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家族》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一章 调香师 一 哒，哒，哒，雨水沿着屋檐砸到地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显得十分突兀，敲门声并不急促，甚至有些轻缓，这体现敲门人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 咔啦~门开了，一个门童伸出脑袋看着门外的一个少年。问道：“你找谁？”少年回道：“府上家主在吗？我找他有点事情。” “你等一下，我去通报一下。”说完便转身跑着问去了，就连门都没有再次关上。不过，少年也没有擅自进入门内。 过了一小会，门童回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老者。老者应该是府上的管家。 “小兄弟，进来说话吧！” 少年随着管家到了大堂坐下，这时便有丫鬟倒了一杯茶。这时管家说道：“小兄弟，不知你找我家家主有何事呢？可否跟我讲。家主身体欠佳，不不便见客，还望多多包涵。” “前辈言重了，我此次前来，是因为我听说夏老板失踪那天来过贵府，就冒昧来拜访，给前辈添麻烦了。” “这你恐怕要失望了，对于夏老板失踪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我们也不知道夏老板去哪了。” “谢谢，麻烦你了。我有心理准备，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过了，仍然没有一点消息。” “对了，敢问小兄弟你是夏老板的……亲人？” 少年深黑色眼眸微微弯起来：“不，我是他朋友，我姓李，单名一个棠。抱歉，打扰了。告辞。”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看年龄是学生，举止温和，言语有礼，只是身材略瘦，正是抽条的年纪。正是十月，天幕飘着微微细雨。少年撑着黑伞，沿着青石板道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管家终于察觉刚刚诧异感来自何处--作为一个普通学生，他的举止实在表现未免太得体了。管家回到室内，看到男人正靠在起居室窗户站着。隔着雨幕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像一尊雕像。 “家主已经起来了。”他微微点头。 管家迟疑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家主，夏老板失踪后，很多人在找他，但找到李家这里来的只有他一个，下一步他就该找隐世香水店了，这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学生？” “是的。” “人类？” “就是当年跟在夏老板身边的那个小鬼头啊！”男人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长大了。” 在每座城市的巨大洪流下，都藏着人类规则以外的声音。在这些与规则不和谐的声音中，李家别墅的主人算一个，夏子涵算一个，李棠也算一个。夏子涵是阴阳师，在小城南方的一条街上，开了一间算命的风水堂，专门与妖魔鬼怪打交道。刚刚一直注视李棠的家主，正是妖魔鬼怪之一。 一个算命的神棍突然凭空消失，警察觉得再正常不过。然而在隐世界内早就一片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了。窃喜者有之，浑水摸鱼着有之，叹息者有之。然而真正找他的，只有一名叫李棠的高中生。 他找夏子涵不为别的原因，因为没节操的夏老板失踪前顺走了他一样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章 调香师 二 那是五年前的冬天，李棠还是一个生活糟糕，自暴自弃，死要面子的问题学生。他把最后两块钱在允许未成年进入的小网吧花完之后，终于被赶到飘雪的大街上。李棠身上落满雪花，已经饿到不需要划火柴就可以看到烤鸭鸡腿了，就是死活不肯回收留自己的福利院。 忽然头顶上多了一把黑色的丝绸伞，撑伞的男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哎呀，饿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哥哥就请你吃一碗五块钱的面好了。” 葱花面，上面撒着肉丝，李棠觉得他一辈子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直到吃完，他才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年纪二十出头，人模狗样，眉目清朗，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电视上的标准斯文坏人模样。坏人看着小鬼吃完面，想摸摸小鬼的头，李棠头一偏嫌弃地躲开，吸吸鼻涕：“香水味，不喜欢。” “养不熟的小鬼。”坏人依旧笑眯眯的，“小朋友，你吃了我的面，我拿走你的一样东西作为回报，怎么样？”他盯着李棠片刻，眉头微皱，“既然你不喜欢我身上的香水味，那我拿走你的一项天赋好了。真可惜，本来你可以成为一名相当优秀的调香师。” 夏老板伸出五指修长的左手，往李棠头顶虚空一抓，仿佛真的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去自己的西服口袋里面。 虽然夏子涵初次见李棠时只请他吃了一碗五块钱的面，但小朋友并没有嫌弃。李棠放学后经常光顾夏子涵的算命铺子，拿着物理书翻到热学第二定律时，问：“你会算命？” 夏子涵耐心解释道：“鄙人在阴阳师中算bss级” 小孩露出十分不信任的表情，夏子涵语重心长：“当初我请你吃面，就是因为算到有一天你会帮我，要是以后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一定要来找我，你不找我，我就死了。” “那要看我打游戏忙不忙。” “我这不是把你天赋拿走了嘛，你想要拿回来，就必须来找我。” 夏子涵自称阴阳师中bss级人物，擅长天气预报，说晴天就晴天，说下雨就下雨。小李棠深信不疑，知道一天他在夏老板书房找到一台只能播天气预报的旧收音机。因此，关于被拿走“天赋”一事，小朋友再笨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夏老板仿佛一夜之间真的学会了调香。他能在访客拜访之前，根据来人性格调制不同的香水，淡淡的散发在空气中。若是求子的，便是仿佛百花盛开的浓郁甜香；若是问情的，香水则时有时无，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捉摸不透。 夏子涵对小鬼笑眯眯的说：“人的天赋是有限的，你在不找我要回来，天赋就要被我用完了哦！人总是要长大的，想要找回自己的东西，就必须比现在更强，凭实力去抢。”小鬼把头扭向一旁，“我讨厌调香，你喜欢就拿走。” 夏子涵看着他，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小鬼。我说的是每个月去福利院看你，给你买玩具的那个男人，他是你母亲的前助理，他会帮助你，你可以信任他。” “他是一只狐狸。”李棠嘟着嘴。 夏老板用算命的竹签敲他的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老板，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小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章 调香师 三 李棠逐渐成长为一名清秀少年，夏老板却永远二十出头的模样，每天坐在招摇撞骗的算命铺子的柜台后面看美女泳装杂志，似乎时光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早知道他真的会消失，找起来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吃那碗鸡丝面。”李棠生气地想着。 街对面是一间普通的香水店，不过你在任何杂志或者网络上都查不到。它是门面不大的古雅小店，招牌是古木上刻着“隐世”二字。小店优雅，门口总是摆着几盘绿色的盆栽和鲜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店内买的不过是普通香水。如果问起是哪个品牌，店主会告诉一家在香水界闻名遐迩的公司名于是顾客就会知道这是它旗下比较低调的加盟店。 这是夏子涵长期买香水的地方。 街上车来车往，隔着往来的人流，李棠叹了叹口气，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路程，却仿佛隔了一段时空。对于李棠来讲，这边是人类社会，而店里是地狱。他终于耸了耸肩，迈出一步，“夏子涵，我记在账上了。” 李棠走进店内，店里有一位女孩，女孩有这一双很精致的手。这个女孩正用这双白皙精致的手之一，将香水瓶“啪”地拍在玻璃柜台上！两个店员心疼易碎的玻璃柜台，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姐，轻点，小心伤到您的手……” “这瓶香水是假的。”女孩穿着牛仔上衣和热裤，腿白皙修长，脚踏在柜台旁的凳子上，显得气势逼人。酒红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不悦的眯着，整个人像一只漂亮而危险的小动物。店堂很深，光线仿佛在他周围形成一道结界，把她和所有人隔开来，单独欣赏。却除了头顶宛若玩具一样晃来晃去的长耳朵。 店员们窃窃私语：“美女道行不够啊，情绪一激动就露出原形………” “月兔族的，待会肯定露短尾巴出来……” “兔子憋急了也会咬人的。叫你们老板出来。”女孩的听力极好，兔耳朵尖抖了抖，猛地僵住，脸刷的红了，“我们月兔族从帮嫦娥捣药开始就一直做药师，药香的差别还是能分清的。你们这次给的安魂香水，哥哥闻了一点效果都没有，这不是假香水是什么？” 老板是位中年男子，鼠目微眯，裹在深色大衣里面，从后堂出来。他并不把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只是端着茶水杯敷衍，“鄙店的香水都是调香师为顾客手工调制的，如有差异，还请小姐谅解，小姐想要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香水……那价格恐怕就不是这个价了。” 女孩怒道：“你们这是坐地起价。” “香水嘛，哪个店都可以买，况且我们的首席调香师请假不在，就是我想，也没法给你想要的香水。”胖老板不置可否。 女孩眼底已经泛出泪花，她花了不菲的价格买回去的香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本来想找店老板理论，对方却不吃这套。轻咬贝齿，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瓶，高高举起，“你，你们……你们就是要卖高价。” 她考虑要不要放个月兔族的大招，手才举到一半，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 …“冲动是魔鬼，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章 调香师 四 声音干净沉稳，带一点懒懒散散地味道，少年穿白衬衫和黑长裤，并不出彩，却显得十分妥帖。眉眼清秀，最讨人喜欢的是他那双乌黑亮丽的眼睛，眼光落在人身上仿佛可以将人的魂魄看穿，不知不觉女孩手上的力就卸了下来。 “哟，这不是夏子涵身边的那个人类小宠物嘛！和主人越来越像了啊。”胖老板放下茶杯，“今日上门，有可贵干啊？” 少年没有理他，只是收下女孩手中的小瓶，小心翼翼的放进长裤的口袋里。他又取来玻璃柜台上那只香水，握住瓶身，轻轻压下喷口，一团香雾袅袅浮现在空气中。李棠并没有靠近，只是对着香雾远远看着，紧锁眉头。 店内有一处展示用的调香台，靠窗放着。片刻幽香淡去后，他走到调香台前，并不回头，问：“小姐，您要的香水跟这瓶假货香水有什么差异吗？” 摸不清少年想干什么，女孩将信将疑道：“要淡一些，还有一种……有一种很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栀子花香。这瓶没有。” 他只是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仔细感觉，发现相同香气的时候告诉我挺下来。” 从这个角度女孩只能看到男孩的背影，他面对窗户站的笔直，袭面而来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就这么香水瓶为香水原件，一手举起玻璃瓶轻晃，一手熟练的使用点滴器，开始调香。晚风中一种浅淡的幽香在房间弥漫，随时间推移香味逐渐变浓，原本浅薄的香气变得丰富醇厚。少年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不是在调香，而是在操控某种乐器，让一段优雅从指尖流淌而出，云雾一般变化莫测。 几次香气轮回变换之后，女孩终于喊道：“就是它！” 少年这才不紧不慢的收拾调香工具，仿佛器皿的摆放早已烂熟于胸。他将新调制的香水递给女孩，这才转身看向胖老板。微微一笑：“方才听老板说，这里的首席调香师不在，不知这段时间，我可以顶替他吗？” 香气从少年指尖流出那一瞬间，胖老板脸色大变。他知道阴阳师夏子涵精通调香，却不知跟在他身后的小鬼竟能有如此成就。若是别的香水店遇到如此天才，早已想方设法纳入旗下，可这里是隐世香水店。这里藏了太多他不能说出去，也不能被人听见的秘密。胖老板摩挲着茶杯，沉下脸慢慢说道：“跟夏子涵那么久，想必听说过调香世家李家。你的确有才华，不过李家的分店可没那么好进。” 李棠知道在非人类世界里，有两个人类家族最受敬畏，一个是阴阳师夏家，一个是调香师李家。不是所有姓夏的阴阳师都能和夏家扯上关系，但只要有一位调香师姓李，那么他一定是李家人。因为李家背后的势力委实庞大。 忽然里间的门来了匆匆走出来一位店员，附在胖子耳朵低语几句。胖老板先是脸上一惊，继而点头低语，脸色难看。等他面向少年时，刚才的脸色才收起来，堆起一副笑脸：“小子，你的命好啊！这几天本家来人视察，大总管就在后堂喝茶，正巧看上了你的手艺，要留你下来。你知道大总管是谁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章 调香师 五 据说，李家现任的大总管是一位血统极高的狐族，与总是同妖魔鬼怪为敌的阴阳师家族不同，调香师家族对异族相对亲近的多。 调香是一门深入人内心的艺术，优秀的调香师能够以袅袅香气为媒介，让人迷失自我，心锁尽解。这种能力其实就是历代家族继承人在以妖魔鬼怪为对象的反复实验中得到的。上层调香师家族一般都会圈养一两只妖精魔物，而李家很早就开始从事暗世界的香水业，家族中妖魔的数量不计其数。 少年漫不经心的听着胖老板讲着家族史，抬眼向里间望去。店堂的后门通向里间的地方垂着一挂珠帘。正好有阵风吹过挂珠叮叮当当响一片，隐约间，少年瞟见一株芭蕉盆景，一副红木桌子和一个端着茶杯的男人侧影。 “哎，对了，总不能老是叫你夏子涵的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真巧，我和贵家主一样，也姓李，单名一个棠。” 李棠刚走出店门，一只火红的狐狸从后面追上来，叼着一封信。狐狸将信交给李棠，然后在他面前蹲下，四爪并拢，端端正正的开口说话：“李棠，这是我们大总管给你的信。” 雪白素色信封，拆开后里面是一张折叠的拍卖会邀请函，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放弃找夏子涵速离开--清明。 李棠把纸团揉成一团，扔进路旁的垃圾桶。 李棠本来不想跨进这家香水店，并且有不进的理由，可这是夏子涵失踪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他找了所有地方，不得不来这里。 说同意他做调香师，但每天分配给他的只是一些杂活。他每个周末都来打两天工，周一再回去。他发现这家香水店的客人有着一个同样的怪癖--他们来这里的时间几乎是固定的。 他以为夏子涵每个月定期来这里是特例，没想到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是按一定规律来的，有人一周来一次，有人一个月来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固定的香水，每一款香水都装在漂亮的瓶子里面，贴上精致的手工标签，有不同的名字。不过种类再繁多，买茉莉花香的“幽兰”绝不会买夜来香基调的“黑天鹅”，同样，买“黑天鹅”的客人绝不会买“幽兰”。 李棠问助理调香师小哥为什么。小哥只是一只懒狐狸，两个人一起做在后门偷懒啃鸭脖子。死狐狸很嘚瑟：“因为我们的客人都接受了“洗礼”你还是新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什么。不过洗礼也是分等级的，低等级的洗礼一般由李家驯养的狐族做，中等的由上等狐族做，只有非常特殊的情况才会由狐族中的贵族来做--要是大总管亲自执行洗礼，那简直是一门艺术。当然，如果是你要进行洗礼，那估计是我出马，别看哥这样，也是狐族的哦。” 李棠问：“那接受洗礼的人会怎么样呢？” 小哥想了想：“接受洗礼之后，你就会跟他们一样爱上我们店中特殊调制的香水了，一辈子都离不开。诶，你上次露的那手可真漂亮，可以是人类，不做洗礼调香师真是太浪费天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章 调香师 六 “我的天赋被人拿走了。”李棠沮丧的说道，“我调香的天赋早送给夏子涵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优秀的调香师。”新人都是做苦力的命。每当忙起来时恨不得飞到天上，但是不管是在工作间里帮忙调配香精油原料，还是当苦力搬东西，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锐利，通透，让人脊椎发凉。 他再一次摸了摸口袋里的邀请函，邀请函上的时间是一个月之后。 胖老板觉得这一次来视察的大总管在小分店呆的格外久，久得让他度日如年。大总管夜晚似乎不回酒店，也从来没见他休息，很早就在楼上的会客厅里坐下，泡一壶好茶。然后问道：“新来的调香师怎么样？” 他靠着沙发叠起腿，眯着眼睛，活像一只满足的狐狸。胖老板恭恭敬敬：“在打杂。”他试探的问道：“大总管，这个叫李棠的小鬼在打听什么是洗礼，说想接受洗礼试试。他是夏子涵的人啊，让他呆在店里真的合适吗？您知道夏子涵是谁，万一李棠真的知道我们的秘密……要不要向家主汇报？”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目光凛然如刀锋：“谁给你权利插手李家家事了？”胖老板一愣，退了两步。男人又说道：“没想到棠少爷会回来，我会亲自向家主汇报。要是到了必须给他洗礼的那天，由我亲自执行。” 胖老板退到门口还在思考一个词--李家家事。 到了拍卖会那天，少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时，几乎没引起一丝波澜。拍卖会的邀请函是调香师家发送给为数不多贵宾的，到场的人并不多。参加拍卖会的圈子不大，每个人似乎都认识，热切交谈着。李棠在其中走了一圈，不知道坐哪里好。忽然身后衣角被人轻轻拉了拉，“这里。” 女孩依旧是酒红色头发用丝带束在脑后。她是月兔族的，说话时，嘴唇微微翘起，俏皮而又可爱：“上次多谢了，我叫小白，月兔族的。” “不客气，”李棠笑着，指指自己，“李棠，人类，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拍卖会这次拍卖品是什么？” “是人呀！”小白眨眨眼睛，“这是李家一年一度的调香师拍卖会，拍洗礼用的调香师。我要帮哥哥拍一个便宜一点的调香师。你不知道洗礼吗？” 李棠摇了摇头，关于李家，他不是任何方面都知道。聚光灯就照射在展示台上，照亮了一排身着正装的调香师。穿燕尾服的主持人的声音在拍卖场缓缓散开，直达听众灵魂深处。 “朋友们，想买到忘记忧伤的权利吗？或许你可以轻易买到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优质的服务。但只有在这里你才可以买到忘记忧伤的权利。我相信相聚在这里的每一位朋友，记忆中都有等待遗忘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七章 调香师 七 “这是真的可以做到哦！”小白凑过来，悄悄说道：“每位调香师都有不同擅长的领域，优质的调香师可以调制优秀的香水，舒缓悲伤的情绪，缓和内心深处的伤痛。他们叫这种香水为“安魂香”调香的过程叫洗礼。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些想要抹去的过去，和想要花大价钱进行洗礼的。李家的调香师一年只为一位客人服务，技术越好的调香师要价越高。” “在这里请调香师调制香水之后，处方会被送到各个隐世香水店的分店。我们第一次调制的香水用完之后还想用，就必须去那里买。” 李棠轻声问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隐世香水店卖的香水不起作用？” “香方的有效期是一年，我哥哥去年出过一点事情，家里就给他请了一位调香师为他调制安魂香，每次只有闻到那款香水的味道，他才能平静下来……香方的有效期是一年，时间到了，今年必须重新参加拍卖会，请调香师重新调制。” 李棠想起了夏子涵，夏子涵精通调香，可是依然定期来这家香水店，难道他爱你他并不是来买原料，而是内心深处也有某种需要安慰的东西，因此定期来买这里的香水？他曾经开玩笑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老板，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小鬼。” 李棠承认夏子涵对自己下的定义是正确的，每个人生活中都有不可弥补的遗憾，不可挽回的悲伤。或许夏子涵的故事中遗憾过于深重，他选择了用洗礼，也就是用香气营造的幻觉来逃避。 主持人开始依次介绍展示台上的调香师，李棠竟然看到了店里的助理调香师小哥。他被塞到一套西服里面，可怜兮兮地站在角落里充数。 拍卖会上的调香师都是狐族--李棠想。 黑暗中亮起荧光绿的牌子依次被举起，竞价愈发激烈，小白终于抢到了她想要的调香师。竞赛成功之后，她却抱着膝盖坐在李棠旁边的位置上，难过的低着头。 “这下我家真的穷了。”她低声叹气。李棠侧过脸看小白，这个时候月兔族柔弱的一面才显现出来。她的睫毛垂下来，长发覆在肩上，人在椅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柔弱的兔子，不知为什么，李棠心里某个地方被撞了一下。 调香师逐渐被主人领走，最后只剩下资历太浅，卖相不佳的狐狸小哥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站在台上，惨遭流拍。就那么一瞬，李棠举起牌子，报了个低价。 黑暗中，一个轻柔哄骗般的声音从心底升起：“你就这么想试试，试试通过香水忘掉自己的过去吗？少年。”回过神来时，服务员小姐已经走到他身边，“先生，接受洗礼请往这边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八章 调香师 八 白色的房间，门紧紧地闭着。 李棠闻到熟悉的香味，那是很小的时候，妈妈的衣服晒过阳光之后的特有的温暖的气息，混着甜甜的体香，每当他的脸贴在母亲怀里时，这种味道就尤为明显。 李棠知道，那扇白门背后是什么。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虽不算富裕，也算衣食丰足。女人在一家普通香水公司做调香师，住在郊区小别墅里，儿子从小便展现出了惊人的调香天赋，七岁就能分辨两百种不同香气。 推开别墅门，里面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种满了紫色薰衣草。夕阳透过玻璃窗落进客厅时，会被窗外的花朵染成浅紫色。黑色波浪卷发的女人会温柔地抱住儿子，俯身给他讲解各种调香的知识。 女人有位名叫清明的助理，时不时来这座小别墅送资料。他是狐族，总是穿一身正式的西装，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他叫女人“少夫人”，叫男孩“小少爷”，每一次来时都带着鲜花和零食，临走时半跪下来摸摸小少爷的头，整理好他玩耍时弄乱的小领结，笑眯眯的：“早点长大，好保护少夫人。” 女人的眼神总是冷漠、疏离的。她每次都昂起头匆匆把男孩带走，说：“小棠，你要记住，清明是狐族，擅长媚术。你可以利用他，但绝不能接近他。”轻若白莲的裙裾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男人依旧半跪在原地。他垂下眼帘，半晌不说一个字。女人是李家新寡的少夫人，男孩是小公子。 少夫人没有错，这位狐族之后果然背叛主人投向了家族里更强大的一股势力。很少有狐族愿意侍奉人类，并且通常他们只效忠强者——这是狐族本性。家族斗争中少夫人失利，很大的原因在于这位对自己了若指掌的狐族助理背叛了自己。 男孩还记得那年冬天。男人穿着风衣，围了一条白色围巾，蹲在不远处微笑。目光相遇时，男孩便愉快地跑过去：“清明，让我摸摸你的狐狸尾巴。”男人的笑容很迷人，他拍拍男孩的脸：“小少爷，你在公园里等我。我一会儿就来陪你玩。”男孩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来，一个人抱着皮球回家时，却只看到一场大火过后的废墟。别墅化为灰烬，余火还在燃烧。吃甜点时铺着花桌布的餐桌，睡午觉用的儿童摇摇床，墙上那幅和已故父亲一起拍的全家福，再也不复存在了…… 随后，他被送往一所儿童福利院，像一件被遗忘的旧衣服，挂在角落里发霉。只有清明会定时来，像以往一样带着甜食和玩具来看他，单膝跪在地上帮他整理领结，说：“棠少爷，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离开这里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李棠的感知全面扩展开来，他甚至能闻到母亲最爱的蝴蝶兰的淡香。推开那扇白色的门，就是小别墅的客厅。冬天壁炉里烧着温暖的木柴，夏天清新的风吹开白纱窗帘，穿堂而过…… 手，终于不自觉伸向门把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九章 调香师 九 “这只是一扇普通的门，棠少爷。”门后的声音入耳，依然熟悉如故，“你之所以会以为这是当年自己家的门，是因为我模拟出了和那个场景相关的一切气息，包括薰衣草在晚风里的幽香，对不对？” 十指交叉，一个男人坐在光线昏暗的熏香室里，他的脸正好隐藏在阴影里。他身后是延伸的黑暗。人生如戏，这个男人当初以助理的身份跟在李棠母亲的身边，又以兄长的身份在福利院监视了自己数年，直到李家另一派系完全继承家业。 李棠由小鬼长成少年。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他遇到夏子涵的第二年。小鬼已经长成了半大少年，他问这个总是来福利院看自己的男人：“清明，你那天知道母亲出事了，对不对？你现在还在李家吗？在为谁工作？” 秋日薄凉，男人裹在宽大的外套里，没有说话，良久，才伸出手缓缓摸李棠的头。少年扭头，倔强地避开了。这位助理成为李家新家主的总管时，李棠成为夏子涵身边的那个小鬼。 “棠少爷，你越来越像少夫人了。”男人依然隐藏在黑暗里，轻声说，“如果少夫人在，她会告诉你，忘掉痛苦，就永远不能长成一个男子汉。”少年双拳紧握，又慢慢松开：“我记得我拍下的调香师不是你，清明。”“你想找夏子涵，不巧把自己搭进去了。离开这里，忘掉夏子涵，像一个普通高中生一样做完今天的作业，喝了牛奶，十点半之前睡觉。夏子涵只是在你最糟糕的时候给你提供了一个归宿，并不意味着你真的必须遵守约定要找他。” 良久没有答复，他才缓声问道，“棠少爷，你真的想做‘洗礼’吗？”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长身玉立，走到一张舒适暖和的沙发前，向少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狭长的凤眼已染得火红！鲜红的颜色从狐族的眼眸一直蔓延满整个房间，把它主人的所在完全掩盖起来。 少年听到了轻微的杯盏器皿相碰撞的声音，仿佛房间的角落里正在进行一次调香。松木燃烧的味道，尸体的焦煳气息，火焰映红了半个天际。李棠再一次站在了童年的别墅前。这是让他夜里一次一次惊醒的噩梦。他最亲爱的人就在猛烈燃烧着的建筑物里，而他不能往前迈进一步。伸出手，热空气中的影像扭曲变异，像水一样化开。 明知这是狐族幻术和调香师的香气模拟出来的过去，少年依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又一阵器皿碰撞的轻响，热气渐渐退了，火焰由鲜红褪色成苍透的白，像颜料浸泡在水里一般淡开。空气中有水的气息，雨从苍穹倾泻下来，越下越大，最终暴雨倾盆。大雨浇灭了火焰，少年站在雨中，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他却感到无比幸福。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雨水，记忆中也没有这样一场大雨，这只是香气转换带来的幻觉，他却依然无法控制地沉浸其中。 他看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尚未坍塌的露台上。白色的衣服被熏脏了，精神也不太好，可是她还活着。还活着，少年对自己笑道，这就比什么都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章 调香师 十 “棠少爷，棠少爷？‘洗礼’完成了。”李棠猛地惊醒。 清明站在他面前，穿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黑西装，递给他一只精致的香水瓶：“这款香水是特别为你调制的，名字叫作‘雨水’。如果你再沉浸到过去的回忆里，它会像刚才一样拯救你。不过你要注意，如果‘雨水’用完了，而你不向我索要补充品，回忆会变本加厉侵蚀你的梦境。” “这不是香水，是毒品。”李棠盯着他，“你们深入客人记忆最深处，解放他们心灵中最痛苦的地方，然后创造安魂香。这就像毒品，越用越上瘾，每一次都需要比上次多用一点，才能说服大脑接受那才是真相。幻觉越真实，安魂香效果消失后的真相就越让人痛苦，让人不得不反复用。你们为客人调制这种东西，然后让他们长期在旗下分店高价买安魂香，不是吗？” “李家这么做已经上百年了，这是我们家族收入的一部分。棠少爷，如果这是毒品，那么你现在也已经上瘾了。” 李棠想了想：“我想知道，夏子涵是想逃避什么，才开始用你们的安魂香。”清明勾起嘴角：“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有机会的话我建议你亲自问他。” “你知道夏子涵在哪里？” “他在我们手上。夏老板最近对安魂香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必须每天调制新的更强烈的香水，不然他不能从回忆中解脱出来。这种价码是非常高的，所以我们把他请到了李家。他帮李家占卜，我们给他提供安魂香。所以即使你找到夏子涵也没有用，他离不开我们的香水，一辈子会受李家控制——从这点来看，与吸毒无异。” 清明举起食指，竖在唇上，“棠少爷，放弃吧。今天的会面我会向家主保密。” 周末，隐世香水店的调香室。懒狐狸小哥吸吸鼻子：“李棠，你看那边香料柜下面是不是蹲着一只头被染成了酒红色的兔子？我闻到了兔肉的香味。” “你看错了，那是抹布，没洗干净。”李棠正用细绒布擦拭香水瓶。 “那张抹布好像在动。” “风吹的。”李棠转头，“看那边，有个美女刚才从门外路过了。”小白乘机叼着一只香料瓶飞似的从后门冲出香水店，躲在一支电线杆后，幻化回人形后胸脯还不断起伏：“李棠你……你才像没洗干净的抹布，你一辈子都像抹布！”她把香料瓶收进包里，满足地笑起来：“需要的最后一种香水原料齐啦。” 她在街边小店买了两杯热奶茶抱在怀里，等少年打工时间结束，从香水店里出来。偏僻的仓库一角里放着一张条桌，条桌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和几种简陋的调香工具，以及厚厚的香水材料。 夜幕深沉的时候，两名学生会悄悄开门进来，点亮一盏灯。少年默默站在桌前，开始一一试验调香，捉摸不定的香气从少年指间流淌出来。女孩很漂亮，一头酒红色长发用蝴蝶发夹扎起来。她抱着一只装夜宵的保温桶，乖巧地坐在少年身旁的凳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一章 调香师 十一 “小白，你不用陪我，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小白猛然从迷糊中惊醒，揉揉眼睛：“解香调制好了吗？” “哪有这么快，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解开安魂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李棠淡淡笑了笑，“况且我的天赋被夏子涵拿走了，要做到这个很困难。 再给我一点时间。小白，你真的不用每天晚上都陪我，早点回去睡觉。” “我才不困，别想趁着我睡觉偷偷用安魂香！我们说好了必须要戒掉的！”少年叹口气，转身继续投入自己的事业中，再次回过神时，身后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身影，只有一只在凳子上睡得香甜的小兔子。 他笑了笑，摸了摸兔子的长耳朵，把一只宽檐帽盖在兔子身上。时间就像手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得越快。路的尽头，仍然是路。安魂香是给人的记忆打上了一个死结，而解开这种安魂香，则需要调香师一双能够解开死结的妙手。 李棠明白，“洗礼”所种下的鸦片香气，在麻痹人的痛苦时，也麻痹了他的快乐。生活是平等的，当你抛弃承受痛苦的权利时，也被剥夺了享受愉悦的权利。因此他和小白约定，从此不再使用安魂香，直到解香调制成功。 正是冬天，鹅毛大雪。城市的某个角落，少年推开了一扇门。门上红色油漆斑驳剥落，房间里没有暖气，冷风直接从窗口灌进来。他小心地把门合上，关上窗户，这才走向靠在躺椅上小憩的男人。 由于过度依赖安魂香，他显得格外消瘦、苍白，双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了，像一支殡仪馆里的白蜡烛。但是少年走近时，男人转头看他，脸上却像突然被点亮一般，眼睛弯起来：“小鬼，半年不见就长大了。” “我遵守约定，找到你了。”李棠环视四周，嫌弃地撇嘴，递过一只简陋的玻璃瓶，“李家待客真不厚道，大冬天暖气都没有。这是安魂香的解香，我现在给你解开，马上跟我走，晚了我们就要被李家的人发现了。” 夏子涵伸手接过香水瓶，趁着少年犹豫还没来得及扭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着李棠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他笑了：“谢谢你。” “还你鸡丝面的人情。不管有什么事情让你那么痛苦，以至于选择用安魂香来逃避，你都必须解脱出来。失去承受痛苦的权利，也会让你失去感受快乐的权利。跟我回去吧。”男人点点头：“好。”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知道我是谁，还想和我做朋友的话，我就跟你回去。” 他拍拍手，门再一次被推开。清明穿着一身黑西服出现在门口，微微欠身：“家主，有什么吩咐？”夏子涵转向震惊的少年，歉意道：“出事那年你年纪还太小，并不知道李家的情况。鄙人是李老爷从阴阳师夏家过继过来的养子，原本姓夏，名子涵。抛开血缘关系，我应该叫你一声堂弟。难为你过来找我，小棠。”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脸色骤然苍白，摇了摇头。七年前的家族权力之争中，他的势力取得了最终胜利，绝望的少夫人点燃了自己的房子。少夫人的助理清明把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少爷藏起来后，独自到他面前提出交涉，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小少爷的生存权利。“这是少夫人唯一的血脉。”他说，“我希望他能健康长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二章 调香师 十二 夏子涵很惊奇。在夏子涵的记忆中，狐族是善变、鬼祟的族类，很少有人愿意为自己已过世的主人做出这种程度的牺牲。他俯视单膝跪地的男人，说：“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契约。你发誓效忠于我，我保证不杀我堂弟——你的小少爷能够活下去。” 夏子涵盯着李棠的眼睛：“在你找我的过程中，清明应该反复告诉过你，放弃这件事，是不是？他是真心在给你警告——我会处罚他的失职，不过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母亲的前助理可以信任。你看，是你自己不相信。” 少夫人的死，给夏子涵带来的困扰之一在于这个女人临死时带走了李家安魂香的解香。 一把名刀需要有刀刃和刀鞘，一剂奇毒最好有毒药和解药，没有刀鞘的刀刃和没有解药的毒药一样，不能被完美驾驭，极端情况下可能伤到主人。 “我虽然精通调香，可是一直无法制作安魂香的解香。我请教了阴阳师夏家的长老，有人告诉我，解铃还需系铃人，安魂香发源于李家，也只有李家的血脉后人才能调制解香——我不是李家血脉。所以我想能重新调制它的只有你。” “你不是把我的天赋拿走了吗？”夏子涵突然坐起来，转身看窗外。李棠怀疑他在偷笑，可是夏子涵转回来时脸色很严肃。他晃晃手中的小瓶子：“我是骗你的，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因为少夫人去世从此放弃调香了。其实小鬼都有一个特点，越是告诉他不可能，越是想尝试——你看，在救我的过程中，你不是制作出了解香吗？”这本身就是一个局，是夏子涵给自己小堂弟下的，是让他一步一步主动调制安魂香解香的局。 “是你把我母亲逼到绝境，你一直在利用我。”夏子涵不置可否，黑眼睛弯起来，笑了笑：“会问我这个问题，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李棠心脏的某个地方迅速冷了下去。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推开李家的大门，清明帮他撑起一把黑绸伞。他接过伞柄，顺着长长的车道，走入天地茫茫的大雪之中。 “您这样做过分了。”清明站在窗户边，凝望外面的风雪。 夏子涵十指交叉，撑着头，目光透过玻璃窗，投向纷飞的大雪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某个长长街道的拐角处，站着一个月兔族的女孩。女孩穿着白色羽绒服，帽子带着一圈绒毛，脸蛋冻得像红苹果一样可爱。她抱着一只暖手宝站在雪地里，张望着。片刻，长街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把积满雪的黑伞，女孩蓦然开心起来，跳起来挥手。 撑伞的人原地顿了顿，又以稍微加快的步调往前走去。 “小鬼早晚会长大的，我又瞒不住他一辈子。”夏子涵说，“少年时代的伤痛是成长的催化剂。他们很容易受到伤害，同时又有很多机会和时间治愈伤痕。他如果不能跨过我这一道坎，是无法独当一面的。” 他叹了口气，“现在我和他同时持有解香。我可以继续卖安魂香，他也可以随时把我们的客人从这种鸦片一般的迷药中解放出来——比方说他现在女朋友的哥哥。你看，你的小少爷也并不吃亏。” 清明愣了愣：“这么多年，我以为您不喜欢他。” “人性是复杂的，小鬼很可爱，有时我也试着做一个好堂兄。”夏子涵闭上眼睛，倒在躺椅里。他拿起李棠递给他的玻璃瓶，把玩片刻，终于拧开瓶盖，让缕缕香气飘散出来：“堂弟说得对，安魂香只是一种安慰剂，它麻痹我们对痛苦的感受，也让我们触摸不到快乐。我宁愿重新承受这种痛苦。” 总管犹豫片刻，终于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您日夜不眠地痛苦，转而寻求安魂香呢？” 关于阴阳师说李棠有一天会救他的事，夏老板并没有说谎。谁能想到调香师李家的大当家其实也是这种鸦片的受害者，深陷其中，亟待解药。他重新合上眼睛，并没有回答总管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三章 续命师 一 在某市繁华商业中心，有一所小中医铺子，可怜巴巴地被旁边的私立综合医院挤在老城区未拆迁的平房里，叫养静国医馆。 青砖白墙，当街门面是药铺，后面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青苔濡湿墙壁，墙边长着田七和枸杞子，天井里开着蓝白色的绣球花。看店的是个瘦瘦的十七岁女孩，穿着蓝底碎花长裙，长睫毛盖着眼睛，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她左边的墙上贴着“蜈蚣的一百种妙用”，身旁梨木桌上再贴一张家传专治恶疮的方子。后院厨房熬中药的香气，从竹帘透进来，给穿堂风染上一丝凉意。 养静国医馆是秦晓雅家的。夏日炎炎，病人寥寥，秦晓雅暑假无事可做，趴在自家中医铺子的柜台上戳小纸人，忧郁地望着隔壁大医院。 根据她爸的说法，秦家世代行医，古代还是名门贵族。民国以后，西学东渐，中医渐渐衰败了。到秦父时，祖业就沦落成了一间挤在老城区平房里的小诊所——这点当然没人信的。 而现在，这家小诊所保不住了。翻修祖宅时秦父欠过对面医院一笔债，最初并不多，按照资本家的方式利滚利地计算，不知怎么竟然滚成了一笔巨债。医院属于程氏医疗集团，这次程家看中了她家铺子的地段，想在这里开西医药房，于是派律师过来，说要么在规定期限内还钱，要么收购养静国医馆。 可是，从哪里弄到那么大一笔钱呢？秦父出门筹款了，她留下来看店。从小待到大的店铺要被卖掉了，秦晓雅想，能多在这里留一会儿就留一会儿。 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都跟你说了我也没写暑假作业……什么，简历？什么，恭喜我通过了？”电话那头不是想抄作业的死党，是礼貌的男声，低低的带着磁性：“秦小姐，恭喜您的简历通过了初选，方便的话请来鄙舍面试。”简历？她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两周前上网，看见一个正规网站发布了条招聘信息，说有个家族开出天价请医生，条件只一个，应聘者必须来自中医世家。 所谓天价，就是如果治好了病人，报酬可以直接让她把收购合同拍到程家面瘫律师的脸上。秦晓雅从识字起就跟父亲学中医。有时候街坊熟人有个什么小病，恰逢秦父不在，也会让她把一把脉。旁人要是看见一个黄毛小丫头坐在大夫的案台后面，难免心生轻视，觉得这家中医馆不靠谱。熟人却都知道，秦家女儿的医术，绝不亚于她父亲。只要三根指头往病人手腕上一搭，天底下没有秦晓雅看不透的病。秦晓雅当时只当买彩票，不料意外中奖。 电话那头的男人问：“秦小姐，我想确认一下，您为什么会姓秦？是一出生就姓秦吗？”秦晓雅愣了愣，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拉低了一个等级：“因为我爸爸姓秦，所以我也姓秦。” 可对方的下一个问题，吓得她几乎把手机扔到店外，直接关机。好比你一直在街上很开心地购物，忽然有人在你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秦小姐，您是不是能看见中医的‘气’？” 血液瞬间涌到了心脏。 可是这通电话，有可能会救下家里的祖传药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怎么可能嘛，要真能看得到，早就上中央十台‘探索·发现’啦。” 对方似乎有些失望：“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请医师的家族姓夏，打电话的是他们总管，姓周，叫周默。 秦晓雅没有听说过夏家，不过既然请得起总管，开得出天价，应该是个低调的有钱人家。她于是问周默，自己是怎么通过初试的。“因为您姓秦。” 仿佛“秦”这个姓氏与众不同，在医学方面具有着某种优先权。 那个叫周默的男人说得对，秦晓雅确实能看到“气”。秦父之所以敢让十七岁的女儿独自看诊，是因为秦晓雅与其他人不一样。 中医的理论是基于“气”产生的。 《庄子·知北游》里说，人之生，气之聚。聚则为生，散则为死。人生命的本质在于“气”的流动。 可是现代医学无法对气进行定位。偏偏每个时代，都有很少的一些人，能看到这个东西。 秦晓雅看到“气”时，还在上小学，那时秦父正在教她切脉。第一次切脉是在闹市。小贩们挑着扁担高声吆喝，买菜的大妈讨价还价，父亲偷偷买了一包五块钱的香烟，一边躲秦妈一边在身上找地方藏。 他突然对还在上小学的秦晓雅伸出左手，说：“来，爸爸教你切脉。”切脉的第一层是入静。纵有百人在身边吵闹，耳边依然万籁俱寂。能感受到，只有指尖父亲起伏有力的脉象。 后来秦父就带她去工地，身后就是机器轰鸣声，一大一小父女俩靠着围墙坐着，一人叼一只雪糕，一坐一整天。秦父伸出手腕，秦晓雅将三根手指搭上去，数脉数。就算身后天崩地裂地响，数的数字也一个不差。 那时的秦晓雅又瘦又小，秦父上身只穿了一件旧汗衫。他郁闷地举起一枚硬币问女儿：“为什么过路的人要给我们扔钱？” 后来父亲让她将手指放在沙发皮革上，感受自己指尖血管的微小搏动。再后来，他拿来秦妈的鸡毛掸子，让她在羽毛上切脉。最后是一盆水，让她用指尖拂过水面，感受血管微搏。 父亲说，如果做到这一点，世间就没有你摸不到的脉象。秦父泡了一杯街对面买的十元一斤的花茶，摇头惋惜：“切脉的最高境界是手指悬于空中，而能从微风中察觉到指尖搏动。总说国医谬误，可是很多现在坐馆的中医，连第一层入静都没做到，怎么能不谬误……”切脉到第二层的时候，秦晓雅就隐隐觉得手指间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看不真切。第三层摸羽毛时，那些流动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并且和脉象切合。脉象不同，流动的姿态也不一样。最后能摸水面时，她才真真切切看清楚，那是一些围绕人身体循环流动的透明气流。气流郁结在哪里，哪里便有病痛，流通得越顺畅，身体就越健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四章 续命师 二 最开始秦晓雅看到这些东西，很害怕。大概当我们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时，都会心里不安。然而当她把看到的东西形容给父亲听的时候，秦父正在抽烟，一激动就要去抱女儿，结果不小心让烟头烫在秦晓雅身上，被秦妈踹去厨房煮了三天饭。 父亲说，她看到的，就是中医中的“气”。秦家的血脉与常人不同，每隔几代就会出一位看得见“气”的异人，而上一位便是是她的祖父。 “乖女儿，你可以用这种能力治病救人，但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秦晓雅问。 “因为，这是秦家的秘密。”父亲把七岁的女儿抱在膝盖上，坐在养静国医馆二楼的窗户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怅然道：“你祖父因为没有保守这个秘密，很年轻就不在人世了。” 