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求放过》 第一章 变美了的乐阳翁主 元康四年,京城贵妇们最热衷的谈资不是皇帝陛下卫询要在三月乙卯日这天,立霍家的女儿霍仪君为皇后,而是鄂邑大长公主和上官大将军的宝贝女儿乐阳翁主终于大病痊愈,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 毕竟,这霍家女儿注定为后的事儿,早在新帝头一位皇后许氏于一年前薨逝后,就已是显而易见,人人都能料到的结果,不稀奇。 可那乐阳翁主,因是鄂邑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自打生下来,便被她娘大长公主当个千金宝贝似的娇养着,每日里锦衣玉食、珠围婢绕,虽只是个翁主,可那吃穿用度的种种排场便是将公主们也给比了下去。 因这做爹娘的对这宝贝女儿是百依百顺,她说要天上的月亮,恨不能连着星星一块给她摘下来,故而将这位翁主养得是骄纵成性,飞扬跋扈,在长安城里简直是个横着走的女霸王,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除了她爹娘,谁都不放在眼里,看谁不顺眼张口便骂,欺负起人来从无顾忌。 谁让她爹是上官大将军,她娘是先帝的胞姐鄂邑大长公主,如今宫中的皇太后上官凤还得管她叫一声姑母,身份尊崇无比。 便是被她翻上几个白眼,言语辱骂上几句,甚至赏上几个耳光,谁又敢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女霸王。谁让她上官家手握了这朝中一半的大权呢,就连先皇后许氏有喜时被这位乐阳翁主险些撞得流了产,也没人敢怪罪于她。 是以,当一年前这位女霸王失足落水后,长安城中的勋贵之家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拍掌称快,觉得是善恶终有报,老天总算是收了这个人丑嘴毒、嚣张跋扈的长安一霸。 不想却如那俗语所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乐阳翁主虽落了水摔伤了头部,昏迷了九个月却仍是活了过来,倒是那不计前嫌,好心从湖水里救了她的先皇后许氏,过后不久就在产后崩逝了。 得知那长安城里的女霸王复又活蹦乱跳的消息,不少人都在心中扼腕不已,觉得老天怎么不收了这祸害。 正在愤愤不平,却又听得人言,说那乐阳翁主此番大病痊愈后,竟是比从前美了上百倍,顿时更是心有不忿,要瞧瞧那乐阳翁主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竟是从个痴肥的母夜叉变成了个娇俏的美少女。 因此,当立后大典上,鄂邑大长公主带着乐阳翁主缓步而来时,立刻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那一瞬间,无人再去瞧正缓步走上高台的新后霍仪君,众人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鄂邑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袅娜身影。 因着那抹身影即便仍穿着厚重的冬衣,也实是太过袅娜纤细,以至于众人一时都没把她和那位女霸王联系到一起,还觉得纳闷,怎的这走在鄂邑大长公主身边的,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乐阳翁主,难道大长公主竟把她那个庶女带来了不成? 及至目不转睛地细看了几眼,众人这才认了出来,那走在大长公主身边的,不是先前那位女霸王是谁,可是这乐阳翁主怎的竟会变得如此之……之瘦? 众人实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名满长安的女霸王乐阳翁主竟也能当得起袅娜纤细、娇弱不堪这八个字。 实在是这位翁主打从出生起,就一直是个壮实的胖丫头。 许是鄂邑大长公主曾流产了两次,盼了许久,才终于得了这么个亲生骨肉,太过心疼,无论是娘胎里还是娘胎外都一直将她喂养的太好,这位翁主还在襁褓中时就是个小肉球,可毕竟那时候还小,小胳膊小腿的长得胖些,肉滚滚的还算可爱。 可随着年纪渐长,这位翁主的体重亦是逐年见长,到了十四岁上,别人家的少女都跟水葱似的苗条水灵,可这位尊贵的翁主却仍是圆滚滚的跟只肉球似的。 自从她外祖母——先帝的亲娘赵太后去世后,她娘鄂邑大长公主那可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美人,可惜从她身上却看不到其母大长公主那绝丽容貌的半点影子。 要不是眼见大长公主对她疼宠得跟眼珠子似的,简直让人怀疑这般痴肥的丑女压根就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 可是当这胖丫头褪去一身肥肉之后,那简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但身形窈窕若仙,更是眉目如画,貌若天人。 尤其是她眼中那一抹如初生稚子般的天真懵懂,和不时闪现的茫然之态,更是让她的气韵和从前大相径庭,再让人想不起从前那个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女霸王,只觉得眼前这瘦弱秀丽又娇又软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由让人暗自纳罕,怎的病了这一场,这从前天不怕地不怕,只管耍横嚣张的乐阳翁主竟似是连性子都变了,那眼神里竟是时不时透着一种怯生生的畏缩和害怕。 等到册后仪式结束,帝后设宴与众卿同乐之时,有那同鄂邑大长公主相熟的贵妇,才在宴席上的闲谈间得知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这乐阳翁主虽是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可惜因落水时撞到了脑袋,竟是将从前的事体尽数忘了个干净,刚醒过来时连大长公主这个亲娘都不认识,整个人的心智竟似是退回到了幼童时,跟个小孩子似的,懵懵懂懂的。 那些围在鄂邑大长公主身边献媚的贵妇们得知是这么个缘故,忙一边讨好地奉承大长公主,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翁主既大难不死,他日必定福报无双,定会早日想起从前之事云云,实则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上天到底开眼,让这整日只知仗势欺人的女霸王成了个失忆的小傻子,只盼她永远如此才好。 鄂邑大长公主听了众人的谄媚之辞,得意洋洋地看着女儿,瞧着女儿秀美的小脸真是越看越爱,虽说女儿瘦了之后,瞧着是比先前略略美上了几分,可也太过瘦弱了,瞧这小脸儿瘦的,下巴颌儿尖的,让她这当娘的心疼的不行,恨不得赶紧给她补回来。 她往女儿面前已堆成小山的碟子里又夹了块肉,“乖囡囡,快多吃些,瞧你瘦成这样,可真叫娘亲心疼!” 可怜她这宝贝女儿,打小就是无肉不欢,落水后在床上一躺就是快一年,半点肉味都没沾过,只能给她喂米粥、参汤把命吊住,这才一下子瘦脱了形,如今好容易女儿醒了,可得好好补补。 