不知为何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笑着问:“万一真是如她所说,她许久未见你十分思念,所以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呢。” 虞清嘉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道:“可快别了, 她若是真想找我说话, 从前日我回家,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出行时想起我了呢?而且,昨日也是她故意在老君面前提起无量寺,今日她一上车就左右张望……”虞清嘉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近了和慕容檐说:“你说她像不像提前知道路上要发生什么,所以故意而为?” 慕容檐眼中的光动了动,提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慕容檐心中思忖,但行动上依然十分有原则,他伸手抵住虞清嘉的脑袋将其推远:“你这个想法倒是大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虞清嘉被推开,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慕容檐,愤愤地整理自己被压坏的头发:“你好烦啊,我和你好好说话呢。” 虞清嘉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慕容檐推她是用的是手掌,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可是只用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地将她推开,相比之下,如今实在进步许多。虞清嘉想到这里觉得很悲哀,她是不是被虐待的多了,脑子也出毛病了。 虞清嘉噘着嘴走在身边,慕容檐神情轻松,甚至含笑催了她一句:“快说,你为什么觉得虞清雅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虞清嘉支吾,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虞清雅是重生的,再结合今日的反常,虞清嘉不难推断出来,按照原本的轨迹,应当是她救了那个山羊胡,山羊胡心怀感激遂在她的名下当账房先生。看虞清雅今日急不可耐的表现,想来这个账房先生还很有能耐。但是这些话她没法和慕容檐说,只能含糊道:“我随便猜的啊,佛法里不是有一则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突然对父母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了,还能准确说出自己日后嫁了何人、父亲何时升官,乃至自己何年何月在何地死去。父母惊异,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无不印证了女子的话,后来女子意外去世,死因地点竟和曾经所言一丝不差。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也正好能解释虞清雅的动作,所以就随便猜猜。” 慕容檐倒也知道佛经里的这则故事,然而这个故事主要是印证佛家万物皆有定数的轮回理念,以此来说服信徒们捐钱布施。他倒没想到虞清嘉会从这个角度解释今日之事。 虞清嘉胡乱诌了半天,她见慕容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内心十分虚,于是揪着他的幕篱转移话题:“都进了无量寺,你为什么还戴着幕篱?一天到晚罩着它,你不觉得闷吗?” 自从来到兖州后慕容檐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只要出门必然罩着幕篱,安静端庄让虞清嘉这个世家小姐见了都惭愧。虞清嘉手脚不安分,慕容檐在她的手背上弹了一下,将她的手打开。虞清嘉心里哼了一声,越发不肯消停。慕容檐没办法,将她的两只手腕都困住:“在外面不许闹,站好。” 虞清嘉使劲挣了挣,发现自己两只手竟然还比不过慕容檐单手的力量。她不可思议,忍不住反省,她是不是太疏于运动了? 不过经过这样一打闹,虞清嘉和慕容檐这两天的生疏倒在无形中消散了。虽然虞清嘉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明明好好的,可是自从那日她半夜来了月事后,慕容檐就故意躲着她,即便遇见了也不说不笑。 虞清嘉心道一声怪胎,大度地放过了这件事,不和小心眼计较。此时虞家众人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虞清嘉也不急,索性慢悠悠地欣赏无量寺的风光。她想到方才的事,还是觉得很糟心,看样子那位账房先生本来是她的人,没想到却被重生的虞清雅盯上了。虞清嘉本来想着虞清雅强抢功劳,她的侍女送钱时态度也十分轻慢,但凡有能力的人都有傲骨,那位账房先生理应十分不喜虞清雅才是,所以虞清嘉才提出让账房先生自己决定。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反而被虞清雅劫走了。 虞清嘉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狐狸精,今天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子目光精明,一看就是个能人,可是他被虞清雅抢走了。” “无妨,你又不缺账房先生。” “我缺!”虞清嘉抬高声音,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私产,可是再过几年我就要议亲了,正需要一个能干的账房给我打理嫁妆。现在倒好,嫁妆还没影,人已经被虞清雅抢走了。” 慕容檐忽的停下,虞清嘉没有防备,转眼间就超出慕容檐好几步。她奇怪地回头,见慕容檐站在原地,虽然看不到眼睛,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正在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议亲?” “对啊。”虞清嘉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我已经十四了,定亲不是迟早的事吗?” 是啊,这是迟早的事。若不是东宫生变,现在他也早到了选王妃的年纪。婚嫁一事避无可避,女子只会更早,他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慕容檐没法解释内心里涌动的暴虐是为了什么,暴躁在他的体内叫嚣,仿佛在迫切地寻找一个释放点,迫切地想见到鲜血和破坏。这种失控感慕容檐并不陌生,一如他的祖父、叔父,他从出生起就时常感受到这种难以自控、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冲动。随着慕容檐长大,他变得骄傲,冷血,也变得自律自控,病发也逐渐稳定住了。他上一次病发,还是在东宫事变那个时候。 可是现在,汹涌的暴戾比前几次来的都要强烈,这种失控感比杀人时更甚。虞清嘉本是开玩笑般和同龄人打闹,她往前跳了两步,转身看到慕容檐的表现,立刻吓住了。 “狐狸精?狐狸精你怎么了?”虞清嘉猛地扑到慕容檐身边,双手颤抖着握住他的胳膊。虞清嘉现在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出门时她带了看着最机灵的那个出门,可是事实证明矬子里拔将军也终究是矬子,那个丫头才十二三岁,比虞清嘉还小,一进了寺庙看到新鲜,早跑没影儿了。而虞家人也已走远,导致现在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她连找人来做帮手都不成。 慕容檐在一片暴动撕扯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手握住。那双手柔弱无骨,柔软又纤细,慕容檐总是疑心他稍微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病发时六亲不认,连跟随多年的东宫侍卫都不敢靠近,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明明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上前半抱着他,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慕容檐手臂上修长的肌肉紧绷,他现在迫切地渴望着鲜血,杀戮,和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声音紧绷:“走开!” “不要。你怎么了?你看着我,我带你去找郎中。” 慕容檐本来想抬起手遮住眼睛,可是因为没有控制力道,竟然把虞清嘉掀倒了。虞清嘉趔趄了一下,扶住走廊边的柱子,眼睛中盈盈泛出水光。 慕容檐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明武帝失控的时候连亲娘都砍,而他的病比明武帝还要严重。众人称他琅琊王,东宫失势后暗卫敬称他公子,可是慕容檐知道,在他们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危险的,需要小心应对的怪物。 虞清嘉亲近他,不过以为他是个女子,若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样会避之不及。慕容檐克制住大开杀戒的念头,转身朝后走,他刚走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被人拽住。 那个力道轻之又轻,可是指尖却攥得极紧。她娇生惯养,天真跳脱,她被雨淋湿都会哭,可是现在她拽住慕容檐的衣袖,声音低哑又颤抖:“景桓你怎么了?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和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刚才引发慕容檐情绪失控的念头又清晰起来,慕容檐在这一刻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是他的。无论是玩伴,读书的伴读,或是其他,她都该属于他。 这个想法宛如一个信号,他狂躁的脑海骤然平静下来,墨汁般翻滚的情绪也如退潮一般消退,慕容檐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他眼珠动了动,慢慢转向虞清嘉的方向。 见慕容檐渐渐平息,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她仔细看着慕容檐,小声问:“你没事了?” “嗯。”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并没有注意到幕篱后,那双眼睛并没有恢复原状,依然沉如深渊,瞳孔中还泛着幽蓝的光。 虞清嘉想去探慕容檐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捉住。虞清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由他去了。她现在心放回肚子里,才有心嗔怪同伴方才的举动:“你方才怎么了?以后不舒服要早说,你刚刚快将我吓死了。” 慕容檐没有应,他就这样握着虞清嘉的手走了一段路,他指尖在虞清嘉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划了划,幽黑的眼中似有所思。两人“平安无事”地走了一会,走到转角时,迎面走来另一伙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2章 愚弄 慕容檐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 少女现在年岁还小, 尚不到绽放的时候,身段也谈不上婀娜有致, 可是该发育的地方已经有了痕迹。慕容檐尝试换一个角度发力,可是他胳膊稍稍一动虞清嘉就发现了,然后越发紧地搂住柱子,眼睛还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慕容檐身体僵硬,从被虞清嘉抱着的那只胳膊到右半边身子全部失去知觉,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手臂再不敢动, 可是这样一来某个部分的触感尤其强烈,少女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 隔着轻薄的衣物, 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慕容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耳尖已经变得通红:“你身为女子, 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怎么了?”虞清嘉听到这话立刻就恼了,“你都敢偷偷见外男, 现在还敢说我?” “这怎么能一样。”慕容檐不知该如何说, 他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 懒得想借口,就直接和虞清嘉说了实话,“我见外男是有事在身, 有要紧话要吩咐他们。” 这话虞清嘉是不太信的, 她疑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真的有, 不信你去问虞文竣。”慕容檐胳膊被困在柱子上, 但是脸却刻意偏开,连眼睛也死死盯着远处,“现在你能放手了吗?” 虞清嘉半信半疑,她试探地松开手,刚发现慕容檐有动作的苗头,又赶快抱住柱子。 慕容檐简直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许走!” “好。”现在只要虞清嘉肯松开他,她说什么都行。虞清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保证?” “嗯。” 虞清嘉这才慢慢放手,慕容檐能自由活动后立即飞快地抽出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果真守诺,虽然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远远躲开,但并没有趁机离去。 慕容檐正尴尬地小幅活动自己僵硬的右臂,猛地听到虞清嘉问:“你来我们家,究竟要做什么?” 慕容檐的手立即一顿。 “你虽是姬妾,但是我观你言行,恐怕曾经的成长环境并不差。你读书认字,文思敏捷,甚至连射箭也有基础,恐怕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是人活在天地间,受天地生养,受父母抚育,受家国庇佑,可以说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许多恩德,即便是为了这些人,也要做一个正直坦荡之人。” 虞清嘉诚然不喜欢狐狸精,可是她想到两日前狐狸精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以及那天从正屋里出来时慕容檐薄凉又笃定的笑,还是觉得有些话要和他说开。他那时一定觉得,虞清嘉会去告密吧。 他们二人的恩怨是私人事情,慕容檐嚣张跋扈、私见外男是事实,但是那日课堂上关于废太子的交谈却是私人谈话,虞清嘉会和父亲揭露事实,但并不会做告密之事。虞清嘉虽然年纪小,曾经在祖宅也受了不少打压,可是她依然是父母珍惜着宠爱着养大的独女,母亲从小教她做人当正直善良,父亲亦是受人崇敬的名士隐者,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虞清嘉,没办法理解慕容檐对人心的悲观估量,也没法理解他强烈的不信任感究竟来自哪里。但如果可能,虞清嘉还是想劝劝他。 可惜虞清嘉的拳拳苦心全喂了狗,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慕容檐就又如常活动手腕了。他以为虞清嘉发现了什么,结果他还是高估她了。虞清嘉竟然和他讲三纲五常,人性本善,简直可笑。 虞清嘉看到这个人不以为意的态度,虽然叹气,但奇异的是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交情浅,那虞清嘉也不往深了说,她也整理好衣袖,冷冰冰地道:“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才流落风尘,但是既然被父亲带回府,那你就是我们虞家的人,一举一动都和我家戚戚相关。你若是做出什么有辱虞家门第的事,我决不能轻饶你。” 她们虞家的人?慕容檐看向回廊外团团簇放的蔷薇,语气似笑似嘲:“你倒敢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虞清嘉气得不轻,用力甩开袖子,折身朝后走了。等人走出回廊后,慕容檐伸手,将廊外正开得热烈的一朵蔷薇掐断,他手指轻轻一动,蔷薇花便落到泥土中,娇艳的花瓣上立刻染上污泥。红色的花和黑色的泥对比强烈,仿佛在用毕生最后的力气燃烧,再不复方才的生机勃勃。 果然,还是这样顺眼些。正直,善良,怜贫惜弱?慕容檐轻轻一笑,只有那些从小长于温室,日后也会一辈子生活在家族庇佑下的世家公子才需要这些感情,他一个连性别都无法见于天日的逃犯,需要掌握的,只有武力。 祖父因为兵权从大司马成为皇帝,亦是因为权力而让普天之下再无人敢忤逆他的心意。放诞残暴如何,荒唐纵欲又如何,他做了一个皇帝所能犯下的所有恶行,但是他手里有强权,所以满朝臣子愤愤不满,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想要什么就去抢,得不到就毁灭,免得被其他人得到。这才是慕容檐从小贯彻的原则。 前厅里,虞文竣也在和教慕容檐、虞清嘉经史的夫子谈话。文夫子见虞文竣长吁短叹,奇道:“虞兄何故叹气?” 提起这件事,虞文竣自己都觉得尴尬:“说来惭愧,是小女和公子的事情。”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文夫子立刻挺起腰正坐:“此话怎讲?” “并不是公子之事有所不妥,而是我的小女儿。”虞文竣见文夫子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小女是我和亡妻的唯一血脉,从小捧如珠宝,难免养得活泼又娇气。这几日府中事务都偏向公子,你也晓得公子明面上的身份,我那女儿因此吃味,和我闹了许多天了。” 原来是这种事,文夫子愣了愣,抚掌大笑:“难怪我见这几天,令千金和公子同屋读书,但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原来如此!” 这样可爱的小女儿情态在文夫子看来新奇好笑,然而落在虞文竣这里,就只能呵呵呵苦笑了。 文夫子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完之后,他收敛了神色,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公子出身尊贵,却在少年时经逢大变,虽然这两年一直平静如初,并无崩溃绝望之态,但是他年仅十五,这样的心性岂是少年人该有的?即便是我等饱经风霜之士,遇到这样的家变,恐怕也不能保持平常心。然而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展露出任何愤懑颓唐。我和何广对此隐忧许久,这次无奈转移,本来担心公子不肯屈居女子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不说其他,仅凭现在公子多了许多少年人生气,我们这一步险棋就走的值。” 后院失火整个太守府都被闹得鸡飞狗跳的虞文竣勉强地笑了笑:“没错,你说得甚对。” 他们二人围绕着慕容檐谈论片刻,不可避免又回到如今的局势上:“常山王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堂堂帝王,竟然能干出去街上横掠砸抢之事,若是百姓稍微露出一点不忿之态,他就会命人将其砍死,此等昏聩之主,怎可宇御治天下?而偏偏其出宫时间不定,全然凭借他的心意,百姓即便想躲也不知从何躲起,如今邺城人人自危,百业凋敝,真是苍生之难,国之不幸啊!” 提起现在这位皇帝,虞文竣和文夫子都叹气。虞文竣叹息:“太子在世时仁厚,举国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谁能知竟因为小人告密,而导致东宫罹难呢?幸好太子还留下了血脉,现在虽然无人敢说,可是举国上下,都等着公子呢。” 没错,以常山王这暴虐荒唐、宠幸小人的架势,起兵争讨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慕容檐平安长大,以及,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公子十五,身量尚未张开,还可以乔装成女子,但是等他再长一长,最多两年,恐怕就不行了。”文夫子和虞文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虽然慕容檐最恨别人这样说,可是他真的长得漂亮极了,现在年纪还小,少年人骨架纤细雌雄莫辩,尚可以强行说成女子。一般人谁会去怀疑旁人的性别,众人先入为主,只会觉得这个“女子”相貌英气。但是等慕容檐继续发育,骨骼展开,个子拔高,到时候他仅是身高一项,就没法糊弄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政变起兵最重要的就是时机,短短两年内,他们能否积蓄足够兵力,并且找到常山王引起众怒、众望所归的起兵契机呢? 虞文竣和文夫子相对沉默,过了片刻,虞文竣说:“我们至少还有两年准备时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先教导公子诗书礼仪、治国之策为要。” 文夫子思绪豁然开朗,长长舒了口气道:“虞兄此言极是,是我杞人忧天了。” 虞文竣和文武夫子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慕容檐的消息,而慕容檐和虞清嘉鸡飞狗跳的同窗时光,也在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中过去。天气变热又渐渐转凉,初秋之风吹起的时候,太守府里突然接到一封涂红的书信。 “青州广陵郡太守虞文竣志善生温,自上任来勤政爱民,教化百姓,左右闻之……现迁兖州司马,即日赴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3章 魅惑 虞清嘉才刚刚想完, 突然看到虞清雅神情怔了怔,她眼珠上瞟, 似乎在仔细听什么人说话,随即就立刻收敛起神色, 重新笑得温雅大方:“自上次一别,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六妹妹, 实在让姐姐我想念的紧。不曾想我刚刚才念叨着,一进门便见到了六妹妹,阔别多年,六妹妹脱胎换骨, 都快教我这个姐姐不敢认了。” 虞清嘉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如果她没猜错, 方才, 应当是系统和虞清雅说了什么吧。虞清嘉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到虞清雅的头上,谁能想到呢, 看着丝毫无异的头颅,里面竟然寄居了第二个生命,能借用虞清雅的眼睛五感,能直接在脑海里和虞清雅说话,甚至还能直接监测到虞清雅的情绪想法。虞清嘉突然觉得好奇,这样一来,站在这里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谁呢?一个人的思想被操纵, 她到底是活着, 还是死了。 虞清嘉隐晦地朝虞清雅的脑袋望了又望, 虞清雅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她暗自皱眉,口气也说不得好:“我背后有人不成,六妹妹在看什么?” 虞清嘉这才知道自己的眼神还是太露骨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着虞清雅甜甜一笑,那笑容灿烂直白,浑然无异:“我在看四姐的头花。四姐发髻上簪的是哪家店铺买来的绢花?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新奇的花样。” 虞清雅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鬓间的绢花,原来虞清嘉在看她的头花。也是,虞清嘉刚从穷乡僻壤回来,哪里见过世面,何况这还是系统出品的精品发饰,光是材料和工艺就远非现在这个时代能及。虞清雅放下心,她刚才被虞清嘉的眼神看的发毛,无端从脊背生出一种凉意,现在想想虞清雅都觉得可笑,她兴许是重生后太过紧绷,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虞清雅笑而不语,她身后的侍女适时地补充:“这是我们四小姐自己做的,从配色到制作,都是小姐一手完成,乃是高平郡独一份,哪是外面的首饰铺子能及?娘子的手巧得让人惊叹,现在高平郡里官宦千金、世家小姐,全都争相效仿四小姐的穿衣打扮,只要四小姐新想出什么花样,转眼就成了城里最流行的款式。” 侍女眉飞色舞,一口一个她们家四小姐,显然对虞清雅引流潮流这件事十分自豪。虞清雅撇过头,轻轻喝了一句:“红鸾,六妹妹才赶回来,你别吓着了六妹。” 虞清嘉眼瞳中带着了然的笑意,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是四姐自己想出来的花样,这可真是厉害了。” 虞清嘉的笑容又清又甜,当她认真看着一个人笑的时候,仿佛天光乍颇,雨霁云开,一束光透过云层铺洒在湖面,几乎将人的心也照亮了。饶是虞清雅满心忌惮和敌视,现在也没法发作。而且虞清嘉主动称赞,这让虞清雅产生一种赢了女主般的舒爽感。虞清雅心中得意,再对着虞清嘉就失去了兴致,她敷衍点了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得六妹这样的赞。老君还在里面,我就不陪六妹妹叙旧了。” 虞清嘉点头,目送虞清雅轻摇慢摆走向室内。虞清雅刚刚露面,屋里就传出一叠声的问安,虞清雅带着端庄的笑意跪坐到虞老君手侧,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瓷盅,要侍奉虞老君喝药。 虞清嘉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视线不动声色往里探了探,也是巧了,虞清嘉刚好看到虞清雅接过青瓷盅时将长袖抖落,等再抬起手时,汤药就带上一种异样清透的色泽。 虞清嘉心中一动,方才,是不是虞清雅又借助系统了?虞清嘉想起梦中,虞清雅就是和系统兑换了无色无味的毒,才能悄无声息地置自己于死地。既然系统能兑换杀人害命的毒,那没道理不能兑换强身健体的灵药。 虞清嘉若有所思,这一路走来,即使没特意打听,她也听说了虞老君格外看重四小姐。如果虞清雅特意和系统兑换了灵药,每次来见虞老君时都悄悄滴上一两滴,这样一来虞老君每每见到虞清雅就会病痛全无精神振奋,虞老君不明所以,便会下意识地觉得虞清雅有福,见到她就会有好事发生。长此以往,岂不是会越来越依赖虞清雅,甚至都形成反射? 虞清嘉此时看向虞清雅的背影已经满是深意,她心里想着事情,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嗓音清冷靡靡,瞬间将虞清嘉的思绪拉回来,虞清嘉抬头,见慕容檐就站在不远处,已经不知看了多久了。虞清嘉赶紧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想法,微笑着摇头:“没什么,我们先去给祖母请安吧。” 慕容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虞清嘉率先朝外走去,慕容檐跟在其后,转身时,快而平静地朝虞清嘉方才凝视的方向投去一眼。 虞家四世同堂,这在世人看来简直是了不得的福分,而辈分最高的虞老君也被视为大福之人。虞老君熬走了她的丈夫、儿子、儿媳乃至孙子,虞家上下无不供着捧着虞老君,生怕惹得老君丝毫不悦。在这种条件下,几乎没人还记着,二房的老夫人,虞文竣之生母虞二媪还活着。 虞老君生有两子虞傅、虞俨,大房虞傅夫妇早已过世,虞俨也在几年前撒手人寰,唯独二房老夫人虞二媪还活着。虞清嘉是虞俨夫妻正经的孙女,她此番回来,拜见了虞老君后,紧接着就要去给祖母请平安。 虞清嘉走到梵香袅袅的门口,等着侍女去房间里通报。果然,侍女很快出来,说道:“六小姐,老夫人正在侍奉佛祖,现下腾不开空。六小姐舟车劳顿,想来一路上很是辛苦,您的孝心夫人已经知道了,老夫人说您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先回去休息吧。” 虞二媪醉心佛法,早在十年前就做了居士,潜心在家礼佛,很少见外人了。在虞清嘉小的时候,俞氏被大房刁难,也曾想过依仗婆婆,可惜虞二媪已经是半个方外之人,碍于世家身份没法出家,于是只能将住所改造成暗室礼佛,对于虞家大房二房的纷纷扰扰若干争斗,早就撒手不管了。俞氏身为她的儿媳都指望不上,虞清嘉作为隔了辈的孙女,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更不会寄希望于虞二媪了。 虞清嘉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她又和虞二媪的侍女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慕容檐往二房的宅院走。虞二媪嫌宅院吵闹,早搬出来独居,而祖父虞俨、母亲俞氏已经病逝,父亲虞文竣又耽误在平昌郡,所以现在,二房门庭深深的三重庭院里,竟然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 虞清嘉进门时悄悄和慕容檐说:“幸好还有你,要不然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晚上一定怕得睡不着觉。” 慕容檐隔着眼前雾一样的幕篱,将四周寂静的厢房配房扫了一眼,眼底浮现出些许满意。虞氏一族世代聚居于建安巷,斗拱重重青墙连绵,将半条街都占据了,浑然一体又各自独立。行人站在外面,只能看到虞家重重叠叠的屋檐,郁郁苍苍的古藤,对此唯有歆羡地叹一声虞家子嗣连绵,福泽深厚。 从建安巷进来,跨入虞家外门后,青石小径四通八达,每一个庭院都住着虞氏一系。这些庭院关上门便是独立的天地,打开门又和整片大宅融为一体,处处都显示着这个家族的枝叶繁茂。虞俨一支作为虞家的嫡系,庭院当然非常大,只可惜虞俨一家不似家族一般子嗣昌盛,虞俨和虞二媪唯有一子,虞文竣还被过继给大房兼祧两支,李氏和俞氏的官司打了十年都没扯清楚,导致到现在,二房也不过虞清嘉一个孩子。 虞清嘉走在空空荡荡的庭院中,说不出的唏嘘。俞氏死后,虞文竣带着虞清嘉去青州赴任,临走前虞文竣放出去好一批仆奴。即使还没走的,经过两年的功夫,也都各找门路调到其他房了。虞清嘉进门许久,只看到两个十二三的小丫鬟,还有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婆子。 得,老的老弱的弱,这三个仆人有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白芷白芨还随着虞文竣滞留在青州,虞清嘉也不想去和虞老君要新人,想也知道领回来的必然全是眼线。反正这段时间也不长,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暂且忍忍吧。 第一进的正房是家主所住正房,祖父已死,祖母也搬出去独自礼佛,正房便腾给了虞文竣和俞氏夫妻,虞清嘉住在第二进的小跨院中。第三进是一套后罩房,除去最中间的弄堂,虞清嘉院里还有一扇角门能直通第三进。现在诺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虞清嘉也不客气了,直接问:“狐狸精,你要住哪儿?现在家里人丁少,我看旁边那重院子还空着,不如你住到那里去?” 慕容檐此刻正站在虞清嘉的院子里,推开黑木角门朝后看。第三进的房间比之前两进低矮了不少,相应就显得非常不打眼。而只要开着这扇门,后面这间罩房和虞清嘉的院子几乎毫无阻隔。慕容檐低头瞧了眼门栓,即使关着门,也没什么区别。 慕容檐很愉快地做了决定:“就这里吧。” 虞清嘉走到他身边,扶着门朝里望了望,心下相当之吃惊。旁边那套院子同在第二进,和虞清嘉的住所平起平坐,显然只有嫡小姐有这个资格,最不济也该是个受宠的庶女,分给慕容檐这个姬妾可谓非常抬举。可是,在广陵嚣张的恨不得上天的慕容檐,现在竟突然找回了尊卑意识和良心,要住在地位差一级的罩房? 也是因了人少,所以无人道奇,虞文竣堂堂太守,回自己府邸何至于走侧门?虞文竣看到院墙的时候脸色不觉又肃了肃,他勒马停在侧门前,朝来路隐晦地探看着。等车队中间的马车进去后,他才下马,慢慢走入府衙。 终于回到家,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放松之意。虞文竣穿着广袖宽衣,双手背后,踱步时一衣带风,举手投足间都是名士风度。然而等走到马车侧面,借着自己缓慢的步调,他压低了声音对里面的人说:“这就到了,委屈公子您了。” 车帘依旧静静的,几乎让人怀疑里面没有人。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嗓音:“虞太守多礼,此后多有叨扰,不必这般客气。” 这个声音清冷靡靡,一时竟然分不出男女。虞文竣了然,里面这位话说的客气,但其实是在提醒他,以后不能再叫公子了。 想到此处,虞文竣幽幽叹了口气。 今年换了两个年号,年初明武帝病逝,常山王把持朝政,在党羽的护航下登基称帝,将年号章武改为光熹。 前头的明武帝是开国皇帝,他前期英明神武,南征北战,但是等称帝三年后,竟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帝王通病,变得好享乐,穷奢极欲,以及多疑猜忌。 前太子就是私下里对明武帝滥杀人的行为评判了几句,竟然就被人告发,捅到御前去了。常山王是太子的同母弟弟,他趁机联合近臣,诬告太子对皇帝抱怨已久,早有谋反之心,明武帝本来就暴虐嗜杀,听到这样的言论大怒,下令让人搜查东宫,果真搜出了太子亲笔手书的“敕”字。 敕唯有皇帝可书,明武帝废掉太子东宫之位,还命人将太子子女全部砍杀。象征储君的东宫一日之内血流成河,唯独太子的嫡幼子,年仅十三岁的琅琊王慕容檐当日正好在宫外游猎,未曾被杀戮波及。太子的属臣听到这些事后,不顾生死给琅琊王送信,并且拼了性命将慕容檐送出京城,藏在民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4章 牙酸 慕容檐看起来却并不担心避雨问题, 他眼睛幽黑,一丝笑也没,似乎在侧耳听什么声音。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 这次,他终于听到了动静, 对方将脚步声掩饰在雷声下,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一支暗箭倏地从浓密的树林中飞出,而目标所在的虞清嘉还懵懵懂懂, 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猛地被人扑到。虞清嘉猝不及防摔倒在厚厚的落叶上, 随即慕容檐带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她安置在一颗两人粗的古树后。虞清嘉背靠在粗糙的树皮上, 惊魂未定, 看到面前的慕容檐半跪在她身边, 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瞳孔中一股黑沉沉的嗜杀升腾而起。 “狐狸精……” “他们有同伴。”慕容檐双眼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密林,看都不看将腰间的匕首解下, 扔给虞清嘉, “往前跑, 能跑多远跑多远。” 虞清嘉看着落在自己身前的匕首, 拿都不敢拿:“那你呢?” 慕容檐已经从袖中暗袋拿出几块零件, 手指飞快地将其组装成一把袖珍□□, 他没有理会虞清嘉的问题, 虞清嘉只是一眨眼, 就看到他已经腾挪到另一棵树干后了。虞清嘉咬了咬牙,即使再怕,也还是用力抓起匕首,低声道:“我能不能帮你什么?” 慕容檐似乎是没有料到,他怔了一下,随即不屑地轻嗤:“鲜卑族里狩猎从来不用女人和小孩。赶紧走,你留下来才是干扰我。” 虞清嘉还想说什么,可是慕容檐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虞清嘉看着手中工艺精巧的匕首,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学着慕容檐的样子,从一棵树后跑到另一棵树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雷声越来越密集,最后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林子中没有避雨的地方,完全暗下来的密林宛如一个张大嘴的巨兽,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虞清嘉又怕又冷,死死咬着唇,可是眼泪还是滚珠般从眼睛中滑落下来。 虞清嘉紧紧将匕首握在胸前,其实她连匕首怎么用都不知道,在她过去的十四年中,她连杀鸡都没见过。可是这个时候,她也唯有紧紧攥着冰冷精美的匕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到最后,不知是雨还是泪,虞清嘉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她停在一颗树冠巨大的老树下,回头看向身后死寂一片的丛林。 即便树冠可以遮雨,还是不断有雨珠还是从虞清嘉脸颊划过,蜿蜒成一道水线,在她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最后集成一个圆润的水珠吧嗒一声掉到地上。虞清嘉头发已经完全湿了,现在湿哒哒的黏在脸上,越发显得她皮肤白皙,睫毛纤长,带着一种洗去一切铅饰的柔美清透。 虞清嘉看着身后的树林,眼睛中是说不出的担心,她忍不住对着身后黑洞洞的树林轻喊:“狐狸精?” 然而怎么能奢望得到回应呢,虞清嘉咬牙,即便对黑暗和不知名的刺客怕得要死,但还是摸索着朝原路走回去。 她当然知道顺着原路返回有多大的风险,说不定刺客现在就顺着这条路找她。可是,她拿走了狐狸精的匕首,狐狸精虽然有一把袖弩,但是若短兵相接,他没有兵器就太吃亏了。无论如何,虞清嘉都不能抛下狐狸精一个人。 虞清嘉不敢大声说话,以免引来刺客,可是又怕狐狸精藏在什么地方和自己错过,她一路扶着树干,低低地一遍一遍唤着“狐狸精”。因为害怕和寒冷,到后面,虞清嘉的尾音都带上了哭腔。 虞清嘉就这样一边哭一边找,猛不防踢到什么温热的东西。虞清嘉吓了一大跳,尖叫都到了嗓子里又赶紧捂住。她不敢想她踢到的是什么,哆哆嗦嗦地喊:“狐狸精,你在哪儿?” 四周唯有萧瑟冰冷的秋风,并无任何回音。虞清嘉害怕极了,可是还是壮着胆子蹲下身,努力去看脚下那具尸体的脸。 虞清嘉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努力认了许久,终于看出来对方穿着短打,并不是狐狸精那套胡服。她不知道害怕还是释然,眼泪扑簌而落,她再也不敢面对死人,赶紧爬起来,在四周寻找慕容檐的下落。 虞清嘉不断地喊着慕容檐的名字,终于在一棵古树后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虞清嘉愣了一下,他醒着?那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虞清嘉赶紧跑过去,发现慕容檐虽然靠在树后,但明显是受了重伤的模样。虞清嘉顾不得计较方才的事了,她赶紧扑过去,想扶慕容檐又不知从何下手:“狐狸精,你……你伤到了哪里?你还好吗?” 慕容檐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撑地,看样子想站起身,虞清嘉赶紧扶住他。然而慕容檐的重量比她想象的重很多,两人折腾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站起来。 “你为什么会回来?” 虞清嘉怔住,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问她。虞清嘉觉得这个问题说不出的奇怪:“我当然会回来,你还在这里啊。” 慕容檐不信这个答案。他方才为了解决刺客,拼着刀剑不躲而给刺客补了一箭,事实证明箭上涂毒果然是正确的,刺客很快毒发身亡,而他虽然带了伤,却又再次活了下来。 但是那一刀挨得着实不轻,夜雨萧萧,慕容檐虽然保住了命,却再没力气走出去。 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淋一夜的雨,他还能不能撑到明日天亮呢?慕容檐也不敢说。他唯有和命运赌一场,看看死亡和黎明哪一个先来。 但是他实在没想到,虞清嘉竟然回来了。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考虑过虞清嘉,即便是兄弟姐妹,跑出去后还有谁肯冒着未知的风险回来救人呢?如果是从前奴仆如云的情况,慕容檐或许会等一等,但是奢望对方亲自前来,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所以听到虞清嘉声音的时候,慕容檐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他在想,这是不是另一个擅长模仿声音的刺客呢?哦,她好像踢到死人了,还哭出来了。如此笨拙又没用,多半不是模仿了。 慕容檐反而越发没法理解,虞清嘉想做什么呢?她所图为何,目的又是什么?他现在一无所有,连身份都见不得光,还能有什么能让人图谋的呢? 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慕容檐的眼睛正沉沉地盯着她,其中的幽深压迫让人无处可逃:“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 虞清嘉现在全身都湿透了,找到慕容檐后,她心神一松,放任自己哭了起来。她抽抽噎噎的,眼睛因为雨水和泪水混合而睁不开,但是她现在扶着慕容檐,腾不开手来,只好扭头在慕容檐衣服上蹭了蹭眼泪:“我怕黑。”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少年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越悦耳,好听到分不出性别来:“原路返回,你是有多么愚蠢。” 虞清嘉不和受了伤的人计较,她扶着慕容檐,两人在望不到尽头的夜雨中跌跌撞撞,终于摸索到一个能避雨的小山洞。说是山洞也谈不上,因为只是两块巨石卡出来的裂缝,形成一个尖顶状的空隙,石块外面挂满了藤蔓,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到。 虞清嘉扔了块石头试了试,发现里面似乎没东西后,才磕磕绊绊地扶着慕容檐进入石缝。终于不必淋雨,慕容檐脸色已经变得雪白,他从身上摸了摸,抛给虞清嘉一个火折子:“点火。” 虞清嘉险险接住火折子,她看着手里的东西犯难,慕容檐等了一会,不可思议地反问:“不会?” 虞清嘉只能咬着牙说:“我会。”她从山洞里找了些干草,又去外面揪了些干枯的藤蔓,自己努力回想白芷白芨的动作,捣鼓了好半天,终于晃晃悠悠地点出一簇小火星来。 火光骤然亮起,将虞清嘉眼睛映照的晶亮,她立即兴奋地喊人:“狐狸精你看……”虞清嘉后半截话消失在唇齿间,因为慕容檐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现在只有她一个劳动力,虞清嘉充满了责任感,她将山洞里所有的干柴屑都拢过来,然后又将湿透了的外襦外裙解下,拧干了搭在火边烤。虞清嘉想到狐狸精还穿着湿衣服,他还带着伤呢。虞清嘉轻手轻脚走到慕容檐身边,正打算伸手解他的衣服,猛不丁被人握住手腕。 他力气极大,几乎要将人的腕骨捏碎,方才还在睡梦中的慕容檐骤然挣开双眼,目光冷厉骇人。看到是虞清嘉,他眼中的杀意才好了些,可是等看清虞清嘉的打算,他还是愤怒了:“你做什么?” 虞清嘉猝不及防被攥住手腕,慕容檐没控制力道,虞清嘉被他捏的生疼。她眼中立刻反射性涌上泪水:“你衣服湿了,我想给你换衣服。” 慕容檐看了看旁边那簇惨不忍睹的火,听着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不用。” “可是你受伤了,再穿湿衣服会生病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慕容檐硬邦邦地说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虞清嘉穿了什么,他蹭的一声扭过头,声音听着咬牙切齿:“你穿的是什么?” 虞清嘉愕然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她脱了外裳外裙,仅着中衣,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狐狸精面前裸露身体,所以忍着难受给自己留了中衣。她小衣还是湿的呢,就急急忙忙过来给狐狸精换衣服,但是狐狸精这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虞清嘉委屈,狐狸精这避之不及的样子,仿佛她干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一样。虞清嘉也恼了,轻哼了一声站起来:“你爱脱不脱,不识好人心。” 虞清嘉回到火堆旁边,想把自己完全湿透了、现在正贴在身上的小衣解下来。她到底未出阁,即使隔着中衣,当着另一个女子的面解小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朝慕容檐看了一眼,发现他还是用力偏着脸,脖颈转出一条好看的弧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狐狸精的耳朵和脖子看起来红红的。 虞清嘉凶巴巴地对狐狸精喊了一句:“你不许回头!” 慕容檐本来还奇怪虞清嘉要做什么,等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愣了一下,倏地反应过来。 “你一个姑娘家……” 虞清嘉隔着中衣,双手背在身后,正在解小衣的带子。她无辜地看向慕容檐:“怎么了?” 慕容檐都快把脖子扭断了,他用力朝石壁偏脸,耳尖已经红的要滴血。这时候火堆晃动了一下,虞清嘉坐在火堆前,影子被摇摇晃晃地投到石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5章 无害 怀着这种担忧,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 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 等父亲询问原因时, 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 设身处地, 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 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 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 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甚至可以说, 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 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 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 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 这些话没法对虞文竣说, 没法对白芷说, 在这个颠簸流离的深夜, 虞清嘉坐在黑暗中,反而对一个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敞露心扉:“我在担心未来的事。当今圣上大张旗鼓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见琅琊王势力之深厚。他今年好像才十五,等他再长大些,岂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战乱又起,恐怕连如今的局面都不如了。” 慕容檐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骤然警惕,等听到虞清嘉的话,他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显然虞清嘉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不希望他活着?” “倒也不是。东宫事变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经此厄难呢?只是他日后若想报仇,如今当政的这几位皇族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生动乱。安稳来之不易,天下实在战乱太久了。”虞清嘉想起那位上台后的作风,忍不住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和一臂之隔的狐狸精吐槽,“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族,无论换谁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慕容檐忽的笑了,虞清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得见他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情。慕容檐笑完之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没错,确实无论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昏聩荒唐。” 虞清嘉尴尬,她方才偷偷说皇室不对已经是鼓足勇气,现在冲动劲一过去,她又成了兔子胆。她没想到慕容檐敢说的这样直白,虞清嘉赶紧去捂慕容檐的嘴:“嘘,你这种话也敢说!” 慕容檐坐起身,往后让了让,精准捉住虞清嘉不安分的手:“坐好,别动手动脚。”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虞清嘉来气,趁着黑暗掩护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这样一打岔,虞清嘉心里的郁气消散了许多,此时再想起虎视眈眈的系统,全家灭口的前程,也不像方才那样焦灼了。 虞清嘉抱着被子靠在墙角,隔着黑暗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从见面起就剑拔弩张,像现在这样平静温和还是第一次。虞清嘉问:“狐狸精,你有没有很讨厌的人?” “没有,惹我不悦的人都已经被我弄死了。剩下的即使活着,杀之也是迟早的事。” 虞清嘉呼吸一滞,感到难言的复杂:“你……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檐轻而易举看出了虞清嘉的打算,他目露了然,问:“你想问谁?兖州的人?” 虞清嘉叹了口气,说:“是我的堂姐,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她从小就看不惯我,连高祖母也偏心她。这次回去,指不定又要闹多少乱子。” 慕容檐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股感情太过莫名,连他都觉得很奇怪。“你就是为了这些事,唉声叹气,甚至都睡不着?” 虞清嘉心道若只是一个虞清雅何至于此,她担心的,分明是虞清雅背后的系统。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虞清雅不过一个傀儡,真正做主的,乃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系统。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等遇到了见招拆招才是。”虞清嘉倾诉之后果然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重新变得信心澎湃。系统既然要假借虞清雅的手,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敢直接对虞清嘉做什么,既然如此,她的对手同样是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虞清嘉就不信,她在梦里毫无防备而被毒杀,现在有了防备,还会不如一个无感情无生命的智能体。而且系统也说了,虞清嘉遇到琅琊王是在回到兖州后,要不然系统也不至于急匆匆毒死她。既然一切都没发生,那虞清嘉尽可提前躲开一切,躲开自己的死劫,也躲开和慕容檐的相遇。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暴君,谁爱嫁谁嫁,她才不要在这种人身边呆一辈子。 虞清嘉心结已结,开开心心地躺下睡觉去了。她闭上眼睛前,转头看向床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含着微笑,轻轻道了一句:“狐狸精,我先睡了,晚安。” 她睁着眼等了等,果然狐狸精没有理她。虞清嘉已然习惯,她闭上眼,安心地陷入沉睡。 等一切重归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晚安。” 百里之外的平昌城,虞文竣正焦灼地等待着,等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文竣不可!”来人连忙快走两步,扶住虞文竣的胳膊,“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虞文竣也顾不得和好友寒暄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小女有消息了吗?” 平昌郡太守左右望了望,等门口的侍者都退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和虞文竣附耳道:“令千金平安,公子也和虞小娘子待在一处。” 虞文竣长长松了口气,自从虞清嘉出生以来,她就没离开过家人的视线,像如今这样流落在外,孤身赶路,更是前所未有。虽然虞文竣知道他已经将绝大多数视线吸引走,那边有慕容檐在,虞清嘉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儿女就是父母欠下的债,虞文竣没接到确切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 现在听说虞清嘉平安,虞文竣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困扰了他两天的巨石落下,虞文竣这才有心思关系起其他事:“那公子如何了?” “我自从接到你的消息后就赶紧去接应公子,刚刚探子送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和公子接上线,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虞文竣一颗心又被攥紧:“公子受伤了?” “小伤。”平昌郡太守说完无奈地补充,“公子是这样说的,我们的人没有看到他的伤势,无从判断。谁能想到,你都狠心任由公子他们惊马奔逃,那位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补了两个杀手过去。” 虞文竣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两个?” “对。”平昌郡太守和虞文竣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骇。慕容檐仅凭一个人,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竟然反杀了两个有备而来的职业杀手。这其中的凶险,光想想都让人胆颤。 慕容檐今年才十五啊,身高骨骼都还没有长开,等再过两年,这还了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平昌郡太守率先说:“公子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这是好事。日后举大计,以公子之身手才干,必能服众。” 虞文竣也点头称是,可是他心底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重。骁勇善战是好事,可是若是过了头,就是灾难了,尤其是虞文竣想起慕容檐的祖父、叔父犹有先例在前,他就越发没法安心。 虞文竣想着,等安稳下来后,他似乎应该多给公子安排些仁治之课。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当下慕容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该如何,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明面上做出寻找女儿的架势就好。