因此秦晓雅从小就明白，自己和旁人不一样，而且想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就一定要死守这个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夏家是一栋在市中区的深宅大院。来找这个地址的人通常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附近乱撞，猛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扇雕花小铁门前了。就像只是转个街角，凭空浮现出来的一样。垂着藤蔓的矮墙上钉着老式铭牌，写着“夏公馆”。 秦晓雅按照手机里的地址一路找来。进了门，车鸣声，人语喧哗声，忽然消失了，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眼前是一栋巨大的旧式洋房，遍布彩色玻璃窗，门廊上雕着看不懂的华丽浮雕。不知道这里住着谁，究竟得了什么病，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请医师。 头顶忽然多出一把遮阳的黑绸伞。撑伞的男人穿了一身黑，像丧服一样，年龄不到三十岁，笑起很和气：“啊，秦小姐来了。这边走。”秦晓雅刚站到伞底下，就有女佣一样的人急匆匆走出来：“不劳周总管，让我们这些下人来拿伞吧。” 周默依然自己握着遮阳伞的伞柄，冷声问：“秦家大小姐能是你们随意伺候的吗？”他转向秦晓雅时，又重新温和有礼起来：“这边走。” 秦家的大小姐？她确实是秦父唯一的女儿，不过“大小姐”这个词……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一同来面试的有数十人，要么行医多年，要么师出名门，都坐在接待室聊天、喝茶。邻座的一位老先生问：“这么小的姑娘怎么也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晓雅。” 老人愣了愣，慢慢说：“哦，你姓秦。”周围几位也点头：“原来姓秦。” 难道“秦”这个姓，在中医里别有深意？正纠结着，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水一样清澈清冷的声音：“秦晓雅。”说话的人很年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西装。他一只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一只手端着杯盖碗茶，靠着门站着。似乎原本无聊地看着外面，听见秦晓雅的名字，才特地转过身。 七月盛夏，他托茶碗的手却戴着一副白丝绸手套。青年走到秦晓雅身边时，弯下腰，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你不应该来这里，秦晓雅。你给我找了一堆麻烦。”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们事先不仅认识，还有深交，关系很不一般的模样。 秦晓雅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只留了个背影。他一边走一边玩手里的茶碗，指尖顶着碗底，茶碗在食指上打转，而茶水一滴也没有溢出来。 青年是一个异类。他的出现，就好比一群普通的鱼里放入了一条鲨鱼，周围的人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西医的程家少公子吗？最先反对中医的就是他们家！收购了很多中医铺子开西药房！” “那小子听说在欧洲求学，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种拿救人来赚钱的斯文败类！” 程家公子？要收购自己家的人？秦晓雅从后面追上去：“喂！” 青年对议论充耳不闻，直到走到外面花园的青葱翠绿中去，才停下来转过身：“怎么了？” “其他人在说你，说你……”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说。 “满座都是庸医。他们的话你能信吗？小姐。” “他们说你是程家的少东家。” “哦，”青年点点头，“是的，我叫程郁。” 秦晓雅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提高声音：“你可以不收购养静国医馆吗？收购了，那我就无家可归了。”她仰起头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流浪小猫。程公子也在打量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然后和气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家在筹钱。你治好了夏家当家的病，就有钱还欠我家的债，当然程家就拿不到养静国医馆了。不过，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是来保证你应聘不成功的。如果有人能治好夏先生的病，那也只能是我。”他双手很轻松地插在口袋里，耸耸肩，“你很可爱，可是我从来不把私人感情带到生意中去啊，秦小姐。” 后来她才知道，程郁的简历是三天前投的，在她接到那个电话以后。虽然网站上的招聘广告已经撤去，但以程家的关系网强行拿到一个面试名额并不是很难。 万恶的资本家！秦晓雅觉得向资本家求情的自己，才是智商有问题。 “哦对了。”程郁忽然想起什么，向停在洋楼外面的一辆黑漆奥迪走去，片刻回来，拿着一只精致的糕点盒，“见面礼，味道应该不错。” 她接过盒子，解开蝴蝶结，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盒子——青草？ 青草，带着早晨草坪上露水的青草。还体贴地放着一只小银叉子。 秦晓雅愤怒地把东西扔掉了。有钱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她同情地想，怪不得程家要开医院，一定是为了努力治好儿子的精神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五章 续命师 三 面试题是当场制作宋代医书《圣济总录》中的益寿地仙丸。秦晓雅小时候见父亲制过一次，依稀记得十几味药的用法。药房里几位医师长身而立，或窸窸窣窣捣药，或用黄铜小秤称量草药，只有她在努力搓丸子。 搓了半天还是椭圆形的。太龊了……就连资本家搓的药丸都比自己圆！ 她回头看程郁。程公子正戴着白手套，靠窗玩手机，旁边站着忙前忙后的秘书小哥。他似乎从百度上找了个方子，照着念，菊花二钱枸杞四钱，小哥就负责努力拣药。——喂，这是作弊吧？ “我问了总管，说可以用工具。”看了眼不满的秦晓雅，他坦然指着手机和小哥，“工具。” 其实想一想，程家祖业是西医，不擅长中医制药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她不能理解的是，最终留下来的，竟然是自己——和这个西医。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为夏先生治病。 所有的人都散去了，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程公子穷极无聊，又在食指上放了一只空杯子，拨得它滴溜溜地转。发现秦晓雅在看他，他回头：“你猜猜，夏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 “肯定不是时疫。”秦晓雅说。程郁知道这不是时疫，之前他特地在花园里站了半小时，看女佣在楼上露台进进出出，没有戴口罩，也没有采取其他预防、隔离措施。因此不是会传染的疫病。这个女孩回答得那么笃定，她又是注意到了什么呢？ 让程郁惊异的还有一点。第一轮面试题，之所以其他人没有通过，是因为那个叫周默的总管特地注明要“古方”中的益寿地仙丸。千年传承，这味药的配方早就变了，程家凭借着家底，还保留着最初的那张方子。他特地发短信给家族一位通晓中医的前辈，大费周章要过来的。既然秦晓雅留了下来，说明她也知道这张古方。不愧是药师的秦家，看来这养静国医馆里藏的秘密还不少。 秦晓雅之所以判断不是时疫，是因为她一进门就在观察总管和来往女仆身上流动的“气”，发现都通行无阻，顺畅自然。如果家主得的是疫病，日常服侍的人不可能一点疫气都不染上。而她所关心的不是夏家当家的病，而是另外一点。 “喂，”秦晓雅攥着手，觉得指甲都抠进了肉里，“你们为什么那么想要养静国医馆？” “家里的决定，我只负责执行嘛。”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就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能保住我家的店吗？”她看着他，轻声说，“求求你。” 程郁刚想说话，抬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伤心得似乎要哭出来了。手指上的茶盏忽然转不动了，啪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程郁只好急匆匆地站起来：“啊，总管来了。” 秦晓雅回头，正好看见周默站在门厅边。姓周的总管并没有带他们去见生病的当家，而是领着两人在深宅大院中穿行。这座宅子很奇怪。当你穿过长廊时，转个弯再回头，本来应该在拱廊的地方横着一个中式莲花池塘。但再走两步，明明应该在视觉范围以内的莲池却已经看不见了，身后荒草丛生。 此时，他们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前停了下来。低调奢华的宅院里，这样暗黑的房子很不相称。 就像你在舒适的五星级酒店的走廊里散步，随手推开一扇门，发现里面是间阴暗湿冷的监狱。 周默打开门，光线透进黑暗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两张铁床。床上睡着两个昏迷的男孩。 那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与其说是男孩，不如说是男童。不过五六岁，五官还没长开，脸色白得吓人。胸口上下起伏，急促喘着气，仿佛下一秒钟，这口气就会断掉。 秦晓雅看见他们的瞬间，就吸了口气，手捂住嘴。两个孩子都活不了太久。“对，他们活不到明天。”总管站在门口，挡住了漏进房间的大部分光线。他似乎知道秦晓雅想说什么，不急不缓先开口：“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也不隐瞒——夏先生病得很重，不是普通医术能够救回来的。我们开出了天价，是想聘请最好的医师。这两个孩子都活不了太久，但是我希望两位进去以后，能让他们活下来。” 一直优雅有礼的总管，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他只是站在门口，从他身边涌进房间的暖风，都凉了几度。秦晓雅愣了愣。她回头看程郁，程少爷拿着手机，低着头发短信，似乎没有听见总管说什么。周默随后礼貌地带上了门。 刚才的配药简直是儿戏，这才是夏家出的真正试题——回天之术！秦晓雅之所以知道两个孩子活不久，是因为她一进门，就发现床上男童身上的“气”流动紊乱，并且和正常方式不一样，是逆向而行。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在街上看见任何一个活人身上的“气”，是按照这种方式流动的。 她把手指搭在离她最近的男孩手腕上，蜻蜓点水一般一掠而过。孩子手腕太细，指尖下的脉象急促虚浮，仿佛那不是脉搏，而是一只脆弱的蝴蝶在扑腾翅膀。 这个孩子想活下去。“气”的逆行很痛苦，正是想活下去这种希望，让他坚持到了现在。门关得死死的，没有人看她。秦晓雅回头看程郁，程公子依旧在低头发短信，不知道对象是谁。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救活孩子。 既然没有人看，她决定试一试。程郁发完短信，发现同行的女孩正在解开挽起的长发。她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乌黑的长发缎子般向一边倾泻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从天窗中透入的朦胧光线中。 她把盘发用的饰物小心摆放在床头时，他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簪子，而是一套针灸用的金针。她右手执针，左手依旧轻轻搭在男孩手腕上，轻轻俯身。素手捻针，女孩下针快得几乎不假思考，行云流水，而且位置偏僻奇诡，有些地方并非传统医书里写的穴位。 程郁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晓雅下针的部位，渐渐明白过来。秦晓雅似乎在“换脉”——用金针重构孩子的经脉。有些地方截断，有些地方疏通，有些针法甚至是在让经脉逆行……抛弃原先逆行紊乱的经脉，重新疏导出一副新的气血运行通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六章 续命师 四 就像治水，把逆行的水流截断，从水源充沛的河道挖出水渠，将多余的水引到干枯的河床上。 这是非常冒险的方法，因为我们不能像看见河流一样，透过人的血肉之躯，看清经脉是如何运行的。要是一针不慎，孩子就没命了——除非这个女孩看得见附着在经脉上的、流动的“气”。秦晓雅停针间隙，正好看见程公子，依旧风度翩翩一身白西装，在旁边一边看手机，一边看她。 顾不得抱怨，她指了指旁边另一个孩子：“别玩手机了，你不是去欧洲留过学吗？你不是想要我家中医铺子吗？想要就把他救活啊！” “我不是在玩手机，是在申请许可。”程郁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发现多了一条短信。看完短信的程公子啪地把手机收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慢慢地，依次摘下了双手的白手套。就算之前玩弄茶盏，他也是一直戴着手套的。 “动刀的许可请示到了。”程郁说，“秦晓雅，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想和你交一次手的。” 程郁一直带着一只黑漆公文包，打开之后里面固定着一排整齐的不同种类的手术刀。每把刀都是请某位制刀大师手工打造的，然后根据个人使用习惯做了略微调整。如果这时有一根头发落在刀片上，就算没有风，它也会很轻易地断成两节。不管春夏秋冬，酷暑严寒，程郁永远把自己的手用最轻薄柔软的丝绸包裹起来，以保护每一丝一毫肌肉都处于最佳状态，能在拿起手术刀时，以最精准的刀法，切割人体血肉。 裸露在空气中的左手从包内挑选出一把合适的刀，突然抬手在空气中斜划出一道银色弧线，落在另一个昏迷的孩子的脸上。血珠立刻沁了出来。 秦晓雅从没见过有人能把手术做到这种境界。程郁垂着头，神情专注。房间内没有消毒，孩子的伤口每暴露在空气中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因此手术必须要快。银色的刀片翻飞着，快得让驾驭它的双手几乎成为一个幻影。雪亮的刀片划过孩子的左脸，揭起薄薄一层皮，露出下面红色的血肉，看得秦晓雅胆战心惊：“你要做什么？！” “改命。”程郁面不改色，手也不停，再一旋刀，又划下男孩右边脸皮。 昏迷的孩子呻吟一声，清秀的小眉头蹙起来。程公子的刀愈发快起来。他问作势要扑上来的秦晓雅：“这两个孩子的病情是经脉不通，气血逆流——对吗？” “是。”晓雅点头。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施金针之术，疏导真气。 程郁挑挑眉，手不停：“为什么？” 为什么？气血逆行是本，真正重要的，是引起气血逆行的原因。秦晓雅通过看“气”，看不到这一点。“因为这对双胞胎，天数已经尽了。我是在为他们偷一段天命。”他用细细的羊肠线，把取下的脸皮重新细密地缝合回去，擦净血液后，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一点动刀的痕迹。 秦晓雅终于看明白了。从鼻子往下画一条竖线，一边半张脸。两双手，两只脚，看上去整个人都是对称的。 然而这种对称并不完美，因为没有哪个人是左右完全一样的。有人左脸比右脸瘦一点，左手也比右手笨拙些，有些人左腿更粗，右腿更细。程郁从左到右调换了这个男孩，把他的左脸移到右脸上，左手的胎记挖下来，移到右手上。他甚至取下的男童左半边的头皮，和右边调了个个。 明明只是换了个方向，看起来却完全是两个人。不再是那个按命数该死的男童。程郁打算帮这个孩子偷天改命。偷天改命是禁术，难怪他施行前要短信请示。 秦晓雅略微放心了，回头专心施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后手术刀收进皮箱的声音，她自己也正好取出最后一针。第一次为人换脉，光集中精力看经脉上“气”的流动方向，就耗费了大半体力，更别说施针。大概是站久了，有点低血糖，她晃了晃。 身后有人扶住她。程郁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说：“我去给你倒杯茶。”秦晓雅握着茶杯，看着床上依旧熟睡的孩子。虽然依旧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可是她知道，过不了太久，他们就可以像正常男孩一样在阳光下蹦蹦跳跳了。 “我没想到今天，有人竟然会‘改穴换脉之术’。” 程郁看着面前脸色不比床上孩子好多少的少女，赞赏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看到活人身上流动的‘气’。” 秦晓雅头也不抬：“你不也是吗？”她注意到了，程郁下刀改命时，雪亮刀片划过的恰巧都是气息紊乱的地方，挥毫之间，微妙地改动了男童气脉流动的回路。“偷天改命”要改的，不仅是一个人的脸，同时还有气脉。 程郁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向门口，提高声音：“周总管要不要进来看看？休养几天，这两个孩子应该就没事了。”周默没有离开，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外面。 秦晓雅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水，觉得哪里不对。忽然一口喷了出来——里面泡的根本不是茶叶，是一小撮青草。 秦晓雅认输了。她虽然给男童换了脉，可是只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论命理，男童天数已尽，不死于气脉逆行，也有可能死于其他意外。“偷天换命”却不一样，好比你从命理簿上划掉了这个人的名字，又把他换一个名字添加到另一页上。 认输是认输，但随后几天，秦晓雅依旧按时去了夏宅。第一次从孩子口中听到他们自己的名字，她救的孩子小名叫不三，程郁救的孩子叫不四。 不三小朋友病好了，脸色红润起来，烧也退了，在床上活蹦乱跳。他拉着秦晓雅的棉布裙子信誓旦旦：“谢谢姐姐救了我和我弟弟，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娶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七章 续命师 五 恰逢程公子哼着《爱情买卖》进来，笑眯眯地把金针盒递给秦晓雅，似乎是怂恿道：“哎呀，到时间了，该扎针巩固了。” 秦晓雅手起针落，小孩哀叫一声，就不吭气了。有这么一次联手救人，她和程郁的关系稍微近了一些，偶尔也会说一说话，开一开玩笑。 她问程郁：“你家不是西医吗？为什么也通国医医理？” “以前，程家是一个大的国医世家的附庸，家族里流传了很多中医秘学。” 他在秦晓雅对面的躺椅上坐着，舒适地叠起腿，重新戴回了那双白手套，“后来本家衰落了，只有我们家一直繁盛至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与时俱进嘛。” “比方说投身西医？” “那时候西学东渐，西医都掌握在洋人手里。西医医学体系有它的长处，必须有人站出来研究它。” “可是有人说你们用病人赚钱。” 程郁笑了笑，摇了摇白手套下修长的食指：“不赚钱，我们家旗下的医院怎么生存？”他看着床边少女水汪汪的眼眸，警惕道，“秦晓雅，别试图感化我，别把话题引到收购你家中医铺子上去。我说过了，这是家族的决定，现在的我，还没有权限干涉。” 秦爸依旧在外面奔走。闲下来的时候，秦晓雅总是待在养静国医馆里。 虽然早晚要是人家的店，能多待一待，总是好的。再次接到电话时，她正在后院帮父亲切槟榔，把一小颗槟榔切成一百片，每一片都薄如蝉翼。电话那头是夏家总管沉稳的声音和一阵阵的蝉鸣。“秦小姐，恭喜您，夏先生决定请您为他治病。” 他声音里带着笑，“方便的话我开车来接您。” 秦晓雅握住手机愣住了：“我不是认输了吗？” “这是家主的意思。” 夏家来接她的地点就在养静国医馆外的主街上。秦晓雅站在垂着覆盆子的青砖巷子口，风从狭窄的通道涌过，吹得她裙角翻飞。 她望见夏家黑色宾利出现在长街尽头，踮起脚尖眺望。忽然斜斜地伸出一只手。一只戴着白绸手套的手。程郁靠着墙，拦住她：“别去夏家。” “你让开！”她看着手套生气。程家大少爷表情僵硬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净给我找麻烦，从小到大都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大小姐，您不能去夏家。”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每吐出一个字，就像把自己的尊严摆在地上，任秦晓雅的高跟鞋踩踏一万次。 黑色的宾利出现在长街尽头，正好一个红灯，宾利和车流都停了下来。周默摇下车窗，从他的位置望出去，正好看见斜前方一条青砖小巷。 天空压着暗云，大风扫过街面，是夏日暴雨的前兆。一位穿浅蓝雪纺长裙、套着钩针白坎肩的女孩气急败坏地站在巷子口。拦在她前面的青年，像电影慢动作一般，缓缓单膝跪下。 “他真行效忠礼了！”周默扬起眉毛。 所谓效忠，有个简单的例子。 春秋战国的动乱时期，一些贵族变得落魄贫困，而他们的家臣却有人机缘巧合成为显贵。已经成为显贵的家臣若是路上偶遇落魄旧主，发现主人衣不蔽体、帮人赶车，必须立刻脱下自己的衣服，恭恭敬敬披在旧主人身上，代为驱车，将身上的钱币交与旧主人用。 再比方说，世代司药师的秦家。众人都知道秦这个姓氏在国医中的与众不同，是从扁鹊开始的。 常人都知道神医扁鹊，很少有人知道，扁鹊原本姓“秦”。相传这位叫秦越人的青年，可以隔着墙，看透对面的人，隔着血肉之躯，看透病人的五脏六腑。 还有一个传说，说秦越人其实并非人类，而是自嫦娥捣药开始，就专司医药的月兔。月兔族里的一位年轻人，私自下了九重天，来到人间，和人类女子相爱。他们的后代，都冠以“秦”姓。而先祖的某一种能力，通过血脉在这个姓秦的药师家族中，暗中传承。 当然，传说并不能被证实，不过在每座城市涌动的洪流下，确实隐藏着人类规则以外的声音，比方说世代侍奉调香师的狐族，或者早已融入人类的月兔族。秦家的本家每几代人就会出一位异人，能看见人体生命流动的“气”，似乎也不足为怪。 这个家族在古代，正是靠着这种能力，以医术列入十大家族，分家遍布天下，备受尊崇。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当初的十大名门之一，现在竟然在小巷子里开药铺。虽然程郁送了秦家大小姐一盒瑶池仙草，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兔子，还把那么珍贵的东西扔垃圾桶里了。” 周默叹了口气，“药师的秦家早就不在了，竟然还有一个附庸家族，依旧保持了对本家的忠诚。” 程家从上古开始便肩负着保卫药师家族的职责。树倒猢狲散，随着本家衰落，很多原本附庸于这个大家族的主仆关系渐渐瓦解。只有负责影卫的程家，一直不离不弃。 后来，秦家衰落，而程家投身西医，从而得势。这个家族甚至放弃了中医，然而一直没放弃自己的忠诚。秦家的药铺搬到哪里，程家的医院就开到哪里。 就算秦家早已遗忘了这个契约，程家依然世代遵守，默默守护，恪守职责，不越界一步。程郁阻止秦晓雅为夏家治病，是想救她。他甚至准备好了用自己一部分的生命，去换她离开这个旋涡。 周默推开车门走出去时，单膝跪地的青年也同时开口：“大小姐，您听说过……续命师吗？” 秦家每隔几代人，会出现一位“续命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八章 续命师 六 秦晓雅的人生观被颠覆了。活了十九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只纯血统的兔子。 之所以一直保持人类的样子，是因为她身体里的月兔族血统最为纯正，幻化能力很强。但如果受到惊吓，仍旧会变成——一只兔子。 人之生，气之聚。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气”是人生命之源。有一种起死回生的方法，是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续到别人身上。也就是说，将自己的“气”，度给垂危病人，为之续命。有这种能力的人，被尊称为续命师。 续命的前提是必须能够看到循环流动的“气”，所以续命师只能出在药师秦家，并且只在本家的血统中传承。而把自己的命续到他人身上的秦家人，便注定盛年早夭。 因此这个家族立下过规矩，从不肯轻易透露家族内究竟谁有续命的能力。民国以后，本家衰落，现在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位秦姓后人才是正统。只有一直默默守护秦家的影卫程家才知道，秦晓雅的养静国医馆，正是衰落至今的秦家本家。 “夏家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家族，他们的家主叫夏子优。有人告诉我，夏子优只有十年阳寿，因此他想找的不是普通的医师，其实是续命师。夏家开出的天价报酬，是用来买你命的。”程郁看着目瞪口呆的少女，叹了一口气。“是我疏忽了。有些人手指特别灵巧，适合拿手术刀，有些人眼睛与众不同，能够看到常人身上流动的‘气’，而有些人耳朵特别好，隔着门，能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比方说夏家的总管周默。 “第一轮面试题中的益寿地仙丸古方，几乎只在秦家本家流传。出题的夏子优并不是想要这味药，而是想试试，面试者中到底谁是药师秦家的继承人。程家一百年前和本家有过姻亲，因此我也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气’。本来我想冒充本家血统，用自己的寿命代替你的为夏子优续命。但是现在晚了，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知道你就是秦家这一代的续命师。我说的话你可以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现在请跟我逃跑。” 程郁站了起来，瞟了一眼长街尽头的宾利车。 “跑！”他猛地拉起秦晓雅的手臂。因为消息来得太急，没有准备，否则除了跑路还能做点其他的应对。秦晓雅穿了长裙，跑起来磕磕绊绊。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退出……”曲曲折折穿过几条小街，程郁把她推进一间破烂掉漆的电话亭，关上门，掏出手机打电话：“没用的，你投简历那一刻，已经被夏家盯上了。夏家的势力远远比我们家大，如果不是家族无法抗衡，我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玻璃门外，大风最后一次扫过街道。轰然一声闷响，雨水倾盆而下。暴雨弥漫了整个街区，隔着电话亭肮脏的玻璃和铺天盖地的雨水，远远的站着一个人。 来人撑着一把黑绸雨伞，沿着人行道渐行渐近。几乎要与电话亭错身而过时，他停了下来。 周默依然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转过脸：“程郁，你以为把你家大小姐藏在那种地方，就安全了吗？” 程郁确实打电话叫了人，可是帮手过来需要时间。他推开电话亭的门，又关上，把秦晓雅留在里面。程公子独自站在大雨里，价值不菲的西装靠着贴满掉色小广告的玻璃门，声音依旧不轻不重：“我把大小姐带到这里，只是不想她淋雨。” 头顶是深灰色的雨幕，他缓缓摘下白手套。上一次他脱手套，是救人。再上一次，是用一把柳叶刀，准确地切开某个类似黑手党的咽喉。 只是一瞬间，周默欺身而上。他黑西装的长袖里，蓦然多出两把短刀。这是军用猎刀，纯手工制作，雨幕里反射晦涩的天光。这时的他不再是平时举止有礼的总管，将藏在黑衣服与白领结下的本性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你会知道这是一个有过去的男人，他的刀在代替他自己，诉说那段历史。长刀劈下！刀刃猛地停在半空，被一双手持住——空手夺白刃！ “不愧是世代为秦家做影卫的人。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还能做到这一步，也是不错了。我以为你只会参加晚宴应酬呢。”周默赞赏道，“不过程公子，你真的能等到援兵到吗？” “这句话应该说问你才对啊。”程郁掂量夺来的那把刀，轻轻松松退后一步，道，“我是学医的，七岁起就把人身上每个致命部位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周先生，你能坚持到援兵到吗？”如果这时秦晓雅能看见程郁的眼睛，会发现它们锐利如鹰眼。 雨幕中，他的背影高大、坚定而隐忍。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能赢。所以当周默的另一把猎刀最终贯穿程郁的身体，秦晓雅惊叫了一声，要冲出电话亭，去为他止血。程郁退回来，用背抵住电话亭的玻璃门，将秦晓雅关在里面。他弓起体，捂住小腹，血从他手指缝里汩汩流出，又被雨水冲淡。 “我才十七岁，后面的日子还很多，夏家不可能拿得完我全部的命！”秦晓雅拍着玻璃，嗓子都哭哑了，“程郁，你让我跟周默走！”她只是失去大半条命而已，可是程郁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程郁沉默片刻，背死死抵住玻璃门：“秦晓雅，你不明白。续命师如果要把自己的‘气’续给别人，必须和那个人建立感情联系。如果要成为夏子优的续命师，你必须爱上夏子优。我……不愿意你这样做。” 程公子回头笑了笑：“秦晓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秦晓雅摇摇头。一个月前的面试上，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戴着白手套，吹着口哨玩茶盏，对全世界都满不在乎的有钱人家少爷。 “秦晓雅，”暴雨中，斑驳掉漆的绿色电话亭前，穿着r定制西装的青年靠着门，努力站得笔直。他的西服已经湿透了，伤口在流血，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十九章 续命师 七 “你问过我，有没有办法保护养静国医馆。我现在还没有当家，不能干涉家族事务，不过我确实知道一种办法可以保护养静国医馆。”秦晓雅竖起耳朵。“家里准备有很大很大一笔钱的继承权，不过我要在婚礼之后才会有支配权。如果你和我结婚，你就能得到我财产的一半，足以买回养静国医馆了。” 秦晓雅想了想：“那必须先得你愿意娶我。” 程公子捂住流血的肚子，艰难地笑：“问问我试试呀，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暴雨声中，秦晓雅傻乎乎地问：“那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我愿意啊，亲爱的。”程公子迅速回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猛然跃起，拉开电话亭的门——电话亭空了。角落里蹲着一只瑟瑟发抖、惊恐不安的兔子。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突然的求婚成功，让秦晓雅的神经终于断线了——平生第一次变回了兔子。程郁一把抄起兔子，冲入茫茫雨帘中。他摸了摸怀里兔子的长耳朵：“秦晓雅，你这回要守信啊！” 敌强我弱，敌进我退。程氏医药集团的大少爷，抱着自己的未婚妻跑路了。 四周都是茫茫大雨，什么也看不见。仿佛陷进了另一个空间，一个用阴阳术构造的空间，程家的人进不去，他们出不来。 大雨滂沱，身后始终听得到追兵的脚步声，面前看不清出路。秦晓雅已经能感觉到，程郁周身流动的“气”变得很虚弱，好像风吹一吹，就会散掉。而她还不知道，怎么把自己从兔子状态变回来。 后来，空气中忽然出现一股细细的冷香，就好像是谁家不小心打翻了香水瓶。有香水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家。程郁顺着香味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雨幕中渐渐有了车辆驶近的影子。有人在说话，大声喊着什么。 是熟悉的面孔，是家里从小认识的保镖。他终于停了下来，小心地将怀里的兔子放在一处干燥无水的地方，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在他倒地的不远处，确实有人打翻了一瓶香水。高贵的水晶瓶中金黄色的液体流出来，散发着令人平神静气的冷香。 大雨中，他们确实误入了一个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去的呢？后来秦晓雅回忆，大概是那个周总管撑着一把黑绸雨伞，沿着人行道渐行渐近的时候。你与他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仔细想，她从来没有听说有哪种普通香水的香气，可以穿透茫茫大雨，和空间结界。究竟真的是有人不小心恰巧在那个地方打翻了一瓶香水，还是谁躲在远远的雨幕后面，暗中伸出了援手，秦晓雅不得而知。 然而她还是见到了夏子优。秦晓雅从自家药铺的后院端出熬好的汤药，装在保温杯里，给在对面医院ip病房住院的程公子送过去。不三和不四两位小朋友来探病，蹦蹦跳跳的，手里还攥着几朵皱巴巴的白玫瑰，怯生生地说：“听说程郁哥哥也生病了，我们是来送花的。” 和小朋友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男人。 大热天，男人依旧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戴了顶宽沿软帽，如果手中再加一根镶银头手杖，看上去就像是从上世纪招贴画中走出来的绅士。 他坐在病房外的绿漆条椅上，直到秦晓雅抱着保温杯走过来。 “秦小姐。”男人的半张脸隐藏在一张银色面具下，另外半张脸的轮廓刀刻出来一般，希腊雕塑一样立体。如果取下面具，说不定可以去拍杂志封面，秦晓雅想。 看见他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是谁。这个男人活着，可是他身上没有“气”，散发着死人一样冰冷的味道。 围绕着夏子优周身流动的“气”过于衰竭，以至于秦晓雅几乎察觉不到。以往她也遇到过“气”衰竭成这样的人，但是他们都躺在临终床前，一根指头也动不了，活不过一天。 而这个人却行走自如，和她打招呼，声音像常人一样。他的手甚至比常人更有力。秦晓雅想，他一定是施行了什么禁术，让自己的身体达到了人类极限。而现在禁术失效，这个人必须寻找新的禁术来支撑这副早已冰凉的肉体。他的气脉已经衰竭，因此不能用“换脉”延寿。 他的脸一半戴着面具，因此也不能用程家的“偷天换命”。他唯一活下去的方法，似乎就是“续命”。 “别紧张，秦小姐。”男人提醒想掉头就跑的秦晓雅，“你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变回兔子吧？” “夏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解释的。这次找续命师的事情，是总管擅作主张，我毫不知情。周总管已经受了处罚。让你受惊，不好意思。”他伸出一只手，不三仿佛凭空似的变出一个茶盘，上面托着碗青碧舒展的清茶，恭恭敬敬递上去。 夏子优取过来，低头抿了一口，才慢慢说：“秦小姐知道，续命这种事情，需要双方有情侣般的感情联系。我已经有在意的人了，因此就算你想把命续给我，我也接受不了，所以好好珍惜爱着你的人吧。” 秦晓雅想，这个活着已经如行尸走肉一样的男人，最在乎的人究竟是谁呢？同时也在想，爱着我的人，有吗，会是谁呢？ 明明只是一阵普通的风，却仿佛泼上了不知哪里来的油墨。当墨迹散开，缠缠绕绕，男人就仿佛被吹化在风里一样，不着痕迹，不知踪影。 连带着不三和不四两个孩子，一同了无痕迹。风里带着医院病房外夏花的甜香，还有一股浅浅淡淡的安魂香。 程公子皱着眉头在病床上睡得正香。秦晓雅把汤放在床头，闲得无聊，就顺手翻了翻程郁的笔记本。她忽然想起来，躺在身边的、脸色苍白的青年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章 续命师 八 都说医生的字龙飞凤舞，难以辨认，程公子的字却总是端端正正的，风骨自存，哪怕同当代书法大家相比，亦不差之。 小时候，父亲曾经说，悬壶，就是济世，行医，就要救人。西学东渐的今天，民间良方渐渐失传。多留下一张看得懂的、有用的方子，就能多一分救人的机会，医道也多了一份传承。 当初，秦父为了防止自家方子传出去时，被人耻笑字丑，就让秦晓雅从小练书法。 那时和她一起练书法的，还有一个男孩。 男孩家就在隔壁医院，只比她年长一点，时不时就会来养静国医馆玩，七岁时就学会拿口香糖骗五岁的秦晓雅，要她说长大后要嫁给他，八岁时还死皮赖脸赖在秦家，蹲在电视机前看《变形金刚》不肯离去。 后来有一天，男孩搬家了，走之前还特地送了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让她一定要等自己回来。秦晓雅满怀期待地打开，结果气愤地发现里面是一盒青草。 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记忆淡却了，男孩长大了，可是字迹却没有变。 字体和秦晓雅当年的几乎一模一样，是柳体。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拿手术刀，也没有戴白绸手套。两个人趴在中医馆宽大的案板上，一上午一上午地抄柳宗元的《永州八记》。 秦晓雅想，等程郁醒过来，一定和他好好聊一聊过去的事情。如今人心浮躁的社会中，中医日渐式微。父亲的养静国医馆也只是勉强维持生计，到她接手时，只会更为艰难。 不过如果是和这个人在一起的话，她大概会有勇气一直走下去。程家一直是药师秦家的影卫，因此程家的继承人必须从小跟着本家大小姐一起长大，牛皮糖一样黏在她身边，不让她被邻居男孩欺负，把一条街的小霸王都打跑，和她一起练字，赖在大小姐家客厅看电视，想尽一切办法留在她的身边。 后来……后来他被父亲扔去欧洲求学，念念不舍地和秦晓雅告别。每天都会看家里传来的大小姐今日安全报告。在墙头贴着秦晓雅小学毕业照、初中毕业照和高中同学集会照片。 再后来，终于接到回国任务的程郁却发现，秦晓雅早把他忘掉了。 心碎的程公子躺在病床上修身养性，忽然觉得有温润的东西握住自己的手。 “谢谢你救我。”像水滴落在湖面上一样干净轻柔的声音。整个人心情都好起来。 “再也不说你是资本家和斯文败类了。” “谢谢你送我的草。” “其实这样看，长得也挺帅的嘛。” “我也终于明白夏家家主为什么让我好好珍惜爱着我的人了，对不起，忘了你，不过好在记起来了。” “这次我不会再失信了，等你起来，我就嫁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和我一起经营养静国医馆，将中医发扬光大，不准你用程家医疗集团吞并……” 秦晓雅忽然想起了什么，很不满意地道：“上次你好像说，要保留我家的店得嫁给你。后来我想了想，觉得不对。你们家的族长来找我爸，说当初程家收购养静国医馆，是想用程氏医疗集团的皮把我们家掩盖起来，并不是打算建什么药房。现在事情已经了结，收购就没有必要了。你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想骗婚呢？” 秦晓雅眼带笑意的望着程郁。程公子继续挺在床上，一动不动。握住他手腕的手指松开了，秦晓雅似乎有点疑惑，似乎在找东西：“脉象很正常。按理说睡一会儿就该醒了呀。难道是因为这几个穴位上气脉郁结了……”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秦晓雅拿着金针正要扎时，程郁一跃而起，大喊：“别别别，当时明明是你向我求婚的，怎么能扎我！说话要算数的！这次你可不能再失信了。” 看着程郁的样子，秦晓雅笑的直接趴在床边，程郁满脸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喜欢的女孩。 九月一号，这个传统的开学日早晨。秦晓雅背着自己精挑细选的新书包蹦蹦跳跳出了医馆，一路上她总感觉有人在望着自己，但自己又没有发现有谁在看着自己。摇了摇头，秦晓雅想，可能是我太神经质了吧。当就要快到学校的一个小巷子里，秦晓雅突然转身，结果看到慌张地程郁，一副想要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藏的滑稽模样。 秦晓雅发现程郁也背着一个书包，很好奇的问：“你怎么也背包呀，包里是什么？”一副好奇宝宝似的盯着程郁。 程郁被她盯毛了，只好举起双手，说：“我算是怕你了，本来想到学校再告诉你的，给你一个惊喜。现在告诉你吧，书包里还能装啥，书呗，我现在是你的同班同学，说不定还是你同桌呢。” “哦。”秦晓雅继续往前走，然后突然转过来，直接撞到程郁身上，“你转校了，还是转到我班上，还有可能是我同桌？” “只是有可能，也不一定嘛。” “我觉得不是可能，如果是其他人说还可能是可能，可你程家大少爷说这话，我觉得应该就是事实了。究竟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啊~” “你就这么不想我做你同桌吗？你要真的不想，那我就不坐你旁边好了。” “不不不，你做我同桌挺好的，还可以教我功课。走吧，我们得快点了，快要迟到了。” 程郁一把拉着秦晓雅向前跑，“那你还慢慢地走，跑起来呀。” 到教室时，已经有很多同学已经到了。秦晓雅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程郁确实很帅，帅到当程郁走进教室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在下一秒，整个教室沸腾了，当即就有女生大胆地向程郁表白，程郁看着秦晓雅向远处躲了躲，赶紧追了过去坐到了她旁边。小声地问她：“吃醋了，别这么小气嘛。放心好了，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谁生气了，你怎样和我有关系吗？” “还说没生气，我去和她们解释一下好了。”程郁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同学，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郁，是秦晓雅的现任男友，兼未来的老公。” “程郁，你瞎说什么？”秦晓雅愤怒的看着程郁。 虽然秦晓雅看起来愤怒，可眼角的笑意却无法掩盖的显露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一章 雕魂师 一 大约在去年上半年，互联网上的一家玉雕店火了起来。店主在自己的网站上特意开了一个图片上传区，可以让访客随意上传玉器照片，凭图片免费鉴定玉器真伪。 就如同中医把脉要望闻问切一样，玉器鉴定也得看摸听敲，仅凭几张图就断言真伪，这几乎不可能。可这家店主却仿佛有十成把握，一旦断言，绝无虚假。于是有人拿着店主的回复去专业玉器鉴定所鉴定，结果不差分毫。 渐渐地网站论坛里就出现一张帖子，说店主其实就是业内某著名玉雕师，从看东西的习惯到雕工所属的南派北派，洋洋洒洒几千字，巨细无遗，证据确凿。可翻了一页后，下面有人跟帖留言：“百度一下就知道，这位老先生早在十年前就驾鹤归西了！”楼主脸面尽失，不甘地试探道：“或许这是老先生高徒？”留言者给出百度百科网址：“高徒也死了。” 纷纷扰扰间，没人注意到夹杂在其间的一条十分嘲讽的回帖。i是新注册的，头像是系统自带的灰色头像，一共只有一次发言：“一个玉雕师也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听朋友说这里有高手，我还以为是发现了一名雕魂师。现在的人啊！” 阳光落进小屋时，已是上午十点。店面很小，藏在小巷子里，左边是卖减肥药的，右边是废品回收站。正是周末，一位高中生嘴里叼着根油条从里屋出来，随手抓抓一头乱发，打开电脑，开始浏览一个玉雕网店。房间内光线晦暗，只有高中生身边的天窗里漏进几缕斜光。瘸了腿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很老的台式机，左边是厚厚的一沓关于玉雕的旧书、几把雕刻刀和散乱放着的并不值钱石料，右边放着本黄冈宝典。 他关掉争论帖，输入管理员密码，直接进入传图区，愤愤然地说：“舅舅，回来你必须付我网站维护费！”鼠标垫旁边用透明胶贴着一张小纸条，纸上用圆珠笔写着几行字：玉斋坊i：齐老师雕工天下第一密码：296520小宣宣，舅舅去去就回，记得帮我回鉴定帖。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误买赝品在所难免。有人连买几次后就练出了眼力，有人洗手不干，但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过，每天锲而不舍晒假货的奇葩收藏家真的不常见。比方说这个叫“周默1”的惯常晒假货i，每次晒单都态度诚恳，语气中充满期待。这次传上来的图旁依旧配着文字：“想请老师帮忙掌掌眼。这料白里透黄，带着浅糖色，颜色纯净，白糖两色过渡干净自然，润泽光滑，而又无杂质，正常鹅卵石大小，是上等糖白玉籽料？”高中生深吸一口气，淡定敲字：“自然界常见的石头有3000余种，而这种就叫鹅卵石。”这i还传了数张图上来，其中一张配字说是清代大禹治水玉山雕，然而该玉雕现存故宫博物院，曾今乾隆皇帝为自己所建的太上皇寝宫——乐寿堂中。是古代玉器史上所用玉料最巨，运输距离最长，雕琢时间最久，花销费用最高，器形最大，气魄最大的玉雕工艺精品。用呈青白二色的名贵密勒塔山和田青玉雕成。青白玉的晶莹光泽与雕琢古朴的青褐色铜座相配，显得雍容华贵。玉山上峰岩高耸，古木苍劲，瀑布飞落，又有云雾升腾至山顶。玉山上下成群凿石开山的劳动场景富于戏剧性，共有十几处，工匠们分别使用不同器械劳作，像是古代开凿技术的大会演。玉山背面铭刻着乾隆皇帝为这座伟大的玉山所作的长诗《题密勒塔山玉大禹治水图》御制诗，下部刻篆书“八徵耄念之宝”六字方玺。 世界上总有那么些有钱人花重金买古玉，从没一次买到真的。少年一直觉得这人脑袋被门夹了。敲字敲到一半，瞟到后面一张图，他忽然顿住，因为这次他无法再像之前一样一眼就能辨出真伪，顿了顿，便继续将手中的这条回复敲完。然后将那张图特意调出来仔细观察。一边观察还一边翻着左边的有关玉雕的古书。 然而此刻，在某处别墅中。 “他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回帖回到一半就停了，消失了三个多小时。想必还在判断。”周默点点头。看年龄他不会超过三十岁，穿着黑西服，打着窄瘦的条纹领带，此刻正仰靠在自家别墅客厅的沙发上，目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不远处的花园里。他手边茶几上的笔记本屏幕亮着微光，停留在一家名为“玉斋坊”的小网站上。 “总管，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出门了呢？而且他也有可能会随便跳过这张图，不给评论呀。”问话的女孩有一双琥珀色大眼睛，中国红描金旗袍上围着白狐披肩。柔和的长卷发垂落下来，让她像一只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红毛小狐狸。 “不会，玉斋坊的老板虽然对我这几个月上传的近百张假货照片的恶劣行为表示了厌恶，但都一一回复了，没必要停在这一张上，更没必要故意跳过这一张。” “大禹治水玉山雕。”她跳起来，低头盯着电脑屏幕，“最近上传的图片口味有点重啊，调戏那小子上瘾了？” “嗯，一天不调戏就像少了点什么。”周默点头，“真正的玉雕师不多了，何况雕魂师。不过我们很快就能判断出他有没有雕魂的潜质，嫣红。” 被称作嫣红的女孩猛地捂嘴：“判断……难道您要把那件贵重的神器带给他看？！不属于十大家族的人都是贱民，家主是绝对不会同意贱民的手碰那么神圣的物品！就算再有才华……总管！” “见家主的时间到了。”周默忽然站起来，从女孩手中接过礼帽，向门外走去。就在男人起身的瞬间，那张图片下面出现了回复，只有两个字。齐老师雕工天下第一：“真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二章 雕魂师 二 这个难得的周末，天色早已暗下来，男生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电脑屏幕。除了之前的一条回复，他的手指再没有接触键盘。脚早已从桌面上放下来，换了一个正式稳重的坐姿，背挺得笔直，仿佛面对的不是屏幕，而是讲课的老师。屏幕定格在自己的网站上，上面只有三张图。这是一个古玉对弈雕件，雕的是两个正在下棋的棋者。玉质是黑白巧色和田玉籽料，三寸长，半黑半白。棋手一位白冠白袍，一位黑冠黑袍，正襟分坐在棋盘两边。而连接弈者的杂色部分，正好被巧妙地雕刻成了黑白棋盘。大到神态举止，小至棋盘纹路，就连衣服的褶皱、纹理都雕刻得精细入微。猛然一看惟妙惟肖，细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两个棋手都没有脸！和精妙的细节相比，两位棋手一黑一白的脸上，五官全无，显得惨淡诡异。仿佛工匠最初费尽心血，到了最后一步，却不知为何放弃了。 男生看着玉雕上白棋士那张空白的脸，手掌逐渐收拢，握成拳头。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如梦初醒。他磨磨蹭蹭打开门，探出头，喊道：“废品收购站在右边，卖减肥药的在左边，您要去哪一家？”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来人年纪不到三十，衣着普通，戴着眼镜，撑着一柄伞，站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听说玉斋坊的实体店在这里？” 当周默看到开门的人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鉴定出七星棋仙对弈玉雕的，竟然是个学生。看年纪大约还在上高中，乱糟糟的头发，趿着人字拖，瘦得像根豆芽。他的视线移到学生的手上，忽然定住——手指修长有力，骨节突出，很明显是一双玉雕师的手。他忍不住问：“你就是‘齐老师雕工天下第一’？” “额，不是。那是我舅舅，他旅游去了。”少年似乎十分嫌弃这个i，“我叫齐宣。” “我是周默，论坛i‘周默1’。” 齐宣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后悔了，道：“我故意把店的门牌号写到隔壁一条街上，你怎么找过来的？！” 看着不情愿地把自己带进店的少年，周默觉得，如果不是下雨，自己根本进不了这扇门。门内只有两间房，外间的办公桌上摆着玉雕的工具、材料和一台老电脑，里间门锁着，应该是他睡觉的地方。他估了估桌上的石料，都是不值钱的西。偶尔有玉，也不是上等货色。周默四下打量：“听说你们也对外接一些雕刻的活儿，客户把东西快递过来，雕好之后再快递回去？我这里有件好货，就是雕到一半差点儿火候，想请你们店补完。” “都跟你说我舅舅旅游去了。” “但鉴定出七星棋仙对弈玉雕是真品的人实际上是你，对吗？那我找的就是你。”周默打量着防备的少年，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放在桌面上，不由分说推过去，“早上电脑里发给你看的棋仙对弈真品。” 话声刚落，齐宣猛地起身，抓住木盒，像猛然苏醒的野兽，扑向他的猎物。 “啪”的一声，少年消瘦的手臂被按住！按住他手的是位穿红色旗袍的妙龄少女，有一头蓬松漂亮的长卷发和一双近乎琥珀色的大眼睛。那双看似纤细的手，通过一种巧妙的方式，把少年的手臂压在桌面上，动弹不得。 刚才开门时只有周默，齐宣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周默站起来，看着手被牢牢按在桌面上的齐宣，居高临下：“先告诉我，小朋友。你为什么认为这是真品？” 出乎他意料，少年没有回答。他抬起头，和周默四目相对：“那你得先告诉我，你从哪里拿到这个雕件的？”很难想象，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眼睛里会放出如此炙热的光。坚定而沉稳，瞳仁里仿佛倒映着一片星空。 齐宣终于艰难开口：“真品的白色下棋仙人脸上有一道磕痕，我认识。” “你怎么认识？”周默心里有点打鼓，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 “那是我磕的。” “松开他吧。” 女孩松手时，齐宣迅速抓起檀香木盒子。盒盖翻开，明黄色缎子内衬，馥郁的檀木香气弥散开来。放在盒内的，不是玉器，而是一张烫金请柬。 他下意识拿起请柬，发现上面只有两行正文。恭喜齐先生获得雕魂师挑战资格。参赛信息和您的个人信息都已存入i卡中，届时恭候。第七届雕魂师选拔赛组委会烫金请柬中，夹着一张类似公交卡一样的东西，卡的左上角印着一朵金雀花，像是某个家族的族徽。 “雕魂师比赛是什么？” “让你能够真正摸到棋仙玉雕的比赛。” 齐宣还想问，对面的男人已经站起来，绅士一样微微欠身，优雅离开。穿红旗袍的女孩帮他撑起一把骨伞，一同消失在门外的雨帘里。女孩身材纤细，红色身影在雨幕中轻轻跳跃，像一只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的小狐狸。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齐宣大脑反射弧终于开始缓慢运作——刚才压住自己手的女孩，好像有点眼熟。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学生会会长“冰山美人”夏嫣红吗！和成绩稳居倒数三名的齐宣不同，夏嫣红是全校公认的“高岭之花”。父亲开公司，家里两辆私家车一辆是奥迪一辆是林肯，上下学有专职司机接送。她本人是学生会会长，品学兼优，身材高挑，看人从来都居高临下或用眼角斜瞟，并且就在齐宣隔壁班。 问题是，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夏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舅舅乱糟糟的破店里，并且屈尊为一位陌生男人撑伞？他已经想象出周一在学校走廊上碰见夏嫣红时，“高岭之花”眼角里飘出一个词：废柴的狗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三章 雕魂师 三 其实齐宣并不是自愿守店，确实是家中无人。齐家一直做玉雕，据说齐家祖上曾开过很大的玉器店，到如今几乎断绝。小时候住父亲单位里的平房，家里还有一些残留下来的玉雕设备，下岗后父亲就在后院设了一个能切割玉石的铡砣，把工具修修补补，又重操旧业。那时的玉价还没有炒到现在这么高，但失传的旧手艺都还在，齐宣也见过不少好货。他还记得父亲临窗坐着，松木桌上左边摆着打孔针、枣核针、钉砣这类雕刻工具，每种都分大中小号，铮亮、整齐地一字排开。工具旁边是墨汁和毛笔，下面垫着宣纸。工作时父亲总爱穿灰色中山装，把纽扣扣到最上一颗，背挺得像一株苍直的松树。雕玉之前，玉雕师要用毛笔在玉石上勾勒出大致形态，所以那个年代玉雕高手都有漂亮的书画功底，毛笔要用得炉火纯青，心中想到什么，毛笔就能画出什么。 齐宣很小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被父亲拎小鸡一样从床上拎起来，扔到堂屋饭桌上抄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阴刻、浮雕、活环等，玉雕的技艺有数十种之多，而父亲却说，好的玉雕师只用学会一种，便足以了。字画端正，雕的玉器风骨自现；心静若空，雕的玉器端秀大气。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真正的玉雕师一生学的不是如何去雕玉，而是如何雕琢自己的魂魄。 小学二年级时，舅舅带回了这件和田玉棋仙玉雕。 那时父亲买玉料被朋友坑了，背了巨债，家里急缺钱。债主带着砍刀上门，拿红油漆把整个楼道都刷上血红的“还钱”二字。母亲每晚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压一把菜刀。在那之后她开始每天酗酒，喝了酒就到父亲工作间摔碗，骂他净做这种养不起家的清高活。那时他玩世不恭的舅舅还在上海念大学，寒假回姐姐家，还带来了两个人。 以前，有些掌握古老技艺的行业，为了保留和壮大，会有行业内部通婚的习惯，因此舅舅也学玉雕。他带回来的两个人，穿长袍的玉雕师傅，似乎是海派大师级人物，而另一位不知道名字，只听说姓夏。对方以一种极其敬畏的口吻报上了齐宣爷爷在世时的名字，同时提及的还有另一个词“雕魂师世家”。大师带来一件没有脸的和田玉棋仙雕件，据说只要父亲能把这个雕件上黑棋仙和白棋仙的脸雕刻出来，家里的债务就能还上。父亲只站在堂屋门口甩出一句话：“齐家的人绝不为他人延寿！”母亲把酒瓶砸在自家大门口，怒骂自家男人养家无能，连白白送上门的机会都不要。最后父亲终于从堂屋出来，把哭得几乎昏阙过去的母亲从围观人群中扶回去。他没有生气，只是摸了摸跟在身后儿子的头顶。齐宣至今仍然记得一向严厉的父亲看他时的眼神，就像坦然接受死亡的囚犯，在留恋一株还没长大的细幼植物。 父亲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份工作。他开始日日夜夜待在书房，用手掌抚摸那件玉雕，就像抚摸初生的婴儿。而在他工作时，舅舅就跪在书房外的台阶上，从天黑跪到天明。齐宣问父亲，为什么不让舅舅帮忙打磨、雕刻呢？父亲把玉雕放在他手心上，让他感受玉石温润冰凉的质感，声音里带着惆怅的骄傲，说：“这件玉石比所有的玉都坚硬，不是每个人都雕得动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能雕刻它。”和田玉雕件花了整整一个季度才打磨、雕刻完。整个夏天过去了，在秋光明媚的早上，齐宣看到了它的完整形态。两位对弈的棋仙脸都雕刻上去了。一张是父亲的脸，而另一张是一个陌生男子的脸。父亲的脸出现在白棋仙脸上，说不出的诡异。小齐宣惊惧中没拿稳，雕件落在工作台又弹到地面上，磕出了一道浅痕。他至今不能忘记父亲在见到磕痕后震惊的眼神。这种眼神非常复杂，既悲伤，又骄傲。他对随后赶来的舅舅说：“从今天起，如果再看见我儿子碰玉器，你就给我打断他的手！” “齐宣……真的有可能是玉雕大师齐意平的儿子？” “我不确定。上一代的雕魂师也姓齐，不过住在苏州，也许只是巧合。明天就是选拔赛，到时候就知道是不是了。”周默望着玻璃窗外铺满落叶的花园，陷入沉思，“上次雕魂，也是在一个秋天。” “他就在我隔壁班，全年级都在传他期末通知书上的班主任批语——成绩稳定，动手能力强。”夏嫣红嘟起嘴，深黑色瞳仁垂下来，“但怎么可能是他？” “批语有问题？” “他高中一直是全班倒数第一名，而且还经常被隔壁学校的混混儿打。”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第七届雕魂师选拔赛由一个姓夏的家族独家赞助。收到参赛邀请函的有玉雕界锐气正旺的新晋人物，也有平时难得一见的元老、大腕，分派别门系聚在一起寒暄。有人擅人物、佛像，有人擅花鸟，个个都身怀绝技。 “连炉瓶宗师二孙和南玉一怪胡唯一都到了，这次结果很值得期待呀。”夏嫣红依然穿着那身红旗袍，站在大屏幕后把乐事薯片咬得咔嚓响，眯起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监控设备，像一只警惕的小狐狸。赛场设在一家私人会馆的宴会厅，一共一百零八个席位。离大赛开始只剩五分钟了，赛场却还有一个空位。 “齐宣没有来？竟然还敢摆架子！要不打电话问问……”她犹豫着拿出一只贴着粉钻的公主款手机翻电话号码，猛然想起什么，顿时嘴角抽搐。突然，会场的大屏幕爆出提示音：“嘀——参赛选手“齐老师雕工天下第一”进入会场。所有参赛选手到齐，大赛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夏嫣红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几位正聊得尽兴的玉雕师猛地向门口转头。一位穿西装的男人无聊地上下抛着一粒红枣，问：“齐老师雕工天下第一——就是开网站鉴定玉器真伪的那个？传说是玉雕大师齐老前辈的弟子？” “已经辟谣了。你不是‘南玉一怪’吗，连这个都不知道？大师家族是内部传承，听说后来由于环境所迫没能延续下来……”回话的人略微讥讽。 “从不抛头露面，断言却绝无误差，好奇得让人心痒啊！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西装男不生气，逆光向大厅门口张望，忽然变色，“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个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四章 雕魂师 四 大厅门口有个类似刷卡机一样的东西，齐宣刚把夹在邀请函里的“公交卡”放上去，大屏幕就“嘀”地播报信息了。卡里误把舅舅的网站i当他的个人信息录入了。这个i一出，全场人目光刷刷就向这个方向盯来。齐宣抓抓一头乱发，心想原来从不正经的舅舅，竟然挺有名。他不是故意迟到。头天早上没睡醒，走路时径直从两帮打群架的混混儿中穿过去，正好遇到教导处老师一锅端。齐宣站在学生会办公室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冰山”会长大人夏嫣红率学生会干部走过来，长卷发高挑身材，浓密睫毛一眯，声音轻得像十二月的冰：“哦，那周末集体打扫学校男厕好了。”下处分时夏嫣红扫了一眼那群被抓的倒霉鬼，隐约觉得周日要参赛的齐宣好像也混在里面。夏会长太忙，转身就把这件事情忘了。所以齐宣其实是六点起来打扫完了整栋教学楼的男厕所后飞奔而来的。 “差点就糟糕了。”夏嫣红拿出最后一片薯片，咔嚓咬下去。她随即惊得跳起来！有人在她背后笑：“这迟到的少年，有点面熟。” “家主，您怎么来了！”夏嫣红大惊失色。男人只是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他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露出的半边脸的线条像被刀刻出来一样凌厉。男人就像一棵西伯利亚的老桦树，坚毅、冷静，散发着低气压的寒气。他沉默低调，但是只要站在他身边，你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可以徒手杀死一匹非洲野狼，并且动作干净利落，不超过一分钟。刚才黑暗的监控室里还只是夏嫣红一人，男人仿佛来自墙角的阴影。他轻松地走到监控屏幕面前，俯下身，正看见齐宣在工作台边坐下：“太眼熟了，一定在哪里见过。” 男人调节监控角度，把镜头正对少年的脸，皱起眉头。少年的脸放大时，他突然像受惊的豹子，一拳砸在监控台上。“谁让他参赛的？让周默滚到我面前来！不能让他参加比赛！” 那是经历风霜的成熟男人的手，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健壮，处于最精确优雅的状态。这一击，远超越了人类的手所能发出的力量——金属外壳的监控台被击中的地方凹陷下去，几个屏幕同时闪现雪花。被称作家主的男人没有再看一眼屏幕中的少年，而是两只手一起扣住遮住左脸的银面具，仿佛面具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必须从脸上扯下来。这只将金属监控台砸毁的手，竟然取不下一个面具！面具就像生了根一样，越吸越紧，在男人眉宇间生出触须一样的东西。房间内只能听见他野兽般的喘息：“谁让他参赛的，滚到我面前来！” 夏嫣红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拿出手机：“总管，家主又犯病了……”周默赶来时，夏家主已经恢复正常，正在喝一杯锡兰红茶。他靠在高背椅上，优雅地端起茶托。夏嫣红在他身后打开一瓶平神静气的香水，房间里充满了暧昧的味道。周默单膝跪地：“是属下让齐宣参赛的，请家主查处。” “我夏子优立过一个规矩，从来不在犯病的时候处罚人。”男人低头尝了一口茶，“刚才如果我说过什么，你当作没有听见。” 打开的窗户外吹来一阵冷风，夏子优的身体就像水墨一般被风吹散，消失于无形中。夏家的总管和仆人，都不清楚家主何时来，又如何离开。 “发病间隔越来越短了啊。”夏嫣红收起手中晶莹剔透的水晶香水瓶，小心翼翼地问，“就算用专攻调香的李家提供的安魂香，也只是起一时之效呀。况且我们和李家交情一向不好，弄到这瓶安魂香已经费尽心机，用完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雕魂师。”周默一边说，一边下楼。比赛时间过半，已经有选手陆续离席。 西装男正在跟他的助理抱怨：“今天手感不对。主办方提供的玉料是怎么回事，金刚石的钻头愣是刻不出痕迹。” “不可能吧？现在都是电气化设备了，金刚钻连在电磨机上，什么东西刻不动？”小青年很奇怪。 “太玄了。” “玉雕就是这么玄，轻一分太轻，重一分玉料就毁了。过我手的玉都是美人，不忍毁之，今天就吃了颗枣退出了。” 夏嫣红也进了赛场，环顾四周，大多数玉雕师已经离席，少数人依然在座位上锲而不舍地打磨玉石，手里的玉料大多碎得残破。她本来不想找齐宣，却不自觉地搜寻少年的座席，发现齐宣早就离开了，桌上只有一块废料。 “就知道不应该期待他……”她愤愤道。 比赛规则其实很简单。玉料是主办方提供的，每块三寸大小，长方形，一共一百零八块。玉雕师需要把自己手中那一块雕出成品，交给评委会审核打分。 然而别说品相，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一百零八位玉雕师竟没有一人成功地雕刻出成品！这一百零八块玉料取自同一块明代古玉石。正是这块古玉的中心被做了棋仙玉雕，剩下的部分碎成了一百零八块碎块。如果能把任何一块玉料碎片雕刻成功，就意味着那位玉雕师能为棋仙玉雕刻上脸。这一百零八块玉石块块是珍品，如果不是夏家家主被逼到某种地步，绝不会将它们拿出来使用。 夏嫣红问周默：“雕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上次看到棋仙玉雕，上面的两位棋仙还是有脸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五章 雕魂师 五 周默正站在齐宣用过的工作台前，仔细端详留在上面的那块废料。他忽然抬头：“盘玉法，有几种？” “盘玉”，是民间流传的一种赏玩玉石的方法。把玉石贴身佩戴，随手把玩，可以让色泽晦暗的玉石整旧如新，脱去泥土味，恢复往昔灵气。这如同看一只蝴蝶，在养玉者手中破茧而出。清代《古玉辨》上说，盘玉有三法，文盘、武盘和意盘。文盘是将玉石贴身存放，时刻把玩，用人气慢慢养着。武盘是玉商的方法，将玉石用白布包裹，请专人日夜摩擦，是快盘法。最高的一层，是意盘。 “我在网上查过，意盘是收藏家将玉器拿在手上，感受玉的温润美德，从中吸取精华，养自身之气质，用自己的品德打磨玉器。”夏嫣红私下也做过一些功课，此刻唯一想得起来的就是百度百科， “这需要面壁的精神。与其说是人盘玉，不如说是玉盘人，最高境界是人玉合一。咦，这听起来好像……” “对，很像雕魂师。”周默点头。对于雕魂师，不是人雕玉，而是玉雕人，他们比盘玉者更熟悉这种面壁精神。好的雕魂师倾注进玉石的，不是雕工，而是灵魂和寿命。玉器在雕魂师手中是活物，他们感受经手的每一件玉器，就像感受新生的婴儿。与其说雕魂师用刀工雕刻玉石，不如说他们用自己的灵魂，打磨出玉器新的形态。这就是为什么玉雕师家族能和阴阳师、调香师等一起，并称为十大家族。 “玉能储气，因此对于将死的人，有一种延命法。以和田古玉做的神器为媒介，将玉器里储存的寿命转移到玉主人身上。只有人玉合一的雕魂师，才能将自身寿命倾入神器玉质之中。而神器通常会有两张脸，一面需要由雕魂师雕上玉主人的脸，一面雕上自己的脸。故只有雕魂师才有资格打磨神器。”周默看着听得专注的女孩，问，“你以为，为什么我们兴师动众地为家主寻找一位雕魂师？为什么每个时代都只有一位雕魂师？” “为什么？” “因为当神器的两张面孔雕刻成功，玉器回归玉主人手中之时，雕魂师的寿命会被转移到玉主人身上，而作为雕魂师的他会死。”周默把玩着齐宣留下的残玉，盯着脸色苍白的女孩，慢慢说道，“他们雕的不是玉，是自己的魂魄和生命。这就是为什么这些人不是玉雕师，而被尊为雕魂师。” “七星棋仙玉雕就是这种神器，那么玉雕上的人脸褪去，难道意味着……” “不错，意味着上一位雕魂师借给家主的寿命已经要用尽了。如果我们不找到新的替补，家主就会死。”周默点点头，举起残玉对着大厅外透进来的自然光线眯起眼睛，“不过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仔细看，这不是废料。” 夹在拇指和食指指尖的是块橄榄形玉石，一头微尖，一头偏圆，橄榄肚上毛毛躁躁挂着没切割干净的玉料，乍看是件雕刻失败品。周默指指地上一颗枣核：“有人在这里吃了枣子，他雕的就是那颗核。连核肚上没吃干净的果肉都雕出来了，还真像。” 齐宣和班花擦肩而过回到自己座位上，班花嫌弃地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哎呀，被齐宣这种人碰过，一年的帅哥运都会很糟糕吧。” 旁边的男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就笑成了“”字型。班花在校花面前，就像小野花放在洛阳牡丹跟前，顿时黯然失色。 夏嫣红把书包放在齐宣旁边的空桌上时，旁边男生眼睛都直了。“高岭之花”夏嫣红的美是静默的，时间仿佛在她身边形成一个结界，把她和所有人隔离开来，单独欣赏。粉色短羽绒服，帽子上镶着毛茸茸的一层边，就算冬天也掩盖不住她柔软蓬松的卷发和s型身材。仔细看，她的瞳仁偏琥珀色，在温和斜光中溢出光彩。 会长大人攀住齐宣的肩膀，转向刚才笑得起劲的男生，声音娇柔得像只小鸟：“宣，他们是你朋友？讨厌，介绍一下嘛。” 半分钟的反应时间后，被攀住的人打了个大大的寒战。半小时后八卦传遍全校，“高岭之花”学生会会长为了一个叫齐宣的男生转班！不仅转班，还坐在他旁边！成绩从没跌出过年级前三的学生会会长竟为了坐在齐宣身边，不惜坐在最后一排！更不用说那句小鸟般温柔的话：“宣，他们是你朋友？讨厌……” 学生会会长夏嫣红后援团的男生们趴在高二七班教室的窗外痛哭：“如果早知道跨越智商和物种优劣的感情能够实现，我们早就对会长大人下手了！” 齐宣对夏嫣红说：“谢谢你。”放学时，齐宣习惯性一个人回家。走到老旧红砖墙的小巷时，发现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回头就看见夏嫣红斜跨着一只亚麻色帆布包跟在后面。她穿着黑皮鞋踩着地上方砖格子，专心走成一条直线。“不用谢，你对我们很珍贵，家主让我来保护你的安全。” 夏嫣红昂起头，小小哼了一声，“现在我为你工作，当然不想看到自己的临时雇主丢人。” “直到什么时候为止？” “直到你答应为夏家雕完棋仙雕像的脸，并且把成品交给家主为止。具体条件我们家总管会和你谈。” 齐宣伸手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雕玉了，这种贵重活还是找别人吧。自从小时候我磕坏了这个雕像，我爸就再也不让我碰玉了。他告诉我舅舅，再碰，就打断手……其实我会雕的也就枣核这类。” 夏嫣红好奇道：“那你父亲呢？” 齐宣叹了口气：“他帮人雕了那件和田玉棋仙玉雕的脸后，买了车票亲自去北京给玉主人送过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爸爸是秋天出门的，妈妈等了他一个冬天，等到西湖水都结了冰，他也没回来。倒是卡上进了一笔巨款，是雕玉的钱。妈妈一辈子骂爸爸做玉雕这种养不活家的工作，唯一一次发现这行竟然这么来钱时，爸爸已经不在了。” 他踢着脚下的石子：“我不知道什么是雕魂师，也不知道你们家主是谁。我参加雕魂师大赛，是因为想知道这个父亲当初雕的古玉的龙去脉。至少知道父亲当初，是为什么失踪的，他还活着吗，现在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六章 雕魂师 六 太阳正好下山，夏嫣红一直跟着齐宣走到家。那是一栋八十年代破旧居民楼的一楼，墙面已被时光涂成奶油黄，门口有砖砌的花坛。齐宣放了书包回家，在瘸了腿的书桌上铺上一张宣纸，像往常一样开始默写《兰亭集序》。写到一半，他出门试探着问：“夏嫣红，你还在外面？” 秋末冬初的晚上夜风很寒，门外空荡荡的。窗外的花坛里种着一株还算苍翠的芭蕉树。齐宣绕到树背后，看见一个蜷成一团的粉红影子，抱着膝盖坐在花坛边。他觉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应该让女孩子夜里一个人在外面，就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到里面去坐吧，外面冷。” 会长大人固执得像只小动物，全身毛都炸起来了：“我接到家主的命令是暗中保护你，被你发现就已经是失职了，怎么还能到你家里去被你保护！” 齐宣没说话，转身回屋，片刻后再回来，抱了一件棉服。“去年美特斯邦威打折时买的基本款。”他把棉服罩在夏嫣红的膝盖上，似乎是怕被嫌弃，马上举手申明，“买了还没穿，不脏的。”齐宣贴着女孩坐下来，也抱起膝盖，挠挠头说：“我是自愿出来看星星的，不是特地保护你，所以不算违规。”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很久，夜晚没有月亮，破落小区也没什么灯光，远处是寂静星辰。仿佛那么浩大的宇宙，只有两个孩子，肩并肩坐在一起，承受百年孤独。 很久以后，夏嫣红终于轻轻问：“你进门以后这么久，都只有一个人。你妈妈呢？” “找我爸去了。”齐宣对着地面咧嘴笑，觉得如果不笑自己就会哭出来，“她每年都会给我写一封信，告诉我她还安好。” “你真可怜。”夏嫣红轻声说，“让我想起小时候丢在旧房子里的小熊。我非常非常喜欢那只小熊，可是必须搬家，小熊就被留在乡下老家的老房子里。保姆答应我把我住过的房间原样保存，等我长大了能独立行动，就可以回去看它。现在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小熊还在老房子我的卧房的窗户边上等我，可我一次都没有去看它。齐宣，你就像那只小熊，一直在等自己等不到的人。” “你笑什么？”她瞪回去。 “你也很可怜。”齐宣转过头，看着寒夜中紧紧抱着厚棉服的女孩，“我一直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品学兼优，上下学有车接送，家里住几层楼高的别墅。可你为了保护一个成绩年级倒数的人，竟然大冷天蹲在这种破小区门外，冷得手都在抖。” “要你管。”夏嫣红吸着冻得通红的鼻子，盯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脚尖，半天才说，“夏家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家族，分家必须服从本家。我是分家的大小姐，被选入本家为家族做事。家主是个面具男，叫夏子优，就是请你雕玉雕的人。他是家族最厉害的阴阳师，但是活不长了，只有你雕刻的棋仙玉雕能救他的命。很多人都想他死，所以他们想你死。既然家主派我来保护你，命令收回之前，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你那么弱，会死掉的。” “噗嗤。” “不许笑！” “我没笑，只是被女孩子保护很没面子哎。”齐宣抓抓头发，努力让自己像个男子汉，“虽然你说的东西我不能全部理解，但……谢谢你要保护我。作为报答，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事情……比如说打隔壁班坏男生一顿或者往历史老师背上贴纸条什么的，我帮你实现。” 夏嫣红笑了，她的笑声像夜风里的风铃一样清脆好听：“我想离开本家，回到乡下老房子里去。老房子外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墙虎，夏天风一吹就荡起波浪。我要抱着最喜欢的小熊，坐在窗前写小说……写很多给孩子看的童话故事。”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齐宣，你有梦想吗？” 齐宣想了很久，慢慢说：“我这样的人，大概要花很多时间，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 “那我们定一个约定好了。在你想清楚想做什么，我回老家写故事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来。”夜深了，夏嫣红琥珀色的眼睛眨呀眨，玩笑里透着认真，问：“你真有意思，我突然想认真地救你，你雕玉的惯用手是哪只？” “右手。怎么救？”齐宣问。 “砍掉它。”刚才还并肩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忽然翻身跃起，左手微抬，猛然多了一截银光。齐宣以为这是玩笑，突然就发现夏嫣红举着两把短刀，一把直刺他喉咙，一把抵住他右手手腕。她骑在他身上，膝盖压住他胸膛，墨色长发被夜风高高扬起，琥珀色眼睛危险得眯起来。一瞬间，齐宣想起战争女神。距离那么近，齐宣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猛烈跳动的声音，还有夏嫣红不规则的喘息声。它们混合在一起，构成一曲奇妙的夜曲。 一只乌鸦突然在不远处枯树上嘶哑鸣叫。夏嫣红仿佛如梦初醒，翻身从齐宣身上下来，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差点违抗家主的意志。”她转身向黑暗中跑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盯着齐宣的眼睛，又悲伤地说，“真的对不起。”手腕上有丝丝凉意。齐宣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夏嫣红落在地上的短刀。低下头，看到血珠从右手手腕处一丝细细的伤口浸出来——刚才夏嫣红举刀时，是认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七章 雕魂师 七 一个星期后，齐宣听到一阵敲门声，开门后发现是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子，男子道：“总管请您一聚，请。” 将打开檀香木匣子，棋仙玉雕赫然在目。外面天气较凉，玉石到了温暖的地方，生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白玉温润，黑玉冷冽，黑白两位棋手空白的脸隔着棋盘遥遥相望，和电脑里的照片一模一样。会谈是在繁华商业区一家咖啡厅，周默的声音夹杂在嘈杂人声里，低沉冷静。“这次没有骗你，是真品。”周默把匣子推向面前的少年，笑道，“恭喜你在雕魂师选拔赛中获胜，奖金会很快打到你账上。嫣红告诉了我你家的故事。能接触这件玉雕的人不多，最初听说你磕过它，我就怀疑你是齐家的后人——没想到真是上代雕魂师的儿子。不愧是齐家的人，难怪鉴定玉器从不走眼。” “有雕魂潜质的人千万中很难出一位，但是这种能力特别容易通过血脉在家族内部聚集，因此你们家族被称作‘雕魂师世家’。我们都以为玉雕传承到你舅舅身上时就没落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你。如果你想知道发生在令尊身上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得等你把这件玉雕补完。” 看着挺直身子、全神贯注的少年，周默小心地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只有一寸大，成像清晰，上面是一位面容凌厉的中年男人。他半张脸隐藏在银色面具之中，露出的另外半张脸带着一种倨傲的嘲讽神情。仿佛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场游戏，而男人是开了外挂虐bss的超级玩家，对游戏创始人不屑一顾。“这件棋仙玉雕稍微有点不同，黑棋士的脸，请把它雕成这个男人的样子。”周默略作停顿，给对方一个理解的机会，“白棋士，请雕上你自己的脸。” 少年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不开口。他终于说话：“我认识这个男人，父亲当年在黑棋士脸上雕的，就是这个男人的脸。是你们，你们骗了我父亲，现在又想来骗我。”齐宣愤然离开咖啡厅时，周默没有追，只是从座位上站起来，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夏嫣红从暗处走出来，愤然问：“总管，你在骗人。等齐宣雕完棋仙玉雕，他就死了，怎么能听你讲他父亲故事的来龙去脉？！” 周默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家主的命令，你能反抗？”夏嫣红忽然像泄了气的气球，低下头。“我希望你昨天晚上对齐宣说的话，只是一个玩笑。”周默的眼神像剜肉的刀子，“家主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不要试图救他。就算你废了他的右手，我们可以让他用左手雕玉。你废掉他的左手，只要他的魂在，家主就能让他用嘴衔着金刚钻雕。我想你是知道的，在夏家管闲事的后果——就是死。”他猛地出手，抓住夏嫣红脖子：“我突然想到一个逼小朋友雕玉的好方法。” 周末，齐宣照例登录玉斋坊，上传图区鉴定玉石真伪。他眼皮一跳：新发帖i：周默1。自从周默登门拜访送出参赛邀请函以后，这个i仿佛完成了历史使命，再也没在论坛出现过，也没发过晒假货照片。他点开帖子，发现有权限设置，是“仅管理员可见。” 齐宣： 从在这个网站认识起，我们也算朋友了，我欣赏齐家每一位雕魂师。明天我将和田玉棋仙玉雕快递过来。如果你相信我，就完成创作。详情见附件。 祝安好。 周默附件解压后是一个文件夹。文件名是：如果她死了，你会心痛吗？文件夹里是从各个角度拍摄一个被幽囚在地牢的少女的照片。少女的手被粗重铁链拷起来，吊在条石砌成的墙上。有一个近景，显现出女孩憔悴的脸——夏嫣红。 文件夹里还有一个文档，打开后里面只有两句话：她试图阻止你雕魂，正在接受家族处分。让我们祝她挺过一个月。 齐宣花了十天的时间把玩玉石。这十天间，他走路时把玉雕握在手里，睡觉时把玉雕放在枕头边上，试图像父亲当年一样感受它的温润气泽。他想象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初生的婴儿。 “她试图阻止你雕魂，正在接受家族处分。”齐宣低头看手腕上细细的伤口，想起夏嫣红凌空举起的短刀。她背后是一轮圆月，她看上去就像战争女神。 她说：“对不起。”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又说，“对不起。”两句对不起之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琥珀色眸子，就像关上两扇寂寞的小窗。 对不起，我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是我不能把你从里面拉出来。 十岁前，齐宣被父亲当作一名玉雕师培养。十岁以后，父亲坐上北上的列车一去不返，并且告诉同做玉雕的舅舅：“再看见这孩子雕玉，就打断他的手。”时间就像旧房子后院里切割玉料的铡砣，把他切割成普通的中学生。他成绩一塌糊涂，没有追求没有目标，随着生活洪流浑浑噩噩前行。就像一粒上等籽玉被混进普通鹅卵石里，堆在路边，等待倒上水泥后铺马路。齐宣闭上眼睛，试图回忆父亲刻满风霜的手掌，灰蓝色的中山装，以及打磨玉器时挺直如松的背影。就像一枚玉器，试图把自己和鹅卵石区别开来。他最终把手伸向旁边一副尘封已久的玉雕工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八章 雕魂师 八 齐宣在窗前坐了十五天，有人在窗外芭蕉树硕大的叶子后看了他十五天。他看着少年拿出残存的玉料练手。少年只有一台电磨，用的玉雕工具都是十年前盛行的，一件一件取出来摆在桌上，古朴稳重。现在激光和电脑数控技术早就在玉雕界掀起一场革命，而少年使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每一步都仿佛踏着蒙尘的时光。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坐在窗前看这件和田玉棋仙玉雕，仿佛面前摆放的不是玉料，而是初生的婴儿。少年握起刀时，他微微地捏了一把汗。金刚石磨头触碰到白色的玉面，玉石在降温喷水的冲洗之下，柔和地展开第一道线条。每一刀下去，仿佛切开的不是玉料，而是上一位雕魂师的魂魄；每一刀下去，少年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仿佛他自己，正随着每一次打磨，进入古玉之中。 玉器打磨一共花费了十二天，夏家家主就在银色面具背后看了十二天。 周默找到夏子优的时候，外面落着鹅毛大雪，夏子优正在温暖如春的起居室里喝咖啡。他站在窗前，对着镜子戴上银色面具。周默不记得夏子优从什么时候开始戴这张面具的，也很好奇家主被面具遮盖的左脸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最终规矩地低头把目光落在自己皮鞋前方一尺的地板上，欠身：“棋仙玉雕好了，齐宣要先放夏嫣红，再把玉雕给我们。” “齐宣，就是上次我觉得面熟的少年？”夏子优扶稳脸上的面具，转过脸。他想了想：“照他说的，先放夏嫣红。” 齐宣看见了夏嫣红。她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件单薄的中国红旗袍，远远地站在夏家豪宅门口，手臂抱着肩膀，像一只雪天里瑟瑟发抖的小鸟。周默推了推，她就向齐宣走过去。她的鞋丢了，赤着脚，一路走得歪歪斜斜。 齐宣突然希望自己有一个坚实、宽大的胸膛，这样夏嫣红摔倒的时候，他就可以垫在下面。他同时意识到，这种想法很龌龊。他最终只是看着夏嫣红，抓了抓头发，咧开嘴：“哟，会长。”夏嫣红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竟然真的来了！”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我见过，父亲就是为他雕刻了这件和田玉棋仙玉雕后失踪的。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知道让我雕刻这件玉雕是个圈套，但我不知道跳下去会有什么后果。虽然我还是跳进去了。谢谢你之前试图救我。”齐宣很颓败地垂下头，又昂起来：“父亲以前说，君子如玉，真正的玉雕师一生学的不是雕玉，而是如何雕琢自己的魂魄。我让你因为救我，而在地牢里受苦，很难受。而我……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就无所惧怕，从我妈北上找父亲后，就再没有人同我一起，也没人会在院子里坐一整夜，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忽然抱抱胳膊，像是很冷，“而你是以前我连仰望也不敢的一个女生。我从没怕过什么，除了前面这些时刻，我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在地下室遇到……比如老鼠之类会不会尖叫，也害怕你挺不过去。如果能拿什么补偿你给我的帮助和感动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哪怕是……我的命和以后不能看见你的所有时光……因为我们约定过，在你能够回老家，我想清楚未来要做什么之前，要一起活着！”他有点手足无措，匆忙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银色短刀：“这是你上次掉的东西，拿着。如果是圈套，我们可以防身。” 夏嫣红愣了愣，接过刀，握住少年手臂，侧过身。大风卷着雪花，把她柔软蓬松的卷发吹起来，像一幅色泽鲜明的水彩画：“什么都无所谓吗？包括生命？” 左脸上一凉，像被小动物啄了一口。齐宣愣愣地摸脸，半天才明白自己被亲了。随后胸口一阵锐痛！仿佛利器直戳心脏，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低下头，看见银刃短刀直直地插入自己胸口。夏嫣红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轻得像在哭：“你为什么要回来？这件棋仙玉雕里，存着的是你寿命。你把它亲手交给家主，就意味着契约完成，你会死去，本来马上会死的夏子优将接收你剩下的时间。夏子优派我保护你，是因为家族里有人在等他死，这些人想你死，就派出了杀手……”齐宣感觉有温暖的东西掉在自己脖子上，又被大风冻成冰碴儿：“那个被派出的杀手，是我。反正你都会死，我不能让你活着把玉雕给家主，对不起……” 齐宣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冬天铅灰色的天空。空荡荡，找不到飞鸟的痕迹，只有雪花无始无终地落下。他听见夏嫣红在身边呜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齐宣松开握紧的拳头，三寸大小的和田玉雕件滚落在雪地里。有人无声无息地踏着雪地走过来，弯腰把雕件捡起来，放进西服口袋里。意识模糊之前，齐宣顺着自己身旁的黑皮靴往上看，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脸。他想喊出声，动了动嘴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是齐宣雕的？”夏子优把玩着手上的玉雕，一脸阴郁。低气压之下周默不敢靠近，只好远远地安慰家主：“勉强还算雕像了，不影响契约。”和田玉棋仙玉雕依旧栩栩如生，两位棋仙衣冠纹饰精妙如初。只是拿近了仔细看，发现上面雕的两张脸，一张勉强相像，另一张像是出生时脸着地。勉强像是齐宣，脸着地的是夏子优。 “雕到后面赶时间，浮躁了。”夏子优黑着脸打量自己的人像玉雕，勉强颔首，仿佛一位家长在点评孩子的家庭作业，“我记得他小时候只学过打磨静物，雕人是第一次，急起来不像也在情理之中。” “家主？”夏子优摸了摸左脸的面具，往后躺了躺，更舒服地靠在狐狸皮躺椅上。他看向自己的管家：“问吧。” “随意问，不会受处分？” “给你一个机会。” 周默咽了咽口水，希望这个问题不要触怒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决定找雕魂师时，就意味着齐宣会死。这是已经计划好的事情，您为什么突然救他？” 半个小时后，给夏子优送咖啡的女仆，看见总管站在走廊上蹲马步。一只黑乌鸦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进来，停在白窗棂上。乌鸦在风里化成一摊水墨，墨迹缠缠绕绕，绕成一个清秀的青年男子形象。男人随意地坐在窗台上，叠起长腿，笑的时候眼睛好看地弯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二十九章 雕魂师 九 “我可以告诉在外面蹲马步的管家，你为什么要放齐宣一马。”他向躺在狐皮椅上的男人说，“我恰巧听到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兄长。” 齐家历来被尊为雕魂师世家，几乎每一任当家都有雕魂的能力。这是一种悲哀的能力，因此他们一生只能做一次雕魂，成功之后就会死去。一旦你发现自己是雕魂师，就意味着你随时可能为某个人、某件事，献出自己的生命。齐家后来彻底没落，最后一位当家叫齐意平，齐宣的父亲，沦落到了为了自己贫困的家庭而出卖寿命的地步。雕魂成功后，他带着棋仙玉雕坐上北上的列车，亲手把它交给另一个暗世界里得势的家族。然而他并没有直接交付自己寿命。作为齐家最后一位雕魂师，他做了一辈子最悲壮的举动。齐意平倾注进玉石的不仅是自己的寿命。他在作为媒介的玉雕中，雕入了自己的魂魄。所以当他死时，魂魄就和寿命一起，通过棋仙玉雕传到了玉雕主人的身上。夏子优之所以要用面具遮住半张脸，是因为另一半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脸。那是齐意平的脸。齐意平原本想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占领阴阳师家族当家的身体，进而重振齐家。夏子优脸上的银面具，则是压制这个外来灵魂的法器。 “从别人手中获得寿命，永远是有风险的。”青年指了指他，“很多人都知道你间歇性地犯病，但不知道你为什么犯病。这么多年你一直试图压制身体里的齐意平，他依然能间歇性地挣脱控制从你意识中出来。有时候你甚至分不清你到底是齐意平，还是夏子优。比方说你第一次看见齐宣的时候，比方说这一次，你竟然拖着脆弱成这样的身体用阴阳术为他止血。还有，原来打算拿走他所有的寿命，最后只拿走了十年。” 夏子优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在雪天苍白光线里的幻象，沉声道：“夏子涵，有本事下次真身来本家废话试试？死人，是最安静的。”他原本确实打算拿走下一位雕魂师所有生命，可是这个叫齐意平的人住在他潜意识里，他渐渐知道有一个小男孩安安静静坐在瘸了腿的饭桌上，拿着粗砂纸抛光玉器。男孩逞强，为了打磨快一点，大冬天不戴手套，小手冻得通红。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小声念：“我要成为像爸爸一样厉害的玉雕师，赚钱养妈妈。” 男孩在作为神器的棋仙玉雕上磕出痕迹时，他才猛然意识到，齐意平不是齐家最后一任雕魂师，这个孩子有雕魂的潜质。如果是以前的齐家，出了雕魂师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堕落至今，继承这种血脉，最有可能像他父亲一样，被人觊觎生命。他理解为什么齐意平气势汹汹地说：“如果再看见我儿子碰玉器，就打断他的手！” 那是严父的慈爱。齐家当家下的死命令，由男孩的舅舅执行。这位当初在上海上学的大学生作为齐家唯一的继承人，最终回到玉雕圈，高调地开了个玉雕网站，却常年不知所终。他一直试图做的，其实是用自己的高调隐藏起家中唯一一位尚且年少的雕魂师。夏子优有时会猜想男孩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直到在雕魂师选拔赛的监控屏幕上，看到参赛的少年。 “家主，您是不是漏掉了对夏嫣红的处罚决定？”总管周默急匆匆地冲进夏子优休息的起居室。 “交给我的文件上没有列。”夏子优正站在白色窗户边，看外面稀稀疏疏含苞初放的花蕾。他回过头：“夏嫣红，是我送给齐宣的一份礼物。用于弥补他给我的十年寿命。” 生命是不断交汇和分离的线，两根越走越近的线，在未来的某个点上，一定会有相遇的那一天。就像现在种下凌霄花，未来的某一天或许能够攀岩而上，直冲天际。