正在小口小口,埋头苦吃的乐阳翁主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大长公主那慈爱的眼神,茫然片刻,复又低下头去,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虽然她已经管眼前这华衣美妇叫了一个月的娘亲,可每次面对这张脸的时候,她仍是觉得陌生。总觉得这美妇人不是她真正的娘亲,她娘没这么美,也没这么多的漂亮衣裳,可她娘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闹了几次后,只得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美妇人娘亲的说法,她是摔坏了脑子,将从前的事儿全忘了,这才不认得自己的娘亲。 可就算是把从前的事儿都忘了,怎的连口味也会忘呢? 乐阳拿着象牙箸有些苦大仇深地戳着盘中的肉,她的美妇人娘亲说她最喜吃肉,可她怎么觉得这些肉食难以下咽,初时吃上几口倒还好,再吃下去,就觉得腻得慌,她这会儿只想有些零嘴儿来吃。 又勉强吃了一口,乐阳翁主终于把筷子一丢,说了一句“我要去更衣”,站起来便往外走。 鄂邑大长公主忙吩咐她身边的侍女也跟上去,命她们定要看护好翁主。 乐阳从净房里出来,见到外头立着两口大缸,里头种着碗莲,便忍不住立到那缸前,却不是去看那碧绿的莲叶,而是有些出神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她现在顶着的这张脸,美则美矣,简直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漂亮容貌,可却仍旧让她觉得陌生。第一次在镜中看到这张脸时,她甚至吓得将镜子摔到地上,哭喊着那不是她的脸。 可美妇人娘亲却说,那是因为她瘦脱了形,才认不出自己的脸来,可她看了自己之前的画像,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自己从前似乎是有点点小胖的,可也没胖到那个地步啊,脖子上居然有三个下巴,也太吓人了! 可是,如果她不是美妇人娘亲说的,是她的女儿,是乐阳翁主,那她又是谁呢?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围在她身边的侍女见翁主直愣愣地盯着那缸中水发呆,想起大长公主三令五申命她们再不可让翁主靠近水边,忙道:“翁主,咱们赶紧回去吧,免得出来久了,大长公主会担心您。” 乐阳便任她们扶着自己,往赐宴的大殿走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净房时,听到旁边几个隔间里几位贵女的闲聊。 “想不到,最后这凤冠竟仍是落在了霍家千金头上。” “这不是明白着吗?许皇后才崩逝了一个月,那霍家千金就被接到宫里被封为贵人,这一年来,宫中可就她一个妃子。” “要不是乐阳翁主落水不醒,一直昏迷了这许久,这凤冠落到谁头上还真不好说。她没落水之前可是一心想嫁给陛下的,还为此故意去撞有喜的许皇后。” “说起来,这许皇后是真可怜,先是嫁了个无人敢嫁的落魄王孙,过着贫贱夫妻的日子,好容易夫君当了天子,又坚持立她为后,可这么良善的一个人却没享几天福就去了……” “谁让她出身微贱,只是个暴室啬夫的女儿,哪里当得起这皇后的命格。” 也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许皇后这三个字,乐阳翁主的心里就是一紧,仿佛被人在心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似的,莫名就觉得痛楚难过。 她忍不住问那几个侍女道:“许皇后是谁?” 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初云答道:“是陛下的元配妻子,第一位皇后,去岁产下一位小公主后,因血崩而亡。” “这位许皇后还救过翁主。”另一位侍婢阿康忍不住补道:“当时翁主被阿春那贱婢推入水中,还是许皇后听到您的呼救声,赶紧命宫人帮着奴婢将您救了起来。” 若不是当时这位许皇后以德报怨、施以援手,翁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护主不利的她也难逃一死,是以在她心中,是极感念这位先皇后的恩德的。 乐阳翁主呆了一呆,轻声问道:“阿春她……也是我的侍女吗,她为何要推我落水?” 阿康自是不敢将真相告诉她,就听初云道:“阿春是被猪油蒙了心,竟敢偷了翁主的凤钗,怕翁主发现怪罪于她,才做出这等弒主之事来。大长公主已经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将她杖毙,往后再不会有人胆敢谋害翁主了。” 乐阳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因为偷了她的凤钗就会想要杀了她,还是明目张胆地杀人,可也没再问下去,重又问起许皇后的事来。 “那……陛下喜欢许皇后吗?待她好吗?” 初云迟疑了一下道:“她是陛下在民间时的结发妻子,二人婚后不久,便生一子。陛下四年前刚一即位,便封了她为婕妤,后来不少朝臣纷纷上书请立霍家千金为后,陛下不置可否,只是下了一道诏书,说他贫贱之时,曾有一把旧剑,十分怀念,请众臣为他找回。朝臣这才明白了陛下的心意,请立许婕妤为皇后。” 她没敢说的是,当时亦有一部分朝臣请立乐阳翁主为皇后。 阿康忍不住又补充道:“当时有些朝臣还想让陛下纳了霍家千金为婕妤,哪知陛下却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内始终不曾再纳新人,可见对许皇后是极好的。那故剑情深的佳话就连民间都传颂不已呢!” 也是这位翁主自从醒来后,性情大异从前,便跟换了个人似的,阿康才敢在她面前这般替许皇后说话。 哪知这些日子以来,性子一直软软糯糯的乐阳翁主却突然睁圆了眼,发起怒来,“谁说他待她了?若是真待她好,怎会在她这结发妻子死后才一个月,就迫不及待地封那霍仪君做了贵人?” “哼!什么故剑情深?全都是骗人的!”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那个叫卫询更是个沽名钓誉、虚情假意的无情之人!” 这卫询正是当今陛下的名讳,一众侍婢听她们翁主竟然直呼陛下的名姓破口大骂,顿时觉得先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霸王又回来了,正在瑟瑟发抖,忽然听见佩玉轻响声。 就见一个身穿玄色上衣、朱色下裳冕服,头戴十二旒冠的男子正走了过来,众婢们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这男子不是别人,好巧不巧,正是刚被她们翁主口出恶言,骂他是个虚情假意的大猪蹄子的皇帝陛下——卫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守身如玉的陛下 似有所觉,乐阳也扭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那身着帝王冕服的男人样貌生得极好,凤眸狭长,鼻梁高挺,面容如玉削成一般,除了鼻翼处和两颊边的些许阴影,肤色竟如冬日的落雪一般,白的毫无血色,就连那薄薄抿起的双唇也是淡淡的,如一层褪了色的胭脂般,再找不出半点红润的影子。 