这几日他下榻的客舍落脚了一队商队,公子冷眼看了几日,打算借着商队的名头去兖州。” “跟着商队,这再好不过。”虞文竣放心,乱世敢在外行商的,无一不是有技傍身,慕容檐和虞清嘉跟着商队走,多少也能掩藏些行踪。可是虞文竣还是不放心,说:“话虽如此,但是当真留公子一人在外还是太冒险了,你安排几个身家清白的人,偷偷潜入到商队中,远远跟着公子和小女。说来惭愧,我的幼女从小娇惯,这一路恐怕要闹不少乱子了。” 平昌郡太守对虞文竣的计划十分同意,慕容檐是太子唯一的血脉,慕容檐失踪后,朝中多少人暗暗参与其中,无声地掩护着慕容檐,他们可不敢让慕容檐出任何闪失。太守拈着胡子笑道:“文竣兄过谦了,令千金勇敢坚韧,遇到这种变故都镇定自若,几乎比我们这等大人都强。何况这一次险里逃生,多亏了六娘子掩护。若不然,恐怕这次我们和公子都凶多吉少。” 虞文竣点头,显然也心有余悸。当日若不是虞清嘉和慕容檐在同一个车上,他们绝不会这样轻易地糊弄过关。他之前转移慕容檐的动作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不过这次皇帝寻了一遍却无果,想必会怀疑到别人身上,他这里暂时能安稳了。 虞文竣又和平昌郡太守商量了许多细节,日后如何声东击西迷惑邺城之类,而与此同时,西松镇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慕容檐换上行装,站在一架马车前等候。他身上罩了长长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长及膝盖,从外面只能看到素色的衣角。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红着脸走到虞清嘉二人的马车前,手指无意识揪在一起:“虞姑娘。” 慕容檐站在马车前等虞清嘉,听到这个称呼,眉梢轻轻一动。 “无妨,我已经和老君请示过了。”虞清雅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虞清嘉,她本也没打算征求虞清嘉的同意,直接提裙朝车上走去,“上次在老君屋外匆匆一见,此后我一直不得空,竟然现在才有机会好好和六妹说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6章 万一 怀着这种担忧, 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 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 等父亲询问原因时, 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 设身处地, 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 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 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 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 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 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求他大富大贵, 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 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 这些话没法对虞文竣说, 没法对白芷说, 在这个颠簸流离的深夜, 虞清嘉坐在黑暗中,反而对一个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敞露心扉:“我在担心未来的事。当今圣上大张旗鼓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见琅琊王势力之深厚。他今年好像才十五,等他再长大些,岂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战乱又起,恐怕连如今的局面都不如了。” 慕容檐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骤然警惕,等听到虞清嘉的话,他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显然虞清嘉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不希望他活着?” “倒也不是。东宫事变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经此厄难呢?只是他日后若想报仇,如今当政的这几位皇族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生动乱。安稳来之不易,天下实在战乱太久了。”虞清嘉想起那位上台后的作风,忍不住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和一臂之隔的狐狸精吐槽,“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族,无论换谁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慕容檐忽的笑了,虞清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得见他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情。慕容檐笑完之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没错,确实无论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昏聩荒唐。” 虞清嘉尴尬,她方才偷偷说皇室不对已经是鼓足勇气,现在冲动劲一过去,她又成了兔子胆。她没想到慕容檐敢说的这样直白,虞清嘉赶紧去捂慕容檐的嘴:“嘘,你这种话也敢说!” 慕容檐坐起身,往后让了让,精准捉住虞清嘉不安分的手:“坐好,别动手动脚。”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虞清嘉来气,趁着黑暗掩护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这样一打岔,虞清嘉心里的郁气消散了许多,此时再想起虎视眈眈的系统,全家灭口的前程,也不像方才那样焦灼了。 虞清嘉抱着被子靠在墙角,隔着黑暗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从见面起就剑拔弩张,像现在这样平静温和还是第一次。虞清嘉问:“狐狸精,你有没有很讨厌的人?” “没有,惹我不悦的人都已经被我弄死了。剩下的即使活着,杀之也是迟早的事。” 虞清嘉呼吸一滞,感到难言的复杂:“你……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檐轻而易举看出了虞清嘉的打算,他目露了然,问:“你想问谁?兖州的人?” 虞清嘉叹了口气,说:“是我的堂姐,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她从小就看不惯我,连高祖母也偏心她。这次回去,指不定又要闹多少乱子。” 慕容檐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股感情太过莫名,连他都觉得很奇怪。“你就是为了这些事,唉声叹气,甚至都睡不着?” 虞清嘉心道若只是一个虞清雅何至于此,她担心的,分明是虞清雅背后的系统。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虞清雅不过一个傀儡,真正做主的,乃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系统。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等遇到了见招拆招才是。”虞清嘉倾诉之后果然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重新变得信心澎湃。系统既然要假借虞清雅的手,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敢直接对虞清嘉做什么,既然如此,她的对手同样是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虞清嘉就不信,她在梦里毫无防备而被毒杀,现在有了防备,还会不如一个无感情无生命的智能体。而且系统也说了,虞清嘉遇到琅琊王是在回到兖州后,要不然系统也不至于急匆匆毒死她。既然一切都没发生,那虞清嘉尽可提前躲开一切,躲开自己的死劫,也躲开和慕容檐的相遇。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暴君,谁爱嫁谁嫁,她才不要在这种人身边呆一辈子。 虞清嘉心结已结,开开心心地躺下睡觉去了。她闭上眼睛前,转头看向床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含着微笑,轻轻道了一句:“狐狸精,我先睡了,晚安。” 她睁着眼等了等,果然狐狸精没有理她。虞清嘉已然习惯,她闭上眼,安心地陷入沉睡。 等一切重归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晚安。” 百里之外的平昌城,虞文竣正焦灼地等待着,等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文竣不可!”来人连忙快走两步,扶住虞文竣的胳膊,“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虞文竣也顾不得和好友寒暄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小女有消息了吗?” 平昌郡太守左右望了望,等门口的侍者都退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和虞文竣附耳道:“令千金平安,公子也和虞小娘子待在一处。” 虞文竣长长松了口气,自从虞清嘉出生以来,她就没离开过家人的视线,像如今这样流落在外,孤身赶路,更是前所未有。虽然虞文竣知道他已经将绝大多数视线吸引走,那边有慕容檐在,虞清嘉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儿女就是父母欠下的债,虞文竣没接到确切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 现在听说虞清嘉平安,虞文竣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困扰了他两天的巨石落下,虞文竣这才有心思关系起其他事:“那公子如何了?” “我自从接到你的消息后就赶紧去接应公子,刚刚探子送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和公子接上线,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虞文竣一颗心又被攥紧:“公子受伤了?” “小伤。”平昌郡太守说完无奈地补充,“公子是这样说的,我们的人没有看到他的伤势,无从判断。谁能想到,你都狠心任由公子他们惊马奔逃,那位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补了两个杀手过去。” 虞文竣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两个?” “对。”平昌郡太守和虞文竣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骇。慕容檐仅凭一个人,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竟然反杀了两个有备而来的职业杀手。这其中的凶险,光想想都让人胆颤。 慕容檐今年才十五啊,身高骨骼都还没有长开,等再过两年,这还了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平昌郡太守率先说:“公子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这是好事。日后举大计,以公子之身手才干,必能服众。” 虞文竣也点头称是,可是他心底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重。骁勇善战是好事,可是若是过了头,就是灾难了,尤其是虞文竣想起慕容檐的祖父、叔父犹有先例在前,他就越发没法安心。 虞文竣想着,等安稳下来后,他似乎应该多给公子安排些仁治之课。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当下慕容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该如何,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明面上做出寻找女儿的架势就好。这几日他下榻的客舍落脚了一队商队,公子冷眼看了几日,打算借着商队的名头去兖州。” “跟着商队,这再好不过。”虞文竣放心,乱世敢在外行商的,无一不是有技傍身,慕容檐和虞清嘉跟着商队走,多少也能掩藏些行踪。可是虞文竣还是不放心,说:“话虽如此,但是当真留公子一人在外还是太冒险了,你安排几个身家清白的人,偷偷潜入到商队中,远远跟着公子和小女。说来惭愧,我的幼女从小娇惯,这一路恐怕要闹不少乱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7章 偷情 慕容檐说完之后, 外面一对侍女经过, 两人默契地停止了说话。 虞清嘉眼眸低垂, 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微微颤动。 她当然知道自己都能识破虞清雅的诡计,慕容檐更不会中招,可是,她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万一呢?所以她明知道这里危险,但还是要亲眼来看上一次,才肯安心。 可是虞清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她才刚刚到回廊上,都没来得及查看屋子里有什么,就听到了婢女对慕容栩的问安声。慕容栩看样子也是轻装出行,并没有带太多随从, 守在客房的侍女看到他, 连忙上前请安。虞清嘉熟悉路, 再加上目的特殊, 所以并没有惊动丫鬟就绕到廊庑里面。若是她现在被慕容栩看到,那就完全没法解释了, 虞清嘉正焦急该怎么办,猛地被一个力道拉到一边。 慕容檐一手捂在她的嘴上, 另一手撑在门框, 眼神一直注意着屋外。他的手指有些凉, 因为凝神看着外面, 他脸上神情冷淡,清冷中自有一番沉着,无形中就让人放下心来。虽然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外面脚步繁杂,一门之隔的回廊外正站着一个对他们来说非常致命的人,可是虞清嘉却一点都不害怕。她莫名有一种底气,仿佛只要有慕容檐在,她就不会出事。 隔着一道门,能听到婢女跟着慕容栩穿过回廊,慕容栩还在低声吩咐什么。虞清嘉完全放松下来,她的身体被慕容檐控制住,只能滴溜溜转眼睛。她眼珠子在房间里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落在慕容檐身上。 虞清嘉背靠着门框,慕容檐的手就撑在她的耳朵上方,虞清嘉只需要稍稍歪头,就能碰到慕容檐的胳膊。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虞清嘉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扑在她的发顶上。虞清嘉略有些尴尬,她眼睛无措地盯着慕容檐的肩膀,过了一会,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肩颈线上滑,停留在他的脸上。 从虞清嘉这个角度,能看到慕容檐的侧脸极其清隽绝艳,脖颈也修长好看,弧度优美。他身形颀长清瘦,长腿细腰,脖颈修长,整个人看着挺拔钟灵,身姿濯濯。虞清嘉盯着不由有些出神,慕容檐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虞清嘉就眨巴着眼睛看他,总之完全不操心现在的处境。 慕容栩似乎喝多了,进了最大最华丽的一间屋子休息。两个婢女来来往往,又是送茶水又是焚香伺候,等过了许久,外面的脚步才安静下来。慕容檐也慢慢松开手,将虞清嘉放开。 虞清嘉松了口气,她想退开慕容檐身周范围,可是他站在自己身前不动,虞清嘉也没有办法走动,只能僵硬地本着。慕容檐低头看她,片刻后无奈地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么。” “我又没有乱跑。”虞清嘉低不可闻地嘀咕,“要不是怕你中计,我才不会来找你。” 虞清嘉声音很低,可是慕容檐却听到了。他低头撩了虞清嘉一眼,眼神幽黑发亮,似乎有笑意又似乎只是错觉。最后他拉着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这里不安全,你先回去。” 虞清嘉说完本来有些尴尬,可是听到慕容檐的话,她立刻察觉出不对:“我先回去?那你呢?” “我另有安排。” 他另有安排,那就是和颍川王有关了。虞清嘉停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慕容檐察觉到虞清嘉的不配合,然而这点阻力对他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他手上用力,轻易将虞清嘉拉过来:“听话,你先出去。” 虞清嘉抿了抿唇,执拗地看着他:“可是他认识你。” 慕容檐不为所动,他这个人薄凉,同样也高傲,他理所应当地觉得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情,征战不杀妇孺。而虞清嘉,就更不该操心这些。他的力量远超虞清嘉,虞清嘉不肯出去,慕容檐只是稍稍使力,虞清嘉就被半抱着往外走。虞清嘉拗不过,唯有一双眼睛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你明明知道颍川王认识你,可是你还要冒险。你明明答应过我,你不会再受伤的。” 说完之后虞清嘉自己都觉得丧气:“还是说,你又在骗我?我今天见到虞清雅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见了她,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你对我哪一句是真的。” 慕容檐做事从来不和人商量,更别说虞清嘉这点阻挡的力气实在微弱的可怜,他单手就可以将虞清嘉抱起来。可是现在,看着她水波盈盈的眼睛,慕容檐忽然就使不上力气。 他想起虞清嘉刚才说,她怕万一。真是愚蠢,她才是最弱的,竟然会担心他。 慕容檐心里不屑一顾,可是说出来的话不由自主变得温软迁就:“虞清雅的事我回去再和你说,至于慕容栩,我自有打算。” 又是自有打算,虞清嘉撇撇嘴,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我是虞家的六小姐,这个身份多少有些用处。我留下来,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 虞清嘉眼睛眨了眨,眼神受伤又可怜。慕容檐拒绝时毫无动容,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愧疚。慕容檐不说话,虞清嘉也就噘着嘴默默站着,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最终还是慕容檐叹了一声,说:“好吧,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虞清嘉立刻破涕为笑,飞快地点头。慕容檐哪里看不出来她方才是故意的,他最烦别人干涉他的事情,可是此刻,慕容檐也只是无奈地瞥了虞清嘉一样,口气冷硬,再一次重申:“这次要听话,不许乱跑。” 虞清嘉极其顺畅乖巧地“嗯”了一声。 慕容檐将虞清嘉安置妥帖,自己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虞清嘉看着他的背影,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 慕容檐这个人,有些时候理智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而有些时候,却又极其喜欢冒险。他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受不了刺激,平素忌乐忌酒,有些时候他苛刻自律的让虞清嘉这个外人看着都佩服。然而同样,他也最喜欢将自己置身险境,享受生死一线的刺激感。 果然,慕容檐的世界正常人理解不了。 宴客厅里,虞清雅回来时神色惶惶,有女郎看到她和她打招呼,虞清雅张惶地点点头,就匆匆走开了。这下,即便是心再粗的人,也意识到似乎出了什么事。 虞清雅快速走到虞老君身边,跪在老君身边低声说了什么,虞老君脸色微变,和虞清雅轻声交谈两句,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跟着虞清雅走。 虞清雅的异常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等虞清雅出门时,有人好奇问了一句:“四娘,你行色匆匆,这是怎么了?” 虞清雅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故意掩饰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和六妹说了会话,她好像不开心,就自己走了。我后面想来不对劲,想找到她说话,结果绕了一整圈都没有看到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六妹自己躲在哪里玩呢,我来找就好了,不必劳烦各位娘子。” 虞清雅语焉不详,刻意营造出一种云淡风轻的味道,其实却故意暗示别人虞清嘉行踪不对劲。果然,她这样一说,有好事的娘子就说:“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虞美人找不见了,正巧我现在闲着没事,我陪着你一起去吧。” 虞清雅故意说:“这怎么好。” “无妨,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找人也能更快些。”女客说出这句话后,许多人也跟着响应,虞清雅故意推辞两句,最后半推半就地带着众人去找虞清嘉。 虞清雅这一行声势浩大,几乎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虞清嘉找不到了。虞清雅带着人兜兜转转,最后故意将人带到花园里。 虞清雅嘴边冒出一丝笑,转瞬又掩饰住。她方才在宴客厅故意露出着急之态,就是想将事情闹大,让虞文竣想粉饰太平都不行。她已经用妲己魅惑术将虞清嘉操控住,想必现在虞清嘉正在客房里等着,而这段时间,慕容栩也在客房休息换衣。 如果仅是如此,传出去其实也没什么。慕容栩好歹是一个郡王,他不至于见到美人就急色不已,但是,虞清雅却从系统里面得知,北齐慕容氏,是历史上有名的神经病家族。他们个个凶狠残暴,能征善战,偏偏又唇红齿白,俊美无比,能文能武。他们的基因一半是天才,一半是疾病,因此,慕容氏能力最出众的那几个人,受家族精神病的影响就越大。 普天之下都知道北齐的皇室慕容家不太靠谱,可是他们精神不稳定易失控等事,绝对是不传之秘。如果不是系统,虞清雅也不会知道,原来明武帝前期英明后期昏聩,如今皇帝也残暴荒淫,并不是偶然,而是慕容家族的必然。 虞清雅知道这种皇室辛秘后,心里不由产生一个主意。既然慕容家多多少少都祖传有病,那慕容栩恐怕也难免,如果虞清雅故意用药刺激慕容栩,慕容栩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岂不是一石二鸟,毁了“虞美人”的名声,也彻底绝了虞清嘉嫁作琅琊王妃的路。 就算剧情的光环再强大,虞清雅也不信,一代英主琅琊王会喜欢上堂兄用过的女人。 虞清雅得知了这件事后,立刻着手准备,在客房的香料里添加了系统特制药物。这种药物本就有迷幻催情功效,对慕容氏这种家族精神病的刺激尤其显著,之后她又将虞清嘉蛊惑,让虞清嘉待在花园客房附近。等时间差不多了,虞清雅便将这件事闹大,带着虞老君身边的丫鬟,以及其他做客的女郎,一起前来“不小心”发现意外。 因为这涉及到皇家隐秘,里面还有系统的药物,所以虞清雅瞒的死紧,谁都没说,连药也由自己亲自混入香料里。虞清雅和系统兑换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她的药物并不是从外界的渠道而来,所以连张贤和白露都不清楚。虞清雅还以献琴的名义将慕容檐叫来,等不小心“撞破”后,她就将香料的问题,全部推脱到景桓头上。景桓身为乐姬却不甘寂寞,妄图攀龙附凤,偷偷在香料里加催情成分,却不小心让虞清嘉中招,逻辑上合情合理,虞清雅不会被牵扯到分毫。 而且更妙的是,这样也不会便宜了虞清嘉。慕容栩身为皇子郡王,被一个女子暗算,恐怕是极其恼怒的,即便最后不得不娶了虞清嘉,日后也不会好脸相待。虞清雅分毫不损,就能同时替自己和母亲除去虞清嘉和景桓这两个心腹大患,简直精巧至极。 这个计划难就难在如何骗虞清嘉过来,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激颍川王。然而虞清雅有系统帮助,这两点都完美解决。虞清雅心情愉悦,脸上装出担忧的样子,引着众人往花园边的客房走。 众女跟着虞清雅走到花园,她们左右看看,奇怪道:“大冬天的,花园里树木都凋零了,六娘应当不至于来这里散心吧?” 虞清雅心里不屑,可是表面上还说:“现在花园里确实没什么看头,不过后边有一排客房,风景极好,即便是冬日赏景也别有意趣。说不定六妹走累了,在这里歇息呢。” 经虞清雅这样一说,众人觉得还真有可能。她们穿过月亮门,果不其然看到一排飞檐翘角。这处房间临水而建,以取景为上,所以没有修建院墙。虞清雅带着众人走小道,竟然没有遇到什么人,顺顺当当走到廊庑上。 几位女郎看着左右的景色,轻声谈笑,突然,她们耳边传来一些不太对劲的动静。此时民风开放,整个贵族阶层都纵情声色荒淫成风,有些世家贵女甚至会私底下豢养男宠。当然,不是所有世家小姐都如此大胆,可是她们养尊处优,耳濡目染之下,即便没嫁人,也知道这种声音代表着什么。 众女神色立刻尴尬起来,这种事情放在男子身上再正常不过,可是她们这些闺阁小姐撞到了,还是有些难堪。女郎们面面相觑,还是一个女子反应最快,她挽了挽头发,不经意说:“这里风大,我们换一个地方找吧。” 虞清雅见一切顺利,低头偷偷一笑。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悄悄扔在回廊外,然后仿佛意外看到了什么一般,惊讶地指着枯枝上挂着的那枚坠子,道:“这不是我六妹妹的玉坠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女们脸色微变,而虞清雅还不肯干歇,拿出帕子掩住嘴,一脸哀切:“六妹的东西为什么会遗失在这里,莫非六妹就在这附近?” 虞清雅想说的哪里是“虞清嘉就在这附近”,她分明在暗示,里面这个女子,就是虞清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8章 蠢毒 女郎们看到枯草丛里那枚玉坠, 面面相觑,而此时, 虞清雅还在捂着嘴惊呼:“这不是六妹妹的玉坠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虞清雅说话时声音算不得低, 她察觉到后,刻意压低, 可其中的意思还是清晰响亮:“玉坠掉在这里,六妹应当就在这附近。六妹妹在哪儿?” 虞清雅说着左右张望, 一副欲言又止。另一个女客嘴快, 说:“颍川王在这里休息,六娘没事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虞清雅矢口否定,她说完后许是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坚决了,掩饰性地拿帕子遮了遮嘴,说道,“我和六妹妹虽不是同胞姐妹, 但胜似同胞。她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认错?这千真万确就是六妹妹的玉坠。既然她的玉坠遗失这里, 那必然不久之前她才来过, 可是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虞清雅拐弯抹角, 添油加醋, 几乎恨不得明着告诉这几个人, 里面这些暧昧的声音就和虞清嘉有关。此刻民风开放, 世家女子并没有名节的束缚, 婚前和另一个男子欢好, 之后又各自男婚女嫁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身为女子,当众被人撞破这种事,还是很不体面的。 虞清雅咬着唇,一副担忧又不可置信的模样,另外几个女子相互对视,都不好说话。她们从花园里绕路过来,走上廊庑时并没有惊动其他人,方才她们说话时没有克制,声音似乎被颍川王身边的内侍听到了。内侍朝这里喊了一声,虞清雅对另几个人掩唇,示意悄悄离开。 虞清雅早就看好了道路,当下又安然无恙地将几个人带出来。等离开客房后,虞清雅面露担忧,对另几位女客说:“几位娘子本来是好心帮我,结果却遇到这种事情,四娘实在对不住各位。可是,方才的事情终究不光彩,颍川王毕竟是王爷……唉,罢了,不敢妄议皇族是非。” 虞清雅用帕子拭了下眼角,语气哀戚,仿佛她真的已经看到了这些事情一样:“让诸位娘子看到这种事,实在是我家门不幸。四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的事,几位娘子能不能……” 虞清雅说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极为拖沓。话说到这里,其他几个人已经听懂了虞清雅的意思。然而被虞清雅叫出来的本来就是好事之人,她们现在答应虞清雅不外传,可是事实上怎么能忍得住。 虞清雅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有辱家门颜面,我不敢自专,只能禀告长辈处理。几位娘子对不住,我不能继续奉陪,只能让我的丫鬟送你们回宴客厅去。红鸾。” 红鸾上前一步,应声道:“奴婢在。” “好生伺候几位娘子,知道吗?” “是。”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客说:“花园这么大,你身边怎么能没有丫鬟跟着?还是你将这个丫鬟留着吧,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这怎么能成。”虞清雅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一位女郎说:“你一个人走路太危险了,反正我们也要回去,不如顺路去拜见虞老君吧。” 虞清雅目的达成,这才假模假样地应下。她带着这几个好事、嘴也不牢实的女客往虞老君屋里走去。虞老君年纪已大,稍微在宴客厅坐了坐就回来了,现在正和另外几家关系近的亲眷歪在自己屋里说话。虞老君正和人叙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随后门帘掀开,一股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虞老君愕然抬头,等看清虞清雅的脸色,越发又惊又疑:“四娘,你这是怎么了?” 虞清雅泫然欲泣,走进屋里直接给虞老君跪下,虞老君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虞清雅只是哭,不肯说话也不肯起身。其他做客的夫人看到这一幕也跟着劝,最后还是随着虞清雅一起过来的女郎们说:“我们方才在花园里走路,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事情。其实这也不能怪四娘,是她太过担心妹妹,这才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虞老君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她肃声问:“四娘你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和我说。” 李氏见此连忙过来扶虞清雅,虞清雅拉着李氏的手慢慢站起身,低声道:“是我不对,是我没有看好六妹。” 虞清雅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尤其暗示她好久没见到虞清嘉,出于关心故而去寻找虞清嘉,结果却在客房草丛里找到了虞清嘉的玉坠。虞清雅吞吞吐吐地说:“颍川王的事我等不好打听,可是六妹久久不出来,四娘实在是担心不已。都怪我不好,若是我看住了六妹妹,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其他夫人听到这里有些奇怪,只是找到了一个玉坠,未必代表虞家六娘就在里面啊?听虞家四娘的意思,怎么仿佛她已经看到了一样。可是夫人们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虞清雅又看到什么其他东西,不方便和外人说,故而才省去。涉及自家姑娘名声,虞家总不会给自己脸上抹黑。 虞老君脸色铁青,用力怕了下凭几,怒道:“家门不幸!都怪大郎纵容着她,竟让她不知天高地厚,做下这种事情!”虞老君说完气血上涌,险些没喘过气,满屋子外客丫鬟立刻涌上前来扶住虞老君。虞老君捂着心口缓了缓,对众人摆手道:“我没事,就是被这个孽障气急了。” 前来做客的夫人们呵呵一笑,不好接话。其实家丑不得外扬,说这种内宅事情时,这些世家夫人们本该礼貌避开的。然而她们都做好了准备,虞老君和其他人却没有说客套话请她们出去,她们没法,只能跟着听完了这场内宅丑事。 虞清嘉因为长鸿曲一事名声极大,即便是在场几位早就不掺和晚辈社交的世族夫人也听说了虞家六女的事情。谁想,今日之事竟又是虞清嘉的。夫人们虽然笑着,可是心里已经将这个女子的名字从媳妇名单上划去。 女子终究和男子不同,办下这种事,即便此女有姮娥之貌、班昭之才,但凡讲究些门楣的世家大族,都不会让其进自家家门了。 虞清雅目的达成,同时在长辈和闺阁小姐中毁灭了虞清嘉的名声,她心里得意,于是跪在地上哭的越发用力,活脱脱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姐姐。 虞老君大怒,但是其中还涉及了颍川王,女眷不好出面,虞老君立刻脸色铁青地让人去请虞文竣过来。安排好这一切后,虞老君大喘粗气,对剩下众人说:“此乃虞家家事,让各位看笑话了。” 夫人们连忙说不敢,虞老君脸色淡淡的,说:“家门不幸,竟然用这种事污了诸位眼耳。日后我会亲自派人登门赔罪,现在,烦请各位给老身一个颜面,暂时去外面坐一坐。” 诸夫人和随着虞清雅过来的娘子都起身,温雅有礼地告别后,慢悠悠走出门外。世族讲究的就是慢和雅,女眷们长袖舒展,慢慢走在廊庑上。等走出虞老君的院落后,一个娘子没忍住好奇,对同伴说:“我本来只是出来透透气,谁知道,竟然看到这么一场热闹。虞美人先是因一支琴曲名声大噪,今日却又被撞到这种事,不知虞家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我怎么得知。”同伴瞥了她一眼,说,“与我们无关,就当看热闹好了。” 女郎闻言笑了笑,虽然不再谈论,可是神色中不无轻视鄙夷。她们很快就走回宴客的地方,才刚刚进门,她们就听到里面响起掌声,欢笑声不断:“果真妙极,三日绕梁,名不虚传!” 刚才外面回来的女郎们看到眼前的景象狠狠一愣,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就和见鬼了一样,手指指着来人,都忍不住哆嗦:“虞六娘?你怎么在这里?” 虞清嘉掀开帷幔,从琴台后面走出来。听到女郎的声音,她十分惊讶地瞪大眼:“这话好生奇怪,不然我该在哪里?” 这几位女客面面相觑,虽然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神态非常可笑。周溯之追过来,听到这话怪异地瞥了这几人一眼:“方才六娘一直在这里弹琴,她听说很多人好奇长鸿曲,还亲自弹了一遍。你们刚刚回来,怎么就说这种话?” 虞清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对着这几个女子缓缓绽开笑意:“不敢当溯之的赞,我学艺浅薄,是大家太抬举我了。几位娘子方才看到我惊讶的很,莫非,你们觉得我应该在其他地方?” 虞清嘉脸色笑意不变,眼神透出些似有似无的凉意:“你们以为,我应该在哪儿?” 几个女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虞清嘉好脾气地笑着,说:“你们尽管说就是了,我又不会生气。我其实也很好奇,你们方才误会了什么,不然看到我为什么会这样惊讶?” 虞清嘉一个一个看过去,被她看到的人无不低头,羞囧地说不出话来。虞清嘉微笑着,道:“说呀。我看你们刚进来时还兴致勃勃,怎么现在却不肯说了?当着大家的面,有什么话不能放开了说。”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子总算意识到她们恐怕被人算计了,可恨虞清雅和妹妹内斗,竟然将她们牵扯进来,无形中就被人当了刀使。然而现在明白也太晚了,被虞清嘉当面质问,女子尴尬得满脸通红,还是不得不低头给虞清嘉赔小心:“六娘息怒,是我们想岔了。方才多有得罪,但我们也是被人欺骗了,你大人有大量,可别为此和我们有了嫌隙。” “这话说的我听不懂,几位姐姐明理又热心,我怎么会和你们生嫌隙呢?”虞清嘉带着笑,慢慢说,“我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你方才说你们被人欺骗,这又是怎么回事?” 得,女子一听就知道,虞清嘉也不是个善茬,恐怕今日她们是别想置身事外了。虞清嘉先是给几人带了高帽,说她们明理又热心。既然明理,那就不该在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下相信谣言,而热心……免不得要伸张正义,出来说句公道话了。 几位女客被赶到了架子上,现在不得不出来表态。她们想到这里狠狠骂虞清雅,怪不得她今天又是大惊小怪又是邀请人去花园,原来目的在这里呢。自己想要算计盛名在外的堂妹,却拿她们当刀使,要不是在宴客厅迎面撞上虞清嘉,恐怕她们几个还蒙在鼓里呢。被虞清雅溜了一圈的女郎们愤怒又鄙夷,愤怒虞清雅暗怀鬼胎,竟然扯无关的人下水,而鄙夷……则是鄙夷虞清雅又毒又蠢。上一次在颍川王宴会上抢功失败,现在再一次下套,竟然还是输的一无所有。 女郎们都在心底不屑地嗤了一声,虞清雅这个蠢货,她的脑子都用来装水了吧。 事已至此,这几位女郎也顺坡下驴,把自己变成正义的一方。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子握住虞清嘉的手,心疼地说道:“你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多年被人排挤,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点了,竟然还要被人用这种污名诋毁。你放心,我这个人最是看不得这种事,只要我遇见,我总是会替你说公道话的。” 虞清嘉抿嘴一笑:“谢各位姐姐。” 虞文竣被人从宴客厅匆匆叫到后院,他本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去了虞老君屋子之后,就见虞清雅哭的像个泪人,李氏也默默垂泪,母女俩一唱一和地说着虞清嘉不守礼节,恐和颍川王有染。虞文竣听着额角突突直跳,等听到虞清雅添油加醋地述说虞清嘉如何勾引颍川王,仿佛她已经亲眼看到了一般,虞文竣再也不能忍,用力地一拂袖,桌几上的杯盏瓷器全部被扫到地上。 瓷器坠地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其中好几快瓷片砸在李氏脚下,李氏吓地直往后退。李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对待,又惊吓又不忿,她拿起帕子,苦着脸地拭泪:“大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六娘她不守闺誉,在宴客的大日子做下这种事,你不责备她就罢了,竟然还和我们撒气?你即便偏心,也要有个偏心的度吧。” “偏心?”虞文竣气极,他狠狠一拍桌子,用手指着李氏大骂,“你个毒妇!你口口声声仁义礼信女经女戒,结果就是这样诋辱我女儿的清誉?” 李氏被“我女儿”这三个字刺痛,虞清雅仿佛也被重重扇了个巴掌。虞清雅气的不轻,不顾地上的碎瓷片,立刻跪下对虞老君哭:“老君,您看看父亲!他偏心六妹,只觉得六妹是他的女儿。我竟然这样不受待见,那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我不如死了算了,省得给父亲和六妹添堵,阻碍他们父女享受天伦之乐。” 虞老君气得脸色发青,连连怕打手边的扶木:“孽障,孽障!你当着我的面就敢如此,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四娘做错了什么,要听你这种折辱的话?” “她做错了什么?”虞文竣气得冷笑,他冷冰冰地看着自怜自哀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李氏,跪在地上理直气壮的虞清雅,以及年老威高唯我独尊的虞老君,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笑话。他活了大半辈子,一心为家为国,可是,这就是他的血亲家人? 虞文竣心灰意冷地闭了闭眼,说:“嘉嘉根本没有在客房,她一直在宴客厅,不久之前她才刚刚弹了一遍长鸿曲,我在前厅听的分明。不光是我,前后两个厅堂所有客人都可以作证。你们竟然污蔑她……还在我这个父亲面前抹黑她的清誉,你们才是真正其心当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69章 使坏 李氏听到虞清嘉不在花园, 非常吃惊地喊了一句:“怎么可能?” 李氏说完之后立刻感觉到不对,见众人都朝她看来,李氏赶紧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六娘没事当然是最好的。可是, 大郎真的没有看错吗?雅儿明明说……” 虞清雅听到虞文竣说虞清嘉在宴客厅的时候就皱起眉头,她已经施加了妲己魅惑术, 虞清嘉千真万确会待在花园,怎么可能会跑到宴客厅,并且当众弹琴呢?还是说,颍川王那边的药并没有起效? 但是虞清雅想到自己在廊庑上听到的暧昧动静,很确信那就是从颍川王客房里传出来的。虞清雅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 虞清雅想不通,她将信将疑地问:“父亲当真看到她了吗?毕竟弹琴可以让别的什么人代替,或许这只是她的障眼法。” 虞文竣听着冷笑连连:“满口胡言, 我亲耳听到的琴音, 莫非我还能认错吗?” 虞清雅脑中灵光一闪, 感觉自己抓到了破绽:“父亲说亲耳听到, 也就是说, 并没有看到她?”虞清雅仿佛豁然开朗, 这就对了,她就知道系统光环不会出问题, 恐怕今日弹琴的并不是虞清嘉, 而是虞清嘉身边的丫鬟发现不对, 故而用弹琴掩饰。虞清雅想通了关节, 语气重新变得从容笃定:“父亲,六妹弹琴时是不是还挂着帷幔?” 虞文竣皱眉,看到虞文竣的表现,虞清雅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她心中暗喜,连忙对老君说:“老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件事恐怕得您亲自出面才能了结。毕竟此事涉及到我们虞家的名声,一定要查清楚了才好。” 虞文竣听到后深感冒犯,他看着虞清雅,然后慢慢转向虞老君:“老君,我和四娘的话,你信谁的?” 虞老君拧着眉,沉默片刻,最后说:“你们两人各执一词,都把我吵糊涂了。事情究竟如何,我去看一眼就知。” 虞老君说得好听,可是她这样做,明显就是不相信虞清嘉,或者说已经预判了虞清嘉不守闺誉。虞文竣听到后冷笑,他看向李氏,冷冷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李氏低着头,她当然希望虞清嘉恬不知耻做下丑事,这样她就可以用此事来证明俞氏不如自己。虞文竣方才说虞清嘉一直在宴客厅的时候,李氏无疑非常失望,可是后面虞清雅的话让她生出一丝期待,或许,虞文竣只是在替虞清嘉掩饰。李氏唯唯诺诺地看了虞老君一眼,低头说:“妾身听老君的。” “好好好。”虞文竣看着眼前这几个人,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站起身,手指一个个指过这几个人:“你们一个是整日女德不离口的伯母,一个是满口都是为嘉嘉好的堂姐,你们就这样想她?我都将证据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是不肯信,还是觉得我在偏袒她。那好,你们现在随我来,亲自去前厅看上一眼。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给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正和人说话,突然听到清甜动人的问好声,她讶然回头,等看到身后的人,她越发意外。周夫人迟疑问道:“你们这是……” 周溯之指着虞清嘉给周夫人介绍:“母亲,这便是六娘虞清嘉。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她弹琴极好。” 周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周家以琴谱闻名,周溯之更是从小苦练琴艺,素来高傲,谁都看不上。能得周溯之一声称赞,这可太难了。 周夫人再看虞清嘉时目光就不一样了,周夫人旁边的那位袁夫人听到虞清嘉的名字,眉毛动了动。 虞家六娘?方才在虞老君那里,说的不正是她们家的六姑娘吗?袁夫人刚才去找虞老君说话,后来被迫在老君那里看了会儿热闹,便又出来了。她前脚回到宴客厅,才和周夫人寒暄了两句,后脚虞清嘉就过来请安了。 所以袁夫人听到虞清嘉的名字才会有这么大反应,本来如今怪诞放纵大行其道,皇族更是随心所欲,纵欲时根本不避着旁人。但是在袁夫人这些贵夫人看来,颍川王如何她们管不到,可是身为女子,未婚时就和郡王乱搞,那就是这个女子太不自爱了。 袁夫人刚从虞老君那里回来,并不知道方才弹琴的事。虞清嘉察觉到袁夫人投向她时怪异的目光,她也不生气,而是温温软软地笑着,说:“我在青州时就听闻了周夫人和袁夫人的大名,只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拜访,今日可算得偿所愿。小女见过两位夫人。” 虞清嘉这番话恭维得不动声色,此时无论男女,人人以名声为荣,虞清嘉在青州都听到了两位夫人的名声,可见两人美名传播之广。这种暗着的恭维远比直接夸赞更有效,周夫人立刻笑了,伸手拦住她道:“我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你了,一眨眼的功夫,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当年你的母亲俞氏就是个妙人,听闻俞氏去世的消息时我还痛惜许久,恐怕天底下再难有她那样的玲珑人了。没想到今日见了你,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竟比俞氏还要出彩。” 虞清嘉冷不防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俞氏的消息,一时心中也伤怀不已。周溯之看气氛低落,连忙说:“母亲,大喜的日子,你提人家的伤心事做什么?六娘极其擅长弹琴,她方才弹长鸿曲,你们听到了吗?” 袁夫人刚刚回来,当然是没有听到。她闻言眉梢动了动,问:“方才虞家六娘在弹琴?” “对啊,好多人好奇长鸿曲,她推辞不过,就又当众演奏了一遍。”周溯之说。 虞清嘉笑着接话:“是众人给我面子,我琴技不过是普普通通罢了,哪里当得上溯之的赞。” 既然方才在弹琴,那虞家四娘为什么说看到了虞清嘉去找颍川王,还和颍川王有所纠缠?袁夫人讶异地在面前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那位被虞清嘉拉来的女郎见状,只能认命地叹口气,站出来说:“是啊,我们方才出去寻六娘,到花园里绕了好大一圈都没找到,四娘还在花丛里找到了六娘的玉坠,担心的不得了。谁知刚刚进门,我才知道六娘早就回来了,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宴客厅里和众人说话。” 这位女郎刚刚才和袁夫人在虞老君那里见过,经她这么一说,袁夫人立马察觉到猫腻。虞清雅在草丛里找到了虞清嘉的玉坠,所以就觉得是虞清嘉在里面?方才在虞老君屋里,虞清雅又是哭又是跪,袁夫人还以为她亲眼看到了什么,敢情,全部都是虞清雅自己脑补的? 袁夫人的眉头立刻皱起来,如果说虞清嘉和皇子纠缠不清是作风问题,那虞清雅的行为就是德行问题了。什么都没有看到,仅凭一个玉坠,就敢到处说妹妹和外男有染,还闹到了客人跟前? 这下袁夫人算是彻底记住虞清雅了,虞清雅的行为简直突破底线,别说媳妇人选,这种人袁夫人连家门都不想让她入。要是虞清雅踏入他们家,可不是平白污了袁家的地。 袁夫人决定回去后就提醒自家侄女、女儿,虞清雅这个人不能深交,务必保持距离。袁夫人再想起片刻之前自家对虞清嘉的偏见,顿生愧疚。搞了这么半天,原来虞清嘉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是心术不正的堂姐生事,还往她身上泼这种脏水。 袁夫人心中有愧,她看着虞清嘉真是又怜惜又喜欢。袁夫人仔细端详,发现虞清嘉眉目当真清艳到极点,然而虽然有艳色,她的神态却温柔安静,不像那些貌美女子一般恃靓行凶、咄咄逼人,反而十分亲和,让人看着就心生喜爱。 这样漂亮的姑娘,竟然有能让周家素有“小琴圣”之名的周溯之称赞的琴艺,性情也温软,果真不愧“虞美人”之名。以袁夫人的年纪,她对这种大出风头的小辈本该是没什么好感的,然而现在,她对虞清嘉的态度却整个翻转,并且越看越喜欢。 袁夫人打量了一会,将虞清嘉拉过来,把自己手上的一个翡翠臂环褪下来给虞清嘉:“你才这么小就丧母,没娘的孩子最是可怜不过。我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见面礼,这是我带了多年的臂环,曾在佛祖前供奉过七七四十九天,就留给你护身吧。” “这怎么好?”虞清嘉说着就要将翡翠臂环物归原主,袁夫人却拦住,说:“收着吧,你不要嫌我的见面礼寒碜就好。” 周夫人看到后,也笑着说:“长者赐不敢辞,这是袁夫人的一片好心,你安心收着就是。” 虞清嘉这才收下,敛起袖子端端正正给袁夫人和周夫人行礼:“谢夫人厚爱。六娘无以为报,日后必记着两位夫人的恩善。” 袁夫人拉虞清嘉起来,握着她的手又问了几句她日常吃什么用什么,才放她们离开。等人走后,袁夫人再回想方才的事情,心里洞亮。没了娘的孩子像根草,虞家又是这么一个情形。李氏名为虞清嘉的大伯母,实际上处处在摆大娘的款,瞧瞧方才,李氏和她那个女儿,竟然联手给人家安这种污名。幸亏袁夫人后来撞见了虞清嘉,要不然,她恐怕也得被蒙在鼓里,此后真的对虞清嘉产生偏见。 原本袁夫人就不喜李氏神神叨叨的作态,经过今天这一场,她对李氏的评价已然跌到谷底。这对母女,自己无能还见不得别人好,愚蠢又恶毒,不堪结交。 那位女郎看着虞清嘉从周夫人和袁夫人这里出来,转眼间又得了长辈的赏赐。她叹了口气,亲身体验到虞家的热闹果真不是好凑的。她最开始以为撞到了这位大名鼎鼎“虞美人”的暧事,结果好戏没看成,现在还要被虞清嘉要挟着拜访诸夫人。 每见一位夫人,她就得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之后夫人们领会了这背后的意思,又气又鄙夷,少不得还得给虞清嘉一些补偿。夫人们原本对虞清嘉的印象是负面的,经过女郎“主动”解释,夫人们恍然大悟,对虞清嘉的评价飞速从负面转成正面,反而比原来更有好感。相反,虞清雅的口碑可谓一路跌穿底盘。 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这几位夫人能坐在虞老君屋里叙话,可见资历和家世至少占住一样。虞清雅这次可谓作了大死,她专门将事情闹到这些大人物眼前,结果一转眼,虞清嘉就带着人一位一位拜访,顺便不经意解释原委。虞清嘉刷了好大一波同情,而虞清雅就彻底悲剧了。此时盛行点评,名人一句称赞能让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名声鹊起,同样名人大家的不喜,也会影响到许多人。 虞清嘉目的达成,嘴边的笑温软又和善。来而不往非礼也,虞清雅敢用这种事情诋毁她,虞清嘉不加倍奉还回去,怎么对得起她这位“好姐姐”呢? 积累名声不容易,可是破坏起来却太容易了。虞清嘉心想不就是毁坏名声么,她也会啊,像虞清雅那样大张旗鼓地使坏乃是下乘,真正想害一个人,得像虞清嘉这样,润物细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0章 反水 虞清嘉温和有礼地拜访了每位刚从虞老君那里回来的夫人,进退有度, 并且不经意告诉这些人, 她一直在前面弹琴,在场所有人都是她的证人。并且她年少丧母, 不受大伯母待见, 也不及堂姐得虞老君宠爱。 诸夫人们看到虞清嘉无一例外先是吃惊, 后来若有所思, 最后露出了然的疼惜。片刻的功夫, 李氏和虞清雅在这些人心里的形象一跌再跌, 已经被好几位夫人列为禁止往来对象。 也难怪这些夫人如此反感,姐妹争宠可以说是小女孩心思,但仅是看到一个玉坠就说堂妹和当朝郡王有染, 还大张旗鼓闹到外客面前, 这已经涉及到品性问题, 远非掐尖争宠能解释的了。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可见从根上就是坏的。 其实如果是平常,虞清嘉的话并不能激起诸位世家夫人这样强烈的爱憎, 巧就巧在,虞清雅事先表演了一场姐妹情深、以身代罪的戏码, 结果转眼就被本尊打脸, 揭穿这一切都是虞清雅自说自话。 这样的这比, 就非常惹人厌恶了。 虞清雅并不知道这短短片刻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还坚信帷幔后弹琴的人不是虞清嘉, 虞清嘉早就被妲己魅惑术蛊惑待在花园客房。虞文竣一路上走在最前, 脸色冰凉,脚步匆匆,根本没有给另几人留面子的意思,李氏有些尴尬,她悄悄问虞清雅:“雅儿,大郎似乎很生气,你确定花园里的人是虞清嘉吗?” “我当然确定。”虞清雅说。她朝前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他现在这样生气,其实不正能印证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吗?他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李氏一听觉得有理,虞文竣想给虞清嘉掩饰,结果被她们拆穿,这才越发怒气冲冲。李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解释正确,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俞氏不守妇道,自甘下贱做妾室之态,现在连俞氏的女儿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可恨虞文竣的眼睛被小人蒙蔽,李氏才是真正为他好,然而他总是看不到,反而猪油蒙了心一样偏袒俞氏那个贱人的女儿。 李氏大感委屈,她快步走到虞老君身边,对虞老君说:“老君,您看看大郎,我们母女一心为他好,他却不爱听,现在更是因为六娘对您这个祖母发脾气。这还是六娘不在跟前呢,若是六娘装可怜哭一哭,大郎指不定得被撺掇地忤逆您。” “他敢!”这话可谓捅到了虞老君痛脚,虞老君擅权自大,完全无法接受失去权力的感受。李氏被虞老君沙哑凶狠的口吻吓了一跳,也不敢问虞老君话中的“他”到底是指虞文竣还是虞清嘉,只是弱弱迎合道:“大郎他被猪油蒙了眼睛,才分不清是非曲直,看不出到底谁是为了他好。老君,一会您一定要主持公道,不能让大郎继续错下去了。” 虞清雅听到这里也帮腔:“是啊,老君,您忘了今日他如何说我和母亲的不成?他唤虞清嘉是‘我的女儿’,可见在他心里,只有俞氏才是他的妻室。这不是在打您的脸吗?” 虞清雅只顾着激起虞老君的火气,没注意李氏脸色更加难看。李氏暗暗埋怨虞清雅不会说话,虞老君听到俞氏果然大怒,她气得手上青筋鼓胀,皮肤凹凸狰狞:“这个孽障!” 虞老君怒气冲冲,李氏和虞清雅一左一右,扶着虞老君走回宴客厅。虞文竣比她们走得快,现在站在门口等着,等看到她们来了,才极冷地甩了下袖子,率先走入宴厅。 此时宴会过半,众人酒意微酣,男客饮酒作乐,女客这边也三三两两散开,各自聚成一堆谈天玩乐。厅堂里乐音袅袅,虞老君一进来,眼睛立刻放在房间一侧的帷幔上。 其他女客看到虞老君,本着晚辈的礼貌,笑盈盈地上前来给虞老君请安。然而虞老君却不理会,脸色依然阴沉沉的,她指着那处烟妃色的帷幔,问:“我记得最开始并没有这顶帷幔,这是谁挂起来的?” 过来请安的女郎被虞老君的语气吓了一跳,她顺着视线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一处帷幔罢了,挂了就挂了……” 哪里值得虞老君兴师动众,还发这么大的火气发问?女郎简直匪夷所思。 当着众多小辈,虞老君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依然硬邦邦地说:“把帷幔拆下来。青天白日,成何体统?” 这下惊动的女客越来越多,众人看到虞老君神情不善,都站到一边,讶然地窃窃私语。帷幔后弹琴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隔着妃色帷幔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影影绰绰的身形,和一席红色的长裙。