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已然不远。他想起被驱逐出家门的弟弟夏子涵最后的话。说话时夏子涵的幻象猛然逼近，靠近他耳廓，然后墨汁滴入水面一般烟消云散。“你害怕的不是齐意平占领你的身体，而是你们魂魄的融合。你就是齐意平，齐意平就是你——那个雕魂师恐怕一开始，就算到了这一点。” “不，”夏子优伸手按住金属面具冰凉的边缘，对着眼前的虚无叹了口气，“我向你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那个灵魂浮出水面。” 齐宣回到学校时，夏嫣红已经转学了，据说回了乡下的老房子。她托学生会低年级的小妹妹转给齐宣一只信封，打开，里面只有一片三瓣的爬墙虎叶子。似乎一直夹在笔记本中，新近才被取出来。叶子上有一行小字，细看是一处可以通信的地址和三个字：对不起。 日子还像平常一样，齐宣依旧平日上学，周末帮舅舅看店，母亲依旧没有回来。和他接触的同学却渐渐觉得，这个往日不起眼的男生，谈笑间竟然有了一种气度，君子如玉，温润大气。 半年以后，齐宣给这个地址写了一封信。信的末尾如下：毕业以后，我想进大学的玉雕专业。在那天你想杀我时，我好像看到了父亲，他就站在我身边，俯视我。我只看到他一半的侧脸，但那确实是父亲的脸。这也许是个幻觉，关于父亲，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我想只有进入他的领域，成为优秀的玉雕师，才能更接近他。我想跟你重新约定一次，在你写完故事，我成为独当一面的玉雕师之前，我们都要努力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章 风水师 一 说起高考，分数高到离谱的院校和专业，人们通常想起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清华计算机系，而在南华大学，则是以“工程穷三代，考古毁一生”闻名于世的历史系考古专业。一来说明南大师资力量确实强大，半个中国有志考古研究的同学都汇集于此，另一方面也说明，学校内高手云集，不可小觑。 莫绿今年十九岁，刚从西安回来，喜滋滋带了两个兵马俑复制品。她把秦始皇的陪葬品复制品放在寝室床头，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自己睡在中间，自觉神气。去年高考超常发挥，足足多考了五十分，顿时之前选定的学校专业都失效了，她翻历年高分榜，发现竟然够着了南大历史系的分数线。上了一年学，莫绿的思想觉悟还停留在跟博物馆里历代死人陪葬品合影留念的阶段，和游客差不多。 “第一次看见我们系有人敢带兵马俑回来放床头的。”表扬她的女生穿着柔软的浅色纱裙，长发用一根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簪子挽起来，簪头是朵温润的玉兰花。她轻轻地靠着宿舍发黄的门框，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靠在树干上。室友狂拍椅子上的灰尘喊“白学姐喝茶”时，莫绿还在傻乎乎地问：“为什么不能放？六十块钱买的一对呢，便宜吧。”白浅浅扬了扬下巴，简直不想解释：“不是不能放，问题是放在谁床上。兵马俑是葬器，惹晦气的。如果你要是和谁过不去，倒可以买一个送他。”说完，她不可置信地问莫绿的室友：“她真的是周老钦点的学生？”考古专业向来是小班教学的模式，一个班不过几个人，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亲自提点。南大一共有两位国宝级教授，一位姓周，一位姓白，据说还是同窗。莫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周老钦点入门下的，只记得上学期期末周老拿着她的定向史没及格的试卷找任课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当初选人失误。与周老齐名的另一位考古界泰斗级人物叫白天闻，是白浅浅的爷爷。白浅浅高莫绿一届，家学渊源深不可测，又投身爷爷门下，两年拿了四次奖学金。就算不是一个研究方向的后辈，见了面都乖乖叫一声师姐。当年周老和白天闻同为考古专业毕业生，情同手足。只是周家代代都是科学工作者，白家就专出风水先生，坚持科学考古的周老最终跟白师兄分道扬镳，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扛着设备搞田野考察。后来两人都学有建树，在同一所大学任教，一见面就吵架——本来莫绿和白浅浅，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莫绿发烧了，欠了白学姐一个人情。起初莫绿以为是旅游劳累，结果接连低烧好几天，吃了校医院开的几片阿莫西林后愈发延绵不绝。她头昏脑涨地躺在床上，忽然感觉一根手指落在额头上，身上瞬间变得清凉。莫绿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似乎是白浅浅的人坐在寝室床边，逆着光看不真切。 她一手端着食堂的塑料汤碗，一手伸出来，点在自己额头上。碗上似乎还架着一双食堂专用塑料筷子。“如果我不帮你，苦撑十五天你大概也熬得过去。如果想我帮忙，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然后，莫绿遇到了一生中最神奇的事情。白学姐把手指放在她额头上时，顿时眉心清凉一片，周身舒服。指尖一移开，她浑身又低烧发热起来。 白浅浅还是穿着那条细棉布染花长裙，温温和和坐在旁边，手指像按空调开关一样在她额头戳戳戳。莫绿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学姐你别玩我了，这是什么科学原理……”白浅浅嫣然一笑，摸出一瓶五块钱的风油精，往塑料碗里倒，然后用纤纤食指蘸了蘸。莫绿刚想叫“不带这样骗人的”，白浅浅却收起笑容：“你是不是给兵马俑拍了照？有一个陶俑怎么拍都拍不清楚，你却换着角度强行拍了。”莫绿想了想，点点头，确有此事。 “你呀你，你把附在陶俑上的秦人阴魂带回来了。”白浅浅摇摇头，“每个博物馆内都有‘禁止拍照’的标识，别以为是标着玩的。闪光灯只对丝绸和绘画文物有伤害，可是为什么连出土的青铜器和陶器都禁止拍照？自己仔细想一想。” 周老坚持科学考古，所以关于考古的旁门左道，莫绿从八卦图开始就没弄懂过。有些导游常常哄骗游客，其实，古物之所以不能拍照，是因为闪光灯容易引起阴魂的误会。如果反复对文物闪闪光灯，附着在上面的阴魂可能以为见到了黑白无常的引路灯笼，转而附身在拿相机的游客身上。 莫绿马哲学得好，当然是不信的。但是既然白学姐不喜欢拍照，那就不拍了。她看着白浅浅动作优雅地把风油精倒进食堂的碗里，又将塑料筷子塞到她手中，让她攥紧。“要压阴魂，本来应该喝百家水，吃百家饭，以阳破阴。现在我没空拿个馒头找一百个人一人咬一口，”白浅浅瞟了她一眼，“我想这种馒头你也会恶心得吃不下。最方便的就是食堂的碗筷了，这是全校上万学生用过的。我往里倒了东西，你把它喝下去。” 莫绿后来总结了和白浅浅打交道的第一条规则——她身上的东西，看上去是一回事，实际上是另一回事。比方说这只放风油精的瓶子，看上去里面装的是正常的风油精，实际上喝起来却是甜的。有一次她甚至看见白浅浅从这只两寸不到的风油精瓶子里往外倒茶，铁观音的香气，整整倒满了三个正常大小的茶杯。莫绿觉得一定是自己当时眼花了。白浅浅说完提起裙子往外走。莫绿问去哪里，她转过身来，看着她：“当然是去食堂还碗。” 退烧的第二天，白浅浅把莫绿编进了自己的实地考察任务小组里做苦力。莫绿总结了和白浅浅打交道的第二条规则——白学姐如果帮忙，一定会索要回报，而且会很快。大二系里有实地考察任务，白浅浅带队去的地方是最远的，整整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下车是个小县城，没有可乐，只卖五毛钱一杯的糖水，出门还靠人力三轮。莫绿举着手机可怜兮兮地对另一位随行队员说：“青山学长，微博上挑事的人又来了。” 一行人申请了个官方微博“南大考古之声”，专门晒一路上吃的喝的和沿途打牌成绩，竟然还找新浪加了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一章 风水师 二 微博发言人就是莫绿，回复量几乎为零，偶尔有两个，也是来掐架的。 考槃在阿（头像是轻音少女）：现在的大学生，就知道吃喝玩乐，学术风气太差了！ 师弟你欠我瓶五粮液（头像是朽木白哉）：去田野考察竟然用百度地图找方向！真是一群学术败类！ 刘青山和白浅浅一样，也是白天闻门下弟子，当初入门全靠一句古话提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开微博愤然回复“有本事跟我导师说啊”，然后把行李往招待所前台上一放，继续开着百度地图往小县城东南的山里带路。按照计划，他们要考察的是一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古楼，为古楼画完建筑图、拍完照后就可以返程。因为地方偏僻，白浅浅也是辗转几手才拿到的资料，定位起来很困难。他们走到一半，莫绿忽然问落到队伍最后的白浅浅：“白学姐，你听到鸟叫了吗？” 然而一回头，发现白浅浅并不在那里。和白学姐打交道法则之三——她会突然消失，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有一次莫绿和她并排走时说想喝可乐，结果一回头白浅浅就消失了。她四下张望，发现她正在五百米外的超市收银台排队，手里拿着两瓶可乐，排的位置还很靠前。她们站的地方到超市走路至少得三分钟。莫绿想破了头也没想通白学姐是怎么在一秒钟内做完这些事情的。她只好转向队里另外一名女生：“你有没有听到鸟叫？” 莫绿站在县城外的山林里，扒着棵小树四下张望：“你们有没有听到鸟叫——叫成八音盒的声音？” 那天是阴天，从半山密林往下望，正好能看见暗云低压在小县城延绵低矮的瓦房顶上。 鸟鸣声很轻，远远地传过来，似乎来自树林深处的不同方向。听不出具体歌名，可确实像是八音盒里叮叮咚咚的曲调声。说是西洋乐，却又多一分幽静空灵，说是古典音乐，却绝非琵琶鼓瑟。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风里仿佛有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把这样诡异的鸟鸣声送到耳边。 “别怕。”莫绿正害怕着，忽然身后有人伸出手，捂住她耳朵，“怕就不要听。有些野鸟有模仿人说话的能力，可能是有人在这里放过八音盒，鸟儿们记住了，闲来没事就学着模仿着玩。没事。” 白浅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安慰完莫绿，气定神闲地接过她的手机，皱起眉头读她刚才发的微博：“考察小组听见了很诡异的鸟叫，好可怕。” 师弟你欠我瓶五粮液：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可怕的鸟叫考槃在阿 考槃在阿：一群学术败类！（不要为这种事我！）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古楼前。古楼修在县城旁两座山的山坳处高高的乱石堆上。基座的条石堆得很高，主楼却只有三层。圆形攒尖式楼顶因为年久几乎只剩下横梁，中间两层的楼板早已不在，天光能透过残存的瓦片直接照到底层。因为保存度太差，地理位置偏僻，所以古楼没有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大概再晚来十年的话，莫绿他们就只能看到一个乱石基座了。一行人攀爬着条石往上走，莫绿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白浅浅把食指竖在唇上：“你听到……鸟鸣了吗？” 莫绿想抱头哭，说学姐我们一路上都听见了诡异的鸟叫嘛！白浅浅偏着头若有所思：“这附近都是岩石，没有树，鸟鸣声不应该从这么近的地方传来。而且声音的方向不对。”她蹲下身，贴着脚下石阶听了一会儿，站起来，指指脚下的石台阶，“不对，鸟儿都在这地下叫，声音都是从地下穿出来的。” 白浅浅是白天闻的孙女，对阴阳风水这类东西颇有研究和涉及。她说当初从资料上看没有任何问题，实地考察才发现古楼的确有蹊跷。所谓风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住人的房屋就得接地气。这栋古楼的问题在于——基座太高。 “除了这栋古楼，难道没有其他人把房子修在高台上吗？”莫绿还在纠结从地底下传来的鸟鸣声。 “当然有啊，说一两个你肯定知道。”白浅浅点点头，她换下了长裙，一身野外牛仔短衣，猫着腰钻进破败的楼门，“故宫的太和殿，就是传说中的金銮宝殿，还有阿房宫……后来被烧了。这东西不是楼，修这么高的石台，目的应该不是住人，而是通天。只有把鸟鸣踩在脚下，石台上的人才像是走在云上。这栋古楼和资料相比，有一定的出入，那也意味着有蹊跷。”她取出了随身带的风油精瓶子，微微一笑。 白浅浅不是非常惊艳的类型，可是笑起来很有味道，眼角微微上挑，很有神采。她这么一笑，不知为何莫绿就有种这个人要融入夕阳里，再也不回来的感觉。 而事实上，白浅浅第一个进了那栋古楼，然后再也没有从那扇门出来。那时刘青山正用手机上微博争论“野外考察到底能不能开百度地图”，还有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学长，姓夏，因为有洁癖，嫌弃石阶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坐在下面拿着手机玩《连连看》。 其实论构造，这只是一栋普通的古楼，门板推开后尘埃纷纷落下。最开始莫绿以为里面很空，眯着眼睛适应光线后才发现，地板上密密麻麻摆着很多东西——陶罐。整个古楼的底层，摆满了两尺高的陶罐。大部分都破碎了，陶片散落一地。白浅浅就蹲在角落里，每个陶罐敲一敲，侧耳贴在上面听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二章 风水师 三 “空的呀。”莫绿打开其中一个罐子，还想开另一只，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被人从身后拉住。在下面喝矿泉水的金丝眼镜学长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古楼。 野外考察他竟然穿了一身白西装，并且很难得的纤尘不染爬上了石阶。他看了一眼白浅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绿，你没听说过瓮棺葬吧？” 莫绿搜刮记忆，勉强想起上学期新石器时代考古史期末考试时打的小抄。1954年考古学家在陕西半坡村发现仰韶文化大型墓葬群，瓮棺葬就是在那时提出来的。六千年前的古人把去世的孩子装进陶罐里，盖上陶盆（高中历史书上的人面鱼纹盆就是这种东西），埋在地下。作为盖子的陶盆顶部有一个小孔，专家推测是为了便于孩子阴灵进出。 “这个小孔很关键，说明古人认为，魂魄可以被容器盛放。如果瓮棺上没有孔，死婴的魂魄就会长留陶罐中，不得升天。这些陶罐的形制，跟瓮棺很相像，只是中间没有尸体，也没有供魂魄出入的孔洞。因此我有一个推论，”金丝眼镜掏出手帕擦碰过陶罐的手指，“这就是瓮棺葬，只是葬的是人魂，目的是把魂魄关在里面。白浅浅的想法大概跟我一样。你看，她是在听里面，有没有剩余的魂说话。”他伸手向白浅浅的方向指了指，突然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空空荡荡，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最开始白浅浅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小组的注意。因为她经常突然消失，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小组里大部分是男生，女生有生理需要，偶尔消失一会儿很正常。此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石阶下面的鸟鸣声吸引了。 白浅浅说得没错，鸟鸣声来自于乱石台阶。如果你把耳朵贴在石头上，会发现诡异的鸟鸣声是从地下深处传来的，带着和弦的震颤。他们把石阶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抬起一根条石查看。石阶底部是正常的泥土，不可能有鸟儿筑巢。后来发现白浅浅真的失踪了时，整个小组情绪失控了。 有个女生哭着想往家里打电话，说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要收拾行李马上回家。刘青山在拨号报警。莫绿端着泡好的方便面急得团团转，突然发现金丝眼镜正开着笔记本电脑玩《连连看》。 他笑着指指莫绿捧着的方便面：“你不吃就给我。”莫绿捂着方便面：“青山学长在报警。” “手机没信号，急也没有用。”金丝眼镜向刘青山的方向望了望。过了一会儿他果然握着手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金丝眼镜又问：“莫绿，你知道白浅浅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拉你入队吗？” 后来回想起来，莫绿才发现，整个小组中最神秘的人除了白浅浅，就是这个金丝眼镜。发现古楼时，所有人都雀跃着爬楼，他在玩《连连看》；白浅浅失踪时，全员情绪失控，他还是在玩《连连看》，并且玩得奇烂无比，得分比莫绿幼儿园的小表妹还要低。莫绿一时没回答出来，金丝眼镜合上电脑，讲了一个故事。“你听说过风水师吗？白家，就是世代传承的风水师家族。如果白浅浅能这么简单地死在这里，那她活着对家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莫绿知道白天闻白教授是风水堪舆的大师，却并不知道这门玄术依然在他们家内部传承。表面上看，白家这些年来已经洗手上岸，以白天闻为首的整个家族成员都成了科学工作者，可是金丝眼镜说的，却似乎是另一个故事。 他摇摇手指：“你千万别告诉白浅浅是我说出去的，不然我会死得很惨——比方说她其实跟我bss有婚约。唉，真头痛。” 与操纵人偶写咒符的阴阳术相对应的，是堪舆术。由于堪舆两个字比较难认，百姓普遍把堪舆师称为风水先生。修房子选宅基地，埋死人选坟墓，出门翻翻黄历都属于风水的范畴——当然这只是它最浅显的表现。 相传厉害的风水师，只用稍微移动某地的树木、建筑位置，就能决定一个地方来年是丰年还是灾荒。因此和风水师联姻最多的一个家族，是阴阳师。后来，堪舆术并没有失传，而是秘密地由白家传承了下来。于是，有那么一个说法，但凡白家的女儿，最终一定会嫁入阴阳师的夏家。故事发生时，白浅浅才十四岁，住在爷爷白天闻乡下的祖宅里。她已经看完家传藏书，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家族历代子女中年纪最小的风水师。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白家的堪舆术是其中之一。白天闻动用全族的力量培养这个聪颖的继承人，在白浅浅十岁生日时，送了她一件礼物。他送了白浅浅一个人，一个同样十岁的小男孩。老一辈人常说，勘破天理受天罚，因此风水大师多膝下无子，孤独终老。 然而白家却不受此限制，因为他们会为自己的继承人寻找“福星”。以继承人的出生地为中心画八卦阵，寻找前后两年出生的婴儿。婴儿的出生时辰必须与主人相同，五行八字与其相生相反，互为补充。这个婴儿就是风水师的福星，能为其上挡天罚，下挡凡灾，保一生平安。每个白家的风水师爱惜自己的福星，就仿佛爱惜自己用罗盘的右手一样。 白浅浅十岁时得到了夏川。他来自阴阳师的夏家，敏捷好学，那时已经算半个阴阳师了。因为婚约，白浅浅总有一天会嫁给夏家少公子夏子涵，小夏川便像骑士一样保护自己家族未来的少夫人……一起上学放学，和同学吵架时帮她提着蕾丝小裙边，在白浅浅赶作业时出手帮忙。白大小姐穿着锃亮的漆皮鞋，抱着数学书满屋转圈圈：“黄历说，今日不宜写作业……”夏川就笑笑，从作业本上撕一页纸折成小人。小人自动跳上书桌，抱着钢笔在单元测试卷上写写画画，字迹和白浅浅一模一样。 夏川陪伴了白浅浅四年。第四年的冬天，白天闻认真地和孙女谈了嫁入夏家的约定——白大小姐却带着自己的福星逃婚了。那时白浅浅才十四岁，夏川也十四岁。白天闻知道自己孙女一直骄傲任性，可就是不明白寄住在白家、一向稳重温和的夏川，为什么没像往常一样向自己报告，竟然还陪着她离家出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三章 风水师 四 大概是夏川安排得当，两个小孩逃到了很远的地方。白家费尽精力，才在一个小县城旁山林里找到他们。当时天已经黑了，两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靠在一座废弃的塔楼下，相依相靠，沉沉睡去。夏川的棉衣披在白大小姐肩上，两人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区别是白浅浅最终醒来了，而夏川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醒来的白浅浅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她似乎失去了某段时间的记忆，也不看身边的夏川，只是反复指着古楼说对白天闻说，夏川不在这里，他被压在楼的下面。参与这件事的人把古楼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通道指向古楼底部。它就是一栋修建在石台上的正常攒尖顶三层建筑，底层放满了陶罐。 “谁也不能确定两个孩子在古楼里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只是从那之后，白浅浅就从白家继承人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反省了整整十年。本来风水师保护自己的福星，应该像爱惜自己的右手一样，她却因为年少任性，永远失去了夏川。哦，对了，莫绿，刚才我问过你，为什么白浅浅一定要你参加我们的考察组。”金丝眼镜侧过头，鼓励性地拍了拍莫绿肩膀，“因为你是她的第二个福星。有的风水师天生注定没有福星，白浅浅也算得上天青睐，竟然一生能遇见两个。这一次，她学会了珍惜。我猜白浅浅是找到了重新进入古楼地宫的方法，只是怕危险，没有带你进去。” 莫绿蹲在地上，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的方便面。旁边金丝眼镜看她吃饭，就重新拿出手机，又玩起了《连连看》。考察小组露宿了一夜，打算等天亮撤出山林，去山下小县城找人求救。莫绿向金丝眼镜借了件厚外套，靠着一棵树迷迷糊糊睡着了，黎明时被山风吹醒。她的位置正对着古楼石台，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石台上站着几个人。恍惚看上去是刘青山和金丝眼镜，还带着一个女生。他们像昨天的白浅浅一样，把耳朵贴在石阶上，听下面传来的鸟鸣声。 莫绿跑过去，刘青山向她挥手：“鸟鸣声的原因找到了。”他指了指站在一起的金丝眼镜，“夏同学是学土木工程的。他昨天在电脑软件上模拟了这栋楼的构造，发现它的楼梯尺寸精心设计过。全世界只有另一个建筑有与它相似的设计方式——玛雅羽蛇神金字塔。” 如果你站在羽蛇神金字塔基座位置拍掌，就会听见金字塔发出绿咬鹃的鸣叫声。后来经过研究，声学工程学家发现古玛雅人根据金字塔石阶的宽窄度有意进行了一种听觉模仿。 “你看，位置低的石阶都窄而高，攀爬起来很困难。这不是最初的建筑者设计不合理，它能根据人的脚步声发出‘唧唧’的高音。而高处宽敞低矮的石阶，则会发出类似鸟鸣尾音的低音。”刘青山用粉笔在乱石台上圈了几个点，“只有踩在固定地点的脚步声才能引发回音。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当有人站在石台上时，我们才会听见时断时续的鸟叫声。要听到这种声音必须满足两点，第一点是有人在石台阶上走，第二点是他走的位置必须踩在回声点上。” 莫绿忽然想起周老常念叨的话，历史已经埋进尘土里了，考古的全部事业，是重建已经消失的生活。说这句话的人是周老崇拜的偶像，科学考古创始人皮特里，老头每年6月3号准时给偶像烧纸钱过生日。她想，如果要重建已经消失的生活，这里曾经是什么呢？ “莫绿，你在想什么？”金丝眼镜问。 “我在想，既然修建古楼的人能设置这种机关，说明他可能还设置有其他机关。”莫绿咬咬牙，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可能是对的。白学姐没有失踪，而是就在这栋楼底下。要考虑还有什么机关，得考虑修建古楼的人，最初是想用它来做什么的。” 按照金丝眼镜的说法，白浅浅应该在楼的底部。可是如果她真的找到了进去的方法，应该也能自由地出来，不至于让小组组员等在外面担惊受怕。唯一的解释是，她进去了，却找不到出来的方法。 莫绿想从这栋古楼到底是做什么的开始分析，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她仔细回忆分别之前白浅浅说过的话。那时她应该发现了什么，话里或许留有蛛丝马迹。 “这东西不是楼，修这么高的石台，目的应该不是住人，而是通天。只有把鸟鸣踩在脚下，石台上的人才像是走在云上……”古楼修建于清嘉庆年间。莫绿记得她曾虚心地向周老请教过：“周老师，清代的攒尖顶建筑，有做祭坛的先例吗？就是圆圆的屋顶，中间有一个尖的那种。” 当时白天闻也在场，还安慰了自己师弟：“老周，不就是不知道天坛的祈年殿屋顶怎么长的吗……用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吗？用得着拿书扔你学生吗？”周老控诉：“何止！以前我考莫绿兵马俑哪是一年出土的——她还打电话问125八0！” 莫绿在回忆中抖了抖，心中渐渐有了个推论。如果要让楼梯发出鸟鸣声，登楼的人必须以特定的方式踩踏古楼石阶。这简直就像——祭祀仪式。这不是普通的楼，而是一座以通天为目的的祭坛！那么楼里的空陶罐很明显不是普通的物品，恐怕是当时古人放在祭坛上所供奉的东西。莫绿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无神论者，可是她突然很好奇——白浅浅失踪之前把侧耳贴在陶罐上，真的是在听被封在里面的东西吗？那么她听到了什么？那些东西现在是不是还被封在陶罐里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四章 风水师 五 莫绿把祭坛的想法和金丝眼镜当初说的瓮棺葬的想法都跟刘青山说了，刘青山说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他去露营的树下翻自己扛上来的行李，竟然翻出了一本书：“这是当年秦始皇兵马俑出土时的照片。你注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这个被拍照的俑身上有破碎，腿部却是完整坚实的——因为它底部是实心的，身体是空心的。这说明兵马俑内部像个中空的容器。”刘青山虽然从教学楼到食堂都要靠百度地图，但毕竟是白天闻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偶尔也自己琢磨点东西。 后来白教授点评说他看问题的角度很特别，缥缈有如天外飞仙，偶尔竟然能正中要点。因为风水术属玄学，本来就玄妙神奇。 考古专家发现，出土的兵马俑没有一具脸是相同的，并且每具陶俑都是中空的。批量生产陶偶，通常要有一个模型，以方便工匠依照葫芦画瓢。然而烧制兵马俑的工匠们没有采取这种有效率而简洁的方法，而是费时费力制作了超过五千具面貌各不相同的士兵。刘青山认为，工匠们这样做有特殊的理由——为了便于陶俑士兵之间相互辨别。把一只鸡埋在地下，十天后鸡就会只剩下骨架，半年后便完全腐烂消失。 假使兵马俑真如考古学者们所说，是秦始皇给自己陪葬的阴兵，那么他可能会考虑为士兵换上一副坚硬、经得起时间侵蚀的外壳。陶俑本身只能是容器，秦始皇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自己能驾驭一堆陶器——真正为陶器提供灵魂的，是人殉。刘青山坚持认为，随着秦始皇陵的开挖，大量人殉坑会随之出现。这些人的灵魂，最终进入了陶制兵马俑中，成为秦始皇的阴兵——可惜秦灭亡后，烧制成型的兵马俑被项羽的士兵损毁了。 “每具兵马俑上都附着一个秦人的阴魂，因此才有禁止拍照的标识啊。”刘青山感叹，“莫绿，听说你拍完照回来就病了？” 莫绿想起白浅浅的话——说她把秦人阴魂带回来了，不由得一愣。或许那些出土时就残破的陶俑中，确实有一两个成功地变成了阴兵，在地下伫立千年。“可是这和楼里的陶罐有什么关系？”她瞪大眼睛，努力想。 刘青山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叹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这和我们今天推测的葬制很相像吗？都是把死人的灵魂封锁在陶制容器里，只是一个是做成人形的阴兵，一个只是单纯的陶罐形状。” 莫绿慢慢低下头，一句一句地回味。周老说过，一个合格的考古工作者，必须有直面未知的勇敢。她咬着唇，艰难地问：“青山学长，你认为那些陶罐，和制作成功的阴兵一样，也是活的？” 刘青山的意思是，与其说被关在这些陶罐里面的是魂魄，不如说这些魂魄活在陶罐里面。 莫绿想，那么这和金丝眼镜说的故事联系起了——当初年仅十四岁的白浅浅哭着说的那句话：夏川不在这里，他被压在楼的下面……夏川的身体当时确实和她在一起，或许白浅浅想表达的是，由于某种情况，导致夏川的魂魄被封存在了陶罐中。而这个陶罐在古楼下面的地宫里。他们所看见的处于地表的陶罐经过太阳曝晒，阳气过重，里面的东西已经魂飞魄散了。而存放在地宫中的罐子，说不定确实活着。白浅浅这次带队，其实并不是考察古楼，而是一开始就准备来寻找夏川的。她现在应该通过某种方法重新进入了地宫的底部，和夏川的魂魄在一起。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进入古楼地宫的方法。莫绿坐在一块石头上冥思苦想，忽然被人从后面弹了一下脑袋。她立刻汗毛倒立，小猫一样跳起来，发现是金丝眼镜。他指了指露营的地方，说：“刘青山去县城搬救兵了。你是跟着去，还是留守？” 莫绿想也没想：“我留守。” 金丝眼镜在她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来，说：“真巧，我也留守。” 他问：“莫绿，你觉得救援人员来这里会做什么？这是个小县城，县政府不理解这栋破楼的考古价值。他们会搜山找白浅浅，如果找不到，继而拆掉古楼和几层石阶，找找看下面有没有东西。那时候楼里的机关会被破坏殆尽，白浅浅就真正被永远困在地底了。莫绿，如果你真的想救白浅浅，现在只剩救援队到之前的几个小时了。”抛开福星什么的不谈，莫绿和白浅浅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可是她给自己买过冰镇可乐，还用旁门左道帮她退过烧——想帮她。从昨天起，莫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有一种东西应该存在，却消失了。到底是什么呢？鸟鸣。对，鸟鸣！ “进山时我们远远听到了八音盒一样的鸟叫！”她蹦起来，结果一头撞在对面坐着的学长的肩膀上，被他扶住，“那之后，再也没有听过了。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这里放过八音盒，被野鸟们记住了，鸟儿们不可能只唱那么一次！”莫绿一直牢记着周老的话，考古是对过去生活的重建。古人修建这栋古楼一样的祭坛，把台阶设置成鸟鸣声，一定有什么道理。为什么无缘无故，会让台阶发出飞禽鸣叫的声音？他们想凭借这种声音，做什么？ “我们进山时听见的，根本不是鸟叫。”莫绿盯着金丝眼镜的脸，“是这座石台在演奏——石阶本身，就是一个八音盒。”发现石阶的仿生学原理时，刘青山在石阶上用粉笔画了圈。只有踩在特定的地方，石阶才能发出鸟鸣声。那时同行的另一个女生蹦蹦跳跳着来回踩着做实验，莫绿就蹲在一边听。那时她就发现，不同的粉笔圈内发出的鸟鸣声有微小的不一样。现在回想，是音阶不同。整个台阶，所有的发音点加在一起，应该是个完整的音阶。用得当的方式依次踩踏，能够演奏出一支乐曲。“第一个八音盒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五章 风水师 六 “1796年瑞士人由普通音乐盒改进的。”金丝眼镜说。“那时我们正是清朝嘉庆年间，和楼的推测修建年代相同。不排除它修建时受到了西洋技法的影响——脚步敲击石阶，就仿佛八音盒里金属片敲击旋转的圆轴……可是没有人听出当时乐曲的名字。” “不，关键不在这里，”他摇摇头，“石台只有人踩上去才会发出声音。问题在于昨天进山时，谁在石台上来回走动，演奏了我们当时听到的乐曲？” 莫绿知道是谁在石台上来回走动，触发了未知的机关。那时她恰巧回头看了，白浅浅不在。她还记得白浅浅曾经突然从身边消失，然后出现在超市门口排队买可乐的事情。等白浅浅再回来时，鸟鸣声几乎已经停止了，只剩下类似和弦的共鸣声。 金丝眼镜说，其实不用知道乐曲的名字。因为如果一个人就能把整段乐曲演奏完，那么发音点之间必须相邻，至少在人脚步长度范围以内，并且以很简单的方式排列，否则这支曲子演奏时中间会出现断点。他拿出一支粉笔，接着刘青山圈过的地方继续打记号：“判定哪些是发音点其实有技巧——同一个平面中，石阶磨损最多的地方。毕竟这些发音点会长期被祭祀者踩踏。” 他画完把粉笔一扔，显得无能无力的样子，坐回原处玩游戏：“莫绿，剩下就是音阶的排列组合。你试试，如果还记得一些昨天的调子，说不定能演奏出来。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莫绿发现，其实脚下的发音点不是按照音阶排列，而是按照步伐排列。简单地说，通常钢琴的键盘是以“哆来咪发唆”为顺序，而这些发音点却是以步伐排列的。也就是说，不考虑重复的单音，踩完一组发音点，就是一段乐曲。 莫绿站在高高的石阶上，踮起脚尖伸展开手臂尝试，像小学时候初学芭蕾舞时的样子。风很大很冷，吹得她瑟瑟发抖，莫绿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音乐细胞都用光了。她默默鼓励自己，如果能救出白学姐，她那套ka-un东京巨蛋出道演唱会就是我的了……再后来，莫绿感受到了固定的舞步。以这样的步伐踩踏脚下的发音点，姿势最为优美，身体最为轻捷，而石阶共鸣的音色，也最为和谐。就好像自己是一片深秋的叶子，跟随气流固有的节奏翩然落下。舞步停下来时，她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从石阶深处传来。古楼中，就在白浅浅消失的角落，地板上悄然出现一扇石门。 白浅浅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这么纯粹的黑暗了。黑暗让她很安全。还是小女孩时，每天父亲就会把她送进特制的暗房里冥想一小时，想象万事万物归于虚无，又于虚无中浮现的样子。 这是白家培养风水师的第一道课业——你必须先感知“无”，才能感知“有”，最终才看得到人间风之聚集，水之流动。 最开始她怕黑，哭着敲门。白父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学者，对女儿就像儿子一样严格要求。只有夏川会偷偷出现在门边，隔着门板跟她聊天：“大小姐，你要是坚持完一小时，我的圣斗士模型就送给你。” 白浅浅抽泣：“我不看圣斗士，我怕黑。” 夏川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白浅浅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是一张薄薄的纸，摸起来有湿润的墨水痕迹。 “你拿好，”夏川说，“如果黑暗中真的有怪兽，你大叫‘奥特曼’，那张小纸条会变成我，把它们统统打跑！奥特曼专打小怪兽，我很厉害的哟！” 后来她自己缝了一个香袋，把小纸条系在胸口上。每次摸到它，就觉得很安全。从那天起，白浅浅就开始绞尽脑汁想自己该向夏川回什么礼，以至于好几天都闷闷不乐，头发掉了好几根。夏川开始很奇怪，后来很温和地笑了。“如果你一定要给我什么的话，就给我一段记忆好了。”夏川说，“大小姐，我是你的福星。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挡灾死了，我就把我们之间的记忆都拿走。不然回忆起来，你会伤心的。” 四周很冷，白浅浅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古楼阴冷潮湿的底部。脚边摆满了陶罐，她必须小心地绕开这些东西，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她想，其实来这里之前，自己应该再提醒莫绿一句话。风水轮流转，这里以前确实是神坛，只是现在已经沦为了墓地。有那么一秒钟，白浅浅的眼前浮现出莫绿抱着漫画书从图书馆蹦出来的样子，柔软及肩的头发，小鹿一样的大眼睛，天真烂漫得毫无城府。她万分羡慕地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白学姐，你的ka-un出道演唱会签名版，多少钱转手呀？” 上天眷顾，她命中竟然有两位福星。白浅浅对自己笑了笑，本来风水师有保护自己福星的义务，只是这次，恐怕是永别了。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其实抽走时间的丝茧，裹在核心的真相非常简单。那时她正值叛逆期，像很多小孩子一样，把家庭看作一种束缚自己羽翼的桎梏。而反对家族传统婚事，成为所有事情的发泄口。 来这个县城是夏川的主意。他买了两张火车票，然后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以便白浅浅像小猫一样蜷缩在相连的座位上睡觉。车停经一个小站，夏川发现这里阴阳风水的气息比任何地方都弱——也就是说，他们到了白家和夏家势力范围之外。夏川果断地摇醒白浅浅，带着她下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六章 风水师 七 其实仔细思考就明白，遇见一块没有势力的土地，就像在街上摆着一个没人要的钻戒一样不靠谱。如果它不属于白家也不属于夏家，一定有未知的第三方力量控制着这块地盘，使它暂时不落入人类手中——但是当时的白浅浅和夏川还太过年幼。他们进了山林，发现了古楼。白家进入考古界，白浅浅从小便对历史文物很有兴趣。她提出要进楼考察。 发现暗门开启方法的人是夏川，他把耳朵贴在古楼下的石台阶上，说声音有蹊跷。夏川拿出钢笔，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撕成很多细条。每个细条都变成一个小纸人，在石阶上跳跃走动——随着纸人的走动方式不同，渐渐形成舞步和套路，石阶像八音盒一般，发出高低不同的鸟鸣声。白浅浅忽然感觉到，环绕自己的风变了，气息开始以捉摸不定的方式流动。古楼的某个角落，一扇门悄然打开。一切起源于他们顺着冰冷黑暗的台阶拾级而下时，夏川踢翻了一只陶罐。陶罐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白浅浅已经不记得了。那一瞬间，她只感觉到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就好比原本站在水里，忽然四周的水开始急速结冰。他们在黑暗中寻找躲避的地方，想重新回到地面，无意中踢翻了更多的陶罐，里面出来了更多的东西。白浅浅这才明白，所谓的白家天才继承人只不过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花。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撑开的结界，耳畔是夏川急促念口诀的吟唱，他放出的纸人像飘雪一样在结界外纷然散落。后来她才明白，这栋楼不是外表看起来的神坛，而是一座坟墓。之所以这里没有白夏两家的势力，是因为另有凌驾其上的力量控制它——古楼。 远古仰韶文化时期的葬制并没有消失于尘土之中，它顺着历史长河的阴影继承发展下来，从瓮棺葬到兵马俑，最后形成一种特殊的东西——魂葬。居住在山林里的人通过某种仪式将先人的魂魄安葬在陶罐里，供奉在古楼之中，以求得到阴灵庇护。由于死去的先人越来越多，为了便于保存，他们修建了地宫。 白浅浅进楼前就觉得奇怪，这里本是福地，枕山靠水，山环水抱，为什么居民这么少？古楼本来修在当地的凶眼上，兼镇四方。后人挖地宫时动了土，把地下的阴气翻搅起来。这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把原本富饶的土地变为凶地。第二，使陶罐中千年积累的先祖阴魂染上戾气，成为恶灵。促使风水师和阴阳师绕道的，正是这座数百年来散发不祥之气的古楼。古楼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剩下的故事就简单了。他们解决了几乎所有被封印的恶灵，只剩下戾气最重的一个。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白浅浅感觉到冰一样的寒气冲破结界，逼面而来。最后一刻她后悔了，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逃婚，宁愿自己平平安安在家里，和夏川一起读完初中升高中，然后进爷爷所在的大学学考古专业。死在这里，就再也见吃不到奶奶做的蛋烘糕，听不到父亲的训斥，也再也看不到夏川了。最后的瞬间，她嘴唇动了动，说出了小时候一直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喊过的咒语——“奥特曼，救救我。”夏川本来和她背靠背站着，忽然消失了。胸前的平安袋像烟花一样炸开，落出一张陈旧的纸片，纸片变成夏川的形状，挡在她前面。烟花的余韵中，夏川对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十四岁男孩子，最温和的笑容。 “浅浅，别担心，奥特曼专打小怪兽。我是你的福星。”对付这种级别的恶灵需要阴阳师夏家出动最高级别的阴阳师小组，但是当时的夏川采用了另一种方法。简单有效。他把自己的魂魄和恶灵纠缠在了一起，然后封印自己，将自己的灵魂和恶灵一起封印在了陶罐里。 白浅浅恍恍惚惚，抱着夏川失去灵魂的身体逃离古楼。那时她肩头仍旧披着夏川的外套，外套带着干净的肥皂水味道。奇怪的是，踏出古楼那一刻，记忆模糊了。她带走了夏川的身体，夏川带走了她的记忆。夏川人生中施加的最后一个阴阳术，是依照约定封印了白浅浅的记忆。 直到最后，他依然是个善良的人啊，她想。那年夏川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他能长大，一定会是个温柔的男人，英俊挺拔，温和可靠。 重新想起这些，已经是十年反省期之后。她明白，自己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必须完成。这是夏川的墓，她要凭借白家天才风水师之手，把他长眠的地方，重新变为福地。 然后呢？然后找到封印夏川的陶罐。 “再然后呢？”白浅浅猛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问。 说话的人举着一只诺基亚手机照明，身影从黑暗中浮现：“白浅浅，你难道打算把自己也封印进你抱着的陶罐里，和夏川同学挤一间房？男女生同寝，有违校风啊！” “你是谁？”白浅浅问。 “我姓夏，叫夏远烟。夏川是我的堂兄。”他伸手拨了拨刘海，露出整张脸。 这是莫绿第一次看见金丝眼镜学长摘眼镜。摘下眼镜的学长好像变了一个人，好比一把宝剑出了鞘，再厚重的黑暗也遮挡不住锋芒。 “大概白小姐还记得当年和我老板夏子涵的婚约。”他笑了笑，“老板说自己未婚妻要自杀，让我花点时间处理一下。我不太会哄人，就带别人来了。” “我记得夏子涵现在已经不在夏家了。”白浅浅昂起头，“他过继到了调香师的李家，还鸠占鹊巢做了家主。我们之间的婚约应该早就失效了。” “哦，我老板比较怜香惜玉，念顾旧情。”夏远烟把手伸到身后顺手一抓。莫绿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正在认真琢磨着，忽然就被拎到前面来了。 夏远烟说：“莫绿，快劝劝你学姐别自杀，不然夏子涵要扣我工资。” “放心，白学姐绝对不会自杀的。”莫绿咬着笃定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七章 风水师 八 白浅浅站在手机光线尽头处，抱着一只陶罐，轻飘飘的像是刚从水墨画里走出来。 莫绿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看着她，轻声说：“你不会自杀，因为你还想活下去。” “你原本可以一个人默默地来这里，按照自己的意志进入陶罐陪夏川。可是你不仅带上了我，还拉上了系里同学。你舍不得身边的羁绊，想尽可能地多拥有一会儿。你早就知道石阶的机关，进楼时却装作不知道，提醒我鸟鸣声来自地下。其实你想活下去，你希望有人能发现它，来带你出去。你是在给自己一个活着回去的理由。希望有人能向黑暗深处伸出手，把你拉回溢满暖色阳光的世界。” “这里装着夏川的魂魄？”莫绿试着去碰白浅浅手中的陶罐——然后一把抢过来！她把罐子放地上，一屁股坐上去，露出一副“你要自我封印的话连我一起封印进去好了”的神情。 ——我排除万难来地底下接你，就一起回去吧。 ——回到阳光下，温暖的世界里去。 “我至少要为他改掉这里的风水。”白浅浅说。 白浅浅修改风水的仪式很简单。她取下挽头发的玉兰花发簪，在地宫正中间挖了一个很浅的坑，然后取出给莫绿退烧时用过的风油精瓶子，往里倒了一点东西。 这一次风油精瓶子里散发出百花的芬芳，仿佛她把一座盛开的花园，埋在了黑暗的地底。白浅浅把土重新填上，然后起身对莫绿做了个可以离开的手势。 片刻，她突然在黑暗中停下脚步：“少了一组脚步声。夏远烟，你跟上来了吗？” 金丝眼镜的声音从深远一些的地方传来。“我突然不想出去了。”他说，“白小姐，你和夏川来这里时没有发现吗？古楼有留住魂魄的结界，两个魂进来，只有一个魂魄能出去，三个魂进来，只能两个出去，永远必须有一个人留在里面。由于莫绿太可爱，我就把名额让给她了。女士优先。” 远处有手机屏幕光亮闪烁。莫绿想回去拉他。白浅浅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那就多谢。” 金丝眼镜又补了一句：“白浅浅，如果学校发失踪补助，帮我领掉吧。还有莫绿，我图书馆储物柜的三百封情书，就都送给你了。” 地宫的甬道很长，七拐八拐，有无数分支。白浅浅带着莫绿一路往上，最终没有走出去。“看来只能到这里啊。”她靠着阴冷潮湿的砖墙叹气， “还不如回去和夏远烟一起待着。”莫绿的手机突然响了，信号为零的情况下，神奇地进来一条短信。周老只写了一句话：“往东南方向走。” 她们于是转换方向，又走了很久。因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重新看见暗门外的阳光时，觉得世界分外明亮。重回地面时，刘青山正好带着救援队赶来。大冬天的，他头顶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看见白浅浅猛地招手：“白浅浅，你找到失踪的夏远烟没有？我把救援队带来啦！” 莫绿正想哭着说夏学长在古楼下面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白浅浅轻轻摆手，她冷声安慰：“你不用管那只狐狸，他死不了。” 不知道夏远烟对去搬救兵的刘青山一行人做了什么，所有人的记忆都被轻度窜改了。每个人都记得小组里有一个人失踪，但是失踪的人并不是白浅浅，而是夏远烟。夏远烟也的确再没有在他们面前露过面。a大甚至专门开了追悼会，悼念在科学考古过程中失踪的夏远烟同学，然后注销了他的学籍。 可是莫绿觉得这个人没有死。