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事》 正文 1.亡国之君(一) “陛下,太和门破,逆贼近矣!臣先走一步,为陛下开路!” 紧接着一声巨响,把持朝纲多年的老太尉杨仲举撞柱而亡。 兔死狐悲,阶下众人伏地齐哭c抖如筛糠。 若是往常,陈致定会装模作样地哀叹“国之柱石弃我而去,如断肝肠”之类连自己都不信的酸话,调节一下现场的紧张气氛,但陈朝倾覆在即,自己这个假君主也将功德圆满,也就懒得加戏了。 反正哭不哭,陈家皇朝的落幕都是既定的事实,无需多久,天道命定的新帝就会破门而入,踏着自己的尸体开创新的皇朝。 死亡,是注定的结局;死法,还是道选择题。 顶替陈朝末帝身份多年,该怂的都怂了,在最后时刻,小透明也该崛起,为史官留点谈资。 陈致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玺,将准备了一夜的遗言默背了一遍。 背到倒数第二句的时候,殿门被两个力士猛地撞开。 近百个黑甲军士冲进来,将半个大殿团团围住,沾血的矛尖直指龙椅。半个时辰前战死的禁卫军统领肉串似的挂在铁矛上,一路送入殿中央。 血腥气弥漫。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须臾。 握铁矛的手一松,悬挂的尸体轰然倒地,刺穿尸体的长矛竖起,立在陈致面前。 观众就绪,该登场了。 陈致深吸一口气,从龙座上站起。瘦弱的肩膀,正好与龙椅雕刻的两只龙首齐平,远远地看,头顶冕旒,肩扛双龙,威风赫赫c不可一世。 黑甲兵没见过皇帝,众臣没见过这样的皇帝,都被震住。 “朕即位以来” 殿门口,逆光的高大身影跨过门槛,恰好听到这一句,不由讥笑。皇帝果然是世间最虚伪之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硬给自己脸上贴金。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嘲笑变成了笑话。 “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致江山祸乱起,百姓愁苦生。”陈致不管阶下群臣什么表情,一脸的悔恨交加,“时至今日,大错已铸,愧悔无用,唯归政于仁士,还天下安宁。皇天在上,九泉在下,今日所言,字字肺腑,往昔厥咎,皆为我故,后有惩戒,甘领无吝。” 余人,鸦雀无声。 “嗤。” 不屑的讥笑打破一殿沉静,高大的身影从黑甲兵的身后走出,窄袍广袖,一派风流。 据黄圭所示,新帝因面如好女,被父亲取名为嫣,长大自立门户后才改为彦。陈致原本十分唾弃其父轻佻的行为,见了真人后,继续唾弃崔父轻佻之余,不得不承认其审美正常。 这容貌是汲取了多少山川秀色,才得俊美如斯? 惜以面相看,容色稀有,心性之狠辣亦稀有。 没想到天道命定的新帝是这样的人物。果然是乱世出枭雄么? 陈致略作感慨,便欲赴死。 撞柱这一招被杨仲举抢了先,自己再做就是效仿。万一后书写“陈朝太尉触柱亡,陈朝末帝追随之”,未免太丢陈朝皇帝的脸。虽是西贝货,也要有始有终,全了陈朝最后的体面。 陈致将玉玺抛向崔彦,自己大跨步地奔向陈尸的禁卫军统领,准备拔矛自戕。至半路,藏在胸前的黄圭突然发烫。黄圭是他的任务指导手册,每次亮起,必有重要指示。 只是这个时候?! 跑到最后一级台阶的陈致刹住脚步。面对黑甲兵的警惕,众臣的错愕,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又跑了回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崔彦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帛,取出玉玺:“陛下真是慷慨。” 陈致一脸沧桑:“愿你以我为鉴,勿蹈覆辙。如此,我百死无憾。”说着,侧过身,暗戳戳地拿出黄圭,瞄了一眼。 黄圭显现文字:崔嫣入妖道,新朝国运现崩溃之相,速究缘由,挽回之。 陈致:“” 入妖道? 国运出现崩溃之相?! 他脑子转不过弯来。 崔嫣已经杀进皇宫,就差干掉自己后登基——怎么看都是要完成任务了吧。 但黄圭这么说,必然有它的原因。 陈致内心十分强大,短短一瞬间已经完成了从惊诧c疑惑到镇定的转变,思考起下一步的规划路线:速究缘由的话,潜伏在崔嫣身边最快吧?但是 崔嫣将玉玺丢给亲信,顺手拔出黑甲兵腰际长剑,拾阶而上,冷笑道:“那便去死吧。” 陈致刚想说“等等”,对方已一剑刺出。 电光火石间,陈致脑海闪过无数个“闪?不闪?”终究考虑到陈朝末帝的“无能”人设,呆立于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利剑入肉,寸寸推进。 陈致飞升前受过的酷刑难以计数,飞升后又修成大功德圆满金身,万邪不侵,这点疼痛不在话下。面作痛苦状,内心却盘算着下步如何走。 随着黄圭最新指示下达,一切都乱了套,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陈致脑子飞快地旋转:既然末帝“崩殂”,只能再寻身份接近他了。 想到到手的“成功”飞了,他看向崔嫣的目光不由露出几分哀怨。 崔嫣对他的坏心情很是享用。 他拔出染血的长剑丢于一边,五指按着那淌血的伤口缓缓一抓! 一抓! 一抓! 又是一抓! 崔嫣:“!” 陈致:“?” 崔嫣勃然变色:“你是何人?” 我不是人。 陈致暗暗心惊:难道他的身份被发现了?这年头妖怪这么厉害,刚才虚空一抓,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把柄。怪不得崔嫣皇帝不做做妖怪。 算了,局面都乱成了这样,自己还是先死一死,查明国运崩坏的源头再做打算。 想着,他不再留恋这身马甲,双眼一闭,决定“往生”。 崔嫣见他闭目,心中冷笑: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他手掌一抚,陈致感到腹部妖气萦绕,意图修复伤口。但他是大功德圆满金身,划重点——万邪不侵,这点妖气伤不了他,也没什么作用。 陈致不知他搞什么鬼,犹豫了下,默默地复原了。 崔嫣低头看着那块恢复的小肚皮。 他的目光太灼热,逼得陈致也忍不住一起赏鉴。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块染血的小肚皮。 崔嫣幽幽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肚皮有什么好看的陈致猛然想起自己无能皇帝的人设,见到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必然要——眼睛陡然睁大,一脸惊悚,嘴唇快速地颤抖两下,眼白一翻,眼见着要昏过去,就听崔嫣冷冷地说:“闭嘴,坐下。” 陈致“颤巍巍”地坐了。 崔嫣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地的陈朝旧臣。 那一团团蜷起的身躯无限收拢,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 “谁人官职最高?”崔嫣问。 大殿无声。 崔嫣看向亲信,立刻有黑甲兵出列,将跪在最前的胖老头拎起。