女子手中的动作停下,似乎有些局促地朝外张望,突然抱起琴就想往外走。 虞清雅记得今日虞清嘉就穿了白色上襦红色下裙,现在看到这个衣服非常可疑的女子要溜,她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尖声大喊:“站住!” 帷幔后的女子恍若未闻,低着头匆匆外门外走。虞清雅连忙挥手让丫鬟将那个人拉住,她自己也等不及,匆匆跑上前去看对方的脸。虞清雅着急之下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她动作粗鲁,拉那个女子时力气也毫不收敛,落入众人眼中,不少人都暗暗皱眉。 虞清雅并没有发现她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她看到对方的脸后大喜,高声喊道:“老君,她果然不是虞清嘉!” 虞老君怒火中烧,她出门之前立场就是偏的,再加上一路走来被李氏和虞清雅煽风点火,导致虞老君一看到此人不是虞清嘉,便理所应当地认为所谓弹琴都是借口,虞文竣根本就在替虞清嘉遮掩。虞老君指着抱着琴的女子,怒斥道:“冤孽,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你们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是六娘在弹琴,结果,瞧瞧她都办了些什么事。六娘人呢,她到底哪去了?” 虞文竣看到不是虞清嘉,他也吃了一惊。二房的丫鬟听到不对,上前低声说:“老君,其实六小姐……” “用不着你们替她遮掩,她办下这种事,亏你们还有脸替她说话。大郎方才还说六娘一直待在前厅,结果就是拉一道帷幔,让侍女假扮她?” 旁边的客人听到这里,也想要说话,虞老君却气头正盛,完全不听。虞清雅志满意得,说:“六妹真是聪明,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回不来,竟然让人扮做她。我真是想不通,这么长的时间,六妹都在做什么?” “四姐想不通什么?” 虞清雅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虞清嘉扶着周夫人的手臂,慢慢从外面走进来。虞清嘉脸上带着笑,站在众人面前,温软又疑惑地问:“我陪周夫人去外面透透气,回来时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四姐,你方才说想不通什么?为什么老君也出来了?” 虞清雅一回头看到虞清嘉,神情愕然又惊诧:“你……你怎么在这里?” 周夫人脸色相当不好看,她说:“六娘方才一直和我在一起,莫非我去什么地方散步,还需要和贵府四娘子禀告不成?” 虞清雅连忙说不敢,周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在兖州非常有地位,虞清雅哪敢质疑周夫人的行踪?虞清雅如今后悔不迭,她刚才嘴快,怎么就把周夫人也骂进去了? 虞老君脸上怒气未散,结果转眼就被人打脸。虞老君脸色抽搐,看着非常扭曲,这时候旁边的娘子才有机会将话说完:“我们方才就想说,六娘确实一直在宴厅里,刚刚陪着周夫人出去散步了。” 虞老君下不来台,她铁青着脸色,过了许久才说:“你知道轻重就好。” 即便是这种时候,虞老君都端着架子。周围人碍于辈分不好顶撞虞老君,可是心里都觉得虞老君也太过倚老卖老,不讲道理了。以前听说过虞家这位老祖宗不好打交道,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偏心到这种程度。明明虞清嘉一直在前面待客,结果虞老君由人搀扶着过来,问都不问,劈头盖脸就找虞清嘉的麻烦。这还是众人亲眼看到的事情,若是平时,指不定虞老君如何专横偏心呢。 虞老君到底年纪大,周夫人不好说什么,只能拍了拍虞清嘉的手,目光欲言又止。虞清嘉笑着摇摇头,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看起来却带着一丝勉强,十分惹人心疼。 虞老君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现在错怪了人,她也没有丝毫愧疚的意思,只是淡淡说:“没事最好,你不要总是生事。” 虞清嘉一言不发,垂下头看不清神色,低声道:“是。” 虞老君的这一番作态就是外人也看不下去了,人人家里都有难念的经,可是是非不分成虞老君这样的还是少见。女郎们瞥向虞清嘉,个个都目露叹息。摊上这么一个为老不尊的祖宗,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堂姐从旁挑拨,虞清嘉在虞家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啊? 虞清雅瞪大眼睛,神情像见鬼了一样。她看看抱琴的侍女,再看看光明正大站在众人眼前的虞清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帷幔后为什么是另一个人?” 白芨抱着琴,见此终于上前一步说话:“回禀四小姐,周夫人觉得气闷,小姐陪周夫人出去透气,故留奴婢在里面为众娘子奏乐。” 白芨是虞清嘉的侍女,通晓琴艺是很正常的事情,虞清嘉陪伴贵客,留自己的侍女在屋里奏乐,于情于理都很合适。反而是虞清雅急吼吼的拉扯动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虞清雅听到这些话错愕不已,差点脱口而出那你躲什么?她看到一个女子穿着和虞清嘉类似的衣物,一见到人进来就抱着琴躲避,她才误以为这是虞清嘉,结果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 虞清雅又尴尬又不敢置信,她明明给虞清嘉用了魅惑术,虞清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虞清雅脸色一变,猛地想起另一个问题,既然虞清嘉没有中计,那花园里的人,是谁? 今日虞家的宴会开始时声势浩大,然而结束的却非常仓促。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就频生变故,虞老君将将维持着颜面,好容易将众女客送走。等外客走后,她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虞老君用力拍着凭几,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清雅脸色难看,事到如今,她终于意识到她的计划似乎又出乱子了。不止虞清嘉莫名其妙逃过了魅惑术,更甚至虞清雅自己,都陷入麻烦中。 因为虞清雅发现,她自己身边的丫鬟似乎少了一个。而红鸾等人说,红杏是收到了景桓的通知,说四小姐有事吩咐,让红杏赶紧去花园。 虞清雅恍若经受晴天霹雳,脸色苍白,耳边嗡嗡直响。 她什么说过让红杏去花园?显而易见,是景桓反水了。 她和景桓,明明已经达成协议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1章 家庙 这场宴会开始时盛大非常, 结束得却虎头蛇尾。好容易将各位贵客送走, 主院里, 虞老君脸色铁青地坐在最上首,不说不笑,阴沉沉地看着下面的人。 虞清雅坐立难安, 现在的发展, 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虞清雅原本计划将虞清嘉蛊惑骗到花园, 然后给颍川王下药, 最后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 虞清嘉的名声都完蛋了。虞老君操控欲强又好面子, 若是得知晚辈做出这种事情, 虞老君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同样,颍川王就算再放浪不羁也是皇室, 被人这样算计, 他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到时候虞清嘉得罪了娘家还要被颍川王轻视, 即便皇帝看在虞家的面子上将虞清嘉聘为正妃, 虞清嘉也只会是一个坏了名声、有名无实的摆设王妃。 最重要的是, 这样一来, 无论剧情的威力如何强大,虞清嘉都不可能成为琅琊王妃了。虞清雅只要想到这个场面就觉得热血沸腾, 她顶替虞清嘉成为琅琊王妃,而虞清嘉却成了一个花瓶摆设, 等两人日后相见, 这样的场面该有多解气? 前世虞清雅不受丈夫宠爱, 日复一日独守空闺,活成妯娌和小妾眼睛里的笑话,而虞清嘉却风光高嫁备受瞩目,虞清雅的心在嫉妒和怨恨的煎熬中,渐渐变得疯狂绝望。 为什么她重复母亲的不幸,而虞清嘉却可以过得很好?虞清雅重生以来最大的执念,并不是自己过得好,而是将虞清嘉推入泥淖中。 所以虞清嘉有什么,她就抢什么。虞清雅更甚至为此精心安排了今日的环节,为了造势,她还拉来许多女郎夫人,务必要闹到众人皆知。但是现在,最后的收场却让虞清雅猝不及防。 发生这种事无疑非常尴尬,若只是慕容栩兴致大发宠幸了一个丫鬟,那便只是一场风流韵事,见怪不怪,可是麻烦就麻烦在,慕容栩今日的失控非常蹊跷。 慕容栩就算浪荡不羁纵情声色,当他同样也是皇族男子,哪个男人能忍这种侮辱?慕容栩神志清醒后,很快就想明白,虞家在算计他。 虞家胆敢算计他。 虞文竣出面和慕容栩解释,女眷们坐在屋内,寂静压抑。虞老君的脸色很不好看,过了一会,一个内侍从外面进来,虞老君立刻打起精神,给内侍问好:“老身问公公安,公公辛苦。” “老君有礼,杂家伺候主子,当不得辛苦。”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王府里还有事,郡王这就要离开了,杂家奉郡王的命,进来和老君说一声。” 虞老君连忙称不敢,她想问又不敢问,隐晦试探道:“公公,今日之事都是误会。颍川王那里,还有劳公公替我们美言一二。” 虞老君让人送上了沉甸甸的香囊,然而内侍却没有收。他抄着手站着,脸上虽然在笑,可是眼睛却阴冷的如蛇一般:“郡王的事,我等奴婢怎么敢多嘴?那个丫鬟既然进了皇家的门,郡王自然会将她带走安置。只不过贵府客房里的香薰似乎也很有趣,郡王打算将其拿走,回去仔细查查。老君该不会舍不得一个香炉吧?” 虞老君听到这里尴尬不已,她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人这样下面子,然而她连丝毫不悦都不敢显露,照样和和气气地将人送走。虞老君到外面送客,虞清嘉慢慢跟在后面,虞清雅瞅到空,走过来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这几个字:“这一切是你做的?” “我做了什么?”虞清嘉脸上没有笑意,冷冷瞥了虞清雅一眼,“现在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四姐应当最清楚不过吧。” 虞清雅咬牙切齿,她费尽心机想算计虞清嘉,最后却把自己套了进去。她恨恨道:“景桓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明明知道她暗地里来见了我,却一直引而不发,直到最后才抖出来。你忍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虞清嘉听着不由笑了:“四姐既然觉得我得意,那就这样认为好了。你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虞清雅还是觉得不甘心,问:“你究竟给她允诺了什么,竟然胁迫着她反水,反过来来算计我?” “反水?”虞清嘉摇头而笑,眼睛是嘲非嘲,“他那可不叫反水。我也很奇怪,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 虞清雅愕然,张大嘴说不出话来。虞清嘉冷淡地瞟了她一眼,见虞老君送客回来,很快收敛起神色。 虞老君脸色紧绷,李氏想上前扶着虞老君,却被虞老君一把推开:“你瞧瞧你们做的好事!我虞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李氏猝不及防被推开,没有站稳竟然直接跌到了地上。李氏年纪渐大,常年自怨自艾气血也不好,这样一摔感觉大腿都要摔断了。李氏又疼又委屈,可是听到虞老君的话,她不敢揉痛处,只能苦兮兮跪好:“老君息怒。孙媳妇做错了什么,还请老君明示。” “你做错了什么?”虞老君连连冷笑,“你瞧瞧你们母女俩今日办的事情,搬弄口舌,惹是生非,蒙骗我替你出头。可是最后,那个贱人却是你们房里的!” 李氏委屈,低声嘟囔:“是那个丫鬟不守妇道,我哪里管得住?” 李氏声音虽低,可是虞老君正巧听了个着。虞老君顿时大怒:“你还敢说!你整天说着女德女戒,现在你屋里的丫鬟办下这种丑事,你竟然还敢推诿?”虞老君说着拿起雕木拐杖,狠狠在李氏身上抽了好几下。李氏一边哭一边躲,虞清雅看不过去,赶紧跪下说:“请老君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四娘的错,和母亲无关,老君要打就打我吧,千万不要迁怒母亲。” 虞老君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枉我之前一直看重你,觉得你是个好的,结果你竟办下这种事情?指使自己的丫鬟去勾引皇子,还蒙蔽长辈,撺掇着长辈为你出头?” 显然,虞老君也不傻,她刚听到虞清雅哭诉的时候怒不可遏,最后被虞清雅扶着去前厅走了一圈,见到了虞清嘉和诸多夫人,最后还不得已向颍川王身边的公公赔罪。这么一串下来,虞老君早就反应过来,恐怕这一切都是虞清雅在生事。虞清雅不知用什么办法给颍川王下药,本来想算计虞清嘉,所以才大声嚷嚷闹得众人皆知。结果这个蠢货算计失败,还拉着虞老君一起在众人面前丢脸。 在虞老君的想法里,红杏很可能就是虞清雅派过去给颍川王下药的,最后却没能及时避出来,故而被颍川王收用。世家贵族之间转赠丫鬟姬妾非常正常,虞老君并非舍不得一个丫鬟,她是丢不起这个脸。虞家在自己宴会上给当朝皇子下药,往轻了说这是想要巴结讨好,往重了说,这就是心怀不轨了。 这仿佛一滩烂泥糊在虞家脸上,还闹得人人皆知。今日宴会上这么多人,那些世家大族当着虞老君的面假装不知道,可是等关起门,指不定如何嘲笑虞家呢。堂堂兖州虞家,竟然要靠下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捆绑皇子,还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闹了一场堂姐诬陷堂妹的丑事。姐妹不和,家风不正,老君专断偏心,才一天的功夫,虞家的笑料已经传开了。 虞清雅又急又气,不知道如何解释红杏并不是自己指使的。她慌不择言,说:“红杏并非听我的话,而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 虞清嘉本来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她忽然不动声色地问:“假借四姐的名义?若是真的,想必四姐身边的人对此人十分信任。这就奇了,不知四姐做了什么,竟然能有这份威力?” 虞清雅顿时哑然,她能做到这点,当然是靠系统和妲己魅惑术。虞清嘉又似有所指,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有一段时间也很混沌,就和白日做梦一样。要不是路上遇到白芷,我指不定要迷糊多久呢。” 虞清雅敢对景桓这样信任,完全是因为拿捏到了对方的身世,以及用了魅惑术。如果虞清雅抖出景桓,那她身为女儿却暗中勾结父亲的姬妾,虞文竣要如何想,老君又要如何想?这岂不是罪名更大。而且,她要如何解释系统的帮忙? 虞清雅嘴唇开开合合,最后默默咽下了这件事。她要是真将景桓说出来,那牵扯出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在老君这里的罪名反而越来越大。不如专注一件事,将罪名推到红杏身上。反正红杏现在已经被颍川王带走,以后估计也很难活下来,事情究竟如何,还不是全凭虞清雅一张嘴吗? 虞清雅打定主意,隐去了景桓,而是凄凄切切地哭全是红杏这个丫头心比天高,妄图攀龙附凤,这才背着她做下这种事。虞清雅一无所知,并不知晓红杏的打算,也不知道红杏从哪里找来了香料。 这副说辞一听就立不住脚,典型的弃车保帅。然而虞老君再生气,也不可能真让自家小姐担上狐媚下药的丑名,所以虞老君心里门清,却一言不发,将这个说辞默认了。 最终,一切都是红杏不守妇道,吃里扒外,虞清雅和李氏仅是管教不力。 虞清嘉对这个发展一点都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虞老君一定找个替罪羊,帮虞清雅将罪名担下。不过,虞清嘉今天下午已经在众人面前刷足了存在感,虞老君的说辞只能是自欺欺人,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那些人精一样的夫人小姐谁看不出来? 虞清雅的名声已经彻底完了,作风和道德污点尚可以从其他方面找补,可是品性有亏,这对最看重风度颜面的世家来说,足以彻底否决掉一个人。 在虞清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在世家圈子里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而她和李氏今日让虞老君在众人面前出丑,还被颍川王重重下了面子,虞老君此人好大喜功,仅此一事,也不会给她们好脸。外失去信誉,内得罪了虞老君这个老怪物,李氏和虞清雅接下来可谓有的忙了。 要不是因为方才虞清雅想攀咬出慕容檐,虞清嘉都不会接话。她不介意用自己做赌注和虞清雅斗,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慕容檐牵扯进来。慕容檐是不一样的,他经不得任何冒险,虞清嘉也不会让任何人将手伸到他的身上。 人人都能看出来虞清雅将罪名推到丫鬟身上,李氏也一脸理直气壮,立刻跟着骂红杏不知廉耻。屋里其他人都垂下眼睛,目露嘲讽,各房的侍女也垂头不语,静静听着虞家最受宠的四小姐和长房夫人肆无忌惮作践人。 虞清雅和李氏跪着又是哭又是求情,闹了一会后,虞老君看火候差不多了,正要发话,突然被虞清嘉打断:“老君。” 虞老君看见虞清嘉下意识地皱眉:“怎么了?” “六娘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不讨老君喜欢。我一直战战兢兢,想和四姐学如何伺候老君,四姐如果不愿意,大可和我直说,何必要用这种办法害我?既然四姐想置我于死地,我不敢不从,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省得还要有劳四姐动手。六娘在此和老君拜别,请老君保重身体,六娘恐怕没法在您身边尽孝了。” 虞清嘉说着就要往外走,丫鬟们连忙拉住,虞老君也被这种话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说这种话做什么?” 虞清嘉摇头说:“老君还要留四姐在身边尽孝,我怎么能说出来坏了四姐的名声呢?老君不必问了,我这就回屋,自己清清静静了断,必不会麻烦四姐。” 虞清嘉这话说的委实诛心,就是偏心如虞老君也听不下去了。虞老君沉着脸,问:“你有什么委屈直说就是,你们都是我的曾孙女,我还能偏亲偏帮不成?” 虞清嘉心说你可不是偏心到没边么,她心里腹诽,表面上却犹犹豫豫地停住脚步:“老君此话当真?” “当然。”虞老君说。 虞清嘉收住泪,回头对白芷说:“把东西拿出来。” 白芷早就准备好了,她没好气的地瞪了跪在地上的虞清雅和李氏一眼,从袖子中拿出一方帕子,慢慢展开。虞清嘉指着手帕中的玉坠,说:“我今日安安分分待在前面待客,结果先是众娘子见了我窃窃私语,后面许多夫人看到我也面露异样,就连老君,也气势汹汹地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十分不解,后来腆着脸问了人,才知道原来四姐说,今日在后花园的人是我。原因,竟然只是捡到了我的玉坠。” 虞清嘉说着用帕子擦了下眼睛,很快泪水滚滚而下:“我听到这个原因实在是茫然不解,女子的名声多么要紧,四姐为什么要用这种话诬赖我,还四处和其他人说?四姐说她在客房外面见到玉坠,所以怀疑里面的人是我,可是,我的两个玉坠都在这里啊?我实在不知道,四姐看到的那个玉坠是哪里来的。” 这些玉坠是几年前虞家做功德时买下的,虞清雅和虞清嘉各有一对。而白芷帕子里这两枚玉坠小巧玲珑,确实是一对无疑。众人眼睛从玉坠上扫过,不由都看到虞清雅身上。 虞清雅看到这一对玉坠时都惊讶了,她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 虞清雅明明让人将虞清嘉的玉坠偷出来了,要不然虞清雅也不傻,她怎么会给人留下这样大的把柄。虞清嘉说:“四姐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得你也有同样的一对玉坠,你看到的那个,恐怕是你掉下来的吧。” “不可能!”虞清雅尖叫,她阴沉着脸对红鸾耳语两句,过了一会,红鸾回来,垂着眼睛摇头。虞清雅的脸色顿时大变,其余人看到这里,也都明白了。 原来,这根本不是虞清嘉的玉坠,一开始就是虞清雅将自己的玉坠扔在草丛里,却谎称是虞清嘉的,还上蹿下跳地说里面的那个女子是虞清嘉。现在众人再想想下午时虞清雅来找虞老君,跪下哭诉自己没管好妹妹请老君降罪时的嘴脸,顿时恶心地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一时间屋里人神色各异,眼底都掩藏着鄙夷不屑。虞清嘉见此继续说:“四姐竟然用这样莫须有的事情害我,还将与人私通这种事栽倒我的头上。要不是下午客人好心告诉我,恐怕我还一无所知呢。我都不知道,四姐竟然已经厌恶我到这个地步,四姐这可不是要逼我去死吗?” 虞清嘉步步紧逼,而虞清雅不断摇头,想说话又说不上来。她敢保证那个玉坠绝对就是虞清嘉的,可是为什么虞清嘉能拿出一整对来?虞清雅自己的玉坠为什么又少了一个?虞清雅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 “都够了。”虞老君忍无可忍地在地上拍了下拐杖,满屋霎时寂静。虞老君看着虞清雅的目光极其失望。她本来觉得这个曾孙女听话好拿捏,能治好她的病,故而处处给虞清雅几分体面。虞老君抬举虞清雅本来存了打压二房的心思,可是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虞清雅竟然这般恶毒愚蠢,不可救药。 虞老君今日丢了脸,又被虞清嘉当着众多晚辈的面说出这种诛心话,就是再不舍,虞老君也得给出一个说法来。虞老君脸色沉沉,方才她正打算说对虞清雅的处置,突然被虞清嘉打断,现在看来,原本的处置还是太轻了,恐怕不能服众。 虞老君脸色淡淡,说:“四娘识人不清,处事不稳重,什么都不知道就咋咋呼呼,徒惹人看笑话。既然你静不下心,那就去佛祖跟前抄几卷经,把咋咋呼呼的毛病改了再回来。” 虞清雅眼睛瞪大,呆愣当场。虞老君这话的意思,是要将她发配到家庙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2章 刺激 虞老君说出让虞清雅去佛寺静静心的话后, 李氏不可置信地呆了片刻, 随即开始哭嚎。虞清雅也急急忙忙辩解,场面大乱。虞老君脸色不善, 她身边的侍女见状,很快就将其他人都送出去。 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专程送虞清嘉出来,她陪着虞清嘉走到门口, 说:“六小姐, 今日你受委屈了。老君最开始不清楚原委, 她也是关心你,才说出那些着急的话。六小姐不会埋怨老君吧?” 才刚刚出门,虞老君身边的人就来敲打了,虞清嘉笑容不变,说:“怎么会?老君也是被人蒙蔽,谁能想到四姐竟然会用自己的玉坠冒充呢。我相信只要老君明白事理, 她就一定会查明是非, 还我一个公道, 也给众人一个交代。虞家好歹是兖州有名号的家族, 我们虞家的声望, 全靠老君主持呢。” 侍女勉强笑了笑, 剩下的话不好再说。她又和虞清嘉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然后客客气气送虞清嘉离开。等走出虞老君院落的范围后,白芷飞快地走到虞清嘉身边, 冲后面恨恨呸了一声:“假模假样, 自己一开始心就是歪的, 办下这种恶心人的事情,竟然还敢来警告六娘不要往外说。我呸,她那些作态,今日满堂外客谁看不出来,还用得着我们说吗?” 虞清嘉对白芷摆了摆手,说:“隔墙有耳,这种话不要说了。” 白芷也知道厉害,她就是气不过,才忍不住骂了两句。等在心里骂过瘾后,白芷担忧地看着虞清嘉:“娘子,你今日还好吗?是我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娘子的玉坠少了一个。” 虞清雅扔在草丛里的那个玉坠确实是虞清嘉的,虞清雅虽然不择手段,但是还不至于犯傻。虞清雅既然敢拿玉坠做文章,必然是内心有所依仗,当真拿到了虞清嘉的信物。 白芷想到这里也是又后怕又吃惊,她犹豫地问:“娘子,那个玉坠……”明明被虞清雅偷走了一个,怎么后面会变成一对? 这一点,恐怕虞清雅也很想知道。 虞清雅卖通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虞清嘉的玉坠,可惜她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虞清雅身边外有张贤,内有白露,她自己还非要跑过来和慕容檐结盟,这就导致了她的一举一动,其实一直都在慕容檐眼皮子底下。 这对玉坠是给佛寺捐香火时买的,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两对玉坠的区别。虞清雅拿走了玉坠后,慕容檐隐忍不发,等到虞清雅借着玉坠嚷嚷的时候,再悄无声息地将虞清雅的玉拿出来放回虞清嘉这里,这样一来,丢玉一事就和虞清嘉无关了。 虞清雅将事情闹开后,虞清嘉猛不丁当着众人面取出“自己的”一对玉坠,反而是虞清雅的玉少了一块。虞清雅的所有作态立刻成了一场不入流的栽赃,如果虞清雅确实捡到了虞清嘉的东西,她今日的所作所为还可以用关心则乱狡辩,但如果从一开始,连信物都是捏造的,那虞清雅的行为就是故意为之,心存恶意,同时还愚蠢得不可思议。 虞老君见虞清雅居然用自己的玉坠诬陷虞清嘉,顿时对虞清雅失望透顶。虞老君今日丢了面子本来就不痛快,虞清雅正好在这个关头上撞上来,可不是被老君迁怒。虞老君有心给自己找回颜面,所以对虞清雅的发落不领情面,直接打发她去家庙。 现在,指不定李氏和虞清雅如何和虞老君闹呢。 虞清嘉想了想就抛下,她对白芷说:“玉坠的事不要再问了,回去后,立刻将这两个坠子最销毁。之后再有人问,就直说这个东西引得家宅不和,已经烧了。” 白芷低声应下,她见左右无人,凑近了说:“娘子,你今日这一番话说的真是好极了,四小姐被老君发配到家庙,李氏也被老君当众抽了两棍子。这对母女心术不正,给夫人吃了那么多苦头,早就该如此了!” 白芷口吻极为解气,虞清嘉却极淡笑了笑,摇头不语。她想起片刻之前的事情,眉宇不由笼上一股愁意。 她那个时候在花园最边缘的一件小偏厅里面等慕容檐,可是慕容檐久久不归,反而隐约听到了虞清雅的声音。很快白蓉找到虞清嘉,带着虞清嘉悄无声息地绕出花园,然后趁着人多眼杂混入前厅,仿佛方才她只是出去散步了而已。虞清嘉和众人说了会话,最后假装盛情难却,当众弹琴。有多时候时间感并不是绝对的,虞清嘉非常自然地混在人群里,并且弹奏乐器,女郎们对虞清嘉的印象被加强,便觉得虞清嘉似乎一直在这里。同样琴音传到前面,男客们也下意识地以为虞清嘉一直留在宴会上。 虞清雅居心不良,最后却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虞清嘉也不知道慕容檐用了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虞清雅的玉坠换出来,还将虞清雅身边的丫鬟引到客房。到最后,虞清嘉毫发无伤,而虞清雅却越作越死。 虞清雅如今自顾不暇,没空细想其他,然而虞清嘉却不能忘慕容檐如今还下落不明。他去颍川王身边寻找东西,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按道理以慕容檐的身手不可能出事,而且现在风平浪静,看着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可是虞清嘉心里就是放心不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虞清嘉回到自己院里,关上门后,脸上的焦灼再也掩饰不住。她拉住银珠,急切地问:“景桓呢?” 银珠今日一直留在院子里,她听到虞清嘉的问题,茫然摇头。白芷见虞清嘉着急,温声劝道:“娘子你不要急,景桓可能只是气闷,所以出去走走,天黑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说完之后白芷心里暗暗嘀咕,明明不久之前虞清嘉还极其敌视景桓,每天想着法地想将对方排挤走,怎么才几日的功夫,态度就大变样了呢?景桓那么大一个人了,在虞家宅子里又不会走丢,为什么虞清嘉看到景桓不在,竟然这样着急? 虞清嘉听到白芷的话并没有宽慰,反而更加忧心。别人可能心血来潮去散步,但是慕容檐绝对不会。他答应了回来找她,可是虞清嘉却没有等到,那时候虞清嘉就隐隐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虞清嘉找遍了整个院子,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白芷和白芨几人都奇怪地看着她,虞清嘉只能强行忍耐着着急,守在屋里等慕容檐回来。她坐立难安,眼睛一直朝外盯着,眼见天色渐暗,虞清嘉再也没法忍下去。她叫来白蓉,问:“今天你为什么会去偏房里找我?” 白蓉垂下眼,温顺地说:“奴婢见六娘子出去透气,许久都不回来,心里担忧。后来奴婢追出去打听,听说娘子似乎在和四小姐说话,之后就朝花园里走了,奴婢不敢大意,立刻往花园里追。奴婢去了之后看到穿着红衣服的公公在外面守着,着实吃了一惊。奴想赶快找到娘子,小心挑了最边缘的一件房间,没想到娘子正好在里面。”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可是虞清嘉总觉得不能信服。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白蓉随便挑了一间,正好是她藏身的屋子? 虞清嘉不太信,然而却挑不出来白蓉的说法哪里有错,只能忍耐着,继续问:“那你如何拿到虞清雅的玉坠的?” 白蓉低头,说:“玉坠是奴婢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隐约看到景桓主子摆弄。今日听到娘子说丢了一个玉坠,奴婢猛然想起看到过一个类似的,所以才赶紧回来取东西。至于景桓主子如何拿到玉坠,奴并不得知。” 虞清嘉紧紧盯着她,白蓉眼睛低垂,并不和虞清嘉对视。虞清嘉看了一会,见白蓉神态坦然,并无心虚之意,只好暂时放过这个话题。她停了一下,突然问:“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白蓉大吃一惊,脸上险些泄露出情绪。白蓉用指甲掐了下手心,保持冷静后,才恭恭敬敬回话:“娘子问的是景桓主子吗?奴婢也不知。” 其实不光是虞清嘉,白蓉现在也很焦虑。白蓉拿不准虞清嘉知道多少,可是她自己却非常明白,公子的状态并不稳定。慕容栩资质普通,他都被动了手脚的香料刺激得控制不住,那公子呢? 白蓉都不敢往下想。 虞清嘉一看白蓉的脸色就知道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知道。虞清嘉叹了口气,突然下定决心般站起来,说:“你带上灯笼,不要声张,随我去外面找他。天要黑了,外面风又这么大,得赶紧将他找到。” 白蓉听到这句话狠狠怔了怔,直到虞清嘉又喊了她一句,白蓉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抱起披风,跟着虞清嘉往外走。 现在已经快十二月,傍晚突然刮起西风来,春日里生机勃勃的枝垭此刻全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在风中呜呜低鸣。虞清嘉拢紧身上的披风,压低了声音,紧张又害怕地喊:“狐狸精,你在哪里?” 花园里黑黜黜的十分狰狞,照她们这样找,恐怕找到明日也不会有结果。虞清嘉咬牙,对白蓉说:“我们分开寻找吧,这样快一些。” 白蓉迟疑:“娘子,你身体弱,一个人待在寒风里怎么能行?” 虞清嘉摇头,眼睛在黑暗中坚定明亮:“他的安危更重要,我没事的。” 白蓉不放心,但最后还是败给了对慕容檐的担忧。白蓉将灯笼留给虞清嘉,两人又约好了会合的暗号,才各自分头寻找。 虞清嘉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低声喊“狐狸精”,不知走了多久,头顶一根枯枝忽的被风吹断,毫无预兆地掉下来。虞清嘉听到头顶上的声音,慢半拍地抬头,就看到一节手腕粗的树枝朝自己落下。 她眼睛瞪大,惊愕地看着,一时间脑子都丧失了反应的能力。耳边忽的穿过一道风声,树枝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换了个方向,正好砸在虞清嘉脚边。树杈砸在地上荡起一层薄薄的土,虞清嘉仿佛才意识到一般,“呀”地朝后后退几步。 若是方才任由它落下来,现在凶多吉少的就是虞清嘉了吧。 虞清嘉盯着地上的树杈,忽然抬起头,提着灯在原地转了一圈:“狐狸精,我知道你在。你快出来!” 耳边依然只有呜呜的风声,虞清嘉素来反应慢,可是这一刻她刹那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猛地朝一个方向看去。那里传来轻微的落叶破碎的声音,虞清嘉什么也顾不得,赶紧提着灯朝那里追去。虞清嘉跑的踉踉跄跄,她一边跑一边喊:“景桓,你等等我……哎呀。” 慕容檐果然脚步稍停,趁这个功夫,虞清嘉赶紧拽住他:“你还走!” 虞清嘉方才实在追不上他,只能假装被绊倒,果然慕容檐停下来了。虞清嘉用力揪着慕容檐的袖子,看到人后,她满腔委屈顿时涌上来。然而这次,虞清嘉说了许久,都不见慕容檐反应。虞清嘉觉得奇怪,慢慢凑到前面。她刚抬头,立刻被慕容檐的眼睛吓了一跳。 慕容檐突然甩开虞清嘉,用力按住自己的眉心,声音低沉冷厉,低哑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走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3章 失控 慕容檐说话时声音冷淡生硬, 可是低哑中仿佛带着隐隐的颤音。 他的音色本来靡靡,以往和人说话时清冷贵气, 自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不屑一顾的气场, 然而现在他态度极其恶劣地说“走开”, 明明是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 但是听到耳中,却并不是如此。 他声线起伏,似乎在刻意压抑什么。 虞清雅没有被慕容檐的不配合吓到, 她神色严肃, 想绕到前面去仔细看慕容檐怎么了,但是慕容檐却猛地拽住虞清嘉的手,用力极大,几乎是不留情面地将虞清嘉推开:“走开,离我远些。” 虞清嘉被推得一个踉跄, 险些摔到地上,然而慕容檐连头都没有回, 举步就往前走。虞清嘉也生气了, 她抿住唇, 快步追上去, 用劲抓住慕容檐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有事直接和对方说,你为什么又这样?” 虞清嘉抓住慕容檐的手, 才感觉到他的手极其冰冷, 指尖在轻微颤动。虞清嘉感到手上的触感不太对, 她抬起指尖,发现自己手指上有血。 虞清嘉吓了一大跳,连忙捧起慕容檐的手看,发现他的手心全是血。他手指修长,冷色如玉,鲜血蜿蜒在指间,猩红和冷白冲击感极强。虞清嘉眼睛吃惊地瞪大,连忙去看他另一只手,慕容檐身体紧绷,手臂往后避了避,虞清嘉抬头狠狠瞪了他一样,冷着声音说:“把手给我。” 慕容檐没有再躲,任由虞清嘉握住他的手,捧到眼前仔细地看。虞清嘉看了半晌,气得不轻,恨声道:“你明明答应我不再受伤的,为什么又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 慕容檐垂眼看着虞清嘉,并没有说话。虞清嘉拿出自己的帕子,细致地将他手指上的血擦干。慕容檐手掌和手指上有一些细碎的血痕,新的血迹覆盖在旧的已经凝固的血迹上,斑斑驳驳,新红暗褐交错,可见流血已经有一会了。慕容檐的手极其好看,现在看到他将自己的手弄成这样,虞清嘉都心疼不已。 帕子擦血后脏了,没有办法包扎伤口,虞清嘉今日出来的急,竟然没有带另外的手帕。她左右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能用的材料,只能拿起自己的披风,想从上面撕一块下来。虞清嘉使出吃奶的劲折腾自己的披风,慕容檐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不必。” 慕容檐的手心都是冷的,几乎和外界一个温度,可见他在外面停留了多久。虞清嘉还想尝试一下,慕容檐却突然用力,不容置喙地握着她的手,将她温暖细嫩的手从披风上拿开。 慕容檐手形瘦长,可是却能将虞清嘉的手背全部包住。他指尖冰冷的温度明晰地印在虞清嘉手背上,经过这样一折腾,虞清嘉的手也沾染上血迹。 虞清嘉本以为慕容檐拉开她后就会放手,毕竟他是一个很不喜欢身体接触的人。但是慕容檐仿佛忘记了一般,冰冷的手指依然覆着她的手背,力气越来越大,虞清嘉都感到有一点痛了。 两人相对无言,虞清嘉低头看着脚尖,踌躇一会后,说:“你答应了我会回来的。你后面去哪儿了?” 慕容檐反问:“没人去找你?” “后来白蓉来了,可是……”虞清嘉也说不出来,最后她摇摇头,说,“算了,人没事就好,之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对了,我刚刚就想问,你的手为什么受伤了?发生冲突了吗?” 慕容檐眼睛刻意移开,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暗,声音也低沉轻微,宛如叹息:“没有。” 没有冲突,他自己就已经是最大的灾难。 虞清嘉环顾左右,发现这四周的树每一棵都有划痕,虽然只有一条,可是深度已经能看到里面的木头。而却这些痕迹高度非常统一,虞清嘉看了一圈,再联想到慕容檐的身高,顿时明白了:“这些都是你做的?” 慕容檐眼睛依然冷冷地望着远处,没有说话。虞清嘉见到他这样的态度,已然确定了:“真的是你?你……” 虞清嘉惊讶又急切,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看树干上的裂痕,边缘粗钝,显然并不是锐器划伤,而是用同样的木头刻出来的。慕容檐担心破坏力太大,第二天被人看到会引起怀疑,所以发泄心中的暴虐时只往一个方向划,新的痕迹长度、角度都和之前的分毫不差,虞清嘉都不知道该感叹他惊人的控制力,还是该感叹他的力气。用完全没有削过的木头都能划出这么深的痕迹,如果换成冷铁兵器呢? 虞清嘉明白了,说道:“所以,你的手是被木头划伤的?刚才天黑我都没有注意到,你手上有没有扎入倒刺?木刺要赶紧挑出来,不然以后会越扎越深。”虞清嘉仰头看着他,小幅度地晃了晃他的手,小声问:“你现在好些了吗?” 慕容檐一直刻意避开眼神,但是虞清嘉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现在的状态,和当初在佛寺时一模一样。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说起什么,慕容檐也是这样,突然失控。他身体紧绷,瞳孔幽黑,整个人身边都笼罩着一股暴虐黑暗。但是上一次慕容檐很快就控制住了,这次,他看起来有点难。 虞清嘉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但是她隐约能感觉到,慕容檐现在的感觉绝对说不上好。他这么冷淡自律的人,都需要用暴力转移注意力,可见他的脑海里一定很难受。 “你到底是怎么了?”冬夜中昏暗阴冷,不可视物,但是虞清嘉的眼睛却在黑暗中发出光来。她眼神专注,低低糯糯地对慕容檐说:“你能告诉我吗?虽然我懂得不多,可是我能帮你一起想办法。” 慕容檐眼睛慢慢转回来,直到现在,他的瞳孔都是放大的,宛如见了血的野兽。慕容檐看了片刻,忽然伸手覆住虞清嘉的眼睛。 他站在这里已经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他不能再被诱惑下去。 虞清嘉本来等着慕容檐的答案,结果却见慕容檐突然遮住自己的眼睛。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脸颊上能明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手。他手指纤长,冰凉如玉,光想象着就知道非常好看。虞清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似乎划过慕容檐的手心,虞清嘉觉得有些痒,忍不住想笑:“有点痒,你放手……” 虞清嘉还没说完,猛地感受到慕容檐的手臂紧绷。一个守夜人从外面经过,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他一边喊着一边朝里面走来:“你们是谁,为什么待在里面?莫非是对野鸳鸯?” 守夜人嘴里的话不干不净,虞清嘉的灯笼经过这么多折腾早就灭了,而守夜人却提着灯笼,暴露在明处。守夜人刚走进树丛,都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形,脖颈时候就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他两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慕容檐眸色幽深,黑中漂浮着妖异的蓝,冰冷平静,不带一丝感情。他的理智一直都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大脑叫嚣着杀人,身体每一根血管都渴望着鲜血淋漓的杀戮。对抗身体本能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慕容檐好几次觉得他身体里的凶兽就要破笼而出,然而这时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撞上来了。 慕容檐的手已经握住了对方的脖颈,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拧断对方的脖子。他有许多种办法将这个人的死亡伪装成失足意外。冬夜里不小心被绊倒磕晕,冻了一夜后,死去再正常不过。而一个平平无奇的守夜人,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关心。 慕容檐的手指慢慢缩紧,他眼神平静,眼底深处却跃动着兴奋。虞清嘉刚才被守夜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正打算拉着慕容檐躲起来,还不等她拉住人慕容檐就不见了。虞清嘉想跟出去,但又害怕守夜人还没走,纠结片刻后,对慕容檐的关心还是占了上风。虞清嘉蹑手蹑脚摸出来,才刚出来,就看到慕容檐半跪在地上,他的脚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虞清嘉愣了一下,等看清楚他的动作后,连忙扑过来,用力握住慕容檐的手。慕容檐的手看着修长如玉,然而却有着和外观完全不符的力气。虞清嘉用尽全身力道,都没办法将慕容檐的手指掰开。她用力地揪着他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狐狸精,他已经晕倒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慕容檐的手握着守夜人脖颈,而虞清嘉的手指紧紧巴着慕容檐。慕容檐的侧脸一动不动,但是好在手指没有继续圈紧,虞清嘉紧紧盯着他,试探地将手握在他的手臂上,撒娇一样地摇了摇:“外面风好大,我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虞清嘉说完之后,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虞清嘉一边低声咳嗽,一边紧张地看着他,形容十分狼狈。 慕容檐紧紧箍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指终于松了松,他似乎叹了口气,握住虞清嘉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半抱着站起来,然后伸手系紧她脖子上的细带。 “知道冷,还只穿这么少?” 虞清嘉一旦站起来,立刻拉着慕容檐后退。慕容檐当然看破了她的心思,由着她将自己带离守夜人方向。虞清嘉此刻终于松了口气,她脸上露出笑意,转瞬又变成恼怒:“还不是怪你。” 慕容檐刚才被守夜人冒犯了一句,顿生杀机,然而此刻虞清嘉当着他的面瞪人,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细带在慕容檐手指间穿梭,很快就系成一个工整的结,可是慕容檐的手却并没有离去,他的手指,仿佛是不受控制一般,从披风划到了虞清嘉纤细的脖颈上。 虞清嘉依然在控诉慕容檐,并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慕容檐手指流连,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虞清嘉方才怕他就那样将守夜人的脖子拧断,可是现在,她亦不是同样的状况吗?为什么,她就从来不担心自己呢? 虞清嘉以为慕容檐恢复正常了,其实,他并没有。这样纤细柔弱的脖子,他只需要使出方才一半的力气,就足以将其折断了吧? 慕容檐瞳孔幽黑,大脑极其兴奋,不知道想破坏还是想怜惜。守夜人发出的动静不算小,一会的功夫,另外几个护园的人也闻声寻来:“里面有人吗?谁在里面?” 慕容檐感受到掌心下的脖子明显僵硬起来,他冷冷瞥了外面一眼,正打算带着虞清嘉离开,却忽然被虞清嘉反手握住手臂。 虞清雅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嘘,不要说话,你随我来。” 慕容檐有心想说他足以带着她离开,可是虞清嘉已经进入状态,猫着腰,探头探脑地将慕容檐拉进旁边的假山里。慕容檐被迫着躲避他完全不看在眼里的蝼蚁,偏偏虞清嘉还煞有其事地“嘘”了一声,说:“这里他们看不到,我们可以安心躲着。” 外面寒风呼啸,假山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黑暗中阻碍视物,嗅觉反而明显起来。 虞清嘉刚才太过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黑暗中人的自制力最容易崩盘,慕容檐体内嗜血的冲动还在叫嚣,而鼻尖,却缭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虞清嘉脸颊,指尖在她唇畔轻轻摩挲。 忽然,他俯身亲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4章 渴望 虞清嘉小时候无意发现花园的假山里面有一个洞, 没想到曾经对她宛如堡垒一样的地方,现在却有些挤了。虞清嘉一个人站在里面还算宽敞, 但是站两个人就有些勉强。慕容檐即便是高挑颀长型的身形, 但也终究是男子骨架,比虞清嘉宽上许多, 更别说他个子还很高。他们两个人进来后空间骤然逼仄, 两人面对面站着, 呼吸相闻。然而此刻虞清嘉却没有空注意两人的距离,她全部的心神都在外面。 两个护院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冲两边喊,他们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现在喊话只是诈一诈。虞清嘉想起不知道被她扔到什么地方的灯笼,心神骤然提紧。 她赶紧回忆方才她做了什么,灯笼被放在什么地方。虞清嘉心情七上八下, 突然感觉自己脸上拂过一阵凉意。慕容檐单手扣着她的下巴, 食指在唇角流连。虞清嘉嫌弃对方干扰自己回忆, 偏头想要躲开,慕容檐拇指和食指用力,牢牢控制着手里的猎物。他虽然没有说话,态度却非常强势。 虞清嘉挣扎不开, 心里无奈。她以为是自己的脸脏了, 慕容檐看着不舒服, 所以才在她脸上蹭脏东西。她努力忽略下颌的触感, 想继续回到方才的思绪上,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再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了。 慕容檐摩挲的动作并不算大,速度也很慢,但是却让虞清嘉油然生出一种紧绷感来。这种宛如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的感觉,慢条斯理,却让人本能觉得危险。虞清嘉屏息,想要躲避,但是背后就是石壁,想要提醒他,但外面就是查夜的人。虞清嘉左右为难,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瞪大眼睛盯着慕容檐,想用眼神警示他站好,不要捣乱。 慕容檐的手指在唇角流连片刻,慢慢移动到虞清嘉唇尖。他手指微凉,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这个感觉一触即分,虞清嘉这才感到那个地方有丝丝的疼,似乎流血了。 虞清嘉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一下,果然有铁锈味。这时候外面的人似乎已经找到那个昏迷在地的守夜人,正惊疑不定地查看情况,四处找人。虞清嘉将嘴上的血珠舔干净,然后压低声音,悄声问:“你记得我把灯笼落在哪里了吗?若是被他们找到,明日恐怕不好找理由。” 慕容檐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现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虞清嘉柔软的唇。她飞快地将唇瓣上的血舔走,然而伤口还是新的,原来的血没了,伤口又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而且因为她舌尖沾到了唇,精巧的菱唇透出一股莹润的水光。血迹晕开后,宛如最上好的釉。 而这种时候,虞清嘉还在不断地说话。她见慕容檐没反应,只能将声音压得更低,焦急地问:“他们已经在外面找人了,你记得灯笼在哪里吗?” 慕容檐看着那张菱唇一开一合,鲜血独特的味道宛如挑衅。慕容一族的男子对鲜血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慕容檐的倾向尤其严重。他终于忍不住,俯身将这张不安分的嘴堵住。 虞清嘉眼睛猛地瞪大,一时间都没法反应。慕容檐身上带着凉意,他俯身之后,这股凉意骤然逼近,虞清嘉眼前鼻尖都萦绕着他的味道,存在感极其霸道。慕容檐的鼻梁高挺笔直,虞清嘉本来是微微仰着头的姿势,现在他低头,两人鼻骨交叠,呼吸交错。 虞清嘉以前看着就觉得狐狸精的鼻骨端正,骨相上乘,现在实际感受到他的骨相当真极好。然而这还不算最严重的,要命的是,慕容檐薄唇正在触碰虞清嘉的唇珠。他先是轻轻地,若即若离地触碰,最后含住她流血的那部分,用舌尖慢慢舔舐上面的血丝。 虞清嘉脑子轰的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外面的人在周围找了一圈,又是恐吓又是怀柔,并没有找到任何人。两个护院也没法,只能回到原地,推搡昏迷不醒的守夜人。守夜人被打晕的地方离假山很近,虞清嘉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定定看着咫尺之遥的慕容檐,白皙如玉的脸庞,飞扬精致的眉,以及那双造物主钟爱的眼睛。 慕容檐此刻也在看虞清嘉,他的眼珠漆黑幽静,隐隐泛着蓝泽,里面倒映着虞清嘉缩小的影子。他按在虞清嘉下颌的力气渐渐加大,压抑了一天对鲜血的渴望脱笼而出,慕容檐已经不再满足于舔舐,而是开始吮吸。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虞清嘉被迫后仰靠在石壁上。嘴唇上的伤口被他来回吮吸,淡淡的铁锈味充盈在两个人唇齿间。虞清嘉渐渐感受到呼吸困难,她握起拳,用尽全力敲打慕容檐的胸膛,然而只能换回他更疯狂的掠夺。 在虞清嘉即将窒息的时候,慕容檐终于控制住了。他猛地放开虞清嘉,一手撑着假山内壁上,另一手从虞清嘉的肩膀环过,用力搂在自己胸膛和石壁中间。他眼睛变幻不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虞清嘉也如获新生,方才她真的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现在她身体都是软的,完全站不住脚,只能软软靠在慕容檐手臂间,用力喘气。 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奇不定地说:“没有人啊,那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不知道,可能是走路不小心摔倒,磕到了脑子?” “哎哎快看,他好像动了。” 昏迷的守夜人终于被摇醒,他甫一睁开眼,就觉得脖颈很疼,喉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热辣辣的,连呼吸都困难。 “我这是怎么了?”守夜人迷惑不已,另外两个护院也不知道。其中一个问:“我们听到这里有说话的声音,才刚走过来就看到你倒在地上。我们将周围都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晕倒吗?” 守夜人捂着后脑,皱眉艰难地思索:“我也记不清了……我好像听到这里有声音,以为是哪个院子的侍女和下人私通,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就晕倒了。我摔倒前,似乎还看到一个白影飘过来……” 两个护院面面相觑,一个白影骗过来,莫非见到了鬼不成?背后树影幢幢,夜风吹过树杈,枯枝发出呜呜的声音,宛如什么人在哭一般。护院不禁打了个冷战,一个人飞快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应该是你看错了,大晚上的连个人都没有,哪会有影子。估计就是你不小心绊倒,摔倒前把树影看窜了。” 守夜人现在喉咙还是热辣辣地疼,他摸了摸吞咽都困难的喉咙,似信非信:“真的?” 护院早就嫌弃冷了,现在见只是虚惊一场,守夜人也好端端活着,他们很快就放下心,催促守夜人快点走。外面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们三人相互抱怨,脚步声慢慢远去。 外面三个人说话的时候,虞清嘉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慕容檐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撑着墙壁上平复呼吸。虞清嘉脸颊充血,红唇鲜艳欲滴,她整个人都被慕容檐紧紧揽着,脸颊贴在他的肩膀处,丝滑微凉的白锦若有若无地蹭着虞清嘉侧脸。虞清嘉脊背僵硬,全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散,想来那三个人已经走远了。虞清嘉慢慢呼出一口气,肩膀轻微地挣了挣,想从慕容檐身前挣出来。虞清嘉才刚有动作,就感受到慕容檐手臂骤然收紧,她的背部立刻感受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虞清嘉脸颊红的要滴血,声音细若蚊蝇:“放开我。” 虞清嘉还带着轻微的喘息声,声线起伏,这样压低了声音说“放开我”,越发显得柔弱可怜,任君采撷。慕容檐舔了舔自己唇角属于虞清嘉的血,手臂缓慢地松开。 虞清嘉双手恢复自由,立刻就想往后面退。但是假山里空间有限,即便她用尽全力贴在山石上,她和慕容檐拉开的距离,也不过一拳而已。 经过刚才那一番亲吻,慕容檐嘴唇上也沾上血迹。他的嘴唇薄而锋利,沾了鲜血后色泽艳丽,在黑暗中简直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环来。虞清嘉不敢抬头,手指用力绞着裙角,她感到慕容檐在自己身前停了片刻,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虞清嘉有些紧张,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假山外面忽然传来白蓉的声音:“小姐,你们在吗?” 虞清嘉听到白蓉的声音,如蒙大赦,立刻抬高声音应了一声:“我们在!”说完之后,她眼睛依旧瞅着地面,并不看慕容檐,说:“白蓉来了,该出去了。” 白蓉到来的时机当真极巧,慕容檐垂眸看着她,忽然伸手擦过她唇畔,虞清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慕容檐就极其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虞清嘉后知后觉,愣愣地伸手抚上自己唇角。白蓉又在外面唤了一声,虞清嘉如梦初醒,赶紧拎起裙子往假山外爬。 等虞清嘉走到外面,发现只有白蓉提着灯,焦灼地守在假山外。看到虞清嘉出来,白蓉连忙上前扶住她:“六小姐,奴婢可算找到你们了。” 虞清嘉看着白蓉,目光不由在四周环视了一圈,问:“他呢?” “景桓主子已经先回去了。”白蓉将灯换到另一个手上,扶着虞清嘉慢慢走下来,“小姐,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回屋再说吧。” “好。”虞清嘉点头,她低头看到白蓉的灯,问道,“这个灯怎么在你这里?” “奴婢寻找主子未果,便想着先回来寻小姐,结果才走到半路就看到有人往这个方向走来。奴婢猜测这些动静必然是小姐和主子发出来的,于是绕到他们前面,果然在树林里找到了小姐的灯。等他们走后,奴婢试着喊小姐,没想到小姐竟然藏在了假山里。” 虞清嘉若有所悟,怪不得刚才那两个护院什么都没有找到,因为痕迹早就先行一步被白蓉抹除了。虞清嘉现在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也就没有心力细想,白蓉一个被兄嫂发卖的农村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了得的身手,以及比两个成年护院都快的脚程。 虞清嘉拢紧了披风,匆匆回到屋子。虞清嘉出门时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白芷等人早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银珠说看到了白蓉陪着虞清嘉一起出门,白芷都要喊人了。