她查了夏远烟的资料，发现他是半年前突然空降到土木工程学院的，履历表也干净得不现实。白浅浅倒是查到了一些关于夏远烟的资料，说他是阴阳师夏家的少公子夏子涵的亲信，后来夏子涵被逐出家门，夏远烟不离不弃，一直跟着少主去了调香师李家。 这货是完成了老板派给他的任务，觉得退学手续麻烦，就选了一个不费力气注销学籍的方法。莫绿拿到了夏远烟在图书馆储物柜里留给她的东西，那并不是三百封情书，而是一张小纸条。纸条很短，只有一行字：考古系三班的莫绿同学，很惹人喜欢啊。要不要追呢？ 纸条被揉成一团。参加考察小组前莫绿对金丝眼镜完全没有印象，想象不出他在图书馆里揉纸条又打开，打开又揉成一团的纠结状态。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扔，将纸条好好地夹在一本关于金字塔的建筑学书里。 不独夏远烟，莫绿发现连白浅浅的履历也很有问题。她入学前的年龄、背景和学历一片空白。莫绿甚至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只有二十岁，因为据说对于最厉害的风水师，时光根本不能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迹。她曾就这一点问过白浅浅，白浅浅只是笑笑，说：“我只是觉得以同学的关系和你接触最恰当，所以才来这里。作为风水师，这一次我想保护好自己的福星。” 关于古楼，再也没有后续。一同回来的同学似乎经历了某种集体催眠，他们不仅认为考察小组中失踪的人是夏远烟，而且根本不记得古楼石阶的鸟鸣仿生学发现。后来莫绿给自己导师周老打电话，谢谢他突然发来的“往东南方向走”那条短信。 周老在电话那头断然否认：“我才没有干过用罗盘占卜方位那种事情！这种事情只有你师伯白天闻会干，封建迷信！” 他一边说，一边在家里台式电脑上登录微博，进入“a大考古之声”。 考槃在阿（头像换成黑子哲也）：竟然在官博上晒《魔兽世界》战绩！世风日下！ 师弟你欠我一瓶五粮液：浅浅说你把向我借的罗盘还给她了，还有你的马甲已经暴露了（另：请查收短信）。 周老低头看手机，新进来一条短信，发件人是白天闻：“师弟，你什么时候还我那瓶五粮液？” 周老被爆马甲时，正是期末考试临近。除了刘青山继续在官博上晒《魔兽世界》，所有人都默默换了i。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八章 风水师 九 每次莫绿看见后知后觉的青山学长和考槃在阿在微博上掐架，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替他默默担心，却又不忍揭穿。到后来，刘青山不出意料地挂了期末考试，白老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要多锻炼，多观察，多反思，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 古楼事件很久以后，白浅浅过生日。莫绿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送了她一只信封，她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夏川。”她不好意思地玩手指，扭来扭去，“不过在兵马俑的时候我能够通过拍照把阴魂带回来的话……我想在古楼里说不定也一样。你改风水时，我不是坐在陶罐上吗？我拿相机开闪光灯自拍玩，拍了好几张……昨天清理电脑时发现这张不小心把罐子照进来了——我不懂风水阴阳，也不知道把夏川的魂魄带回来没有。反正，这张照片送你，万一他回来也是找你……” 还没有说完，忽然被抱住。白浅浅连拥抱朋友也是轻飘飘的。这个拥抱像是一片玉兰花瓣，从树梢上飘落下来，莫绿眨了眨亮亮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眼神。 “谢谢你，莫绿。你真是我的福星。”她说，“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满足你。” 莫绿转了转眼珠，说：“白学姐我能不能要你那个神奇的风油精瓶子？” 白浅浅愣了愣，就取出瓶子给了她，没有问为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莫绿发现白浅浅可以从钢笔笔帽里往外倒茶，而自己手上的风油精瓶子依然只能往外倒风油精。那段时间白浅浅每天帮她补习功课，成功地促使莫绿学会了在图书馆装死的技巧。 有几次装死的时候，她听见身边有人玩《连连看》，睁开眼睛，只看到图书馆被风吹起来的白纱窗帘。莫绿想，金丝眼镜学长如果还活着，大概不会无聊到没事来看看自己睡午觉，然后翻窗户走人吧。 不过每次莫绿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向窗边，向楼下看去。虽然依旧不抱希望，但这次仍走向窗边。 当她走到窗边后，发现楼下的樱花树下，有个身穿白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帅哥，背对着窗口，只能影影约约看到侧脸。渐渐的，帅哥转过来了。 “夏远烟，你没死，太好了。”莫绿兴奋的喊道。 金丝眼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莫绿小妹妹。” “啊啊啊，我要掉下来了，夏远烟快接住我” “啵…” 此刻莫绿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挂在夏远烟身上，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巧合，这次竟然亲在了一起。 最尴尬的是，居然还让来找莫绿的白浅浅看见了。 “啊啊啊，夏远烟你赶紧放我下来。”莫绿要抓狂了，可偏偏夏远烟却一脸认真的看着莫绿，对她说：“我会负责的，莫绿，做我女朋友吧。” 莫绿一下慌住了，不知所措，“我还没……还没准备好……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吗？” “白浅浅，我们谈谈吧！”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话。 听到这个声音，夏远烟一下转过头，恭敬的说道：“老板。”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当初我逃婚难道就没引起你一点厌恶吗？”白浅浅淡然地看着来人。 而莫绿则满脸好奇的歪着脑袋看着这个一脸笑容的男人，用稚嫩的语气问道：“你就是白学姐的未婚夫？” “莫绿，你瞎说什么？” “不，她没有说错。当初的婚约其实一直都在。都说一纸婚约，其实我们的婚约并非口头言之，当初我离开夏家时，便将这张婚约带了出来。其实没有谁喜欢命运被安排，不只有你，还有我。” 看着夏子涵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张，白浅浅有点发懵，她一直以为她和夏子涵的婚约只不过是两家当初玩笑似得口头约定，结果却是无法逃避的。白浅浅又想到了夏川，早知道这样或许就不会逃婚了吧，夏川也就不用死了吧。想着想着白浅浅不由自主的就下的眼泪。 “你应该就是浅浅现在的福星吧。” 耳边传来很久没有听过的熟悉声音，白浅浅惊喜的抬头，却发现是一位从未见过的面孔，脸上还有一道疤。不过，当看向的时候却发现了眼底的那一丝温柔。 白浅浅小心翼翼地问：“夏川，是你吗？” “是我。” “他是夏川不错，但他却不再是你的福星了。你很幸运，一生拥有两个福星，但两个福星却是不能同时在你身边的。所以现在只有莫绿是你的福星。至于夏川是怎么回来的，这你要感谢远烟了，因为夏川的魂魄是他带回来的，而这具身体也是他背回来的。” “没事没事，只要你不嫌弃这具身体长的丑就好，其实丑点也没关系，因为这具身体里面是夏川堂哥的灵魂，面容会逐渐回复为夏川堂哥的。” “不怪你，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的任性，夏川不会离开我。谢谢你，夏远烟。” “现在我俩可以谈谈了吧。” “嗯，那走吧。” “你们去吧，我和我的小莫绿就不去了。” “你们可以一起来呀，对了，你俩刚刚在说什么呀，搞的神神秘秘的。”白浅浅看着莫绿嘴角上扬。 “没什么，没什么。” “她俩刚刚在说远烟怎么将夏川魂魄带出来的。” “怎么带出来的，我也挺好奇这点的。” “你应该知道远烟是只狐狸吧。” “嗯，知道。” “那你可知远烟是只什么狐狸吗？” “额，这倒是看不出来。” “远烟他是狐狸中王族一脉——九尾狐，九尾狐可以将自己灵魂分成九份，一条尾巴一份，一般九尾狐都会借此来保命。而这次你们被困古楼，远烟自己想要出来本身是不需要舍弃一份魂魄的，他只需要在出来后将留在古楼的魂魄召回就可以了，但因为远烟将夏川带回来了，所以之前的魂魄也就回不来了。刚好我算到，这具身体刚好和夏川契合，所以让远烟将夏川的魂魄放入了这具身体。也是因为失去一魄后，远烟的能力会丧失一部分，所以才会被莫绿发现，当然，也不排除远烟他故意为之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夏远烟，这次真的谢谢你。” “算了，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你把这张婚约交给你爷爷，并且替我问一下他，是否忘了什么要做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什么事呀？” “你自己去问你爷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三十九章 铸剑师 一 东京国际名剑展。 熙熙攘攘的观光游客中，不乏高手混迹其中。一处偏僻的展台角落，摆着两把名为“微雪”的子母对剑，因为展台位置不好，故观者寥寥。 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头久久站在剑旁，忽然抬头，用生涩的文对身旁人说道：“都说母剑风华绝色，微雪败在子剑上——子剑乍看愚钝，像是生手作品。然而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大智若愚，深藏若虚……所以它才是本展的佳品，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通过第二天的报纸，人们才知道他是日本鼎鼎大名的名剑鉴赏师。答话的是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穿着青灰色对襟唐装，闻言略惊：“不可能，子剑并非大智若愚，确实是失败品，带来充数的。” 小老头不服气，吹胡子：“何以见得？” “因为这是鄙人犬子拙作，”对襟唐装笑道，“犬子年方十岁，让大师见笑了。” 老头还想问什么，然而中年人只是微微欠身，随即消失在展会的人潮中。等回过神来，已看不到一丝一毫唐装衣料的踪影，甚至没有留下家族的姓氏。后来这位颇负盛名的鉴赏师曾下断言，说在唐刀的发源地，必将有铸剑师家族崛起，因为它有一位天才的继承人。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等这句断言漂洋过海到中国时，那个家族已经改行，不铸剑了。 晴天网吧门口立着一款叫做《剑道》的网络游戏宣传画。不仅是这家网吧，全国几乎所有的网吧门外，都立着这款游戏的宣传板。为什么？热玩中嘛！据说中关村一块广告牌落下来，砸中四个网游爱好者，就有三个《剑道》的玩家，剩下一个是打《斗地主》的大妈。现在晴天网吧靠窗最便宜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酒红色盗版恤、染了黄色头发的少年。少年皱着眉头，全神贯注，也在玩这款游戏。少年名字叫司徒文雅，今年高二。 《剑道》中有各种角色，他在里面的角色是铸剑师。所谓铸剑师，就是收集这款游戏中的各种材料，建炼铁房，锻造游戏里玩家用的兵器，以交易卖钱。 《剑道》游戏设置极为精密，对铸剑这个任务有非常高的要求，比方说特定兵器淬火的时间长短，铁与铜的比例，钢材锻打的次数……这些都影响一件兵器的成功率和珍稀程度。而游戏攻略中对于这些参数，只字不提，需要每个玩家在游戏中自行摸索。 让司徒文雅感到骄傲的是，在所有铸剑师中，他的成功率是最高的，并且经常爆神兵。如果你上《剑道》武林杀人排行榜，第七个，就是司徒文雅。再点开英雄属性，发现技能点加得一塌糊涂，人物等级只有菜鸟的七级。 七级的非战斗型铸剑师，是什么概念？就是pk中，对方来一个五级的峨眉派，一掌下来直接秒死。 所以很多人在好奇，弱小的司徒文雅，是怎么登上武林杀人排行榜的呢？ 据说有一次他刚出城门就被三个四十级的武当派弟子包围，对方似乎在杀菜鸟升等级，上来两招“泰山压顶”，司徒文雅的人物血量纹丝不动。公屏上有人喊：“我去，这个铸剑师带着上古神兵纯钧！抵消最大伤害！”为首的武当弟子一身神级装备，似乎对神兵略有了解：“纯均只能抵挡一次攻击，我们现在可以杀他了。”刚想再放技能，秒了这个菜鸟铸剑师，忽然——人不见了。公屏上又有人喊：“不可能，这人身上还有神剑承影！隐身了！十大上古神兵他有两把！”神装玩家一边思考着这个叫司徒文雅的人什么来头，十把神兵有两把，一边敲字：“那让他跑掉算了。”但是司徒文雅没有跑。他隐身潜行到神装玩家身边，猛然亮剑。满屏数值爆减，神装玩家——死了。 司徒文雅点地图，继续赶路，顺便纠正说：“不是十大上古神兵我有两把，是三把。暗杀用的鱼肠剑也有哦！司徒文雅刀剑铺，欢迎各位朋友光临，直接付人民币打九折。” 后来这个神装玩家加了司徒文雅的私信，口气非常严厉地道：“你一定开了作弊器，不然不可能炼出这种神兵。” 《剑道》中，关于玩家使用的武器，是由铸剑师自行铸造，自行买卖交易的。其中最为珍贵，也是众多玩家梦寐以求的，是上古十大神兵。 自从官方开通上古神兵的锻造通道后，没有一个铸剑师玩家成功过。然而这个司徒文雅竟然一个人炼成了三件，并且通过倒卖神兵级装备，大赚了一笔。因此很多人想，他一定作弊了。 要么通过某种外挂程序无限制地机械尝试出了神兵的锻造方法，要么游戏公司内部泄密。 “怎么可能？”网吧沉闷的空气中，司徒文雅打了个喷嚏，反驳说，“《剑道》游戏中，关于兵器锻造的参数设定得特别写实，几乎跟现实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会有优势。” 神装玩家沉吟片刻：“优势？司徒文雅，难道你出身于名剑世家？” “不，”司徒文雅纠正说，“我家祖传卖菜刀的。” 刚放暑假，司徒文雅最近总是蹲在晴空网吧——看书，而身体旁边放着一把水果刀。他在游戏中的刀剑铺生意火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家祖传卖菜刀，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于这把水果刀。 所以，如果严格地说，司徒文雅是开了作弊外挂器的。他翻的是从图书馆借的《中国兵器简史》，从里面找到一些上古神兵的资料，根据资料，和小时候从父辈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试着锻造十大神剑中的轩辕。 “都告诉过你了，轩辕和其他名剑不一样。”水果刀躺在书边，冷哼一声，“除了铸剑师，没有人有资格锻造轩辕。” “别吵。”司徒文雅把水果刀插进桌面。他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在心中模拟炉火温度。一块生铁进去，经过多少次锻打，加入什么样的金属，才能达到轩辕剑的样子。 “轩辕是黄金剑，你把铁放进火里，就能打出一块黄金来吗？”水果刀刀尖扎进网吧的劣质桌面，声音嗡嗡嗡的，“愚蠢的人类……” “再说，再说拿你削水果！”司徒文雅愤愤然伸手拔刀，忽然感觉肩膀上放了一只手。他缓缓回过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眉似远峰聚，脸若春山生，一双眼睛狭起来，就像潭水凝碧。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年纪和司徒文雅差不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章 铸剑师 二 已经是夏天了，还穿着长袖立领衬衫，牌子司徒文雅当然不认识，但是这人身后毕恭毕敬地站着晴空网吧老板娘，他认识。 “少东家，这位同学就是司徒文雅。”老板娘笑容满面地附在少年的耳边，“有点自闭症，喜欢对着一把水果刀自言自语……咦，今天没看见他带水果刀。” “少东家？你是？”司徒文雅默默把水果刀收起，不声不响地坐在屁股底下。 “姬九。”少年人和名字意外很搭，“我们约好同城见面交易的。你把《剑道》游戏里的神兵承影转让给我，我现场付给你钱。约定就在这家网吧见面，暗号是阿迪达克的恤。” 司徒文雅想起确有此事：“哦，你就是那个神装玩家水镜剑客！” 姬九点点头，抬起放在司徒文雅肩膀上的手，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皱着眉头：“你……喷香水？” 男生喷个香水其实不是大事，但是穿着地摊上淘来的阿迪达克恤，戴着十块钱三个的太阳镜……再喷香水的话，就会让你怀疑这人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异味，需要遮住。 司徒文雅也没办法啊，他经常被人说身上有味道，苦于自己有鼻炎闻不到，也拿不准严重程度。卖一把承影，事关他一个学期的零花钱，为了照顾买主的心情，他早上特地去一家叫隐世的小香水店买了香水喷。 却不想味道太浓了，结果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司徒文雅却发现，姬九拿了装备以后并不是马上走人，而是不嫌弃地在他身边坐下，和他聊天。 “没有想到你真名也叫司徒文雅……” “怎么啦？不行啊？” “没有……其实仔细看你的脸，洗干净的话也是很文雅的。”他评价说，“给我看看你的作弊器。” “我没有作弊！”司徒文雅想，虽然自己经常得到一把水果刀的指点，但这显然不算常规作弊手段。 “我是代表父亲，来调查游戏机密泄露的事。”姬九严肃地看着他，“《剑道》的游戏公司隶属姬氏集团。我叫姬九，是姬家第九位顺位继承人。如果你不是通过作弊器获得上古神兵锻造方法的话，应该就是公司内部机密泄露了。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因为十大神兵的锻造方法，只有家族内部非常少的人知道。” 司马文雅犹豫了。可是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曾经从垃圾堆里捡到一把会说话的水果刀。三把上古神兵的锻造方法，都是在这把破刀的指点下完成的——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而现在这把水果刀被他坐在屁股下，意见非常大：“司徒文雅，你太重了！下贱的人类，竟然敢坐在本大人身上！” “司徒文雅，起来，我不会原谅你的！” “司徒文雅，你……你是不是放屁了？” 姬九也捏着鼻子：“司徒文雅，我有一个办法，知道你是不是作弊。”他把司徒文雅领出网吧，拉到通风的阳台上，附在他耳边：“我们打个赌。你跟我去见我师父，当着他的面锻剑。如果过关，就算你没有作弊，给你按小时付工资。食宿我这边全包，就当暑假打工。” 他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司徒文雅直到坐上西去的飞机，才突然想起：“可是我家是……卖菜刀的啊……” 姬九坐在西去的飞机上，头等舱。飞机飞过崇山峻岭，他无事可做，无聊地看着旁边穿盗版恤的男生。带司马文雅去见自己师父，说白了，只是尽职责而已。万一这个人真的是来自失传已久的铸剑师家族，万一他真的知道轩辕剑的锻造方法呢？姬九看了一眼身边第一次坐飞机、望着窗外云彩兴奋欢呼的人——虽然经过他的强烈要求，司徒文雅已经洗过一次澡换过一次衣服了，街边店染黄的头发看上去也没那么扎眼了，眉眼仔细看还挺清秀，但是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一点没有他在找的，铸剑师的特质。 其实《剑道》这个游戏当初之所以创立，然后通过公关手段红遍大江南北，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找一个人。 这款游戏之所以关于铸剑这一部分设置得非常贴近真实，比方说承影剑的锻造方法，并不像网游玩家所猜测那样，是研发人员根据自己的想象设置的。 它是完全依据现实——游戏所设置的参数，如何锻打，如何配置金属比例，如何淬火——确实能锻造出承影。他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一款普及的游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和自己一样知道这些配方的人。 曾经有这样的传言，说在这个世界上，芸芸众生之中，隐藏着十个天赋异禀的家族。这十个家族，有一个通阴阳术，有一个通调香术，有一个能为死人接续性命……还有一个，精通铸剑之道，能够铸造上古神兵。 不管凡世中有多少铸剑大师，真正的“铸剑师”，永远只有一个人。而姬家在找的，便是铸剑师家族的继承人。 “如果我打赌输了，算作弊的话，你们公司会处罚我吗？”司徒文雅小心翼翼地问他。 “会起诉吧。”姬九不负责任地说。 “你真的是姬氏集团的九公子？你上学吗？哦，你说过师父，是不是请的家庭教师啊？你竟然还骗我说跟我一个城市！你……” 姬九转过脸：“你香水味太重了。” “……”司徒文雅委屈地摸摸鼻子。 “我有鼻炎，闻不到香水喷多了。” 到了下榻宾馆，姬九想学削苹果，让司徒文雅教他，顺口问：“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司徒文雅把水果刀递上去：“我想卖菜刀。” 姬九心内哼了一声，心想，这个人一定不可能是铸剑师。他知道承影、纯钧和鱼肠的锻造方法，一定是因为作弊。思考的时候他削断了苹果皮，皱起眉头：“你的刀太钝，削不动。” 水果刀气死了，心想：愚蠢的人类，早晚把你也削成一只苹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一章 铸剑师 三 中国往西走，便是云贵川一带，崇山峻岭，山高水险。 下了飞机后，转坐汽车，最后车驶出了城市，驶向山林，最终在一座大山脚下停了下来。 姬九从越野车上下来，转过身对司马文雅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步行了。” 进山的小路弯弯曲曲，青色山石滑而湿润。司机似乎不被允许同行，姬九一个人走前面，司徒文雅跟着走后面……拄着根木棍。他气喘吁吁地冲着姬九问：“你不累啊？” 姬九领先他十几步，从高处回头，冷冰冰看他一眼：“累。但是如果你每年都来好几次，就习惯了——作弊的。”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带有可能是铸剑师的人，去见自己师父了，可至今都未找到，何况这个身上一点铸剑师的样子都没有的人。 司徒文雅跳起来：“我不是作弊的！”经人提点，不，经刀提点，和用作弊器，当然不能混为一谈。 “作弊的。”姬九面无表情地重复一句。 “不是！”司徒文雅想冲上去，奈何距离太远。 “作弊的。” “不——是！” 忽然有人痛叫一声：“谁把鞋子甩我脸上了！” 姬九身后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白色对襟长衫，拿着一把健身用的长剑，剑尖上挂着一只地摊上的廉价球鞋。 老人晃着球鞋，严肃求证道：“刚才，你们谁把鞋扔我脸上了？” 姬九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白纸还难看。他转过身，恭敬地低下头：“对不起，师父。” 当天晚上，司徒文雅在自己分到的院子里，看姬九跪榴莲壳，内疚地问：“为什么我的鞋子不小心打到尊师，尊师却让你跪榴莲壳？” “我也不知道。”姬九绷着脸。 人们只知道在传媒业和娱乐业中赫赫有名的姬氏集团，但是很少人知道，这个家族是靠做刀剑生意起家的。后来局势动荡，姬氏刀剑行迁往南洋，改行经商，渐渐才有了现在的姬氏集团。 据说姬九九岁起，就被父亲送到师父这里，继承祖业。而被司徒文雅的鞋子打中的这位老人，据说是国内最优秀的铸剑大师。大师在这座大山深处有一座小院子，进深几重的院落，青瓦白墙，木质的走廊，雅致是雅致，就是安静得一天听不见人说话，让司徒文雅听见鸟叫都觉得亲切。 大师把他叫到面前来：“姬九说，你知道如何制作上古神兵？”他指着后院的火炉：“你试着按照你的方法，为我打造一把纯钧。” 司徒文雅家虽然祖传卖菜刀，但这不代表他不会锻剑。只是最近这几年，他除了菜刀，什么都没有做过。他把这半个月的时间圈消磨在炉火旁，最后交上去一把剑。 那时正是清早，大师把他带到后院。杂草众生的荒地上放着一把剑，剑上凝结着晨露，光华如珍珠。老头把剑捡起来，露珠纯圆，在剑身上滚动。 司徒文雅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经说的话——一把好剑，应动时如风如雪，静时聚水成珠。一滴水落在雪亮的剑身上，凝聚成一颗水珠，才是好剑。 老头把露水滴在他锻造的剑上，水滴接触剑身，散成一摊，四面流走。他语气惋惜地对司徒文雅说：“我让你打的是上古神剑纯钧，你给我看的是这样的东西。” 后来司徒文雅问姬九，为什么一把如此名剑，会被扔在后院的杂草丛里。 姬九扬眉惊讶：“名剑？聚水成珠就叫名剑？那我也做得到。那是把锻造失败的废剑，扔后院，等收废品的人来收走。”他盯着司徒文雅的眼睛：“作弊的，你现在知道，作弊与现实的差距了吧。” 姬九说这句话时，穿戴整齐，坐在老式客厅里，喝新泡的初茶。就算在自己师父门下，他也改不了讲究的少爷习惯。 过了一会儿老头穿着长衫踱过来了，拿着一把晨练用的宝剑，看了一眼姬九：“你带来的朋友，今天交了一把废剑给我。” 司徒文雅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 “剑气太盛，不能收敛，因此聚不了水，但胜在锋芒不错。”大师点点头，“姬九，你替你朋友，再跪一晚上榴莲。” 姬九始终记得，带司徒文雅见师父那天晚上，师父问他的两个问题。 “姬家在寻找真正的铸剑师上，下了很大功夫，听说甚至为此开发了一款游戏。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吗？” “是为了得到一把剑。”他恭顺地回答。 “那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吗？” “保护铸剑师。”姬九说。姬九以为，司徒文雅会像自己带来的其他人一样，第一次铸剑失败以后，就被师父赶回去。然而这次老头并没有这么做。 深山的夏天远比城市阴凉，他在傍晚时分倒上一杯梅子酒，把两个男生叫到自己书房的窗前。司徒文雅第一次进书房，吓了一跳：“不是书房吗？怎么书架上摆的都是剑？书呢？” 姬九很有耐心地告诉他：“每一把剑，都有一个故事。因此每一把剑，就是一本书。” 比方说孔周收藏承影的故事，薛烛为越王勾践相纯钧的故事，渔夫以七星龙渊自刎的故事。那些收敛锋芒的利器，已经几十年如一日的安静沉睡在这间深山的书房里，只有偶尔光线熹微时，被老人从座架中取出，用古旧鹿皮，擦拭如雪剑身。 姬九知道，在司徒文雅之前，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让老人打开这间书房的门。然而司徒文雅做到了。但是司徒文雅本人，完全没有这种破了先例的自知感，他正忙着和自己的水果刀吵架。 水果刀说：“把我拿出去，本王不要和这些垃圾共处一室！” 司徒文雅劝它：“不要这样，人家是名剑，你是水果刀。而且你削个苹果都能断皮，怎么能自恃那么高？” 水果刀在他口袋里嘤嘤嘤哭：“那是姬九他技术不好，怎么能怪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二章 铸剑师 四 老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向司徒文雅的方向轻轻瞟了一眼。不过，他没有问什么，只取下一只剑匣。那是毫无文饰的木质剑匣。 他在司徒文雅的面前缓缓打开，将里面的宝剑抽出来，握在手中。司徒文雅却发现，老头手中握住的，只不过是一截剑柄。剑身泯然于空气中，悄然不可见。大师拔剑时，他明确地感觉到了，浅淡的剑气从匣中溢出，风吹在脸上，带着刀割一样的疼痛——那是剑气。 而西面墙上，恍惚之间，能看得见一把剑的影子。大师问司徒文雅：“知道它的名字吗？” “承影。”水果刀轻蔑地哼了一声，“蛟龙承影，雁落忘归。” 司徒文雅目瞪口呆：“名剑承影。” “每把剑，就是一个故事。锻造承影时，我还是刀剑行的学徒。那时人们都告诉我，神剑终究是传说，无法被锻造成功。然而我做到了。”老头靠着格子窗坐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喝梅子酒，脸上皱纹一圈一圈，深过时间，“那时我一天又一天坐在锻造房里，终日对着一块生铁冥想，如何才能把它做成一把名剑。直到有一天，这块铁回应了我。” “回应？”姬九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的老师是铸剑大师，但是从未听过老头能和一块铁说话这种事情。 “聊天，我和这块铁开始聊天。”大师看了司徒文雅一眼，“从我听得到它说话时起，它也能对我说话。得到一把名剑，你必须杀死生铁，再进行百炼成钢。想要得到一把上古神剑，必须杀死钢铁，涅槃成神。这个道理很简单——想要得到金属，必须先杀死金属。我杀死了那块生铁，它重生成了承影。再后来，很多人看见我在铁砧板上，捶打一把看不见的剑。人们都说我疯了，其实，那时我手中握的，就是承影——那把史书中记载的肉眼所看不见、斩切如风雪的承影。从那时起，我才渐渐成为了铸剑大师。” “你知道你为什么铸造不出纯钧吗？”老头小心地端着细瓷小酒杯打量他，“虽然你的锻造方法没有错，但是你却不知道，如何杀死金属。” “怎样才能杀死金属？”司徒文雅小心翼翼地问。 大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精神。一位真正的铸剑大师，是能够和金属交谈的，比方说有些人总是抱着一只铁锅或者一把水果刀喃喃自语，当然也不排除一些人确实是精神有病。” 从那时起，老头就时常把两个人叫在一起，讲一些早年铸剑的故事，或者就着梅子酒，弹剑而歌，唱一段老戏文。 他告诉他们，铸剑先铸人。心气正，剑气才正。老头把书房里的收藏的名剑一柄一柄拿出来，给他们看。这是承影。这是纯钧。这是鱼肠。 “而我真正想让你造的一把剑是……”大师看着他的眼睛，“轩辕。” “我不会问你，从哪里知道承影、纯钧和鱼肠的锻造方法，但是我知道，只有你能锻造出轩辕。” 司徒文雅知道轩辕，玩游戏时也曾经想过锻造它。轩辕剑，又名轩辕夏禹剑，是上古十大神兵之首，相传为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与夏禹。黄帝当年统御中原，用的就是这把圣道之剑。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轩辕包涵勇气，智慧，仁爱……但一切归于：圣道。 “听起来就很难。”他抓头发。 “当然很难。因为轩辕剑，并不是古书记载中的黄铜所造，上古时期，金铜难分，其实轩辕，是一把黄金剑。它保留了精钢剑的硬度，升华为金。你需要做的，是杀死钢铁，得到黄金。” “为什么您不亲自铸造轩辕？”司徒文雅问。 老头遗憾地摇头：“因为我现在已经听不到金属说话了。”他伸手，手指抚过承影看不见的剑身，遗憾地叹了口气，“现在，我再也听不到这把剑在说什么了。” “为什么听不到了？” 老头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啊？” 姬九和司徒文雅一起铸剑。司徒文雅在炉火边，单薄的身体举起一只沉重铁锤，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弦，就好像他不是在用手臂打铁，而是用身体的每个部分，锻造那把剑。两个人终日相对，枯燥无味，只好聊天。 姬九问：“作弊的，你这么认真证明自己干吗？” “我不是作弊的！”司徒文雅弯腰脱鞋。 姬九往旁边躲一步，皱起眉头：“你真的觉得自己能锻造出轩辕？” “不试试怎么知道。”姬九发现司徒文雅变了，和最初见面时有微妙的不同。他不再满地打滚想回家，也决口不提当初游戏中的赌注，只是专心地、专注地锻造一柄剑。 有时候，还跟一把水果刀自言自语。姬九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这个人，真的是自己要找的铸剑师？他真的能打造出上古神兵轩辕剑？ 天气很热，司徒文雅找了个水潭跳进去洗澡，上岸时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头就看见姬九蹲在旁边。 姬九伸过头，在他身上闻了闻，评价说：“没有香水味道了。” 司徒文雅穿着衣服摔回水里，连游五米远：“你你你刚才闻到了什么！” “奇怪的味道。”姬九知道司徒文雅用劣质香水，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某种气味。他一直以为应该是臭的，但是似乎……并不是这样…… 还在想，忽然有东西贴着脸颊飞过！伸手一摸，脸上是血。子弹！ 树林里，隐藏着杀手。姬九伸手把司徒文雅从潭水里拉出来，两个人沿着竹林小道一路狂奔。迫近的杀手，不止一个人。 身后是断崖，姬九非常抱歉地看着司徒文雅：“大概是追杀我的，九龙夺嫡。我在家族里排行第九，上面有八个哥哥姐姐，本来再怎么争权夺利都轮不到我的，现在看来哥哥姐姐们似乎并不是特别宽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三章 铸剑师 五 这时，司徒文雅停了下来，“姬九，你还在骗我，你要骗到什么时候，姬家，只有一个姬九。姬九的存在，是为了保护铸剑师的。” 姬九往前站一步，站在司徒文雅前面，面向杀手逼近的方向，“不管怎么说，你是铸剑师的继承人，司徒文雅，因此每次你做错事情，师父都要让我跪榴莲。抱歉，我一直叫你作弊的，你并没有作弊。按理说，是我应该保护你，没想到却是我连累了你。” 姬九很瘦，就算是在师父家里，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但这时的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大雪压枝的翠竹，单薄而有气势。 司徒文雅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香味。”姬九指指他，“你身上的味道，不是恶臭，是一种奇香。小时候我听长辈说过，只有得道之人，才会身有奇香。你悟出的，应该是铸剑之道。司徒文雅，你瞒了我很多事情，可惜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听了。” 有一瞬间，司徒文雅有些动摇。他拿出了水果刀。 “你想杀死我？”水果刀不可置信，“数千年来每个尝试的人都失败了，你做得到吗，司徒文雅？” 司徒文雅退后一步，伸出手，将水果刀悬于断崖之上。头上高天流云，身下万仞深渊。 “轩辕，”他说，“臣服于我。否则我们一起跳下去，我死在断崖之下，你在碎石中等一千万年，也不会遇见第二个铸剑师，能听见你说话，陪你玩游戏，愿意带你旅行世界。” 不为金钱，不为名利。不争不抢，不疾不徐。 就像小时候曾经和父亲一起，用心铸过的一对名为微雪的子母剑。父亲铸母剑，他铸子剑。 窗外日月轮转，父亲沉默不语，鼓励地摸摸他的头，说：“不错，难看是难看了点，胜在心思干净。” 彼时，他还不了解“要驾驭最锋利的兵器，必须舍弃最深刻的欲望”这个道理。 水果刀沉默地思考了一分钟。第一次感到如此强大的压力。就好像一座精神上的泰山，在它头顶上轰然崩塌。逼它臣服，逼它涅槃，逼它做回五千年前的自己。 以死相逼。轩辕想，吊儿郎当这么多年，终于再一次，被打回原形。遍地金光。 姬九有些睁不开眼睛。他闭着眼睛，跟在司徒文雅身后跑。刺客追上来，他们听得到子弹的呼啸声，但是没有一发子弹，对他们造成了实质性伤害。等他睁开眼时，已经离师父的院子不远了。 前方朱红色漆门背后，有师父，有纯钧，有承影，意味着安全。 “原来游戏设定中轩辕剑可以抵挡满屏伤害这点，是真的啊！”司徒文雅拿恤擦拭水果刀，感慨道。 只是那把刀，已经由银白色变成了纯净的金色。正如老头所说，轩辕并非古书记载的铜剑，而是黄金剑。西方炼金术士曾经说过，得到黄金，必须杀死金属。 国际友人是对的。就在刚才，这把剑经历了自己的涅槃。 姬九并没有急着推开院门，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门前，看着若无其事拿脏衬衫擦拭神剑的司徒文雅：“既然现在安全了，我就想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有轩辕剑？还有，为什么轩辕剑，会是一把水果刀？” 水果刀闻声反驳：“你才是水果刀！你全家都是水果刀！” “或许你还记得，多年前的江湖刀剑行中，还有司徒这个姓。后来消失了。”司徒文雅慢慢说，“这不是经营不善而倒闭，是家父故意为之。” 司徒文雅第一次遇见轩辕，才七岁。盗墓贼的车在江边翻了，轩辕剑摔到垃圾桶边上。阴暗墓地里的五千年时光，腐蚀了它纯净灿烂的金色外表，让它化成一把普通的钢剑，路边经过一辆载重卡车，直接把它碾成两截。简直奇耻大辱。 “痛死了！”轩辕说。 “断了？”面前站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脏兮兮的，拿着只死青蛙。 轩辕剑下意识地拿这个人和五千年前，姬水旁边自己的少主人作比较。年少的主人握着剑柄，直指地平线尽头的初阳，说：“轩辕，天下会是我们的。” 要是这个小破孩做自己的主人，简直一辈子没脸再涅槃，做回轩辕剑了。等等，他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听得到金属的声音，意味着他有……铸剑师的资质。 “你说你是轩辕剑？好旧哦。”司徒文雅拿起它随便在裤腿上蹭了蹭，“别担心啦，我家是做刀剑行的，回去让我爸把你修好啦！” “你，就这样，捡回了一把‘轩辕’？”姬九不可思议。 “要是知道‘轩辕’意味着什么，我就不应该把它带回家。”司徒文雅叹了口气，“可是那时候年纪小嘛，不懂事嘛，是不是？” 这是五千年前，黄帝统一中原时的那把剑。 都说，得轩辕者得天下。 司徒家祖传铸剑，在一个小城市，有一家小小的刀剑行。然而捡到轩辕剑的消息不胫而走。有明偷的，有暗抢的，有找茬的…… 很多势力想得到这把剑，甚至有些势力背后的政治背景深不可测。司徒文雅的父亲尝试把这把断剑交给文物局，但是没有人相信它是轩辕。 人们要的，是那把铮亮、金黄、光华万丈的轩辕剑。 爱穿唐装的儒雅父亲被迫带着全家东躲西藏，最后退出刀剑行，开了家店卖菜刀。 轩辕的剑尖，被加了个把手做成水果刀，而剑身，还在他家仓库里放着。司徒文雅也放弃了一直以来做铸剑师的梦想，他把从小在司徒家学到的东西，用到了一款游戏上，倒卖装备赚钱。 “其实我也有梦想的啦，铸出天下名剑，扬名海外，留名千古。可是现实不允许啊。”司徒文雅笑了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轩辕在我手上，就得学会低调做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四章 铸剑师 六 “这么说来，我记得司徒这个姓。曾几何时，在日本刀剑风靡全球的时候，你们家的司徒剑，曾经在海外刀剑展上大受好评。”姬九靠着朱漆大门，若有所思，“但是我没想到，从那时以后，司徒家就一直带着轩辕，隐居到现在。” “所以其实你跟我打赌时，我很开心。能够有机会在大师身边学铸剑，是我的运气。”司徒文雅说。 他转过身，向着身后空气鞠了一躬：“老师，虽然您教我铸剑，是为了得到轩辕。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您。” 薄暮中，空气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身着青衫，高举着一把看不见的剑，剑锋正对着司徒文雅。有一棵枯树，冬日直指苍穹的气势！ “很多人以为，能够锻造上古神兵的铸剑师家族，已经失散在历史中了。可是我知道，这个姓氏依旧流传了下来——这个家族姓司徒。”老人声音嘶哑，“如果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姓司徒，我就是上一任的铸剑师。” 得轩辕者得天下。 司徒破成名时，年纪尚不到三十。那时他锻造出了承影，是司徒姓氏中，最新的一位铸剑师。他走遍中华大地，寻找最适合锻剑的泉水，和最好的铁交谈，锻造一把又一把传世之作。名利双收，兼包风雅。 渐渐地，他的名字在整个刀剑行中，开始如雷贯耳。有人甚至说，司徒破是中国最好的铸剑师。 这当然是真的，因为他是司徒姓氏中唯一能锻造上古神兵的人，他是唯一的铸剑师。 忽然有一天，有人来拜访。灯影之下，四下无人，拜访者开出了惊天价格，想请他锻造轩辕。 “上古神兵中，只有轩辕不能锻造，”司徒破回绝说，“轩辕是圣剑，世上仅此一把，得轩辕者，得天下。” 对方重新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这串数字让司徒破开始动用自己一切资源，不择手段收集有关轩辕剑的资料，日复一日地待在铸剑房里，锻造轩辕。他不再访名山大川，寻找铸剑原料，也不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抚摸自己昔日名作，听夜风吹过刀刃的私语。 突然有一天，司徒破发现，自己再也听不到承影的声音了。不止承影，他以往锻造的鱼肠、纯钧，也沉默了。 司徒破很久以后才发现，并不是剑对自己保持沉默，而是一颗为金钱疯狂的心，再也听不到来自神剑的低语。他已经失去铸剑师的资格，成为一名普通的铁匠。 司徒破想，既然自己失去了铸剑师的资格，意味着新的铸剑师已经诞生。如果找到这个人，让他为自己锻造轩辕…… “不把你逼到绝境，你是不会唤醒轩辕的。”司徒破惋惜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师徒游戏就玩到这里了，现在把轩辕给我。” “师父，”姬九不可置信，“刚才追杀我的，是您的人？” “还有你的某位兄长。”司徒破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各取所需而已。”虽然轩辕剑能护体，可是承影也是神兵，两相碰撞……承影劈下来之时，司徒文雅想完了。自己在《剑道》上还有两个神级装备没出手，有两千游戏币还没换成人民币，最关键的是暑假作业竟然先写完了！早知道命丧于此，为什么要提前写——作——业！ 姬九本来是靠门站着，手插在口袋里，单薄宁静的大少爷，忽然欺身而上，速度快到眼前只有残影。他抬腿一脚，正好踢到承影剑柄上，然后飞身一扑，抱住司徒文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承影剑气范围以外。 “我学过防身术。”他小声说，“现在我们都有危险了。司徒文雅，你打算怎么办？” 司徒文雅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拉起姬家少公子。“逃跑啊！”他已然蹿出两米开外，“你难道还跑不过一个老头吗？！” 网吧低劣的空气中，姬九严肃地看着泡面，问司徒文雅：“你以前每天都吃这种东西吗？” “都告诉你了，我家是卖菜刀的，很穷的。”司徒文雅登录《剑道》游戏，开始收集铁矿，锻造兵器，“你想吃什么？” “我想喝茶。”司徒文雅叹了口气，忍痛去前台买了一瓶康师傅冰红茶，放在他面前。 “我要喝洞庭山今年春分时候第一次采摘的碧螺春。”姬九说。 那天姬九和司徒文雅一路狂奔，在山林里跑了一天一夜，先是到了村庄，又到了人口渐多的小镇。 到第一个镇上时，姬九取下手机的si卡，顺手扔到路边垃圾桶里。司徒文雅大惊：“你不联系家里派人来接你吗？” “兄长不会做没有后路的冒险，既然他敢派杀手，一定算好了如果我逃跑，要怎么做。换句话说，我的联系人中，肯定有叛徒，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背叛了我。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先躲起来，静观其变。”姬九解释说，“况且轩辕剑在你手上这个消息一旦走漏，你会很危险。司徒文雅，你也得躲起来。我留下来，还可以保护你。” 司徒文雅想，有道理。姬九表情还是很严肃：“我们依然面临一个大问题。” “什么？”司徒文雅问。 “我没带钱。” 现在两个人泡网吧的费用，完全靠司徒文雅重新回到《剑道》游戏，倒卖装备赚取。他们找了一家不看身份证就能留宿的小旅馆，租了个单间。平时姬九睡弹簧坏了的床，司徒文雅睡破沙发。 好在，姬九是《剑道》的少公子，有个g账号，登录后打大bss伤害高到爆，铁矿石铜矿石陨石哗啦啦随便掉。所以司徒文雅就用姬九的i收集资源，再用自己的号铸剑，在淘宝上卖装备卖得不亦乐乎。 姬九和司徒文雅都知道十大神兵的锻造方法。很快《剑道》这款游戏中，十大上古神兵全部通关炼出，并且种类繁多，价格便宜，买二送一，直接冲击了游戏中的装备市场。 一时间司徒文雅刀剑铺在游戏中名声大噪，旗号响当当。“我们这样搞，”司徒文雅小心翼翼地问姬九，“你回家不会挨骂吗？” 姬九刚从公用电话亭回来，不知道给谁打了电话。“这不重要。”他说。 司徒文雅糊涂了：“那什么比较重要？” 人声喧哗的网吧中，姬九忽然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你真的不打算问，姬家和轩辕剑，有什么关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五章 铸剑师 七 “如果我问的话，你就一定会对我说吗？”司徒文雅问。 “不会。”姬九，“但是如果是你求着我说的话，我可能会告诉你。” 他把默默起身打算走人的司徒文雅拉回来：“好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 司徒文雅愁眉苦脸：“照你的意思是说，姬家想要轩辕剑，因为得到轩辕剑，就能得到天下。现在剑在我这里，所以你要抢走吗？” “当然不会。”姬九说，“每一代姬家，都有一个姬九。姬九的职责在于保护那一代的铸剑师。所以我的使命和我家族的野心不一样，是由上一任姬九直接传给我的。” “你不是说，你叫姬九，是因为你是姬家第九个儿子？”司徒文雅没好气的道。 “骗你的，我排行老三。”姬九打开康师傅冰红茶，勉强喝了一口，“我会待在这里，处理好轩辕剑的事情，直到你能安全回家，当然我也会能安全回去。” 司徒文雅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姬家每一任姬九，都要保护当代那一任的铸剑师？” “哦，这个啊。”姬九点点头，“因为我们欠了铸剑师司徒家的钱，很多很多钱。” “百年前，当初姬家因为时局混乱，举家迁往南洋。在异国他乡，重振家业，用的都是铸剑师司徒家的银子。但是我们的协议还在，就算当初的司徒家族衰落了，只要有一位铸剑师，姬九就要保护对方安全。” 司徒文雅曾经听过一个比喻，说人与人的交往，就像下雨天聚在屋檐下躲雨的行人，天南海北，推心置腹，无所不聊。 等雨停了，各自匆匆上路，回到自己原定生活轨道，不再交集。 司徒文雅和姬九共用网吧里最便宜的电脑玩游戏，去超市买“买一送一”的方便面，一人一碗吃完，然后各自在破沙发和床上躺下，数星星，天南海北聊天。 直到有一天，姬九打完最后一个电话，说一切已经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放心，不会再有人知道轩辕剑的存在。”他说。 从那以后，这个面如冷峰的少年，就从司徒文雅的眼前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剑道》这款游戏，听说是投资方撤资，游戏下线。 很久很久以后，司徒文雅回想起那个夏天，清楚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分别时姬九和他的对话：“你以后，还铸剑吗？” “铸。”司徒文雅听见自己说，“我不想放弃，铸剑师的身份。” “轩辕不对我说点什么吗？” “它让你以后别拿它搅拌方便面。”司徒文雅转述说。 