胖老头疾呼:“官位最高者,当属尚书令廖志远大人!” 被点名的老头不等黑甲兵动手,就附身道:“官位最高者是畏罪自戕的太尉杨仲举!” 崔嫣说:“你们一定认识皇帝了。” 两人浑身一抖。 廖志远一双眼珠子乱转:“在其位,谋其政,日夜所想,皆为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偶有不及之处” 黑甲兵将废话啰嗦的他一刀捅死。 崔嫣走到浑身发颤的胖老头面前。 胖老头猛然叫道:“认,认识。”音色尖锐刺耳。 崔嫣眉头微皱:“那殿上是谁?” 胖老头崩溃哭泣:“就是陛下就是皇帝,就是陈朝皇帝!”突地大小失禁,臭不可闻。 陈致见黑甲兵扭头,眼睛一跳,正想开口,那胖老头已将自己生生吓死。 黑甲兵拖着两具尸体离开,腥气和臭气却盘桓不去。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到底是少数。其他臣子生怕轮到自己,越发不敢动。 崔嫣问:“坐在龙椅上的,到底是谁?” 无人作答。 黑甲兵拖出一个人。 那人边哭边喊:“是陈朝的昏君,陈应恪。求大人饶命,饶命!” 崔嫣示意,黑甲兵杀之,又拖下一个人。 那人狂骂:“披着rén pi的陈狗!昏庸无道c祸国殃民c不分是非c不辨忠奸”一通骂完,被一刀结果。 余臣个个面无人色。 陈致主动说:“你要问什么问我便是。” 崔嫣头也不回:“你会说实话吗?” 陈致说:“君无戏言。”反正他不是君。 崔嫣仿若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是君吗?” 陈致哑然。 他不是。 陈应恪,小名阿痴,是先帝幼子。 先帝驾崩后,杨仲举弄死了天资聪慧和不服管教的皇子,辅佐自小背负“不堪造就”之名的陈应恪上位,开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之路。 按天道轨迹,接下来便是杨仲举手握大权,率门下恶犬倒行逆施c欺压忠良,逼得天下民怨沸腾,义军四起。在陈应恪登基的十年后,太原太守之子崔嫣不忍见百姓受苦,毅然与为虎作伥的父亲决裂,改名为彦,投效义军,花了五年时间就攻入皇城,一举颠覆陈朝政权,开创新朝盛世。 但命运也有纰漏:陈应恪终究没熬到义军攻城,在八岁那年的冬天,就因为宫人的疏忽被活活冻死了。 陈应恪若死,皇位空悬,杨仲举拿不出服众的继任人选,天下提前大乱,天道轨迹就会出现偏差。 守护天道国运的“黄天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派下仙人冒充陈应恪走完他的人生。 陈致便是那个仙人。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反正都干了冒名顶替的勾当,也就没什么“诚实守信”。 陈致面不改色地承认:“在你攻城之前,的确是。” 看众臣吓得魂飞魄散也没改口,崔嫣知道继续下去也得不到真相,便让黑甲兵住手。他对陈致说:“那就让我瞧瞧,你是如何为君的。” 陈致:“” 这可难倒他了。 因为他为君的十年一直都是——吃喝拉撒睡。 陈致被单独带走。 看旧臣们一个个如丧考妣,他心中平静。 能在杨仲举手下混到今天,多少沾了些不光彩的事。黄天衙主国运,苍天衙管报应。他们今日受的苦c遭的罪,甚至死的缘由,都会记录在苍天衙,消些孽债,于下辈子有益,也算是福利。 当人的时候,他只看到一辈子,生生死死,人生大事;成了神仙,看的是天道轮回,生生世世,不过是欠欠还还。 角度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了。 他的淡定,源自于仙人的自信——怎么折腾都死不了。落在旁人眼里,这位末帝犹如陈朝最后的脊梁,在最后关头体现出宁折不弯的硬气。一路上,处处注目礼。 拾阶而上,跨过门槛,回到乾清宫。 物是人非。 宫人在攻城之前就被遣散,若非杨仲举突然将大臣召进宫来,此时活着面对义军的,就剩下陈致一个。 回想杨仲举的遗言,陈致叹息:这人真是不论生死,都是祸害一枚。好在陈应恪走得早,杨仲举老胳膊老腿儿的,估计追不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亡国之君(二) 杨仲举将皇帝视为囊中物,平时看管得紧,陈致日夜待在皇宫里,与身边伺候的宫人关系不错。一时见了空屋,还有几分怅然。 果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走之前还说“为陛下肝脑涂地c死而后已”,走的时候快如闪电,连根毛都没留下。 “这便是陛下的居所?”崔嫣环顾。 陈致说:“你是我第一个带回来的客人。” 崔嫣冷笑:“黎民受苦时,陛下就是在此间吃着山珍海味,坐享齐人之福。” 陈致表示冤枉:“我还是童子身。” 崔嫣总算赏了他一眼:“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怎么可能还是童子身?” 陈致说:“杨太尉说,多憋憋,有助于养生。”怪只怪自己表现太好,杨仲举食髓知味,压根不想再扶植个小傀儡代替他。 崔嫣问:“身为帝王,你就甘心任臣子摆布?” 陈致说:“我从小在宫中长大,杨卿待我如子,我亦敬他如父。”呸呸呸! 崔嫣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像揭开虚伪的表面,看到他内心的想法。 奈何,陈致脸皮厚。 崔嫣也不指望立刻得到dá àn,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惬意地摆手:“你平日怎样就怎样,不必管我。” 陈致想了想,走到屏风处,抬起双臂,默默地等着。 崔嫣见他半天不动,问道:“你在做什么?” 陈致说:“等宫人为我宽衣。” “”崔嫣问:“你的宫人不是遣散了吗?” 陈致叹气,默默地将手放下。 崔嫣挑眉,起身走过去:“不嫌弃的话,不如让草民效劳。” 陈致一脸嫌弃地说:“不必。” 崔嫣强硬道:“嫌弃也要宽!” 陈致:“” 崔嫣抬手,指尖从龙袍衣襟缓缓划过——一阵布帛撕裂声后,陈致上半身衣衫尽裂,袒胸露腹。常年不见光的白皙胸膛微微起伏,粉嫩的葡萄颤巍巍地立起。 陈致:“!”以他日日对镜的观察,自己实在不具备被强取豪夺的面相。 崔嫣手指一路下滑 陈致下意识地捂裆。 然并卵。 裤衩一跪到底,挂在脚踝处,露出两条光溜溜c白花花的大腿。 陈致并拢双腿,整个人向后退去,撞在屏风上,羞涩害怕的模样就像将入虎口的小媳妇儿。 看他这样子,崔嫣笑得很开心:“草民的宽衣,陛下满不满意?” 陈致无言语形容当下心情,只能安慰自己,都是男人,看了也就看了,如果对方是女人,看这颜值,必须负责。他说:“宽衣,脱外衣即可。” 崔嫣说:“陛下的外衣不还牢牢地披在身上,叫人看不穿吗?” 陈致装傻:“何出此言?都把人家看光了呢。” 崔嫣开始考虑,别管真皇帝假皇帝,都宰了算了。 之后是用膳c沐浴。 屏风为楚河汉界,两人各据一方,互不侵犯。 陈致穿着亵衣亵裤盘坐在龙床上,捧着大饼,食之无味。 虽然崔嫣拿下了皇城,但江山万里,幅员辽阔,要一一收复谈何容易。远的不说,京城内便有各大世家的势力蛰伏。 杨仲举知他们欺软怕硬c见风使舵,才将各家举足轻重的人强召入宫,以防通敌。奈何错算了崔嫣攻城的速度,反倒成了兵败后的献礼。 