看到虞清嘉回来,白芷大大松了口气,她十分埋怨虞清嘉大晚上不做声就出门,可是等接触到虞清嘉冰凉的手指,她又大吃一惊,立刻心疼地准备热水,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虞清嘉安静顺从,一晚上都任由丫鬟们帮她烧热水,沐浴,擦头发,全程不发一言。白芷以为虞清嘉累着了,等收拾好浴桶等物后,她就带着人退下,不打扰虞清嘉休息。虞清嘉坐在床上,置身于静谧如墨的黑暗中,明明身体累极,却许久无法产生睡意。 她的眼睛不由望向后窗。隔着一面墙,虞清嘉并无法看到后罩房的情景,但是她忍不住想,慕容檐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5章 起兵 寂寂寒风, 屋里亦没有点灯。白蓉跪立在黑暗中,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屏气敛息,低头恭侯。很快, 屋外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 随即一个黑影翻进来,立刻跪下请罪。 “公子恕罪, 属下失职,请公子降罪。” 来人是白露,白露虽然待在虞清雅身边, 可是虞清雅和系统换药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白露原本想着反正虞清雅要算计的是慕容栩,随便加什么都无所谓,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虞清雅竟不知从何处弄到了刺激精神的药,阴差阳错,公子也被影响了。 虽然慕容檐刚察觉不对就出来了,可是这个药效极其霸道,慕容檐的状态又非常容易失控。普通的酒都很危险, 更何况这种专程的药物?白蓉收到密信,让她去某一间客房找虞清嘉, 白蓉去的时候听到颍川王的动静就知道出大事了。虽然皇族之事不得妄言,可是能接触到慕容檐的人都是天子近臣, 慕容氏连着几代人都是如此, 他们这些臣子就算靠自己看自己猜, 也多少能猜到些原委。 东宫之人将慕容檐护送出来后,连着几年小心翼翼,生怕慕容檐因为父母家仇而受到影响,更不敢让慕容檐接触到任何刺激性的东西。可是现在,竟然有人用秘药故意利用慕容氏的缺陷,刺激他们理智失控。因为慕容家特殊的遗传,越是文才武功出众的人,受基因缺陷的影响就越大。慕容栩资质平平,已经是慕容家里难得的好脾气,然而就算这样,慕容栩都被刺激的受不了,当场宠幸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而慕容檐远比慕容栩天赋强悍,他受到的影响又该有多大? 白蓉吓得不轻,她在密信提到的地点找到了虞清嘉,可是公子却不见了。如今慕容檐就是他们全部的指望,全天下都知道前太子嫡幼子琅琊王还活着,满朝文武中虽然直接参与密谋的人是少数,可是许多人察觉到蛛丝马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默默纵容。他们都在等着慕容檐归来,当今皇帝荒淫无度,奸佞横行,百姓和臣子都苦不堪言,可是支撑所有人忍受下去的唯一支柱,就是他们知道,琅琊王会回来。 少年英主,众望所归。 白蓉等人都知道自己承担的不只是先主太子的嘱托,更承担着整个齐朝的希望,如果慕容檐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万事都难辞其咎。白蓉急的团团转,内心已经把虞清雅凌迟千万遍,但是慕容檐的命令她不敢不听,只能先去找到虞清嘉。之后白蓉留在虞清嘉身边,实在没有办法脱身,就只能传信给白露,让白露赶紧去找公子。白露得知情态紧急,又立刻通知了张贤。 然而直到白蓉随着虞清嘉回到院子,白露和张贤那边都没有传来音讯。白蓉焦灼得坐立不安,却没想到虞清嘉也挂念着公子。虞清嘉试探了几句,白蓉都装作没听懂,一一圆了回去。白蓉不知道为什么虞清嘉没有继续追问,可是后面虞清嘉主动说出要出去寻找慕容檐的时候,无疑白蓉大为吃惊了。 更奇怪的是,还真的找到了。白蓉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揣测,她只需要知道,现在公子情况已经稳定,这就足够了。 白露深深自责,跪下长拜在地,负荆请罪。她今日得知虞清雅药里有问题的时候为时已晚,后来她找了一下午,并没有找到慕容檐的踪迹。虽然最后只是有惊无险,但是在白露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事,无疑是她失职。 慕容檐看着却还平静,他身姿端正,坐在桌塌前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短刀。大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月亮猛地从云层后挣脱出来,月光透过窗棱投射在地上,将他的身姿映照的笔直清凌。 “有一无二,第一次就罢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白露立刻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告罪起身,和白蓉一样跪立到一边。白蓉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吃惊,这倒并不是说她看到白露不必受罚而不高兴,而是因为,慕容檐今日的处理太仁慈了。 往常,他可没有这么和善。白蓉明知不应该但是又忍不住想,公子今日,心情看来真的很好。 白露并不知道白蓉在想什么,她低着头,小心翼翼替张贤请罪:“公子,属下下午久久找不到您,无奈之下通知了张贤。张先生也很担心公子,只是现在天太晚了,他没法亲自来参会公子。请公子恕罪。” 张贤负责慕容檐和外界人手的联络,他能动用的资源虽然更多,但是张贤一个外男却不如白蓉白露天然有身份优势。现在入夜,张贤就没法潜到内宅里见慕容檐。 “让他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慕容檐极淡地说了一句,“别忘了他的本分。” 白蓉白露瞬间紧张,脊背都绷直了。慕容檐这话显然是怪罪张贤办事不力,是因为什么呢?白露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而白蓉不期然想到了虞清嘉。 慕容檐安排张贤和白露去虞清雅身边,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以为意,包括张贤和白露本人。然而今日,虞清雅却又来算计虞清嘉的名声,即便最后名声受损的人并不是虞清嘉,但显然,慕容檐还是不高兴了。 白蓉非常识趣地低头闭嘴,上头人的事,她们少掺和。 白蓉和白露都不敢随意搭话,过了一会,慕容檐问起邺城的事情,她们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白露说:“如今邺城并不太平,尹轶琨肆意妄为,卖官鬻爵,和宫廷内侍狼狈为奸,甚至时常出入宫闱,听说……” 白露说到这里,停下小心地看了慕容檐一样。慕容檐轻笑了一声,接口道:“我那叔叔是什么德行,我比你们更清楚。说吧。” 白露只好本着脸,继续说:“听说他和内宫往来甚密,甚至有时候留宿宫城。姜皇后亦和尹轶琨嬉笑不忌,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没有收敛。尹轶琨本来就擅进谗言,现在他讨好了皇帝和皇后,行事越发无所忌惮。他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这几日,他越来越张狂,竟然动起军队的主意。” 白露非常尴尬,这毕竟是皇家的家事,她一个下人说皇后和外男调笑不检,已经很放肆了。白露说完后战战兢兢,生怕惹慕容檐不悦,然而慕容檐看着非常平静,完全不觉得这样的事丢了慕容家的脸。他神态了然,对此没有任何意外:“他终于开始行动了。这次,是耿笛?” 白露点头应是。耿笛是北齐战神,军功赫赫的老将军,他从北齐未自立门户起就跟在明武帝身边,辅佐了慕容氏三代人,立下大大小小的战功无数。章武末年北齐皇族内讧,当时的二皇子常山王构陷太子,残害东宫一系,在这样大的动乱下齐朝依然安然无恙,没有被南朝和北赵趁机占了便宜,就全是耿笛大将军的功劳。 就是现在,皇帝荒唐到当街杀人,强占臣妻,齐朝在南北两国虎视眈眈中还能屹立不倒,可见齐国武力之强。耿笛劳苦功高,在朝中宛如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别说耿笛老将军自己,就是白露白蓉这些盼着朝中出乱子的人都没有想到,尹轶琨这种谄媚小人竟然敢对耿老将军动手。 白露回道:“公子所猜不错,尹轶琨那个小人竟然假借调兵之名,将耿老将军调回邺城,耿将军直言边关吃紧,他身为主帅不能在这种关头离开边关。尹轶琨就借题发挥,污蔑耿老将军有谋反之心。” 白蓉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阵前换帅乃是大忌,耿老将军战功赫赫,军中朝中威信都极大,尹轶琨不过一个谄媚小人,他怎么敢动这等栋梁之材?” 慕容檐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外将哪里比得过近臣,耿笛要是不想担上谋逆的罪名,就只能卸兵符回京。” 白露担忧道:“耿家军已经跟随老将军良久,若是看到耿老将军受此侮辱,恐怕不能干休。耿家军驻守在齐赵边境,若是军心哗变,被北赵趁虚而入,那就坏了。公子,我们是否要帮耿老将军一把?这样一来既拉拢了耿家军,还不会危害边境局势。” 白露一直积极地回话出主意,但是白蓉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这些消息其实白蓉也知道,但她却很少说话,全部交给白露去表现。她们都能想到尹轶琨弄权会导致边关告危,那公子想不到吗?慕容檐既然一开始没有说出要帮忙,那就不必问了。 白露期待地看着慕容檐,白蓉也默默将视线投注到上方的人身上。月光入户,将慕容檐的身形照的一半明一半暗,光影在他的鼻梁处分界。他眉骨高而精致,眼睛昳丽冰锋,鼻梁更是笔直窄瘦,白蓉看着这样好看的侧脸线条不由愣神,便是用笔精雕细琢,恐怕也未必能想出这样美丽到极致的搭配,但是偏偏真有人长成这样。慕容檐的侧脸模糊在光影边界,月光清冷淡漠,简直让人怀疑眼前看到的是妖异。 “帮他一把?为什么要帮?”慕容檐轻描淡写,恍如在谈天气一般漫不经心,理所应当,“兵符在他自己手中,卸除兵权总不会是别人逼他。既然他忠君爱国,愿意效忠君王,那他接下来如何,与我何干?” “天底下从来容得了一容不得二。北齐,只能有一个战神。” 白蓉悚然一惊,方才对慕容檐外貌的惊叹顿时烟消云散。白露显然没反应过来,她完全想不通耿笛乃是忠君爱国的良将,为什么能救却不救。她还想再说,却被白蓉拉住,截话道:“公子高见。时间已经不早了,属下不敢打搅公子休息,奴等这就告退。” 白露不可思议地看着白蓉,显然不明白白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样胆小。白蓉暗地里掐了白露一把,强行将她拉了出去。 慕容檐察觉到白蓉的动作,他眼神极淡地瞟过,在白蓉脸上停留了几眼,就又不在乎地收回目光。等人都出去后,慕容檐安静坐了一会,不由站起身,推开窗户朝前面那一重屋宇看去。 虞清嘉现在应当已经睡了吧?慕容檐想到假山中她清甜的血液的味道,眸色加深,眼中划过一丝怀念。 可惜现在还不能取回利息,只能暂且将她留在虞家寄存。等他起兵之日,就是来拿他的独属物之时。 让尹轶琨那个小人动手,总比他自己动手好,毕竟耿笛在军中民间威信都很大,要是他来出面,舆论会很难压。既然有守护战神在,那为什么需要新的战神?而没有战乱和危机,百姓又为什么需要他这个前太子之子? 只有齐赵两国起战,局势大乱,他才有机会起兵夺权。 所以,选贤举能,救助忠良,这对慕容檐来说怎么可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6章 下毒 虞家宴会散去, 慕容栩也收拾行装,不日踏上回邺之路。 颍川王走后,高平郡的气氛明显轻松许多。前段时间夜夜笙歌,歌舞不休,看着倒是花团锦簇, 可是等慕容栩离开, 许多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即便慕容栩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但到底是皇城里面的人,哪能没有拘束。现在慕容栩回京, 高平郡过年,大家皆大欢喜。 时间进入十二月, 昨天半夜飘起了雪,今日一早起到处银装素裹, 积雪将地面盖了薄薄一层。洒扫的粗使婆子大清早就起来扫雪, 若是路上的雪没有及时扫开, 等中午日头一晒,雪水混着泥融化,被晚上的冷风一吹就全冻成了暗冰。暗冰看着不显眼, 但是非常容易将人滑倒。马上就过年了, 谁都想讨个好彩头,摔着下人还好,若是把哪位娘子夫人摔着了, 这才是麻烦了。 虞清嘉今日穿着白色夹棉上襦, 下系红色长裙, 裹在宽大的兜帽里,一路咯吱咯吱踩着雪来主院请安。虞老君院里向来不缺人,可是今天却尤其热闹。 虞清嘉进门,婢女看到后连忙接过虞清嘉的手炉,几人围在一起给虞清嘉卸了披风。为首的丫鬟指使小丫头将披风挂起来,然后回头,略有歉意地对虞清嘉笑了笑:“六娘子这么早就来给老君请安?可是不巧,大夫人也在里面,劳烦六娘子稍微等上一等。” 李氏也在?虞清嘉眼珠微动,已经大概猜到了李氏在里面干什么。她冲着丫鬟笑了笑,果真站在前厅看屏风上的花。 五折插屏上的画着松鹤延年,秋霜打菊,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能隐约听到李氏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屋子里,虞老君病歪歪地倚靠在塌上,她自从十一月生了一场病后,此后身体总是不太好,喘气时嗓子里会发出嗬嗬的声音,光听着就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非常累。虞老君脸上沟壑纵横,由侍女一口一口喂着喝药,她的牙齿已经不太齐了,喝药时汤水会流到外面,在身上留下难看的褐色痕迹。另一个婢女恭顺地跪在一边,一旦虞老君嘴里漏出药来,她就赶紧拿帕子擦掉。 李氏跪在下方,哭哭啼啼地说道:“老君,你看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在这种时候送雅儿去礼佛,这不是在当众打她的脸吗?反正颍川王已经走了,我们自家人宽松一些,等明年开春再送雅儿走,不也是一样吗?” 虞老君本来就被药苦得心烦意乱,听到李氏这些蠢话,她心头火起,皱眉呵道:“愚昧!你也是快当祖母的人了,结果你这么大的年纪,全都活到狗肚子里面了不成?虞家让你当了快二十年的长孙媳,你婆婆就是这样教你的?竟然能说出颍川王已经回邺了,所以就可以推掉对四娘的惩罚。你这是存心想毁了我虞家的名誉,让全兖州的世家看虞家的笑话!” 李氏哭得更加悲切,她的帕子已经湿透了,可是她还是不肯甘心,捏着帕子每擦一道,脸上的粉就蹭下来一道,最后露出下面干黄又松弛的皮肤,白白黄黄,僵硬的粉和憔悴的肤色交错,形容好不狼狈。李氏哭道:“我知道老君说话从来没有商量的时候,老君恼了我们,我们母女便是再做什么都没用。我已经人老珠黄,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雅儿她还年轻,她才十五岁,她以后还要嫁人的啊。” 虞老君听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蠢货,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她已经把话说成这个样子,就差明着说了,结果还是听不懂。虞清雅用完全没影的事构陷堂妹,当事人之一还是宫里的皇子,虞家若是不做出些表态来,以后如何在兖州众世家大族面前立足? 虞老君让虞清雅去佛祖面前静静心,此时南朝极盛佛教,连着北朝也沾染了南朝的风气,礼佛乃是雅事和功德,根本不会损害虞清雅的名声,反而日后还能用侍奉佛祖给自己贴金。李氏知道马上就要过年,莫非虞老君不知道吗?这个猪脑子竟然想不通,虞老君执意如此,一来是为了显示虞家家风严整,治家极严,二来,过年这不是现成的借口接虞清雅回来吗? 蠢不可及,虞老君简直都不想和李氏说话,偏偏李氏还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哭声叽歪得虞老君脑子疼。虞老君被李氏吵得喝不下药,她推开药碗,沉着脸说:“你不必再求情了,侍奉佛祖不能挑日子,趁这几天天气晴,正好赶路,明日就让四娘上路吧。你现在回去给四娘收拾行装,还来得及。” “明天?”李氏尖叫一身,声音尖锐刺耳,几乎要把耳膜穿破。她急了,说:“怎么明日就要走了呢?这也太赶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还怎么冷,怎么能让四娘去佛寺那种地方呢……” 李氏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虞老君不想再听,阴着脸给此事拍板。李氏见虞老君已经下定决心,嘴一瘪又哭了出来,李氏哭哭啼啼出门,掀开门帘时,一抬头就望到虞清嘉。 虞清嘉隔着屏风,对李氏轻轻一笑。 李氏对虞清嘉的感情非常复杂,她拼命地说服自己轻视俞氏,至少俞氏死了,但是她还活着。可是每当看到俞氏的女儿,李氏就仿佛又回到新婚时分,她穿着一身正红站在门厅上,俞氏和虞文竣从另一边走来,两人说说笑笑,谁都没有理她。 十五年过去,李氏连自己唯一的优点——年轻都没了,但是俞氏却永远青春貌美。俞氏的女儿站在人群里,天然就是焦点,就比如现在,虞清嘉站在插屏后,半透明屏风将她的轮廓模糊,一眼望去简直就像一副丽色惊人的水墨画。 李氏看到虞清嘉愣了一下,随即撑起腰杆,拿捏着长辈的架子哼了一声,快步离开。这样的作态若是由一个富丽堂皇的妇人做来当然贵不可言,可是李氏脸上白一道黄一道,故作此态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虞清嘉进屋,照例给虞老君请安。虞老君的身体看起来真的下降许多,才和李氏说了几句话,她竟然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等咳嗽平息,虞老君脸颊蜡黄中透着红,看起来非常不正常。仅是这一番咳嗽就已经耗光了虞老君全部的精力,她看见虞清嘉疲惫地挥挥手,都懒得问虞清嘉话,便让她回去了。 虞清嘉也乐得轻松,她穿戴起全套雪具,握着手炉在廊庑中悠哉悠哉地走了片刻,很快白蓉就从后面追上来,低声说:“李氏今日去找老君是为了四小姐的事。不过听说,老君已经决定了,明日就送四小姐走。” 虞清嘉刚才就猜到了,现在听到这里毫不意外。虞清嘉问:“是哪个寺院?” “城外南郊的静安寺。” 虞清嘉点点头,之后就不再关心。虞老君说得再好听,最后还不是给虞清雅网开一面。去静安寺和家庙并不一样,而且静安寺离郡城也就一天车程,若非发生什么大事,哪家长辈会不接晚辈回来过年呢? 虞清嘉心里通亮,她想到李氏临走时的那个模样觉得不可思议,明摆着雷声大雨点小,也亏李氏能哭成那样。蠢成李氏这样,也是难得了。 现在才是光熹元年年末,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和虞清雅算账,所以虞清嘉并不急着将人一棍子打死。虞清雅的背后涉及系统,宁缺毋滥,万万不能着急。 相比之下,虞清嘉对另一件事更好奇。虞老君的身体,是不是恶化的太快了?她记得自己十月份刚刚回到祖宅时,虞老君坐在正堂,虽然头发花白,但是目光严苛,脸上纹路深刻,一看就不好相处。那时虞老君精神还非常硬朗,哪像现在,虞老君颓态毕显,已然是风烛残年的模样。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虞老君,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让人想到她的后事,显而易见的,活不长了。 才半年功夫,虞清雅到底是给虞老君吃了什么,竟然损耗的这样厉害?虞清嘉对虞老君完全没有感情,现在这一幕就是虞老君咎由自取。可是虞清嘉却油然生出一种警惕来,捷径即歧途,所有不需要努力就能拿到的东西,后面都要付出双倍乃至多倍的代价。虞清雅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虞清嘉不关心,可是系统这种可以任意透支药物的妖孽存在,却一定要彻底毁灭。 虞清雅即将去寺院的消息不胫而走,果然第二天,虞清雅就阴着脸,带着两个丫鬟,百般不愿意地登上了出城的马车。新年一天天逼近,然而虞家的气氛却并不热闹。自从虞清雅走后,李氏天天哭闹,京城里传来政局动荡的消息,而在这个关头,虞老君又病倒了。 虞老君这一病打乱了所有人的步调,过年的热闹一扫而空,下人们连红灯笼都不敢挂。而更巧的是,虞老君原本打算送虞清雅出去几天,等快过年了就借着新年的名义将她接回来,现在可好,虞老君病倒,每日浑浑噩噩不省人事,其他人没人敢开这个口,眼看小年夜都过去了,虞清雅还是留在佛寺,一副被家族抛弃自生自灭的既视感。 静安寺里,虞清雅一天天板着指头盼,结果她就像真的被遗忘在佛寺一般,竟然毫无动静。虞清雅出门前收买虞老君的丫鬟,大概摸透了虞老君的底。可是现在丫鬟透露给她的那个日子已经过去了,虞老君还是没派人过来。虞清雅彻底慌了,连忙求助系统:“系统,虞老君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我如果被留在城外过年,回去后一定会被其他女郎笑死。” 虞清雅说着打了个冷战,或者,很有可能,她压根就回不去了。 系统只接受命令,不进行思考,虞清雅这句话本来是疑问,可是传到系统这里,它自动将其转化为已经成真的可能性。系统分析片刻,给出成功可能性最高的一种方案:“按照常见套路,宿主现在符合被家族遗忘在佛寺,自生自灭的不受宠嫡女模式,宿主翻盘方案主要有以下两种:一,宿主在佛寺保养皮肤提升自己,将流放生活过得风生水起,以此在某一天遇到身份高贵的男主和虞家之人,一举惊艳众人。” 虞清雅听着不由皱眉:“可是,我已经来不及等这么久了。颍川王已经回京,这两天,琅琊王会偶然经过这座山吗?” 系统沉默片刻,说:“可能性很小。如果宿主要求在旧历地球年之前,也就是七天之内回家,只能采取第二种方案。即给虞老君下药,让其生病。虞家众人都知宿主能治好虞老君的病,这样一来,他们如何送你出来,就得用加倍小心的态度请你回去。” “下药?”虞清雅咬了咬唇,慢慢地重复这两个字,“你说的,究竟是下药还是下毒?” 系统沉默,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能最快破此时困局的,只能是下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7章 敲诈 虞清雅良久没说话, 系统提出了这个建议后, 也不再催促, 任由虞清雅慢慢想。 系统不紧不慢, 因为系统知道, 虞清雅只有一个选择。 过了一会,虞清雅嗓音喑哑,低声问:“是什么样的药?” 果然, 系统毫无起伏,用介绍食物一般的口吻说:“系统商城提供各类特效药, 针对宿主这种情况,我们推荐阿尔法四号。阿尔法是星际知名药剂,这个系列的药最重要的一味原材料来自于白羊星系伴星云,是由当地星球独产的植物和s级危险动物的胆囊提炼而成,无色无味,效果显著,并且不会表现出中毒症状, 在星际黑市上有市无价。根据宿主现在的情况,你如果想给虞老君下药,那么阿尔法系列四号最为适合。服用四号后虞老君会变得衰弱,发热,易疲劳, 和寻常老年病很像, 可以完美掩盖宿主你的行为。” 这段话虞清雅只听懂很小一部分, 她靠字面意思大概猜到,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药。自然界里万物有法,鲜艳的颜色代表警示,有毒的植物必然会有强烈的苦感,所以北朝政治变动频繁,暗杀遍地,但是下毒的成功率却并不高。一来是当权者都惜命,不会让外人接触到他们的饮食,二来就是因为大部分毒都有苦味,想让别人毫无察觉地喝下去,恐怕难。 但是这种药却避开了自然界的制衡,无色无味意味着好下手,不会表现出中毒症状意味着好掩饰痕迹,难怪在星际时代都能成为有市无价的高端毒物。虞清雅活了两辈子,从没听说过这样逆天的药物,若是落到当权者手中,恐怕立刻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虞清雅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一般,过了不知多久,她声音艰涩,问:“这个药物有解药吗?” “宿主可以从商店购买。” “服用解药后真的能好起来吗?会不会……” 虞清雅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声音戛然而止。虽然虞清雅没有说完,可是系统竟然准确地猜到了她的意思。系统的声音机械空洞,听起来不知是悲悯还是嘲讽:“系统商店只提供药物,并不保证药效。何况但凡解药类的药物都比破坏类的珍贵,能不能让患者完全复原,这是医学科学家的任务,并不是系统的。” 虞清雅绝望地闭住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懂了。”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答案,是药三分毒,中毒之后能保住命都是赚了,她怎么能奢望虞老君的健康可以恢复到未中毒前的状态。这次下药,虞老君的身体必然会受到很大影响。 虞清雅拿捏不定,系统看到后,冷冰冰地说:“宿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必须尽快做决定。” 虞清雅脸色犹豫,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握拳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对虞老君那样孝顺,可是她发落我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专断恶毒。是她先对不起我的,我只是为了自保。” 系统不置可否,应道:“宿主说得对。是否确定兑换阿尔法四号?” 冬晨寒风萧萧,佛寺乃是方外之地,外面很快就要过年,可是静安寺里还是一片死寂。白露合上门,走在廊庑中脚步轻巧,几乎听不到声音。她刚刚走了两步,迎面撞到红鸾。红鸾看样子刚从虞清雅的屋子里出来,她目光古怪地打量了白露一眼,说:“四小姐找你。” 难怪红鸾态度奇怪,虞清雅对白露实在太过信任了,这份信任简直来的莫名其妙。虞清雅这次来静安寺只带了两个丫鬟,白露就是其中之一,不仅如此,虞清雅要交代事情,并不叫知根知底伺候了十来年的红鸾,反而选择才买了没几天的白露。白露没有理会红鸾暗暗的针对,她应了一声,赶紧去虞清雅的屋子。 虞清雅见到白露后,目光躲闪,紧张地朝她身后瞅了一眼:“快关上门。你身后应当没人跟着吧?” 白露觉得奇怪,她不动声色,说:“并没有人跟着奴婢。四小姐,您有什么事?” 虞清雅对白露的能耐非常放心,既然白露说没有人,那虞清雅也放了心,对白露招招手,压低声音说:“你过来,我有事交代你。” 白露依言跪坐在虞清雅下首,虞清雅手伸到袖子中,借着袖子的掩饰从系统背包中取出毒粉,然后装作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样子,递给白露:“这里面是一些药粉,你找机会送回虞家,下到老君的茶水里。” 白露看到虞清雅神神秘秘的模样,本来耐着性子等她到底要做什么,没想到她却拿出来这样一包东西。白露看着那个封口奇怪的纸包,并没有动手接过,而是装作疑惑地问:“四小姐,这是什么?” 虞清雅开始说的非常模糊,她自欺欺人,说服自己是虞老君对不起她在先,自己只是正常自保,可是等她和别人说这件事时,她的潜意识还是暴露了一切。身为晚辈给曾祖母下毒,这种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 虞清雅不想说的太详细,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本以为白露聪明伶俐,只说一半就能猜到她的意思。可惜白露似乎并没有听懂,虞清雅无奈,她又怕自己交代不清楚,白露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拿回去以后坏了事。给别人下错毒还好,浪费了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毒可不行。 虞清雅只能说得更详细些:“这里面……是一些特殊用途的药粉,喝了后会让人嗜睡。我总不能一直在佛寺耽搁下去,他们对不起我,我却要自己给自己想办法。你将这些东西想办法混入虞老君的饭菜或者茶水里,等我被接回去后,我自有办法解毒。” 白露明白了,她心说虞家还真有意思,不仅长辈为老不尊,就连小辈胆子也大,竟然敢给自家长者下毒。白露开始没当回事,虞清雅一个闺阁小姐找来的药物,能成什么大气候,她说:“我托张先生将这些药传回虞家倒是不难,可是混入饭菜或者茶水里恐怕做不成。虞老君身边奴仆如云,光每天给她做饭的就有五六个人。饭菜里突然混入其他的东西,恐怕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虞清雅信誓旦旦,说:“你尽管放心加,不会被人发现的。” 白露听到这里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一副出于善意不和她争辩的模样,虞清雅不服气,忍不住说:“这种药粉无色无味,加在水里都尝不出来,混在饭里更不会被发现了。而且,老君之后只会渐渐衰弱,不会露出指甲乌青、上吐下泻等中毒迹象,不会暴露下毒之人的。” 白露原本笑着,神情不以为意,听到后面慢慢严肃起来,等听到虞清雅说这个药无色无味,连中毒迹象都不会有,白露的脊背已经彻底绷紧了。 天底下竟有这样逆天的毒?照这样说,只要看中了什么人,下毒岂不是百发百中?白露背后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一层汗,前几天公子刚刚敲打了她,结果她还是这样疏忽,虞清雅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拿出这样可怕的毒。如果虞清雅的话都是真的,有人给公子下毒……白露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白露内心里又是惊又是怕,她飞快地扫了虞清雅手里的药包一眼,一改方才不经意的态度,郑重地说:“既然四小姐托付,白露必不敢让小姐失望。” 虞清雅放心地将毒放到白露手中,满怀期待地说:“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你动作要尽快,一定要赶在过年之前。” 白露点点头,对着虞清雅笑道:“奴婢明白,请四小姐尽管放心就是。” 当天下午,这个包装又被层层叠叠裹了好几层,安静地放在慕容檐的桌案上。白蓉一脸警惕地盯着包裹,生怕里面的毒不小心渗出来。当事人慕容檐反而随意,他随手挑了挑东西,问:“这就是虞清雅所说的,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 “是。” “找人试过了吗?” “公子曾说过,虞清雅有任何动静都要先来禀告您,没有公子的命令,张贤不敢擅自行动。”白蓉说完后,犹豫道,“公子,要不将这个药交给奴婢拿着吧。您身份尊贵,不能冒险。” “无妨。”慕容檐一层层拆开包装,外面这些都是白蓉等人觉得危险,自作主张包起来的。看到慕容檐亲手拆开药包,白蓉心神紧绷,很是捏了把汗。 白露张贤不知道虞清雅的底细,慕容檐却明白。虞清雅愚蠢又自大,不足为惧,但是她背后的系统却很有意思。上次奇怪的香料,以及现在的毒,不作他想,必然出自系统之手。既然系统敢这样将毒拿出来,那必然不会泄露,要不然,张贤等人在纸包外面做再多防护也无用。 慕容檐拆到最里层,在白蓉快吓死了的目光中,用指尖夹起那个薄薄的方形小包。慕容檐左右翻动着看了看,笑道:“果然,封口方式很奇怪,这种材质的纸也从未见过。” 慕容檐之前只是从虞清嘉口中听说过系统这一回事,直到现在,他才亲眼验证了系统的存在。这个药物的包装材质似纸非纸,边缘有细密的褶子封口,连皇宫里的工匠都不能压得这样精细密集。可见,这个东西绝不是出自人之手。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蓉不懂慕容檐说的“果然”是指什么,她问道:“公子,虞清雅手里竟然有这种毒,白露全天跟在她身边,竟然都没发觉她从什么时候,从什么人手中拿到的。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虞清雅的异常,恐怕对公子大为不利。公子您看,我们要不要将她……” 白蓉的话虽然没说完,可是意思不言而喻,她提议杀掉虞清雅,永绝后患。慕容檐手指慢慢把玩着系统给出来的毒,忽的一笑:“急什么。” 静安寺里,白露一脸担忧,说:“四小姐,这几日虞老君胃口不好,奴婢偷偷让人将药混在了饭菜里,可是她没有动筷,就让人撤下去了。奴婢办事不力,请四小姐责罚。” 虞清雅皱眉,问:“她一点都没吃,都倒了?” “是。也是怪奴婢,若是奴婢提前想到这一茬,留下一半的药粉备用,现在还能继续下药。可是现在,药已经没了……” 虞清雅咬咬牙,说道:“罢了,大局要紧,我这里还有一包,这一次你一定要小心使用,务必让虞老君喝下去。” 白露接过无色无味的剧毒,轻轻一笑:“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8章 坦白 虞清雅前世见过白露的神通, 那时白露跟在虞清嘉身边, 是二房最得力的丫鬟。等虞清嘉嫁为王妃后,虞清雅受婆婆的指示, 去王府找虞清嘉套近乎, 那个时候白露已经成为王府里的大丫鬟, 举手投足都是皇族的骄矜,虞清嘉只需要一个眼神,白露就心领神会,拿出话来堵她们。虞清雅的嫂子陪着她一起去拜见琅琊王妃, 从王府出来后,嫂子一脸艳羡赞不绝口,直说琅琊王妃不愧是王妃, 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比寻常人家的高一等。 再后来, 虞清雅再被婆婆、妯娌打发着去摄政王府, 就已经见不着虞清嘉的面了, 基本都是白露出面,不冷不热地将她们顶回来。虞清雅前世和白露打交道时屡屡吃亏,她那时对白露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一个婢女罢了,摆什么架子,可是重来一世, 虞清雅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后, 第一件事就是将白露提前买下来。 白本来是虞清嘉身边丫鬟的名字, 比如白芨白芷, 虞清雅身边的大丫鬟多以红开头。可是虞清雅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还是用前世的名字给白露赐名。虞清雅见识过白露得体大方、进退有度的模样,所以这一世虞清雅将白露抢过来,一开始就委以重用。她当然相信白露的能耐,前世白露能襄助虞清嘉,今生自然能同样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虞清雅将给虞老君下毒的任务交给白露,此后就一直安心地等待着,她甚至都没有好好想一想,白露刚刚来到虞家,哪里来的时间经营一条能接触到虞老君饮食的人脉,就盲然信任。虞清雅想,白露第一次没有成功,一定是因为虞老君太过折腾,这才浪费了白露的一番准备。之后白露和虞清雅要第二包药,虞清雅虽然肉疼系统商店需要的高昂积分,但还是咬咬牙给了。 谁知道这一次,又是中途出了些小小的差错。白露一脸愧疚地来和虞清雅禀报此事,虞清雅心疼地脸都扭曲了:“为什么又没成功?” “是奴婢能力不足,奴婢收买了厨房一个婆子在汤里放东西,可是这个婆子爱吃酒赌钱,她急着去和人赌骰子,竟然忘记了。等后来奴婢辗转问起,她才想起来此事,可是,药包因为太过小巧,已经被她弄丢了。” 虞清雅又气又恨,怒骂道:“偷奸耍滑的婆子,惯会偷懒,耽误我的大事。” 虞清雅怒气冲冲,可是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贪财奸猾之徒,又有哪个人会接偷偷下药这种事情。白露眼中划过嘲讽,低着头,轻轻巧巧地说:“四小姐息怒,” 虞清雅气得不轻,可是无论她再如何骂婆子喝酒误事,事到如今,如果不想前功尽弃,就只能继续兑换药物,用更多的钱让那个婆子乖乖办事。虞清雅看着自己积分余额眉头皱得死紧,她之前并没有料到药并不能一次成功,现在她的积分消耗已经大大超过预算。若是再买第三次,她靠和系统出卖情感兑换出来的积分,就要消耗完了。 虞清雅显然也震惊了,那么大一笔积分,她都做了什么,竟然这么快没有了?虞清雅皱着眉回想,想起给虞老君侍疾的时候,虞清嘉故意挑事,虞清雅不得已用药换消停,宴会上用给颍川王的那种特质香精也不便宜,可惜最后没害到虞清嘉,反而把她自己坑到了寺庙里。然而这些虽然肉疼,但虞清雅的积蓄还撑得住,真正掏空她家底的,是天价剧毒阿尔法四号。光买一次就很可怕了,而虞清雅因为种种意外,不得不买三次。 虞清雅看着系统购物页面,咬牙告诉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狠着心再次下单。虞清雅将毒递给白露,动作都有些犹豫了:“这是最后一包药,如果这次还不成功,那你和我,都要在这个地方青灯古佛,孤独终老了。” 白露看到虞清雅的神色,遗憾地想恐怕不能继续压榨了,这种毒可是好东西。白露伸手接过,没想到捏到包装的时候,虞清雅却没有松手。 白露抬头,看到虞清雅露出些许犹疑之色:“接二连三地出意外,你对这件事,当真上心了吗?” “当然。”白露笑道,“四小姐放心,这一次我会一直留在城里,亲自盯着那个婆子去做,等事情了结我再回来。” 虞清雅不能出门,可是白露一个丫鬟却没多少人关注,这几日都是白露带着药偷偷下山,搭附近村民的马车进城里,然后入夜赶紧回来。孤身赶路这种事情若让虞清雅去做,她是完全不敢的,但是白露却往来利索。这次更是明说,她会一直待在城内,亲自催促着厨房婆子下药,直到听到虞老君病重的消息才回来。 虞清雅听到这里放了心,看来并不是白露有异心,只是事情确实凑巧罢了。 白露当天下午冒着寒风出门,虞清雅见白露这样不辞辛劳,越发不好说什么。虞清雅内疚自己错怪了白露,可是一转眼,她斥巨资购买的药物又出现在二房内。慕容檐听完白蓉的禀报,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原来这就消耗完了?我还以为会有多少。照她这种换法,内宅里小打小闹是够了,若是要成大事,根本耗不起。” 慕容檐原来还想虞清雅既然有这么大的依仗,为什么还要和内宅女子斗来斗去,直接招兵买马逐鹿天下不好么?现在想来,一是虞清雅的智商局限,二来,就是系统并不允许了。 依仗外力和靠自己到底不同,如果这一切都是虞清雅自己想出来的主意,那她尽可以放手一搏,但是虞清雅靠的是系统,她连接下来做什么都要靠系统发布任务,又怎么可能在经商、从政、战争中施展宏图呢。 这样一来,虞清雅更不足为惧。虞清雅愚蠢自负,而系统只会死板地执行命令,严密有余而机变不足,这两个人在慕容檐手里连玩一个来回都不够。虞清雅在慕容檐眼里已经和一个死人无异,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可以当一会儿冤大头, 虞清雅目光短浅,只知道盯着内宅这一亩三分地,可是同样的药物在慕容檐手里却能派上大用。有人替他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毒物药物,自损健康替他支付代价,最后还能替他背黑锅,这种傻子,为什么不用? 白蓉问:“公子,白露说虞清雅似乎起疑,这次我们要继续扣下药物,还是暂时安抚她一二?” “过犹不及。”慕容檐淡淡说,“把药下给虞老君吧。” 白蓉应下,可是还有些犹豫:“一份药全下给虞老君吗?这种毒若当真奇效非常又无形无色,公子留着当有大用。虞老君年老体衰,想必半份就足矣……” 白蓉对这种能杀人于无形的毒非常稀罕,现在他们手里才三包,若是将一整包全用在虞老君身上,白蓉想想就觉得心疼。虞老君不过一个深宅妇人,用于她身上只是内宅争斗,可是如果在慕容檐手中,却能用在更广阔更关键的位置上,说是能影响天下大局都不过分。所以白蓉想,反正虞老君身体弱,或许半份药就已足矣。 慕容檐摇头,口吻平淡,可是内里的语气不容置喙:“用一整份。小不舍则乱大谋,正好还能用虞老君试试药效。” 虞清雅背后的系统精于计算,药物剂量恐怕很容易就能算出来,若是他们因为一时不舍得,剂量不够被系统发现端倪,那就因小失大了。慕容檐并不像白蓉那样重视这种毒,他的态度一直是可有可无,他手里握有全天下仅此一份的毒药,当然能为日后增加许多胜算,可是如果没有,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里去掉了那朵花。 大丈夫争权夺利,逐鹿中原,靠的是自己的脑子和武力,靠诡计和下毒算什么。 白蓉很快想明白这个道理,愧疚道:“是奴婢目光短浅,奴婢受教了。” 白蓉钦佩慕容檐的冷静理智,但也对他的心狠手辣感到悚然。他漫不经心间就将虞清雅和虞老君两个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说起用虞老君试药,他的语气竟然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好听的出奇。 白蓉凛然,越发低了头,在慕容檐跟前毕恭毕敬。慕容檐不知为何对那包药物的包装十分信任,白蓉等人曾提议过要不要拆开一包,暂时取一些粉末试药,毕竟,他们对这种毒的药效一无所知,连是否当真无色无味都不晓得。可是慕容檐却非常肯定地说不用,直到现在,白蓉终于想明白慕容檐为什么说不用。 他一早,就都算计好了吧。 慕容檐没有理会白蓉的变化,他交代完虞老君的事情后便看着窗外,不知道看到什么,他突然站起身,起身朝外走去。 堂屋里,虞清嘉坐在窗前,一边烹茶,一边听虞文竣说话。昨夜又落了雪,天地皆白,虞文竣雅兴大发,可是这几日已到年关,而虞老君还病着,虞文竣不好出门访友,只能坐在家里弹琴自娱,自得其乐。他搬着琴坐了一会,想起许久没见女儿,就把虞清嘉也叫来一起陶冶情操。 虞文竣弹琴赏雪,虞清嘉便跪坐一边烹茶。虞清嘉浇了第一次水后,净手等待水开。她握着帕子擦手,一抬头就看到满目苍茫中,慕容檐踏着雪,缓缓而来。 朗独绝艳,世无其二,在他的面前,连雪也要黯然失色。虞清嘉看到他愣了一些,不经意就想起前两天,他们在假山中发生的事情。 虞文竣看到慕容檐,吃了一惊,连忙邀请慕容檐入座。等虞文竣和慕容檐相对坐好后,虞清嘉才意识到自己盯着慕容檐发呆了,而她盯着的,正好是慕容檐薄而精致的唇。 虞清嘉大感尴尬,马上装作自己只是愣神的样子,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虞清嘉在慕容檐面前向来没大没小,曾经他用一个手指把她推开,虞清嘉气得要死,之后又能生龙活虎和他闹腾,然而经历那天的事情后,虞清嘉却和慕容檐骤然疏远下来。 若是最开始她误会了慕容檐的身份,可是经过刺杀一事后,虞清嘉清楚地知道慕容檐是男子,她甚至亲自帮他上过药。虞清嘉即便云英未嫁,不曾定亲,可是她也知道男女之间亲吻代表什么。 虞清嘉想到这里就恼怒,慕容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那天精神不太稳定,似乎对血腥味的反应也很大,莫非,他就真的只是看到她嘴上有血,进而控制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79章 赏雪 慕容檐坐在虞文竣对面, 姿态悠然, 身姿濯濯。他脸上神情清冷,侧脸的线条尖锐精致,转折分明, 映照在莹白的雪光中, 几乎比檐上的雪还要耀眼上几分。 茶的第二道水沸腾了,虞清嘉低头撇去茶沫, 心里毫无因由地升起一股怒火来。 她这几天因为假山的事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因为怕见面尴尬, 所以她每日尽量避开慕容檐。今天算是他们两人在那件事之后, 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是,她忐忑不安了那么久, 每天都在纠结慕容檐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这个罪魁祸首,竟然神采奕奕,容色惊人? 虞清嘉心里的火升腾而起,她气的不轻,心想凭什么她要给慕容檐烹茶?如果现在只有慕容檐,虞清嘉一定已经翻脸了,但是谁让虞文竣还坐在不远处。虞清嘉虽然阴差阳错得知了慕容檐的真实身份, 可是虞文竣并不知道虞清嘉已经明白真相。虞文竣从小教授虞清嘉君子之德, 虞清嘉也从来不对父亲说谎, 可是, 她和慕容檐的事情太过复杂,曾经她不知道慕容檐身份的时候,还干过在慕容檐眼前换衣服、大晚上找慕容檐谈心、和慕容檐同睡一塌等蠢事,更甚至有一次来月信,虞清嘉都不小心惊醒了慕容檐。 虞清嘉不愿意对父亲说谎,但是她更不愿将这些事情告诉虞文竣,所以,虞清嘉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保持原状。现在虞文竣就坐在面前,虞清嘉有气不能撒,只能在最后收水的时候故意手一抖,在慕容檐的茶碗里放了特别多的盐。 虞文竣兴致正高,和慕容檐清谈,虞清嘉端着茶水过来,轻轻放在几人面前。 慕容檐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水,又抬眼去看虞清嘉,虞清嘉尽力装作镇定,混若无事地直视前方。慕容檐不发一言,等虞清嘉坐好后,忽然拦住虞清嘉的手,说:“等等,我要你那碗。” 虞清嘉很利索地答应了,将自己的茶换给慕容檐:“好啊。” 慕容檐低头抿了一口,眉尖轻动,抬眼瞥向虞清嘉。他那双眼睛浓丽飞扬,处处都是锐角,看人时总是冷淡轻飘,可是此刻他看向虞清嘉却无奈又纵容。等看到虞清嘉隐约得意的神情,他眼睛里面不经意划过一丝笑,浮光跃金,光芒熠熠。 虞清嘉故意在茶里加了许多盐,她多留个心眼,特意把自己的那一碗换成加了料的,之后果然慕容檐多疑,要和她换碗。虞清嘉计划得逞,心里十分得意,但是当着慕容檐和虞文竣的面,又要尽力忍耐着笑。她用力控制着嘴角不要上扬,眼睛却因为高兴而弯起,里面隐隐闪着光,又黑又亮。 虞清嘉假装正经,趁人不注意偷偷瞥了慕容檐一眼,慕容檐察觉后目光追过来,虞清嘉就立刻将视线收回。虞文竣又说了一大段老庄清谈,他口有点干,低头呷了口茶,一抬头就看到虞清嘉飞快地瞥了慕容檐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自己笑,慕容檐淡淡地朝另一边扫了眼,嘴边也挂上隐约的笑意。 虞文竣不明所以,还觉得有一点心情复杂:“怎么了,你们在笑什么?” 慕容檐不说话,虞清嘉飞快地摇头:“没什么,我们说茶呢。” “茶?”虞文竣低头又喝了一口,还是不能理解这两个年轻人的世界,“茶火候虽略有欠缺,但是也并不是大问题啊。” 虞文竣还是不明白在他低头喝茶的工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前些日子猛然意识到虞清嘉和慕容檐的距离太近了,所以他有心想分隔开这两人。可是现在他本人就坐在这里,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一个偷偷地看一个纵容地笑,而虞文竣甚至连他们笑什么都没法理解。 虞文竣油然生出一种老父亲的伤感来。 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曾风花雪月,琴瑟相和,虞文竣伤感了一会,很快又肃然起来。 他隐隐听闻这段时间邺城不甚安稳,奸相尹轶琨狂妄自大,结党营私,竟然妄图对军队指手画脚。齐朝大半兵权都握在耿笛老将军手中,尹轶琨恬不知耻,居然想要在老将军面前摆丞相的架子。耿笛是什么身份,当然对尹轶琨不屑一顾,冷冷淡淡将他派来的说客请了出去。没想到这样一来却惹恼了尹轶琨,尹轶琨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说耿笛拥兵自重,常年不入京叩见皇恩,恐怕有功高盖主的嫌疑。耿笛老将军对此当然是大呼冤枉,尹轶琨借此要让耿笛交出兵符进京,耿笛以战事推辞,尹轶琨转眼就和皇帝说耿笛目无君王。 现在邺城里正因为耿笛将军和尹轶琨的争端闹得不得安宁,耿府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众人都在观望耿笛老将军会不会卸职进京。如果耿老将军都对尹轶琨低头,无疑会大大助长尹轶琨的威风,仅此一事,恐怕再没人能抗衡这个小人了。但如果耿老将军拒绝这种无理要求,那以皇帝那个多疑残暴的性格,恐怕冲突在所难免。 显而易见,无论这件事最后如何收场,邺城都难以平静。虞文竣私心里当然不希望国之栋梁被小人暗害,可是凡事要防万一,万一耿老将军真的为表清白入京,那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说。若是北赵趁着这个机会侵扰边境,恐怕洛阳危矣。 他们绝不能坐视天下大乱,到时候审时度势,恐怕慕容檐起兵的计划得提前许多。前路还有许多风云变故,更别说慕容氏薄情多疑的性子代代相传,女子一旦进入深宫,就只能仰仗帝王捉摸不定的恩宠,虞文竣怎么忍心让嘉嘉过这样的生活。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慕容檐都不是一个适合托付女儿终身的人。 要是别人家的儿郎,哪个小子敢打他女儿的主意,虞文竣马上就沉下脸威吓了,可是慕容檐却是少主,虞文竣非但不敢威吓,还得小心辅佐着。虞文竣心里暗暗焦急却又没法明说,公子什么都没说,虞文竣还能上赶着表明自己不想将女儿嫁给他吗?万一是虞文竣自作多情,慕容檐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那该如何收场?虞文竣心焦不已,不能从慕容檐这方面下手,看来只能暗地里提点嘉嘉了。 虞文竣正想着寻什么借口让慕容檐暂离片刻,他好和嘉嘉达成共识。虞文竣说:“今日雪景极好,适合踏雪,不如景桓可有兴致去外面走走?” 虞文竣这个话题转的突兀,慕容檐很快就猜到他想支使自己离开。慕容檐指尖悠然地在桌上叩了三下,心想,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果然,慕容檐才想到这件事没多久,廊庑拐角就急匆匆走来一个奴仆。奴仆附在虞文竣耳边,飞快地说了些什么,虞文竣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最后已经一丝笑都不见,振袖站起来说道:“主院突然有要事,我先行一步,失陪。” 慕容檐淡淡点头,抬手示意虞文竣先走。虞文竣都来不及交代虞清嘉,只是匆匆对她点了点头就出去了。虞文竣走的急,所以也就没有意识到,他想找话题支开慕容檐,结果还没等他想到合适的由头,自己就先被支走了。 虞文竣离开的匆忙,虞清嘉担忧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忍不住皱眉思考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父亲失态至此。慕容檐眼前终于清净了,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心道虞清嘉可真舍得给他加料。他看虞清嘉还望着虞文竣离开的方向,悠悠地说:“别看了,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回来的。” 虞清嘉奇怪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慕容檐没有回答,而是浑不在意地说:“信就是了,我又不会骗你。”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还不简单,因为虞文竣被支走是因为虞老君中毒。慕容檐不仅清楚,甚至还是他指使的。 ”不会骗人?”虞清嘉忍不住笑了,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快算了吧,你若是从不偏人,那为什么瞒我那么久?还有前两天,虞清雅被坑的怎么惨,不也是因为相信了你么。” “那是因为她自己蠢。”慕容檐口吻淡淡,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她非要找我合作,而我看到更有利的事情变卦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出来,这还不是该怨她自己。” 虞清嘉失笑,道:“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强盗逻辑,你自己中途反水,不反省自己有失厚道,竟然还理直气壮地怨受害者没及时察觉。” 慕容檐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他手指摩挲着茶碗,突然问:“你这几日在躲着我?” 虞清嘉深色一滞,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太明显了。”慕容檐语气清淡,他方才眼睛一直看着外面,现在突然转过眼来,瞳孔幽黑,眼里不知道是笑意还是杀意,“为什么?” 虞清嘉也被他这股质问的语气惹恼了,她莹白的脸渐渐肃起,一丝笑也没,硬邦邦地问:“不然呢?我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你是男子,当然要避嫌。你莫非觉得,我就是这样轻佻的人?” 慕容檐眉梢一动,明白了症结:“你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情?” 虞清嘉本来就恼,听到他用这种平平淡淡的语气提起,越发又气又羞:“我不介意!” 慕容檐虽然说的是问句,可是话语里却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现在看到虞清嘉的表现,他愈发确定。慕容檐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件事。你就因为此事,躲了我这么久?” 虞清嘉狠狠剜了慕容檐一眼,咬牙切齿道:“都说了不是,你少自作多情。”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眼神微动,忍不住笑:“好,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虞清嘉坐在榻上,脸颊不知不觉变红了。茶碗里袅袅的热气沾湿了她的睫毛,虞清嘉自言自语,轻不可闻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虞清嘉声音很低,可是显然瞒不过慕容檐的耳朵。慕容檐目光沉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突然逼近:“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0章 心意 慕容檐本来好好坐着, 他定定看着虞清嘉,突然眼中光芒大作, 倾身欺近:“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慕容檐原本和虞文竣相对而坐, 两人面前各有一张细长的凭几。虞清嘉端茶上来时,就坐在这两人侧面。现在慕容檐突然靠近,虞清嘉没有防备, 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避。然而慕容檐却不许,他手臂一伸就将虞清嘉扣住, 虞清嘉本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没成功, 她跌坐回原地,后背重心不稳,不由往后仰。慕容檐手臂撑在她的一侧,低头深深地看着她。 虞清嘉非常尴尬,慕容檐靠在她上方, 虞清嘉只要起身就会撞到他。虞清嘉没办法,只能尽量往后仰, 说:“你喜怒无常, 还小心眼,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虞清嘉这个姿势不好借力, 只能靠腰上的力气撑着。虞清嘉这种时候无比悔恨自己疏于锻炼,这样的姿势她腰都要断了。慕容檐的脸就横在上方,虞清嘉稍不小心就会碰到他, 虞清嘉暗暗屏气, 勉力维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 下腰的动作维持久了, 头上的银流苏珠花不堪重负,忽的从头发上滑落。慕容檐早就看到了她发髻松动,他向下弯腰,一只手臂撑在虞清嘉身侧,另一只手臂环过她,绕在她背后刚好接住滑落的珠花。 广袖因为慕容檐的动作而垂下来,将虞清嘉的世界隔绝成一片阴影。虞清嘉瞪大眼睛,看着慕容檐近在咫尺的脸颊,都有些发怔。 虞清嘉走神,心神疏忽下忘了屏气使力,腰上的力气立刻一松,险些就要摔到地上。慕容檐的手臂还环在虞清嘉背后,稳稳地接住了她,这样一来,倒像是虞清嘉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慕容檐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手臂圈紧,单手就将虞清嘉抱了起来。 同样是不好借力的姿势,慕容檐就非常从容,轻轻松松将虞清嘉摆正。虞清嘉大感尴尬,坐正后立刻就想往后挪,但是慕容檐的手忽然按住她。他眼睛看着她的发髻,语气漫不经心:“别动。” 虞清嘉感觉到发间微凉,慕容檐将她的发髻整了整,轻轻将珠花插入她头发,流苏在她耳后叮铃铃作响。虞清嘉眼睫轻颤,不由想起方才慕容檐的话。他问,她以为他是什么意思。 虞清嘉垂下眼眸,慕容檐将珠花插好,也直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两人相对无言,沸水在小茶炉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慕容檐看着窗外的雪,下颌线凹出一条好看的弧度:“我之前从没有惧怕过死亡,鲜血和荣耀本来就是一体的。” 虞清嘉下意识地接问:“那现在呢?” 慕容檐回头看了虞清嘉一眼,说:“我现在依然不惧,但是却开始不甘心了。” “不甘心?”虞清嘉不明所以,慕容檐不害怕冒险,甚至享受生死一线那种刺激感,虞清嘉早在密林逃亡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可是,不甘心是为什么?虞清嘉想了想,问:“你是因为父母家仇的事情不甘心吗?” “父母家仇?”慕容檐听到后失笑,他摇摇头,语气却淡漠,“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好过,可是成者王败者贼,输了便输了,还不至于不甘心。” 慕容檐说完,终于将目光从窗外的积雪上移回来,静静看着虞清嘉。他从来不害怕死亡,甚至他骨子里的偏执分子向往着黑暗和毁灭,死亡对他是一生最后的狂欢。但是他现在却不甘心了。京城里党派纷争渐起,可想而知战火并不遥远,他们等候许久的那个起兵契机,或许就要来了。 他的前路茫茫,全天下都知道废太子的幼子还活着,全天下都知道琅琊王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出现,即使虞文竣等人满腔热血,并且为之积极奔波着,但慕容檐却知道,他面对的,只是星火荧光一般微薄的可能。