乐阳不由得瞪大了眼,定定地看着那一道瘦削而颀长的身影,像是看呆了一般,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身旁的婢女阿康偷偷觑了自家翁主一眼,心中暗道,既然翁主已经记起来怎么发脾气骂人了,该不会那见到花美男就走不动路犯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要知道这位翁主之所以能得一个女霸王的“美称”,那完全是因为她不仅喜欢欺女,还更喜欢霸男。 平日里,见到比她好看的贵女就忍不住赏人家几个白眼,见到那美貌的少年郎则是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瞧。 若是出身贵族的公子倒还罢了,她最多就是调戏人家两句,可若是那出身贫寒的美少年被她给瞧见了,她就会把人弄到府里当她的侍卫,每次出来赴宴赏花,在人前显摆的时候,一边立着她们这些相貌平平的丑丫头好衬托她的“美貌”,一边跟着一队花样美少年给她打扇奉酒,不知惹来多少艳羡又隐含嫉妒的眼神。 阿康又想起来,自家翁主在还没落水之前,就对皇帝陛下的美色颇为觊觎,如今再看到陛下这张标致的脸儿,该不会又那么……旧情复燃了吧? 这婢女只顾在心里头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却不知她家翁主倒不是被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那种病态的美给晃花了眼,而是心头茫然一片,只觉眼前这张俊脸既熟悉又陌生。 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全然不似旧日模样。 那一瞬间,她脑中似是闪过另一道身影,一样的身形眉眼,穿一身粗布衣衫,敞着襟口,露出壮硕的胸膛,俊俏的脸儿晒得黝黑,在阳光下裂开红润的薄唇,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冲她笑得灿烂无比、神采飞扬…… 乐阳抬手捂住额头,眨了眨眼,脑中那个幻影顿时消失无踪,只有眼前那个身着冕服,容色苍白的年轻帝王。 阿康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住她道:“翁主,您怎么了?可是又头疼了?” 自从翁主醒来后,许是因脑内淤血未散,时不时的便会闹头疼,尤其是每当她认不出身边亲人或是自己之时,这头痛症便会发作的格外厉害。 翁主不会是连她先前吵嚷着要嫁的皇帝陛下也认不出来了吧? 阿康正想的出神,冷不防乐阳翁主突然挣脱开她的搀扶,蹬蹬蹬冲上去,伸出她如今小巧可爱如笋尖儿般的小手,刺啦一声,就把皇帝陛下的衣襟给扯开了。 原本这帝王冕服都有衣带系牢,哪里是那么容易扯得开的,可因着卫询这一年来因疾病不断,日渐消瘦,怕将衣带系得紧了,越发显得自己形销骨立,少了帝王威严,便将衣带只是松松系上,略显得身形宽大些,因此才会被某人一扯就春光半露。 当然,皇帝陛下的春光,就算是敢露,除了某个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妄为的翁主外,也没人敢看。 乐阳身后那些个婢女齐齐举起袖子把眼睛遮住,在心里哀叹,想不到翁主如今醒了后,这花痴病发作起来,竟是比起从前更加豪放,已经不屑再去动口调戏,而是直接上手了! 只求翁主可千万别想起来她从前打骂下人的那些手段,重又像先前那样对待她们这些服侍之人,若不是平日里翁主的脾气喜怒无常,动辄打骂下人,那阿春也不会最终不堪忍受之下,竟想把翁主推到水里淹死。 皇帝陛下也料不到这乐阳翁主在病榻上躺了近一年之后,竟仍是死性不改,比起先前更加的放肆,胡作非为! 自五岁时起,他这副身子,除了他青梅竹马的原配发妻许乐央外,便再没被第二个女人瞧过,就连那霍仪君,虽已做了他一年的贵人,也还没近过他的身,想不到……想不到他这般的守身如玉,竟是叫这世上最最可憎可恶的女子给染了指。 他全身上下骤然绷紧,不等他将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推开,那女子眨了眨眼,突然一巴掌摁到他脸上,拿袖子使劲在他脸上摩擦了几下,还嘀咕了一句:“咦,脸上没有抹□□啊!” 卫询狭长的凤眼里再也忍耐不住地隐约露出一抹寒光。 这该死的女人,先前险些撞的他的乐央流产,如今还敢非礼他! 当初乐央会命宫人从水里把她捞起来,不过是怕这女人死在宫里,会给他带来麻烦罢了。可他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这女人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一把推开那该死的女人,冷声道:“还请翁主自重!好歹念着些女儿家的闺仪,莫如那寻花问柳的浪子般,动辄便去轻薄有妇之夫!” 乐阳后退几步,被侍女们扶住,忽然觉得心口一抽,似是被人给狠狠踹了一脚,不由去想,他口里这妇,指的是他从前的许皇后呢,还是现下的霍皇后? 一想许皇后,她心里又是没来由的一阵抽痛,除了替她伤心难过之外,更多的是替她不值的愤然。 虽然眼前这人再也没有了那壮硕的胸膛和黝黑的面色,瘦弱的跟个小鸡仔似的,并不是那在她脑内一闪而过的灿烂少年,可也不知怎的,只要一看到他那副有些熟悉的眉眼,她便觉得心头发堵,非常非常的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眼前这人欠了她一笔永远也还清的债,把她爱吃的零嘴全都抢走了一样。 于是她狠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正想着该怎么表达她对这男人的不屑和怒火呢,身体竟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高高地一扬下巴,先是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再从鼻子里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 这一套动作做的是流畅无比、一气呵成,似乎这具身体此前曾经无数次地重复过这套流程,早已习惯成自然,她心里方起了愤然之心,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替她完美地展现了她心里头的不高兴。 围在她身边的侍女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完了,从前那个飞扬跋扈难难伺侯的翁主娘娘似乎真的又回来了! 就见她们的翁主娘娘像往常那样撇了撇嘴,不屑地道:“瘦的跟个皮包骨头似的,还没小鸡仔身上的肉多,又没什么看头,脸比女人还要白,看着就不像个男人,娘兮兮的,本翁主做什么想不开要去非礼你?” 皇帝陛下身边跟着的从人虽没乐阳翁主身边的多,好歹也还是有个小黄门跟着的。 听了她这番无礼之言,卫询倒还没怎么样,立在他身后的贴身内宦汪远却是气得敢怒不敢言。 想当初,一年前的时候,是谁一见到他家陛下就犯花痴走不动路,动不动想要调戏他家陛下来着?还敢嫌弃他家陛下瘦的跟小鸡仔似的,皮包骨头,你那一身肥肉哪儿去了?不也是瘦的没几两肉吗?