那时姬九很浅淡地笑了笑，从车里伸出手，挥手告别。 后来，人们渐渐知道“文雅剑斋”。谁也不知道这个剑斋究竟在哪里，也没人见过它的主人。只知道每次展会或者铸剑比赛中，总有一把获奖名剑，落款写着这个名字。 弹之清音，聚水成珠，如风如雪。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武林高手，然而谁也没见过高手的脸。 姬九下了飞机，换了轿车，带着管家出现在司徒文雅菜刀铺前时，正是这个江湖神话最引人注目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一家上了年纪的菜刀铺外面。 店面装修颇有九十年代初百货商场的遗风，玻璃柜台里清一色摆着厨房用具，一个穿地摊恤的小青年缩在柜台后，精神萎靡地用当地称作“亮石”的东西打磨菜刀，磨一个来回叹一口气：“水电费……网费……房租……” 司徒文雅抬头：“哟，这不是姬大老板！” 司徒文雅怎么也没有想到，姬氏集团九龙夺嫡的结果，会是姬九胜出。他在国外进修之后，回国子承父业，每天忙得团团转，这次竟然有空到他的店里探望。 “你要真缺水电费，卖一把剑如何？”姬九建议。 “不行，我在攒书房。”司徒文雅笑了笑，“每一把剑都是一个故事，我要攒一间摆满自己得意之作的书房。” 如果推开菜刀铺的后门，一直走到头，有一个光线明亮小房间。房间上挂着一个并不惹人注意的匾，上有“文雅剑斋”四个字。 “还在因为轩辕而故意回避？” “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而已。”司徒文雅领朋友参观书房，“怀璧其罪，我还是低调一点好。” 司徒文雅请姬九吃饭，小饭馆，两三钱的梅子酒。姬九忽然问：“轩辕呢？” “你想它了？” “毕竟也算朋友了。”姬九说，“不知道你把剑尖和剑身合二为一没有，毕竟总不能把它当水果刀。” 司徒文雅眯起眼睛，掂量着该说还是不该说：“其实你这次来，不是路过看朋友，是为了轩辕。当初你没有从我身边把轩辕拿走，是因为那时即使你带它回去，姬家兄妹众多，这把剑不一定最终会在你手上。而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继承了姬氏集团，再回来取剑，谁也不能和你争。其实啊，我对当年你说的，不怎么相信。” 姬九风轻云淡地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中握着承影。现在承影的剑锋，应该直指着我下巴。” 司徒文雅下巴不动，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我感觉到剑气了。” 姬九皱起眉头：“那你能把轩辕剑给我吗？” 司徒文雅问：“你为什么想要？” “因为‘得轩辕者得天下’。我想要这个天下。”姬九一跃而起。他的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畅漂亮的线条。线条以内，杯盏盘碟，统统被看不见的东西扫落在地，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刀切下，半空中就碎为两半。但是承影的剑锋并没有指向司徒文雅。而是一直跟在身后，唯唯诺诺的管家。 管家的衣袖被切下一小片，哐当一声金属响，落下半支枪。另一半，还在他手中握着。管家的脸上，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六章 铸剑师 八 “看来觊觎轩辕的，不止我一个人啊。”他叹气，“想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游戏，是吗？我这亲爱的管家。” 姬九被跟踪了。他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想要轩辕剑的情报，但是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从属于哪个组织。 于是他给司徒文雅写了一封信，便突然出行。姬九知道，如果自己做出想要取回轩辕剑的打算的话，跟踪者必定一路跟随。 只是绕了很大一圈，直到到了司徒文雅面前，都没有发现是谁是可疑人物。直到他拔出承影，对着司徒文雅的下巴，才发现身后的管家，袖中隐隐有杀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这个人到底是按捺不住，终于露出了马脚。 “你就不怕我当时，真的用承影对你当头劈下吗？”事后姬九问司徒文雅。 “呵呵，我查过承影剑的资料”司徒文雅摸摸鼻子，“《汤子·列问》里曾经记载过，这是三把不能伤人的剑之一。砍树，树断须夷间断为两截，杀人，过人体而不流血。” 同时，有人记载，远古的一个黎明，天色黑白交际的一瞬间，一双手缓缓扬起。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只有剑柄不见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 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直到黄昏，天色渐暗，就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次浮现出来。 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 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承影剑，只不过是一把精致优雅之剑。 “其实有时候我经常想，当初在山上时，师父只是想要轩辕剑，并不是真正想用承影杀我。即使当时你不救我，我被劈中，说不定也只是晕过去而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现在仍然在想，师父当初真的是太爱钱，才想抢走轩辕，还是因为想把怀璧之罪，从学生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我没有轩辕剑，大概也就不用卖菜刀了。心气正，剑气才会正，师父手中的承影，剑气非常正。”司徒文雅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发票，“对了，这是你刚才打碎饭店杯子盘子的账单，记得去付款。” 司徒文雅从包里摸出一把金黄色水果刀，把发票钉在姬九面前的桌面上。 “恭喜你，又发明了轩辕剑的新用法。”姬九表扬说，“不错嘛！”他顿了顿：“几年不见，轩辕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司徒文雅考虑片刻：“说了。刚才你表扬它时，它说‘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司徒文雅叹了口气：“怎么样才能让这些人相信，‘得轩辕者得天下’这种话完全是谣传……” 半个月后，姬九给司徒文雅打电话，说查清了管家背后的人是谁。据说是一个姓夏的阴阳师家族，一直致力于寻找轩辕剑。 “总是说轩辕是一把圣道之剑，当然这个说法没有错，其实轩辕最初是天神赐予黄帝，讨伐蚩尤的神剑。它本身的力量，在于降妖除魔。”司徒文雅告诉姬九，“我最近和轩辕聊天时，它心情好，告诉我的。” 司徒文雅问过轩辕很多事情，比方说，是谁将它锻造出来的？天界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什么样子的？ “我怎么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只是一把水果刀而已！”轩辕剑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回答，“只记得穿过了一座很长很长、黄金色的桥，然后就到了人间。” “那座桥是纯金的，所有接触到桥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我只记得桥的尽头，有一个非常恐怖的存在。”它想了想，“我原来就插在那个东西的心脏上，后来被人拔下来，带到人间了，见到了自己第一任少主人……” 司徒文雅把轩辕说过的事情转述给姬九听，姬九不是很感兴趣：“我过两天要休假，机票都订好了。” 两天后，司徒文雅看见在自己的文雅菜刀铺里专心帮忙卖菜刀的姬九：“姬……总……您休假来卖菜刀真的好吗？” 姬九说：“我告诉过你，我的职责是保护铸剑师，偶尔也会来履行一下。” 司徒文雅摔茶杯：“别把旷工的责任推到我头上！” 然后，他又问，“但我还是不相信，身为一位商人的你，真的会去遵守一个早已失效不知多久的协议？” 姬九装作很认真地样子在那打磨一柄菜刀。 “那也要看，这个协议是谁和谁签订的呀。”他突然抬头问司徒文雅，“你知道，姬，是从哪里起源的，是谁传下来吗？” 姬姓同姜、妫、姒、赢、姞、姚、妘合称是中华八大始祖姓氏，姬姓源于黄帝。 据《说文解字》记载，黄帝居姬水，以为姓，就是说黄帝居住在姬水边上，因而以姬作为姓。 然而，姬姓，起源于轩辕剑的第一任主人。 姬水边的少年，和神剑订立契约——你助我得天下，不管日后你归属于谁，我的子孙，世世代代保护你的下一任主人。 五千年的历史，水乳相融，每一位中国人身上都流淌着炎黄血液。然而作为黄帝的嫡系后裔姬姓的一支，长期以来忠实地执行了先祖的契约。每一任的姬九从上一任契约者身上继承责任，又传给下一任姬九，如此往复，延续了五千年。 姬家欠了司徒家的钱，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这个契约早已刻入血液，世代传承。 但是司徒文雅很明显想不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他踊跃回答：“鸡，不是蛋生的吗？” 司徒文雅抱头逃窜：“大少爷你干吗打人？！” 姬九拒绝回答，擦拭菜刀，面如冰霜。 早已失效的协议也好，少年时期一起玩的游戏也好，每天七点钟准时闹着看新闻的上古神兵也好，司徒文雅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不错。 如果说，朋友就是下雨天屋檐下临时聚在一起的过客，他从内心中真的希望，这场雨下得久一点。 足够“文雅书斋”里，摆满名剑。 足够中华的名剑，重回唐代荣光。 足够梦想，把现实填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七章 武术师 一 保安给吴清打电话时，吴亦同学已经第四次被拦在唱片公司大厅外了。 杭州西湖，温婉江南，最适合搞和艺术。著名唱片公司月坡娱乐的总部大楼就离西湖不远，是一栋地标性质的商务办公楼。 “小男生身手还不错，一直喊着要见师兄。”大楼底层站岗的保安小哥很疑惑，“吴先生，我记得您不是练武出身的，也没有什么师弟？” 如果你关注乐坛，不会不知道吴清。杭州出生的偶像歌手，年纪轻轻就签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公司月坡集团，走单飞路线。他冷峻帅气的脸贴满了各大高校食堂外的墙头、女生寝室的床头和粉丝们的心头。 《综艺时尚》这样点评道：这位青年有着万里挑一的清冷声线，气质清冽如春水初化，窄腰长腿，犹如江南烟雨蒙眬里走来的绝世高手，不沾尘世。 而这个绝世高手现在正靠在化妆室的转椅上，端起水杯抿一口，温和地说：“对，我不认识这个人，扔出去。” 于是吴亦就被第五次扔出门外。过了一会保安小哥又来：“那破小孩说他已经练会降龙十八掌了，问您难道真的没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吴清把水杯放回桌面，轻微咯噔一声：“没有。” 他果断拿出手机，关机，拔si卡。少年从地上爬起来，背着书包，一晃一晃，晃进人群里，拐进一家网吧。 他叫吴亦，男，十六岁，读高一，爱好是看武侠小说，兴趣是行侠仗义，救过张大爷家的猫。 每每被问起，只说自己是红领巾，深藏功与名。 他点开游戏页面，进入账号页面，熟练登录。那是一条非常短的账号，大概是很多年前游戏刚开1号服时注册的，现在像这种四位数的短号在网上已经被炒到高价。 游戏的名字叫《剑道》，这几天正举办武林盟主争霸赛。《剑道》是一款武林网游，当年以对名剑神兵的高度参数模拟和武侠门派的深度还原而著称，曾经红极一时。 然而每个游戏都有自己的寿命，到现在，玩家已渐渐少了起来，有些网吧甚至不在电脑上预装它。在当今社会这种古典派并不吃香。 不过每年春天《剑道》都会举办一次武林盟主挑战赛的传统还是一直都在的，玩家pk上一任冠军盟主，获胜后得到系统赠与的湛卢剑，成为新盟主候选，然后又与下一位玩家pk…… 这种循环要持续整个春天，基本是全服高手乱战。直到立夏的前一天，最后拿到湛卢剑的玩家就是年度的武林盟主，出现在武林豪杰榜的第一位。 因此一般当选武林盟主的玩家，在夏秋冬三个季节都比较欢脱，一到春天就开始满地图逃窜。吴亦的i叫“吴家小义”。如果五年前你点开《剑道》的武林豪杰榜，就会发现排名前三的三个号分别叫“吴家老大”“吴家清清”和“吴家小义”。 《剑道》里可以自由组建武林门派。吴家这个小门派，曾经蝉联盟主，风光无两，入会申请无数，然而始终只有三个人。 到现在，吴家只剩吴亦一个人，另外两个号也是由他日常登录，保持不被清号，再参加盟主挑战赛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了。 对于过去的大神，没落的门派，很多人乐于踩一脚。吴亦刚上线，就看见有人在世界频道刷：“那个说现代武林还存在的家伙又上线了！那个家伙还说现在真有人会降龙十八掌呢！” 吴亦手里有三个老号，囤积了一点当年倒卖神兵装备攒的元宝币，咬牙花钱上频道回复：“武林一直在，侠客也一直在，只是你不知道。” 对方立刻回应：“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吴亦说：“高手都来打网游了，就在这款《剑道》游戏里。” 这次回得非常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有！” “你不知道不代表武林不存在！”吴亦怒了，“我就知道有侠客去做了明星的，说出来吓死你！知道歌手吴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亦还想抗辩，系统提示他没钱了。 世界频道热闹了一阵，忽然有人发话：“说到吴清，前段时间看他的古风，轻功水上漂那段挺不错。宣传说那是后期电脑加工的特技，我觉得不然。不过武林啊，确实不存在。就算真的存在，小朋友，你也不要在大众场合说出来。” 说话的i叫“余音绕梁”，在游戏里隶属邪教血剑门，语气循循善诱，语重心长。如果不是他曾爆过吴亦的装备，吴亦几乎要感激他了。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网吧后面有一个休闲喝茶区，阮音余靠在藤椅上看一本线装武侠小说，食指和拇指托起一杯新泡的碧螺春，茶叶舒展，杯水青碧，很适合杭州春天温润的下午。 喝到一半，忽然掌风自后袭来，他侧身一闪，但闻一声厉喝：“亢龙有悔！”吴亦左手画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被瞬间拆了招式，跳起来怒出第二掌：“飞龙在天！” “又被你师兄赶回来了？”阮音余茶杯里的水纹丝不动，“你又没认真读金庸老先生的经典学术著作《天龙八部》吗？降龙十八掌掌法简单，全靠运劲发力。你体弱力单，别人打出来飞沙走石，你的话就像……”他喝了一口茶思考片刻：“给叔叔我捶背。” 吴亦遇见阮音余，就是在这个网吧。那天他玩游戏pk到一半，正赶上阮音余在隔壁喝酒没给钱，就被老板一口气追出三条街。 交手十余招，两人两相对立，各退后一步：“丐帮？” “血剑门？” “我不是丐帮的，只是学得比较杂。其实我还会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轻功水上漂。”吴亦摸摸差点就被掐断的脖子。 “我其实也不是邪教血剑门的，兄弟你眼误了。”阮音余谦虚道。 “原来师兄没有骗我，江湖真的是存在的啊。” “不，”阮音余斩钉截铁地说，“你师兄骗你的。江湖早就不存在了。我只是个武术爱好者。” 吴亦必然是不相信的，他帮阮音余付了酒钱，从此狐朋狗友，臭味相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八章 武术师 二 阮音余竟然也玩《剑道》，还真练了一个邪教血剑门的号，混到帮派里的副教主，抄袭《水浒传》叫“活阎罗阮小七”。 阮音余去打游戏，他也去打游戏，阮音余去喝茶，他就趴在茶馆的桌子上写日记，阮音余看小说，他就用手机把写好的日记发到博客里。 阮音余这个人很怪，总是穿一身白色海棠长衫，猜不出职业，平时一般不常住杭州，只有春天才来。来了也不做正事，就在网吧打打游戏，位置靠窗，看外面街上，还向吴亦指点：“那边宝马上下来三个人，为首的花衬衫是老板，旁边两个戴墨镜的是保镖。假设其中一个是练家子，你猜是哪个？” “右边胖的那个保镖？” “不对，是他们老板，穿花衬衫的年轻人。别看举止轻浮，但走路底盘沉稳，是名师教出来的。” 花衬衫忽然向这个方向回头。阮音余立刻把网吧窗帘一拉，结账下机走人。 阮音余现在在网吧休闲区喝茶看书，吴亦把书包放下来，坐他对面：“我今天日行三善，扶老奶奶过马路，救了落到地上的小鸟，打游戏时还帮别人爆回了被抢走的装备。大叔你呢？” “我吗？”阮音余摸摸鼻子，“我早上去喝了酒，还付了酒钱。” “难道你以前都喝霸王酒吗？” “都跟你说我在《剑道》里选的是邪教了。怎么能要求邪教行侠仗义？”他把正在看的线装小说高高举起来，扔了一本《黄冈英语兵法》过去，“别跟邪教教主抢书看。” “说到《剑道》，你们门派有个人，以前爆过我装备，今天又在世界频道上嘲笑我！叫余音绕梁！”吴亦突然想起来，“副教主大人，你有空帮我查一查？” “没问题。”阮音余答应道，“查到了就踢出去。” 阮音余又问：“说起来，你最近一直跟着我干吗？” 阮音余去哪里，吴亦就跟到哪里。阮音余去便利店买一瓶水，吴亦也去买一瓶水。阮音余又去买了一张到落城的车票，吴亦也买了一张到落城的车票。阮音余举着一瓶农夫山泉，站在长途客运站前，问：“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怕你遇到坏人。”吴亦说。 “哟！”阮音余挺惊异，“还惦记着我欠你酒钱哪？” “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你为什么只在春天才来杭州。”吴亦眯起眼睛，“你来这里是在……躲什么东西。” 《剑道》是一款细节高度仿真的游戏。很少人知道，游戏里的神兵参数，正是现实的神兵参数，游戏里的格斗招法，正是失传已久的武林神功。游戏里的武林争霸赛是在春天，现实中的武林争霸赛，也正是在春天。 只不过《剑道》为了娱乐玩家，设置的是每年一次，其实真实情况是五年一次。 这些是吴亦的师父以前吹牛时说的。他说，武林并没消失。历史有多长，武林就存在了多长。战乱时习武之人隐藏于军旅之中，盛世时节他们又隐藏于市井深巷。高手对决，胜者凭借信物，一统江湖，荣登盟主宝座 只是你我并不知道。盟主的信物是湛卢。 湛卢，历史十大名剑位居其二，仁道之剑。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 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五金之英，太阳之精， 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得湛卢者得武林。然而要赢盟主争霸，就必须打败现任盟主。但是传说本届盟主比较掉节操，为了躲避追杀，自从继任后，从未向各帮派说过自己是谁，满神州大地逃窜，眼看就要熬过五年换届期了。 “我师父说，危急关头，要为兄弟两肋插刀。”吴亦盯着阮音余惯常拿在手中的狭长束袋，“不要小气，让我摸一下湛卢嘛，盟主大人？” “都告诉过你了，江湖早就不存在了，武林也没有了。就像水和鱼，行侠仗义早就没了，河之不存，鱼之焉附？”阮音余反手一挥束袋，弹飞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飞镖，“这里面其实只是一根烂扫把柄。” “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那我也没办法……”阮音余叹气。 带着吴亦旅行很麻烦，因为他总要行侠仗义，每次吴亦扶老奶奶过马路时，阮音余就拿手机玩《贪吃蛇》，站在一边等。 快到落城时，阮音余说：“我们被跟踪了。” 男人做文秘工作已经很久了，也很久没玩《剑道》了。他的手修长有力，中指微微右偏，是长年拿笔造成的习惯。 在单位做文秘久了，难免忘记自己还是个杀手，觉得过去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未来十年想必也会这样过下去，不会有改变。因此传真机里传过来那页纸时，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这是一张普通的传真纸，薄，浸透着油墨。如果不复印存档的话，多放一段时间，纸上的油墨会自动消失，这是传真件的坏处。 他的雇主希望这张纸上的人，早点消失，好拿到他手上那把剑。 “武林盟主今日到落城，杀。” 杀手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手撑桌面，内力下运，力发掌心，拔地而起，明明不是游戏里，瞬息身形却已至窗外单位僻静后院。 忽闻身后有人鼓掌：“不错不错，想不到现在还能见到乾坤心法的传人。”话声未落剑先至。 蓦然回首，来人就是传真上那个人，穿一身海棠长衫，手握狭长束袋。此时剑袋已欺身而来！ 本来要去追杀的，结果要被人反杀了，杀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大惊：“湛卢？” 阮音余笑：“既然认识湛卢，就应该视我如盟主。刺杀盟主该当何罪？” “都说盟主出自邪教血剑门，邪教教徒自然人人诛之！” 乾坤心法讲究的是本心，心乱则口诀乱，口诀乱则有破绽。 阮音余轻松把人放倒，干净利落地没收钱包，然后笑眯眯地写了张纸条扔地上：“不错，我就是邪教，我就专做坏事，有本事来逮我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四十九章 武术师 三 阮音余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杀手以为是要被灭口，结果阮音余对杀手问道：“对了，你们单位厕所在哪？” 敢情这人是来找厕所的，顺便解决他。隐约看见单位大门那边蹲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干干净净的脸，穿着短袖衬衫，在低头发短信，等得非常不耐烦。 吴亦一边戴着耳机听师兄的新专辑，一边发骚扰短信。 “师兄，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一起练剑，你叫无情，我叫无义。无情无义，双贱合璧，必将一统江湖。” “师兄，当年你借我零花钱时曾发誓，说以后荣登盟主宝座，要借湛卢剑给我玩。” “师兄，你的h漫画我都帮你卖掉了。” 阮音余从某机关单位里出来，还是白衣飘飘，拿着一把包裹起来的剑，正看见小鬼冒火：“找个厕所都那么久！” “便秘。”阮音余说，“你师兄还没回你短信？” “没有。”吴亦跟阮音余说过自己有个背弃师门的师兄，唉声叹气，“日子太平静了，你什么时候才会被人追杀啊，盟主大人？” “第一，我有很完善的情报网，比较倾向于在任何情况发生之前，把事情搞定。”阮音余扬扬诺基亚砖头机，“第二，武林是不存在的，我老早就告诉你了——哟，你师兄来落城开演唱会了。” 吴亦靠的墙上贴着一张宣传海报，胶水还没干透，一蹭，就飘了下来——著名歌手吴清江南巡演会。 吴清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透过海报望着他。 “跟我说说你的故事。”阮音余走过去，把那张海报捡起来，“比方说你是谁，你的师父和师兄是谁？” “我是孤儿。”吴亦说。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吴清的，似乎一出生就认识。因为他们住在一个孤儿院，吴清比他大。他们本来不姓吴，被隔壁开网吧的大叔用游戏点卡骗过去，跟他姓，取了名字，带着习武，说以后长大帮忙看网吧的场子。 大叔教的武功特别杂，最先是拳法，然后是剑法。大叔的武学是在和江湖小混混打架斗殴中练成的，每天带着徒弟上街去帮警察逮小偷，口号是日行三善。 大叔说，武术不为人民服务，再好的套路都只是花架子。后来大叔家方圆百里再没小偷出没，他苦无对手，寂寞空虚，于是开始沉迷一款叫《剑道》的武林网游。 吴亦小时候曾问：“师父师父，武林在哪里？” 大叔指着游戏安装包说：“高手都在这里打游戏。” 大叔和两位徒弟都很穷，在没有高手过招的日子里，于是投身仿真网游，在每年春天盟主挑战赛里杀出一条血路。 师父还抱着台式机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侠义之情早已荡然无存，竟然只能依托网游。” 哭得情深意切，让正在上小学的吴亦差一点就信了。于是师徒三人三台电脑开机，通宵奋战，并且都没有坐板凳，以蹲马步的姿势扎根电脑前，一边练功一边参与网上江湖门派pk。这便是吴门。 “后来吴清离开孤儿院了。再看到他时，他已经是歌手，签约了唱片公司。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吴亦说。 “嗯。”阮音余点头，“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上任盟主是开网吧的。” “什么？” “没什么，”阮音余说，“我现在危险了。”他转身挥剑，剑指身后：“哟，吴先生，你终于来救你师弟了。” 吴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阮音余点了穴道，顿时连个小指头都动不了。 海报上的脸出现在长街尽头，白衬衫黑长裤，斜扛着一柄剑，依旧不食人间烟火，像从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绝世高手。 绝世高手问：“吴亦，你说你把我的h漫画卖掉了？” “你看，他承认是你师兄了。”阮音余转身看吴亦。 “你做这么多，带着我师弟做人质，跑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把我骗出来？”吴清自动过滤掉吐槽，“血剑门的阮副教主，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你手中的湛卢剑。”吴亦身体不能动，气愤大叫：“阮音余，你竟然不是盟主？！你身边带的不是湛卢？！你这个骗子！” “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是邪教的，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认为我是盟主的。真正的盟主是你师兄，他才是那个一当上盟主就躲起来，一躲就是五年的人。你想，出门身边全是保镖，要见面先得买演唱会天价门票，还要从海啸一样的粉丝中挤过去，怎么让武林各路豪杰挑战嘛。简直是卑鄙无耻下流。”阮音余揭发道。 他解开随身带的狭长束袋，从里面取出一根铁扫把柄，“只好借用他盟主的身份做点坏事情，再拐其师弟，如此这般，正主自然会送上门来。” 残影，剑光。 湛卢剑出鞘，疾如风雪。你永远不知道多快，因为下一招，总是比这一招快。你永远不知道对方出了多少招，因为来不及数，对方也不会像电视上那样主动报上名来。 吴亦听见吴清问，激烈交手中声音还挺平静的：“你真觉得，得湛卢者得武林？一把剑，能证明什么？” “我不想当盟主，我只想要你手中那把剑，湛卢。”阮余音说，“对了，你知道上一届的武林盟主，还有个什么名字吗？” 吴清嘴唇微动：“武术师。” 吴亦曾问过师父，武术师是什么。 孤儿院旁边是大叔开的网吧。网吧外有一株银杏树，秋天叶子金黄璀璨，从窗户望出去美丽如画。那时吴亦才刚进《剑道》，在游戏里遇到一个血剑门的弟子，叫余音绕梁，pk数据逆天，杀了自己爆了装备。于是吴亦去哀求师兄，吴清便苦练操作技巧，想把师弟的装备爆回来。 大叔叼着烟来围观：“没用的，对方本身就是武林中血剑门的人，玩游戏又用的师门号，不是靠操作就能赢得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章 武术师 四 师父进了网吧杂物间，片刻扔了两本烂兮兮的武侠小说出来：“以前传下来的孤本，克血剑门的方法比较有意思，你们可以看看。连游戏里都不能一统武林，以后怎么赢得盟主争霸？你和吴亦，是必须玩有一个成为武术师的啊。” 那时吴亦还小，不太明白什么是“武术师”，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师父提到这三个字，双眼总是饱含热泪，并且立刻出门为自己徒弟买俩烧饼作补偿。 但是如今吴清却知道其中的道理。不过吴清此时知道时，已经太晚了。 “怎么招数这么熟，我觉得我们以前交过手。”吴清问。 “这么说起来，我们打过同一个游戏。”阮音余说，“鄙人有个小号叫余音绕梁，爆过你小师弟的装备。我们在青云寺外交过手。游戏里鄙人排第四，当时就在你小师弟后面。” “你就是余音绕梁！！！竟然是你开小号爆我装备！！！我有眼无珠才想保护你！！！”吴亦气急败坏，但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口头表达悲愤。 “确实有这回事。”当红明星点头，“吴亦的号是我帮他练级练上去的，你爆他装备，当时我必然会心痛。” 阮音余摸摸鼻子，退后一步，躲过当胸一剑。 江南小城，某个演唱会开始之初，宣传海报和彩旗都已设好了，卖荧光棒和气球的小贩也准备到位。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演唱会的主角，会在某个无人的巷子里，和人打架。吴清有克血剑门的独门心法，占上风。 他记得师父临终前的话：“你和吴亦，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师父问：“如果这个选择交到你手上，你选谁？” “谁能活下去？” “取决于你们谁拿到了湛卢剑。” 吴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一定得活下去。” 剑离阮音余的鼻尖只有一寸。只此一寸，相隔天堑。血从吴清胸腔里涌出来，顺着嘴角流下去，细细一线。 阮音余只是笑，说他早知道，湛卢连心脏。 他问过一个人，每一位武林盟主继任时，他的上一任是怎么死的？——不是被杀死的，而是因为被拿走湛卢。 “失去湛卢的前任盟主，就好比失去翅膀的鸟，失去心脏的尸体，活不下来。我查过吴先生的病历。你心脏并不好，其实是因为并不能长时间经受湛卢的剑气。” “换句话说，”阮音余长棍一挥，欺身而上，“湛卢并不适合你。” 吴清默然，脸白得不像话。 “是的，湛卢并不适合你。” 忽然有人说。不知何时，吴亦已经站在他身后，徒手制住自己师兄的死穴。 “你看上去那么菜，竟然会凌波微步？”阮音余挑眉，“还冲破我点的穴了？” “我和吴清同出一个师门，他能拿到湛卢，我当然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菜了。多亏阮副教主，不然我怎么能找到这个人，为师父报仇？我在他签约公司楼下转了一个月，连门都进不去。” 吴亦记忆中的师兄，一直是个好人。他大自己四岁，在同一家孤儿院，上同一所小学。 在自己哭着羡慕人家有爸妈的时候，他伸手递过来一根冰棍，别过脸说：“等以后我长大了，做了武林盟主，一统江湖，把湛卢给你玩。你看你师兄这么牛，何必羡慕别人家？” 吴清的声音很好听，像春水初化，听起来有股安抚人心的温和力量。 后来吴清上了初中，学习渐忙，不常习武。再后来有一天，吴亦的记忆突然空白了。早上从寝室床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有整整一个月的记忆被从大脑中抹去了。 他所知道的第一件事情是：师父去世了。隔壁网吧关门，电脑一台一台被搬出去卖掉。据说隔壁开网吧的大叔犯了心脏病，医院没抢救过来。而与此同时，吴清也消失了。 直到一年后，吴亦忽然接到一个孤儿院的电话，说有客人想见他。在那间孤儿院尘封已久的会客室里，垫着红色丝绒的靠背椅上，坐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男人一半脸戴着银面具，另一半脸暴露在晦暗光线之下，只觉得线条凌厉：“敝姓夏，叫夏子优，是个阴阳师。” 他说，“我来还你一样弄丢的东西。”这个未知的男人给了他一个旧本子，吴亦认了出来，这是自己一直在用，最近突然丢失的日记本。 吴亦的第一反应是，日记不会被偷看了吧？他想问，然而当他抬头时，整个锁着门的会客室竟然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只有穿堂风吹过。 吴亦一页一页重新看自己的日记，突然发现，在最后几页里，写着自己缺失的那一个月记忆。自己的字迹，清晰可辨。 然而日记的内容，他几乎不敢相信。在这段日记里，吴清用诱发心脏病的药，毒杀了师父。他拿走了师父的湛卢剑。师父有一根长铁棍，平时总是拿在手边，网吧里要是有什么东西坏了，就用它东敲敲西打打。 其实铁棒有个机关旋钮，旋开以后，可以从里面抽出一柄光华四射的宝剑——这就是湛卢。 那时他总听人说，小孩长大以后会变的。但是吴亦没想到，师兄会为了得到武林盟主这个名号，毒杀自己的师父。 “无情无义。”白衬衫的青年笑了，“当年师父为我们取名字的时候，必定是预测到了今天。” 少年笑的时候，忽然就丢了以前的流氓气，就像一阵春风里，落在其中的苍白花瓣。 阮音余心中暗想，当年前盟主收徒弟的时候，多半看的不是习武根基，看的是脸。吴清没有说话。 “当年你骗我喝了迷魂汤，那么苦，那么重的药效，想必认为那件事情我多半不记得了。可是我一直写日记，日记上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你杀了师父，得到湛卢，然后从此失踪。” 吴清依旧没有说话，脸色难看得要死。如果这时候有任何一位粉丝看到自己偶像露出这样的表情，大概永远不会再买他的了。 隐藏实力的吴亦面对被逼到绝境的同门师兄，轻巧地卸掉吴清手中的湛卢，剑锋一转，直指阮音余：“湛卢也不可能给你，爆人装备的家伙。湛卢剑永远只属于吴家，属于吴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一章 武术师 五 湛卢脱手的瞬间，吴亦看着自己的师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仰面倒下。 吴清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己师弟把阮音余捆起来，扔在旅馆的墙角。 他阅地摊武侠小说无数，但是真正感觉到真气翻腾，经脉逆行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没有死。 本来二十块钱一天的小旅馆，因为明星驾到，粉丝云集此处，价格翻了五倍。 阮音余连忙做口型：“我是自愿投降的，不是打不过你师弟。” 吴亦踹了他一脚：“你说什么？” 阮音余说：“大侠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在下深感佩服。” 吴清问：“为什么我没死？” “你的心脏确实接近极限，因为我承担了你湛卢一半的剑气，我们的心脏现在都和湛卢连在一起。”吴亦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盘着腿，看着他。 “你不是想杀我，为师父报仇吗？”吴清问。 “本来是这么想的。”吴亦叹了口气，拿出日记本，“但是根据阮大教主的说法，我觉得事情不太对。” 被绑起来的阮音余接话：“他绑了我之后，同意给我看那个日记本。我觉得那个烂本子中有一部分字迹，是伪造的。” 因为太干净了，作为一个小学生的日记本，没有错别字，干净整洁，一气呵成，连褶痕和指痕都没有，就像是有人事先写好原稿，请善于模仿笔记的人誊抄上去的。 “你不是一直在躲吗，让江湖人士都找不到你？其他人找不到你，但是有人一定能找到你——你师弟。他被人利用了。我想知道，当初前任盟主是怎么死的。” “是我杀的。”吴清说。 “我不信！”吴亦说。 阮音余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口型：“房间外面有人。吴大明星，你能把你那边跟踪我们的人撤掉吗？不觉得人数太多了？” “不是我派的人。我只是把演唱会的场地选到这里，自己过来找你们。跟踪你们的势力，我不认识。”吴清想了想接着说，“大概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终于来了。” 这是阮音余第一次见识到吴家的实力。锁方转开，吴亦飞身一记断子绝孙脚，就听到门外一声惨叫，吴清的湛卢已拔剑出鞘。 怎样形容吴家兄弟的套路呢？招式猥琐，简单有效，深得开网吧的尊师真传。然而就是这种市井武学，却有一种行云流水的味道。吴清的破绽由少年自然而然弥补过去，少年的掌法拳术都处于利剑保护之下。甚至湛卢会在两人之间传递，由吴亦用剑，两相分担。 就像深潭春水，乍看浅薄，细看极深。阮音余想，吴门真是深不可测。 然而来人实在太多。十几个都不止，仿佛有人把这家小旅馆包了下来，暗中清场，把他们困在这里。 阮音余发现，吴亦毕竟是少年，还在发育的身体，柔韧有余而耐久不足，现在已经气喘吁吁。 刺客的头领正是之前见过的花衬衫，在月坡娱乐门口拦住吴亦的保安小哥。他有一张善于易容的脸，然而可以从身形动作推断出是同一个人：“吴先生的剑法我们早有耳闻，不过您的师弟年纪尚轻，不知能坚持多久呢？” 吴清问：“你就这么想当武林盟主？现在武林早已式微，要个空名号有意思吗？” “有意思。不管在任何时代，名誉和地位都很有意思。”花衬衫说。 吴清突然拎起自己师弟，往卫生间里一扔，反锁房门，然后一个白鹤亮翅，从窗户跃下。 吴清的身影跟随湛卢剑一起，跃起落下，辗转腾挪。来人一个一个倒下，而他始终站在那里。最后吴清握着剑，站在空旷的院子里，转头对阮音余说：“我知道你已经自己松绑了，看了这么久的戏，有空就将我师弟从卫生间里放出来。” “我得帮吴亦问，你要去哪里？”阮音余站在窗边问。 “告诉他，我得赶去演唱会现场，经纪人现在肯定已经找我找疯了。” 阮音余侧耳，听见少年在卫生间里捶门：“吴清，放我出来！跟我讲清楚当初到底怎么回事！我要跟你决斗！” 吴清对阮音余说：“难为你了，多谢。” 经脉逆行的情况下独自承受湛卢的剑气，以吴清的心脏…… 阮音余有点担心，他又摸摸鼻子，关我什么事？吴家是吴家，血剑门是血剑门。 吴清的演唱会当晚顺利举行了。从邻近城市蜂拥而来的粉丝装满了整个体育场，网上还有lie直播。有网友评论说，这次是吴清最成功的演唱会。完美无缺的现场声线，集温和与魅力于一身的表演。他整个人就像被点亮了一样，散发着黑暗中萤火一样炫目的光。 再后来，是吴清心脏病住院的消息。阮音余对着紧张地查狗仔队小报的吴亦说：“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在极端痛苦的条件上独自承受了那么久的湛卢，按理说已经坚持不到演唱会了。” “可是他还没有和我决斗！”少年喊，“他怎么能身体先垮掉！” 阮音余想说，这不是身体垮掉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他又想，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吴家是吴家，血剑门是血剑门。 每一年，娱乐圈都会涌现一批新人。有旧人退出，有新人出现。粉丝哭过，挽留过自己的偶像，又喜欢上别人。 人类的本能就是这样，对于悲伤，善于遗忘。因为如果一直铭记，就无法在未来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吴清因心脏病去世时，也有粉丝哭，有白蜡烛，有花圈，有新闻和八卦。然后这件事就过去了，哀伤过的人迎来新的一天，世界又开始自身的运转。 谁也没注意到丧礼中有一位穿黑西装的少年，笔直地拿着一朵白雏菊站在追思的人群里，站了很久。 吴亦收到包裹时，距吴清的死，已有半年之久。寄东西的是吴清的经纪人，包裹很细长，里面是一根铁棍，说是吴清指明留下的遗物。 铁棍上有个旋钮，旋开能抽出一把光华照人的宝剑。连同湛卢，还有一张吴清的纸条，干净利落的字体，不带感情色彩：“是我杀了师父，抱歉。我死了，你就是武术师。” 吴亦把纸条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大喊道，“我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二章 武术师 六 那天把自己关进洗手间，独自面对潮水一样的敌人的人；手握湛卢，但只用剑背伤人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阮音余说，那天吴清站在一堆七倒八歪的刺客中间，然而每一位倒下的敌人，都没有流血。他虽然手握湛卢，却从来只用剑背伤人。 吴亦抓住其中一个刺客问，发现对方是职业杀手，花衬衫只是领头人，他们是被人收买的。收买他们的是一个势力非常庞大的家族，姓夏。 吴亦想起了数年前，将日记本递到他手上的男人。他的名字似乎叫“夏子优”。 在武林里，阴阳师家族一直是一股暗势力，像一只屈居幕后的蜘蛛，手中握着千丝万缕的权力，但从未浮出水面。 也许他手中的线就牵系在你身上，只是你永远不知道那根线究竟连接着怎样的原因。 历史上这个家族从来都隐秘低调，这是它第一次试图夺取盟主宝座。吴亦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在现在这个金钱和欲望的世界里，武林日渐式微，终于给这种蛰伏门派以机会，或者这只是夏子优对于权力的个人渴望。 只不过到最后，仁道之剑，还是没有选择他。阮音余突然打电话过来，问他想不想知道什么是武术师。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师父，师父，为什么武林盟主又叫武术师呢？” “啊，这个。”大叔撅起屁股修电脑，“前者是自愿参选，后者是天降大任。前者不一定会死，后者一定死。” “说人话。”吴清帮电脑前蹲马步打游戏的小师弟写小学作业。 “它们的区别在于当选时间的不同。”大叔摸摸胡茬，从电脑里调出一个文档，“乖徒儿，你来观察一下，这是历代武林盟主的资料记录，有什么规律？” 吴清扔了笔凑过去看：“为什么这么多武林盟主姓吴？”不知道哪来的资料，密密麻麻一长列的名单。吴清发现所有武林盟主中，吴这个姓氏出现得稍微多一点。吴家似乎是江湖中一道看不见的势力，冥冥中掌握局势。 于是吴清提出了这个问题。“哦，吴姓的盟主多，是因为吴家勤奋，每届都派人参加。前仆后继，于是多多少少能隔几十年出一个。”大叔道，“关键的问题是，吴家为什么要这么勤奋？” 试想，如果一个家族一直在培养武林高手，它怎么确认自己培养的人确实是高手呢？这个家族想了一个办法。正如同苗疆的人通过蛊毒制造毒王一样，它每隔五年，就将武林内所有的高手聚集在一起，让他们决斗。 如果自己的人能够在那场死斗中胜出，那么他就是符合要求的人，将被授予某个家族内部的称号。如果他失败了，那么家族会重新培养一批人。这场死斗叫做武林盟主战，而这个称号就是武术师。 那是一条隐藏在暗线中的暗线，机密中的机密——这个家族姓吴。 所有的武林门派都有自己的独门心法，武学秘籍，然而吴家弟子没有。对于他们，派别和正邪没有意义，每一位吴家弟子都是杂学家，都是实战家。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变得更强，夺取盟主称号，成为武术师。 “如果这个势力存在，那得多强大恐怖，才能数千年传承下来？”吴清问。 大叔在旁边撅着屁股修另一台电脑：“从数量和金钱上来说很弱小，但是如果论精神的话，确实很强大。” 他举起螺丝刀：“你忘了你们姓什么，我姓什么？” 我们都姓吴，我们就是那个暗势力。弱小，可怜，然而坚韧地传承了武魂。 “神州大地上有十个姓氏，每个姓氏都肩负着独特的使命。”大叔一一数出来。秦姓是药师，齐姓是玉雕师，李家出调香师，夏家出阴阳师，白氏出风水师，司徒氏出铸剑师。而吴这个姓，出武术师。 和其他九大姓氏不同，吴姓不通过血亲传承。所有吴家的弟子都是孤儿，由家族收养，家族教育，家族埋葬。 据说一百年以前，吴家至少有一百名小孩同时参战，和自家内部，以及武林高手同台角逐。最终胜利的那位，便手握湛卢剑，封号武术师。 很少人知道，作为武林盟主鉴证的湛卢剑原本就是从吴家流出去的。 每当湛卢重新回到吴家弟子手中之日，便是天命降临之时。 “那吴家的天命是什么？”吴清问。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大叔举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叔又举例。 吴清看着叼着冰棍打游戏的师弟，说我们肯定没有这么高尚。 “知道为什么所有吴家人都是孤儿吗？”大叔蹲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声音沙哑，“因为武术师有一天会死。只有孤儿，才能放下一切，一心赴死——为了世人福祉。” 那一刻吴清觉得，那双布满鱼尾纹、因为抽烟和熬夜而满是血丝的眼睛，像一口井，倒映着很深的东西。 “武术师要做什么？”吴清问。 “救济世人，和另外九个姓氏一起，去非常遥远的深山里，做一件特别的事情。所有带着湛卢去过那个地方的武术师，绝少能活着回来，每次能回来的，只有这把湛卢剑。” 每三百年，就可能会有一次远行。为了那次远行，吴家一代一代培养武术师。只是这一次，因为某些缘故，时间的轮盘已经不能再容许十大家族拖延了。远行迫在眉睫。 “这一任武术师是我，”大叔一脸抱歉，“可是我抽烟喝酒心脏不好，承受不了湛卢，因此得中途换接班人。现在的吴家，只有你和小亦可选，你年纪大些。对不起。” “如果我出了意外，去不了你说的地方怎么办？”吴清没有想到死，首先想的是不好向学校请假。 “那就只能把剑给小亦，让他去，”师父看着他，眼底深如井水，“不管在哪个时间点上，我们有没有培养出优秀的武术师，吴家总得派一个人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三章 武术师 七 月光晦暗。春夜微寒。 吴清记得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师父在夜里练剑。大叔说白天在网吧玩剑影响生意，因此总是选晚上。他的剑从一根铁棍里抽出，光华如水。 那是吴清第一次赢。因为练到一半，大叔说肚子疼要去厕所，吴清一时没听清，一剑劈来侥幸赢了这场对决。他永远忘记不了师父那时的眼神，就好像看见自己养的小狼崽，第一次露出獠牙。 他靠着院子里那棵银杏树缓缓坐下，喘了口气，似乎胸口很痛，然后将手中的剑递出去。 “拿走。”他说，“湛卢承认你了，你赢了我。” “这不算的。”吴清呆在原地，“只是随便练剑玩，怎么能算数？” “拿起剑就是实战，实战里没有玩笑。”师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其实啊，我是个无能的人，一直在逃避自己的责任。自从二十年前成为了武术师，我就一直躲。因为没有人能找到我，所以虽然哪怕我再无能，却能历经数届而不败。我的梦想不是救济世人。我只想开一家武馆，出门就能看见终南山，带几个徒弟玩玩，行侠仗义，做个真正的江湖义士。那句诗不是这么写的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可是您最后还是来杭州开了网吧。” “没办法，开网吧赚钱点，我得养我徒弟不是？”大叔笑道。 吴清躺在医院病床上时，眼前总是浮现出师父最后的脸。就像开完一个玩笑，累了，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师父死于心脏麻痹。吴清在遗物中找到了一封写给徒弟的信，才知道湛卢连着心脏，转主人时，就是转一条命。师父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因此早做了准备。 再往后，吴清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适合湛卢。因为自己同样也有一颗虚弱的心脏，承受不住湛卢强大的剑气。他想，这一定是报应，正是自己杀死师父的因果报应。 “如果我死了，吴家就只剩下吴亦。”吴清想，“因此我要活下去，就算用卑鄙的方法，也要一直活下去。有生之年，让他不用踏入那座深山里。” “所以他就按照自己的理想进了娱乐圈？走了这条道路？远远躲开武林，躲进另外一个世界，跟他师父开网吧的做法一模一样。”戴银色面具的男人伸出手，凭空抹了抹，空气里的画面像黑板擦擦过一样，消失不见。 穿黑西装的总管放下红茶：“我不明白，为什么吴清到最后，依旧不告诉他师弟真相。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有意害死师父的？” “因为要斩断过去，憎恶远远比怀念更有效。那个少年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一直不想师弟承担自己当初的责任，希望他像一个普通少年一样，健康成长。”夏子优抿了口红茶，“有个词可以形容，叫什么呢？——弟控。” 他仰起头，靠在沙发上，看窗外春天的繁花：“知道为什么上一任的武术师给自己两个徒弟取名为吴清和吴亦吗？无情无义，他其实是希望这两个孩子背弃吴家的责任，一起活下去。” “可惜了。”总管说。 “可惜了。”夏子优说，“看来人类存在，善良就存在，江湖存在，侠客就存在。吴亦已经继承了他的衣钵，而且说实话，吴清的师弟比他本人更有天赋。作为十大家族吴家最后一位继承人，该知道的事情，他早晚会知道。” “为什么您突然对武林盟主感兴趣了？” “啊，这个，”这位武林中的蛰伏家族当家说，“就像我说过，不管在任何时代，名誉和地位都很有意思。我本以为，式微的武林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但好像事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吴亦问阮音余：“你跟着我干吗？” “我欠了你一次酒钱。你不怕我跑到天涯海角，你血本无归？”阮音余说。 “你盯了我大半天了，有话快说。我写完作业还要去练剑。” “我就很好奇，我已经告诉过你什么是武术师了，你害怕吗？作为吴家最后的武术师，你非常有可能活不到成年。” 少年停下笔，望了望窗外的春日繁花：“吴清没有怕过，因此我也不会怕。那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放下。”他转念一想，“说起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吴亦把正要开溜的阮教主抓回来：“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想要湛卢，那么想当武林盟主？” “心智被权势和地位迷惑。早知道盟主混得像你一样，因为英语没考及格就抄单词一百遍的话，我当初早就打消这个念头了。”阮音余走出吴亦的学校男生寝室，走到温暖的大街上。 这次湛卢剑有个奇怪的地方，因为历代的湛卢同一时期只认一位主人，然而这次最后吴亦和吴清同时分担了湛卢。阮余音有一个猜测，既然两颗心脏同时连着一把剑，那就形成了某种牵连——吴清说不定还在。他的魂魄并没有回归六界，而是留在这把剑中，一直留在自己师弟身边。 说不定吴亦抄同桌作业时，他师兄正透过湛卢，严厉地盯着他。 其实故事还有另外一面。比方说某个现代社会苟延残喘下来的教主大人，突然接到一个家族的重金委托，要他里应外合，助他成为盟主。这个家族姓夏，委托他的人叫夏子优。 本来在吴清把吴亦关进洗手间时，他已经暗暗解开捆绑自己的绳索。那时他本应该和花衬衫里应外合，杀了吴家师兄弟，将湛卢剑交给阴阳师的当家。 “可是拿人的手短啊。”阮音余摸摸鼻子，“当初他还帮我付过酒钱。” 这个孩子帮自己付酒钱时，用的是五块和一毛的纸币，一看就是很不容易攒起来的零花钱。其实血剑门的副教主并不缺钱，阮余音那天没有吃霸王餐，而是被仇家盯上，追了三天，仓皇从网吧外逃过。 要是那天吴亦没有刚好出来，对方不想和普通少年扯上关系，他现在已经被逮住了。 换句话说，吴亦曾经救过他的命。因此阮音余当时没有动手，并没有和刺客里应外合，而是站在那里，收手不动。甚至还提醒了吴清，门外有刺客。 他曾经问过夏子优，如果得到湛卢，想做什么？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回答说：“把湛卢剑斩断。” 如果湛卢被斩断，武术师的传承也将会被斩断。 “武术师的义务没有必要再传承下去。式微的武林早已不适合存在了。我只不过顺手，解掉吴家的枷锁而已。” “可是他到现在都没再找吴亦麻烦，似乎又改变主意了？”他又摸摸鼻子，“难道也是个弟控？” 吴亦没事是好事，但是阮音余现在的处境不妙。他因为关键时刻投敌，导致夏家行动失败，被列入黑名单，正满世界逃窜。长途汽车票已经买好了，见了吴亦以后，他又要恢复当初云游世界的生活。要是以后再想找小朋友玩，可以上《剑道》的小号余音绕梁，刷世界频道嘛。 “只要善良在，侠义就会存在。只要侠义在，武林就会存在。其实人类没有那个叫夏子优的讲得那么糟糕。他想，或许自己真的会考虑像吴亦一样，做一名侠客。从什么开始呢？就从喝酒付酒钱开始好了，谁叫他道德低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四章 乐音师 一 钟晓晓应邀去相亲。 她在咖啡厅里坐下来。对面的男人穿了一身白西装，胸口别着朵红玫瑰，在专心致志看报纸。 红娘介绍：“钟小姐，这是唐先生，音乐制作人。” 二十四岁还单身没有错，去婚姻介绍所没有错，可是遇见童年损友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个当年成绩一塌糊涂的人现在功成名就，粉丝一大堆。对比自己，普通中学的普通音乐老师，真是不想见到他。 唐钧天生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笑，桃花上眉梢。他把挡脸用的报纸放下来，面部表情非常真诚：“咦，钟晓晓？这么巧！我也是来相亲的……你别急着走呀，配合配合红娘的工作嘛，不然人家会被扣工资的。” 唐钧和钟晓晓算是青梅竹马。那时钟家还没没落，他家的洋楼就在晓晓家中式庭院背后，两人上的还是同一所中学。那所高中至今都流传着非主流青年歌手、不靠谱诗人唐同学在女生宿舍楼下自创的那首经典歌曲：“晓晓，我把我的心，血淋淋地呈现在你面前……” 唐钧唱这首歌，是为了把钟晓晓拉入自己的校园乐队（全团员包括他在内只有一个人），他唱歌，晓晓担任作曲和钢琴伴奏。唐少爷还特地跑到钟家游说：“叔叔，把晓晓给我吧！”结果被钟父揍了回去。 钟晓晓是天才，真正的钢琴天才。父亲的中式庭院里专门空出一间房间，摆着一架巨大的纯白色钢琴。从小她就坐在那间房间里，日复一日地练琴。 推开木格子窗户，能看见夕阳里落满梧桐树叶的天井。父亲在对面的堂屋和客人谈生意，橘黄色的折纸灯一直亮到很晚。 父亲总是说，晓晓，你是天才。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钢琴家，爸爸会在电视上看到你弹琴的。 后来钟家没落，树倒猢狲散，以前生意上往来的客人都突然消失了，唐钧也不见踪影。钟小姐在一所普通中学做普通音乐老师的事情，很少人知道。按照相亲介绍所的要求，见面聊天要超过两小时。 五年不遇，钟晓晓开门见山对唐钧道：“你……你这么费尽周折找到我，要不我们有话直说吧？” 唐公子理理ir的定制西装，举手缴械投降：“只是想来告诉你，我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那盘录音带。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钟晓晓为之一振。他却突然切换话题：“你为什么放弃弹钢琴了？” “我没有放弃啊，每天都会弹琴。”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再参加钢琴比赛了？”唐钧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拿到那盘录音带，必须参加一个钢琴比赛。” “哪有见面就揭人家伤疤的！”钢琴老师钟老师相完亲，捂着受伤的心回学校上音乐课。 音乐教室空空荡荡的，她一个人坐在钢琴前，用微信向闺蜜抱怨：“对了，你还记得唐钧吗？他竟然真的成了著名歌手，粉丝遍布全球，还有个很奇怪的艺名……嗯~对了，他还问我要不要参加一个比赛。叫‘中国最美钢琴师’，这是什么奇葩选秀比赛？” 闺蜜叹口气，回复：“纠正两点。第一，唐钧的艺名是唐月坡，不叫唐肚皮，不奇怪。下次看娱乐八卦杂志时请仔细点。第二，‘中国最美钢琴师’是现在炒得非常火的民间钢琴师选秀赛，唐钧是评委之一。如果是他邀请你，你真的可以考虑接受下来。” 钟晓晓不会参赛，是因为钟家大小姐做习惯了，她还没学会如何低头去求别人，况且对方还是那个曾经往她文具盒里扔过死蜻蜓的唐钧。其次，那位十七岁的音乐天才，已经被封印在了相册的最底页。 她听着隔壁朗朗的读书声，无聊地摇手机。微信有个功能，是能够定位附近和你同时摇手机的人。距离你一百米以内：中国钢琴小王子。 又是个上课开小差的少年！钟晓晓想关微信，突然弹出系统提示：“中国钢琴小王子向你打招呼。”点了“通过”，对方发了一条微信过来：“美女，你也上课无聊吗？你的头像很可爱哦。” 钟晓晓的微信头像是《坂道上的阿波罗》里的音乐店少女律子，名字叫“秋天晓晓”。 “你是哪个班的？” “我是二班的文艺委员梁思弈。美女你叫什么？” “我是音乐老师钟老师，下课到音乐教室来一趟。”微信那边的人沉默了，钟晓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踏入社会你就知道错误的严重性了，在上个世纪的刑法里，流氓罪是可以判死刑的。我可以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这样吧，你来帮我参加一个钢琴比赛。听过‘中国最美钢琴师’没有？” 梁思弈来音乐教室自首时，钟晓晓正在琢磨一段乐谱。有时她会突然想到奇妙的音乐，顺手写在教案本上。 一个瘦高的男生推门进来，一双死鱼眼，刘海染成黄色，穿着皱巴巴的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死鱼眼”以为没人，就晃到钢琴前，弯腰弹了一小会儿。平心而论，他弹得不错。虽然有瑕疵，但是漂亮的地方却像夕阳照射的玻璃球一样闪闪发光。 钟晓晓顺手指点了一两处，男生翻翻死鱼眼，很不满意：“钟老师，我好歹是入围过少年莫扎特奖的，不至于被您挑出那么多问题吧？” “现在莫扎特奖那么好入围了吗？”钟晓晓突然觉得自己u很久了。她在钢琴旁坐下来，示范了一曲。她弹了《花和画意》四首短曲中的第一首。 梁思弈开始还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最后却突然问：“钟老师，你听过eiliahng吗？她是维也纳第十七届少年莫扎特奖的冠军得主，被评价成莫扎特奖有史以来最天才的钢琴师。我学钢琴的时候听过她的录音，后来不知为什么，再也没有在报纸上看到这个人了。你弹琴的感觉很像她，怎么说呢？我非常讨厌eilia，她的音乐简直恃才傲物，还好你不是。” 钟晓晓勃然大怒，把他赶出音乐教室去：“叫你上课玩微信！” 梁思弈抱头很委屈：“老师干吗发火，您还没说为什么要我参加那个什么钢琴赛呢……更何况，还是你叫我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五章 乐音师 二 这是梁思弈跟着钟晓晓学钢琴的最开始。他从七岁开始弹钢琴，一直弹到十五岁，入围了维也纳少年莫扎特奖。父母都认为，这是他音乐起飞的，然而梁思弈却选择了放弃，升入一所普通高中，开始心不在焉地学习。 那场比赛让他意识到，音乐是分天赋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才能的上限，像天花板一样悬挂在头顶上，有人头顶上是邃远高天，有人头顶上是低矮的板房。努力一跳后，有人够得住云朵，有人就直接撞在板房墙壁上，额头上立马起个大包。 梁思弈在比赛上撞了个大包，心灰意冷，觉得还是上课睡睡觉，下课追追妹子，没事去游戏厅玩玩街霸的日子比较充实。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自己的音乐老师弹钢琴。他从不知道学校竟然有这样的音乐老师，随随便便把手搁在一架普通钢琴的键盘上，随随便便一支小调，突然就让空旷的教室变得像个演奏会的音乐厅，音符在微风里悄然展开。仿佛对于她，没有什么能阻止上限这种东西。 忽然觉得，如果是她指导，或许自己头顶上的天花板能够提高一点点，再高一点点。“中国最美钢琴师”是和“中国好声音”类似的节目，把商业和艺术结合起来，每位参赛选手可以上台弹任何一曲自己喜欢的曲目，由四位评委老师评判打分。 四位老师中有两位是著名音乐制作人，另外两位是钢琴界的泰斗。成功通关晋级的选手可以从四位老师中选择一位接受指导——或者继续磨砺技艺，或者成为商业作曲家。 钟晓晓让他参赛，只是捧着杯热奶茶，说：“我有个熟人在节目制作组里，想测测他的审美力。钢琴方面，我来指导你的话，进决赛大概没有问题。” 钟晓晓指导他弹琴的方法很独特。有一天下课，他接到微信，说让他来看看。除了钢琴以外，钟老师还会的另外两种键盘打击乐器，地址竟然是自己常去的网吧。他一进去发现钟老师已经占了两个位置，一个自己坐，一个放包，在玩qq音速。一组人玩游戏，她遥遥领先，零iss全连到终点，一路都闪着perfe，最后满屏爆着彩蛋鲜花。 “您会的另外两种乐器，不会是qq音速和劲舞团吧？”他翻着死鱼眼，看屏幕。 “错了！是qq音速和劲乐团。”钟晓晓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如何在最正确的节奏点上撞上加分的星星和避开障碍物，以及手指在电脑键盘上的灵敏运用，都是一门艺术。来，你玩一盘，我测测你的节奏感和手指灵敏度。” “啊，对了，”她加了一句，“你的对手是我。”梁思弈伤自尊了！从小在游戏厅混大的人，被自己老师挑战qq音速，竟然输了！对方顶着电信区排名第一的账号，来欺负他这个从没玩过这款游戏的新人，并且第一首就选难度爆表的曲子，简直没有节操！ 还有一次，钟晓晓突然说：“梁同学，你要是能在三天以内把李斯特的《叹息》弹好，我就带你去听一场伟大的演唱会，决不食言！” 三天后梁思弈早上六点钟被叫到学校后山的乱坟岗上，瑟瑟发抖。“自然的演唱会，是地球上最伟大的声音。”钟晓晓躺在被窝里给他打电话，还翻来翻去地调整拿手机的姿势，“你听见没有，这个季节里野花开放的声音？它们点缀在风的大调里，像微小的希望。可没人能阻止季节前进的脚步，等候在前面的一定是无可奈何的寒冬。这就是李斯特的《叹息》其中一种理解方式。” 钟晓晓很少真正指点他钢琴技巧，却花时间带他去听风声、山涛声、溪水声，甚至要求他从天空中云流动的方式听出音乐的旋律。 梁思弈忽然又想起最开始学钢琴，听莫扎特少年奖的录音带时，eiliahng所带来的感觉。 “老师，您听说过‘绝对音感’吗？有非常少数的人，能瞬间判定任何声音的音高音色，比如打碎一只玻璃瓶，从玻璃瓶落地触击地面开始，到每一片玻璃碎片裂开。这种人能分辨复杂音程里所有声音的音高调性。有人说eilia和常人不一样，她的能力甚至凌驾在绝对音感之上。据说她站在钢琴边，能通过听，看见一架钢琴内部的金属片如何相互运动，震动蜂鸣，以发出预定音色——就像您现在一样。您为什么不自己参加‘中国最美钢琴师’呢？您在躲什么吗？”梁思弈想了很久才问出这个问题。 当时钟晓晓在弹钢琴。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女孩，但是一旦坐在钢琴前，整个人就突然变得鲜活起来。黑色的眼眸像水墨点出来一样，顾盼生姿。所有落在她身上的光线都像被过滤过一样，显得温和柔软。 钢琴声断了一瞬间，又接续下去。整首曲子之后，才听见钟晓晓开口：“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功能固着’。就是说人们熟悉某样物体常用的功能以后，就会产生思维定式，认定这个东西只有这一个用途。你觉得，像eiliahng一样，有凌驾于绝对音感之上能力的人，除了弹钢琴还能做什么？” 梁思弈绞尽脑汁。 “画地图。”钟晓晓说完，就走收拾东西踩着下课铃声走了。 钟晓晓跟唐钧说自己的学生要参加钢琴师选秀节目。唐钧在电话那边问，你怎么收徒弟了，钟晓晓顺口就说了玩微信被梁思弈摇到的事情：“除了钢琴弹得不错，其他一点都不可爱。名字就不告诉你了，不然比赛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你会想尽办法欺负我徒弟吧？” “哪有，我才不做这种没下限的事情呢。”光明正直的唐大少哈哈大笑，复又严肃回去，“三年前我去美国发展，辗转才收到你的信，让我留意一盘录音带。我问了很多音乐界的朋友，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你却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晓晓，告诉我，当年钟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在躲谁，为什么要找那盘录音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六章 乐音师 三 钟晓晓拿着手机，没有说话。 “我答应过长大以后娶你，结果留洋多年让你等到现在，我有错。”唐钧检讨，“但是这次请相信我。” 钟晓晓想了很久，才轻声说：“这盘录音带很特别，是因为它里面有一种声音——非常沙哑的鸟叫声。” “这种声音怎么了？” “听了这盘录音带一周后，我父亲就去世了。” 钟晓晓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关于声音。她至今能记得自己五岁生日那天，父亲吹灭生日蜡烛时气息声的音高和音色。那天父亲给她定制了一架白色大钢琴，放在她最喜欢的房间里。房间的对面是父亲常用的会客室。 她至今还记得那年冬天，从那间会客室里传来的声音。那时她才十九岁，从维也纳皇家音乐学院回家过春节，站在琴房的窗户边看覆盖天井的薄雪。 钟家一直是做乐器生意的，父亲凭借一双超乎寻常的耳朵，走遍大街小巷寻找能工巧匠，调音矫音，把一家小的乐器坊做大。 那天来的客人似乎是父亲的大买主，姓夏。隔着天井，她看见了男人的侧脸，他穿着黑色大衣，坐在八仙桌边喝茶。乌木八仙桌上放着一架老式录音机，磁带微微转动。父亲穿着白色长袍马褂，坐在桌子另一头，闭着眼睛在听什么。 客人突然向天井转过脸，钟晓晓这才发现——这个人面向窗户的侧脸坚毅俊秀，另一半却隐藏在银色面具之下，看上去怪诞之极！ 随后的几天，父亲推了生意上的所有事情，一直关在房间里听这盘磁带。一天早上，钟妈推开房门送饭，看见倒在地板上的钟父。房间里摆满了乐器，从大提琴、小提琴到琵琶、古筝，每一样都被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地板上，仿佛一直在使用中一样。 父亲左手握着水果刀，刀身插入了自己的胸口。最为诡异的是他的另一只手。枯树一般的手指抓住录音磁带盘，窄细的棕色记录条从磁带盘转轮中滑了出来。父亲的嘴张开，被扯出来的记录条塞满了他的口腔。就好像最后的时刻，他突然想要销毁这盘磁带，于是用另一只手扯出其中的记录条，企图吃下去。 这段记忆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在于，那时钟晓晓意识到了磁带的问题，想伸手取出它们。在手指刚刚触碰到时，记录条忽然像水墨一样化在空气里面，了无痕迹。只剩下父亲手中紧握的空磁带盘。 父亲送她去欧洲学琴，生活费一直相当宽裕，她从没担心过钱的问题。清理遗产时，钟晓晓突然发现，原以为一直殷实的家庭，抵销债务后竟然只有非常微少的存款，刚够一笔嫁妆。 晓晓从未学习过如何经商，无法接手父亲的作坊。于是，从那天起，钟家没落了。钟晓晓的听力非常好，她记得录音带里断断续续的内容。当时隔着天井，录音机就放在乌木八仙桌上，里面自始至终只传出一种声音——鸟叫声，非常沙哑的鸟叫。而戴面具的男人，似乎想让父亲根据这种声音，绘制一张地图。 自从收了梁思弈，钟晓晓玩微信玩上瘾了。她又加了一个学生，叫“等你五千年”。 “等你五千年”是隔壁学校的艺术生，立志考上音乐学院，也学钢琴，人比跩不兮兮的梁思弈可爱多了。他从来不会在学琴时翻白眼，还会晚上发条微信提醒老师早点回家，或者虚心请教——钟老师，我肖邦的g大调有个和弦一直处理不好，能不能提点个窍门？ 那时“中国最美钢琴师”选秀比赛已经开始了，梁思弈的第一首曲目就是李斯特的《叹息》。初赛评委说这支曲子技法难度并不大，但这个学生对音色和节奏把握出色，问他怎样做到的。 梁思弈照旧面无表情：“这归功于我的老师。她曾经在入冬前的秋天，骗我去听早上六点钟花开的声音。这是我对《叹息》的最初理解。” 钟晓晓看电视转播，开心得在床上打滚。手机震动了，“等你五千年”发了文字消息：“钟老师，学校歌唱比赛，我写了歌词，您能帮我谱曲吗？” “我很忙，在看爱徒比赛呢。” “我也是您的爱徒啊！难道您不爱我吗？” “爱的。”钟晓晓随意地回复一下，就把手机关机了。 她之所以这么关注这场选秀，是因为唐钧的话。他通过相亲中介找到她时，说了这么一段话：“晓晓，我知道谁有那盘录音带。你看过‘中国最美钢琴师’选秀没有？这场选秀比赛的赞助商姓夏，在找能听懂一盘磁带的人。据说这盘磁带里，只有鸟鸣声。我在选秀赛上做评委，你要不要参加试试？” 钟晓晓记得很清楚，多年前的雪天里，带着磁带来见父亲的人，也姓夏。 小时候父亲曾经跟她讲过故事，说这个世界上存在十个与众不同的姓氏，每个姓氏都有不同的使命。 “我们钟家在十个姓氏中排在第九位，最厉害的是耳朵。别看倒数第二名，其实我们最重要。每隔很多很多年，十大家族会联合起来做一件事。如果缺了钟家，这件事情肯定办不成。” 她不想利用自己的学生。可是不这样做，永远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钟晓晓很矛盾。梁思弈顺利进入复赛。复赛一共五轮，每轮四位评委老师，唐钧也列在其中。 微博上炒得沸沸扬扬，每位评委都被从头评论到尾。轮到说唐钧时，网友都在骂，说他总是在选手演奏时低头玩手机，连续发生好多次了。终于有记者忍不住去采访：“给女朋友发短信吗？” 风流潇洒的唐大少眼飞桃花：“是啊，她说她爱我。” 于是网上又一轮热炒，讨论唐钧的绯闻女友是谁。这货竟然还有空给钟晓晓打电话：“eiliahng，回来吧，实在不忍心看见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自暴自弃。你弹琴，我唱歌，你作曲，我填词。你当初不是说过吗，想成为音乐家，想去世界的每个角落旅行，想听所有海洋的涛声，想为路过的所有城市都编一支曲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七章 乐音师 四 钟晓晓咬着笔头在帮“等你五千年”谱曲，像个小动物一样蜷在沙发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梁思弈叫过来，指点他决赛中，应该注意的礼仪，扯着他的脸皮强调——不许在舞台上面无表情，要保持微笑，微笑…… 小破孩破天荒地没有反抗：“钟老师，导师评委说我的钢琴曲有灵魂，真的有吗？”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eiliahng吗？因为她让我看到了能力的上限，总是有不管怎么努力，永远没有办法超越的天才存在。但是老师您不一样，您的钢琴让我觉得，当年eiliahng也不过如此。我进步了吗？” “是导师组评委表扬你了？”钟晓晓问。 “是的，他告诉我，我七窍通了六窍，已经离成功不远了！” “说这话的导师是不是唐月坡？就那个歌手兼音乐制作人？” 梁思弈点了点头，钟晓晓默默记在心里——敢说我教出来的学生一窍不通，唐钧你死定了。 他又问：“对了，很多人问教我钢琴的老师是谁，我说就是学校的音乐老师。钟老师，可是我总觉得您其实参加过很多比赛，还是高级别的那种……” 决赛，梁思弈站在演奏台上，向着观众席和评委鞠躬，然后坐在钢琴前。 “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我办公室，随意弹了一支波兰圆舞曲。你的钢琴像是阳光下的玻璃球，闪闪发光。一个好的钢琴家，最重要的不是技艺精湛，也不是曲目的难度，而是能够引发音乐的灵魂。 “笨蛋，你总是羡慕eiliahng的绝对音感，难道没有发现吗——其实你是有绝对音感的。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梁思弈，不要放弃钢琴。” 他深吸一口气，清空记忆。曲目是肖邦二号鸣奏曲第三乐章——《葬礼进行曲》。这支曲子他曾听钟晓晓弹过，乐声从放学后的音乐教室里传过来，哀伤凝重，仿佛是长得见不到头的送葬队伍，从琴声的发源点，一直延伸走到目光所及的尽头。 “钟老师，为什么我从来弹不好这支曲子呢？” 钟晓晓似乎又用微信收了一个学生，也是钢琴特长生，正指导对方超音技巧。她心不在焉：“总是弹‘葬礼’的人，一定是想埋葬什么。你有想埋葬的东西吗？” 万籁俱寂。梁思弈手指滑过黑白琴键，钢琴在指下低声轰鸣。穿黑衣的送葬者，沿着看不见尽头的长街，一直前行，前行，前行。丧钟在低吟，人们步履沉重，坚定而痛苦地前行。躺在队伍最前面棺椁里的，是过去的自己。那个懦弱的，自卑的，用无所谓和不认真来掩盖才华的梁思弈。从今天起，做一个真正的钢琴师。感受风的语调，季节变换的旋律，感受指尖冰凉的琴键，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很多关注这场比赛的人，突然看见弹出这么一条新闻：“中国最美钢琴师”选秀，梁思弈夺冠。 网民议论纷纷：“不知道他选的是哪一位导师？” “听说好像拒绝了。” “参加这场选秀不就是为了获得导师指导吗，竟然拒绝了？” 报道上说，夺冠的是位十七岁的少年，还在上高二。谈及他获奖的原因，著名音乐制作人唐月坡如此说：“我第一次在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绝望背后，能听见希望悄然来临的脚步声，因此我投他一票。” 然而，在面临选择四位评委其中一位做自己导师时，少年却突然翻了翻眼睛：“能夺冠是我的荣幸，但是请原谅我，不能从四位前辈中选择一位拜师。对不起，我已经有自己的老师了。” 比赛结束后，梁思弈筋疲力尽地倒在休息室沙发上，突然面前多了一个人。青年仿佛凭空出现一样，裹着白围巾，眉目清秀，笑眯眯地递过一张名片：“鄙姓夏，夏子涵，这次钢琴师选秀的赞助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名片上写的是“私人调香师”，还附了一家叫“隐世”的香水品牌名字。白围巾递过一盘磁带：“你有绝对音感，试试能不能根据声音，帮我画出一张地图。”他忽然一惊！ 一把刀悄然架上了他的脖子。白围巾很惊讶，竟然有人能绕过他的感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用一把雪亮锋利的小刀抵住自己的颈动脉。 “果然我猜对了，‘中国最美钢琴师’的真正目的不在于选秀，而在于找超越绝对音感的人。”持刀的人有着柔和沉静的女声，声音略微颤抖，“不过请别对我的学生下手，他虽然有绝对音感，不过是后天练习出来的，听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小姐，你是？”他非常好奇。 “eiliahng。”钟晓晓的目光从自己目瞪口呆的学生，转向面目清朗的青年，“乐音师钟家的最后一位继承人。不过我要找的人不是你，告诉我，姓夏的面具男在哪里？” 世界都在晃，这是钟晓晓第一次失去理智。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岁那天。地板上躺着满身是血的父亲，父亲拿着那盘磁带。警察说这是自杀，可是她不信，绝不相信。 从此她不再弹琴，退出了公众视线，把自己深深隐藏起来，寻找杀死父亲的真凶。 如果当初自己能多陪陪父亲；多听他说说那十个奇怪的姓氏，听听钟家的使命；多留在乐器坊里，做父亲的左膀右臂…… 可是那时的自己眼睛里只有钢琴、钢琴和钢琴。仿佛只有万籁俱寂的舞台和听众，才是人生幸福的归属。世界很大，掌心很小，往往拼命抓住一样东西时，就会让另一些东西，细沙般地从指缝间流走。 “原来是乐音师。难怪，只有对声音最敏感的乐音师，才能绕过我的听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白围巾跟她打商量，“小姐你举那么久手该累了。要不然……刀给我，我帮你拿？” “……” “比方说这样？”他说话时慵慵懒懒，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味道。他抬起手，往虚空里一握，握住一把水果刀。与此同时，钟晓晓觉得掌心蓦然一空。 “好啦，现在主动权就在我这——”白围巾捂着脸，“唐钧你打我干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八章 乐音师 五 从评委席晃过来的唐大少爷给了赞助商一拳，一把抓起钟晓晓的胳膊就开跑，边跑边喊人：“赞助商非礼美女粉丝啦，快拦住他！” 白围巾捂着腮帮子跟一大圈记者解释，很委屈：“我才是受害者……” 跑过演播室奇奇怪怪的格子间，撞倒了一堆化妆用的瓶瓶罐罐和设备，最后两个人在天台上停了下来，靠着栏杆喘气。 唐钧撞开天台门时胳膊脱臼了。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捏钟晓晓的脸：“真是一分钟不看着就会出事啊。”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钟晓晓问。 “不知道。”他含情脉脉看过来，“看见你和其他男人站那么近，就本能地把你拉走了。” “对了，你不是要磁带吗？”唐钧翻衬衫口袋，“我顺手从梁思弈那里抢过来了。你学生真是呆子，都不知道反抗，化石一样站在那里。” 他委屈了：“晓晓，别走啊。你别走啊……” 手机突然响了，是梁思弈的号码，接起来，说话的却是白围巾：“eiliahng，那盘录音带其实是复制品。如果你想听真品和面具男的故事，改天我请你喝茶。” 钟晓晓和隐世香水店的老板夏子涵喝茶时，已经过了很久。他们约在街头一家普通的茶馆。虽然那时已经是大雪严冬，夏老板茶杯里的汤水却青碧青碧的，像初春才摘下的新茶泡出来的。 这杯茶背后，她第一次听到了有关阴阳师夏家的故事。 世界上有十个与众不同的姓氏，阴阳师的夏家排在第一位。夏子涵很小的时候，是作为继承人在本家的老宅里长大的。夏家本家在中国南部的深山丘陵之中，具体的地点没人知道，只知道从风水意义上说，那是全中国剩下来屈指可数的龙穴之一，树木幽深，山谷寂静，荒无人烟。 夏子涵上面有一个兄长，常年在外面执行家族任务，每年从山外的世界回来看他一次。兄长颧骨饱满，眉眼深邃。 人们都说，哎呀，本家的大少爷那叫一个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就是脸冷得跟霜一样。 兄长每次回来第一件事不是面见父亲，而是进夏子涵的房间，翻出一年内所有的课业一本一本从头检查，逐篇评分。他逼夏子涵练字，练完毛笔字练钢笔字，练完繁体字练简体字，并且扔掉他所有的私藏小黄书。 夏子涵曾经悲愤反抗，在家宴上偷偷念咒，把夏子优碗里的肉全部变成胡萝卜，然后听见别人好奇地问：“夏子优，你不爱吃肉吗？碗里的胡萝卜都堆到满出来了。” 从来最讨厌吃胡萝卜的夏子优皱着眉头盯着碗：“蔬菜有益健康。”然后他一出饭厅，两句咒语就把正在开溜的夏子涵拉回来，吊房梁上，谁劝都没用。 有一天，家里忽然消失了很多人。据说他们都跟随父亲连夜出发，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夏子涵一直等父亲回来，等了很久。 阴阳师生长得比普通人慢很多。他一年年看着从外面回来的人由青年转为中年，又由中年变为老人，最终再也不到山里来，而自己才刚刚从儿童成长为少年。 人们原本穿着对襟长衫和旗袍，渐渐变为中山装。这是他计算时间的方式。那次，夏家一共出动了一百二十个人。最终回来的只有兄长夏子优。他带回来了一盘录音带。 当看见这盘录音带时，留守的家族长老一齐单膝跪在地上。 “当时我不知道，夏家之大，确认继承权竟然是靠一盘磁带。”夏子涵端着青碧的茶水，水波晃荡，“夏子优带回来了磁带，那么两位继承人之中，他就成为了夏家家主。” “那你呢？”钟晓晓问。 “我被送养了，过继给调香师的李家做养子，开始和普通学徒一起学习如何调制香水。哎呀，当初的小少爷，像条小狗一样被放逐出去，心里落差还是很大的。那时我都有未婚妻了，虽然没见面吧，订的是考古世家白家的大小姐——婚事当然黄了。”夏子涵喝了一口茶汤，摇摇头，“家族争权夺利，我觉得挺正常。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另一件事情。夏家每任新家主继位，都会有一个小小的继任仪式。而我哥哥，在仪式上，试图吃掉那盘录音带——和令尊一样，他扯出录音带的记录磁条，把它塞进嘴里。就好像录音带上录制的是来自魔鬼的信息，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销毁。” “剩下的事是我离开夏家以后发生的。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戴上了银色面具，成了夏家家主，就是你要找的面具男。”夏子涵仰起头，看窗外无始无终落下的大雪。 他的眼眸像黑色琉璃珠，映着雪天阴霾的光泽，“我听说因为某种原因，哥哥血洗了本家，只留下了效忠他的总管周默。有人告诉我这盘磁带是一张地图，夏子优这么做，是想掩盖地图所标示的地方。他不仅在继位仪式上当着所有人销毁了这盘磁带，而随后几乎销毁了所有见过这盘磁带的人。” “既然磁带已经被销毁了，那你给我学生的东西是什么？” “确切地说，家兄带回来的不止一盘磁带，而是一套磁带，只不过被销毁的那一盘最珍贵。现在这一盘，是我小时候趁着夏子优午睡，偷偷用老式录音机翻录的。这么多年，能趁着哥哥睡觉摸进他房间的人，只有我一个啊。” 他笑了笑：“钟小姐，现在我把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了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地图的终点在哪里？” 钟晓晓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说过，有一种通过声音绘制地图的方法。制图者把所经过的路线上标志性的声音都录制下来——比如瀑布声，特定季节才会有的雨声和风声，候鸟群飞声。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通过声音加密的地图，他要拜托一个特殊姓氏的人做地图的解密人。这个人必须姓钟，是乐音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五十九章 乐音师 六 乐音师天生有一种能力，但凡听到声音，闭上眼睛能看见它是在什么场景下，怎样发出来的。 密钥就是乐音师的耳朵。当地图需要再次被使用时，磁带的持有者会把它交给同时代的乐音师。乐音师能够根据声音，在地图上还原所经路线的位置。 然而密码录音磁带多年前就在夏家被销毁了。现在夏子涵手上的，是另一个版本。录制这盘密码录音带的人在制作这份地图时，带去了一只金丝雀。夏子涵的录音带里，就是这只金丝雀的鸣叫声。夏子涵希望做到的，就是通过微弱的鸟鸣声，判断地图的终点在哪里。 “你也想知道令尊当年发生了什么，不是吗？”他问。 在钟晓晓的记忆中，首先是起居室戴着银色面具的客人带来一盘磁带。应该是夏子涵拿来录音带的正本。其次，她听见了客人让父亲通过磁带，找其中某个地点。 父亲闭门不出，应当是在仔细听录音带。而当时房间里摆满了乐器，大概是为了确定磁带中的某些声音而做辅助用的。父亲最终听出了这个地点。然后带着秘密一起去了坟墓。 可是为什么最后他会想毁掉这盘磁带？从唐钧手中拿到磁带后，钟晓晓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学校最安静的语音室里听它。四周的墙壁做了特殊处理，能吸收反射音，静默得可怕。 录音机转动时她才发现，磁带里不仅有鸟鸣声，还有其他细微的背景音，并且鸟鸣声起初是清脆悠扬的。有一群健康的人，数量在百人以上，带着一只羽翼丰满的鸟，集体去某个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鸟鸣声低沉下去，他们断水了。雨水丰沛的秋天竟然缺水，这群人在路过沙漠。她能听见皮鞋踩踏沙粒的声音。 鸟鸣声又重新婉转起来，却微小了很多。他们断粮了。这是一个水源充沛但是买不到粮食的地方——深山。 随后的杂音里出现的山石滚落声，雪水潺湲声，和……小圆珠碰撞金属的规律声，金属是圆筒状的，材质为金、银和铜。转经筒！这群人从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一直走到了西藏深山里。 她重新戴上耳机，闭眼，慢慢重构情景。一百二十位旅行者最终只剩下了十个人，七个男人，三个女人。他们最开始坐车，然后沿着崎岖的山路步行。风冷而刺骨，四位有高原反应，其中一位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因为他的步履很轻很轻……这只鸟大概也很虚弱了，它的啼鸣越来越虚弱沙哑，低不可闻。 她只花了一天，就确定了这群人所经过的路线。这条路很奇怪，从四川盆地一直走到藏区，中间穿越了戈壁和无人区。重点是在某座著名山脉的余脉，与其说荒无人烟，不如说是排斥在人类发展史之外的无人区。 钟晓晓开始思考，他们是为了什么去那样的地方，父亲为什么因为知道这条路线，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又想起小时候，父亲的话——“我们钟家在十个姓氏中排在第九位，最厉害的是耳朵。别看倒数第二名，其实我们最重要。每隔很多很多年，十大家族会联合起来做一件事。如果缺了钟家，这件事情肯定办不成。” 渐渐地，空气中萦绕出一种特殊的香气。香气渐渐浓郁起来，烟雾缭绕，一丝一丝沁入人心。 夏子涵推给她一只黑色的玻璃瓶：“钟晓晓，你知道过去的真相是什么，你也知道令尊为什么会死，只不过一直不愿面对它。你宁愿把一把水果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愿意回忆过去。” 深黑色玻璃瓶里升起的，是旧家庭院木质地板微微潮湿的味道，乐器上松油的香气，父亲大衣上好闻的香烟味道。 一瞬间，时光倒流。 那时的钟晓晓还是个孩子，用着脆生生地嗓音问：“爸爸，你刚才讲了乐音师的故事，可是谁是乐音师呀？” 父亲永远一身白色唐装长袍，慢慢地擦拭琴弦，用上等松油保养小提琴：“爸爸就是最后一任乐音师。乐音师是为了保守某个秘密而存在的。为了不让这个秘密被更多人知道，每个解密的乐音师都会死去。” “那晓晓为什么不是乐音师呢？” 父亲放下小提琴，伸手揉她柔软的头发：“因为爸爸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啊。” 氤氲香气由淡转浓。是灵台上白玫瑰的冷香，和寺院常烧的檀香。香味比时光还重，压得她无法呼吸。这让她回想起父亲离世的葬礼。 钟晓晓没有想到，父亲留下的钱竟然如此之少。钟家的产业本就微小，父亲却一直支持到她获得少年莫扎特奖。父亲不吸烟，不喝酒，也不把钱用在扩大经营规模上——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去。一旦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再大的公司对只爱钢琴的晓晓来说都没有意义。不如在活着时，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女儿身上。 她艰难地说：“父亲，确实是自愿结束生命的。”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 仿佛忽然刮来一阵冷风，一瞬间带走了氤氲暗香。夏子涵递给她一张擦眼泪的纸巾，彬彬有礼：“这是我专门为钟小姐准备的安魂香，叫‘葬礼’。这味香水虽然让你感到痛苦，可是只有埋葬痛苦，才能看到希望——免费的哦。” 钟晓晓有一个推测。这个世界上有十个姓氏拥有远高于常人的能力，因此被称作十大家族。“钟”这个姓氏，能力是听觉，钟家一直致力于寻找世间最美的音乐。 然而，因为某种原因，十大家族每隔一段时间，必须聚集在一起去完成某件事情。 但这个任务中，最需要被保密的因素是地点。把密码本和密匙交到两个人手上，是现代保密的常识。因此十大家族中，有一个家族会拥有指示地点的声音加密磁带，一个家族拥有解密地图的密匙。 前者是夏家，后者是作为乐音师的钟家。钟家的职责是守护好秘密，直到任务的终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章 乐音师 七 作为十大家族的密匙，每位乐音师都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解密者召唤，去恢复被隐藏起来的地点。每次完成使命的钟家人，为了彻底封死这个秘密，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钟父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所以钟氏乐器行才永远那么小。他从来不会存钱，把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女儿身上。 “我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父亲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掩盖它。”钟晓晓盯着夏子涵道。 夏子涵摇摇头：“第一，这个地点几乎在国境线上了，是政府禁止通行的边境区域。第二，你想，令尊为什么最后突然想毁掉那盘磁带？” “是因为你啊，钟晓晓。他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够放下钟家的使命，专心于音乐。只要磁带在，你作为乐音师的使命就存在。不管那地方在哪，它势必十分险恶。令尊不希望你和危险扯上关系。所以，eiliahng，回去吧。钟家已经从使命中解脱出来了，不要被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天赋，回到自己舞台上去吧，去绽放那原本属于你的光。”夏子涵说话时一直在微笑，钟晓晓却觉得雪霁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显得薄凉。 有一天钟晓晓的信报箱里多了一封信。她打开看，里面是一张十分模糊的照片和一份打印的黑白地图。 地图上面有一个被圈起来的点，正是她给夏子涵的终点。照片似乎是通过某种手段对着那个区域航拍的，光线有些异样，可能是用了别的曝光手段。照片已经放到最大限度。 它看上去不像一个点，而像一座桥，一座横跨在两座山上的长桥。根据卫星照片的比例尺和藏区实际距离，如果成像清晰，这座桥的长度换算出来将令人瞠目结舌，远远超过了人类桥梁建造的实际能力。 这是夏子涵最后一次跟钟晓晓联系。后来她才意识到，夏子优找到父亲时，大概并不是十大家族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也许父亲和他有过某种交易，比方说以女儿不再参与到这个复杂的计划中去为条件，帮夏家重新绘制出了地图。为什么夏子优当年会毁掉录音带，而又在数年后带着金丝雀的残带，来找钟家？ 深水之下，波澜涌动，不过对于钟晓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夏子涵告诉她，她肩上的重担，已经卸下来了。 每年新年的时候，她的邮箱会收到一瓶来自隐世香水店的特别调制香水，叫“葬礼”。钟晓晓喜欢选大风阴天的时候，坐在家里阳台上，打开这瓶安魂香。氤氲的气息中仿佛有一千个黑衣的送葬人，从回忆中走出来，一直走向目光所及的天光尽头。 钟晓晓学会了埋葬自己的痛苦和仇恨，从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发现希望的光芒。但是eiliahng并没有重新回到欧洲，回到维也纳的多瑙河畔，以及皇家歌剧院的舞台上。她依旧在中学做音乐老师，依旧单身，依旧玩qq音速和劲乐团，只是新收了一大堆的学生。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学校音乐教室里会挤满一群七八岁的小学生，他们抱着绿色硬皮乐谱，每人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学习五线谱。 “钟老师，什么时候梁思弈哥哥再来呢？” “梁思弈哥哥借了我的漫画书，现在还没有还！” 知道真相的梁思弈短期不会再来这里了，他心灵受伤了，偶尔来钢琴教室看看，也没给过钟晓晓好脸色。况且梁思弈突然励志要上中央音乐学院，目前正在高三苦读中。 钟晓晓想，幸好自己在维也纳弹琴时互联网不是那么发达，八卦主要还是靠报纸，不然照片一搜就出来，怎么能把小朋友骗那么久嘛。咦，不过这货不是在好好学习吗，怎么会刷下限到借小学生的漫画书看！梁思弈同学你很会玩嘛！我们走着瞧嘛！ 钟晓晓想和自己另外一个微信学生等你五千年见见面。她看过这个学生填的歌词，也听过他用微信传过来的钢琴练习曲，非常有灵气。况且这孩子温柔体贴，谦虚谨慎，和他最近一直冷着脸的师兄梁思弈截然不同。 正好等你五千年发微信过来诋毁自己的师兄：“听说人长得越高反射弧越长，不适合弹钢琴。梁师兄好像有一米八？” “你现在哪里？” “志民路上，离学校不远，被一群街头混混儿堵住啦。” 钟晓晓离志民路不远，闻声穿着高跟鞋就出去救自己的学生。她穿着高跟鞋蹬蹬蹬赶过去，正好看见唐钧被一群记者围在中间，四处乱飞桃花眼：“都说了是等女朋友啦！我女朋友在这里上班啦！真话，你们别不信，放我走啊！” 钟晓晓一直觉得等你五千年有点奇怪，现在突然明白了。最初加微信的时候，她只说自己是老师，没有说自己是音乐老师，但是等你五千年主动来问钢琴的和弦问题。 她能想象出唐钧靠在学校的外墙上，努力与她办公室保持一百米距离，登录微信，不停地摇手机，摇手机，摇手机…… “钟老师，贝多芬的《月光鸣奏曲》有一小节弹不好？” “钟老师，能不能给我学校歌唱会上唱的歌谱个曲？” “钟老师……” 如果不是家教问题，钟晓晓就脱下高跟鞋冲唐大少爷头顶上扔过去了。唐钧在记者堆里伸出一只手，挥了挥。他想解释，但是说不清楚，忽然开口，唱了一首很短的歌。 钟晓晓记得这首歌的名字，那是她作曲、等你五千年填词的歌曲。一片嘈杂中她只听清楚最后几句： 时间会胜过所有的忧伤。 你会一直坐在钢琴旁， 我们会一起慢慢变老， 会子孙满堂， 会白发苍苍， 会甜如蜜糖。 钟晓晓想起夏子涵的话，钟家作为乐音师的负担已经被卸下来了。令尊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幸福。 这一次，你可一定要抓紧指尖的幸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一章 画幻师 一 沈墨之的生存之道唯有三点：坚持，脸皮厚，和坚持脸皮厚。 没有画手不知道秋山赛。这是三个著名高校联合举办的新人插画大赛，获奖者不仅有丰厚的奖金，还可以在各大学校巡回展览，甚至于被出版商看中，获得多方约稿。 很多著名插画师就是在秋山赛出道，并且非常关注每年这个赛事的举办情况。 然而沈墨之不同，身为已经出版了原画集的知名画师，他竟然也来参赛，和学弟学妹们抢奖金。 “我已经连续三个月没钱交水电费了！！！”沈墨之抱着自己导师的大腿哭，“连买颜料的钱都没有了！！！我也是a大在校生，我还没毕业，您不能因为我曾经出过原画集就剥夺我参赛机会啊！！！” 他的导师是美院著名老教授。曹老嫌弃地拍开自己这个徒弟，幽幽看了他一眼，想起前段时间私下谈论起的另一幅参赛作品：“不是不让你来捣乱，是因为即使你参赛，也拿不到第一。有一个人画得比你好多了。当然如果你不信，坚持参赛，老夫也不拦你。” 这件事后来成了沈墨之人生中的一大耻辱。入行n年的天才在校大学生兼画师沈墨之不信邪，自降身段来参加新人赛秋山赛，果然如自己导师预言那般没拿到一等奖。 关键是对方不仅抢了他的奖金，居然还也姓沈，叫沈黑土。 “沈黑土！哪家爸妈会取这么个名字啊！”他被同行师兄们嘲笑了一番，又回来找老师哭，“排名是竖着写的，他们都说，哟，沈墨你得奖啦？