政变容易,可是造反将已经登基的叔叔拉下来,却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三年前慕容檐从东宫那场流血变故中逃出来的时候,他想着,死了就死了,让他一辈子隐姓埋名地活,他宁愿仇家遍地骂名千古,也要让全天下都不得安宁。可是现在慕容檐开始不甘心了,他在虞家近一年,忽然看到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他想,如果以后所有的人生都有虞清嘉陪他,那会是什么样的呢?没有得到就死去总觉得不甘心,尤其是慕容檐想到,如果他提早死了,这种可能就要让给其他男人了。 慕容檐只是在脑海里假想都觉得完全没法接受。虞清嘉眼睁睁看着慕容檐目光深沉,最后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越来越可怕。虞清嘉吓到了,悄悄碰了碰他,问:“你怎么了?” 慕容檐突然伸手反握住虞清嘉的手,虞清嘉想要抽出,却一点都动不得。慕容檐凝视着她,慢慢地说:“记着,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情。” 虞清嘉微愣,过了一会才想起慕容檐指的是他们那天夜里的约定。那个时候他们刚从颍川王的宴会上回来,慕容檐身上的伤口崩开,虞清嘉替他包扎伤口。或许是深夜人的心防脆弱,慕容檐负了伤都愿意回来陪她弹长鸿曲,其实虞清嘉特别感动。也就是那个时候,虞清嘉悄悄将自己的世界打开一条缝,告诉了他系统和虞清雅的事情。 之后虞清嘉许约,等所有的不确定过去,慕容檐愿意告诉他名字的那一天,虞清嘉就将自己曾梦到前世的事情告诉他。那个时候虞清嘉还自欺欺人地将慕容檐定位成朋友,可是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慕容檐突然提起两人的约定,显然不会是朋友该做的事情了。 虞清嘉似乎有点明白,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明白。慕容檐点到而止,相比于承诺约定这种毫无束缚力的东西,他更习惯自己来拿。他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安虞清嘉的心,顺便提醒她。 慕容檐从不要求自己守约,但是他对虞清嘉的要求却相反。虞清嘉说的任何话,他都会当真。 虞清嘉并没有点破,但是多日堵在心中的阴云却一扫而空。她装作没听见,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脸上却不由带上笑。 雪落在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室内茶香袅袅,锋利美丽的少年身姿笔挺,对着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那个鲜妍姝美的少女轻轻撇了撇嘴,然而低头的时候却含笑。 茶水烧开了,虞清嘉将水撇掉,问:“你要新茶吗?” 慕容檐挑眉:“你烧的茶吗?” 虞清嘉想起自己加在慕容檐杯里的盐块,脸颊不由变红。她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幼稚,尤其是被苦主当面戳穿。虞清嘉脸颊绯红,不服气地瞪了慕容檐一眼,眼波流转,顾盼神飞:“谁说是我烧的差?” 慕容檐看着她笑,用眼神示意她:“要不你来试试?” 虞清嘉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她干脆站起身,坐到茶具后,说:“小看人,我再煮一壶就是。” 窗外新雪,茶炉里热气袅袅。慕容檐看着虞清嘉净手,一道一道加水加茶,深觉有趣。他也坐到虞清嘉身边,按照刚才的记忆给虞清嘉递茶具。虞清嘉见他每次都拿得恰到好处,惊讶问:“你也会烹茶?” 慕容檐摇头,慕容是复姓,祖上曾是鲜卑族的一支。饮茶是南朝传来的习惯,烹茶这种讲究又精细的活更是稀奇,慕容檐当然没有这种爱好。相比之下,他更习惯酪浆。 虞清嘉听到慕容檐的回答越发惊奇:“那你为什么知道煮茶工序?这是父亲和一个品茶圣手学来的,之后又教给我,你怎么也知道?” “我不知道。”慕容檐将茶具递给她,说,“可是我记住了你方才的顺序。” 虞清嘉怔了一下,问:“你那时候不是在和父亲说话吗?你怎么会注意到这种事情?” “说话只是顺便罢了。”慕容檐语气淡淡,有虞清嘉在,其他人于他都是背景。她的一举一动,当然都在他的注意下。 虞清嘉脸颊有点热,她飞快地看了慕容檐一眼,说:“那要不我来教你烹茶?” “好啊。”慕容檐欣然应允,他并不喜欢茶饮,想必日后也不会用到,天底下还没有人有资格让他烹茶。但是,只要是虞清嘉喜欢的东西,他都要了解。 虞清嘉往侧边坐了坐,一边熟练地点水,一边给慕容檐讲解每一样工序的技巧。落雪无声,白蓉给虞清嘉取了斗篷过来,她站在屋外看了看,又无声地退出去。 里面的世界太过和谐,白蓉从未见过公子这样柔和的表情,在她的印象里,公子从来都是冷淡理智,杀伐决断。时间长了,导致他们也忘了,慕容檐其实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白蓉悄悄地退了出去,没忍心打碎这两人的氛围。她抱着斗篷站在廊外,细雪纷纷,白蓉突然生出一种希望时光慢一点的感慨。 公子小小年纪就背负着国仇家恨,等日后战火又起,他未及弱冠就要奔赴战场。战场刀剑无眼,起事成功不知道要多久,公子和六小姐这样的平静生活,又能持续多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1章 过年 虞文竣本来叫虞清嘉一同烹茶说话, 结果关于慕容檐的正题还没开始,他就被奴仆叫走了。反而是虞清嘉和慕容檐赏雪烹茶,共度一个下午。等傍晚的时候,虞清嘉终于知道为什么虞文竣中途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传来消息, 虞老君的病情突然恶化, 现在已然昏迷不醒。虞文竣作为两房唯一的继承人,这种时候当然要守在虞老君身边,连晚上都不得脱身。 虞文竣不回来,二房庭院又空空荡荡的, 虞清嘉坐在房里等,听到丫鬟的传话,她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就让白蓉去后面叫慕容檐过来, 他们两人先行用饭。 虞清嘉吩咐完后, 自己都愣了愣。因为虞老君和大房的缘故,虞文竣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反而像是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共同居住一般。虞清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连忙甩头, 赶紧将这个主意甩出脑海。 慕容檐进来时正好看到虞清嘉一边摇头, 一边虚虚握着拳磕自己的脑袋。慕容檐问:“你怎么了?” 虞清嘉看见慕容檐过来了, 连忙坐好说:“没什么。父亲刚刚派人传话回来,让我们先吃饭, 他留在老君身边, 恐怕不回来了。” 慕容檐对此丝毫不意外, 因为虞老君突然病倒就是他吩咐的。趁着丫鬟摆盘,虞清嘉和白芷等人讨论:“老君最近身体不太硬朗,总是生病,这一次不知道怎么样了。” 毕竟能让虞文竣那样失态的,恐怕不是小病。 白芷对虞老君也没什么好感,她安慰虞清嘉:”娘子不要着急,虞家请来了最好的郎中,一定可以很快治好,说不定还能赶上过年呢。” “唉。”虞清嘉叹气,因为虞老君的事,一整个冬天虞家都气氛压抑。虞清嘉虽然不喜欢虞老君,可是也没有盼人死的道理。虞清嘉说:“希望父亲请来的郎中药到病除,能让老君赶快好起来。” 慕容檐听到这里,随意补充道:“郎中恐怕没用。” 虞清雅高价和系统买的毒,普通郎中能有什么用。虞清嘉惊讶地看着慕容檐,问:“为什么?” 慕容檐神色平静,这些不好的事情,虞清嘉永远不必知道原因。他说:“无他,随意猜测而已。” 虞清嘉只以为慕容檐不待见虞老君,所以才对虞老君的病不乐观,并没有多想。她又和慕容檐讨论了几句,一直等到饭摆好才停。白蓉知道虞老君病情突然恶化的全部原委,她偷偷朝慕容檐看了一眼,见慕容檐神色平静,再寻常不过般和虞清嘉讨论,仿佛真的不知道虞老君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白蓉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悄悄移开视线。 公子在六小姐面前,和对待其他人时真的判若两人。 虞清嘉当天只是随便一提,没想到慕容檐的活果真应验,虞老君这一病来势汹汹,连换了几个郎中都无济于事,更甚至有些郎中把脉之后,摆手不肯再治,一脸严肃地暗示虞家准备后事。年节关头遇上这种事,虞家祖宅人心惶惶,李氏趁这个机会,提出让虞清雅回来。 毕竟,之前虞清雅轻而易举地治好了虞老君的病,有她在虞老君的精神都比平日好。众人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派人接虞清雅回来试试。 虞老君病时本来就离年关很近,再加上这几日下雪,山路非常不好走。重重耽搁下,虞清雅直到年前二十七才回来。 因着虞老君重病,小辈们连鲜艳的颜色都不能穿。三十当天,虞清嘉换了套簇新的衣服,素色上襦,淡红色间色裙,衣领袖摆绣着淡淡的团花。这一身素淡又雅致,既不会有病榻前太过招摇之嫌,又非常适合新年的气氛,十分符合虞家现在的情形。 新年时分,虞清嘉必然要去给虞老君磕头拜年。她走到主院,侍女们个个愁眉苦脸,看到虞清嘉,轻声行礼:“六小姐。” 虞清嘉问:“老君今日身体怎么样了?” 侍女回道:“四小姐回来后给老君换了帖药,老君刚刚才喝了药,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虞清嘉若有所思,虞清雅一回来就主张给虞老君换药?这种行为太过招摇,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全怪到新方子身上了。郎中都不敢冒这个险,虞清雅哪里的自信这样做? 虞清嘉不期然想起系统,她突然产生一种极其荒谬的想法,莫非,虞清雅换药,是因为她知道些什么?更或者,老君的病本来就是她的手笔。 虞清嘉被自己可怕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动声色地打发走侍女,走进屋子里。如果真是如此,虞老君的病是被人故意下药再故意治好,那可真是应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恶人自有恶人磨。虞清雅是虞老君亲自捧起来的,现在可好,虞老君要用自己的健康捧虞清雅最后一次。 虞老君打发虞清雅去佛寺,虞清雅怀恨在心,用虞老君当踏板和武器,这两个人相互坑害起来,可真是毫不手软。虞清嘉进入里间,屋里到处都是药味,虞老君的病榻被用屏风围了起来。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大家都和虞清嘉一样,换了新衣服,但都强行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 虞文竣神态也很疲惫,看到虞清嘉,都找不到空和虞清嘉说话。李氏也在现场,故意让自己显得非常忙碌,仿佛侍疾没了她不行一般。李氏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她说话的余地,她的全部价值,大概也就这点了。 虞清嘉隔着屏风给虞老君拜年请安,说了些吉利话,就该告退了。虞清嘉出门时遇到虞清雅,这是这几日一来,她第一次看到虞清雅。虞清嘉淡淡点头,道:“四姐,好久不见。不知你这段日子在佛寺可好?” 虞清雅神色看着很憔悴,隐隐还有些焦虑。她大费周折,不惜给虞老君下毒,终于回到了虞家。但是泼水容易收水难,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回家,给虞老君服下解药就没事了,现在却发现毒素因人而异,虞老君又年纪大,身体底子被虞清雅耗空,现在早就喝下了解药,但是好转却很慢。 虞清雅的焦躁难以言喻,她当初敢嚷嚷着给虞老君换药就是自恃有解药,若是解药失灵,那她岂不是又把自己坑死了?虞清雅一想到这里就暴躁,她都做了些什么,虞老君是她最大的依仗,而她,竟然自己给虞老君下毒?虞老君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她和李氏该怎么办? 虞清雅待在屋里心烦,忍不住去外面喘口气。她刚回来就迎面遇到虞清嘉,虞清雅因为佛寺和担忧变得憔悴不已,但是虞清嘉却皮肤通亮,眼神熠熠,虞清雅只看了一眼,心里不由升上一股酸涩和嫉妒。 虞清雅撑起腰,故意扬着下巴说:“原来是六妹,这几日我忙着老君这里的事,竟然还没和六妹说话。老君这里无论什么事都得问过我才能行,我原本打算潜心礼佛,可是老君这里离不了人,百善孝为先,我只能先回来忙老君的事。” 虞清雅显摆自己的重要,而虞清嘉只觉得可笑。虞清嘉笑了笑,慢慢说:“怪不得我看四姐眼下发青,唇色青紫,脸色也苍白的紧,原来是因为要照顾老君啊。四姐才从佛寺回来,都没好好养一养,就立刻来老君这里侍疾,真是让人感动。我代其他姐妹们谢过四姐,谢四姐大包大揽,代我们尽孝。” 虞清雅听到虞清嘉说她脸色不好的时候,神态就难看下来,任哪个女子被人说皮肤不好,恐怕都没法笑得出来。尤为可气的是,明明是暗讽的话,虞清嘉却是以赞美的口吻说出来的,虞清雅自己刚刚放下大话 ,现在都没法反驳。 虞清嘉说完后,还特意对虞清雅福了一礼,虞清雅一口气梗住,被虞清嘉这样一说,虞清雅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丫鬟一般,当牛做马一样在虞老君这里侍奉,而虞清嘉每日来点个卯就走,吃好睡好,脸色红润,活脱脱主子模样。 虞清雅脸色难看,说:“几日不见,六妹还是这样牙尖嘴利。可惜六妹大概失望了,你费了许多心力才让我去佛寺,然而虞家如何把我送出去,之后还不是要加倍小心地将我迎接回来。老君的病离不开我,经此一事,她只会对我言听计从。六妹有时间暗讽我,不如还是担忧担忧自己好了。” 虞清嘉听到也笑,她看着虞清雅,眼神暗藏锋利:“四姐终于肯说实话了。原来四姐有办法让老君康复啊。那就有劳四姐了,妹妹我等着四姐的好消息。” “当然。”虞清雅不甘示弱,强撑着说,“六妹还有事情吗?没有事情就先出去吧,我和父亲母亲都忙着给老君侍疾,闲人最好自己出去。” 虞清雅故意说了“父亲”“母亲”,暗示她和李氏、虞文竣才是一家,虞清嘉不过一个闲人,连给长辈侍疾都没有资格。虞清嘉听到这样的称呼控制不住地动怒,但这里是虞家不是广陵,虞文竣确实也是虞清雅的父亲。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谁都不开心。出门时,虞清嘉鬼使神差,回头朝屋子里面望了一眼。 她诚然落得清闲,可是虞文竣、李氏和虞清雅在病榻前忙碌,真的很像是一家人。相比之下,仿佛她才是那个外人一般。 虞清嘉因为此事,直到回房心情都不好。她屏退白芷等人,独自坐在榻上,看着俞氏留给她的首饰愣神。她正在出神,忽然门被白蓉叩响:“六小姐,您回来了吗?景桓主子找你。” 虞清嘉恍然回神,仿佛在漂泊中突然抓住了浮木。她并不是一个人,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等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2章 共度 虞清嘉知道虞清雅临走时的话是故意的,她故意挑拨虞清嘉和虞文竣的父女关系, 可是虞清雅却成功了。虞清嘉没办法不在意, 虞文竣兼祧两房, 李氏和俞氏名义上都是妻子,即便俞氏才是真正的原配。李氏占了长嫂的名分, 分割了俞氏的丈夫,现在俞氏因为抑郁而早早去世,李氏却堂而皇之地站到虞文竣身侧,成了他唯一的妻子。方才那一幕深深刺激到了虞清嘉,虞文竣和李氏忙碌在塌前,虞清雅穿梭在屋子里当帮手, 这多像是一家三口为长辈侍疾, 虞清嘉站在一边,突如其来感受到排斥感, 仿佛她才是那个外人。 虞清嘉走到后面,慕容檐抬头看到虞清嘉, 眼神微动:“怎么了, 有人惹你不高兴?” 虞清嘉坐下, 神态怏怏地摇头:“没有。” 慕容檐仔细看了虞清嘉一会, 肯定地说:“你出门前还好好的, 请安回来后就不太对劲,虞老君现在还躺着, 那就是虞清雅了。” 虞清嘉沉默, 过了片刻用力摇头, 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别说她们了,明天新年,我们说些要紧的事情吧。” “你心情不好,这就是最要紧的事情。”慕容檐按住虞清嘉的手,逼近了盯着她的眼睛,问,“到底怎么回事?” 虞清嘉睁大眼睛,从慕容檐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鼻子突如其来一酸,虞文竣明明是她的父亲,可是她在自己家里却束手束脚,从来不能畅快淋漓地做自己。然而这些委屈却没法和任何一个长辈或者同龄人说,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行。白芷虽然向着她,但是她们毕竟是奴婢,有些话并不能深说。 慕容檐是唯一一个,关心她的经历,愿意听她说那些荒谬的猜测,甚至她心情稍有不好,也能第一时间察觉的人。虞清嘉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沾上水泽,鼻音糯糯的:“我今天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虞清雅,她随着父亲侍疾,我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三口,我只是个外人。” 原来是这件事,慕容檐目露了然,他完全不在乎亲情感情,可是虞清嘉却不同,难怪她回来后这样低落。慕容檐被虞清嘉带着哭腔的鼻音勾得心疼,他看着虞清嘉的眼睛,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叹气。他伸手抚过虞清嘉的头发,从发间流连到眼睛,用指腹轻轻摩挲。 慕容檐拇指停留在她眼睛下,另几根手指包着虞清嘉的脸颊。慕容檐手形瘦长,这个姿势像是捧着她的脸一般,他看了一会,猛地俯身,轻轻吻住虞清嘉的眼睛。 虞清嘉眼睁睁看着慕容檐眸色越来越深,最后阴影投下来时,她下意识地闭住眼,随后就感觉到慕容檐凉凉的唇印在她的眼睫上,将上面的泪珠一点点吮走。虞清嘉的脸颊顿时爆红,连反应都忘了,慕容檐似乎还嫌不过瘾,甚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虞清嘉感受到眼皮上温热的触感,整个人都僵了。她的脖子僵硬,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手在哪里,扶在他肩膀上推:“你……你干什么?” 手心的触感坚硬温热,和虞清嘉自己的肩膀完全不同,带着少年独特的修长和力量。慕容檐亲完虞清嘉的眼睛后,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朱唇上,然而虞清嘉见他没反应,又用力推了推,慕容檐只好不情不愿地坐正:“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这双眼睛即便哭,也该是为我而哭。” 虞清嘉脸颊烧红,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声音又轻又弱:“你乱说什么……”虞清嘉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他的人,只能将话题推到丫鬟身上:“外面还有白芷白蓉她们呢。” 慕容檐听到这里不由失笑,他声音中带着笑意,好整以暇问:“那如果没有侍女呢?” “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虞清嘉脸上的红云越蔓延越大,她本来想严肃威严地警示慕容檐,可是话说出口,却又软又娇,低音时还带着些许沙哑。 慕容檐眼睛一直停留在虞清嘉嘴唇上,那张唇柔软温润,色泽艳丽,比鲜血更诱人百倍。然而现在没有下聘书,慕容檐最终克制住自己,说:“那你答应我不再为别人哭。”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而且也太过亲密了。虞清嘉咬着唇,慕容檐见此轻笑着挑眉:“不肯说?” 虞清嘉连忙往后躲,算了,慕容檐行事全凭心情,相比于他这个最恐怖的不稳定因素,答应其他无礼条件显然要好得多。虞清嘉无奈说:“好,我答应你。” 慕容檐见虞清嘉手指抓紧,眼睛湿漉漉的,正紧张得看着他。虞清嘉自己可能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爱,多让他想继续亲下去。好在慕容檐理智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说:“你放心,在我安排好未来之前,不会继续下去的。” 虞清嘉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该骂他登徒子,她想反驳又着实尴尬,只能双颊绯红,眼波流转,用力瞪了他一眼。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此刻的模样,满意道:“果然还是这样好看。现在不伤心了吧?” 虞清嘉这才想起来他们本来在谈论什么话题,她偷偷用手背给脸降温,她现在人都快烧起来了,哪里还有时间想虞清雅的事。没想到慕容檐却主动问:“你的母亲俞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提及俞氏,虞清嘉的表情沉静下来,她垂下眸子安静了一会,道:“别人都说她聪明活泼,精通音律,很少有人不喜欢她。” “那你呢?” “我吗?”虞清嘉停了停,低头淡淡地笑,“她离开我太久了,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我只记得她的手很柔软,非常温柔,给我唱歌的声音很好听。” 慕容檐十分专注地看着虞清嘉,他的手抬起来,虞清嘉本来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可是他只是轻柔地将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他夹好头发后手并没有离开,而是依然覆在她耳侧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虽然不发一言,可是远比方才更温柔缱绻。 虞清嘉不敢看慕容檐,眼珠移到另一边,抿嘴细微地笑了笑。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精致美丽的女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母亲或许很奇怪,可是这就是我对她的印象。我小时候不喜欢被人碰,她也不会抱孩子,更不会给子女唱歌,所以你母亲的模样,我没有办法想象。”慕容檐说,“但是我很感谢她,将你照顾的这样好。” 感谢俞氏对虞清嘉的用心照顾,直到他出现。 虞清嘉眼眶莫名湿润,这样的赞誉,远比聪明漂亮、讨人喜欢之类的说法更打动人。若是俞氏在,想必俞氏也更喜欢慕容檐的说法,而不是旁人那些空泛客套的话。 虞清嘉感动之余也觉得叹息,慕容檐长得如此好看,可以想象到他的父母,或者说他的家族何其出色。可是虞清嘉没想到慕容檐小时候连被父母抱都很少,他变得这样清冷淡漠,和他的出生环境也不无关系。虞清嘉莫名心疼,她想安慰慕容檐,可是不好意思说其他的话,只能突然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枣子,冲着慕容檐摆了摆,然后反手握在身后。 慕容檐问:“你做什么?” “我陪你做游戏啊。”虞清嘉笑着说,“阿娘小时候就这样哄我,你说你没有玩过,那我陪你吧。” 慕容檐觉得好笑,说:“用不着,我从来都不需要这样。” 慕容檐说着要起身,被虞清嘉手忙脚乱拉住袖子:“等等,不许走。今日是过年,不可能拒绝别人,要不然明年一整年都会不顺畅。” 慕容檐挑眉:“谁说的?” 虞清嘉讷讷,半晌后败下阵来,低不可闻道:“我说的。” 慕容檐刚才说的话虽然是实情,可是和虞清嘉的理解还有些出入。前太子妃很少抱慕容檐,一来是因为身为太子妃要端庄,二来更主要的原因,乃是因为慕容檐不喜欢别人碰他,包括父母。所以慕容檐并不是虞清嘉以为的那样童年受疏忽,他是真的不需要。 以慕容檐的性格他绝对不会配合这种愚蠢的游戏,可是他看着虞清嘉亮晶晶的眼神,竟然无法拒绝。慕容檐勉强退了一步,说:“好吧,仅此一次。” 虞清嘉立刻露出笑容,她当着慕容檐的面将枣子握在手心,然后把两手背在身后,说:“我们先说好了,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不许耍赖。” 慕容檐点头,虞清嘉双手背后倒换了一会后,将两只拳头伸出来:“你猜枣子在哪个手掌里?” 慕容檐低头看着虞清嘉两只手的曲张动作和力道走向,很轻松地就认出来。他指向右手,即将碰到虞清嘉的手时她往后缩了缩。慕容檐轻轻挑眉,含笑看向虞清嘉。 虞清嘉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眨巴,无声地撒娇。慕容檐发现自己再一次退步了,他的手指移动,指向另一边。 虞清嘉立即喜笑颜开,飞快地摊开左手:“里面没有,你输了!” 慕容檐笑着瞥了她一眼,难得见慕容檐这样配合的模样,虞清嘉生怕耽搁久了他反悔,于是赶紧说:“按照规则,输了的人要答应另一个人一件事,我们说好了的。” “嗯。” “那你陪我去做花糕吧,以前过年,阿娘总是要亲自做一盘四季花糕庆祝新年的。”虞清嘉怕慕容檐不同意,勾住他的袖子轻摇,“你陪我去吧。” 慕容檐无论是本人性格还是生长环境,都不是一个喜欢厨房这等地方的人。但是虞清嘉仰着脸看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期待,慕容檐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他最后听到自己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3章 陪伴 厨房里, 虞清嘉舀了两勺面粉倒在盆中, 她绕着砧板左右看了看, 回头问慕容檐:“你看这么多够吗?” 慕容檐轻轻挑了挑眉:“你问我?” 虞清嘉也觉得不可能, 慕容檐一看就不像是个进过厨房的人。世家男子对厨房非常鄙视,君子远庖厨, 走进厨房对他们乃是非常丢份的事。慕容檐愿意答应她完全胡闹的要求, 虞清嘉自己也很意外。 厨房里所有的丫鬟和仆妇都被虞清嘉赶了出去, 她将木门闩上,厨房里顿时只剩下她和慕容檐两个人。虞清嘉很小的时候见过俞氏做四季酥,顾名思义, 分别用一年四季的花瓣混在米面中做成面点年, 在除夕这一天作为彩头端上来。四季酥形状小巧, 色泽鲜艳,隐隐含有花瓣的香气, 最适合小孩子。虞清嘉小时候非常喜欢吃, 可是自从俞氏去世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人做过了。 虞清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日突然想起四季酥来,可能虞清雅那句“一家人”还是刺痛了虞清嘉。更讽刺的是, 去年在广陵郡时,他们过年尚且热热闹闹, 可是今年明明搬到了人气更旺、亲族更多的虞家老宅, 可是虞清嘉却比曾经还要冷清许多。俞氏已经去世, 虞文竣留在虞老君身边侍疾, 今年因为虞老君病重的原因,过年不能大肆庆祝,而虞清嘉的双亲都不在身边,就加冷冷清清,根本没有过年的感觉。 虞清嘉心想,既然没有母亲来张罗过年的糕点,那就她来做。现在院子里只有她和慕容檐两个人,慕容檐父母双亡,虞清嘉虽然还有父亲,可是大多都是数时候和没有并没什么两样。虞清嘉怕慕容檐睹物思人,伤感身世,于是一定要拉着慕容檐一起做糕点,庆祝新年。 可惜虞清嘉的心是好的,慕容檐却未必。慕容檐看着就不是个能指望的,虞清嘉只能依靠自己模糊的记忆,努力回想那时俞氏的步骤,然后磕磕绊绊地加水、油等物。 虞清嘉第一道做的是梅花酥,俞氏的梅花酥最独特的便是面。她会取新下雪的梅花,用水从花瓣中蒸出花露来,然后混在面里揉小半个时辰,这样一来梅花的香味会融入面里,糕点清香宜人,入口即化,而且唇齿间还会留下梅花的香气,经久不散。 虞清嘉按照俞氏的样子滴入花露,然后撸起袖子和面。她揉面时一缕头发从发箍中散落,一晃一晃地堵在眼前。虞清嘉嫌碍事,用手背将头发别到后面,可是她的手上已经沾了面浆,脸上被蹭下长长一道白痕。 正好这时袖子松了,慢慢从手肘上滑下来,虞清嘉慌忙地堵住袖子,一低头头发又从耳后滑落下来。虞清嘉手忙脚乱,这时候从身侧生来一双手臂,替她将头发挽起。 虞清嘉手里还粘着面,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慕容檐就她的头发束好,然后将她的袖子一折一折卷好。慕容檐动作细致,垂着眸子的样子认真极了。另一个袖子刚刚系好,虞清嘉立刻想往后退,却被慕容檐握住小臂:“别动。” 虞清嘉睁大眼睛,看着慕容檐俯身,用指腹将她脸颊上的面粉细致地擦干净。虞清嘉进退不能,愣愣地举着两只藕节一般的小臂,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暗骂自己怎么像只呆鹅一般。 虞清嘉低声说:“谢谢。” 慕容檐可不喜欢听到道谢,他指尖搭在虞清嘉的手腕处,说:“使力可不是这样,这里疼吗?” 虞清嘉不好意思地摇头:“不疼。就是和面时水加少了,面团有些硬,我揉不动。” 慕容檐听到后应了一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虞清嘉的手指上,握着她一起揉面。慕容檐的手指修长又有力,刚才虞清嘉需要压上全身力气才能捏动的面团在他手中,乖巧的像家猫一样,任由他搓扁揉圆。面粉浆糊连在两人的手指上,将他们的手粘的特别紧。虞清嘉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面团变得光滑劲道,虞清嘉低声说:“好了。” 方才黏糊糊的面浆已经变得又干又硬,粘在指节上非常难受。虞清嘉活动手指,看到自己的手,嫌弃道:“好丑。” 虞清嘉看看自己的手,又转头去看慕容檐的。慕容檐的手也不可避免地沾上面粉,他的手修长匀称,虞清嘉曾见过这双手沾着血的模样,血腥又漂亮,没想到粘上了白色的面糊,竟然一样修长好看。 慕容檐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感觉,正缓慢地伸曲手指。他听到虞清嘉的话,伸手握住虞清嘉的手,拉着她走到一旁的水盆边。虞清嘉抽手,说:“我自己来。” 慕容檐按住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她的手指浸入水中,细致地擦洗着她的手指。干面粉接触到水后滑滑的,慕容檐的手指在她掌心处划过,有些痒痒的。 虞清嘉痒得不行,手又被慕容檐控制着抽不出来。她突然起了坏心,曲起指头扣了扣慕容檐的掌心。慕容檐笑着瞥了她一眼,轻易地单手握住这双不安分的手,另一只手取过帕子,将虞清嘉的葱白一样的手指擦干。 在两人折腾的这段时间,面团也醒的差不多了。虞清嘉磕磕绊绊地面团切开揉圆,费力擀开又折起,最后捏成梅花形状。她看着自己第一个成品十分自豪,举在慕容檐眼前晃了晃:“怎么样?” 慕容檐沉默地看着那个五颜六色的面团,他毁约张口即来,可是对于审美却一点都不能将就。他看了一会儿,转开头说:“太丑了。” 其实虞清嘉也觉得不太好看,然而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儿,被慕容檐这样说她就非常不服气。她瞪了慕容檐一眼,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慕容檐轻嗤一声,当即按照虞清嘉的步骤重新做了一个。他这双手握着刀时危险又好看,捏面虽然一样的灵巧敏捷,可是放在慕容檐身上,总觉得哪里画风不搭,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虞清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慕容檐听到声音,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虞清嘉赶紧憋住笑摇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结果现在看来,对于新学的东西也是一样笨拙。” 慕容檐朝下瞥了一眼,不屑道:“总比你的好看。” 这话虞清嘉就不爱听了。她和慕容檐都属于在同龄人中极其貌美的那一拨,虽然慕容檐不喜欢别人提自己的长相,虞清嘉也很少自恃美貌,但是他们俩不约而同,都无法容忍丑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 慕容檐和虞清嘉相互嘲笑,可是两人谁都不肯认输,捏出来的梅花糕好不好吃不重要,但是一定要比对方的好看。他们俩人就这样较着劲儿,捏完了所有面团。直到最后他们俩谁都不肯退步,只能暂时搁置,等着出笼后让其他人来评定。 仅仅是一个梅花糕就耗费了许多功夫,等后面处理红豆糕时,因为添加的花露不同,所以又要重新和面。虞清嘉一想到手又要变得黏糊糊的就感到头痛,她推脱给慕容檐,说:“我做的准备工作比你多,这次揉面该你来。” 慕容檐眉梢一动,指着蒸笼说:“我捏的比你多,还比你快。” 他们两人扯皮了半天,之后谁也不能说服谁,只能每个人揉一半的面,谁的手也别想干净。等终于磕磕绊绊地将四种糕点放上蒸笼,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外面的天色都大黑了。厨娘和丫鬟们焦躁不安地守到门口,等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出来,她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六小姐,你们可算出来了!” 小厨房的人听到虞清嘉说要亲自做糕点的时候都惊讶了,内宅的夫人小姐们所谓的亲手做羹汤,哪一个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粗活累活全部交给下人们去做,最后的成品却算在主子身上。可是虞清嘉却当真要自己来,而且还把小厨房的人全部赶到外面,丫鬟们守在外面,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真是心惊胆战。现在看到虞清嘉平安出来,她们终于能将心放回肚子里。 白蓉也守在门口,她看到慕容檐当真陪着虞清嘉去做糕点的时候都惊呆了。且不说公子身份贵重,向来喜洁,光说公子的性情,就算有人重伤失血躺在慕容檐身前,他都会眼睛都不眨地从旁边绕开,眼前这个陪着虞清嘉进厨房,还让面浆沾染到自己手上的人,真的是他们家公子吗? 虞清嘉将看火这种事情留给专业的烧火丫头,自己折到里屋换衣服。今年因为虞老君病重,整个虞家都是静悄悄的,没多少人敢大肆庆祝。虞清嘉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她刚出来,就发现慕容檐也换了衣服,显然重新沐浴过了。 慕容檐一身白衣,头发用玉簪束起,简单的装束越发让他的容貌有冲击性。虞清嘉坐在另一边塌侧,这时候她猛然意识到,今年似乎要他们两人守岁了。 虞清嘉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他们二人明明各有家族,可是今日,竟然只有彼此陪在身边。 白蓉端着食盒进门,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对坐,两人虽然静默无言,而是他们都姿容惊艳,发梢带着刚出浴的水汽,衣摆堆叠在塌上逶迤如云。即便没有说话,也自在萦绕着一股从容默契,美的像一幅画。 白蓉那一瞬间突然不敢再往前走,虞清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问:“白蓉?” 白蓉醒过神,躬身行礼道:“六小姐,糕点蒸好了。” 虞清嘉点头:“好,一起端上来吧。”白蓉应下,她将食盒放好,正要识趣地告退,突然被虞清嘉叫住:“等等。” 白蓉愣了一下,就看到虞清嘉将一碟糕点分出来,扭头眼神晶亮地看着她,问:“你说这两碟糕点,哪一盘好看些?” 白蓉犹豫了一下,不明白这是做什么。慕容檐指尖在桌沿叩了叩,也笑着回头看向白蓉。 顶着这两人的目光,白蓉手心发虚汗。她在短暂的停顿里疯狂猜测这两碟哪一盘是公子的,哪一盘是虞清嘉的。可是随后白蓉又觉得崩溃,她即便猜出来了,又该站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4章 绾发 最要命的是这个人的脸, 简直是独得造化钟爱, 上天之杰作。作为女子鼻子却又高又挺, 笔直而精致。眼睛亦浓丽惊艳,偏偏线条凌厉处处都是锐角, 嘴唇也是一样的薄而精细, 攻击性极强, 对视时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一如自然界中所有色泽艳丽的生物,美, 但是危险。 虞清嘉盯着对方, 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对方也在打量她, 薄唇轻启, 不紧不慢地说:“虞小姐有命,莫敢不从。” 虞清嘉好容易找回自己的神志,回头看向虞文竣, 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她……她就是你领回的……” 虞清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看了真人后叫人家姬妾她莫名不敢,可是让她叫“小娘”又喊不出来。虞清嘉纠结,虞文竣也有些犯难。 他还真没注意过不能提王爵的情况下, 慕容檐的别号小名是什么。平日里他们称呼慕容檐, 自然以“公子”敬称, 极少数亲近的沾亲带故的臣子可以唤“郎君”, 直呼其名想都不要想。慕容檐是不需要称号的, 因为根本不会用到。 场面一度僵持, 慕容檐神色不变, 淡淡说:“称我景桓吧。” “啊?”虞清嘉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奇怪,“你姓景?” “嗯。” 这个姓氏在北朝算不得常见,虞清嘉心底默念了两遍,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像男子。” 虞文竣飞快地扫了慕容檐一眼,东宫事变时慕容檐才十三岁,虽然早已封王,但是却没有字。景桓从木,和他们这一辈的辈分相同,这多半都是慕容檐给自己取的字,现在被他拿出来当名来糊弄女儿,倒也勉强。带回来的姬妾却不知其名,这显然不合常理,虞清嘉没有起疑再好不过,但是看女儿就这样轻松地被糊弄过去,又让虞文竣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 虞文竣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很快打破安静,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吩咐厨房摆饭吧。景桓累了一天,用饭过后就能回房歇着了。” 虞清嘉幽幽喊了一声:“阿父。” “怎么了?” 那一瞬间虞清嘉脑子里飘过诸如色令智昏、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等字眼,她对虞文竣摇了摇头,然后趁父亲吩咐下人的时候,回头殊为不善地瞪了慕容檐一样。 她还真没有料到,来的竟然是一个美貌过人的狐狸精。 慕容檐轻而易举就捕捉到虞清嘉的举动,他瞳孔中不见丝毫波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而虞清嘉看到这样的表态,无疑更气愤了。 简直嚣张狂妄,虞清嘉在祖宅见过叔伯兄弟的姬妾,有些姬妾得宠,难免会颐指气使,鼻孔里看人,但是嚣张成景桓这样的还是少见。虞清嘉心道,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自家后院也向来清净,莫非压抑久了就容易爆发,父亲头一次领人回来,就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侍从很快端了食案上来,此时礼从周汉,尚是分案而食。菜盛在盘中,分别放在各人食案上。虞清嘉走到用饭的厅堂,突然发现自己的食案被移走了,两个丫鬟正抬着一张新的食案,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 虞清嘉不可置信:“阿父?” “景桓是你的长辈,自然要以他为尊。”虞文竣对虞清嘉挥手,示意她坐到另一边去,“你坐到下面去吧。” 要知道现在妾位置是很低的,随手转卖赠人就不说了,连妾所出的庶子庶女也没什么地位。妻呼妾如婢,嫡使庶若奴,这样的情形在北朝屡见不鲜。现在一个姬妾非但和主家同屋而食,食案位置还比虞清嘉这个嫡出女儿高,这简直是侮辱了。 虞清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父亲也会做出此等宠妾灭妻、色令智昏之事,这还只是刚进府呢。虞清嘉向来被父亲视若珍宝,现在突然受到此等慢待,她气父亲之举,替母亲不值,而同时对插入她家庭的狐狸精的敌意也达到最高峰。 虞清嘉看向站在她对面的景桓,她本以为景桓会诚惶诚恐地推辞,毕竟人情往来,主人给面子,你也不能当真蹬鼻子上脸。可是没有,这位名为景桓、美貌逼人的女子竟然什么都没说,坦然地在案后落座了。 很好,虞清嘉气到极致,反而渐渐平静了。外有虞清雅和系统,内有恃宠生骄狐狸精,看来她日后的生活可以很热闹了。 这一顿饭虞清嘉吃的咬牙切齿,她想到去世仅仅四年的娘亲,突然悲从中来。 此时蓄妓成风,士大夫都以斗妓斗富为荣,她原以为父亲和其他男子不同,然而现在看来,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其实母亲已经去世四年了,父亲正当盛年,即便是为了日后考虑,他身边也不能没人照料。虞清嘉知道自己应该替父亲高兴,但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虞清嘉暗暗唾弃自己,她简直太自私了。 虞清嘉今年刚刚十四岁,她年幼丧母,对父亲又向来尊崇,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人争抢父亲,虞清嘉当然立即警铃大作,想要争夺父亲的注意力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没重生,没穿越,她的人生,正绽放在最纯真烂漫的豆蔻岁月。 因为在自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也没那么严苛,虞清嘉吃饱了,而父亲没有落筷,她不能离席,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亲说话:“阿父,你这次访友怎么去了这么久?” 虞文竣含含糊糊地说:“老友重逢,深有感慨,就多待了几天。” 虞清嘉若有所思,她轻轻朝慕容檐瞅了一眼,这样看,这位美姬就是在聚会时被别人赠与的。赠妾在北朝再常见不过,士族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有什么不妥,反而被认为美谈。由此可见妾的地位有多低,从前在虞家祖宅的时候,大房和虞清雅就总用妾室、庶女来贬低虞清嘉母女。 然而等换成了真正的妾侍,却反而张扬的不得了。虞清嘉现在的心情就是既防备又好奇,仿佛一直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正张着小奶牙试图向侵略者示威。 虞清嘉继续问:“阿父这一路上可安稳?听出府采办的下人说,这几日路上盘查特别严,出城进城都设了重重关卡,因着这件事,东市这几天的菜都不新鲜了。” 朝廷突然收紧政策,为的是哪一个人显而易见。幸好广陵地处偏僻,虞文竣是太守,而慕容檐又易容成女子,这才顺利蒙混过关。虞文竣严肃了脸,对虞清嘉说:“嘉嘉,这几天外面不太平,你近日不可再出府了。” 虞清嘉乖巧应下,她虽然待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小郡,但是也听说过如今那位圣上的传闻。听说他喜怒不定,滥杀无辜,邺城如今人心惶惶,白日闭户。自过年以来因为琅琊王的事,其他郡县也被波及。乱世里人命最不值钱,虞清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门。 然而虞文竣却似乎被勾起了愤慨,忍不住放下筷子,慨然叹道:“世风日下,明治何在?先帝在时便轻信谗言,动辄残杀臣民,而如今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听说北宫时常去民间游乐,但凡稍有不顺心,逢人就砍,见了美貌女子便掠回宫中,更甚者朝中重臣妻女都无以幸免。紫宸暗淡,太白掠主,国将不国啊。” 饭厅里并无外人,仅有的几个奴仆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虞文竣这才敢抒发心绪。虞清嘉知道皇族荒唐,但是没想到荒唐成这种模样。现在这位皇帝,曾经的常山王,竟然时不时跑到民间,游嬉掠夺,稍有不顺眼就砍杀街上的百姓? 虞清嘉忍不住问:“是他自己动手吗?” 虞文竣面色沉重地点头。如今这几位帝王都不知道怎么了,酷爱见血,先帝时就动不动发疯,本来好好谈论朝事,然而下一秒就可能抽出剑追着大臣砍。丞相无法,只能将宫内侍卫替换成死囚犯,在先帝突然来了兴致时陪圣上玩杀人游戏,并承诺只要能活够三个月就将死囚们无罪释放。多亏了丞相的这个办法,朝中大臣们才得以捡了条命回来。 废太子就对先帝这样的行为明确表示过不满,后面太子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谁知换了新帝,竟然变本加厉,不爱在宫中玩,而是喜欢去民间采乐。 不怪虞文竣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哪个国撑得住?便是有神仙打下的基业也经不起这样耗。 虞文竣低声给虞清嘉解释的时候,慕容檐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动作优雅,神态矜贵。无论虞文竣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慕容檐都毫无波动,仿佛完全在听无关之人的故事。 虞清嘉听完后寒毛直立,她不禁抱住泛起寒颤的胳膊,无意间嘟囔了一句:“几代人都如此,是不是他们血脉里有病啊?” 虞文竣故意说这番话当然是存了暗示、提醒慕容檐的意思,可是等听到女儿的话,暮春的天气,虞文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朝慕容檐瞥了一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虞清嘉:“嘉嘉,不可说浑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当真觉得皇族肯定祖传有病,正常人哪会爱好杀戮,见了鲜血就兴奋?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虞文竣看着坐立不安,目光在左右两张食案之间不断游移。 虞文竣是主又是长,他坐居中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摆了两张案台。以右为尊,往常虞清嘉都事直接坐在父亲的右手侧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被挪到左边了,这就导致虞清嘉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现在虞文竣的目光就是在这两张案台上来回移动,脸色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慕容檐终于放下食箸,抬头似笑非笑地朝虞清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偏过头,正好和虞文竣的视线对上,对着虞文竣明显带着惊惶、担忧和后怕的眼神,慕容檐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带着尖利的冰,看得虞文竣心都凉了下去。看慕容檐的神态,他显然明白虞文竣在担心什么,他也明白虞清嘉方才的话是对整个皇族乃至先祖的大不敬。 慕容家的人最记仇不过,虞文竣心里忐忑难安,不知者无罪,何况嘉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堂堂琅琊王,应当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吧? 应该不会吧……虞文竣想起慕容檐曾经干下的辉煌“战绩”,自己也不确定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5章 续娶 虞清嘉好容易找回自己的神志, 回头看向虞文竣,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她……她就是你领回的……” 虞清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 看了真人后叫人家姬妾她莫名不敢,可是让她叫“小娘”又喊不出来。虞清嘉纠结,虞文竣也有些犯难。 他还真没注意过不能提王爵的情况下, 慕容檐的别号小名是什么。平日里他们称呼慕容檐, 自然以“公子”敬称,极少数亲近的沾亲带故的臣子可以唤“郎君”,直呼其名想都不要想。慕容檐是不需要称号的,因为根本不会用到。 场面一度僵持,慕容檐神色不变, 淡淡说:“称我景桓吧。” “啊?”虞清嘉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奇怪, “你姓景?” “嗯。” 这个姓氏在北朝算不得常见, 虞清嘉心底默念了两遍, 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像男子。” 虞文竣飞快地扫了慕容檐一眼, 东宫事变时慕容檐才十三岁,虽然早已封王, 但是却没有字。景桓从木,和他们这一辈的辈分相同,这多半都是慕容檐给自己取的字,现在被他拿出来当名来糊弄女儿, 倒也勉强。带回来的姬妾却不知其名, 这显然不合常理, 虞清嘉没有起疑再好不过, 但是看女儿就这样轻松地被糊弄过去,又让虞文竣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 虞文竣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很快打破安静,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吩咐厨房摆饭吧。景桓累了一天,用饭过后就能回房歇着了。” 虞清嘉幽幽喊了一声:“阿父。” “怎么了?” 那一瞬间虞清嘉脑子里飘过诸如色令智昏、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等字眼,她对虞文竣摇了摇头,然后趁父亲吩咐下人的时候,回头殊为不善地瞪了慕容檐一样。 她还真没有料到,来的竟然是一个美貌过人的狐狸精。 慕容檐轻而易举就捕捉到虞清嘉的举动,他瞳孔中不见丝毫波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而虞清嘉看到这样的表态,无疑更气愤了。 简直嚣张狂妄,虞清嘉在祖宅见过叔伯兄弟的姬妾,有些姬妾得宠,难免会颐指气使,鼻孔里看人,但是嚣张成景桓这样的还是少见。虞清嘉心道,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自家后院也向来清净,莫非压抑久了就容易爆发,父亲头一次领人回来,就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侍从很快端了食案上来,此时礼从周汉,尚是分案而食。菜盛在盘中,分别放在各人食案上。虞清嘉走到用饭的厅堂,突然发现自己的食案被移走了,两个丫鬟正抬着一张新的食案,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 虞清嘉不可置信:“阿父?” “景桓是你的长辈,自然要以他为尊。”虞文竣对虞清嘉挥手,示意她坐到另一边去,“你坐到下面去吧。” 要知道现在妾位置是很低的,随手转卖赠人就不说了,连妾所出的庶子庶女也没什么地位。妻呼妾如婢,嫡使庶若奴,这样的情形在北朝屡见不鲜。现在一个姬妾非但和主家同屋而食,食案位置还比虞清嘉这个嫡出女儿高,这简直是侮辱了。 虞清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父亲也会做出此等宠妾灭妻、色令智昏之事,这还只是刚进府呢。虞清嘉向来被父亲视若珍宝,现在突然受到此等慢待,她气父亲之举,替母亲不值,而同时对插入她家庭的狐狸精的敌意也达到最高峰。 虞清嘉看向站在她对面的景桓,她本以为景桓会诚惶诚恐地推辞,毕竟人情往来,主人给面子,你也不能当真蹬鼻子上脸。可是没有,这位名为景桓、美貌逼人的女子竟然什么都没说,坦然地在案后落座了。 很好,虞清嘉气到极致,反而渐渐平静了。外有虞清雅和系统,内有恃宠生骄狐狸精,看来她日后的生活可以很热闹了。 这一顿饭虞清嘉吃的咬牙切齿,她想到去世仅仅四年的娘亲,突然悲从中来。 此时蓄妓成风,士大夫都以斗妓斗富为荣,她原以为父亲和其他男子不同,然而现在看来,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其实母亲已经去世四年了,父亲正当盛年,即便是为了日后考虑,他身边也不能没人照料。虞清嘉知道自己应该替父亲高兴,但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虞清嘉暗暗唾弃自己,她简直太自私了。 虞清嘉今年刚刚十四岁,她年幼丧母,对父亲又向来尊崇,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人争抢父亲,虞清嘉当然立即警铃大作,想要争夺父亲的注意力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没重生,没穿越,她的人生,正绽放在最纯真烂漫的豆蔻岁月。 因为在自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也没那么严苛,虞清嘉吃饱了,而父亲没有落筷,她不能离席,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亲说话:“阿父,你这次访友怎么去了这么久?” 虞文竣含含糊糊地说:“老友重逢,深有感慨,就多待了几天。” 虞清嘉若有所思,她轻轻朝慕容檐瞅了一眼,这样看,这位美姬就是在聚会时被别人赠与的。赠妾在北朝再常见不过,士族们并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有什么不妥,反而被认为美谈。由此可见妾的地位有多低,从前在虞家祖宅的时候,大房和虞清雅就总用妾室、庶女来贬低虞清嘉母女。 然而等换成了真正的妾侍,却反而张扬的不得了。虞清嘉现在的心情就是既防备又好奇,仿佛一直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正张着小奶牙试图向侵略者示威。 虞清嘉继续问:“阿父这一路上可安稳?听出府采办的下人说,这几日路上盘查特别严,出城进城都设了重重关卡,因着这件事,东市这几天的菜都不新鲜了。” 朝廷突然收紧政策,为的是哪一个人显而易见。幸好广陵地处偏僻,虞文竣是太守,而慕容檐又易容成女子,这才顺利蒙混过关。虞文竣严肃了脸,对虞清嘉说:“嘉嘉,这几天外面不太平,你近日不可再出府了。” 虞清嘉乖巧应下,她虽然待在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小郡,但是也听说过如今那位圣上的传闻。听说他喜怒不定,滥杀无辜,邺城如今人心惶惶,白日闭户。自过年以来因为琅琊王的事,其他郡县也被波及。乱世里人命最不值钱,虞清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门。 然而虞文竣却似乎被勾起了愤慨,忍不住放下筷子,慨然叹道:“世风日下,明治何在?先帝在时便轻信谗言,动辄残杀臣民,而如今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听说北宫时常去民间游乐,但凡稍有不顺心,逢人就砍,见了美貌女子便掠回宫中,更甚者朝中重臣妻女都无以幸免。紫宸暗淡,太白掠主,国将不国啊。” 饭厅里并无外人,仅有的几个奴仆都是信得过的家奴,虞文竣这才敢抒发心绪。虞清嘉知道皇族荒唐,但是没想到荒唐成这种模样。现在这位皇帝,曾经的常山王,竟然时不时跑到民间,游嬉掠夺,稍有不顺眼就砍杀街上的百姓? 虞清嘉忍不住问:“是他自己动手吗?” 虞文竣面色沉重地点头。如今这几位帝王都不知道怎么了,酷爱见血,先帝时就动不动发疯,本来好好谈论朝事,然而下一秒就可能抽出剑追着大臣砍。丞相无法,只能将宫内侍卫替换成死囚犯,在先帝突然来了兴致时陪圣上玩杀人游戏,并承诺只要能活够三个月就将死囚们无罪释放。多亏了丞相的这个办法,朝中大臣们才得以捡了条命回来。 废太子就对先帝这样的行为明确表示过不满,后面太子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谁知换了新帝,竟然变本加厉,不爱在宫中玩,而是喜欢去民间采乐。 不怪虞文竣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哪个国撑得住?便是有神仙打下的基业也经不起这样耗。 虞文竣低声给虞清嘉解释的时候,慕容檐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动作优雅,神态矜贵。无论虞文竣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慕容檐都毫无波动,仿佛完全在听无关之人的故事。 虞清嘉听完后寒毛直立,她不禁抱住泛起寒颤的胳膊,无意间嘟囔了一句:“几代人都如此,是不是他们血脉里有病啊?” 虞文竣故意说这番话当然是存了暗示、提醒慕容檐的意思,可是等听到女儿的话,暮春的天气,虞文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朝慕容檐瞥了一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虞清嘉:“嘉嘉,不可说浑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当真觉得皇族肯定祖传有病,正常人哪会爱好杀戮,见了鲜血就兴奋?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虞文竣看着坐立不安,目光在左右两张食案之间不断游移。 