陈致看来,崔嫣当务之急,应该以旧臣为饵,收服京城世家。 可惜皇帝急,皇帝急,里里外外皇帝急。 崔嫣像个没事人,准备洗洗睡了。 陈致抓肝挠肺,忍不住从屏风后面伸出个头,看着他净手。 崔嫣回头看他。 陈致说:“那些老臣,你打算如何?” 崔嫣漫不经心道:“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逸致管他人死活,不愧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陛下。” 陈致提醒他:“他们身后站着京城各大世家。” 崔嫣神色一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陛下想要如何?” 陈致说:“若留下他们,京城各大世家投鼠忌器,可免去不少事端。” “什么事端?”崔嫣甩袖坐下,讥嘲地说,“莫非陛下认为他们会对我产生威胁?他们既有余力,为何破城时不用?莫非,陛下认为他们是故意看着京城破c皇城破而袖手旁观?” 实话总是伤人。 不管陈致是真皇帝假皇帝,只要坐上龙椅,就会生出眷恋。崔嫣不信陈致真如表面这般豁达。 他又一次失望了。 陈致说:“他们对朝廷有诸多不满也是应该的。若韩信依旧在项羽麾下,如何能成就未来的汉朝大将军呢?良臣择主而事,明君择人而用。朝代更替,总需要人手”崔嫣的目光太过奇怪,使他说不下去。 崔嫣说:“我杀过你,你还向我献计?” 陈致被噎了下:“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开的?” “陈朝的万里江山断送在你的手中,难道没有半分不舍?” 陈致义正辞严:“破而后立。陈朝腐朽入骨,非切骨,不除疾。我舍不得的,唯有不能亲眼看到江山繁荣c百姓安居那一日。” 崔嫣嗤笑:“陛下真是心怀万民。” 陈致谦虚了几句。 “那圣明如陛下,何以治不好陈朝江山?” “这个,这个”陈致惭愧地说,“我是心怀万民,但有心无力啊。” 崔嫣问:“若有力,又当如何?” 陈致想也不想地回答:“有力地交给你。” 崔嫣:“”果然是假皇帝。 半夜,静谧无声。 陈致偷偷摸摸地起来,往崔嫣的方向摸去。 所谓入妖道,不是吞妖丹,便是携妖物,他要搞清楚。 寝宫坐北朝南,月光清幽,是干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好时候。 借月色看人,崔嫣盘膝而坐,玉般细腻的皮肤白得瘆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瞪瞪地看着他,透着股阴森之气。 陈致惊得整个人都站住了,刚想开口解释,就发现崔嫣虽然“看着”他,却双眼失神,犹如木偶。 他等了片刻,见果真没有动静,壮胆走了两步,手在他面前一晃。 依旧没反应。 陈致胆子大了,一双手去扒崔嫣的衣服搜身。 胸平平,没藏东西。 往下摸了摸,虽然是细腰,但肌肉很结实。 再往后 “你做什么?” 崔嫣眼珠子一动,瞬间“活”了过来。 陈致僵硬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眼皮抖了抖:“我看你缩得不舒服,想帮你展开。” 崔嫣侧头,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面颊:“你半夜起来做什么?” 陈致慌忙缩手,退后两步:“我想解手,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崔嫣沉默了一瞬,才说:“陛下平日里解手,还要人扶着龙根吗?” 陈致想象自己被崔嫣扶着命根子解手的样子,婉言谢绝:“我的龙根一向自力更生。” “那就好。”崔嫣幽幽地说,“有心无力的龙根,也没必要留着。” 陈致:“”麻溜地走了。 后半夜,大家都很安分。 第二天,天蒙蒙亮,崔嫣就出门了。 赖床的陈致很欣慰。 虽然昨天两人明刀暗箭来往了几回合,但他内心对崔嫣颇为满意。军功赫赫,不居高自傲;江山在手,不得意忘形;处事泰然,运筹帷幄,果真是明君之风! 想来自己昨日的提醒十分多余,攻得下皇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分寸。 眼下,就差解决他身上的妖气了。 正感动,崔嫣提着早膳回来了:“醒了?起来一起用吧。” “”陈致问,“你起这么早就是去取早膳?” 崔嫣说:“嗯。” 不,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取早膳。在去的路上,崔嫣必然已经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稳定京中局势,捉拿旧朝余党,铺垫出一条通向九五之尊的康坦大道。 陈致不死心地说:“取早膳这样的小事,何劳你亲自动手?” “草民习惯了自己动手,比不得陛下,连衣服都要别人脱。”崔嫣似笑非笑的目光自他的胸膛扫至□□。 陈致不自在地侧身:“江山已是你的了。” 崔嫣摇头:“你才是我的。” 陈致:“?!” 崔嫣吃完饭就出门了。 陈致照例想东想西,但想的不是崔嫣出去干嘛,而是崔嫣到底要干嘛。 捅了自己又救了自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晚上说要扶龙根,还说自己是他的越想越觉得 自己真是魅力无边。 陈致抚着脸呢喃:“不会吧?” 从长生不老的神仙到无所事事的皇帝,陈致习惯性发呆度日,等黑甲兵送来晚膳,才发现夕阳西下,崔嫣仍外出未归。 虽然崔嫣很可能是忙事业去了,但是,失望过几次后,陈致已不敢盲目乐观。 他走到书桌边,拿出镇纸,将镶金抠下来,搓成一颗小金珠,到门口打赏给黑甲兵。 黑甲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致说:“你可知道崔嫣在何处?” 黑甲兵这才收了金子,说:“崔姑娘来了,天师正在见她。” “天师”?崔嫣? 总觉得自己和崔嫣的角色掉了个个。明明他才是天师,崔嫣该是皇帝。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陈致又问:“崔姑娘是何人?” 黑甲兵说:“天师的èi èi。” 陈致得了dá àn,又不太满意,觉得崔嫣治下松散,一个士兵就把头领给卖了,毫无纪律可言。 崔嫣一回来,就看到陈致心事重重地坐在桌边,两条眉毛几乎耷拉到了鼻梁上,见到自己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 “不合胃口?”他问。 陈致作忧国忧民状:“江山未定,食不下咽。” 崔嫣说:“不是做了坏事怕败露?” 陈致说:“一人一屋,还能做什么坏事?捉弄自己吗?” 崔嫣拿出黑甲兵上交的金珠:“有何解释?” 很明察秋毫嘛。 陈致毫无行贿被抓的羞耻,欣慰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崔嫣挑眉,“用我的东西hui 我的人?” “你的东西?”这么说陈致就不服了,“这块镇纸是阴山公进献给我的。” 崔嫣说:“那又如何?难道你以为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的吗?” 陈致脱口:“我人是你的,但东西是我的!” 短暂的尴尬后,陈致镇定地解释:“我的命在你手里。”