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乐阳翁主没了肥肉变瘦了之后,简直美得跟个天仙一样,可惜就算变美了,也还是从前那个坏女人、女魔头,他家陛下都可怜到这份儿上了,连心爱的女人都没保住,这恶女人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一想到这里,这汪远也不惧那女霸王的淫威,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忠心护主,大义凛然地道:“陛下是当今天子、万人之上的九王至尊,岂容他人言语不敬,还请翁主慎言!” 乐阳忽然想起来她爹上官大将军每次提到这位当朝天子时,她娘大长公主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便不由将她娘那句口头禅给说了出来。 “不过是个傀儡天子罢了,有什么好让人怕的!” 她话一出口,卫询藏在袖中的手猛然紧握成拳,虽然面上仍是看不出半点喜怒,仍是淡淡的神情,实则心中则如被捅了心窝子一般,流了一地的心头血,瞬间又化作炸开了锅的热油,燃起滔天的怒意。 是啊!若非他是个手中无权的傀儡皇帝,他怎么会连最爱的发妻都保不住,竟让她为人所害,明知害她的人是谁,却又无力报复回去,替乐央报仇,替自己雪恨。 什么皇帝陛下、九五之尊,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简直是这天下最最无用的男人! 纵然卫询心底此时早已是怒浪滔天、恨意难平,然而眼中却是分毫不露,只是一片漠然。 既然他还要抚养大乐央留给他的一双儿女,不能直接抽剑去砍了那害她之人,那他只能忍下去,哪怕每日心头插着数千把刀也要忍下去,忍到他再不是个傀儡,将本属于他帝王的权力全都夺回来…… 到那时,那些伤过乐央、害过乐央,无论是曾撞得她险些流产的乐阳翁主,还是那最终害了她性命的霍家人,他统统要他们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以德服人的皇后 “乐阳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正当气氛僵持之际,忽听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随声而至的,是一位头戴凤冠,身着大红色皇后翟衣的美貌女子,正是入宫将满一年,今日刚被卫询册为新任皇后的霍家千金——霍仪君。 这一日是她的好日子,她盼了足足四年才终于得偿所愿,披上了这件凤袍,戴上了这顶凤冠,真是说不出的志得意满、满面春风。 待见她的老对头乐阳翁主离席出殿,她便应付了围在她身周同她贺喜的贵妇们几句,也带着宫人跟了出来。 打从幼年时起,因着两人的爹俱是手握重兵的左右大将军,共执朝政,当时尚是皇后的上官凤管她二人,一个叫姨母,一个叫姑母,可说整个长安的贵女圈子里,只她和乐阳翁主两人是真正高出众女、高不可攀,如在云端的顶级贵女,自然难免生出些比较之心。 她虽不像乐阳那样,有个当公主的娘亲,一出生就得了个翁主的封号,可她却比乐阳长得美啊!生得苗条婀娜,妍丽多姿,更是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将那不学无术,肉球一般的肥丫头不知甩了几条街。 按理说,她霍仪君才当是这长安城中名列第一,被人追捧到云端的贵女才是,可任她在旁的贵女面前是如何的高不可攀,只要一到了乐阳这肥丫头跟前,却是半点好也讨不着。 也不知大长公主是怎么教孩子的,竟将那死胖子教出一副混不吝的性子来,人情世故什么的,全不理会,动辄就翻大白眼给你看。霍仪君有时忍耐不住,细声细气、拐弯抹角地想讽这胖子几句,反被这死胖子仗着翁主的身份,不留丝毫情面地直接给怼回来,在人前抽得她脸生疼。 且这死胖子因为嫉恨自己比她生得美貌,处处同自己抢风头。 她若是穿上件别致的衣裙被众位贵女艳羡不已,第二天那胖丫头便会穿上一件和她一模一样的衣裙招摇过市。看着她的衣裙穿到那胖丫头身上,那画面实在太美,让人没眼看。 若她前日戴着一副红宝石的钗簪步摇出门,要不了几天,这死胖子就会戴着和她同款,用绿宝石、蓝宝石、金刚石,甚至更为珍贵的血珀分别制成的钗簪步摇出门见客,还故意戳到她跟前,问她好不好看。 西域的大食国曾进上一只长相殊异的猫儿,通体雪白的长毛,两只蓝宝石一样的圆眼,扁扁的脸儿,塌塌的鼻子,极是惹人爱。她抢先一步跟上官凤讨了来,那死胖子没抢到,竟养了只猎犬,将她的猫儿给活活咬死。 再后来,那死胖子见她想当皇后,居然也吵着闹着非要嫁给卫询不可,想抢她的后位。她忍无可忍之下,跟母亲霍宪一通哭诉,没几天,那死胖子就被她的丫鬟推到了湖里。 可惜竟被许乐央那个占了后位的卑贱女人给救了,在病榻上睡了近一年,不但没被黑白无常给抓到地府,仍是活了过来,竟还因祸得福,居然变美了? 霍仪君素来自负美貌,听了众人的道听途说,原还不信,觉得就上官乐阳那副胖得跟头猪的长相,要想变美,除非重新投胎、回炉重造。哪知方才在殿上,她远远一瞧,见了那丑胖子如今的尊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险些没将手里的酒樽给摔了出去。 那从前的死胖子如今没了一身的肥肉,竟是比她还要美上几分? 霍仪君顿时觉得自己今日的好心情没了一半,这才按捺不住来找乐阳,想要在她面前抖一抖自己皇后的威风,让她好生欣赏一下自己头上这金灿灿的凤冠。 哪知走近了一瞧,竟见卫询也在此处,还被那该死的女人扯开衣襟,大肆轻薄,险些没将她气了个倒仰。 觉得乐阳这死丫头简直是她天生的死敌,明知今天是她的好日子,故意当着她的面,仗着她如今变美了,这般明目张胆地勾引她的皇帝夫君。 只是她向来在人前都是一副淑女模样,尤其是在她的皇帝夫君面前,虽然心下气得狠了,开口指责乐阳,也仍是一副温温柔柔的语气,只微蹙着眉头,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皇后范儿,想语重心长的跟乐阳讲道理,以德服人。 哪知她才刚说了一句“乐阳妹妹——” 就被乐阳翁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掰着指头道:“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爹那边倒是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上官青雀,你又是我哪门子的姐姐?” 乐阳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先前见了卫询心头又是难过,又是悲愤,这会子见了他新娶的皇后,更是满心的愤怒,觉得这个长得很好看,衣着华丽的女人,比起欠了她一大笔债的卫询欠她的还要多,似乎她最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被这女人给夺走的。 她身边的侍女们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自家翁主和这位霍家千金,那都掐了多少年了,要是见面不掐才怪。 霍仪君那强作出来的温柔脸色,再也绷不住了,恨恨地瞪了乐阳一眼。她原本就不信那几个贵妇说的,什么乐阳翁主摔坏了脑子,如今跟个孩童一般天真烂漫,讨人喜欢。 