虞文竣是主又是长,他坐居中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摆了两张案台。以右为尊,往常虞清嘉都事直接坐在父亲的右手侧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被挪到左边了,这就导致虞清嘉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现在虞文竣的目光就是在这两张案台上来回移动,脸色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慕容檐终于放下食箸,抬头似笑非笑地朝虞清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偏过头,正好和虞文竣的视线对上,对着虞文竣明显带着惊惶、担忧和后怕的眼神,慕容檐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带着尖利的冰,看得虞文竣心都凉了下去。看慕容檐的神态,他显然明白虞文竣在担心什么,他也明白虞清嘉方才的话是对整个皇族乃至先祖的大不敬。 慕容家的人最记仇不过,虞文竣心里忐忑难安,不知者无罪,何况嘉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堂堂琅琊王,应当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吧? 应该不会吧……虞文竣想起慕容檐曾经干下的辉煌“战绩”,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虞清嘉发现大厅里无人说话,她好奇地左右看了看,问:“阿父,你们在交流什么?” 虞文竣收回目光,心中百味陈杂,反倒是慕容檐在旁边的铜盘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水渍擦干:“隔墙有耳,这样的话日后不要说了。” 虞清嘉隔着老远都听到父亲长松了一口气,她显然不明白父亲在紧张什么,奇怪地问:“这里又没有外人,奴仆亦是家中老奴,知根知底,为什么不能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6章 表姨 穿着青色半袖的侍女撩开帘子,恭敬行礼:“四小姐。” “老君睡了吗?” “老君刚刚睡下。”侍女的话音刚落, 从里面便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是四娘吗?” 虞清雅立刻端上温柔知性的笑, 也不待婢女通传,自己便朝里走了进去:“老君, 是儿。” 虞家四世同堂,虞老君能看到曾孙女长到十四五, 她的年纪已经委实不小了。有些人老了成佛祖,慈眉善目怜贫惜弱,可是更多的人会将年轻时的一面无限放大,变得越来越专权偏激,控制欲也越来越强。 显然,这位尊贵了一辈子的虞家老君就是如此。 虞清雅跪在虞老君榻前, 亲手接过虞老君的药, 乘了一小勺在另一个汤盂里尝过了, 才将剩下的药汁奉给虞老君:“老君,热度刚刚好,我今日特意吩咐他们加了甘草, 不会苦的。” 这一番动作流畅又妥帖,仿佛已经练过无数遍一样, 虞老君看着舒心至极。她接过药喝了一口,奇道:“今日的药,喝着怎么和以往不同?” 虞清雅腼腆一笑:“儿以前看您喝药难受, 心中愧疚, 便翻阅古书, 找了几个清淡养生的方子出来。儿自作主张,还请老君责罚。” 虞老君又惊又喜:“你还会医术?” “哪敢,不过照搬医书,不敢班门弄斧。” 虞老君欣慰地拍了拍虞清雅的手,说:“我儿果然是天生的玲珑心肝。以往还没发现,直到这几日才发现我们虞府里还藏着一个班昭之才。你前几日来我这里逛了一圈,便能发现我用的熏香不好,虚热上火,最容易招致肺疾。现在竟然只靠着古书,就能无师自通,自己调出一方养生汤来。有女如此,实乃家门之幸,天要兴我虞家啊。” 虞清雅笑着说不敢,但是她眉目间笑意盎然,显然内心里也这么觉得。她听到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地“滴”了一声:“虞老君好感度 10,全能才女名声 10。” 虞清雅听清了后面的内容,脸上的笑越发真切。 什么天生聪慧全能全才,哪有人只靠医书就能对医术无师自通。她所谓从古书上找到的医方,不过是随便捏了个借口,糊弄糊弄虞老君罢了。事实上这是系统交给她的药方,虞清雅什么都不要做,就能轻轻松松得到别人习医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成果。 自从有了系统帮助,虞清雅在后宅简直势如破竹,如虎添翼。今天给老君换一个宁神的熏香,明日给有风湿的长辈绣一个系统出品的护膝,后日她就能写出最精妙的骈句诗文来。不过短短三个月,虞清雅才女之名已经名满兖州。 她自信,按照这个势头下去,便是天上无欲无求的仙君也会为她动凡心,自己前世的悲惨之路,再也不会发生了。 虞老君故意怪罪道:“上午不是让你回去歇着了吗,才过了一个时辰,你怎么又跑来了。我虽然老了不中用,但也不是那种恶毒婆婆,非要将孙女晚辈全部拘在眼前才能干休。你这样青葱一样的小姑娘就该多去外面走走,时常待在我身边,恐怕会沾染暮气。” “怎么会。”虞清雅笑道,“老君见多识广,巾帼不让须眉,我在您身边待一天,比读十年书学到的都多。老君若不嫌弃我烦,我巴不得时常跟着您学习呢。” 虞老君眉开眼笑,佯装嗔怒道:“你啊,就会说好话哄我这个老太婆高兴。” 虞清雅淡淡笑着,她看到烛台后的书案上似有信件,她眼神动了动,仿佛无意般哀叹:“父亲已经两年没回来了,这几日又是风又是雨的,不知道父亲身体可好?他一个人漂泊在外,青州又是荒僻之地,儿真怕父亲病了都没人照料。” 一提起不听话的孙儿,虞老君的表情明显阴沉下来。她哼了一声,冷笑连连:“他如今有主见的很,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给他铺路了。” “老君怎可怎么说。”虞清雅抿嘴轻轻一笑,道,“青州没有名门望族,来往俱是庶民寒门,这种不通教化的蛮夷之地岂能和兖州比?何况广陵不过一个中郡,父亲待着那里,没有士族交游,没有名人举荐,只能是白白耗费光阴,您若将父亲调回来,这才是对父亲好。父亲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虞清雅想法很简单,桌案那封信纸上有虞文竣的章,而看老君郁郁的神色,想必虞文竣又拒绝归家。真是不识抬举,虞清雅重生的目标是当王妃皇后,如果她身体上的父亲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还懒得提拔呢,只要日后他不要后悔来求她就好了。然虞文竣虽不重要,虞清雅却要紧的很。 虞清嘉毕竟是女主,玛丽苏光环强盛,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男主琅琊王的呢?虞清雅在脑中悄悄呼唤系统:“系统,男女主到底是什么时候相遇的?” 系统微不可查地沉默片刻,它的数据库都来自各位面史书,齐襄帝和明熙皇后是从什么时候相遇的,这可不会出现在史书里。 系统于是一板一眼地说:“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阅。” 虞清雅叹了口气,果然,现在她积分不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前世她和虞清嘉不亲近,见面彼此无视,虞清雅还真没注意过虞清嘉的动向。按道理虞清嘉也没什么际遇,应当就是琅琊王遇到虞清嘉后,被女主光环影响,所以不由自主地娶了她。 虞清雅不屑,果然是无脑玛丽苏,天下男人都爱她,连男主也无法免俗。明明自己要比女主更优秀,可偏偏是女配。虞清雅虽然这样猜测,但是她却不敢冒一丁点的险,剧情毕竟是围绕着虞清嘉的,万一虞清嘉提前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奇遇,那就糟了。所以,还是将女主放在自己眼前比较稳妥。 因此,虞清雅一定要让虞文竣回到高平郡来。虞清雅先前若有若无地提醒过老君,现在看来系统的计策还是失败了。虞清雅心底涌上一股不悦,自重生以来,在系统的帮助下,她已经很少有违背心意的时候了。虞清雅还要再劝老君,然而刚刚张嘴,脑海里突然传来一股针扎般的痛:“宿主,你违规了。” 虞清雅忍着头痛,强行在脑中辩解:“可是老君已经被说动了。只要我们再添一把火,让老君再写信去催,虞文竣迟早会撑不住回来的。” 脑海中机械的电子音似乎轻嘲了一声,虞清雅狠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系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智能体,它怎么会出现这样人性化的反应呢? 系统很快恢复冷冰冰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宿主,你方才行为已经超越女配系统警戒值,我有义务警告你,并在必要情况下采取相应措施。” 虞清雅还是不服,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她还想开口催促老君,识海里突然传来一股尖锐的痛,一时间仿佛连骨头都钻透了。虞清雅忍不住尖叫一声,手里的茶盏砰地倾洒落地。 虞老君被虞清雅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她看到虞清雅脸色可怕,口吻也郑重起来:“四娘,你怎么了?” 虞清雅抵御着脑海里绵绵的痛,一边努力对虞老君笑了笑:“我没事,就是中午没睡好,现在有些头晕。” “没睡好?”看着虞清雅的表现,虞老君无论如何都不能信这只是头晕。可是虞清雅一口咬定自己没事,随即就赶快告罪退下。 等离开虞老君的屋子后,系统还是那样平铺直叙的电子音,可是也正因为平静,所以才显得不寒而栗:“宿主有违规行为,按照契约,我方有权对宿主采取适当的警戒,必要时可以强制惩处。宿主今日只是初级违规,所以仅施以一级惩罚。” “这只是第一级?”虞清雅想到刚才几乎锥心噬骨的痛还觉得心有余悸,然而,这只是最低的? 系统冷冰冰地承认了。虞清雅脊背慢慢泛上一股寒意:“那最高级别是什么?” “抹杀。” 系统的声音听着还是那样尽职尽责,可是虞清雅却觉得冷。明明是阳春四月,她却仿佛置身数九寒冬,阴冷的风化成针,细细密密地渗入她骨髓:“你竟然会危及我的性命?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之前你不说?” “你也并没有问。”不知是不是错觉,系统声音仿佛带上了些许嘲意,“宿主,你已经和我们签订了灵魂契约。如果中途后悔,按照契约也会被抹杀的。” 虞清雅突然就后悔起当日自己匆忙签订契约的事了,她这几个月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她私心里把系统当成供她驱使的工具,并没有想过,她和系统的地位很可能是反着的。 许是读出了虞清雅的内心活动,系统语速放缓,态度几乎称得上和善:“放心,只要你按我们说的条件做,就不会被抹杀。” 虞清雅从小呼奴使婢,睥睨平民,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被人驱使过?但是她并不敢得罪系统,系统可以轻易抹杀她,她却不能把系统怎么样,而且要命的是,系统就在她的脑海里,些许想法都瞒不过系统。虞清雅重生之后全部都在仰仗系统,对此她只能服软,向系统认错:“方才是我不对。可是总不能任由虞清嘉在外郡逍遥。她毕竟是女主啊,你就不害怕吗?” “你的举动太愚蠢了。逼他们回来,我自有办法。” 虞清嘉抱膝坐在里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会突然提起这位前太子幼子,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事实上,这个人已经压在她心头好久,每次虞清嘉想到最后齐朝皇帝被琅琊王架空,天下落入琅琊王之手,她都感到难言的沉重。 原因无他,因为她亲眼看到虞家满门尽丧于慕容檐之手。她在那些似真似幻的梦中,看到了虞清雅将自己毒死,看到了虞清雅和系统的对话,还看到了虞家老宅冲天的大火。虞清雅有系统那样妖孽的存在帮助,最后别说俘获琅琊王欢心了,她们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虞清嘉从梦中看到这一切,醒来后绝大多数记忆被抹除,唯独高平郡映亮半边天空的火光,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虞清嘉实在想不出来虞家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位暴君,要命的是她如今连慕容檐的身形容貌都记不起来,想提前规避也无从下手。她现在就像一个不认真复习的学生,只记得开始和结果,感觉上她预知了未来,可是仔细一回想,时间、细节、过程全部不知道。 怀着这种担忧,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等父亲询问原因时,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设身处地,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7章 继母 虞清嘉的脑袋凑在他肩膀处, 慕容檐只要稍微低头, 就能看见虞清嘉的眼睛专注又好奇地看着他。她的睫毛长而翘, 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慕容檐垂眸看着她,最后一言不发地转开视线, 虽然没有解释, 但是态度已经很明确。 虞清嘉无奈,好吧,狐狸精的心思总是这样不可捉摸,既然她愿意,那就随她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父女这两年留在青州,虞二媪也搬离府邸近十年,这重庭院两年没有住人,即使有三个奴婢打点着, 许多地方也不免落灰生潮。虞清嘉支使丫鬟们去烧水擦洗, 一直忙到入夜才降降安顿好。 虞清嘉这里因为大清洗而折腾不休, 不远处属于大房的宅子里, 也有人久久不得成眠。 李氏拿了剪刀挑铜灯里的灯芯, 剪了许久都没法将焦线绞下来。李氏心里越发烦躁,咣地一声将剪刀扔在桌上:“听说二房那个女儿回来了?” 虞清雅随意点头,李氏咬住唇,停了一会,忍不住俯身问:“那你父亲呢?” 她父亲?虞清雅不屑, 她巴不得自己没有这样的白眼狼生父。但是李氏独守空闺数年, 早就盼着虞文竣回来了。见李氏一脸期待, 虞清雅只能随口打发道:“他受了伤,现在还在平昌郡呢。” 李氏轻轻“啊”了一声,连忙问:“他受了伤?伤势重不重,有无大碍?” 虞清雅记得上辈子虞文竣回来时就遇到了山匪,没想到她重生后将他的归期提前,竟然还是没法躲过。看来这就是命,虞清雅漫不经心,她知道后面的事情,当然明白虞文竣的伤并没有什么,再养几个月就能回来了。她正要说,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宿主,不得泄露未来进程。” 虞清雅舌尖的话打了个滚,复又咽了下去,她在脑海里问:“连我的母亲也不行吗?” “根据女配协议,宿主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系统的存在及未发生事件。” 虞清雅遗憾,她那时得到系统喜不自胜,没有看协议就直接滴血签订了,现在却发现系统的条条框框实在极多。虞清雅不能透露虞文竣的动向,只能随口安慰李氏:“阿娘你放心,父亲在信里说他那日遇袭后正好遇到平昌郡太守,他与平昌郡太守有旧,太守得知此事后大怒,带着他回城养伤,还派人去追击山贼。太守府里奴仆郎中应有尽有,想必不会有事的。” 李氏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她拍了拍胸脯,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酸涩:“你父亲他结识的人还真多。” 虞文竣性阔达爱山水,尤擅音律和山水画,交友不拘一格毫不在乎门第,他这样的性格很受文人雅士推崇,可是在李氏看来,却有些自失身份了。李氏嫁的是虞家长房长子,从小接受的也是长嫂宗妇教育,她一直主张虞文竣理应结交士族同僚,在官场上力争上游才是,每日和一些布衣白丁混在一起叫什么事。 李氏说:“我总是劝他多结交些士族,多去和我娘家兄弟走动,可是大郎总是不听。若是他早早听了我的话,现在早就做到兖州刺史了,哪里用在青州那种荒凉地耽误时间。果真是蛮荒之地,竟然还有山匪,不通教化。”说到这里李氏冷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忿,鄙夷道:“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为了他好,苦口婆心说了许多,他总是不爱听。反倒是另一个小妇,顺着他的心意说话,还陪着他弹琴作画游山玩水,哄的大郎玩物尚志不问正事,我这个发妻一心为他好,反倒成了恶人。” 能让李氏这样气愤的人,除了俞氏不做他想。李氏刚成婚时也对俞氏不屑一顾,她并不觉得自己横插了别人的婚事。即便俞氏婚约在前,李氏也才是正经大房嫡妻,长幼有序,李氏理所应当觉得自己要处处领先。然而许多事情不是长辈给体面就能办到的,虞文竣对曾经的大嫂实在没什么想法,成婚后虽然顶着夫妻名分,可是他大部分时间都自己睡。李氏端着长媳的架子,也不肯去找虞文竣,等三个月后俞氏进门,李氏见虞文竣一反常态,日日宿在二房,这才慌了。 虞老君向着李氏,大房长辈也向着李氏,二房虞二媪早就活成一个佛祖,仅凭虞文竣和俞氏两个晚辈,怎么能拗得过长辈。虞老君光是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俞氏就没法说话了。虞老君借口让俞氏侍疾,晚间留俞氏下来守夜,夜里又是咳嗽又是煎药,几乎一夜都不能消停。俞氏凡事不假丫鬟之手,就这样都要被老君挑刺,没几天下来,虞老君面色红润,俞氏倒先熬倒了。 这些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如今当事人俞氏都已经病逝四年,按道理再大的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李氏当初终于盼到俞氏死讯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她以及大房的长辈,实在没想到虞文竣竟然被惹怒,顶着压力给俞氏守了一年妻丧,然后就不声不响,宁愿和家族撕破脸也要到外地去。 李氏暗暗期盼了许久,结果虞文竣的动作像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面全无。上至世家下至奴仆都知道虞文竣对李氏不耐烦至如此地步,宁愿自毁前程去荒僻下郡,也不愿意多看李氏一眼。李氏这四年看谁都觉得像是在嘲讽她,她的脾气也越发喜怒无常,动不动怨天尤人,可是等现在知道了虞文竣的消息,李氏依然是欢喜大于埋怨。 虞老君虽然总说虞文竣不务正业,可是不得不承认,虞文竣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又精通书画音律,举手投足都是名士风范,比那些擦粉描眉故作姿态的世家子弟高了不知几条街。李氏虽然摆着长嫂的架子,但是内心里依然十分期盼着虞文竣来大房,要不然,当年她也不至于那样针对俞氏。 虞清雅从李氏话语里听出浓浓的幽怨,她冷不丁就想起前世自己嫁人后的情景。她们母女性情相似,长大后连命运也相像,虞清雅上辈子嫁人后,明明并不是李氏这种兼祧两房的境况,但依然日复一日地独守空闺。睁着眼睛看天明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是将你的心泡在酸水里,使劲揉搓,前半夜期待着他不期而来,等后半夜心渐渐绝望,就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哪里,在什么人的床上,在和另一个女人做什么。虞清雅太明白这样的感受了,她看着眼前的李氏,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阿娘,你也别太在意了,他薄情寡义,你就是做再多他也看不见,何苦呢?有这些时间,你多去老君那里说说话,不比苦守着他强千倍万倍!” 李氏点头,但是她眼神飘忽,显然是没听到心里去的。有老君撑腰有什么用,老君还能强逼着孙儿行闺房之事吗?李氏默默摸上自己的肚子,虞文竣虽然碍于情面,曾经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留在大房,可是并不在她屋里过夜,她好不容易怀胎,盼了十个月,最后却是个女儿。李氏不是不失望,她后来还想再怀,可是二房虞清嘉也出生了。自从虞清嘉出生后,虞文竣对那个女儿出乎寻常的宠爱立刻将李氏打醒,让她明白虞文竣之所以会待在大房,只是为了让俞氏的日子好过一点。 这个巴掌真是又狠又辣,几乎让李氏连立足的地方都找不到。等后来好不容易俞氏死了,虞文竣却沉了脸带着他们的女儿去青州,李氏待着虞家大宅里,越发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李氏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掩面哀哀哭泣:“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她想到虞文竣人还没回来,就已经送来一个美貌姬妾,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命像是泡在黄连里,连胆都是苦的。 李氏哭的虞清雅心烦,她想起前世自己不得夫婿爱重,而虞清嘉却风风光光嫁作王妃,虞清雅还曾听贵妇们暧昧地挑眉,说琅琊王妃从不穿低领衣裙,嫁人许久还是动不动需要卧床休养。齐朝皇族在女色上向来放纵,何况他们个个美貌善武,身居高位,精力充沛,他们也有纵情女色的资本。可是其他王族纵欲,那个不是姬妾成群夜夜笙歌,唯独琅琊王,从成婚到日后登基,身边只有虞清嘉一个人。 女人的嫉妒心如水草般滋长,虞清雅沉默地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忽然在心底里冷冷地唤了一声:“系统。” “宿主,女配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虞清嘉和男主的相遇还未开始是吗?” 电子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最后一板一眼地说:“是的。” “我要拦截虞清嘉的所有机缘,我要让她也尝尝我前世的滋味。” “当然,我们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虞清雅翻找前世的记忆,面上也流露出些许若有所思:“我记得前世虞清嘉身边能人辈出,无论内外都有数不清的人护着她,我前世暗自针对了好几次,无不以失败告终,还害得自己名声尽毁。这一世我要将她的手下全部挖过来,我记得她有一个账房先生,极其聪明善谋,似乎就是在她刚回家的这段时间,被她救了之后来到她身边的。” 虞清雅想到这里顿了顿,系统毫无生命的声音适时地说:“宿主,我们可以帮你提前救下他,这样一来,他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 虞清雅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她赶紧忍住,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在脑海里说:“我并不是故意抢妹妹的东西,只是见者有份,没道理要我让给她。” 系统死板的声音中似乎划过些许嘲讽:“宿主说得对。” 二房院里,慕容檐阖目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双目清濯,目光如剑。 门外,传来极小声极小声的扣门声:“狐狸精,你睡了吗?” 层层帷幔里躺着一个少女,她大概十三四的年纪,年龄尚幼,但是眉目间已然初露风华。只是现在,她两条细眉紧紧颦着,似乎梦到了什么让她感到不安的场景。 她看到自己倒在重重幔帐中,无声无息地失去呼吸,她看到堂姐志满意得,名满天下,每日都有人慕名前来求见,她看到堂姐噙着笑坐在镜前,握着齿梳慢慢梳理秀发,本来空无一人的屋子中,突然凭空响起声音:“恭喜宿主,逆袭成功。” 堂姐欣赏着镜子里的清丽无双的容颜,抿嘴一笑:“女主终于死了,原书剩下的剧情终于能任我发挥。女主已死,虞家也被我收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俘获琅琊王,成为开国皇后。” “恭喜宿主。琅琊王是天命之子,他注定要统一这三百年的乱世。史书记载,琅琊王统一天下后,立虞氏第六女为后,他喜怒无常,可是对虞后百依百顺,一生未纳其他妃嫔,史称明熙皇后。宿主只要顶替女主的戏份嫁给他,那便是一生荣宠,子孙代代为皇。” “可是,他现在只是摄政王……” “现在的小皇帝便是他一手册立的,北朝谁不知帝座虽归皇帝,可是这天下却是王叔琅琊王说了算。再过不久,琅琊王就会在河阴一战灭北赵,同年冬天渡河,于井底活捉南朝皇帝,从此南北尽归琅琊王之手。等到了那日,小皇帝想不想禅位,还由得了他自己吗?” 虞家四小姐虞清雅笃定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琅琊王心狠手辣,皇位不过是暂时由小皇帝代为保管罢了,他岂能容忍别人一直坐下去。系统你能预知原文剧情,实在是帮助太大了。只是,我们现在偷偷毒死了女主,那女主和男主的戏份……” “放心,他们俩的相遇还没开始,只要你按我们的提示走,取代女主的戏份轻而易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8章 夫婿 这个声音清冷靡靡, 一时竟然分不出男女。虞文竣了然, 里面这位话说的客气,但其实是在提醒他, 以后不能再叫公子了。 想到此处, 虞文竣幽幽叹了口气。 今年换了两个年号, 年初明武帝病逝,常山王把持朝政,在党羽的护航下登基称帝, 将年号章武改为光熹。 前头的明武帝是开国皇帝,他前期英明神武,南征北战, 但是等称帝三年后, 竟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帝王通病,变得好享乐,穷奢极欲,以及多疑猜忌。 前太子就是私下里对明武帝滥杀人的行为评判了几句, 竟然就被人告发,捅到御前去了。常山王是太子的同母弟弟,他趁机联合近臣, 诬告太子对皇帝抱怨已久,早有谋反之心, 明武帝本来就暴虐嗜杀, 听到这样的言论大怒, 下令让人搜查东宫, 果真搜出了太子亲笔手书的“敕”字。 敕唯有皇帝可书,明武帝废掉太子东宫之位,还命人将太子子女全部砍杀。象征储君的东宫一日之内血流成河,唯独太子的嫡幼子,年仅十三岁的琅琊王慕容檐当日正好在宫外游猎,未曾被杀戮波及。太子的属臣听到这些事后,不顾生死给琅琊王送信,并且拼了性命将慕容檐送出京城,藏在民间。 琅琊王貌美善射,才思敏捷,是明武帝最宠爱的孙子。慕容檐十岁时明武帝还当着众臣的面指着他说:“此子最肖朕。”若是寻常百姓,这句话无非是表明长辈对孙儿的爱重罢了,可是在帝王家,这句话就非常有内涵了。 琅琊王失踪后,常山王曾提出过将其捉拿归案,但是明武帝都无可无不可地岔过去了。慕容檐失踪一事,也就此搁置起来,邺城中人人都知道废太子幼子还活着,不失有人想将其找出来,可是说到底,谁都不敢放到台面上。 从去年夏天起,明武帝的身体急转直下,很快就缠绵病榻。明武帝这几年一直纵情声色,宴饮达旦,他身体熬不住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常山王趁机把持朝政,大肆安插党羽,向来爱权如命的明武帝虽然知晓,但也无可奈何了。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就容易回忆过去,渴望亲情。明武帝在病痛中思念起恭顺事孝的太子,以及自己惊才绝艳的嫡幼孙。章武八年冬天,明武帝病重难返,在病榻上下了一道诏书,恢复慕容檐琅琊王封号。虽然他的父亲依然是庶人,可是慕容檐的王爵封邑却全部恢复如初。 等这道诏书被常山王看到,那还了得。常山王忌恨之心愈盛,在邺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慕容檐回来。明武帝自知时日无多,他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昭告天下,恢复琅琊王名号?还不是想借此传达消息,想临终前再见慕容檐一面。然而,慕容檐不愧是他们慕容家的种,全天下都能看明白的事,慕容檐却依然心冷似铁。他没有回来,一点点风声都没有。 明武皇帝抱着遗憾离世,随即常山王控制内宫外朝,登基为帝。他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改了他老子的年号,然后就下令,全国搜捕慕容檐,举报消息者悬赏百金,亲自捉到人者,赐爵千户。 整个齐朝都因此沸腾起来。 虞文竣似是后怕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去年年末时,听到宫中诏令,他们几人不是没有争论过。有人主张琅琊王是太子唯一血脉,不宜冒险,然而更多人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明武帝拳拳思子之心闻者动容,或许慕容檐应该现身,趁着明武帝愧疚的机会扳倒常山王,为太子平反。两拨人争论不休,而当事人慕容檐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不回,不管,不理会。 虞文竣苦笑,现在看来,果然慕容檐是正确的。不愧是皇族人,天生血是冷的,他今年秋天才满十五岁整吧,竟然比他们这些大人都理智冷静。 托了慕容檐的叔叔、当今这位天子的福,现在全天下都是琅琊王的追捕令。恢复慕容檐名号的诏令是先帝亲手下的,皇帝不好公然推翻,那就变着法地逼慕容檐出来,好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原本藏身之地的安全性大大降低,要躲当然可以,闭门不出就行。可是慕容檐身份特殊,他的文史兵法、帝王心术等课一刻都不能停,若是每日人来人往,恐怕迟早会招人怀疑。他们几个隐藏地下的太子属臣秘密商议了很久,决定冒险将慕容檐扮为女子,以姬妾的名义送到广陵郡。虞文竣结交的人杂且广,他的府邸里时常出入闲杂人等,不会引来任何怀疑。而且广陵郡的地理位置也恰好,地处偏僻,不引人注意,但是距离邺城等重镇也不远。 这个计划中唯一不完美的环节,大概就是慕容檐需要扮成女子,以及虞文竣要承担的巨大风险了。众人心知肚明,这个计划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出事,虞文竣全家丧命,恐怕牵连之众也不会少。 可是虞文竣有着极其崇高的政治理想,常山王暴虐无度,宠幸奸佞,他们齐朝唯一的期望就在这位废太子遗子身上。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虞文竣不及圣贤,但是为了天下大义而舍去一身剐,他虞文竣也愿意试上一试。 虞文竣这次离家就是为了转移慕容檐一事,此事刻不容缓,他只能狠心将女儿扔在府中。和其他诸人分别时,他们已经约定好暗号,等过几日风浪平息之后,虞文竣就以给女儿招夫子之名,陆陆续续将慕容檐的文武师父们接入太守府。 虞文竣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等他终于推敲完,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怒气冲冲地从后院走出来。虞清嘉嘴唇微微撅着,眼中似有明光,整个人因为愤怒而画龙点睛,熠熠生辉。男人对女儿心思总是慢半拍,虞文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而是发自真心地笑问:“嘉嘉,你怎么出来了?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用晚膳了没有?” 虞清嘉先给虞文竣行礼,眼睛滴溜溜一转,状似不经意地落在虞文竣身后:“阿父,听说你带了一个美姬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虞文竣心里狠狠一惊,那位最恨别人提及他容貌,曾经在邺城时,一个高官子弟开玩笑般说“琅琊王慕容檐,容颜容颜,果真是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好样貌。”慕容檐在旁边听到,不言不语,直接搭弓引箭,冲着说话那人就去了。那几人正哈哈哈大笑,冷不防看到慕容檐引弓,他们本来以为是玩笑,谁知慕容檐来真的,当真要射死他们。他们仓惶躲避,然而躲掉一箭慕容檐就补一箭,动作不紧不慢,竟然称得上优雅。最后若不是明武帝身边的内使求情,恐怕那天就要出人命了。 虞文竣有心想提醒女儿,可是转念一下,没错啊现在慕容檐名义上确实是女子,虞清嘉称他为“美姬”无可指摘。虞文竣只能很隐晦地提示:“嘉嘉,这是你的尊长,你要恭敬,不可用此等轻薄的称呼。” 虞清嘉眉梢意外地跳了一跳。 她一直坚信父亲和母亲之间是存在爱情的,虽然最后这份感情还是没抵抗住家族的摧残,但帅并不影响它本来的美好。父母亲之间的爱情,撑起了虞清嘉少女时代对未来夫婿的所有幻想。她理想中的郎君,便是一个如父亲般正直、旷达、洁身自好的儿郎。 可是现在,她视为榜样的父亲非但阵仗浩大地领回来一个妾,还面露不悦,提醒自己不可用姬妾等轻薄的字眼侮辱她,要恭敬以待,事其如母。虞清嘉抿了抿嘴,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邪火。 虞清嘉说:“父亲,这位……娘子在哪里,初次见面,她都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猛不丁听到琅琊王被称为“娘子”,虞文竣又被吓了一跳。他一边告诉自己要试着习惯,另一边还在惴惴,再往前搁几年,敢对琅琊王这样说话,这是要被打死的。 虞文竣努力斟词酌句:“嘉嘉,车马劳顿,先得安置这位贵客去休息。至于见礼,等改日再说吧。” 这也太骄狂了吧?她身为嫡女,都已经亲自站在堂下,哪家刚进门的小妾敢不立即过来拜见,反而嚣张狂妄地说她今日乏了,见礼改日再说吧。即便虞清嘉没了母亲,也不容人这般欺辱。 “阿父!”虞清嘉重重喊了一句,“即便这位新入府的娘子在辈分上算是我的半个长辈,但也终究嫡庶有别。我亲自到此,而她竟然避而不见吗?” “嘉嘉!”虞文竣赶紧低喝一声,正想拉着他这傻闺女回去,却听到门窗外传来低低冷冷的一道声音:“不必了。” 满屋子的视线慢慢转过去,透过五幅兰竹折屏,脖颈细长的仙鹤香炉,青色帷幔在晚风中轻轻拂动着,一个清瘦修长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虞清嘉一抬头就和对方对上视线。虞清嘉虽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也晓得自己的脸是很美的,近乎所向披靡。可是这一刻虞清嘉却不敢确定了。 虞清嘉却没有回答慕容檐的问题,她惊讶地上下看了看,忍不住问:“你方才在睡觉吗?” 慕容檐眉梢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他摁住眉心,再次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虞清嘉抱着枕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慕容檐真是奇了怪了,她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慕容檐沉着脸,单手使力就要关门:“睡不着回去躺着,管我什么事。” 虞清嘉赶紧伸手拦门,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扶在门缝上,若是用力肯定会夹到手。说来也奇怪,虞清嘉多大点力气,竟然还真的拦住了门。虞清嘉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抱着枕头就十分吃力,她站的歪歪扭扭,慕容檐眼睛朝下扫了扫,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枕头扶正。 “谢谢……”瓷枕被摆正,虞清嘉单手抱着舒服了很多,她抬头望着慕容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丫鬟累的睡着了,屋里没人守夜,我一个人不敢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89章 催眠 虞清嘉对于身边的环境本能害怕, 她顾不得自己和慕容檐的旧怨, 拎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追向慕容檐:“狐狸精,你等等我。” 慕容檐听到这个称呼,眼睛幽幽眯了迷。然而此时情况不明, 慕容檐没工夫理会虞清嘉,这笔账就暂且给她记下。慕容檐握着匕首,飞快又轻巧地将前方的草分开, 虞清嘉摇摇晃晃地追上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狐狸精,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 要从森林里穿越呢?” 慕容檐回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虞清嘉被慕容檐这样的眼神看得害怕,她小幅度摇头,低不可闻地喃喃:“你又没说……” 慕容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反手一挥割断了盘结成团的草,低声一笑, 似有轻嘲:“你都不知道, 就敢跟着走下来?” “因为你在前面啊。”虞清嘉也被他的语气搞得莫名其妙, 似乎她应该知道什么一样。虞清嘉自言自语:“你又不说, 我怎么知道。” 慕容檐轻嗤一声,没有搭理她,继续走路。虞清嘉忍了片刻, 还是本能害怕这样原始的环境, 她偷偷拽住慕容檐的衣角, 慕容檐回头,她就立刻偏头装作正在看旁边的草,然而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肯松。慕容檐手里还握着匕首,没法强行将衣摆抽出来,只能暂且忍她。 见慕容檐没有反对,虞清嘉小小地雀跃了一下,随即她就唾弃自己,你应该和狐狸精势不两立,现在这样算什么?然而虞清嘉实在没胆子放开,她生怕自己一放手,狐狸精就自己蹭蹭蹭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这个恶毒的狐狸精干得出这种事。 所以,虞清嘉单方面停止了她和狐狸精的冷战,为今之计,先跟着狐狸精出去再说。 虞清嘉走了一会,还是没法忍受四周渗人的寂静,然而她面前只有一个活人,虞清嘉只能再度尝试和狐狸精搭话:“你还没说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走森林呢。” 慕容檐真是忍无可忍,他见过蠢的,但是蠢成虞清嘉这样理直气壮的还是少见。慕容檐反问:“你有银钱吗?” 虞清嘉下意识地回答:“我有啊,在白芷……”她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什么,尾音渐渐矮下去。 白芷当时下车换水了,车厢里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而虞清嘉身为大家小姐,身上当然是不会带现钱的。 虞清嘉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你要去找马车,马车上有我们的细软行李!” 慕容檐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虞清嘉知道了慕容檐想要干什么,心底立刻就稳妥了。虞清嘉暗暗腹诽,这个人真是阴阳怪气,他早点说不就没事了吗,害她担惊受怕一路。 虞清嘉衣袖宽大,走过一棵古树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朝地上栽到。慕容檐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拎着提起来:“平地走路都能摔倒,你还能做什么?” 慕容檐手劲极大,虞清嘉只觉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然后整个人就被提起来了。她好容易站正,还是觉得自己被嫌弃的非常委屈:“我怎么知道会流落到这种境地,襦裙本也不是穿着进森林的。” 虞清嘉朝慕容檐修长的手臂、窄细的腰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胡服要比襦裙实用的多。虞清嘉默默盘算,等找到马车,她也将这身华而不实的裙子换下来吧。 慕容檐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森林里遮天蔽日,可是他带着她左拐右拐,竟然还真的找到了坠崖的马车。虞清嘉看到马车碎屑的时候一喜,立即亮晶晶地看向慕容檐:“你怎么知道坠崖的地方是这里?” 慕容檐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解释的人,可是看着虞清嘉的眼睛,他竟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有血腥味。” 虞清嘉朝四处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失控跌下山崖的马。马的腿已经摔断,此刻气息奄奄,慕容檐铮地一声将匕首从精巧的刀鞘里□□,信步朝马匹走去:“你去收拾衣物,把马车上能用的都找出来。” “哦。”虞清嘉说完之后愣了愣,“不对啊,你凭什么使唤我?” 慕容檐吩咐人的时候实在太自然而然了,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旁边的人也不自觉被这样的气场影响,即便不是他的奴仆,也不由自主听他安排。虞清嘉站在原地忿忿,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所以虽然气咻咻的,却还是依言去捡有用的衣物、包裹。 她刚把好几个布帛拢成一个大包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悲鸣,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她刚跑过来就看到慕容檐匕首上挂着纤细的血丝,而尚余一口气的马已经彻底绝息了。 虞清嘉愣了愣,不能明白眼前这一幕:“你为什么要杀了它?它明明还活着。” “它已经不能走路了,不杀了它,留给后面的追兵吗?” “可是你已经说了它不能走路,即便追兵发现,它也派不上用场了。相反,如果这匹马被附近的农户发现,想办法抬回去医治,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马是相当金贵的牲畜,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所以如果被附近的农民猎户发现,即便冲着马的高价,恐怕他们也会试着救一救它的。慕容檐听到虞清嘉的话后轻轻一笑,道:“那就更要杀了它。我的东西,即便不要了,也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虞清嘉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长得精致绮丽,说这番话时他甚至还在笑着。可是这样仿佛集天下所有美好于一体的人,却有着一副魔鬼的心肠。 虞清嘉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愤怒,此后继续赶路时她也依然冷着脸,没有再像进来时那般喋喋不休地缠着慕容檐说话了。 两人静静地走在密不见天的森林中,耳边只能听到他们俩的脚步声,不知名的昆虫叫声时近时远。慕容檐突然脚步一停,一双飞扬凌厉的眼睛慢慢扫过四周树木。 慕容檐的表情很严肃,虞清嘉即便下定决心不和狐狸精说话,现在也不由被感染。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有追兵。” 一身隐蔽打扮的武士无声地在树林间挪动,脚步踏在一寸有余的积年落叶上,竟然毫无声息。 他静悄无声地追踪着前面的两个人,虽然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可是出于稳妥,主子还是派了人来解决虞文竣的女眷。武士已经跟了好一会,方才不知为何突然跟丢了。他正小心地排查着路上踪迹,突然眼神一凝,看到前面不远处,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正扶着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 就是她了,虞文竣的女儿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可惜了。武士无声地拔出短刀,迅速朝虞清嘉潜去。 虞清嘉站在前方,手心上都是冷汗。在她闺阁十四年中,她从没有来过这样荒野的森林,更不必提被人追杀。即便是祖宅最艰难的那几年,她也不过在言语上受些埋汰,衣食住行上依然过着虞家六小姐的生活。 她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从小被双亲捧若珠宝,白芷等人也对她呵护备至。即便生逢乱世,虞清嘉却在充满安全和爱的环境中长大。她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危险的情形,非但要将后背暴露在外,还要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走,不能露出丝毫紧张害怕,她背着身,甚至连歹人的位置都不知道。而她能信任的,竟然只是一个素有积怨、仅比她大了一岁的同龄人。 虞清嘉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听到身后有利刃入肉的声音。虞清嘉膝盖一软,再也站不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双手哆嗦着撑住身体,勉力向后看去。她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谁赢了。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去,这样密不透风的森林里愈发隔绝日夜和时间。林子中挥之不去都是落叶和腐朽的气味,黑暗更是如潮水般,慢慢从树干间弥漫过来。在这样半昏半暗中,虞清嘉看到一个人影侧对着她而立,对方窄袖束腰,从侧面看简直清俊如竹,可是他的动作却说不上清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修长白皙,美丽的如同艺术品,可是方才伏击刺客时,这只手不可避免地溅上血迹。犹带着温热的鲜血在手心流淌,慕容檐看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慢慢握紧又松开,渐渐整双手都沾满了嫣红的血。 他正看得入迷,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许是因为主人紧张,尾音犹在微微打颤:“狐狸精。” 虞清嘉站在一丈外的地方,正紧张地看着他。慕容檐看着虞清嘉慢慢走近,最后试探性地握上他的手腕,她的指尖也因此很快染上鲜红。 虞清嘉瞪大眼睛,湿润润地看着他,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腕:“天色晚了,我们走吧。” 狐狸精这样不言不语、凝视鲜血的样子真的让她很害怕。 血渐渐凉了,可是她的手掌依然温热。她的手心正好覆在慕容檐的脉搏上,随着脉搏跳动,虞清嘉的温暖也随之传遍他全身。 慕容檐瞳孔中泛出幽微的蓝,他看了虞清嘉好一会,慢慢点头:“好。” 和满身草屑的虞清嘉不同,慕容檐纤尘不染,整个人悠然体面的如同前来郊游的贵族。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割开前方盘结的野草,大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的动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非常自然地跟上慕容檐的步伐。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经历过方才的事,虞清嘉不知不觉地依赖起看着十分有主意的狐狸精。慕容檐走的很快,虞清嘉穿着层层叠叠的襦裙,平日又疏于运动,在这样的原莽树林里走的磕磕绊绊。她拎着裙子,费力地越过一棵腐朽的树干,而她刚站稳,就发现慕容檐已经走出好远了。 虞清嘉对于身边的环境本能害怕,她顾不得自己和慕容檐的旧怨,拎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追向慕容檐:“狐狸精,你等等我。” 慕容檐听到这个称呼,眼睛幽幽眯了迷。然而此时情况不明,慕容檐没工夫理会虞清嘉,这笔账就暂且给她记下。慕容檐握着匕首,飞快又轻巧地将前方的草分开,虞清嘉摇摇晃晃地追上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狐狸精,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要从森林里穿越呢?” 慕容檐回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虞清嘉被慕容檐这样的眼神看得害怕,她小幅度摇头,低不可闻地喃喃:“你又没说……” 慕容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他反手一挥割断了盘结成团的草,低声一笑,似有轻嘲:“你都不知道,就敢跟着走下来?” “因为你在前面啊。”虞清嘉也被他的语气搞得莫名其妙,似乎她应该知道什么一样。虞清嘉自言自语:“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慕容檐轻嗤一声,没有搭理她,继续走路。虞清嘉忍了片刻,还是本能害怕这样原始的环境,她偷偷拽住慕容檐的衣角,慕容檐回头,她就立刻偏头装作正在看旁边的草,然而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肯松。慕容檐手里还握着匕首,没法强行将衣摆抽出来,只能暂且忍她。 见慕容檐没有反对,虞清嘉小小地雀跃了一下,随即她就唾弃自己,你应该和狐狸精势不两立,现在这样算什么?然而虞清嘉实在没胆子放开,她生怕自己一放手,狐狸精就自己蹭蹭蹭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这个恶毒的狐狸精干得出这种事。 所以,虞清嘉单方面停止了她和狐狸精的冷战,为今之计,先跟着狐狸精出去再说。 虞清嘉走了一会,还是没法忍受四周渗人的寂静,然而她面前只有一个活人,虞清嘉只能再度尝试和狐狸精搭话:“你还没说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走森林呢。” 慕容檐真是忍无可忍,他见过蠢的,但是蠢成虞清嘉这样理直气壮的还是少见。慕容檐反问:“你有银钱吗?” 虞清嘉下意识地回答:“我有啊,在白芷……”她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什么,尾音渐渐矮下去。 白芷当时下车换水了,车厢里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而虞清嘉身为大家小姐,身上当然是不会带现钱的。 虞清嘉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你要去找马车,马车上有我们的细软行李!” 慕容檐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虞清嘉知道了慕容檐想要干什么,心底立刻就稳妥了。虞清嘉暗暗腹诽,这个人真是阴阳怪气,他早点说不就没事了吗,害她担惊受怕一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0章 失望 慕容檐说出来的话算不上狠厉, 语气也心平气和,但白蓉却凭空吓出一身冷汗来。 公子此人,越是笑,越恐怖。 虞清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计划,其实在慕容檐这里毫无秘密可言,更甚者慕容檐比虞清雅还先知道实施细节。虞清雅和柳流苏的谈话,李氏的哭诉,以及今日虞清雅对虞老君做了什么,慕容檐都知道。 虞清雅和柳流苏眼睛瞄准了二房的正妻之位,为此这两人还达成同盟, 然而无论她们盘算多久, 二房都不会有正妻的。 慕容檐隐藏在虞家后宅,日常起居本来就有许多隐秘之处, 何况现在局势进入要紧阶段,慕容檐每天要收发许多消息, 这种情况下,慕容檐怎么会允许虞文竣另娶新妻?他们当初挑准了虞文竣,一方面是虞文竣和仕途交集少,往来俱是奇人异士,另一方面,就是看中了虞文竣后宅清净, 没有妻妾。 所以, 即便虞文竣想, 东宫之人也不会允许虞文竣续娶, 更何况虞文竣本人也并不想娶续弦。虞清雅花费那么多心思,又是拉拢柳流苏又是催眠虞老君,然而无论她怎么折腾,她的盘算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慕容檐问:“她们还说,想让柳流苏成为虞文竣之妻,以继母的名义给六娘相看亲事?” 白蓉低着头,小心回道:“四小姐是这样和柳表小姐说的。” 不止相看亲事,一旦成了继母,柳流苏会有许多权利。到时候只要柳流苏想,她有的是名头暗暗给虞清嘉使绊子,让人有苦说不出。 慕容檐轻轻笑了一声,在他眼皮底下打虞清嘉的主意,还真是嫌命长。不过这倒提醒了慕容檐,虞清嘉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他手指在桌上叩了两声,说:“她们不说我还没有注意,现在看来,是该做些安排了。” 白蓉很想问慕容檐打算做些什么安排?可是理智告诉白蓉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将话吞回肚子里,低头继续扮演锯嘴葫芦。 慕容檐静静想了一会,对白蓉说:“你且过来,按我的安排去做。” 虞文竣现在还独自住在外院,去年他恶心虞老君和李氏的作为,负气搬到了书房。李氏虽然丢人,可是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虞文竣住在外院也好,谁都得不到,李氏气了一会也安心了。后来虞文竣偶然发现虞清嘉和慕容檐说话似乎十分随意,他害怕出什么意外,几次想要搬回二房亲自看着,可是李氏都不许。李氏一遇到什么不顺她心意的事就去虞老君面前哭,虞老君又和虞文竣施压。虞文竣嫌弃和她们扯皮麻烦,便一直住在书房,自己多花些心思盯着内院。 虞文竣今日从外面回来,照例来给虞老君请安。他一回来就来找虞老君,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主院里,虞老君还是原来的模样,病歪歪地靠在塌上,时不时咳嗽几声,看到虞文竣也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大郎,你来了。” 虞文竣懒得纠正虞老君的叫法,他排行四而非长,可是在虞老君心中,虞文竣就是她心爱的长孙虞文治的化身,虞老君拒绝接受虞文竣和长孙其实是两个人这件事。虞文竣坐下,按例问长辈安:“老君,您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虞老君病恹恹点头:“还是老样子,不过熬日子罢了。” 虞文竣对虞老君的消极态度无话可说,只能勉强宽慰:“老君不可这样丧气,郎中说您这段时间恢复很好。您要放宽心,仔细养病,总会好起来的。” 这种话虞老君已经听过许多遍,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转好。虞老君无所谓点头:“希望吧。” 虞文竣叹气,虞老君如今十分悲观,他不想在和虞老君继续这个话题。正好婢女端了汤药上前,虞文竣伸手接药,不知怎么婢女突然手腕一抖,一整碗药都撒到虞文竣衣摆上。 婢女连忙跪下请罪,口中连连说道:“郎主恕罪,奴婢一时手抖,没有抓住药物,弄脏了郎主衣物。奴婢罪该万死,奴这就带郎主更衣。” 虞文竣没有想到虞老君身边的丫鬟竟然会连药碗都端不好,他没有防备被泼了一身。虞文竣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衣摆皱眉,他不想为难小丫鬟,摆摆手道:“无碍,我自己去换一身衣服就好了。” 丫鬟跪在地上连声请罪,虞老君方才一直静静倚着不说话,她听到此处,说:“从这里到书房还有好一段路,你就这样出门,被人看到有伤仪容事小,着凉染了防寒事大。我这里有干净的衣袍,你到侧房把衣服换好了再走吧。” 湿衣服黏在身上确实不舒服,虞文竣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他不再坚持,到侧间换衣服。虞文竣走时,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奇怪,既然是汤药,为什么泼在身上并不太热?按道理,端给虞老君服用的药都需是新鲜滚烫的才行。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虞文竣并没有多想。侧屋里静静烧着熏香,虞文竣将湿衣服解下来,随手搭到屏风上。他系好干燥的里衣,奇怪的是,这次过了许久,婢女都没有将下一件衣服递过来。 虞文竣只能主动说道:“将上襦拿过来。” 屏风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一阵暗香随之走进。虞文竣接过衣服,闻味道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人。 虞文竣皱眉:“柳表姑娘?” “大郎,是我。”柳流苏对着虞文竣柔柔一笑,将折叠整齐的上襦递给虞文竣,“听说丫鬟笨手笨脚,将药洒在了大郎身上。万幸大郎没有被烫伤,奴来帮大郎更衣吧。” 虞文竣眉头皱得越发紧,立刻后退两步,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不必。柳娘子乃是客,这种下人做的事情怎么能麻烦柳娘子。” 