补救得相当粗糙。 崔嫣说:“既然如此,总该让我知道,我手里这条命到底是谁。”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了。陈致脱口道:“我是谁?满朝文武都骂我狗皇帝,我不是狗就是皇帝啊!” “什么狗?” “我是皇帝。” 崔嫣冷笑:“不管你先前骗了多少人,但骗不了我。龙气乃帝王之本,你半点没有,还敢嘴硬?” 龙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陈致在升天之前也听过。升天之后还有比功德成仙更虚无缥缈的吗? 陈致心虚:“我若有龙气,还会被你篡位吗?” “哪怕是一日之帝,也会有龙气加身。” 陈致难得有些结巴:“你你,你要龙气何用?” 崔嫣咄咄逼人:“这么说,你承认自己不是皇帝了?” “并没有。”陈致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你说我不是皇帝,你自己也不是凡人吧!” 崔嫣说:“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呢。” 陈致说:“皇城破,陈朝亡,我已抱着必死决心。只盼你坐稳江山,善待百姓,我死也瞑目了。你的手段用来救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何必寻根究底?”最后四个字重读,也是暗示崔嫣识趣些。万里江山,唾手可得,还管什么龙气不龙气,是不是瞎! 崔嫣偏不识相:“你与我相识多久?知道我多少,如何就敢将江山托付?难不成你看中了我杀老臣时的干净利落,心狠手辣吗?” 陈致心力交瘁,就差跪下来求他篡位了:“我别无选择啊。” “你有。”崔嫣说,“高德来与张权正在赴京的路上,再等等,你便能等来另两支义军。” 陈致目瞪口呆。 高德来和张权不是你的部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亡国之君(三) 高德来和张权不是你的部下吗? 若天道未出纰漏,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崔嫣与父亲翻脸后,改名崔彦,投靠黑云十三寨寨主赵海川,恰逢赵海川与另外一支义军交战,立下赫赫战功,被赵海川认为义子。没多久,杨仲举下令清缴高德来的神威军,赵海川收到高德来的求援信,派崔彦相助。崔彦在半途救下被追杀的高德来,击退追兵。高德来为表谢意,主动与黑云十三寨合并,崔彦成为总寨主,他麾下的人马被称为黑云骑。 没多久,另两支义军的首领潘雪与张权合谋攻□□云十三寨。崔彦采用离间之计各个击破,阵前擒杀潘雪,又降服了张权,统一各地义军后,攻打京城,拿下江山,开创新朝。 但黄圭更新后,写的名字依旧是崔嫣,也就是说,崔嫣没有改名,天道编写的故事从开始就已经乱了套。高德来和张权没有被崔嫣收服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若高德来和张权是独立的义军,那崔嫣的成皇路根本才刚刚开始! 陈致郁闷得差点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好在黑甲兵突然过来将崔嫣叫走,才使这次的揭老底会谈草草收场。 没再管崔嫣去了哪里,陈致满脑子都是“你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其实只是个梦想家”“战斗才刚刚开始,敌方尚未到达现场”“长路漫漫伴你闯,不见天日好慌张” 胡思乱想到天黑,崔嫣还没回来。 陈致有点坐不住了,想了想,走到门口,问黑甲兵:“没有金豆了,你还愿不愿意告诉我崔嫣在哪里?” 黑甲兵说:“天师去见崔xiǎ一 jiě了。” 崔嫣的èi èi崔姣,虽然黄圭提及的不多但或许是个突破口? 陈致状若不经意地迈了一条腿出门槛,见黑甲兵眼皮都没眨一下,又得寸进尺地问:“能不能带我去?” 本没有抱希望,但黑甲兵居然同意了。 他摸不着头脑。 质疑自己的身份又不限制自己的行动。崔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崔姣就住在不远处的养心殿里。 以前陈致闲来无事也喜欢来这里。 当傀儡皇帝极是无聊,他为自己培养了养花种草的小兴趣,还特意在养心殿后面辟了一个仙草院,院里花草的生长态势也积极响此名,总是草茂盛而花凋零。 杨仲举乐得看他玩物丧志,不但不干涉,还特意拨了点闲钱给他自娱自乐。 他不久前种了一株昙花,是仙友探望自己时特意送的,养了一年,死了几次,被仙术救了几次,前两天又有烂根的迹象,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走到养心殿门口,领路的黑甲兵进去通禀,没多久,就被告知可以进去了。 同样一条路,心境不同,走起来便完全不同。 昨日之前,自己还是个傻白甜,以为等着等着,天上就会掉馅饼。今日才幡然悔悟,高聪帅才是可行之道。早知如此,何苦待在皇宫数日子?早早地插手崔嫣的人生,将木鱼脑袋掰正过来多好,平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如今,却大不易了。 走进正殿,隔着茶几分坐罗汉床两头的崔嫣崔姣同时扭头看他。虽是同父异母,眉目却有几分相似。崔嫣秀丽,崔姣娇美,都是极好看的人。 相比之下,自己就没什么看头了。 陈致坦荡荡地行礼,任她打量。 崔姣好奇地问:“你就是被哥哥打败的皇帝吗?” 陈致终于感念起杨仲举的好处。若他还在,有人敢这么问,自己完全可以一巴掌扇过去,怒吼,什么白痴问题,闭嘴滚! 现在只能好声好气地回答:“我是陈应恪。” 崔姣问:“当皇帝好不好玩呀?” 特别c不好玩! 陈致微笑着回答:“好玩。每天都有人伺候你,跪拜你,尊敬你”所以崔嫣快来玩! 崔嫣玩味地问:“杨仲举是这么对你的?” 陈致斟酌道:“除了一点,其他都做到了。” 崔姣问:“哪一点?” 崔嫣代答:“听话。” 陈致无言以对。 崔嫣欣赏够了他的窘迫,才慢悠悠地问:“你来做什么?” 陈致说:“告诉你我的决定。不管来多少人,我还是选你。”见他一脸讥嘲,腹诽道:若非天意难违呵呵呵。 崔嫣听够了他假大空那一套,摆手道:“无事退下吧。” 崔姣倒很有兴趣:“哥,他什么选你呀。” 崔嫣凉凉地看她:“人。他的人是我的。” 崔姣笑容微僵。 陈致:“”突然觉得现场气氛有点怪。 崔姣转过头来看他,秀目微眯,纯真的面容透着几分古怪:“哥哥喜欢他什么呀?” 崔嫣说:“不是我妹。” 喜欢?我妹? 陈致:“”信息有点多,尺度有点大。 崔姣咬着蔻丹,泫然欲泣:“你认识他才几天?” 美人委屈的样子,心都要碎了,还是眼不见为净。 陈致转身,屁股冲着她,开始发呆。 崔嫣轻笑一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扭头看陈致:“还不回去。” 陈致下意识地说:“我想看看我的花。” 仙草院不大,方圆数十尺,一地精神抖擞的草,一圈垂头丧气的花。昙花被摆在花架上,远瞧着,还有几分生气。 陈致卷袖浇水。 崔嫣跟在后面打灯笼。 陈致自豪地说:“这是待宵孔雀,夜间绽放,美如天仙。” 崔嫣问:“你见过?” 陈致被问住,强笑道:“总会见到的。” 对着一园子病病歪歪的花,崔嫣嗤笑了一声。 