如今这么一打照面,她更是坚信什么摔坏了脑子,全是大长公主编出来骗人的,为了替她女儿挽回些从前的坏名声。 不独霍仪君这样想,就连卫询也是这么觉得,因为方才这变瘦了的乐阳翁主看他那轻蔑的眼神,几乎和从前如出一辙。虽说这位翁主之前吵着闹着要嫁他,不过是看上了那顶凤冠,骨子里实则是瞧不起他这刚出世就被关入天牢,长于民间的所谓“皇曾孙”的。 还有她看向霍仪君那仇恨的目光,也和从前一般无二。 不过卫询对此倒是没太大感触,反倒觉得若是这位翁主并不曾真的失忆,对他而言,倒更方便他行事。 他曾祖父齐武帝卫彻,晚年时因为误信了身边内宦江充的诬告之言,以为太子卫据行巫蛊偶人之术,逼得太子起兵自保,兵败自杀,东宫一脉,除了他这个刚出生月余的婴儿外,尽皆被处死,就连女眷也不放过。 武帝卫彻逼死了自己曾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临到去世时,因再无出色的继承人,只得立了聪慧无比的幼子卫陵即位。 因那卫陵只有八岁,其母赵婕妤正值盛年,因武帝自己就是幼年即位,被上头的太后压了几十年,怕再出一个临朝主政的太后,便先赐死了赵婕妤,将最得他信任的两个臣子霍广和上官杰任命为幼帝的辅臣,让他二人居左右大将军之职,各掌一半兵权,朝政亦由二人共同主理。 为的便是二人相互制衡,防着其中一人一家独大,凌驾于幼帝之上。只可惜,武帝费尽心思的这一番安排,最终也不过保证皇位仍是在他卫家人手里,可这天下真正的权柄却是再没回到过天子手中。 毕竟到嘴的肥肉都休想再吐出来,何况是执掌天下的大权,尝过那等手握重权的滋味,谁会甘心主动放手。 因此,霍家与上官家便达成默契,既然兵权、政权两人一人一半,谁也吞不掉谁,便索性结成儿女姻亲,于是上官杰的独子上官楠便娶了霍广的长女霍敬,生了个女儿名叫上官凤,六岁上就嫁给了昭帝卫陵,当了他的皇后。 这两大权臣结盟的后果就是,昭帝卫陵直到二十四岁驾崩,都始终不曾真正亲政过。本属于帝王的巨大权利一直被霍家和上官家牢牢把持在手里。 这二人的权势大到了什么地步? 昭帝驾崩之后,在卫询之前,还曾立过一个皇帝。因昭帝无子,霍广和上官杰商议之后,因武帝卫彻生前最最宠爱的一个妃子是李夫人,原本的两位皇后又都被他给废了,最后便是追封李夫人为皇后,陪他一起入享太庙,便立了李夫人所出之子昌邑王卫髆的儿子,卫贺为新帝。 哪知这卫贺不懂长安城里的规矩,带了两百多号自已的亲信前来登基不提,即位后竟敢不听两位大将军的话,一味的要把他带来的人委以重任,各种的胡作非为。 于是,才当了二十七天的皇帝,就被霍广和上官杰历数了一千一百二十七起罪状,请出上官皇太后,将他给废了,成了史上第一位被大臣给废掉的皇帝,从此名留史册,也算是永垂不朽。 卫询想到这里,不由在心中冷冷一笑。要在短短二十七天犯下一千一百二十七起大罪,可能吗?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实则是因为卫贺不甘做一个傀儡皇帝,想要夺回帝王之权,才被废了,手下的那两百多号人也被尽皆斩首。 正是因为卫贺这等有封爵的王孙实是太不听话,霍广才会在旁人的提醒下,决意立自己这个流落民间的落魄皇孙为帝。 因为自已长于民间,全无半点根基势力,只能做个傀儡,任他们拿捏。 既然他手中如今半点实权都没有,那就只得借力打力,先让霍家和上官家闹将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到时他再从中取利。 其实先前,他气乐阳翁主竟敢撞向他的爱妻许乐央,已经试着利用乐阳翁主和霍仪君之间的纠葛让两家的矛盾进一步加深。果然霍家没让他失望,没多久,乐阳翁主就落了水,虽然没死成,不过,正好继续用来挑拨她上官家和霍家的关系。 想到这里,卫询便看向霍仪君,有些歉疚地道:“今日原是皇后的好日子,皇后实不必为了护着朕而坏了心情,朕先送皇后回去吧。” 他越是这样软语相劝,霍仪君便越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先前自负的美貌,如今已经竟被乐阳这个手下败将给反超了去,已是让她嫉恨难平,再想到这死丫头先前动不动就仗着翁主的身份对她大呼小叫,好容易她今朝成了皇后,怎可不好生回敬回去,也仗着身份好好教教这位翁主怎么做人。 她便高声道:“陛下是我的夫君,更是天下之主,岂可被人这样欺辱?” “乐阳,你再是骄纵成性,也当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是天子,万人之上,本宫是皇后,母仪天下。你为人臣子,竟敢对陛下和本宫不敬,还不快向陛下和本宫赔罪!” 本来见了他二人,乐阳就心里不舒服,此时见这对帝后互相维护,伉俪情深,更是觉得碍眼,简直讨厌极了。 她正想着怎样出一出心头这口恶气,听到家规二字,突然想到这些日子,因她将从前的事,甚至连自己的身份家人全都忘了,大长公主便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同她讲家谱。 她虽仍是觉得那些人名关系听着太过陌生,可听的多了,到底勉强记了下来,便眼珠儿一转,说道:“那若论家规呢,又当如何?” 说着,不等霍仪君再说什么,她已经抢先掰着手指头算起了家谱。 “我听我娘说陛下是武帝的曾孙,我娘是武帝的公主,那我就当比陛下还高出一辈来,陛下该叫我一声姑母才对的。” 霍仪君脸色一沉,正想反驳,又被乐阳再次抢先开口道:“不过,我听娘说陛下即位,是过继给了先帝做儿子的,那上官太后就是他的母亲,而上官太后的爹呢,是我大哥,她还得管我叫一声姑母,这么推下来的话,陛下应当叫我一声小姑奶奶才对!” 乐阳得意地道,看着霍仪君气得发青的脸色,她双手插腰,坏心地又补了一句。 “原本你是上官太后的姨母,陛下也是要叫你一声小姨奶奶的,可惜你既然嫁了他,出嫁从夫,就得跟着夫家来,我既是陛下的小姑奶奶,自然也就是你的小姑奶奶,还不快快跟本姑奶奶请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翁主威武 霍仪君本就气得发青的脸色此时简直都快发紫了。她好容易才当上了皇后,在身份上压过乐阳一头,哪知这死丫头跟她背了一堆家谱后,论资排辈,竟反成了她的小姑奶奶? 她当下反驳道:“国大于家,国法面前,还轮不到家规。” 乐阳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屑地道:“是先有国还是先有家,没有家哪来的国。再说了,要真是国法为先的话,你在这宫里当了快一年的贵人了,怎么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去给上官太后请安,就算去了太后的长乐宫,也都是太后起立相迎,以礼相待。先前许皇后可是每五天一次到长乐宫去朝见上官太后,亲自捧案献上食品伺侯太后食用。” “你口口声声国法大于家规,那怎么不见你也如许皇后般孝敬上官太后?你这分明就是对自己一套规矩,对别人另是一套规矩,就这还有脸冲本姑奶奶嚷嚷呢!真是臭不要脸!” 因着她如今变美了,那从前做惯了的盛气凌人亦是不再让人觉得粗鄙,竟是别有一种傲娇的美感。 让她身后的那些侍女们不光看傻了眼,也俱都听傻了。 怎么这自家翁主脑内淤血未清,倒反比从前聪明了呢?先前对上这位霍家千金,虽然她们翁主是吃不了半点亏的,可那全是靠蛮不讲理的暴力镇压,不管霍仪君怎么嘲讽相讥,自家翁主从来都是一句简单粗暴的“你再哔哔,再多说一个字,本翁主就拿弹弓打鸟给你看!” 