柳流苏低头,似哀似怨地睨了虞文竣一眼:“大郎怎么将我叫的这样生疏。我闺名流苏,大郎唤我流苏就是。” 柳流苏今日穿着轻柔长纱裙,头发低低挽了一个髻,垂首时露出一大截雪白的后颈,柔弱中又不经意透露出些许妩媚。柳流苏容貌不差,刻意做出这种讨好的姿态,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哪一个不是受用极了。但是虞文竣却皱眉,柳流苏之前刻意模仿俞氏的打扮,已经让虞文竣怒发冲冠,这次竟然还主动要来帮他更衣。虞文竣怒气已经蓄满,看在柳流苏年纪和他女儿差不多大,以及毕竟是李氏的表妹的份上,勉强给她留着些面子:“不必,我和柳娘子有姐夫、妻妹之名,本来就该避嫌,何况柳娘子还未定亲。你名声要紧,不该和外男多有牵扯。柳娘子出去吧,你即便要帮人更衣,也只能帮你未来的夫婿,我当不得你的服侍。” 柳流苏一怔,她从小自负容貌,只要她颦眉,稍微哭一哭,没人哪个男人能逃脱她的掌控。她今日专程换了女人味十足的衣服,她还比虞文竣小了许多,柳流苏本以为一切手到擒来,可是她伏低做小,温柔小意,都已经低姿态到这个程度,虞文竣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柳流苏不服气,她凑近两步,还要再说什么,虞文竣问道她身上的味道,怔了一下,突然神色大变。虞文竣连连后退,动作太急都撞倒了屏风。 屋里传来巨大的响声,这下外面的丫鬟假装不知道都不行了。她们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问:“大郎,您有什么吩咐吗?” 虞文竣已经忍无可忍,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怒气来:“来人,把柳表小姐请出去。” 虞老君倚靠在塌上闭目养神,丫鬟跪在她身边,附耳和她说了侧房的动静。虞老君讶异地睁眼,还没来得及仔细询问,就听到虞文竣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祖母,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老君赶紧让丫鬟扶着坐起来,看着虞文竣瞠目结舌:“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的祖母,我还能害你不成?” 虞文竣冷笑:“我原本也觉得,您虽然对阿俞和嘉嘉不善,当毕竟是我的亲生祖母,总不会害我。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真是错的离谱,你耳朵里只能听自己想听的话,眼睛里也只能看见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旦和你期望的不一样,你不惜代价也要将人强行扭转。祖母,看在我还愿意叫您一声祖母的份上,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听着你的话娶了李氏,阿俞也被你们逼死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虞老君握着丫鬟的手,颤巍巍地坐起来,听到虞文竣的话无疑又惊又气:“放肆!你就是这样和祖母说话的?” “祖母?祖母。”虞文竣冷冷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不知在讥讽虞老君还是自嘲,“您总仗着祖母的名义,以为我好为名,逼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当初大兄死了时是这样,阿俞进门时是这样,现在,你竟然仅仅为了一个外人,就这样算计自己的亲孙子!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畜生吗?除了给你生出虞家的儿子,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尊严和想法?” 虞老君被这些话气得直咳嗽:“荒谬,你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好,我何曾算计过你?” “没有算计过我?那好。”虞文竣脸色铁青,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那方才,侧间里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你的院子,没有老君的默许,谁能进入到里间?我丝毫不敢想象,我在自己家更衣,竟然还被亲生的祖母算计。你为了让我续娶真是煞费苦心,又是安排丫鬟失手打翻药碗,又是安排美人计,若我不从,你竟然还加狼虎之药。我在你眼里,就一点身为人的尊严都没有吗?” 虞老君愣了一下,愕然地张大嘴:“什么狼虎之药?” 虞老君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注意,一门心思想让柳流苏做二房续弦。柳流苏进入虞文竣更衣的屋子确实是她默许,可是,狼虎之药十分伤害男子的身体,虞老君再帮助柳流苏,终究虞文竣才是她的亲生血脉。虞老君怎么会允许其他女人用这种药害自己孙子? 虞老君愣怔片刻,慢慢反应过来。她勃然大怒,她已经默认了柳流苏的作为,莫非,这个女子还嫌不够,竟然用见不得人的药物算计虞文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1章 互咬 虞老君听到狼虎之药明显愣了愣, 她默许柳流苏的动作是真, 可是并不代表虞老君允许柳流苏使用不入流的手段。虞老君反应过来之后大怒, 咬牙切齿道:“她竟然敢在自己身上放这种药, 果真是天生水性杨花。” 虞老君以为这是柳流苏自作主张,气得直在心里骂柳流苏下贱。虞老君已经一大把年纪,结果因为这种事情被孙儿质问,虞老君气愤不已, 面子上也非常尴尬。她脸上热辣辣的, 仿佛是自己的脸皮被人撕下来,扔在地面上踩。方才虞老君还挺着长辈的架子理直气壮,可是现在, 虞老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退步道:“是我考虑不周, 没认清她的真面目。下药这些事都是柳流苏自作主张,我事先绝不知情。大郎,我一心都是为了你好,事事都为你考量, 怎么可能害你呢?” 虞文竣冷笑, 他显然觉得虞老君这些话都是推脱。这是虞老君的院子, 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瞒得过虞老君的眼睛。柳流苏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入侧房,还在房间里加了特殊香料, 这些事没有虞老君的首肯, 怎么可能做得到? 虞文竣见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虞老君还是不肯承认, 无疑心里失望至极。他冷冰冰地看着虞老君, 说:“嘴长在老君身上,事情真相如何,还不是老君碰一碰嘴皮子的事情,反正也没人敢说真话。我没有想到在自己家里,竟然也要防备着别人算计,无论这些药到底是谁下的,以后我再也不会在你这里久坐。老君,您弄权了一辈子,摆弄了许多人的人生,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好自为之。” 虞文竣说完后用力甩袖走了,他脸色铁青,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决绝。虞老君被虞文竣临走时的那句话气到了,她冲着虞文竣的背影喊话,虞文竣毫无动容。虞老君挣扎想要站起来说话,才起身一半,忽然捂着心口倒了回去。丫鬟们连忙围过来扶住虞老君,嘴里大呼小叫不断。虞老君压着心口艰难地缓了一会,好容易能说出话来,立刻恶狠狠地说:“将柳氏叫过来。” 虞清雅急匆匆跑来,她飞快地掀开帘子,立刻看到屏风后跪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柳流苏用帕子捂着脸,没有脸见人,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虞清雅本来气定神闲地等着柳流苏好消息,她用摄魂术控制了虞老君,有虞老君支持,柳流苏在主院的行动一帆风顺,毫无阻碍。虞清雅静静地等待着得手的消息,结果好消息没等来,却听到丫鬟说虞文竣和虞老君吵了一架,虞老君大怒,现在说要送柳流苏回去。 虞清雅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赶来补救。她进门之后,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尽量平静地走进屋内:“祖母,表姨。这是怎么了,表姨怎么跪在地上说话?” 虞老君还气得不轻,用手指指着柳流苏,眼神宛如在看什么脏东西:“为什么跪在地上说话?呵,原因我说了都嫌脏嘴。你一个未出阁的闺秀,也亏你能想出这种伎俩来,我都替你的长辈臊得慌。你们柳家教了半天,就教出你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性子?” 虞老君骂柳流苏还好,一旦迁怒柳流苏的家教,这话就太重了。柳流苏当着众多丫鬟的面跪在地上,本来就羞愤欲绝,现在听到虞老君辱及她过世的母亲,柳流苏也火了,反唇相讥道:“老君迁怒我就罢了,做什么要牵扯我的家族长辈?说起家教,老君怎么就不问问贵府四娘子呢?” 虞清雅自认为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救场,万万没想到才第一句话就被人挤兑了。虞清雅冷笑几声,心道真是恶狗咬主,恩将仇报。她用系统襄助柳流苏,得知柳流苏计划失败还急忙赶过来帮忙,结果柳流苏一开口就阴阳怪气地暗涵她。虞清雅冷笑连连,也针锋相对地回道:“表姨这是怎么了,一开口就攻伐别人,还暗示我们虞家家教不好。你自己做错了事情,迁怒别人算什么能耐?枉我还好心好意替你求情。” 柳流苏跪在地上的这段时间,不光被虞老君从头贬损了一顿,也将今日的事情想了个通彻。虞老君这个老不死的显然不是好货,连看似和她一条线的虞清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柳流苏很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狼虎之药,她虽然想攀高枝,然而她家道中落,却并不是风尘女子,怎么会做给男子下药这种自失身份的事情。虞老君在孙子面前丢了面子,将怨气一股脑倾泻在柳流苏身上,可是柳流苏自己非常清楚,她从来没用过什么特殊药物。 那么显然,她中了虞清雅的阴招了。柳流苏也冷笑,她从来没打算和虞清雅长久友好下去,现在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但至少这个阶段她是真心合作。但是虞清雅呢,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这样坑害柳流苏。 柳流苏只接过虞清雅的东西,所以这些不入流的药物必然是虞清雅趁机混在她的衣服里的。柳流苏气的不轻,她虽然家道中落,无父无母,可也毕竟是世家出身,虞清雅凭什么像对待风尘女子一样对待她?为了抢夺堂妹的婚事,虞清雅竟然一点脸都不要,一个闺女家做出给父亲下药这种事。虞老君还好意思说她们柳家家教不好,依柳流苏看,虞清雅的家教才堪忧呢。 能干出给父亲和表姨下药,这种事情传出去,别说虞清雅,整个虞家都要跟着蒙羞。柳流苏被虞老君贬损了半天,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她本着我不好谁也别想得了好的心思,说:“我虽是一介孤女,可也是从小学着诗书礼仪长大的,我连什么叫狼虎之药都不知道,谈何给男子下药呢?就算退一步讲,我当真侮辱门楣,听到了这些肮脏东西,可是我才刚刚来高平郡,人生地不熟的,又要去哪里拿到这些东西呢?四娘子,我所有的衣服都是你来经手,我这样相信你,你可不能害我啊!” 虞清雅这才知道,原来今日虞老君这样发怒,是因为柳流苏给虞文竣下药。虞清雅大出所料,她虽然嫁过人可是也要脸,勾引人有许多种办法,下药无疑是最蠢最低端的一种。虞清雅听到柳流苏下药的时候一惊,等听到柳流苏居然还将罪名栽倒自己身上,简直暴怒。虞清雅不服,反唇相讥道:“表姨可不要仗着一张嘴乱说话,我连婚事都没定,从哪里得来这种腌臜东西。反倒是表姨,你虽然刚来高平郡,可是谁知道你路上遇到了什么人,是不是早就准备好特殊的药物。” 任哪个女人被这样暗示品行不端都大怒,虞清雅和柳流苏前不久才成立的共同阵营顿时土崩瓦解。这两人谁都不肯承认下药,反而都觉得对方心术不正,背地里搞小动作。一件来路不明的药物让这两人彼此猜忌,内心里都把对方骂了个遍。 眼看虞清雅和柳流苏越吵越凶,再说下去,指不定多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虞老君忍无可忍,呵道:“都消停些吧,你们是世族小姐,不是市井泼妇。” 虞清雅和柳流苏忍住气,隐忍地将视线移到另一边,脸色俱很不好看。虞老君也被今天这一出气到了,她暗暗骂李氏,这个蠢货,没事接娘家表妹过来小住,现在可好,住出事了吧。 虞老君动起了将柳流苏送回去的心思,虞清雅和柳流苏一听都吓了一跳。虞清雅现在视柳流苏为贱人,可是如果柳流苏被送回去,那她接下来的计划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虞清雅内心权衡,终究觉得未来的婚事更重要,于是只好忍着恶心,替柳流苏说好话:“老君,我知道您现在在气头上,表姨辩解什么您也听不下去。可是老君您想,事已至此,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法改变,我们总得朝后看。父亲的子嗣一事,实在拖不得了呀。” 虞老君本来坚定要将柳流苏送走,不知为何,虞清雅一说话她就改变了主意。子嗣问题确实是虞老君的心病,她踌躇良久,迟疑地点头:“好吧,看在子嗣的份上,先饶她这一次。来人,叫李氏和六娘过来。” 虞清嘉被婢女急匆匆叫来,她绕过屏风,看到屋里花红柳绿,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虞清嘉趁着行礼的功夫,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子。李氏坐在一边,脸色灰败,眉目耷拉,而虞清雅站在李氏身边,看着却眉飞色舞。柳流苏独自一人跪坐在另一边塌上,低头垂眼,看身影颇有些楚楚可怜。 虞清嘉心里有了底,她慢慢站起来,并不着急说话。果然,虞清雅先忍不住了,喜滋滋地说:“六妹妹来了,表姨,你方才不还问起六妹妹么,现在人就在你跟前了。才一会的功夫没见,表姨就忍不住了,等以后你们成了一家人,你们岂不是要天天腻在一起?” 虞清雅刻意说俏皮话,可是在场除了她,没一个人笑得出来,李氏的表情更像是快哭了一般。虞清嘉早就有所猜测,现在想法坐视,她亦不慌不忙,慢慢回道:“一家人?这话我没听明白,怎么个一家人法?” 虞清雅幸灾乐祸,故意说:“方才父亲衣服被丫鬟弄湿,留在老君院里换衣服,和表姨……有了肌肤之亲。正好父亲还没有子嗣,老君已经同意亲上加亲,让表姨进我们家家门了。” “哦。”虞清嘉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句。虞清雅等待良久,发现虞清嘉真的只是回应了一声,随后就没反应了。虞清雅不可置信,虞清嘉震惊、生气,或者强装镇定,这些表现她都预料过,可是,“哦”算什么? 虞清雅忍不住提醒:“六妹,老君已经同意了,让表姨嫁到二房来。你就不关心吗?” 虞清嘉像是看到什么奇怪的生物一般,怪异地看了虞清雅一眼:“你们大房纳妾,关二房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2章 纳妾 “纳妾?”虞清雅明显愣怔了一下, 下意识喃喃, “谁说是纳妾?柳表姨好歹出身世家,怎么能做妾呢?” 虞清嘉不紧不慢, 说:“原来四姐也知道世家是要脸的啊。柳表姨毕竟是大伯母的表妹, 我也觉得让她给大伯母做妾不太好, 可是谁让木已成舟呢。既然表姨非嫁不可,那伯母自己做主就好了呀。大伯母身为大房主母,纳个妾而已,还是自家表妹, 肯定不会缺柳表姨什么的。以后你们表姐妹二人一起住,先是姐妹后面又成了妻妾, 一定会亲密的很,平日起居也有个照应,这样多好。” 柳流苏本来低头装羞赧, 听到纳妾的时候她侧影僵硬了, 等后面听到虞清嘉越说越像回事,寥寥几语间连她的出路都安排好了。柳流苏彻底慌了, 顾不得维持体面, 慌忙抬起头:“什么纳妾?不是说好了……” 柳流苏吞吞吐吐, 她胃口再大也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直截了当地说想做二房正妻这种话,她嘴上实在说不出来。虞清嘉没有等柳流苏纠结完, 十分惊讶地看了柳流苏一样, 接话道:“竟然不是妾?” 柳流苏松了口气, 正要继续说,就看到虞清嘉非常谴责地看了李氏一眼,说:“大伯母,你总是劝别人要拿出正妻的气量给夫君纳妾,你虽然自己从来不做,但是做太绝也不好。柳表姨毕竟是你的表妹,她是你接过来的,和父亲有接触也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现在木已成舟,你却连个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给,只让柳表姨做无名无分的姬,这怎么能行?” 柳流苏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她原本摆着楚楚可怜的姿态,现在下垂的眉梢隐隐抽搐,脸上的表情也扭曲,看着滑稽极了。当妾就已经够让柳流苏吐血了,方才虞清嘉竟然还说,连妾身的名分都没有?妾和庶出的地位在北朝极低,如果连妾都够不到,那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姬女,连聘书都没有,纯粹□□,甚至可以随便赠送。和一个摆件玩意毫无区别。 柳流苏着急,但是事关她自己,她没法插嘴,只能求助地看向李氏和虞清雅。李氏听到柳流苏要给虞文竣做二房夫人的时候心都碎了,她如遭雷击,说不出到底被谁背叛。还不等李氏反应过来,就听到虞清嘉说让柳流苏给她做妾。李氏懵了,下意识地回:“老君明明说,让流苏给二房做正室……” “二房的正室?”虞清嘉笑了一声,眼中光芒明璨,慢慢地说,“父亲虽然兼祧两房,可是按照礼法,大房和二房完全是分开的。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大房和二房现在便是兄弟关系,内务外务都各不相干。柳表姨是大伯母的姐妹,衣食住行、起居招待都在大房,这和二房有什么关系?就算大伯母想为远方表妹说亲,那也该拿出生辰八字、庚帖嫁妆,正式和二房的长辈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祖母尚在人世,想要给父亲说续弦,无论如何都不能绕过我祖母罢?大伯母想说亲大可以去找我祖母,现在伯母只叫来我这个小辈,无媒无妁,匆匆忙忙就让我改口认亲,这不是纳妾是什么?” 虞清雅没想到被虞清嘉用兼祧两房摆了一道,真计较起来,李氏现在的状况是嫂子给小叔说亲,虞老君即便辈分高,也不能绕过二房正经婆婆直接下定。而虞清嘉所说的那些田产嫁妆……正是因为柳流苏没有,所以才想凭年轻貌美赖上虞文竣啊。如果柳流苏有嫁妆,何必孤身来投奔李氏? 柳流苏有些尴尬,李氏又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柳流苏完全不指望她,而是看向虞清雅,用嘴型提醒她两人的约定。虞清雅很想翻白眼,可是事情逼到这个程度,她总得想办法先把柳流苏送进二房的门。虞清雅忍着恶心,说:“六妹说的也太生分了,表姨曾经也是世族出身,让表姨做妾太折辱人了。别说柳氏,便是李氏族人听到都不能忍。表姨人品模样都上好,和六妹妹也投缘,让她做二婶最好不过。正好六妹妹年幼丧母,身边十分缺母亲的陪伴,以后让表姨来陪伴你,岂不是正好?” 虞清嘉被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她说:“让柳表姑娘做妾确实折辱了,可是谁让柳姑娘执意要嫁给父亲呢。柳姑娘要是不愿意,尽可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们又不会拿到外面到处说嘴。” 柳流苏面露迟疑:“可是……” 柳流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虞清嘉笑了一声,道:“柳娘子既不愿意做妾,又不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那就是铁了心要赖上二房了?然柳姑娘是大伯母的客人,即便因为意外有损表姨名声,那也是你们大房内部的事情,与我们何干?二房和大房井水不犯河水,大房连做妾都不愿意要的人,塞过来给二房做正妻?大伯母和四姐可真打了副好算盘。” 虞清雅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虞清嘉这番话无疑非常毒辣,虞清雅让虞清嘉叫柳流苏母亲,虞清嘉反手就揭穿大房假惺惺的面具,还隐晦地将柳流苏贬损了一遍。虞清雅话说的好听,可是当她的心思被赤条条摆在台面上,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承认的话来。虞清雅看向虞老君,妄图借助虞老君的辈分施压:“老君,您也很喜欢柳表姨,既然这样何不妨亲上加亲,让柳表姨留在家里长久伺候您呢?再说父亲现在尚未有子嗣,续娶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 虞清雅一搬出子嗣,立刻踩中了虞老君的死穴,虞老君自知时日无久,她做梦都想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曾孙。如果重新议亲,前后六礼折腾一通,耗时也太久了。见虞老君犹豫,虞清雅目露得意,挑衅地朝虞清嘉瞥了一眼。虞清嘉不慌不忙,忽然转了话题:“老君,说起子嗣,似乎大伯母也没生下儿子吧。” 李氏呼吸一滞,脸色立马僵硬了。虞清嘉没有理会李氏的难堪,继续说:“大房至今也没有嫡子,老君当初将父亲过继给大房便是为了香火传承,相比于二房,显然大房的子嗣更加要紧。不如将柳表姨纳做妾身留在大房,平时能和大伯母相互照应,等以后柳表姨生下儿子,还能抱到大伯母跟前养。这样多好。” 这样好个鬼,李氏急急忙忙想要辩解,然而虞老君似乎真的把这番话听进去了。显然,虞老君还是更在意大房。俞氏去得早,没生下子嗣,然而李氏同样没有。 虞老君露出被说动的意思,虞清嘉不理会李氏的急切,继续悠然说:“柳表姨和大伯母还是表姐妹呢,两个人肯定比寻常主母、小妾亲密,也不会担心嫉妒、妻妾争宠之类的事情。等柳表姨生下儿子,大伯母可以抱到自己跟前养,算是半个嫡子。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有道理,虞老君越想越觉得可行。相比之下,当然是大房的香火更重要一些。既然柳氏一定要留在虞家,让她在大房做妾,不旦能解决子嗣这个燃眉之急,还能襄助李氏这个蠢货管家。至于二房的正妻之位,不妨暂且空着,日后可以给虞文竣娶一房对仕途有帮助的高门妻子。 虞清雅当初提子嗣这一茬有恃无恐,可是现在,她眼睁睁看着虞老君被虞清嘉以同样的理由说动,事态完全失控。虞清雅急了,她积极将柳流苏推给虞文竣,目的是给虞清嘉找一房不省心的继母,可不是为了给自己亲娘找小妾。柳流苏这种人工于心计,又善于装腔作势,谁家后院里塞了她才是倒了血霉。虞清雅亲眼看着自家后院入驻一个劲敌,她几次想要打断,都被虞老君压了回去。 等从虞老君屋里出来的时候,李氏和虞清雅的表情,简直精彩极了。 虞清雅看着虞清嘉,气得牙齿咯咯作响:“你是故意的?” 虞清嘉轻轻笑了一声,眼神冷淡:“显而易见,我是故意的。四姐,我看你刚才积极想给我找一个继母,那现在我不妨问问你,多了一房小娘的感觉如何?你们这还是亲上加亲呢,表姨成了小娘,这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感觉可好?” “你……” “四姐,害人者人恒害之。我奉劝你,好自为之。”虞清嘉说完之后,冷冷看了虞清雅一眼,决然离开。虞清雅气的不轻,忍不住朝虞清嘉的背影追了两步:“你得意什么,你以为把柳流苏塞给大房,二房就不会来新人了?你就等着看吧,老君对子嗣执着非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张罗娶续弦。柳流苏势单力薄你不要,到时候多了一个高门继母,我看你怎么办。” 虞清嘉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快步走开。 等走远后,白蓉看着虞清嘉,小心翼翼地喊:“六娘子……” 虞清嘉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没事。” 她并没有被虞清雅影响到,可是虞清嘉知道,虞清雅的话并不假。 虞老君对传宗接代十分执着,现在她久病缠身,自知时日无多,恐怕越发执拗要看到曾孙。虞清嘉自嘲一笑,真是可笑,她明明就是父亲的血脉,可是在虞老君这等人眼里,虞文竣却是“暂无子嗣”,有“绝嗣”危险。 白蓉担忧地看着虞清嘉,身为子女却摊上这种事,恐怕虞清嘉比谁都难受。虞清嘉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先回去吧。” 虞清嘉自己说没受影响,可是连续几天她都闷闷不乐。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花蕊发呆。现在春天进入尾声,许多花都落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花蕊,以及葱绿色的叶子。虞清嘉盯着花枝出神,忽然耳边风声响起,头顶上咔塔一声,收拢起来的竹帘霍然滑落,刷的一声遮住窗户。 虞清嘉听到头顶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后躲,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就被竹帘挡住了。她惊愕地眨眨眼,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是什么东西,让你看的这样专注?” 虞清嘉回头,慕容檐悠然走近,施施然坐到虞清嘉对侧。虞清嘉看到来人便明白了:“帘子是被你放下来的?我明明记得竹帘是系起来的,你做了什么,系带怎么会突然松开呢……” 慕容檐伸手按住虞清嘉的头,将她的视线从竹帘移到自己身上来。他说:“不过一些小伎俩,如果你喜欢,我一会教你。不过,我却不喜欢你长时间看着别的东西。” 虞清嘉有些尴尬:“我只是看着一棵树而已。” “树也不行。”慕容檐口吻平淡,理直气壮,“除了我,任何东西都不行。” 虞清嘉脸红了,她用力瞪了慕容檐一眼,手指缓慢缠着自己的腰带:“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最近你似乎很忙,每天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确实有一桩要紧事。” 虞清嘉听到这句话严肃起来,她正色问:“怎么了?”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慢慢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虞清嘉等了一会,奇怪地问:“然后呢?你说话怎么总说半截。” “没有然后。”慕容檐的口吻平淡,却十分理所应当,“你郁郁不乐,就已经是最大的事情。” 虞清嘉怔了一下,脸颊不受控转红。她视线移到另一边,并不看着慕容檐,嘴边却不由带出笑:“你乱说什么,情绪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我刚才不过是想事情而已,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未必。”慕容檐浅浅一笑,对虞清嘉伸出手掌。他的手修长白皙,平摊在阳光下好看得不可思议:“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虞清嘉眼睛不由落在慕容檐的手上,她的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他笔挺的肩膀,精致的下颌,最后撞入一双绮丽的眼睛中。虞清嘉每看一处都在心底感叹,世上怎么有人能长成这样,她的神志被美□□惑,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就呆呆点头:“好啊。” 慕容檐了然一笑。他俯身拉住虞清嘉的手,不等虞清嘉反应就将她整个人都拉起。虞清嘉被美色晃得失神,等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外面了。 虞清嘉终于想起自己刚才的傻样子,她居然被慕容檐的美色迷惑,还当着本尊的面失神。虞清嘉尴尬地恨不得捂脸,她想偷偷把手抽回来,慕容檐察觉到她的打算,反手握紧,还警示性地捏了捏。 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慕容檐一身白衣站在落花如雨中,美好的如同幻境。虞清嘉抬头看着这一幕,忽然就不忍心将手抽出来。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可是虞清嘉却知道,慕容檐这几日这么忙,是在准备离开的事情吧。 她蓦地有些伤感。一叶花瓣落在慕容檐发间,虞清嘉眼尖看到,抬手想替他摘去。 她记得也是去年四月,她第一次见到慕容檐。没想到眨眼间,他们相识都已经一年。虞清嘉现在才猛地发觉,这一年慕容檐长高了许多,肩膀也比初见宽阔。现在的他容貌更胜往昔,可是再说是女子,就有些牵强了。 虞清嘉想替他拂去落花,抬起手却发现自己够不到。虞清嘉踮起脚尖还是不够,她拽了拽慕容檐衣服,说:“低头。” 慕容檐含笑看着她的动作,却并没有配合的意思:“我不。” 虞清嘉踮起脚尖试了几遍都不够,她有些恼了,瞪他道:“别捣乱!你头上有花瓣,我帮你拿下来。” 慕容檐依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甚至还无辜地摊开手掌,说:“我不捣乱,那你自己想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3章 分居 慕容檐眼中含笑, 好整以暇地看着虞清嘉, 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越是这样虞清嘉越不肯服输,她踮起脚尖, 努力去够他头顶的花瓣。她平衡能力本来就不好, 踮起脚尖更是摇摇晃晃的。 直到此时, 虞清嘉才直观地意识到慕容檐竟然长高这么多,她踮起脚尖也才刚到他的下巴。慕容檐只是硬邦邦地站着,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虞清嘉只能尽力伸长手, 在不求助慕容檐的情况下拿到他身上的落花。虞清嘉正在尝试,脚下忽然一晃,整个人失去平衡。她吓了一跳, 下意识叫出声来,慕容檐笑着抬起手臂, 轻轻松松将人抱了满怀。 这样一来,像是虞清嘉主动扑到慕容檐怀中一样。虞清嘉脸红, 立刻挣扎着想站好, 却被慕容檐紧紧圈住后背。虞清嘉双脚只沾了一点地面,这样一来站不稳, 只能摇摇晃晃抓住慕容檐身前的衣服。虞清嘉鼻尖全是慕容檐的味道, 他手指的温度总是凉凉的,连身上的香味也带着一股清冷, 虽然淡, 但是很好闻。 虞清嘉脸红了, 她站又站不稳,挣扎又挣扎不出来,只能握拳锤慕容檐的胸膛,小声说:“站好。” “我站好了啊。” 虞清嘉脸颊红云蔓延,耳尖透露出粉粉嫩嫩的热:“那你放开我,我这样站不稳。” 慕容檐失笑:“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想站稳,自己想办法。” 虞清嘉气得直锤他:“歪理邪说,你放手我就能站稳,我才不用求你呢。”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方才说要帮我拿东西,那你把落花拿下来,我就放手。” 这个要求虞清嘉可以接受。她依偎在慕容檐怀里,脚不着地,没法使力,她只好将重心完全倚靠在慕容檐身上,伸手去够他头发间的碎花瓣。虞清嘉仰头,看到慕容檐低头看她,脖子却不肯屈尊下降一点点。虞清嘉生气,用力瞪他,慕容檐含笑问:“你想说什么?” 虞清嘉示意他低头,慕容檐还是装看不懂,一双眼睛噙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怀里的人。虞清嘉气的咬牙,她突然起了坏心,踮起脚尖伸手环住慕容檐脖颈。温暖馨香的呼吸骤然逼近,慕容檐没有预料,动作顿了顿,虞清嘉趁着这个机会取到花瓣,她终于将东西握在掌心,得意地冲慕容檐扬了扬拳头:“我拿到了!” 慕容檐短暂地停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环紧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腰。虞清嘉感到腰上传来一股大力,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撞入他怀中。虞清嘉被迫着朝他靠近,双脚几乎离地,她双臂下意识抱紧慕容檐的肩膀,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慕容檐的身上。 虞清嘉她吓了一跳,连忙敲慕容檐的肩膀:“有人呢,你快放开。” 虞清嘉早在很久之前就见识过慕容檐的力气,他看着清瘦,可是力气天生极大。慕容檐单手将她抱起,环着她的腰转了半圈,将她压在一旁的花树上。虞清嘉骤然失重,本能地惊呼。她的裙摆层层叠叠,在空中如涟漪般划过一圈弧线,等再有意识,就已经被压在树上了。 树猛地承担两个人的重量,枝叶哗啦啦摇动,落花簌簌而下,仿佛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雨。慕容檐的手还紧紧握着虞清嘉的腰,低头近距离看着她。虞清嘉下意识屏住呼吸,两人眼睛里只能看得见彼此缩小的倒影。慕容檐眸光深得可怕,慢慢逼近,鼻梁几乎都触碰到她的鼻子。虞清嘉背靠在干燥的树上,眼睛瞪大,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清楚地看到慕容檐喉结滑动了一下,这时,忽然花雨外传来一声呼唤:“六小姐,你在吗?” 虞清嘉猛地回过神,她意识到两人的处境,立刻伸手推开慕容檐。慕容檐眼中闪过冷光,目光相当不善地朝后望去。 银珠急匆匆走进花园,一边呼唤一边寻找虞清嘉。她隐约听到另一边有动静,银珠飞快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六小姐和景桓。他们两人站在树下,发上衣褶都沾满落花,银珠本来喜滋滋走近,才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慢。 慕容檐的目光冷的几乎化为实质,银珠在这样的目光中越走越慢,心里生出许多慌张。莫非她现在衣着不妥,或者是刚才她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为什么景桓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虞清嘉咳了一声,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看:“银珠,怎么了?” 六小姐问话,天生缺一根筋的银珠立刻将方才的疑惑放下,一板一眼回道:“小姐,郎主找您。” “父亲找我?”虞清嘉惊讶,连忙追问,“他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银珠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郎主进门时刚从老君院里回来,脸色不太好。” 虞清嘉皱眉,再也顾不得其他,拎起裙摆快速朝家里跑去。 银珠自然是跟着虞清嘉一起走,不过银珠直到走出很远还在暗自嘀咕,今日穿太少了吗?为什么总觉得脊背很冷。 虞文竣听到婢女禀报,说虞老君唤他有事。虞文竣现在还对前些日子更衣那一出窝火不已,他勉强忍着脾气,跟着婢女去见虞老君。 虞文竣坐下后,侍女正在他面前放茶,被虞文竣挥手拦下。虞文竣本着脸色,说:“祖母,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虞文竣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那虞老君也不再藏着,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柳流苏的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这个女子心机深沉,品性不良,但毕竟钟情与你,你留在身边未尝不可。若以后能给你生下儿子,也算她功劳一件。不过此女却不堪为妻,只能做妾。” 虞文竣一听到柳流苏的名字就觉得大倒胃口,可是后面他越听越惊讶,最后听到虞老君说“纳妾”,虞文竣简直匪夷所思:“纳妾?什么纳妾,谁说要纳妾?” “给你纳啊。”虞老君理所当然地回话道,“李氏已经同意了,正好她和柳氏是姐妹,纳妾一应礼节都不会亏了柳氏。以后她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等柳氏一生下儿子,就抱到李氏身边养,柳氏和李氏是表亲姐妹,这个孩子以后当做嫡子教养也无不可。” 虞文竣总算听懂虞老君在说什么了,然正因为他明白了虞老君的意思,才更觉得可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虞文竣收起衣袖,脸上连笑模样也不愿意摆了:“老君,我上次应当和你说清楚了,我不愿意娶妻,更不会纳妾。柳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留在大房做妾是委屈了人家,还是准备一副嫁妆,放柳娘子自行婚嫁吧。” 虞老君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愿续娶,竟然是当真的?” “自然。”虞文竣正色道,“我已经成家立业,还能连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没法履行吗?我这样说,当然是仔细思量过的。我已下定决心,不再续娶。我已经对不起俞氏,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女子。” 虞老君听到俞氏的名字,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她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被这个女人迷得三迷五道,连自己的后事也顾不得了。那我问你,你如果不再续娶,二房没有嫡子,日后要如何是好?” 虞文竣同样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该如何就如何,我身边不缺婢女奴仆,老了以后自有奴婢照顾,何必指望儿子儿媳。再说,我还有嘉嘉啊。” 虞老君忍着怒气,喝道:“荒谬!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大处上还拎得清,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连大是大非也拿不住。你若是当真听了那个女子的话,不续娶不纳妾,这是要绝了我虞家的后啊!” 虞文竣听到这些话也恼了,他肃着脸,说:“我已有嘉嘉,怎么能叫绝后?” “可是六娘她是女子!” “女儿怎么了?”虞文竣也怒冲冲反问,“女儿便不是我的血脉了?嘉嘉聪慧良善,心思纯孝,是难得的好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男女呢?” “你,你……”虞老君气得手抖,她一生执着于香火传承,一辈子最大的信念就是开枝散叶,多子多孙。虞老君当初不顾虞文竣反对,强行将他过继给大房,还逼着他娶了李氏,就是怕大房断了香火。可是世事就是这样讽刺,虞老君最开始怕大房后继无人,于是硬生生拆散虞文竣和俞氏,造出两对悲剧。现在,不光大房没有子嗣,连二房,也不会有嫡子了。 虞老君嗬嗬喘粗气,猛地生出一种荒谬感。她人生第一次反省起自己,当初是不是她做错了?如果没有让虞文竣兼祧两房,虞文竣和俞氏感情正好,必然生儿育女夫妻和美。哪会像现在,原本想延续大房的香火,现在可好,大房二房的传承一起断。 虞老君心里后悔,然而她拿腔作势了一辈子,丝毫不肯流露出心里的悔意,依然强撑着说:“那你现在,是执意不肯娶妻纳妾了?” “自然。”虞文竣指着窗外的石头,说,“我心便如此物,不可转矣。” 虞老君颓唐地闭了闭眼,她现在生出无尽的悔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俞氏已经去世多年,李氏也被生活磨去所有光彩,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怨妇。这场悲剧,就是由虞老君一手缔造的。 然而错误已经造成,人死不能复生,虞老君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依然强硬地继续推行自己的想法,妄图将现在的场面修补回来:“虞家香火不能断,要不然我日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柳流苏你一定要纳,早日生出儿子来填给大房,至于你的继妻人选,我这几天让人留意,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会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虞老君还是这样自说自话,完全按照自己的喜欢决定别人的人生。虞文竣冷笑,他当初妥协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他错了第一次,万万不会再错第二次。孝之一字压死人,虞文竣没办法左右虞老君的想法,但是他可以决定自己的行为。 虞文竣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走了。虞老君感觉不太对,在后面唤了他两声,都毫无反应。没有因由的,虞老君突然觉得有一点慌,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超出她的掌控。 虞文竣快步回到二房,他一进院子就问:“六娘子呢?” 银珠正在院子里擦洗东西,她看到虞文竣大步流星从外面走来,脸色严肃,不苟言笑。银珠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回答道:“六小姐刚刚出去了。” “立刻叫她回来。” 银珠不敢多问,应下后立刻朝外跑去。她果然在花园里找到了虞清嘉和慕容檐,她没有察觉到不对,忠实地转告了虞文竣的话,将虞清嘉带了回来。 虞清嘉一路快步赶回来。她进门后,气息都有一点紊乱:“阿父,你找我?” “对。”虞文竣看着虞清嘉,脸上神情严肃,可是眼睛深处却有一丝释然,仿佛纠缠多年的死局,终于在今日做了了结。虞文竣问:“嘉嘉,父亲要搬到外面住一段时间。你是否愿意离开祖宅,随我去外面单独住?” 虞清嘉眼睛瞪大,足足愣了好几瞬息,才笑着点头:“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4章 离开 父母在, 无私财,在长辈还在世的情况下独自分出去住, 无疑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虞文竣做出这个决定后,虽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整个世族阶层的指责, 可是他对此毫无害怕, 甚至生出一种释然来。似乎, 他早就该这样做了。 虞文竣说的风轻云淡, 丝毫不提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说自己要出去住一段时间。虞文竣口吻太过随意, 要不是虞清嘉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 她几乎以为虞文竣只是出去访友。 虞清嘉最开始听到这句话时非常惊讶,瞳孔自然放大。等反应过来后,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试图劝虞文竣,只是笑着点头, 眼眸清浅:“好啊。” 父女二人谁都没有说那些煽情的话,他们心照不宣, 虞清嘉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虞文竣也回到书房, 简单给下人交代了几句,吩咐他们打包重要的书画,自己则坐到案前, 提笔给好几人写信。 虞文竣今日突然决定脱离家族自己独住, 虞老君逼着他续娶确实是□□, 然而关于局势的考量,也是促使虞文竣搬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慕容檐身量日渐张开,骨架已经展露出明显的男子棱角,而且外界风云渐起,耿老将军果真卸了兵权,孤身回到邺城,直到现在邺城里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然而这种关键时刻,没有消息已经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一旦他偏向尹轶琨,耿老将军危矣,边关十万军民听到这种消息,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哗变。南朝虎视眈眈,北赵也时刻盯着两国边界,耿老将军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齐朝军民的主心骨,如果耿家出事,北齐的局势必然要大动荡。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耿老将军,可是东宫等待良久的机会,就在此时。还有什么时机比朝野百姓对皇帝失望到极点,北齐内外交困之际起兵更合适呢?前太子素有敦和仁爱之名,慕容檐打着清君侧、匡扶社稷的名义起兵,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到时候他们用舆论推动一二,不愁没人响应。 无论从安全还是大局出发,慕容檐都不该继续隐藏于世了。这段时间东宫众人交流越发频繁,许多事必须交由慕容檐出面。这种情况下,再继续住在人多眼杂的虞家祖宅无疑很不方便,虞文竣早就想过该如何让慕容檐名正言顺地搬出去,柳流苏的事情,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虞清嘉回屋,白芷正在熏衣服,白芨看到虞清嘉后,笑着上前问:“娘子,你回来了。娘子要不要和酪浆?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不必了。”虞清嘉说,“不必忙这些了,把我平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我们要出去了。” “出去?”白芷将襦裙搭在熏笼上,走出来问,“娘子要去哪里?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要出去?” 虞清嘉神色非常平静,说:”不是我要出门,而是父亲。父亲要搬到外面住。” 寥寥几语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在场几个丫鬟都吓了一跳。白芷呆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问:“娘子,郎主要搬出去自己住?” 虞清嘉点头。白芷当真看到自己期待的答案,又惊又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擦掉眼角沁出来的泪,连连点头笑道:“好,这简直太好了。郎主带着娘子到外面住,就和广陵郡一样,娘子自由自在,再也不必看人脸色。要是夫人还在,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欣慰啊……” 俞氏自从嫁人后,困在虞家祖宅里郁郁寡欢,直到亡故。如果她活着的时候,虞文竣带着她离开虞家,她不必伺候虞老君也不必每日看到李氏,想必她也不会那么早就香消玉殒了吧。虞清嘉想到这件事也低落,白芨撞了白芷一下,嗔道:“大好的日子,你和娘子说这些做什么。” 白芷喜极而泣,她用力擦掉脸色的泪,笑道:“是我太高兴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我这就去把娘子的用具全打包起来。” 白芷白芨几个丫鬟都跟了虞清嘉许多年,现在得知能出去住不知道多高兴。虞清嘉见她们像是陀螺一样忙起来,只能提醒道:“把重要东西收拾起来就好了,剩下的出去再买也不要紧。动静不要太大,勿要惊动了别人。” 虞清嘉许多重要东西都放在虞家,如果被虞老君提前知道了她们要搬走,恐怕会横生枝节。白芷受教点头,说:“奴婢明白,奴这就去收拾行李。”白芷越说越急,立刻急匆匆转到后面去:“娘子的衣物必然要带,平时用的小玩意也要归拢起来,不然去外面买恐怕娘子用不惯。白芨,你快去书房收拾娘子的书画,动作快点,不要耽搁了时间。” 虞清嘉的院子立刻像是陀螺一般忙起来,每个丫鬟都忙得腾不出空了。虞清嘉反而成了闲人,丫鬟不让她插手,她站在这里只会耽误丫鬟们走路,虞清嘉只好静悄悄退到门外。 屋外廊庑上,慕容檐已经站在那里不知多久了。虞清嘉看到他,不由想起方才的事情。刚才在那种情景中还不觉得,现在回归正常,再看到他说不出的尴尬。 虞清嘉眼睛下垂,完全不好意思看慕容檐。两人静静对立在回廊上,风吹过屋外的树木,花瓣纷纷而落。虞清嘉看向外面的花雨,低声问:“我们一会就要走了,你不用回去收拾东西吗?” “我对这里毫无牵挂,说得上重要的唯有一些书信而已。”慕容檐说着看了虞清嘉一眼,复又回头看着外面的花木,“还有你。” 虞家于他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慕容檐都不关心。他想带走的唯有虞清嘉而已。 虞清嘉依然看着外面不说话,可是低头时却有笑意从眼睛中流出,闪闪烁烁如星光一般。虞清嘉想起多日前虞文竣问她的话,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虞清嘉长久以来,给自己未来的丈夫设立了许多标准,她以为自己必然会喜欢如父亲一样的人,正直善良,孝顺恭敬,胸怀天下。可是喜欢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以前设立的标准,在他面前毫无效力。 慕容檐不正直,不善良,他甚至是一个在普世价值里非常危险的人。他和虞清嘉曾经的理想夫君背道而驰,可是谁让她喜欢他呢。 从前她的夫婿是一个模板,后来都成了一个人。 长风袭来,将虞清嘉的裙摆吹起,她不得不伸手按住自己的头发。等风结束后,虞清嘉松开手,从指尖拿出来一枚花瓣:“花都落了。” 虞清嘉的语气不无低落,慕容檐看到后问:“你很喜欢花?” “对啊。”虞清嘉说,“以后我要在自己院子里种许多许多话,春有桃李,夏有藤萝,秋天种红菊和海棠,冬天种白梅。这样一年四季庭院里都有花盛开,等花落的时候,还可以将花瓣收集起来,既能做香囊,也能做糕点。” 慕容檐对花没有任何感情,皇宫的御花园搜罗各地名花,奇珍荟萃,在他眼里也不过一个背景板。但是现在,他却很喜欢听虞清嘉说:“还有呢。” “我还要在湖边建一座小亭子,和自己的后院相连。这样夏天可以对着湖赏荷,冬天临雪烹茶。”虞清嘉越说越神采飞扬,然而她想到什么,无奈叹了口气,“不过我说再多也没用,现在虞家的事情乱七八糟,我们先赶紧搬出去,住处能落脚就好。庭院花园实在不应苛求。” 慕容檐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这时白芷在屋里唤她,虞清嘉应了一声,回头对慕容檐说:“我先进去帮忙了,你也回去看一眼吧,不要遗落了重要东西。” 慕容檐点头。虞清嘉走出两步,不知为何回头,发现慕容檐还在看着她。虞清嘉忍不住笑了出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走了,快回去办正事。” 自从虞文竣走后,虞老君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心烦意乱,让丫鬟给她煲了凝神的羹汤,然而羹汤不过喝了两口,外面就有一个婆子急匆匆跑进来:“老君,出大事了。” 虞老君皱眉,骂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又不是天塌了。” 婆子欲哭无泪:“老君,还当真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大郎不知何时吩咐人备好了车,现在要带着行李出去了。” 虞老君皱眉:“他出门访友是时常的事,收拾行李也不为怪。” “并不止。”婆子哭丧着脸,说,“若大郎只是收拾了细软,奴婢何至于匆忙来惊扰老君。大郎将他的书籍、寝具、箱笼都放到车上了,这分明是出府另过的架势啊。” “什么?”虞老君一惊,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羹汤应声而落,汤汤水水倾洒了一地。 李氏也接到了虞文竣要离家的消息。她刚听到时完全不信,虞文竣又不是傻,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可是后面越来越多人说这是真的,李氏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连衣服都顾不得换,跻上鞋就赶快冲出来。 虞家侧门已经非常热闹,许多老奴想拦着虞文竣,然而虞文竣脸色冷峻,连看都不肯看。三辆马车已经收拾好了,李氏看到这个架势彻底慌了神,导致她都没来得及想,匆忙之间,虞文竣去哪里找来三辆马车。马车在现在十分稀罕,都足以作为资产,而虞文竣一天之内,就能同时拉来三辆。 李氏看到虞文竣当真要出去,惶恐无依。她往后扫了一眼,其中一辆马车护卫重重,门窗紧闭,明显是坐了人的模样,无需多说,这必然是虞清嘉的马车了。 李氏感到震惊,更多的是茫然。虞文竣带着虞清嘉离开,那她算什么?李氏全无大家夫人的仪态,惊慌道:“大郎,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君强势能干,我与其待在虞家忤逆祖母,惹老君生气,不如干脆搬出去,省得老君一看我就心烦,大家一了百了。” 李氏上前两步,想拉住虞文竣:“可是大郎,父母在不远游,老君尚在人世,你怎么能独自出去住?” 虞文竣又朝祖宅的方向看了一眼,避开李氏的触碰,决然跨上马:“是我不孝,长辈若要追责,那我无话可说。可是祖宅我却绝对不会继续住了。” 李氏在大庭广众之下拉虞文竣却扑了空,她此刻连尴尬都顾不上,满脑子都是惊惶害怕。她追到虞文竣马下,近乎哀求地说:“那你走了,我怎么办?” “大嫂该如何便继续如何。老君如此器重大嫂,还给大嫂新找了个伴。我如了你们的意,你们就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吧。” “大郎!”李氏哭了出来,哀求道,“你在气流苏的事情吗?若是你不喜欢,让老君不要纳妾了就是。你要是还记挂着俞氏,那二房正妻的位置就先空着,只要你好好留下,什么都好说。” 虞文竣冷笑,现在说这些也太晚了。这时候虞老君也在丫鬟的扶持下赶了出来,她老远看到虞文竣骑在马上,后面三辆马车整装待发。虞老君这时候终于生出虞文竣要离家远去的恐慌感,她慌忙喊道:“大郎你快下来,你说不续娶就不续娶,只要你留下,什么都好说。” 虞文竣居高临下,在马上最后回头看了虞老君一眼,决然道:“走吧。” 虞文竣率先拍马向前,后面三辆马车次第行驶。虞老君惊慌地想要让下人把马车拦下,可是赶车的车夫不知是何许人等,技术了得,态度强硬,没过多久就提起速度,在青石板路上跑起来,虞家的人再也追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5章 前世 虞清嘉坐在马车里, 听到车轱辘碾在石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听到了李氏的声音, 似乎还有虞老君的,许多人追在马车后面, 最后马车渐渐跑起来, 将所有声音甩在身后。 白芷听到虞家下人来追车的时候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紧紧握着虞清嘉的手。后面车帘轻轻颠簸起来,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仅凭人力再也追不上来了,白芷才终于松了口气。她双手颤抖, 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 眼睛中都渗出水光:“娘子,我们出来了。” “对啊。”虞清嘉轻轻应了一声, 她拒绝了白芷的阻拦, 伸手撩开车帘, 深深地朝后看去。屋舍连绵的建安巷远去, 虞家深褐色的屋檐也融成一片迷蒙的背景, 两边赶路的百姓、吆喝的小贩逐渐多了起来, 与建安巷全然不同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虞清嘉轻轻呼了口气,低声说:“我们离开了。阿娘, 你看到了吗?我们终于光明正大走出来了。” 虞清嘉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 终于听到虞文竣说“停下”。虞清嘉侧耳仔细辨认, 听到虞文竣下车, 热切地和对方寒暄,两人似乎是旧友见面,十分激动。虞清嘉细微地皱了皱眉,问白芷:“主人竟然亲自到门口迎接,这样太隆重了。” 显而易见,虞文竣如今带着虞清嘉借住朋友家。主人家为了表示欢迎,一般都在庭院正堂前等着,迎接远客,即便有虞文竣和主人家是好友这一层关系,主人也没必要亲自迎接到门口。这不只是客套,简直是太恭敬了。 白芷也觉得有些奇怪,她说:“可能主人家和郎主是旧识,故人许久未见,来不及在里面等着了吧。” 虞清嘉却觉得不太对,就算是故交,但是虞文竣带着他们直接停在对方家门口,可见平时还有往来。路上的行程不短,虞清嘉粗粗猜测已经出城,可是毕竟在同一城郡,又不是山长水远经年未见,主人对虞文竣怎么至于这样激动呢? 白芷也想不通,便劝慰虞清嘉:“娘子不要多想了,反正郎中又不会害我们,主人家好客也是有可能的。” 虞清嘉缓缓点头,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白蓉听到白芷的猜测,悄悄垂下眸子,并不说话。 虞文竣和主人说了一会,马车再度开动。车架在路上七拐八拐,最后缓缓停下,车厢外婢女敲了敲车壁,齐声说:“六娘子,您的院子到了。