陈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这番互动在旁人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被俘虏的皇帝与造反的叛军头子。 崔姣立在门口,一张脸浸在夜色里,黑得模糊不清,等崔嫣过来,灯笼一照,依旧是明媚如春的模样。 “哥哥与皇帝哥哥的感情真好啊。”她笑嘻嘻地说。 陈致一边抖鸡皮疙瘩一边感慨: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了“皇帝哥哥”,这套近乎的功力,不愧是真命天子的èi èi,很是特别呀。 崔嫣冷淡地说:“还不去睡?” 崔姣撒娇:“我一个人睡不着。” 崔嫣说:“当一个鬼就睡得着了?” 崔姣噘着嘴唇,伸手搂住他的胳膊:“哥哥陪我” 人被直接甩开。 崔嫣懒得理她,朝陈致伸手:“我们回去。” 两兄妹闹别扭,何必拿外人当挡箭牌? 陈致瞄到崔姣瞬间狰狞的面孔,转身抱住昙花:“我要留下来陪我的花。” 灯笼光慢悠悠地靠近,崔嫣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指,在叶子上轻轻抚了一下,昙花瞬间枯萎。 “你混蛋!”陈致跳脚。 崔嫣按住他的头顶:“再忤逆我,当如此花。” 好怕怕哦! 陈致裹紧陈应恪的马甲。 陈致小媳妇儿似的跟崔嫣走了,一眼都没往崔姣那里瞧。尽管崔姣在预言中只有介绍没有戏份,但崔嫣的èi èi,能是什么善茬。 从崔姣突破,显然是不可行的了。 任务进了死胡同。 改命不改名的崔嫣像放飞的风筝,估计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他天天待在皇宫里混吃等死,当然就更难知道。 知己知彼,千古真理。 还是要想法子弄清楚崔嫣为何会偏离了命定的人生。 回到乾清宫,陈致开了扇窗,就上床睡了。 崔嫣进来巡逻了一圈,没有发现异状,便由他去了。 陈致闭了会儿眼,等屏风外面没了动静,才悄悄地起身。 他以功德升仙,没受过正统的成仙常识教育,会的法术十分有限——飞升时天道赐予的大功德圆满金身和学了一年才会的定身术。所以,出发前上司又给了他三样法宝:替身像c隐身符与忘忧珠。 将替身像放在床上,他使了隐身符,大摇大摆地从打开的窗户里钻了出去。 出了皇宫,他招来闲云,直入九霄,过云桥,渡仙海,便到了黄天衙的事务司。 接待仙人是个貌似五六岁的小仙童,屈着一对小短腿儿,蹲在长案后书写,见陈致前来,施施然地搁笔:“陈仙人?任务未成,何以前来?” 陈致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小圆脸:“我找司长。” 小仙童对着他不安分的手指皱眉:“你又逾越了。吾飞升两百年余年,比你足足大了两百岁,怎可动手动脚?” 陈致置若罔闻,又戳了一下:“司长在吗?” 小仙童叹气:“去仙锦池看看吧。” 陈致转身要走,又听身后幽幽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个个都执迷不悟。” 仙童的感慨有一段缘故。 黄天衙事务司司长叫皆无,传说是南山神君顿悟时摈弃的一道执念。南山神君唤其“皆无”,就是希望他看开点。幼时还好,要啥有啥,倒十分看得开,偏偏发春期——青春期,在仙锦池遇到了养伤的太古寒龙寒卿,然后,寒卿就倒了血霉。 这哪是一见钟情,简直是一见要命。 毫无征兆得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上天入地地折腾。 原本寒卿的伤都养得差不多了,折腾岔了气,又要养一百年,硬生生地将一条冷心冷情的寒龙逼成了喷火龙。皆无的单箭头还在飞,寒卿的怒火已经化作漫天箭雨,将他插了个体无完肤。 寒卿的小弟和爱慕者联合起来去南山算账。 南山神君听说皆无惹的是寒卿,二话不说闭关了,据说天天在家里喊“□□,空即是色”。 眼见着天宫变后宫,各种争宠陷害的情节上演,大神毕虚终于出手,封了皆无的法力,罚他在仙锦池做牛做马。 能天天对着寒卿,皆无倒是心甘情愿。寒卿看在毕虚的面子上,只好勉强接受。 这段孽缘,也就纠缠至今还没个分晓。 陈致到了仙锦池,就看到皆无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擦地,多半是吃了闭门羹。 “嘘,嘘。” 皆无闻声,慢吞吞地抬起眼皮:“任务完成啦?” 陈致踩住抹布:“还说!黄圭颁布了什么任务你不知道吗?崔嫣名字都没改,就把命改了!”叽里咕噜开始抱怨,说得口干舌燥,低头一看,皆无仰头发呆。 “我的鼻孔好看吗?”陈致居高临下看他。 皆无挥挥手站起来:“你想我怎么帮忙?” “我想知道崔嫣的命运是怎么被改掉的。”陈致磨牙。 皆无摊手:“我法力没了,人缘也不好。” 陈致说:“我知道啊,你告诉我回溯池在哪里就行了。” 回溯池又称为禁池,有回溯时光之能。 皆无眨了眨眼睛:“你疯掉了?” 然后两个疯子偷偷摸摸地“逛”到了回溯池。 池平平无奇,水混混浊浊,和想象中的“禁池”完全不一样。 陈致觉得皆无在敷衍自己。 皆无说:“你渡点仙气进去,然后想着要看的场景就能看到了。” 陈致要伸手,被皆无抓住。 皆无提醒:“只是看一看。” “放心。”陈致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指一点,一撮仙气入池。 须臾,池面一荡,慢慢地显现了画面—— 皆无蹲坐在仙锦池边,小心翼翼地编织着花环。 他脚边,一条银如雪的巨龙仰面躺着,嘴巴微张,打着轻鼾。 皆无编好花环,温柔地挂到了巨龙的龙角上。哪知花环松手就散,细长的藤蔓清扫过巨龙合起的眼皮,垂落在鼻孔上。皆无伸手要捡,巨龙已一个喷嚏起身,睁眼见到媚笑的他,勃然大怒,抬尾就扫。 皆无让了一下,巨龙不依不饶。 那巨尾好似飓风,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皆无避无可避,反身抱住龙尾。 巨龙扬尾欲落,力达千钧,皆无慌忙撒手而逃。那尾巴落地时,尘起数尺,地开十丈,竟砸出一条深壑! 皆无躲在半截残木后头,悄悄探头。 巨龙前爪抓着土地,正用力地从新壑里拔尾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亡国之君(四) “看够了没有?” 面对皆无似笑非笑的目光,陈致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这个,这个,我很关心你呀!寒卿的尾巴明明是自己甩脱的,怪你毫无道理!” 皆无毫无诚意地说:“多谢你明察秋毫,我简直感动死掉了。不干活吗?那我走了。” 陈致老老实实地渡了一缕仙气,池面再度显现出画面。 崔嫣活了二十个年头,哪能一一追溯。已知的最早分歧点是崔嫣改名,所以他直接跳到了崔嫣本应该改名的时间。还来不及细看,就听空中一声暴喝:“谁人擅闯?” 皆无拎起陈致的领子就往池里跳。 陈致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身体一轻,直线下坠。 “啊啊啊啊” 陈致吼得声嘶力竭,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神仙,如坨鸟屎从高空坠落,“啪叽”一声拍在地上,呈大字型摊开。 