说完了,就用她肉球一般的胖拳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金弹弓,东瞄一下,西瞄一下。 想是这位翁主娘娘觉得自己乃是将门虎女,除了硬缠着上官大将军学了几招三脚猫的招式外,还点名要了一样趁手的兵器。于是上官将军便用了十八两金子加上数块宝石,特意给他这宝贝幼女定制了一把黄金弹弓,弹丸也是金子做的。 每当这乐阳翁主发起脾气来,觉得骂人还不解恨,便会取过这黄金弹弓来乱瞄乱放,美其名曰是打鸟泄愤,可若是一时手滑,那本用来打鸟的打鸟的弹丸不小小打得偏了,打着了人,你又能拿这混世女霸王怎么样? 最多不过是上官大将军和大长公主夫妇替自家女儿道一歉,说是孩子还小不懂事,全是无心之失,再送上几样薄礼权当赔罪。 有道是,不怕熊一样的孩子,就怕这熊孩子背后还有个熊家长。 是以,只要她家翁主把这黄金弹弓亮出来,就算是同为权臣之女的霍家千金,也会明智的选择好女不吃眼前亏,立刻闭嘴,安静如鸡。 可是这一次,自家的翁主娘娘竟然是牙尖嘴利,头一次不靠拳头,而是靠着舌头大获全胜,把霍仪君气得那脸都快绿了。 不过……翁主好像是今天才知道许皇后的吧,她们也没多说关于这位皇后的事,怎么翁主竟连许皇后每五日去给太后请安这事都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啊? 别说这些侍女们都被乐阳翁主的超常发挥给惊呆了,就连皇帝陛下卫询也有刹那的恍神。 他当然不是惊诧于乐阳翁主不同以往的战斗力,而是她最后那句话——“真是臭不要脸!” 于他而言,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又是何等温暖人心的旧日回忆! 他才出生月余,就父母皆亡,被投入天牢之中,若非当时奉武帝诏令前来追查巫蛊罪名的廷尉监邴吉同情其祖父被小人冤杀,可怜他一个襁褓中尚在吃奶的孩童被无辜收监,特意找了两名忠厚谨慎的女囚羊奶哺育他,只怕他早就冻饿而死。 他差一点就活不过三岁。 当时,病重的曾祖父因有望气者言长安天牢之中有天子气,便派内谒者令郭穣将天牢中的犯人抄录清楚,不分罪过轻重一律杀掉。若非邴吉紧闭天牢大门,质疑皇命,说是皇曾孙在此,虎毒尚且不食子,英明神武的皇上又怎会杀掉自己亲曾孙? 这才使得武帝得知他的嫡长子一脉竟还给他留了个曾孙,其实他已知太子卫据的冤情,心有所感之下,便大赦天下,给了他这命途多舛的曾孙一条活路。 卫询在狱中一直住了四年,其间,虽然邴吉为了能让他吃到米和肉,每月拿了自己的俸禄来供养他,可那阴冷潮湿的环境,还有朝不保夕的恐惧,孤苦伶仃的命运,让他一直体弱多病。 幸而,他的曾祖父——武帝卫彻在临终时留下一道遗诏,命宗正将他录入皇家宗谱,算是承认了他的皇室血脉,将他收养于掖庭。 当时的掖庭令张贺曾是他祖父卫据的家吏,因感念卫据的旧恩,对他极是同情厚待,因怜他体弱多病,又不便将他带回家中亲自抚养,瞧着掖庭里暴室啬夫许广汉一家是厚道心善之人,便将他送到许家,请许氏夫妇代为好生照料。 那许氏夫妇果然不负所托,待他如亲子一般,不光他们夫妇待他极好,就连他们的独生女儿许乐央,也总是照看着他这个哥哥,再是嘴馋,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先让他吃,每当他因为病弱被旁的小童欺负时,都会挺身而出,牙尖嘴利的百般护着他。 “阿询是因为生病才打不过你们的,你们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就知道欺负阿询,真是臭不要脸!” 明明她才是妹妹,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又是女娃儿,小胳膊小腿的,远不是那些男孩子的对手,可她就是敢冲出来,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吼他们,那副气急发狠的小模样,就跟只呲牙咧嘴的小奶猫似的,奶凶奶凶的,让他每每想起,心酸之余,更觉温暖。 又有谁会知道,在那群欺负他的野孩子面前凶巴巴的不行的小乐央,在扶了他回屋后,就会立刻躲到放衣裳的箱子里,将自己团成一团,偷偷地抹眼泪。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只是奇怪这丫头怎么一回屋就找不见人影,到了第三次的时候,他才发现了她的秘密。 这才知道,她只要一遇到什么害怕伤心的事儿,就喜欢躲到箱子里去。 原来,冲出去朝着那帮野孩子吼骂,她心里不是不怕的,可是为了护着他,见不得他被人欺负,再是害怕,她也强压下心底的惧意,冲到他前面,朝那些人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等到回到家里,再躲到让她安心的箱子里,才将那些惧意化成泪水倾泄而出。 卫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掌心的刺痛将他从旧日的温暖里拽了回来。 是啊,他的乐央,那个像只小母老虎一般,会奶凶奶凶地护着他的小丫头,已经不在了…… 无论他再怎么想她,念她,她都已经不在了…… 支撑着他活下去的,除了找到她的转世胎再续前缘外,就是替她报仇。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 虽则为了报仇,暂时麻痹霍家,逼不得已之下,他忍着心中巨痛纳了霍仪君入宫,可总不能为了报仇将自己这副男儿之躯也给搭了进去。 毕竟,在他求娶乐央那天,他是郑重其事答应过她的。 当日在那晋江河畔,乐央忐忑却又坚定的话语似是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她微仰着头,一脸认直地看着他,唤着只有她一人知道的他的小名。 “病已哥哥,你若是真心想要娶我,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知道的,我爹这辈子只有我娘一个妻子,这便是我许家的家风。所以你若要娶我,这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不管我生不生得出孩子,或是只能生女儿,生不出儿子来,哪怕是像我娘一样早早离世,你都不许再有旁的女人,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否则的话……我便是嫁了你,也会跟你和离的,然后再也不见你!” 他当时听了,除了不悦她竟敢短命二字外,对于这所谓许家的家风,竟是没有半点不满,满心欢喜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虽然他明知那位岳父许广汉并不因妻子只得一女却不曾纳妾生子,甚至在乐央八岁时丧妻后,也一直不曾续弦的真正原因,并不见得是夫妻情深,而是因为他虽也是个小小世家子弟,却在乐央尚在母腹之时,因随侍武帝出游,误取别人的马鞍放到自己的马背上,被定为盗窃,当处死刑,为逃得一死,选了宫刑,入掖庭做了暴室啬夫,已然再不是真正的男子之身,这才绝了女色一道。 但这等内里的真相,他自是不会告诉给乐央这等天真少女知道的,且他还要庆幸因着岳父这等不纳妾继弦的专一之举,让他的乐央妹子对这等专情坚贞的许家家风执着不已,若非定要一个这样的承诺,她也不会迟迟未同早已和她订下亲事的表哥郑充国结成鸳盟,最终让自己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心爱之人。 