你名字后面的之字不要啦？我没钱交画室的水电费，还得解释这人不是我！” “的确他光影效果处理得比我好，色彩用得牛，功底大大地好，可是这种人一看也不是新手！我能参赛是因为大学还没有毕业，凭什么他也能！” 曹老先生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如果老夫告诉你，这个沈黑土不仅是新人，而且是个盲人，你会哭吗？” 沈墨之听到了自己世界观破碎的声音。他不仅输给了一个新人，而且输给了一个盲人。 有人说人类历史是厚重神秘的，只是很多神秘和悲壮在家族的传承中渐渐丢失，因此才有了我们现在看上去平庸无奇的世界——夏子涵赞同这个观点。 他姓夏，是世代为调香师的李家家主，并且一手创建了隐世香水品牌。时尚杂志长期指派固定狗仔队盯梢，企图挖一点这个低调英俊的幕后老板的猛料，然而一无所获。 而此时，这个幕后老板夏子涵正在忙着调查别人。 “小姐，我们是卖香水的。”满脸堆着讨好笑容的男人递过名片。 “我们是书画行，不需要香水。” “我们是想找一个人，你小时候听过《神笔马良》的故事吗？不管金山银山，只要马良下笔画，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真的。”书画行前台小姐听得一愣一愣的。 男人脸上依旧挂着商人的招牌微笑：“其实这样的人叫画幻师，我们需要他。” “刚才那傻子是谁？”正值换班，接替的女孩走过去，拿起男人留下的名片翻看，忽然大惊失色，“夏子涵……刚才那人就是隐世香水店的老板？！” “那家香水店为什么名气这么大？” “据说他们调制的香水，能满足任何人的任何愿望……天哪，刚才我是不是叫了高富帅‘傻子’？” 沈墨之不服气，他决定打入敌人内部。拿着从导师那里骗来的地址，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途经一个垃圾回收站和一个废品回收站，他进了个小院子。院门大开，牵牛花开得正好，沈墨之摸进去，发现前厅墙上挂着一幅唐寅的《虚阁晚凉图》。 “卧……”沈墨之酝酿心情，为了不在神作面前吐脏字，把“槽”字硬生生咽下去了。他知道唐伯虎的画在拍卖会上能到什么样的天价，没想到其中一幅竟然这么随随便便挂在这里，别说玻璃柜报警器，连院门都没关。 沈墨之对画过目不忘，小时候他在一家私人收藏室见过《虚阁晚凉图》，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历历在目。他知道这是真迹，只是没想到沈黑土竟然有钱买。有机会摸一把神作，这种诱惑怎么能抗拒！沈墨之左右瞄，没人，颤颤巍巍伸出手。 结果，指尖刚摸到画——啪，绳子断了。沈墨之就眼睁睁地看着名画落下来，最关键的是，黑土同学为了衬托名画的高端洋气上档次，特地在画下面放了一个养睡莲的水缸。 《虚阁晚凉图》就直挺挺地掉进了水缸里，一秒钟泡成废纸。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问：“你打算怎么赔我？”沈墨之回头，看见门边站着一个一米九的保镖，倒背着手气势汹汹。 保镖旁边站着一位戴墨镜的小青年，暴龙的墨镜配炫酷紫外套，豹纹的紧脚裤因为品味过于独特必须只能私家定做。青年手里拄着一只金闪闪的拐杖，土豪金的拐杖头上还刻着一只飞龙——总之全身上下让人只能想到四个字——我是土豪。 刚才的疑问句就是他发出的。“我听到《虚阁晚凉图》掉进水里的声音了。”土豪重复了一遍，“沈墨之前辈，我知道你有一间创作工作室，但是你的工作室已经三个月没交水电费了，你为了筹集水电费来参加秋山赛，不幸输给了在下我。现在你一穷二白，你打算怎么赔我？” 沈墨之想跑，刚溜两步，直接被高大保镖放倒在地。土豪慢慢走过来，放下拐杖，蹲在他身边，笑眯眯的：“那沈前辈，你就只能卖身赔我了。” “我叫沈黑土。”他又补充说，“很多人叫我土豪。” 阴沟里翻船，喝凉水塞牙，说的就是沈墨之。如果放在三年前，沈墨之这个名字在插画界也算声名鹊起。他高中时就在杂志社接封面插图，大学时拜入名师门下，连拿了几个奖，绝对是插画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只是这颗新星不知为何突然陨落了。不再参加比赛，也再没有个人画展，就像一颗流星，忽然没入长夜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二章 画幻师 二 所以走进沈黑土画室时，他大吃一惊。 那是一间门窗紧闭的小黑屋，伸手不见五指那么黑。黑土拿着金光闪闪的手杖，轻车熟路地走进那片黑暗当中，还满不在乎地解释了一句：“前辈抱歉，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几年没开过窗户了。” 保镖推开了久年未动的窗户，让阳光透进来，沈墨之才看清楚画室很空，中间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画架，画架前是一张暴发户专用藤椅。沈黑土跷起腿坐在藤椅上，面对一幅未完成的作品。 那是一条漂满河灯和浮冰的河流，每一盏河灯上都有一个名字。笔触细腻，色彩精妙，毫无土豪气息。他认识这幅画，因为是他三年前某场比赛的参赛作品。 “你……可以模仿我的画？”沈墨之不可置信。 “是的。”暴发户歪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他向沈墨之的方向转过来，“前辈，你可能现在正在想——一个盲人怎么画画？没有天理啊。我理解你的心情。” 沈墨之心虚地摇头：“没有的事。” 黑土伸出手。他的手指苍白细长，轻轻从画布上划过，一瞬间让人觉得那种灵活程度不是人类。 “我记得住自己摸过的每一样东西，它们的比例，线条粗细程度，记得当年见过它们时它们的颜色，而且色泽经过时间的洗礼，从未减退。” 沈墨之听说过盲人画家，这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个人画技高超，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圈内默默无名。他是盲人。而且他画假画。画室四壁上挂了很多画，都是当代名家的作品——可仔细看，全是赝品。 墨镜基本不创作，他只临仿名家名作，以假乱真卖到拍卖会去，一举成为土豪。而且这货还按销量排序，哪位画师的画卖得好，他就临摹得多。 “这是犯法的！”沈墨之环顾四周，满腹狐疑，“而且为什么还有我的画？我又不是名家。” “因为前辈的粉丝很多嘛。”黑土说，“年少成名，翩翩才俊，有段时间在小萝莉间卖得特别好，现在打折促销卖得也不错。所以虽然你第一次见到我，但其实我对前辈已经很熟悉了。” “真是承蒙抬举。”沈墨之摸摸鼻子。 “《虚阁晚凉图》的价格前辈也知道，我就不说了。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来这里帮我画画，直到你的画帮你还清债务。” “恩师有令，绝不画赝品！”沈墨之断然拒绝，“要画假画的没有，要命一条！” 他马上又被保镖放倒在地上。 “我并没有说要让你画赝品，你画的是真品。”黑土居高临下对他说，“前辈，我这里接到了一批你的作品的订单，最近特别忙，没工夫画。只好请你亲自代劳了。” “老板，从我们联系的书画行中，我找到了一个情报。”夏子涵靠着沙发喝新泡的竹叶青，顺手将茶杯放在一边，看总管清明躬身打开画轴——那是一张很多年以前某幼儿园小朋友的绘画大赛参赛作品，已经旧得泛黄，被小心翼翼裱在高档卷轴上，一看就是谨慎的管家刚裱上去的。 画上是一个丑哭了的中年妇女，歪歪扭扭一行蜡笔字：“送给我们班美丽的程老师。”夏子涵想了想：“看来这位小朋友获奖原因值得商榷啊。而且这么小就已深谙处世之道了，着实不易。”他微微欠下身，鼻尖几乎触到画布表面。 那一刹那，他闻到了画中女老师身上的香水味。那个年代流行的，香甜的，桂花露的味道。 “清明，你可能需要去查一查这位小朋友现在在干嘛。算年龄，他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夏子涵刚说完，穿黑西装的年轻总管忽然消失了，黑西装落在地上堆成一堆。从那堆衣服中，钻出一只火红色尾巴的小狐狸，轻灵地跳上香水店的窗台。 狐狸正要跳进窗外夜色中，忽然停住，翘起尾巴回过头。 “我会帮你把衣服捡起来的。”夏子涵笑道，“身为管家，你洁癖过分了。” 最近沈墨之经常被学弟学妹们拦在半路上：“学长，听说你接了土豪的大单，最近每天特别忙！” “对方还是自带保镖的大少爷，因为闲才画画，一眼就看上学长的作品，每天都要你现场作画！羡慕嫉妒恨！” 黑土是不是大少爷他很怀疑，毕竟没有哪家土豪会把自己的画室开在废品回收站旁边。但是这个人的确很奇怪，他随身带保镖，不止一个，画室里摆放名贵花品，每天换一种。 有一天沈墨之甚至看见他从一辆最新款的宝马7系上下来，车竟然还是金光闪闪的土豪金。等他回过神来，停在门口的土豪金一转眼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司机开走了。 黑土的听力和触觉非常好。他能靠一根手杖在小院子里走得轻车熟路，除了动作慢一些，和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 有时候沈墨之刚走进小院，就能听见他从画室里面打招呼：“哟，前辈，今天来得真早啊！” 沈墨之看过他临仿。动笔之前，黑土同学会首先想办法通过各种关系网触摸到真迹，手指非常快地从画面上拂过，线条就刻进了大脑中。有时候沈墨之甚至觉得他连指尖上也装了高端洋气上档次的扫描仪，还是fbi专用的那种。 沈墨之终于明白为什么曹老说，如果这个人参赛，自己断无胜算。黑土并不依赖眼睛作画，相反，他在乎实物的触感，画布的气息，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 有时候画室特别安静时，他会突然不经意地提一句：“你刚才落笔重了，我听出来了。肯定是前辈的笔不好用，要不要我给你换一支24k纯金皇家进口的？” 沈墨之觉得这个人绝对是开外挂了。 黑土同学的调色盘是特制的，每一格放固定的颜料。 画之前他会低头嗅一嗅，突然很严肃地问他：“前辈你发现没有，暖色调的味道偏浓，冷色调要清淡得多。” 沈墨之正在痛苦地临摹自己的作品，讶然抬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三章 画幻师 三 “比方说前辈三年前的作品，就是浓郁温暖的味道，让人想起洒满阳光的下午。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临摹你的画去卖。” 沈墨之闻了闻自己的画，满鼻子都是自己衣服上昨天泡方便面的味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是隔壁废品回收站的味道。” 沈墨之心里冷笑！等我还清钱，马上去找警察叔叔举报你卖假画，立刻马上一分钟不耽搁。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你非常厉害，为什么不做一名正式的画师，出原创画集，参加比赛？以你的实力，早晚会崭露头角的。” 黑土笑了：“我是盲人嘛，而且那样没有现在来钱快嘛。” 一瞬间沈墨之感到很悲伤。就好比看见一朵莲花，开在淤泥里。当然这是一朵24k土豪金莲花。他突然问：“你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呢？” “去年，”黑土说，“车祸。”他沉默了一秒，忽然转移话题：“对了，前辈，除了秋山赛，我还准备参加桐花杯。因为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穷到无边犹自豪，清闲还比做官高。归来尚有黄花在，幸喜生平未折腰。”沈墨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导师说过，对于画手，钱没有气节重要。他姓曹，是我们美院最出名的教授。如果你想作为一名职业画师出道，虽然我现在混得又渣又菜，或许可以帮你。” 黑土向他转过脸来。虽然墨镜下是一双盲眼，沈墨之还是觉得有一道不知从哪里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那首诗是齐白石写的，尊师是抄袭。”墨镜似笑非笑地问，“前辈，你三年前，怎么自暴自弃放弃了绘画？” “哦，时隔太久，我忘了。”沈墨之摸摸头。 “那幅画的作者，现在已经成为一名画师了。”黑西服的总管回来了，站在一家香水店的柜台前。晨光熹微，店才开门，他沾了一身露水，夹着一份报纸。夏子涵在吃早饭，柜台上摆了一碗鸡丝面，撒了几颗葱花：“怎么失明的？” “车撞的。”清明说。他打开报纸，开始读一段新闻。这段新闻主要说一名被车撞导致失明的天才画师的故事。有小道消息说，这位画手原本才华横溢，万众瞩目，后来被卷入赝品代笔的丑闻里，坚持不悔改，把自己的导师气吐了血。 老人家与世长辞的时候，还念叨着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心心念念，捶床叹息。 “他这么多年自暴自弃，‘坚持努力’，终于‘感动上天’，被车撞了。”总管总结道。 夏子涵喝完了面汤，向空碗里吹了一口气，碗内又凭空出现完完整整的鸡丝面。他拿起筷子继续吃，点点头：“这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是他是画幻师沈家最后一位继承人，我们需要他。清明，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找到了他的弱点。”善于揣测人心的狐族总管立刻补充，“他在疯狂地攒钱，买一幅画。” 夏子涵没说话。 “我已经通过某些手段，把那幅画搞到手了。” 夏子涵长叹一口气：“清明，我是说，今天的面有点咸。“ 五月阳光明媚，气温回暖，沈墨之挥汗如雨。他站在上铺，为寝室画空调。 锱铢必较的校方自然不会给学生寝室装空调，沈墨之热得受不了，决定望梅止渴，拿笔在墙上画了一个，连插线板和冷气管都一应俱全，还特地上网挑了个海尔牌的。 画到一半，正好看见室友在一边泡方便面一边看去年一场书画拍卖会的录像。那是一幅名家遗作，叫《春山古寺图》，被拍到了天价。室友学国画，正在唾弃拍卖会上土豪太多。 沈墨之一回头，就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沈黑土的脸。他依旧戴着墨镜，不过这次没有穿得狂帅霸酷跩，只是一套黑礼服，安安静静地坐在离主席台很远的角落里，举着自己的号牌。由于后期价格太高，沈黑土几乎没有举牌的实力，但是依旧坐在那里，从头到尾，直到拍卖会结束。 《春山古寺图》今年又拿出来拍卖了，时间是今晚八点。沈墨之想起他当初的话：“我需要钱，很多钱。” “哦，这个人哦，很奇怪的。”室友举着康师傅和统一的泡面问他吃哪一碗，“每次只要拍卖这幅《春山古寺图》，他就会出现，每次都坚持不过前三轮。没办法土豪太多，次次都以天价成交——咦，沈墨之你去哪里？还吃不吃泡面了？” 沈墨之冲出门。室友端着泡面碗在后面追：“《春山古寺图》拍卖会入场要凭邀请函的啊！！！我把你的面吃了啊？” 那天，黑土一大早就离开了小院，上了一辆香槟色的宾利。宾利很快驶入车水马龙当中。沈墨之跟在他后面跳上一辆出租车。出租车跟着宾利七拐八拐，进了一处高档私人会所。 离开场时间还早，已经稀稀落落驶进了不少豪车，但是宾利车并没有像其他车一样堂堂正正停在停车场。黑土提前半条街下车，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导盲犬，牵着24k纯金狗链向会所走去。沈墨之也提前下车，跟在后面。 他忽然回头，发现刚才自己跟的宾利已经不见了。地上有张纸。沈墨之倒回去捡起来，发现是一张画着宾利的手绘海报。 黑土跟去年一样，找了个离主席台最远的角落坐下来。然后一动不动，直到拍卖会开始。沈墨之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举牌，最开始动作还干脆果决，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心，价格越走越高，他的手势就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依然不愿意放弃。 突然沈墨之闻到一股不知哪里飘来的香水味，纤细哀伤，伴着香味忽然感觉到一种情绪，就好像黑土的挣扎，变成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回音：“如果我卖掉所有的收藏品，能不能再往上加一点价呢？如果我把工作室也卖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四章 画幻师 四 终于黑土再也没有竞拍的实力。他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拍卖会结束。所有人离场之后，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墨之走过去，问他：“你缺钱，是为了这幅画吗？” “前辈？”黑土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你应该没有邀请函。” 沈墨之扔过去一张纸：“我连身份证复印件都是自己画的，区区一张邀请函有什么难度？” “你跟踪我？”他质问。 “我是来跟你说一件事情的。”沈墨之咬牙切齿，“我不管你为什么这么想得到这幅《春山古寺图》，但如果你通过卖假画来攒竞拍费，那么你不配得到它。” 沈墨之吸了一口气：“的确，你有我不能企及的才华。你感受画的方式，你对色彩和笔触的掌握，在我之上。但是我厌恶你的做法。你玷污了艺术。我不会再去你的画室画画，我会通过其他方式筹款还你钱。还有，我也会参加桐花杯，尽我所能，把你拦在金奖之外。” 桐花杯是插画界一项著名赛事，与新人参加的秋山赛不同，它面向成熟画手，在众多赛事中以狂拽酷霸著称，荣誉和奖金的分量都非常重。 沈墨之琢磨着自己的水平，向来从不轻易参赛。所以这次他报名，曹老很是担心，觉得自己爱徒已经被工作室的水电费逼到山穷水尽了。他特地把沈墨之叫到身边来，长叹一声：“实在不行，老夫借你钱好了。” 沈墨之有骨气地表示了拒绝。“三年前还好说，现在的你去必定送死。” 曹老教育他，“这次桐花杯，就算你得奖，也没有奖金。” “什么？” “因为这次主办方将奖品换成了一幅画，《春山古寺图》。” 沈墨之开始频繁外出。 他去了高山。 他去了海边。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边，眯起眼感受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在身上的温度。 沈墨之给室友打电话：“我觉得黑土是对的，我们的感知比想象中深刻，不止眼睛所见那么肤浅。阳光的味道，风的触觉，色彩的温度，时间和情感流逝的痕迹……这是为什么我不如他——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 “黑土是谁？”室友关掉正在看的视频。 “就是秋山赛赢我的那个人。” “哦，那个土豪！”室友特别开心，“听说你还把他家名画泡水里了！” 沈墨之给土豪打电话。很快对方就接起来了，略微有些惊奇：“前辈？” “我知道你为什么能在秋山赛赢我了，你的才华在我之上，”沈墨之想了想，“但是这次桐花杯，我一定会挡在你前面。”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困扰，就像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前辈，你真的觉得你的天赋不如我吗？” 沈墨之有些惊奇。 “但是你依然赢不了我。”沈黑土顿了顿，“你知道这次参赛作品我画了什么吗？” 他笑声爽朗地挂了电话：“前辈，我画了你。” “我不同意这个作品当选，毫无立意，平淡无奇！” “不要拿你抽象派的思维来衡量所有作品，要关注内涵！” 比赛中，引起争议的评审作品是一副叫做《熏风》的画，作者是一位从未参加过桐花杯的新人。参赛作品一共要经过三轮筛选，分别是初赛、复赛和决赛。到决赛时，已经被筛得只剩下不到十幅，每一幅都是精品，并且作者都有深刻背景——除了这位新人小朋友。 画名《熏风》，画布上却并没有风，只有一位靠窗读书的少年。少年手中拿着一本画集，书页微微翻起。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画上，而是看着窗外的蔷薇花。透明的风无法画出来，可是少年额间的短发，被翻动的书页，微微摇曳的小花，让熏风无处不在。就仿佛一阵甜美的气流将花的香气带到了少年的眉间，吹起他的发梢，勾起他的注意，最后终于将他的目光带到窗下新开的蔷薇花上，将浅笑留在他的脸上。透过单薄的纸面，似乎能感受到那天午后的温暖，能感受到熏风轻拂皮肤的知觉，甚至少年美好惬意的心情。 片刻之后，一位资深评委发话了：“我喜欢这幅画。” 少年获奖了。 他冲进小院时，发现院子空了。土豪不在画室里，也不在那堆放了名画的收藏室里，名贵的花不见了，镀金暴发户藤椅不见了，就连平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保镖也见不着人影。 它忽然变回了一个破旧、无人看管的农家废弃四合院。少年发现小院子里忽然多了很多东西——纸，满地的废纸。画着兰花，画着藤椅，画着形象高大的保镖，画着系金链子的导盲犬，甚至有一张捡起来，画的是暴龙眼镜和紫外套。 手机邮箱突然弹出邮件提醒。那是一封音频邮件，白衣黑裤的少年站在傍晚的熏风里，皱着眉仔细听手机。天气已渐热，他神情却很清冷，仿佛盛夏里突然下了一场雪。 “前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家族，守护着很多你不知道的秘密，我只是其中小小的、小小的一个。你知道画幻师的沈家吗？”沈黑土的声音开朗明亮，带着一点上扬的调子，就像他平时卖弄自己豪车、名画一样，“我们世代为画师，笔下的东西亦真亦幻。如果我临摹一幅名画，那么到手的就会是一幅鉴定所也鉴定不出来的真品，我可以给自己画美如瑶池的楼阁，然后在离开时一把火烧掉它们……我的先祖画过奇珍异兽取悦皇族，也画过金银财宝欺骗世人。恭喜桐花杯获奖，你赢了。我用了这种能力，然而没拿到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的东西。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再见，前辈。我喜欢过你的画，能坐在你旁边，和你一起画画，真的很开心。” 沈黑土闭着眼睛坐在画板前。闷热的天气过后，晚间终于有一丝凉风。他能感觉到气流带走身体汗液的清凉，也能感觉到画笔留在画纸上的轨迹，指尖顺着这些轨迹划过，就像划过某些人没心没肺的时光。 “会来，不会来，会来，不……”土豪数着玫瑰花瓣，“前辈竟然真的不来救我！枉我那么爱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五章 画幻师 五 沈黑土叹了一口气：“难道这个白痴不知道我对他有多么重要吗？” 身后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谁是白痴啊！” 沈黑土惊喜地向声音的方向转过头，虽然看不到，但他旁边确实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灰头土脸，一看就是挤了公交又搭乘了超载大巴车历尽千辛出现在这里的。 “把半个月的生活费用在bbs上悬赏找一个穿紧身裤的盲人我容易吗我！”少年气喘吁吁地说，“做人不能这么小气。不错，我赢了，拿到了《春山古寺图》，但是你也不用从此退出江湖啊！如果你求我，说你从此不再画假货，和我一起以画师的身份奋斗，我可以把画送给你。” 沈黑土愣了愣：“一起奋斗？可是我是一个盲人。” “后来我上网查了，世界上还有很多盲人画家的。” 少年看着他，突然显得有点尴尬，“你眼睛看不见了，但是可以用手触摸，用皮肤感受，用耳朵倾听——你所‘看’到的世界，并不比我们少。” “可是你还说最讨厌我这种土豪了！” “如果你能改过自新好好画画的话，”少年正气凛然，“我就收回前言，并且删掉骂你的微博。” “你还发过微博骂我？！”沈黑土跳起来，“你！” “而且，你毁掉的是一幅传世之宝，就算你赔我另一幅名画，也不能弥补你对中国美术史造成的不可弥补的损失。” 沈黑土又坐了下去，跷起腿，异常不开心，“你知道唐伯虎的画现今存世只有多少吗？” 少年一脚踹过去：“我昨天上网查了，我泡水的那幅画还好端端在四川博物院放着呢！你不是画幻师吗，那肯定是你自己画的，好意思骗我说是真迹！” “我不管你是画幻师还是什么，我只欣赏你的才华。我只不过不想看一朵24k纯金土豪莲花开在淤泥里。”少年气势汹汹，“不管你画的东西会不会变成真的，我只想看到你画画。骨气永远比钱重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然后去远方，边画画边旅行——” “求你！”沈黑土立刻说。 “给你！”少年迅速从背包里扯出一个画卷，塞进他手里。 少年忽然看到了沈黑土面前画板上的画——那是一张已经完成的作品，画布上的人，他无比熟悉，并且刚刚用来当作模特画了《熏风》。 这一次“模特”没有笑，他的眼睛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脸上全是悲伤。那种悲伤的情绪从画布上流淌出来，一直流淌到少年的心里。他在画布上看到了自己。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虚无缥缈的香气，那些奇怪的记忆，是谁在坟前哭？ 是谁跪在画室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是谁把那些陈年旧画拿出来，一张一张依次抚摸过去？ “我说过我画了你，前辈。”沈黑土说，“只不过我没有参加桐花杯。” 他向少年伸出手，“你能这么说，我很欣慰，主人。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就是我们该告别的时候了。我也很想陪你旅行，感受阳光的温度，感受不同地方花的香气，鸟的鸣叫，但是我做不到，我的画幻师。我只想告诉你，就算眼睛看不到，你还有耳朵和手，就算全世界只剩下黑暗，你还能用才华点亮明天。对了，你问我是谁？我是你的才华，我是你的异能，我是你的昨天，沈墨之。” “xx年xx月xx日，高速公路立交桥发生车祸。一名学生因头部受伤导致双目失明。”夏子涵读着手中的报纸，瞟了一眼窗外炎热刺目的夏日阳光，轻声念了出来，“该生名字叫沈墨之，就读于某著名美术学院……” “您送了他安魂香吗？”清明问。 “没有，我借了他一瓶香水，”夏子涵强调“借”字，表明自己最终还是要收费的，“每位画幻师都和自己的禀赋异能相依为伴，就好像主人和仆人，君王和臣下，只是在他们作为画幻师真正觉醒之前，那种能力都处在沉睡状态。调香师家族和沈家曾经世代相交，我托人借了他一瓶‘涅槃’，唤醒他的禀赋，告诉他主人有难，需要千里救驾。” 沈墨之看见面前的人像墨水一样在空气中变淡，变单薄，最终变成一张纸，落在地上。 那是一张儿时的漫画涂鸦，画上的男生穿着紫色外套、豹纹紧身裤，拿着一支纯金龙头拐杖，画风一看就相当报复社会。画的左下角竖着署了他自己的名字，沈墨之，“之”字写错了被涂黑划掉，“墨”字又分得太开，看上去就像是沈黑土。 沈黑土，沈墨之。他忽然想起来了，“我是你的才华，我是你的异能，我是你的昨天。” 仿佛突然刮来一阵哀伤的风，带着某种悲哀到窒息的香气，这个虚幻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房屋，街道，天空渐渐褪色，仿佛一张画，泡进水里开始褪色。 沈墨之听到遥远的地方有学弟学妹在谈论他：“沈学长车祸以来一直是这个状态，清醒不过来……” “听说是失明后受的打击太大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隔壁寝室来探病送了牛肉干，让我们帮学长吃了吧？” 沈墨之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们敢！” 沈墨之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他只是喜欢画画，恰巧画得比身边一般人好。后来他顺利地考上了某个著名美院，屡次获奖，拜入名师门下。沈墨之想，自己这辈子是赚了，别无所求。 忽然有一天，他在本子上画了一百元钱，把画拿起来时，竟然真的从里面掉了一百元钱。虽然这张钱很快像颜料一样融化在空气里了，可是它确实作为实体存在过。 沈墨之惘然了——如果有一天你获得了下笔成真的能力，会做什么？这是一种无上的诱惑，因为你可以给自己画豪宅，钞票，豪车，无所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六章 画幻师 六 沈墨之知道自己画的东西不可能是真的存在，那些香车宝马，说不定哪一天就如同过眼云烟。 于是他开始模仿名家名画，然后当作真品从幕后某些渠道卖出去。而那些画在经过检测时，确实会被认定为真品。看着自己的作品被当作名家名作供奉在某些私人收藏室里，这种感觉有段时间他沉迷不已。 忽然间有一天，导师对他说，他的画没有灵气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打动人心了。仿佛灵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他不想要灵气，不想像为艺术清贫一生的导师一样。庸庸碌碌做一辈子富人，比当穷学生裸奔追求艺术好多了，不是吗？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他的导师、美院泰斗曹老因病去世。曹老病逝前，念叨了沈墨之的名字，说自己这辈子就遇到唯一一块上好的料子，没有培养好，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 一位著名画家辞世，不管他生前多么清贫，遗作总被收藏家炒到高价。曹老去世后，沈墨之更加疯狂地赚钱，他只是想在拍卖会上将恩师的名作买回来。 再后来，他遇到了车祸。双目失明的那一瞬间，沈墨之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画画了。他再也不能看到夕阳柔和的色调，再也不能将牵牛花的颜色印刻在纸上，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回他画画的人生。 那一瞬间沈墨之失声痛哭，他明白这种痛苦甚至超过恩师离世对他的打击，然而为时已晚。 沈墨之将当年的画一张一张拿出来，指尖抚摸过那些欢心和感伤的痕迹，最终心如死灰。 他摸索着画了最后一幅画。因为看不见，他画得很简单也很艰难。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开着牵牛花，四壁漏雨，物业都懒得来收费。 在这幅画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刚刚考上美院的穷学生，穷得交不起画室的钱，穷得在寝室墙上画空调，穷得一无所有，但是开心得如同傻子。 恩师依然在世。他所坚持的东西，未曾改变。沈墨之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走进了自己的画里，如同一个傻子。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画幻师，我是你能力的一部分。我们相生相伴，永不分离。”沈黑土说，“确切地说，有人用一种特殊的香气唤醒了我，让我得以藉由你笔下的人物，进入你的世界。” “你照着你自己画了《熏风》，而我画了你。确切地说，我用我的画，唤醒了你。” 沈墨之从病床上站起来。他感觉到了窗户透进来的微风，不远处鸽子翅膀拍打起来的微弱气流，这样的温度，外面应该是一片蔚蓝晴空。 “你要去哪里，沈墨之？”室友来探病，拿着一只香水瓶跟在他身后追，“你还看不见，别乱跑！”看不见三个字说出口，室友忽然顿了顿，似乎觉得说错话了，突然愣在那里。 沈墨之回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处在黑暗当中。外面的世界通过目光所不能及的方式蔓延开来，他忽然明白了当初黑土想传达给他的东西——感知，其实无处不在。 “这是什么香味？” “我在一家香水店帮你买的香水，据说安神补脑，增强智商，最适合你这种卧床不起的神经病了。”室友举起透明的玻璃瓶秀标签，“店长亲自调的，名字高端洋气，叫‘涅槃’。” 沈墨之笑道：“听说今年的桐花杯开始了，我要去报名。” “沈墨之你……你睡傻了？” “我已经想好画什么了。我在梦里参加过一次了，并且答应过一位朋友，会在桐花杯上打败他——虽然他已经不在了。” 他去了导师留下的画室。那是一间四合院中破败清贫的工作室，种着葡萄藤和老槐树。他走进画室，换了导师生前喜欢的青衫长袍，站在导师曾经站的画架前，闭上眼睛。凝神下笔。 颜料深深浅浅的味道，笔下轻轻重重的力度。那幅为了打败沈黑土而构思的画作，没有随着幻想世界消失而消失。它早已存在于沈墨之的血液里，指尖上，脑海中。就算看不见，他也记得画上人物嘴角上扬的弧度，和每一根线条的走向。 初秋将至，暮色四合，心如止水。沈墨之想了想：“老师，别小看我，现在的我可是画幻师。” 过去他犯过很多错误，不过这些错误已经不会再重演了。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圣经·启示录》 桐花杯赛况一如往年，高手如云。最后的决赛中，有一幅画引起了争议。那幅画没有复杂的技巧，也没有深刻的寓意，只画了一位少年，微风中抱着一本薄薄的书。 不知道为什么，评委们恍惚觉得，画上的少年曾经走过重重光阴，满载了一身故事，最终寻到了半生美好。据说画师是位新人，还在上大学四年级。 “宁静致远……这位小朋友是天才，对情绪的表达登峰造极。”一位评委投了它一票，“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太肤浅！”立刻有人反对，“没有批判现实的作品怎么能获奖？” 投票5对5僵持不下，忽然有人说：“这幅画我喜欢。” 说话的男人坐在长桌尽头，有一半的脸隐藏在光影里，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眯眯眼。他的突然开口，让评审会的专家教授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位是？” “桐花杯这次的赞助商夏子涵先生。这次奖品《春山古寺图》就是夏先生所属的隐世香水店提供的。”评委会会长慌忙解释。 夏子涵没有接话，把手伸向画面。他知道画师是如何传达这种美好情绪的——少年肩头有一片被风卷来的树叶。 夏子涵做了一个伸手想要帮画中少年肩上树叶拂走的动作，收回手时，手中忽然多了一小片树叶。微小的、真实的、微微泛黄的女贞树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七章 画幻师 七 “沈家的画幻师，人世轮转，岁月如织，不管你怎么隐藏自己，就算忘记了你是谁——你的才华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他闭上眼睛，喃喃道，“当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因为你还欠我香水钱，除非你什么时候将这笔钱款还上……” 《熏风》获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美院。 以往悠闲自得的沈墨之开始变得非常忙，每天都在献身于艺术。 “沈墨之你这是在画什么？！你不是说要帮寝室画个空调用用吗，结果竟然在画美女的3海报！！！你不是说要为艺术献身吗？”室友看了沈墨之画的画后惊讶的尖叫。 脑内声音宛若惊雷，“黑土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你敢真心跟我分手吗？！有本事你彻底离开我。”沈墨之悲愤扔笔，“而且你骗我，并不是只要我下笔就能变成实物，还要看心情看状态的！” “我是你的才华，我是你的异能，我是你的昨天。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嘛，怎么好意思和你分别呢，我亲爱的画幻师？” “滚！”争吵片刻结束了，沈墨之闭上眼睛，脑内忽然响起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 “恭喜你的作品《熏风》获得桐花杯金奖。你是首位获奖的盲人画师。” “谢谢，”沈墨之闷闷地说，“但是下次你再敢在我画美女的时候出现，我就把你重新画出来，然后胖揍你一顿。” 这时，另一个室友正好回来，帮他从系里拿回了桐花杯的获奖证书，顺带一个礼物，据说是赞助商送的，室友喊：“墨之，我帮你打开啦，《春山古寺图》！！！赞助商真有钱啊，这幅画在拍卖会上可是天价啊！！！” 沈墨之接过画，发现还附带了一封赞助商的信，手指划过信笺纸，觉得写信的人笔迹俊秀挺拔。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去： 催款函 恭喜沈先生获得桐花杯大奖。前段时间您贵体抱恙，曾经用过鄙店安魂香“涅槃”。 店小利薄，希望尽快付款。本店付款方式有两种： 一，您亲自到店上来，我们借您画幻师能力一用。 二，我们到贵处，借您画幻师能力一用。 夏子涵敬上 这时，手机铃声正好响了，沈墨之接起来，是个陌生声音，清冷好听：“沈先生，你知道有十个隐藏在凡世间的家族吗？沈家的能力在十大家族中排名第三，实属非常稀有。我们想借你的能力一用。而且这也是你身为画幻师的使命。” “我的使命是什么？又或者说我家族的使命是什么？”沈墨之问，心底暗道，“或许这次能够解开当初母亲失踪的谜底。” “我们十大家族历代有一个必须完成的计划，而沈家的责任是清除我们当中的叛徒。”男人笑了，“我需要你帮忙杀一个人。” “你是谁？要我杀谁？现在杀人是犯法的。” “鄙人姓夏，叫夏子涵。你应该已经收到我的催款函了。” “你就是隐世香水店的老板？你能告诉当初发生了什么吗？与我家又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还记得什么吗？又或者说你家人曾跟你说过什么吗？” “不知道，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至今仍未找到，而父亲在母亲失踪后，耗尽家里所有的钱，去找我母亲，而且他还酗酒。” “既然这样，那你也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失踪了？” “是的，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知道我母亲的下落，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我只能说抱歉了，因为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只能靠猜测。不过我认为有些事，你应该自己去看看。” “猜测？你一定知道什么，请你……”沈墨之顿了顿，“求你，告诉我，你知道哪些。” “你真的想知道？真的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是的。” “行吧，你先按我的要求去杀了我说的那个人——阴阳师夏家的现任族长夏子优。” “你也姓夏，你应该也是夏家的人吧。夏子优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是我哥哥，至于现在就说不准咯。” “你哥哥？都说兄长如父，你哥哥是做了什么，你居然想杀了他，有这么大的恨嘛。” “你说，弑父之仇算不算大。”夏子涵的声音平淡的从电话里传来。 “哎哎哎”沈墨之吓得差点将手机扔出去了，“你说你哥哥杀了你父亲，是真的？你父亲不也是他父亲吗？他怎么下得去手。” “你知道作为十大隐世家族之首，阴阳师夏家的势力有多大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哦？你真的不想知道。” “除非……除非……” “除非与你母亲有关。” “对，除非与我母亲失踪有关。” “很不幸，你母亲的失踪可能真的同我兄长有关，因为他是当年那次行动中唯一活着回来的人。” “什么行动？” “看来你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呀！你知道十大家族存在的意义吗？” “不知道。”沈墨之挠了挠头，“这也不能怪我，从小就没人跟我说这些事情。” “我怀疑我兄长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而且很可能是他害了当初那次行动的所有人，然后凭着一盘磁带继承了夏家家主的位置。”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害他的同伴，因为夏家的权利？可是按理来说，他不是本来就应该是继承人吗？为什么我母亲参与了那次行动？” “你难道还没明白吗？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画幻师的身份了吗？而上一任画幻师就是你母亲。所以你母亲为什么会参加那次行动也就不奇怪了，至于我兄长为什么要害他们，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让我去杀夏子优，我能成功吗？作为夏家家主，你也说了夏家的势力很大，想要杀他，恐怕很不容易吧。” “这是自然，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了。”夏子涵笑了笑，“其实你心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吧，通过夏子优到底能不能知道你母亲的下落。” “是。” “其实这点我也不敢保证，不过夏子优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如果他都不知道，那我想应该也没人知道方面的事情吧。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怎么做，你自己考虑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隐世家族》正文 第六十八章 机关师 一 王震天从世界之谜密室逃脱工作室走出来时，左手抱着一只粉红色泰迪熊，右手拿着一百块钱，满脑子都是老板恳切的言辞：“同学，这一百块聊表心意，以后别再来了，小本生意，大家都不容易……” 正想着，一个胖子从身后飞奔而来，直接把他扑到地上：“呜呜呜队长，我走了五家密室工作室，娇娇走了十家，没有一家接受我们报名……他们先问我们是什么战队，一听是天下无敌战队，就不要我们参加全市密室逃脱挑战赛啊！！！” 他又转向王震天抱着的泰迪熊：“欧阳雨辰，你说公不公平！” 这当然不公平。胖子名叫李小胖，娇娇全名张骄阳。这事得从风靡全国的密室逃脱游戏说起。 不知从何时开始，国内兴起一种叫“真人密室逃脱”的游戏，春风过境，十里桃花，短短几年就如火如荼。 这款游戏是网上益智游戏诸如“逃出僵尸公寓”“逃出红色房间”的真人版。 其实很简单，主办方设计一系列房间，在每个房间内都藏了谜题。挑战者只有在规定时间内解开谜题，启动机关，才能逃出密室。 王震天，男，高二学生，是这种游戏的骨灰粉。他不仅自己玩，还组建了一个战队，叫天下无敌战队。他任队长，同班的李小胖任副队长，算上张骄阳和那只叫欧阳雨辰的粉红色泰迪熊玩偶，勉强凑齐了一支四人战队。 正值暑假，天气竟然意料之外的清凉。松山市几家密室工作室正在联合举办一个全市挑战赛。王震天率队参赛，没想到屡遭拒绝。 大家都说他作弊，不适合参赛。为啥？因为王震天家学渊源，祖上十八代，尤其是他爷爷，对小型精密机械有着专业而深刻的研究。 什么，他爷爷是机械工程方面的专家？不，他爷爷是修锁的。王震天祖传修锁，自幼精通各种铁锁挂锁密码锁。 很多人玩密室是沉醉于找线索和解密的过程，但是王震天只对机关感兴趣。他直接拿起密码锁在耳朵边转一转，叮一声保险箱就开了，通关大门就开了…… 门外是一头雾水的主办方。密室是他身边机关最密集、同时可以合法接触的地方，因此他喜欢这种游戏。“我都说了队长您已经改过自新不再乱开锁了，可是没人信。” 李小胖抽泣道，“怎么办？” 王震天长叹一口气：“本市是不行了，要不然我们杀去外市参赛？” 胖子拿出手机，百度隔壁城市的参赛信息：“咦，有个很火的全国比赛？奖金一千万！可以手动破解机关？今年是第二届比赛，上一届的冠军得主是……” “欧阳雨辰？”他吧唧一声把手机拍在粉红色泰迪熊上，“竟然跟我们的队员重名，弄死他不解释。” 现在密室逃脱的比赛很多，像“诸神之战”这种级别的挑战赛只有一个。首先这是一个全国性赛事，任何一个省市任何一个战队都可以报名参加，其次它有个富二代赞助人。 这个富二代有钱没处花，光奖金就赞助了一千万。最神奇的是，他定了一系列的规矩，其中有一条是，如果有姓“欧阳”的人来参赛，组委会解决一切食宿问题，包括报销机票。 “这是今年的参赛名单，杀进决赛的战队名字都在里面。”前台小姐把一沓打印资料递过去，眼睛只差冒粉红色泡泡，“欧阳先生您怎么提前来了，el刚刚去机场接您……” 这项比赛前所未有的火，进决赛的战队很多，记者也来了。大家都在排队领住宿牌，组委会大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青年看起来像大学生，穿着粉红衬衫和长裤，像一把刀切过人群，直接走到前台站定。后面有人开始嚷道：“小姐怎么能这样？他还没排队呢！长得帅就可以不排队啊？我们队长也长得帅啊！” 青年出示了一张ip卡，和前台小姐小声交谈。后面的胖子又嚷道：“有ip卡就了不起啊！有ip卡就不排队啊！等队长带我们拿了冠军……” 青年的手很好看，他要办的事情也很简单。他从前台小姐手中接过参赛名单，拿在手上看。 那只手手指很长，白皙光洁，拿文件时食指和拇指扣在一起，略微带点兰花指，似乎他很重视保养。 青年没理会身后，接过资料翻了翻，突然眉头皱起来。小姐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轻声细气：“看见熟人了，很厉害。” 青年收了资料往回走，人群才开始骚动起来。“那就是去年比赛的冠军得主，a大高材生欧阳雨辰！听说冠军有ip通道，怪不得不用排队……” “身价一千万的欧阳雨辰？据说别的战队都是四五个人，他全队就他自己，结果一挑五拿了冠军。虽然看起来有点娘但还是愿意嫁，不多说了，问手机号去！” 胖子长叹一声：“切，我们队长比那个娘娘腔厉害多了！光名字就霸气十倍，我们队长叫王震天！” 嘘声一片。倒是已经走到大厅门口的娘娘腔动作忽然停了，脚后跟一转，倒回去，站在胖子面前：“谁是王震天？” 胖子染了一头黄发格外打眼，旁边站着个小麦色肤色低头玩手机的瘦高个和抱着粉红色泰迪熊的高中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瘦高个时，抱泰迪熊的男生抬起头：“找我干吗？” 欧阳雨辰看了一眼那只熊。熊脑袋上有道缝过的口子。他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胖子嚷道：“没看过带泰迪熊参赛的啊？这是我们战队第四名队员，名字娘破天！想不想知道？” “不想，”欧阳雨辰没理他，向抱熊的男生伸出保养良好的手：“我叫欧阳雨辰，诸神之战上一期的冠军。我们才是一类人。退出你的垃圾战队跟我走吧。跟你现在的队友多待一分钟，智商下降三个点。” 男生问：“为什么我们是一类人？” “很多人玩这款游戏，着迷于其中推理、计算、解谜的过程，我们着迷的东西却不一样。我在a大读精密机械专业。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男生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走到大厅外的细雨中，刚才玩手机的瘦高个把手机收起来，问：“队长，你跟那跩翻天的娘娘腔认识？” “啊呸，”王震天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泰迪熊，“谁认识他啊？我就认识一个欧阳雨辰，旧货店里买的，十块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