大功德圆满金身光环附体,疼痛瞬间修复。 他将四肢从土里□□,刚刚坐起,迎面就扑来一个大泥团子,八爪鱼似的罩住了他的脸。 “吼!吼!吼!吼!” 野兽打着节拍的叫声在左近,吓得头上的“大泥团子”跟着一抖一抖的。 陈致脑袋不由自主地跟着点了四下,才发现不对,将“大泥团子”从脸上扒下来,眼皮一翻,刚要说话,就撞入一双惊慌失措的桃花眼中。 眼睛似曾相识,陈致心中一动,“大泥团子”挣扎四肢,想从他身上下来,被一把操起,夹在腋下:“靠你两条小短腿儿能跑去哪里。” “大泥团子”逃不掉,急得快哭出来。 前方黄尘滚滚,似有兽群涌来。 眼见尘土扑面而来,陈致贴上隐身符,怡然自得地绕到一边,坐看滚滚黄尘一路滚远。 “大泥团子”窝在他的怀里,吓得一动不敢动,等脚步声远去,才迷茫地抬起头。 说他是大泥团子,也是不错,凌乱的头发如横生杂草,圆脸盖在灰扑扑的尘土下,只露出一双疑惑警惕的大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阿复。” 阿父? 陈致脸色不大好看。 阿复对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又想从他身上下来,被陈致按住:“这是什么地方?” 阿复狐疑地看着他:“此乃神狸山。你是谁?” 怎么说呢? 陈致想了想,回答:“过路人。” 阿复说:“神狸山方圆数里都渺无人烟。” 陈致问:“那你为何在此?” 阿复低着头:“我住在附近的黄家村。村里发生洪水,我逃到了山里,迷了路,又遇到了野兽,幸亏大哥哥出现。”抬起头,一双眼睛真诚又单纯。 看阿复的年纪,约莫岁,可说话条理清楚,显见不一般。陈致怀疑他是崔嫣,毕竟那双桃花眼太过深刻。可是岁的崔嫣应该还在崔府当大少爷。难道崔嫣的命运从岁就出了岔子? “大哥哥,为何刚才野兽从身边走过,不攻击我们?”阿复搂着他的脖子问。 陈致有点嫌弃他脏兮兮的手掌:“大概瞎了吧。” 阿复缩回手,低头不语,显然不信。 看他鬼精的样子,陈致更坚信这孩子是崔嫣。哪怕身体缩水,有事没事试探两句的作风真是半点没变。什么黄家村发洪水,根本是谎话精搅混水。 陈致被皆无推下回溯池,猜测自己应该是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要回到“现在”,只能等皆无来寻他。 在此之前,他要掩藏好自己,不能被“过去”的仙官发现。毕竟,擅闯回溯池是滔天大罪,自己会被严惩不说,皆无也要受到牵连。 掩藏之余,若能查明崔嫣改变的缘由,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陈致生性豁达,很快将担忧抛之脑后,找了条小溪,洗涤“大灰团子”。 阿复挣扎得厉害,嘴里嚷着怕水,始终不肯将脸洗干净。 陈致随他撒泼,硬是将小脸搓回了粉嫩嫩的汤圆丸子——果然是那张化作灰都认识的脸。 阿复洗得双眼通红,闹得精疲力尽,陈致一放手,就退后一丈,躲在树干后面戒备地看着他。 陈致在水里捞了两条鱼,回头问他:“饿不饿?” 阿复羞答答地点点头,然后在陈致低头的刹那,抡起小短腿就跑。 陈致看看手里活蹦乱跳的鱼,又看看扭着小屁股跑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复扭啊跑啊,扭啊跑啊,跑到腿软得一点都抬不起来才停下。 他在这里待了三年,每天都计划着逃走,周遭一带的路早已摸得一清二楚。脚下的山谷是通往山外的三条路之一,只要翻过前面四座山,就能见到村庄。 一想到村庄,灌了铅的脚又变得轻盈起来。 他从地上抹了把土擦在脸上,刚起身,就僵住了。 前方,数头黄黑斑纹的老虎一字排开,包抄去路。 阿复眼睁睁地看着老虎们甩动尾巴,慢慢地靠近,心跳如鼓,才生出一点儿力气的双腿又在地上扎了根。 老虎走到五六尺的距离停下,余虎掠阵,正中的老虎俯身扑出千钧一发之际,就听一声清脆的“定”,刚刚还神气活现的老虎们瞬间“石化”,定在原地。 “发什么呆?还不走。”陈致在阿复身后现身。 见到他,阿复猛然泄出一口气,身体瘫坐在地。 陈致无奈地将他抱起,摸着一把骨头皱眉:“平日里不吃饭吗?瘦得皮儿都裹不住馅儿了。”肉全长脸和屁股上了。 经历完生死大劫,就听到近乎关怀的询问,阿复情绪波动极大,鼻子一酸,差点落泪,眼睛偷偷往陈致的衣襟蹭了下。 陈致找了个干燥的山洞,取出放在乾坤袋里的两条鱼开始烤。 这次阿复很老实,乖巧地坐在一边,陈致将烤好的鱼给他,就一声不吭呢地吃。 陈致也不知自己做的是错是对。照理说,他堕入回溯池,回到过去,就该老老实实地“观棋不语”,可从遇到小灰团子开始,一切就乱了套,见“崔嫣”遇险,又沉不住气。 陈致表情太复杂,崔嫣以为他后悔,主动开口:“我的父亲是太原太守,你送我回家,他定有重谢。” 身世也对上了,果然是崔嫣。 陈致暗喜:“哦,不是黄家村吗?” “骗你的。” 陈致磨牙:“听闻崔太守膝下有一孩儿名唤崔嫣,嫣红姹紫,花容月貌,应当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 阿复抿唇,略显不愉:“我是崔嫣。” 虽是根油条,却是刚下锅,尚未修成十几年后水火不侵的老油条样,看起来不可怕c倒有趣。陈致说:“既是太守之子,为何会沦落在此?” 崔嫣说:“灯会时与下人走散,被拐卖到了附近,逃到了这里。” 陈致记不清自己听说过多少起灯会走失案,觉得这故事实在敷衍,又想崔嫣年纪尚小,未必有日后的驳杂心思,姑且听之。原想问老虎,那些老虎配合默契,像是有人豢养,但提及老虎,便不可避免地说到自己定住老虎的手段,他下意识地想回避。 偏偏崔嫣不放过,好奇地问:“你今日救我的时候,是怎么定住那些老虎的?” “唔,”陈致用树枝拨了拨烧焦了的枯枝,“我是个修炼的道士,定住老虎这样的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崔嫣眼睛一亮:“我可以学吗?” “当然不可以。”陈致捋了把想象中的小胡子,装模作样地说,“我略通面相之术,看你天庭饱满c雄姿异貌c骨骼清奇这个这个,唇红齿白c面色光润,实是帝王之相啊。”崔嫣的长相与那些帝王面相相去甚远,更符合那些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他说到后来,实在掰不下去。 崔嫣面色微凝,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才说:“那你送我回太原吧?” “啊?” 崔嫣幽幽地问:“不是有皇位等我继承吗?” “”眼前好大一个坑,低头一看,竟是自己挖的!陈致一时无语。原本想看看崔嫣到底怎么一步步走歪的,但是,好像越“看”越歪。从相遇那一刻起,“历史”就可能不是那段“历史”了。 他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历史”不乱都乱了,如果自己将崔嫣的命运“拨乱反正”,那“未来”是不是就没什么幺蛾子了? 外面无端端地炸起一声闷雷。 陈致吓了一跳,好奇地探头,被崔嫣一把拉住衣服往后扯:“别出去!大妖怪回来了。” 说话的当口,山风忽起,飞沙走石,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致右手被小手掌碰了下,未及握住,已被拉开,随即后颈一紧,身体腾空而起,飞撞山壁,整个后背拍在凸起的石块上,差点拦腰折断。 