可哪知,恩爱甜蜜,如在天堂般的幸福日子才过了短短的四年,爱妻就离他而去,竟是一语成谶。 可即便是乐央现在不在了,或许已投胎成了个襁褓中的小小婴孩,他也仍要坚守同她之间的约定,此生无论遇到何种情形,都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虽然那霍家趁着乐央去后,他大病了一场,失魂落魄诸事不理之时,先斩后奏地将霍仪君送进了宫。 但他借着养病,后又借着那霍仪君一心想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贤妻状,索性同她言明因着昔年一同吃苦的糟糠之情,想要如民间男子那样为发妻守上一年的孝,待孝期一满,便可彻底将旧人留在过去,此后眼中只见新人笑语盈盈。这才保住自己清白不失。 可如今,一年之期已过,今晚那霍仪君定是要同自己行那周公之礼的,倒是得想个法子,最好能一劳永逸…… 这便是他故意晃到这乐阳翁主面前的原因。 想到此处,卫询便强忍着恶心,摆出一副维护霍仪君的姿态,沉声道:“翁主,还请适可而止,毕竟要不了多久,你也是要入宫嫁入朕的,到时候咱们三人便是一家人,到那时,总要妻妾和睦才好,总不好再像如今这般见了面便同乌眼鸡一般的剑拔弩张。” 霍仪君一呆,什么?这卫询竟还要将乐阳这小贱人纳入宫中,莫不是见这贱人如今变得比自己还美,动心了不成? 哪知那乐阳翁主的反应竟是比她还大,气得高声叫嚷道:“哪个要嫁给你啊?瘦得跟小鸡仔似的,我才不要嫁!” 卫询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道:“看来,鄂邑大长公主还没告诉给翁主知道。” “翁主可知,你为何昏迷了近一年之久,还能醒来?” “乃是因为大长公主为了翁主到处求神拜佛,终于得了一位高人指点,说是翁主需同一位命格极贵之人定亲冲喜,借了那贵人的命格相生,方能醒转。这普天之下有谁的命格能贵重过朕?” “朕见大长公主救女心切,又求到了朕面前,虽说心知有些对不住皇后,可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幸而,那高人所言,倒是灵验,朕方同翁主交换过庚帖,翁主便醒了过来。既然翁主身子已然大好,过些时日,朕便该将翁主迎进宫来,免得这喜事万一拖得久了,翁主又会遇到什么灾厄之事。” 若是那真正的乐阳翁主听了他一番话,多少还会有些欢喜,只会觉得能嫁到宫中便是成功了一半,算是把霍仪君的皇帝夫君抢过来一半,接下来便是卯足干劲,将那另一半也抢过来,取代姓霍的那小贱人,成为大齐的皇后。 可此时这副躯壳不光外表变了,尽去了一身肥肉,成了个美人,更是连里头那个骄纵恶毒的灵魂也换了,将这躯壳让给另一个温柔和善的灵魂,还了欠下的恩债,以全因果报应。 虽说这抹借尸还魂的灵魄,因在奈何桥头等着投胎时饮下了大半盏孟婆汤,将自己前身的事体忘了大半,全然想不起自己这抹魂魄姓甚名谁,在世间又有何牵挂之人。 可此时听了皇帝陛下说要迎她入宫,从此和霍仪君这个她看了就心烦的女人共事一夫,顿时觉得委屈的不行,简直如坠冰窟,尖声叫道:“我不嫁!我是你的小姑奶奶,我看你敢娶我?” 霍仪君忽然笑道:“翁主莫不是在欲迎还拒,陛下既然能娶了我这个小姨奶奶做正宫皇后,自然也能娶了翁主这位小姑奶奶做个妾室婕妤。” 她此时已回过味儿来,觉得这乐阳要是真进了宫做个婕妤贵人什么的,似乎也不错,到时,她是正妻,乐阳是小妾,矮了她一头不说,到了宫里,她这个皇后有的是手段暗地里收拾这个贱人,到时候在这贱人的吃食日用里暗下些药,让她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看她还怎么和自已争宠。 乐阳翁主听了霍仪君这火上浇油的一句,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见那霍仪君亲亲热热地挽了卫询的胳脯转身离去,更是怒不可遏,简直出离愤怒,不等她意识到,一句原主说惯了的口头禅已经脱口而出。 “快拿本翁主的金弹弓来,本翁主要打鸟泄愤!” 为了能让她早日恢复记忆,她从前惯用的旧物仍是同先前一样,均由她的侍女随身带着。 听到翁主一声怒吼,那专门替她掌管这黄金弹弓的侍女立刻将手上捧着的弹弓递了过去。 拿着弹弓随手乱打,早已是这副身体熟稔已极的动作,因此,便是换了新魂,也不妨碍那双此时已瘦成纤指的一双玉手,安上金丸,便是一通乱射。 听到身后熟悉又久违的嗡鸣声,霍仪君立刻回头来看,就见一道金光似是朝她飞了过来,吓得她正要尖叫,就见一道人影一闪,她身旁的卫询已然挺身而出,挡在她的身前。 于是,当恭贺新后册立的宫宴结束,众位朝臣贵妇们从宫中离开时,有那消息灵通的便知道了宫中发生的这场意外。 听说那乐阳翁主虽是病了近一年,还有些失忆,可那昔日的霸道嚣张竟似分毫未减。此次进宫,本是为了恭贺新后,可这位女霸王倒好,听说直接射了枚金弹丸给霍皇后做贺礼。 害得皇帝陛下卫询为了保护皇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虽是护住了皇后这只凤鸟未被那翁主的金弹丸所伤,可是自个身下的龙鸟却是未能躲过一劫,蛋疼得叫嚷了一晚上,害得新后在大喜的日子,竟是不能同陛下同室而眠,独守了一夜的空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被逼婚了 深夜,正当乐阳翁主的超凡事迹在长安城中偷偷摸摸的口耳相传时,谁也想不到,那干下了这等了大事,嚣张跋扈的不行的翁主本尊正蹲在一口大箱子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跟个被人遗弃了的小狗儿似的,正可怜巴巴的抱着膝盖在偷偷抹眼泪。 若是此时那位被她伤了龙鸟的皇帝陛下能有幸看到这一幕,多半会震惊不已,为何这乐阳翁主躲到箱子里偷偷饮泣的情状竟是和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爱妻许乐央如出一辙? 说不得他便能早些发现其中的缘故,不致被那情敌郑充国占了先机,险些再次失去所爱之人。 可惜他此时正在宫中忙着蛋疼,又不知爱妻乐央因着一饮一啄的福报机缘,已然借尸还魂,好巧不巧地借了这乐阳翁主的身体,重回人世,自是无法像从前那样,也钻到箱子里头陪伴安慰那敏感多思的小人儿。 乐阳躲在那黑箱子里,想着方才回府后美妇人娘亲同她说的那些话,不断地抹着眼中涌出的泪珠。 其实她的美人娘亲倒没责骂她把皇帝陛下给打了,反倒看她吓得小脸煞白,怕吓坏了她,好生安慰了一通,末了,还夸了她一句,说她聪明无比,在最合适的时机打了那么一发,而且正中“靶心”。 “真真是娘的乖囡囡,和娘亲想到一处去了,虽说这伤了陛下,是有些说不过去,可你只是无心之失,病又还没好,算不得什么的。打伤了陛下那一处,就更是妙了,这下子,就算那霍家丫头先嫁到宫里去,她也别想先生出孩子来。” 乐阳:“……” “等到娘的乖囡囡进宫了,你如今又变得这么美,定能比霍家丫头先睡到陛下,然后抢先生下皇子来。” 那个卫询说的难道竟是真的不成? 乐阳声音发颤地问道:“母上,你真的要把我嫁给那个皇帝吗?就因为要他替我冲喜?” 自从她醒后,因为心里那种对周遭一切的陌生怪异感,不论鄂邑大长公主怎么哄劝诱导,就是喊不出娘亲、爹爹这两个称呼,也只能随她母上、父上这么的喊。