请六娘子下车。” 现在已经进入院子内部,没有必要再戴幕篱,虞清嘉直接扶着白芨的手下车。虞清嘉下车后,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白芷看到后,问:“娘子,你在找什么?” 虞清嘉才发现她竟然本能地寻找慕容檐。慕容檐今日出门时并没有和虞清嘉同车,而是独自坐了另一辆。她想问慕容檐去哪儿了,话要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慕容檐和她名义上身份不同,本来就该分开住,现在还当着外人的面,她就更不好问了。 虞文竣交友广阔,这次他们就在一个朋友城郊的庭院借住。这个园林修在城郊,风光秀丽,小桥流水,主人家平日里并不住在这里,园林已经空置了许久,可是屋内陈设一应都是新的。虞清嘉住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屋子飞檐翘角,精致小巧,周围又有花木扶苏,幽静雅致,白芷等人随着虞清嘉进来,看到这里的环境,都狠狠吃了一惊。 等引路的丫鬟走后,白芨左右看了看,对虞清嘉说:“娘子,我本以为临时落脚的地方会有许多不如意处,却没想到竟这样雅致。” 白芷从屋里抱了被褥出来,听到这话也接着说:“对啊,虽然主人说这里自从建成没怎么用过,可是我看屋里的摆设却很干净,一点都不像空置已久的样子。这个屋子周围树多,我原来还担心被褥发潮,刚才进去一摸,被子缎面是全新的,里面的棉花也松松软软。我拿出去晒一晒,晚上娘子就可以用了。” 白芷兴致勃勃打点起新的领地,其余几个丫鬟也忙忙碌碌,将虞清嘉带来的香炉、玉雕等一一拿出来摆好。白芷热火朝天忙了一下午,一回头见虞清嘉端坐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白芷手上的动作缓了缓,放下东西,轻手轻脚走近:“娘子,你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地方吗?” 虞清嘉回过神,摇头轻笑:“没有。这里幽静雅致,我当然很满意。” 白芷跪坐到虞清嘉身边,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娘子是怎么了?奴看着,娘子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白芷陪伴虞清嘉许多年,她对虞清嘉细小神态的了解可能比虞文竣还多。虞清嘉知道瞒不过白芷,低下头说:“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白芷意外,问:“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好。”虞清嘉眼睛投向窗外深深浅浅的绿色,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我疏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种感觉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这个园子表现的最明显。” 白芷没有听懂虞清嘉的话,她陪着虞清嘉坐了一会,温暖的手轻轻握住虞清嘉的手指:“娘子,你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大可说给奴婢听。奴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可是总能替你出出主意,你不要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 虞清嘉对白芷笑了笑,说:“我知道。可能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才一时有些感慨。阿娘生前在祖宅过得那么压抑,如今我们终于搬出来,可是她却再也看不见了。” 白芷也叹气:“夫人红颜薄命,但若是夫人在天有灵,肯定也不希望娘子心事重重。” 虞清嘉打起精神,笑着称是,把白芷应付过去。 虞清嘉那天没有见到慕容檐,奇的是之后几天,她也很少和慕容檐碰面。清晨刚下了雨,鸟鸣声阵阵,风中还带着细蒙蒙的水气。虞清嘉坐在梳妆镜前,白芷跪坐在虞清嘉身后,细致缓慢地给虞清嘉梳发,木齿陷在头发中,在黑瀑布一般的发丝中一直滑到发尾。 白芷轻柔地给虞清嘉梳发,银珠跪坐在一边拧帕子,嘴里说着闲话:“小姐,听门房说,前几日虞老君又派人来了。这次来的是虞家的一位长辈,和郎主聊了好一会,听说又是来劝郎主回去的。” 即便虞文竣刻意瞒着,虞清嘉也断断续续知道了许多分家后续。虞文竣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车离开虞家,决裂的意味非常重。没过两天,虞家的事情就传遍了。 在世族眼里,虞文竣的行为无疑是大不孝,许多自诩正统之士激烈抨击,而也有一部分不在乎教条的人替虞文竣说话。然而外界纷纷扰扰,对虞清嘉的影响却不大。她住在草木幽静的园林里,每日弹琴作画,读书写字,生活平静悠然。外人无论如何争论,都和她无关了。 白芷等人关于虞家说了几句,就纷纷转了话题。这半个月生活平静,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再听虞家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和梦境一样。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慢慢说到京城的事情上。 三月耿老将军按诏回京,虽然说诏书出自皇帝之手,可是谁都知道这是丞相的阴谋。耿老将军进了邺城,纵使有一身本领,双拳怎么敌得过四手。等城门一关,耿老将军和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众人一直盯着京城的动静,他们一方面替老将军捏一把汗,一方面又觉得尹佚鲲一介投机小人,怎么敢动功勋赫赫的老将军。可是今年六月,京城里突然传来消息,尹佚鲲派人将老将军抓起来了。 这种大事,即便是白芷这些女眷也听说了。她们忧心忡忡地说了半天,最后面面相觑,都沉重地叹了口气。 国之不国,奸佞横行,人命连荒野的草芥都不如。 白蓉静静听着,过了一会悄然告退。虞文竣仓促之间脱离虞家,显然不可能立刻找到这样合适、僻静又安全的住所,所谓友人闲置的园林,也全是托辞。 这全是因为,这处院子本就是慕容檐的私产,现在假托虞文竣“朋友”的名义过明路而已。前些天园林名义上的主人亲自等在门口,目的也并不是迎接虞文竣,而是恭迎慕容檐。 白蓉轻手轻脚去了慕容檐的住所。这几天邺城的消息如雪片一般飞来,慕容檐回到自己的地方,行动无须再顾及别人,每日的行程安排的极满。白蓉以为今日公子也在和谋臣议事,可是走近了发现门庭肃然,侍者都垂着手,肃穆地守在外面。 白蓉不知不觉也被感染,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怎么了?” “主子今日醒来脸色不对,至今不让外人进去打搅。” 白蓉惊奇地“咦”了一声,公子醒来后状态就不对,莫非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说完后白蓉自己都不信,公子此人,会被梦境影响心情? 屋内,慕容檐长发束冠,一身利落的白色衣装。他站在窗前,手指冰凉,显然已经站了许久。 曾经慕容檐对说梦解梦嗤之以鼻,至于那些把梦境当真的,他更是不屑一顾。可是昨天,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到高平郡冲天的火光,听到一个熟悉的音色,冷冰冰地说:“既然她不在了,那还留着虞家做什么?” 那是他的声音。 梦境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慕容檐自醒来后就一直站在这里,连挪动位置也不曾。他止不住想,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梦中的她离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6章 梦境 梦境断断续续, 慕容檐记忆力极其好,可是昨晚的梦境像是隔着一层雾一般, 只有间或片段闪过。梦中他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足以撕毁一个人的悲伤,可是醒来后, 许多细节他都记不起来了。 可是高平郡熊熊的大火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都不需要闭眼, 就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半边天空都被映亮。明亮中带着不顾一切的自我毁灭。 虽然音色有些差别, 说话的语调更是完全不同,可是慕容檐能很轻易地辨认出, 梦中的声音就是他自己。或者说,几年后的他。 慕容檐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因果不信报应, 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不会影响他的神志。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毫无因由地, 慕容檐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知道那些是真的。 在未来的某一天, 他会亲自下令屠杀虞家满门, 并且烧了半个高平城,几乎将世家聚居地建安巷夷为平地。如果梦境只到这里,慕容檐根本不会在意一丁点, 一座城烧了就烧了, 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 更不会在乎史书的评价。真正让他夜半惊醒, 并且在风中站到黎明的事情,是梦中那句模模糊糊的话。 既然她不在了,那还留着虞家做什么? 慕容檐拒绝想话中的她是谁,然而答案显而易见。虞清嘉会先于他一步死亡,在他掌握权力,有资格左右一个家族的命运之前。 白蓉听到侍者的禀报,非常讶异地朝那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白蓉拿不准要不要进去打断公子独处,如果是其他的事情,白蓉根本不会犹豫,立刻转身就退。可是,这是关于六小姐的事情。 白蓉还在踌躇,突然房门开了。深色木门缓缓推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漆黑一片的屋宇,逆光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白蓉脊背不知不觉绷紧,头颅却恭顺地垂下去:“主子。” 公子是对王孙和诸侯之子的敬称,现在慕容檐身边全是自己人,已经没有多少掩饰身份的必要。可是事有万一,在真正的时机到来之前,他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白蓉等人不方便用公子,只能用主子来代替。 慕容檐换了冠,身上亦穿着利落的窄袖锦服。戴冠,这明显是男子服饰了。慕容檐本来就脸如白玉,当换上这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四肢修长,清冷锋利。 慕容檐年少时容貌雌雄莫辩,经过这两年的功夫,他骨骼抽长,轮廓明显,柔和的女气被冲淡不少,反而因为日渐突出的轮廓,骨子里的凌厉杀气凸显出来。而现在,他脸色冰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机,那种美丽致命的危险感就更重了。白蓉原来见慕容檐时就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现在看到慕容檐几乎毫不收敛的暴戾,她汗毛竖起,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 慕容檐问:“何事?” 白蓉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慕容檐在屋里听到了她和侍者的对话。既然如此白蓉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她说:“主子,六娘子这几日情绪不高,似乎有心事。” 心事?慕容檐不知为何想起了昨夜的梦,他停了一会,问:“她在哪里?” “在屋里梳妆。” 白蓉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她没有虞清嘉的特权,她可不敢直视慕容檐的容貌。白蓉非常懂事地没有再问慕容檐找虞清嘉做什么,慕容檐顿了顿,忽然向外走去。 两边的奴婢被吓了一跳,他们连忙说:“公子,您现在……” 慕容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几个人被他的眼神吓到,全都低头跪下,不敢说一句话。 白芷将虞清嘉的长发梳通,挑选了一颗绿松石发扣束在虞清嘉发间,借着发扣的依托一左一右插入流苏、发钗。头发梳好之后,白芷左右端详,十分满意地说道:“娘子天生丽质,简简单单束发都这样好看,等日后找了夫郎,可以盘高髻之后,整套妆容修饰下来,不知道该有多惊艳。” 北朝民风开放,女子之间随意开这样的玩笑并不出格,而白芷从小照顾虞清嘉,是半母半姐一样的角色,她调侃这样的话是当真期待着虞清嘉的婚事。众婢女们听到这句话都笑,虞清嘉从镜子里睨了白芷一眼,自己也撑不住笑了:“瞎说什么呢。” “奴婢可没有瞎说。”白芷轻柔地将虞清嘉的碎发整理好,突然感慨地看着虞清嘉,“娘子聪慧美丽,心思纯正,在奴婢眼里便是内敛风华的明珠,无论放在那里都会熠熠生辉。不知道日后,娘子会嫁给什么样的夫婿呢?” 白芷透露出隐隐的忧愁,虞家那一摊子事她一点都不想掺和,可是不得不承认,嫁娶中家族势力依然是很重要的一个考虑成分。虞文竣带着虞清嘉脱离虞家诚然好,她们这段时间的生活也是仅有的平静安宁,但是白芷年长,不得不考虑得更久远一些。眼看虞清嘉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虞家的事情闹这么大,虞清嘉的亲事该如何张罗?在白芷心里,她的六娘子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配得上任何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虞文竣和虞家分裂一事,势必会影响到虞清嘉议亲。 虞清嘉看出了白芷的隐忧,她自己毫不在乎,人生不应该只由嫁个好男人来评价,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虞清嘉最看重的。而且,她随着虞文竣脱离虞家,外人才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委屈,她们只看得到结果。经此一事,虞清嘉必然被世家夫人们从儿媳名单中剔除,以后说她的话想来也不会好,可是虞清嘉却觉得无所谓,不管外人怎么说,日子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虞清嘉说:“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为了供别人说。阿娘的婚事倒是门当户对十分般配,就连李氏在外人看来也嫁的极好,可是她们婚后,哪一个过得好?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看看有什么东西拿到自己手中才是最实在的。” 白芷想想也是,若是为了一桩好婚事而百般容忍虞老君和虞清雅,那可有的受罪了。白芷心绪慢慢平息,说:“娘子说的是,是我太短视了。娘子活得这样通透,谁能娶到娘子才是福分。不知道娘子的缘分在哪里呢……” 白芷陷入畅想,虞清嘉莫名有些心虚。她刚才说那些话诚然是不想为了世人眼光而憋屈自己,但同时还有另外一重隐秘心思。她不关心婚事,其实是因为心底已经有了未来夫婿的影子。 虞清嘉尴尬地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外面刚下过雨,空气正好,我到外面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 这个地方安静,放虞清嘉一个人走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白芷嘱咐了虞清嘉快点回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虞清嘉头发用绿松石扣束起,两边缀着浅绿色的玉簪,最下方垂出两排镀银如意金属片。她走在回廊上,温润的风吹来,银片发出叮铃铃的轻响。 虞清嘉漫无目的地走,她看到路边一枝花被风吹倒,她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将花扶正,又用帕子擦拭花瓣上的泥土。她弯腰专心地看花,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感应,抬头望去。 花丛对面站着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虞清嘉看到对方时狠狠愣了一下,之后才不敢置信地认出来,这是慕容檐。 他长发束冠,身上穿着挺拔利落的窄袖锦衣,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修长有力的身姿。他整个人如一把华丽名贵的刀,隔着很远就能感受到逼人的锐意。 虞清嘉呆了很久,她私下里也想过慕容檐恢复男子装扮会是什么模样,她也想过什么时候慕容檐才能再无顾忌。可是虞清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露水浓重的清晨,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慕容檐五官好看毋庸置疑,很久之前虞清嘉一直愤愤不平地叫他“狐狸精”,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宜男宜女、宽大松散的装扮一直遮掩了他的好看。这种好看无关容貌,而是那种直击人心、清贵逼人的气质。 慕容檐不知在哪里看了多久,他慢慢走近,伸手抚上虞清嘉的侧脸,将她脸上的花泥蹭掉。擦干净泥土后,他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依然停留在她脸侧,深深地看着她。 虞清嘉才知道自己脸上沾了土,她本来非常尴尬,慢慢发现慕容檐的神情不太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慕容檐的手比清晨的露还要冰凉,虞清嘉低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手这样冰冷?” 慕容檐没有回话,虞清嘉想把他的手拿下来帮他暖手,却被慕容檐另一只手握住:“别动,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虞清嘉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我不是真的,还能是个假人?你的手好冰啊,昨夜着凉了吗?”虞清嘉把慕容檐的手拿到脸前呵了口气,用手心帮他取暖。虞清嘉抬头看了慕容檐一眼,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你,你为什么突然……” 虞清嘉的话没有问完,可是两人都知道剩下的意思。慕容檐突然换回男装,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需要隐藏了? “现在时机还不到。”慕容檐不甚在意,“不过差不多。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藏起来就能办成的,所以暴不暴露身份也没什么区别了。” 虞清嘉很想问他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都化成了暖暖的笑意。她捧着慕容檐的手摇了摇,说:“你不要担心,我除夕那天许了愿望,你这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慕容檐终于露出些微笑意,他看着眼前鲜艳生动,会对他笑对他撒娇的虞清嘉,不期然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虞清嘉说完之后,突然感受到慕容檐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极大。她吓了一跳,仔细看慕容檐的神情:“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虞清嘉仔细地看着慕容檐的眼睛,想从中辨认出些许线索。她看到慕容檐的瞳孔幽深黑亮,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又看到这双眼睛慢慢转移,透过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虞清嘉跟着慕容檐的视线回头,看到虞文竣站在后面的栏杆后。虞文竣先是看着慕容檐捧在虞清嘉脸侧的手掌,之后又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虞文竣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嘉嘉,你先回去。” “我和他有话要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7章 克制 突然听到虞文竣的声音, 虞清嘉也被吓到了。她匆忙回过头, 看见虞文竣站在栏杆后,脸色紧紧绷着, 神态严肃。 毋庸置疑,方才他们俩的互动被虞文竣看了个正着。虞清嘉脸颊通红,她想说些什么, 可是还不等她想好,虞文竣就说:“嘉嘉,刚才白芷找你, 你回去看看后面有什么事。” 虞清嘉还想解释, 慕容檐从后环住虞清嘉的肩膀, 缓慢但坚定地将她推开:“这里不需要你操心, 你先回去。” 虞清嘉看看虞文竣又看看慕容檐,最后顺着慕容檐的力道离开。走出两步后,她尤不放心地回头, 轻声对慕容檐说:“那我先走了?” 慕容檐点头,目送着她离去。虞清嘉慢慢走远,虞文竣和慕容檐看着她的背影, 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直到风将空气中残余的香气都吹散, 虞文竣目光盯着虞清嘉离去的方向, 慢慢说:“嘉嘉出生那天, 我被老君以拜访长辈的名义支使出去,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俞氏会发动, 我以为等我回来,还赶得上她临盆。” “可是等我终于脱身回来,才从婢女口中得知,俞氏生产了。她难受了一整天,生下一个女孩。她们将嘉嘉抱给我看,那时她还没我手掌大,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女儿。” “俞氏怀孕时本来就体虚,又被老君故意拖延,导致她直疼了一天才终于生下嘉嘉。虽然最终母女平安,但是经此一事,俞氏血气大伤,再也没法怀孕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大概会是我和俞氏唯一的孩子。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她们母女徘徊在鬼门关的时候,我这个夫君兼父亲,竟然被自己的亲祖母支开,在她们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她们身边,甚至都不知道嘉嘉来到这个世上。我已然对不起俞氏,此后生生世世我都欠着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所以,我决不能再成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这些话虞文竣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是他心里最深沉的痛和愧疚。但是在这个雨后的清晨,他将自己的伤疤,一条一条撕开给慕容檐看:“公子,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之前就有听闻,这一年亲眼所见更是知道传言不虚,你在许多方面都是天才,音律你能过耳不忘,武艺你无师自通,阴谋诡计更是难不倒你。你才智过人,自律、理智又果决,所有人都知道若你登上大宝,日后足以成就大业。所以太子殿下去世这么多年,支持你的人却越来越多。天下乱了太久了,我们都在等待明主。” 慕容檐一直冷静地听着,直到这里,才平淡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虞文竣肃了脸色,转身对着慕容檐长长作揖:“琅琊王殿下,臣愿意肝脑涂地,以性命效忠您,可是臣却放心不下幼女。嘉嘉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她虽然看着活泼快乐,但是却从不和人深交,更不给人添麻烦。子女懂事都是父母的不合格,我这个当父亲的看着心疼不已。她这样的性格,若是进了帝王家,以后即使受委屈都不会和家里说。不怕公子笑话,我不妨直说,如果姑爷是普通人,我这个岳丈尚可以给女儿出头,但是若换成公子您,嘉嘉受了委屈,我连替她撑腰都做不到。公子,请您体谅一个父亲的私心。” 天底下哪里有人敢拒绝皇族抛来的高枝,尤其是对方刚刚露出些许兴趣,都还没说非卿不娶,对方父亲就急吼吼地拒绝,任谁都受不了这种折辱。可是慕容檐却良久无语。 如果虞文竣的话有任何装模作样、利用虞清嘉的成分,慕容檐都能说服自己置之不理。可是他能安安静静听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虞文竣的一字一句,毫无私心,都是发自真心为虞清嘉好。在明面上,嫁入皇家无疑光鲜荣耀至极,但真正爱孩子的父母都不愿意将女儿送入深宫,就算让慕容檐自己说,他也不觉得嫁给慕容氏是什么好事。 世人艳羡慕容族的男子身居高位,天生善战,个个貌美,但是慕容檐却知道这些天赋之下,事实真正的样子是什么。去年四月他第一次见到虞清嘉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在晚饭时脱口而出,说慕容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病。虞文竣大吃一惊,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因此降罪。那时慕容檐看在虞文竣的面子上并没有发作,但其实他知道,虞清嘉说的没错。 慕容氏有一部分鲜卑血脉,表现在外便是体型修长,高鼻深目。缺陷源头已不可考,可是慕容家的男子却个个偏执好斗,多疑善变。到了后面好斗基因越来越重,以至于喜欢看鲜血汩汩流动,并且享受杀戮带来的刺激感。这绝不是正常的状态,慕容檐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血脉应该早点灭绝,不能再流传于世。 他的情感缺陷尤其严重,他的儿子可想而知,一出生就是可怕的魔鬼。如果换成慕容檐自己,他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如果是之前,慕容檐遇到喜欢的东西,就算毁掉也要握在自己手里。然而喜欢是放肆,是占有,是破坏,爱却是克制。当你喜欢一件东西时,你一定要占有她,恨不得全天将她捆在自己身边,然而当你很喜欢很喜欢这件东西,已经倾注了太多情感时,你就不敢再大手大脚,会担心她快不快乐,自己的行动会不会伤害到她。 慕容檐想到了昨夜的梦,如果未来的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她,那还有什么资格拥有她,让她等他?虞清嘉因他而死,他即便事后杀了虞家满门,又有什么用? 太过珍惜,导致他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失去的风险。这对慕容檐来说是一件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情,曾经他看上一匹贡马,常山王和他索要时,慕容檐选择杀掉它,可是现在,他却要将有生以来他最在意的东西,慢慢从自己手中拿开。 慕容檐听到自己说:“好。” 她说过,她日后的夫婿要和父亲一样正直善良,温和孝顺。他曾经不屑一顾,挑着这几个词一样一样反驳她,可是现在,他退步给她的喜欢。 如果这是她期待的夫婿模样。 虞家祖宅里,虞清雅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突然用力扣上镜子。又是这样麻木不仁的表情,前世的她就是这样木木的,疲惫,消极,但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改变。虞清雅感到一阵恐慌,她在心里大声呼唤:“系统。” “宿主。” 系统话音刚落,虞清雅劈头盖脸就问:“虞清嘉跟着虞文竣搬出去了,这在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会这样?” “这很正常。”系统说,“在后世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形容这种现象,蝴蝶效应。具体的原理我猜测宿主并不感兴趣,那我直接解释宿主现在的疑惑吧。前世虞老君没有生病,柳流苏虽然一样被接来虞家,可是只是借住,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所以虞文竣没有和虞老君闹翻,自然也不会独立门户。这一重世界有了宿主的参与,许多事情的轨迹改变,便延伸出无数不一样的结局。虞文竣和虞清嘉搬离虞家,便是其中之一。” 虞清雅确实不关心蝴蝶效应,她对这些来自未来的、全新的知识没有任何求知欲,她只关注怎么样可以抢走虞清嘉的机缘。虞清雅对系统的解释一知半解,不过她至少听明白一件事,这一世已经有许多事情不同了,前世的经验未必是真的。 虞清雅皱眉,想了良久后问:“虞清嘉搬走,我没办法看到她在做什么,如果她趁这段时间遇到琅琊王怎么办?” 系统沉默,它分析了片刻,说:“宿主给出的范围太广,系统无法分析可能性,请宿主自行判断。” 虞清雅厌恶地皱了皱眉,系统总是如此,算计她时格外积极,可是一旦有正事要用到它,它就总是说“数据不足无法判断”。虞清雅忍着厌烦,说:“罢了,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们已经搬走,指望他们搬回来太难了,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制造意外,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非必要情况下,系统并不建议宿主对原住民下手,唯有人命是不可逆的。不过,如果这是宿主自己的决定,系统保持沉默。”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默许的意思,虞清雅暗暗冷笑一声,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制造意外,在不暴露我的前提下,让虞清嘉‘意外’死去?” 系统检索数据库,说:“根据史料记载,这段时间当真有一个很好的时机。不过宿主若想成功,恐怕需要摄魂类药物的辅助。” 虞清雅有点犹豫,问:“可是我的积分……” “宿主现在的积分还为负数。”系统冷冰冰的,声线毫无起伏地说道,“宿主积分已经临近警戒值,继续购买商品会导致触发休眠状态,大部分功能无法使用。” 虞清雅就知道会是如此,她本来不屑一顾,然而等她听完系统口中那个所谓的合适时机,立刻又陷入为难。这个时机当真极好,错过之后再难遇到第二次。可是,她实在没有积分。 事情绕了一大圈,最后似乎又回到原点。虞清雅生出一种微妙的尘埃落定感,这个结果有些无奈,可是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虞清雅问:“我还可以和商店典当吗?” “当然可以。”系统立刻接话道,“不过,自从宿主上次转授了‘爱’之后,商店内情感类需求已经填满,这次宿主要想兑换,得选择另外的东西。” “比如?” “比如人类原始生命的起源和生长。” 虞清雅愣了愣,才猛地反应过来系统在说什么。虞清雅大怒,矢口否决道:“不行。” 人类原始生命,不就是婴孩么。虞清雅感到自己受到极大的冒犯,系统竟然动起她未来孩子的念头,它把她当什么? “宿主,在未来的法律里,胎儿在出生前并不算人,不具备思考能力,也没有人权。而你如果不兑换积分,系统功能会逐渐关闭,等三个月后,你会被自然抹杀。一个没有成形、只是一团细胞组织的胚胎,还比不上你自己的命吗?” “可是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可以靠自己做任务补回积分。” “更正,现在你只有一个半月了。”系统慢慢地说,“你有办法解决抹杀危机,和性命比你不愿意,那和未来的荣华富贵比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8章 生死 虞清雅动了动嘴, 张口无言。 她能毫不犹豫地同意出卖“爱”的能力, 可是当筹码换成孩子时,虞清雅下意识就拒绝。 良知阻止了她继续想下去,被抹杀的风险虽然高,但她能靠做任务补齐,这样虽然累,可并非真到了非此不可的地步。然而,当天平的另一侧换成荣华富贵时,虞清雅还想要拒绝,语气却虚了许多。 系统察觉到虞清雅的动摇, 它继续劝道:“宿主你要想想,这样的契机近年来只有一次, 错过了这次, 你再也不会找到此等天赐良机。你现在下不定决心, 无非是古代传宗接代、子嗣至上的思想束缚了你, 让你没办法为自己而活。但是你想想, 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 让女主活着回去, 之后等她成为琅琊王妃甚至皇后,她会对你手下留情吗?即便生下孩子, 他日后也要活在飘摇和困窘中, 可如果你放弃了第一个孩子, 放手一搏, 那日后你的孩子就全是皇子龙孙。孰舍孰得, 你自己权衡。” 虞清雅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声音嘶哑,问:“你想要对它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系统说,“宿主,你把系统想得太坏了。我出现在古代乃是根据星际位面条约而建立的合法通道,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至于我和你签订的条约也合情合理,签署之前,契约条款你全部看过。我提出这个建议是根据你的状况量身定做,你不愿意,随时可以停止。” 虞清雅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系统说,“未来医学进步,可是因为结婚率和人口出生率年年创新低,新生儿反而成为难题。因为婴儿出生率低,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数据一直奇缺,所以研究进度停滞不前。如果宿主同意我采集胚胎发育各阶段相关数据,那作为交换,系统会兑换给宿主一大笔积分。有了这笔积分,宿主可以立刻解决抹杀危机,还能购买各种各样的辅助性药物,譬如提升智力、美容养颜、强身健体等。有了这些东西的帮助,宿主可以让自己变美,还可以解决女主,替代她嫁入王府。开国皇后亘古难遇,这种成就,岂是区区一个孩子能比的?” 虞清雅心突突直跳,她内心几番纠结,终于艰难地说出话来:“只是采集数据吗?你获得相关数据后,他会怎么样?” “因人而异,这得结合个体情况而看。”系统说,“大部分情况下取样电流并不会影响到胎儿,极少数情况可能会引起胎儿流产。” 许是看出了虞清雅的犹豫,系统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你又不止这一个孩子。在婴儿出生前,他所有的养分都来自于你,你身为他的母亲,莫非还没有资格决定他什么时候出生吗?” 只是流产,虞清雅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生下一个畸形怪物来,流产比她预料的好了太多。反正她日后不止这一个孩子,孩子的命都是她给的,让他冒些小风险,为母亲和弟弟妹妹换来更好的生活条件,有何不可? 虞清雅最终被劝服了。她点头之后,连忙补救了一句:“先说好,只有头一胎是这样。” “当然。”系统调出一份长长的合约,直接拉到最后,说,“宿主,确定无误后,就签字吧。” 自从搬家后,虞清嘉过上了难得的平静生活。虞清嘉坐在书案前写字,突然外面刮来一阵风,将纸页吹的哗哗作响。虞清嘉连忙用镇纸压住边缘,站起身去床边合窗。 她一手扶住窗柩,另一手伸到窗外接住雨点,喃喃道:“起风了。” 银珠飞快地从外面跑回来,跑到屋檐下一边抖身上的水迹,一边说:“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下起雨来。” 白芷端了热茶进来,她看到虞清嘉站在窗户前,还伸手去接屋外的雨水,连忙唤道:“娘子,下雨寒气重,你小心着凉。” 虞清嘉收回手,白芷赶紧将窗户合好,取了帕子过来给虞清嘉擦拭手指:“这天气也真是的,说风就是雨。娘子的书没有被水打湿吧?” 虞清嘉摇头:“无妨。” 外面雨骤风急,丫鬟们没法出去干活,只能端了烛火过来,一起聚在虞清嘉的屋子里做针线说话。白芷手里绕着线团,说:“马上就到盂兰盆节了,不知今年郎主有什么打算。” 虞清嘉说:“去年我们在青州,阿娘的灵柩不在身边,只能粗粗烧了往生经。今年我们回到祖籍,决不能再像去年那样粗糙了。” “娘子说的是。”白芷说,“何况今年郎主带着娘子搬离虞家,这种好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夫人,也能让夫人安心。” 白芨想到什么,接话道:“盂兰盆节香积山要办法会,前后连办七天,不如娘子上山给夫人添些香油,重新供一盏灯吧。” 北朝佛教盛行,盂兰盆节是祭奠亡人先祖的大日子,许多寺庙都会举办盂兰盆法会,度亡解厄,济度六道苦难,香积山的法事规模最为宏大。虞清嘉和白芷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说:“十五那天香积山人一定极多,我们没必要和他们挤,不如早些上山,给阿娘供长明灯。明日我和父亲说一声,我们十一那天出发。” 白芷等人都应是。虞文竣也惦记着俞氏,可是他十一那天正好走不开,只好给虞清嘉带了许多人手,再三嘱咐她路上小心。虞清嘉时常自己出门,何况这次是去香积山上香,佛家圣地人来人往,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清早出门,带着丫鬟,驾车朝香积山驶去。 七月是鬼月,所有人都要在十五这天祭奠先人,慕容檐父母双亡,显然也不能例外。虞清嘉出门前,屡次想问慕容檐要不要同行,然而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知道虞文竣和慕容檐说了什么,自从那天之后,慕容檐突然和她疏远起来。当然,白蓉等人说虞文竣给慕容檐请了夫子,这几日慕容檐忙于课程,这才没有时间在外走动,可是虞清嘉就是知道,并不是因为忙。 慕容檐在故意疏远她。 虞清嘉跪在蒲垫上,她抬头看向宝相庄严、低眉悲目的佛祖,在心底无声地祷告:“阿娘,我们今年终于搬离了虞家。你在世时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你很不喜欢那个地方。现在我们终于远离了那些人那些事,可是你却看不见了。” “阿娘,我今年十五了,你离开我,已经整整五年了。小的时候你总是一边为我梳头发,一边猜想我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我终于长大了,许多人说我像你,可是,我却连你的脸都记不清了。”虞清嘉眼中流露出悲伤,她深深地对着佛祖叩首,额头触地,低声默念,“阿娘,九泉之下你一个人要保重,来生唯愿你平安喜乐,再也不必受婚姻之苦。女儿也答应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天冷加衣,天雨加伞。女儿遇到了一个人,他……” 虞清嘉嘴唇动了动,最后摇头笑了笑,道:“罢了,没什么好说的,就不说出来让阿娘笑话了。”虞清嘉又再次虔诚地拜了三次,慢慢站起身,深深看了佛祖一眼,然后从大殿中离开。 走出宝殿,阳光倏然照在身上,虞清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大殿内香雾缭绕,端庄肃穆,而外面却阳光明媚,人来人往,虞清嘉生出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她站在大殿门口有些恍惚,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这是旁边走来一个沙弥,对着虞清嘉双手合十:“女施主,你是否在找你的婢女?” 虞清嘉回过神,道:“是。我的婢女理应在这里等我,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沙弥说:“那几位施主在侧殿暂坐,只不过方才施主潜心礼佛,不便打扰,施主请随我来。” 虞清嘉皱眉,她对沙弥的话心存怀疑,可是这个沙弥头上有六个疤戒,可见是佛寺里正经受戒、并且有些年限的僧人。她将信将疑,点头对沙弥道谢,随着他往外走。 虞清嘉一路走来都在警惕,可是走到侧殿门口,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白芷的声音。虞清嘉愣了一下,心想莫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这位沙弥了? 沙弥双手合十,对虞清嘉说:“施主,您的婢女就在此处。”白芷听到声音,也走出来迎接虞清嘉:“娘子,你出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虞清嘉惊讶,问。 白芷说:“刚才娘子礼佛专注,我们站在外面等太过显眼,这位小师父就让我们到侧殿等,还说等娘子出来后,他会亲自领娘子过来。” 虞清嘉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连忙对沙弥道谢:“谢小师父。” 沙弥说:“无碍。施主,寺里素斋亦十分出名,施主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虞清嘉本来打算给俞氏上香之后就下山,何况香积山的素斋十分出名,达官贵人专程来排都未必能等到,所以她的原计划里并没有留下用膳这一条。虞清嘉心里奇怪,问:“听说素斋有限,我们并没有预定,为何要留我们用膳?” 沙弥说:“佛家讲究缘法,素斋本来也是给有缘人准备的。小僧今日和施主有缘,故而冒昧留施主用膳。如果施主信不过,小僧亦不敢强求。” 对方话说到这种程度,虞清嘉再推辞就有不识好歹之嫌。她想到吃完饭也没有多晚,下山完全来得及,只好点头道:“好,有劳师父了。” 香积山的素斋果真名不虚传,虞清嘉原本还防着菜里有东西,最后一一用鸟试过后,发现只是自己疑神疑鬼。虞清嘉放下心,这才终于能专心用膳。等素斋过后,日头已经到了下午,虞清嘉重新净了面,吩咐人套车下山。 香积山并不算高,下山一个时辰足矣,天黑之前回家绰绰有余。虞清嘉坐上马车,看到车窗前的穗子随着山路轻轻摇晃,这时她才终于生出些真实感。 看来,今日都是她想多了?沙弥安置丫鬟、主动留她们用膳都是好心,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有缘,并不是有所图谋?毕竟她现在已经平安坐到自己车上,并无任何损失,甚至还赚了顿饭。 虞清嘉渐渐放下心,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今天不知怎么了,马车走的并不安稳,忽然,马长嘶一声,猛地挣脱束缚朝路边跑去。 虞清嘉坐在车里,被狠狠一晃。她为了保持平衡,双手下意识地撑到车厢上,这时,她感受到车厢上下晃动起来。 虞清嘉眼睛倏地瞪大,路上传来众人惊慌的叫声:“地动了!快跑啊,地龙翻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难消帝王恩》正文 第99章 意中 谁都没想到, 刚才还坚实厚重的大地会突然震动起来。马先于人类一步感受到危险,它焦躁不安, 忽然挣脱主人的束缚往路边跑去。马车猛地往前一窜,虞清嘉坐在车里猝不及防, 整个人都被晃得扑倒在车厢上。虞清嘉摔倒时狠狠磕到了胳膊,她都顾不上疼, 努力撑着车厢, 想平衡自己的身体。 白芷也被这一出吓到了, 她爬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扶虞清嘉:“娘子,你怎么样了?” 虞清嘉忽略胳膊肘上钻心的痛,摇头说:“没事, 我们快下车, 地动了继续待在马车上危险。” 虞清嘉经历过马车失控, 所以她反而比白芷更镇定。白芷六神无主, 完全是虞清嘉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踉踉跄跄扶住虞清嘉,另一只手用力推车门,想找机会跳下车。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 山路上还有许多同来上香的人,现在人们都被地震吓到,慌不择路, 彼此推搡, 几乎寸步难行。马虽然失控, 但是速度和上次完全不能比, 虞清嘉好容易推开车门, 她看到外面乱糟糟的景象,害怕的手都在抖。她忽然想起上次他们在山路上遇到刺客,马车一路疯跑,眼看就要坠崖,情况比现在危险多了,可是那时候有慕容檐在身边,她虽然紧张,但奇异的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现在,她身边只有白芷,白芷吓的六神无主,嘴里不停喃喃怎么办,两人中虞清嘉才是被倚靠的那个。虞清嘉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告诉自己镇定,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上山的路已经完全乱了,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地逃跑,路上甚至传来孩子被踩踏的哭喊声。虞清嘉咬牙,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佛寺建立在半山腰上,山路两边都是岩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下来,她如果继续躲在马车上,一会慌不择路被落石掩埋起来,那就完了。 虞清嘉只好大声地对白芷喊:“白芷,不要慌,一会跟着我的口令,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白芷惊慌点头。虞清嘉紧紧攥着白芷的手,白芷也同样用力地回握,两人手心都渗出冷汗来。虞清嘉看着前面的路,慢慢喊:“一,二……” “三”脱口而出的时候,虞清嘉和白芷都下意识地闭住眼睛。虞清嘉脑海里突然闪过慕容檐的脸,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狐狸精”,然后纵身一跳。 她们两个女子毫无技巧,跳下来后都扑倒在地上,膝盖热辣辣的痛。好在她们除了膝盖破皮并没有其他大事,虞清嘉和白芷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踉踉跄跄跟着人潮跑。 人群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忽然大地又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地面很明显的震动起来,人左右摇晃,几乎站都站不稳。人群中有人哭喊:“地龙翻身了,地龙要来收祭品,今天谁都跑不掉。” 行人越发慌,许多人又哭又喊,虞清嘉拉着白芷艰难地往下走。虞清嘉跑出两步,忽然看到旁边一个孩子没跟上母亲的步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众人都想第一个跑出去,根本没人管路上的人,一旦摔倒若是没能及时站起来,恐怕会被众人的脚活活踩死。孩子被这样的场景吓得哇哇直哭,虞清嘉揪心,她来不及和白芷说,只能松开白芷的手飞快越过人群,将那个孩子拉起来,用力往路边靠。 混乱中碎石头顺着两边咕噜噜滚下来,这时候有人朝上看了一眼,惊慌地大喊:“石头掉下来了!” 虞清嘉被土呛到眼睛,她用力推了孩子一把,让他快点往前面跑,自己却被惊慌的人群堵住,没能越过石头。一阵巨响传来,地面仿佛都被震得抖了抖,一堆碎石从山上滚落,灰尘遮天蔽日,小石子到处乱蹦,人在其中眼睛都没法睁开。等虞清嘉终于能看到东西,就发现山路已经被落石堵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有同样被堵住的行人一边哭一边不死心地去推石头,结果丝毫无法撼动。石头外也传来各色叫喊声,有小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呼唤声,隐隐还有白芷惊慌失措的声音。 虞清嘉只能定下神,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白芷,我没事。这里还有许多人,你赶紧下去去找父亲,让父亲带人来开路。” 白芷听到了虞清嘉的声音,她方才几乎被吓死,现在虞清嘉人没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为今之计只能按虞清嘉说的办,白芷擦干净眼泪,高声朝对面喊了几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下跑去。 虞文竣虽然给虞清嘉带了许多人,可是地动乃是天灾,混乱中护卫侍女早和虞清嘉走散了。原来身边好歹好有白芷,现在白芷去山下搬救兵,她一个弱女子一来一回不知道需要多久,在这段时间内,就只剩下虞清嘉一个人了。 虞清嘉压抑了许久的害怕汹涌而出,她疲惫不已,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这时候试图推开石头的人也都意识到,仅凭他们的力气不可能通开山路,他们耷拉着脸色,垂头丧气地坐回路边。 方才还人声鼎沸、梵香袅袅的山路转眼间变得荒寂一片,碎石满地。虞清嘉抱着膝盖,疲惫地将额头放在膝上。现在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高平城也感受到地动,街道里人声鼎沸,民心慌乱,不过好在并没有震垮房屋,伤亡情况不算大。一个谋臣模样的人快速从外面走来,对慕容檐说道:“禀主子,是香积山地动。” 慕容檐点点头,突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倏得抬头:“香积山?” 地震之后,紧接着就是极端气候。虽然已经六月,可是山上却吹起骤风。虞清嘉今日出门仅穿着一件白色上襦,红色长裙,白天在寺庙里还不觉得,现在起风了就有点不够看了。她中午除了素斋并没有吃其他东西,救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虞清嘉抱紧双臂,尽量给自己保存体力。 才酉时,天色就沉了下来。风将虞清嘉的裙角吹的鼓鼓作响,头发也有些乱了,她现在虽然形容略有狼狈,脸上沾了细微的灰尘,可是她容色姝丽,肤白貌美,现在发丝微乱的模样越发碰撞出一种反差感。 美人落难,这样的诱惑本能吸引着人。虞清嘉只是简简单单坐在这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足够吸引视线,无论男女都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看来。虞清嘉拂过微乱的发丝,脸上冷淡,一副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的模样。然而越是如此,越有人忍不住心痒,一个一脸络腮胡,人高马大的男子走到虞清嘉身前,问:“这位娘子,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的婢女呢?” 虞清嘉的容貌、气质无一不证明她出身不俗,多半是世家女由婢女陪着出来上香,结果却遇到地动。这可是世家女啊,世家高高在上,普通人穷极一生都只能远远看一眼世家出行的仪仗,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男子想到前几天那位雇主给自己开出来的条件,心底越发热血澎湃。他本以为这是普通的一单,谁能想到,目标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位貌美惊人、高冷如仙的世家女呢。 虞清嘉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她想到今日中午,佛寺里沙弥突然极其热情地要留下她们吃饭,虞清嘉当时还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她防备了许多种情况,唯独没有料到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原来沙弥留他们吃斋,并不是想在素斋里动手脚,而是借着素斋拖延时间。毕竟肉体凡胎,谁能想到过一会儿会有地动呢?恐怕那位沙弥也不知道吧。 虞清嘉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她刚才落单时就在担心这个,现在事实证明,她还真没看错了虞清雅。虞清雅为了设计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虞清嘉没有理会对方,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后走。络腮胡子愣了一下,赶紧又从后面追上来。虞清嘉被对方的手臂拦住,她冷冷瞥了对方一样,朱唇轻启:“放开。” 虞清嘉不笑的时候姿态高洁冷清,她五官清艳,虽然有柔弱之嫌,可是配上此刻宽大飘飞的衣袂,宛如月中姮娥,飞天壁画,美得高不可攀。络腮胡子被镇住,不由后退了两步,虞清嘉借此机会朝后走去,虽然她姿态看起来不慌不忙,可是心里却已经急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现在只有孤身一人,这样的亡命之徒她惹不起。然而虞清嘉端出来的世家架子并没有威慑多久,很快络腮胡子就反应过来。他心想这个女子即便再高贵,现在奴仆都不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能耐。而且前几日那个蒙面女子也说了,只要络腮胡子趁乱将虞清嘉拉到草丛里玷污,之后善后自有对方来。络腮胡子无意揣测这个女子是什么人,他对这些大家族的肮脏算计不感兴趣,他只要收到钱就够了,并且还有美人享用,何乐而不为。 络腮胡子邪念渐起,从后面追上虞清嘉。他人高马大,看打扮就知道不是好人,周围的人即便看到他对虞清嘉意图不轨,也根本没人敢管。虞清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暗道一声糟糕,她猛地将手里的泥土撒到对方眼睛里,然后都来不及多看,立刻拔步就跑。 络腮胡子猛不防被虞清嘉呛了个正着,他不得不停下来揉眼睛,等终于将土末揉出来后,他眼睛已经通红。络腮胡子被激怒,连掩饰都懒得做,狞笑着朝虞清嘉追去。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在心里叹了口气,都将眼睛垂下。乱世自保尚且不易,谁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弱女子被乱民欺凌的事每天都有发生,他们早都见怪不怪了。 虞清嘉拼尽全力跑,可还是很快被抓住。虞清嘉方才的行为无疑惹怒了这个恶徒,他攥住虞清嘉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地将虞清嘉往路边扯。虞清嘉感到手腕剧痛,腕骨几乎被捏碎,她忍着痛,对附近的人大声喊:“你们现在袖手旁观,有没有想过一会儿他会怎么对付你们?他对我意图不轨,你们现在不反抗,一会他打起你们妻子、女儿的主意,你们该怎么办?我的父亲身居高位,只要你们救了我,我以财帛田产相报,如果你们袖手旁观,别说这个恶徒不会收手,便是我父亲也不会善罢甘休。” 虞清嘉的话极为攻心,许多人被说的动摇起来。虞清嘉这番话大大超出络腮胡子的预料,他一直觉得那些世家小姐就是吸着百姓的血却又故作清高的蠢货,没想到虞清嘉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先是威胁,将所有人拉到她的阵营来,随后又表明身份,用财帛田产利诱,这样一番话下来,乱世里见惯了死人的百姓都动摇起来。 络腮胡子眼看再任由虞清嘉说下去,他今天这一单就要失败了。他捂住虞清嘉的嘴,回头恶狠狠瞪了蠢蠢欲动的众人一眼:“谁敢多管闲事,我一拳就打爆他的脑袋。” 络腮胡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众人被煽动起来的正义感顿时被害怕压倒。一个男子想站起来,却被他的妻子一把拦住,飞快摇头。 虞清嘉奋力挣扎,眼睛一个个盯着路边的人,被她看到的人无不低头,却没一个人愿意看她。虞清嘉从没有一刻对人性这样失望过。她知道自己不能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她突然发狠咬着对方的手,其用力几乎要把他的肉撕下来。络腮胡子吃痛,狠狠一甩手,虞清嘉整个人都被摔了出去。 虞清嘉倒在地上不断咳嗽,胳膊处痛的钻心,站都站不起来。络腮胡子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手掌上已经被虞清嘉咬下一口肉来。他在一个自认为弱小的女子身上接连栽跟头,心里受到极大的屈辱,大为光火。络腮胡子恶狠狠嘶吼了一声,骂骂咧咧朝虞清嘉扑来。 虞清嘉绝望地闭住眼睛,都说最害怕的时候想起来的一定是自己最信赖的人,而这一刻,闯入她脑海的竟然不是虞文竣,而是慕容檐。 虞清嘉已经感受到对方的手伸过来时带起的风,她眼角渗出泪,声音脱口而出:“狐狸精。” 话音刚落,络腮胡子忽然大喊一声,声音中的痛光听着就能感觉出来。虞清嘉连忙睁眼,看到对方的手腕里插着一支箭,箭矢贯穿他整个手腕,尾翎犹在微微震动。 虞清嘉愣愣地回头,无意识喃喃:“狐狸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