倒下来滚了一圈半,屁股就被踩住。 一个声音在头顶冷笑:“擅闯神狸山,诱拐神奴,该当何罪?” 陈致吐了口土:“不知者不罪。” “不知?呵。”头顶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挪开了脚,陈致赶忙站起来,抬头见崔嫣被人单手按在山壁上,手掌正掐着咽喉,仿佛随时会折断脖子。 陈致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见面之后,崔嫣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别人是八字相克,他们可能是八辈子相克! “等等!” 他一出声,那人就松了手,回过头来,一脸了然的笑容。 事出突然,陈致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现在才发觉对方长了一张猫脸——上扬的眼角,碧绿的竖瞳,小巧的鼻子,还有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嘴唇,唯一像人的,是脸上无毛,一看就办事不牢。 陈致预感接下来是一场斗智斗勇的硬仗,全神贯注于演技:“这么好的食材,就这么杀了,也太可惜了!”说话时,目光灼灼,口水潺潺,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座开席。 猫妖被看得浑身凉飕飕的:“什c什么意思?” 陈致故作高深:“世间美味莫过于‘两脚羊’,‘两脚羊’中尤以‘和骨烂’为佳。” 猫妖活了数百个年头,自认为见过不少世面,从未听说过“两脚羊”和“和骨烂”,却不甘被鄙夷寡闻,忙道:“这有什么稀奇!” 陈致看他表情果然没有听过,便放心大胆地忽悠下去:“故而,有人易子而食。可见其味美!” 猫妖冷笑:“呵,易子算什么!我还知道孔子孟子老子韩湘子!” 陈致及时地调整战术,冲他竖拇指:“果然见多识广!不错,易子有一句名言,叫做‘朝闻香,夕可死矣’。这个香说的就是‘和骨烂’的肉香。” 猫妖说:“那又怎么样?” 陈致对着崔嫣抿唇一笑:“眼前这个就是上好的‘和骨烂’。相信我,凭我多年的烹饪经验,这个小家伙若是下了锅,定然皮酥肉嫩,鲜入骨髓。” 猫妖唬了一跳,内心瑟瑟:“你要吃他?” 陈致媚笑道:“你若是放心,就让我来掌勺,保准吃了之后就再也咽不下其他粗劣之肉。” 猫妖眼珠子一转,有些意动,倒不是想吃什么“和骨烂”,而是想看看陈致到底要干什么。崔嫣这个小混账装了几年的龟孙子,花言巧语c伏低做小,自己差点信了他的邪,到最后还不是为了逃跑?若这个人真要拿小混账下菜,倒是个整治的好法子,自己正好享用了!如若不然,自己有了防范,谅他们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也好!我正要将这个小混账剥皮抽筋,你来代劳,我也省心。”猫妖见崔嫣面若死灰,越发高兴,“呵呵,‘和骨烂’‘和骨烂’,这小混账与他娘一样是养不熟的天生贱骨,可不是烂到骨头里了吗!” 陈致见崔嫣面露怒色,心中又记下一个重点关注对象,崔嫣他娘。 猫妖催促动手。 陈致忽悠一大堆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皆无来救,自然不能从:“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处借料调味啊。” 猫妖眼中诡光闪烁:“你借词推托,莫不是耍我?” 陈致连声否认,还送了一堆高帽子给他。 崔嫣能在猫妖手下幸存至今,靠的也是吹之不要脸,捧之不要命,陈致比他多吃了百余年的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翻转日月,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听的猫妖浑身舒畅,连尾巴都不小心露出来摇摆。 “你说的烤全羊,当真如此美味?”猫妖眯着眼睛,舒坦得喉咙咕噜噜直叫。 陈致说:“人间有,天上无。” 猫妖感慨:“如此看来,神仙都是没见识的乡巴佬啊!” “乡巴佬”点头,一脸“赞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亡国之君(五) 猫妖拎起他与崔嫣,飞身跃云。 陈致被人提着后领,双脚与心里都空晃晃的,不着实地,颇感难受。好在猫妖洞府就在左近,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洞府建在半山腰,入道曲折险峻,有几级石阶上下相距丈余,常人极难攀爬,不知崔嫣是如何逃出来的。 陈致不着痕迹地瞄了他一眼,见那小脑袋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似是被拎至昏厥,不由暗暗焦急。 猫妖将两人丢进一个气味腥膻的山洞内:“柴在洞外,可自取。调料在案台上,有便用,没有便罢,余下自理。我先去睡一觉,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吃那香喷喷的‘和骨烂’!” 陈致说:“一个时辰太短,怕是不入味。” 猫妖冷笑:“一个人不入味,就再加一个人!” 陈致倒不怕他吃自己,只怕他不吃,敷衍地应了。 猫妖走后,陈致捡柴生火。 跳动的火光点亮崔嫣的脸庞,虽然抹了层灰,也抹不掉日后颠倒众生的天生丽质,尤其是白皙光滑的皮肤,比成年之后还要有弹性。 陈致想着想着,就动上了手。 装昏的崔嫣实在忍不下去,睁开了眼睛。 陈致收回捏脸的手,毫不心虚地说:“你醒啦,帮我烧水。” 崔嫣冷声道:“烧水煮我自己?” 陈致笑嘻嘻地说:“是呀,滚烫的水烫一遍,好拔毛。”隐身符还在他身上,真护不住的时候,往崔嫣身上一贴,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招。虽然“历史”可能已经一崩三千里,但他还是想随波逐流地抢救一下。说不定崔嫣他爹就找shàng én来救人了呢。 崔嫣不知他美好的幻想,以为自己真的要被做成肉菜,心中大恨。不过他不动声色惯了,竟真的起身烧水。 陈致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多添柴,水滚得快些!” 崔嫣将锅递给他:“我添柴,你来烧。” 陈致顺手拿过。这锅看似不大,却实心得很,他手肘往下一沉,似撞到了崔嫣的手,随即大腿一痛——还是熟悉的利刃入肉。 记忆倒退,他仿佛又回到了皇宫,看着成年后的崔嫣持剑走来 这是长大后没插够,小时候又补刀吗?! 感谢沉重的大铁锅,要不是撞了那一下,以崔嫣现在的高度,刀可能往右偏移几分——那位置就不太美妙了。 陈致下意识地丢锅握刀,抓住了刀柄上的小嫩手。 崔嫣瞪着他,目露凶光,却有些外强中干,只将手拼命地往后缩。 “咳!你们在做什么?” 藏在暗处的猫妖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兴奋地瞪着他们。 陈致:“”这种命案现场,还要问什么做什么?就是作案啊! 但他就是欣赏猫妖这种时时留下忽悠余地的高尚作风。 