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怎么,你莫不是又不想嫁他了?” 当时发生的事,她的侍女初云早已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她知道,自然不会漏掉她宝贝女儿当时那铿锵有力的一句“不嫁!” 见女儿坚定地点了点头,又重申了一遍不要嫁他。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从女儿落水昏迷,好容易醒过来之后,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先前整天嚷嚷着陛下好看,要嫁给他,怎么现在就不愿嫁了呢? “告诉为娘,为何我们乖囡突然不愿嫁了?” 感觉到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消失,乐阳咬了咬唇,小声道:“因为……因为陛上看上去太弱了,跟个小鸡仔一样,怕是……嗯,怕是不好生养。” 鄂邑大长公主被她逗的“噗嗤”一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不好生养可不是拿来用到男人身上的。” 乐阳有些呆,她刚醒来时,听那给她诊脉的大夫跟她公主娘亲说她的病情时,提到过这几个字,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公主娘听到时脸都白了,于是她就随口说了出来。 大长公主摸摸她的脸,“乖囡啊,陛下的身子虽看着是有些弱,可你当初不就是看上他这副病美人的风姿吗?” 乐阳又是一呆,她从来都不喜欢弱鸡一样的病美男啊,她喜欢那种满是刚健之美的男人啊! 她心里这样想,就顺嘴给说了出来。 听得大长公主又是眉头一皱,心道莫非是女儿如今自已成了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这才换了口气,更喜欢那等阳刚健硕的汉子了? 乐阳觑了一下她的神色,又补上一句,“而且他都娶了霍仪君做皇后了,不干净了。我……我不要做妾,更不要和别人共侍一夫!” 她本以为这样一说,她的公主娘就不会再逼她了,毕竟公主娘给她讲家里头的人事时,可是跟她说过是如何将她的父上管得死死的,不但再不许他纳一个妾,还将他之前纳的妾室全都给撵了出去。 这样的母上,应该会……站在自已这一边吧! 哪知大长公主却道:“正是因为他已经娶了霍家女为皇后,你才必须嫁给他!” 乐阳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听大长公主慢慢跟她解释。 “当年我父皇驾崩之时,虽是将朝政和军权一分为二,交给那霍广和你爹。可那霍广乃是曾封狼居胥、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霍去疾的异母弟弟,那霍去疾又是你外公的第二位皇后刘氏的弟弟,驸马刘青的外甥。” “那刘青和霍去疾都是一代名将,霍去疾虽是英年早逝,可刘青却是当了多年的大司马大将军,不但在军中极有威信,不知有多少大小将领皆是出自他的门下,受过他的恩惠,更是曾权倾朝野多年,在朝中姻亲无数。因此,虽然都是大司马大将军,可若真论起来,你父亲这个右大将军比起霍广那左大将军来,实力还是要弱上一些的。” 这种情形在她弟弟卫陵继位一年后,越发明显,所以寡居回宫照料弟弟的鄂邑大长公主,才会和那恰好新死了夫人的上官杰一拍即合,结为夫妻,以便和那霍广相抗衡。 “为娘嫁给你爹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虽曾经嫁过一次人,是个寡妇,可到底还算是青春年华。可你爹呢?已经是个年过四十的老男人不提,先前的妻妾们还给他生了一堆的儿女,我这嫁过来还得当后娘,可娘为了不让那霍家渐渐一家独大,威胁到我阿弟的皇位,不还是嫁了吗?” “之后为了你舅舅的皇后人选,咱们上官家不知和霍家明争暗斗了多少回合,都想送个自家的女儿去当皇后,就是为了能让下一任皇帝的身上能有自家的血脉,从而保家族继续长盛不衰。” “因为斗到后来,各不相让,没法子,只好让你那侄女上官凤入宫做了皇后,因她即是上官家的孙女,又是霍家的外孙女,虽只有六岁,还是将她送进了宫,嫁给了当时已十四岁的陛下。” 乐阳在心里默默想道,原来皇家也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让才六岁的小女娃儿就假扮新娘子。 大长公主见她不知又神游到哪里,便捏了捏她鼻子,“乖乖听娘跟你说道,这些事体可都是关系身家性命、家族兴亡的大事。因着上官凤做了皇后,这么些年下来,上官家和霍家仍是分庭抗礼,平分秋色,可哪知你舅舅才活了二十四岁就驾崩了,死之前也没留个孩子下来。” “我和你爹原想着立燕王为帝,本已暗中和他联络,到时候让他娶你做皇后,哪知霍广那老贼,不知听了谁的言语,竟提议要立卫询那个平头百姓来当天子。偏生那卫询是被录入皇家宗谱的皇室血脉,且是父皇头一个太子卫据的孙儿,若不是当年的巫蛊之祸,这皇位合该便是卫据的,因此朝中大臣们都纷纷附和,竟是将那落魄小子给送上了帝位。” “现下你可明白了,为何你定要入宫,抢先生下皇子,将皇后之位从霍家女手中夺过来。” 乐阳咬着手指头尖儿,想了半天,仍是摇了摇头,委屈道:“可是我不想嫁他!男人都是些说话不算数的骗子,我再也不要嫁人了!” 鄂邑大长公主头一次对这宝贝女儿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来,一时竟没留意到乐阳那最后一句话,她还从未嫁过人,为何要用个“再”字? 她忍不住轻点乐阳的额头,“娘先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还没明白过来?放着那么多皇孙不立,怎么偏偏就选个平民百姓来坐那把龙椅?” “那霍广因着霍去疾、刘青的关系,和那先太子卫据一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起我们上官家,和那卫询要亲近许多。不然那卫询为何在死了发妻之后,选了霍家女为皇后,便是对霍广拥立之功的报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若是继续任他和霍家亲近,等那霍仪君再生出皇子来,只怕我上官家就会被霍家给吞掉。” 大长公主站起来,那双总是溺爱地看着女儿的眼睛里头一次露出些许冷酷的神色来。 “所以,乖囡囡,无论你想不想嫁,娘都会把你送到宫里去,身为上官家的女儿,为了你的爹娘,也为了你自已,这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 乐阳想说她不是上官家的女儿,她不要承担这什么狗屁责任,可大长公主已经转身离去,命侍女们送她上床安歇。 想到这里,乐阳哭得更伤心了,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 因着她先前说要一个人呆着静静心,把侍婢们都赶了出去,自个儿又躲在箱子里,因此便没看到月光下一个有些单薄的黑影来到她的窗前,轻轻打开窗子,如一只小兽般,身形敏捷地一跃而入,半点响声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