陈致一手抓着崔嫣的手,一手抚摸那颗僵硬的小脑袋,微笑道:“我看厨房里调料不全,怕随意烤出来的肉不够美味,平白浪费了上好的食材,所以,让他先割一块我的大腿肉下来,试做一下。” 还有这操作? 猫妖惊呆了。 崔嫣也震惊得无以复加。 两人几乎要羞死在陈致的无私奉献中。 陈致大义凛然地拍了拍崔嫣的脑袋:“来,割吧。” 崔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手中刀微微颤抖。 大腿肉跟着抖动,陈致握刀的手稍稍用力,安慰道:“镇定点,试菜而已,不需要齿轮状的花边。”说着,握着崔嫣的手,淡定地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了一块肉下来。 猫妖看着他手上鲜血淋漓的肉,心下发虚。 明明是个随手就能打趴下的凡人,为何总令自己心生恐惧? 陈致将肉放在砧板上,随手脱下外袍子,绑在伤口上,遮住很快复原如初的伤口,到水缸边净手。回来时,崔嫣和猫妖还天打雷劈了似的站着。 “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他挪开崔嫣,开始放油。 猫妖回神,堂而皇之地坐下。 崔嫣退到陈致旁边,想打下手,但见陈致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大腿肉放入锅里,终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陈致下手极快,没多久,锅里就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猫妖吃过不少肉,头一回闻到比鱼肉还诱人的香气,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当妖怪这么久,他的确没吃过人,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吃的。 陈致将红烧肉从锅里盛出,送到猫妖面前:“请品尝。” 香气至近前,越发浓郁,醇如美酒,闻之微醺。 猫妖的鼻翼飞快地动了两下,胃里生出前所有为的饥渴感,唾液不断从舌下分泌,几乎要流淌出来。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用筷子割下三分之一的肉来,丢至门外。 立刻有虎跃出,将肉舔至口中,囫囵吞枣般地咽了下去。吃完片刻,四肢一软,匍匐在地,竟露陶醉之态。 猫妖警惕地喝道:“你在肉中加了什么?” 陈致不慌不忙地说:“您再看。”语罢,倒在地上老虎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抖了抖毛,炯炯的双目看向装肉的盘子,露出渴求之意。 陈致得意道:“我早就说过,我做的肉神仙难尝。这畜生头回吃到如此美味,怕是情难自禁了。” 猫妖见老虎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夹起余肉塞入口中,竟入口即化,仿如琼浆玉液,一时呆了,半晌才道:“你说的‘和骨烂’也这么好吃?” 陈致微笑:“比这个更好吃。” “当真?” “当真。” “好,真是好手艺”语未尽,猫妖呼痛倒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哎哟,你,痛,你在肉里加了什么?” 陈致无辜地摊手:“什么都没加。”万邪不侵的大功德圆满金身是所有妖魔的克星。普通的人与野兽吃了是大补,而妖修魔修吃了便是大毒。 “不可能,我,我的妖力”猫妖面色惨白。普通的□□他并不怕,顶多拉个肚子,当清理肠胃了,可妖力消散非同小可,尤其是妖丹也有破裂之相!“你到底放了什么?你,你是谁!” 陈致笑眯眯地说:“一个乡巴佬。” 猫妖痛得不及深思他言下之意,十指渐渐缩短,露出了猫爪,光滑的面孔也长出了根根细毛,眼见着就要恢复原形,一直躲在一边的崔嫣猝不及防地冲出来,将手中刀送入他的腹中。 刀上还残留着陈致大腿的血迹,此时便是那雪上加霜的催命丸,顷刻便要了猫妖的性命。 洞口的老虎怒吼一声,立时兽群聚集,将路口团团围住。 崔嫣拔刀,猫妖腹部伤口处,妖丹若隐若现。陈致心中一动,弯腰将妖丹挖出,顺手塞入腰带里,又牵起崔嫣的手在水缸里洗了洗:“你如今有何打算?” 崔嫣不答反问:“你腿上的伤要不要紧?”说着便要脱他绑在腿上的外袍。 陈致慌忙躲开他的手。常言道“三岁看老”,崔嫣爱拿刀捅人和脱人衣服的毛病都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啊!“我无事。你还没说你的打算。” 崔嫣想了想说:“我外祖父家在云南” 陈致截断他的话:“等等,你不是说你是太原太守之子吗?” 崔嫣面色一黯:“我母亲死后,父亲便娶了填房,两人的女儿只比我小四岁。” 陈致:“”好端端的拐卖案怎么又牵扯到了宅斗? 崔嫣看他按着太阳穴,关切道:“你怎么了?” “头疼,别说话。” “要不要坐下来?” “我现在想跪下来。” 崔嫣一脸懵懂。 陈致深吸口气,对他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圆头大耳c英姿勃发c骨骼清奇c面如满月,实乃帝王之相。” 崔嫣说:“你先前说的是‘天庭饱满c雄姿异貌c骨骼清奇c唇红齿白c面色光润’。” 陈致觉得他说得更对,但是台不能坍:“人的相貌是一直在变化的。三岁和三十岁的人能长得一样吗?半天过去,你的脸又成长了!” 崔嫣依旧是关爱的小眼神。 陈致干咳一声道:“总之,我先送你回家。不用怕你爹,区区一个太原太守算什么!你是要当皇帝的人!” 崔嫣拽着他的衣角:“我能不能跟着你?” 陈致对他tu一 yi服的事很有阴影,不着痕迹地将衣角抢回来:“不能。” 崔嫣背过身,低着脑袋不说话了,小小的背影充满了“古道c西风c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萧瑟感,让陈致很想撒几片枯叶烘托一下氛围。 “咳,我先带你出去吧。”陈致拍拍他的小脑袋,崔嫣一回头,他就见缝插针地捏了一把胖乎乎的小脸蛋。 崔嫣立刻说:“你带着我,我的脸天天给你捏。” 陈致摩挲着意犹未尽的手指,口是心非地说:“我不是很想捏。” 崔嫣没有戳穿他的谎言:“我可以天天给你捏肩捶腿。” 未来的皇帝天天给他捏肩捶腿啊!果然是很美好的画面! 陈致努力扯平上扬的嘴角,假装无动于衷:“我身强体健,不需要这么的享受!” “我” 崔嫣还想努力,就被陈致一把抱起颠了颠,嘀咕道:“猫妖每天给你吃草吗?一点肉都不长。” 崔嫣说:“差不多。” 陈致感慨:“还好你才八|九岁,回家补一补,很快就能补回来。” 崔嫣沉默了会儿说:“我十二岁了。” “”陈致说:“我突然想起,我就是十二岁开始长个的。” 崔嫣半天没接话。 陈致回头,就见他一脸“自己将成为一个矮子”的悲怆感。 陈致:“”捏他c捏他c捏死他! 随口一个“定”,就破解了门口的“虎视眈眈阵”,陈致带着崔嫣扬长而去。 刚出虎穴,崔嫣就开始整幺蛾子,东南西北地胡乱指方向,就是不肯回家。陈致没办法,只好漫山遍野地找土地庙,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就被赶来的皆无抓个正着。 “你干嘛把我丢到池子里?” “你干嘛跳到回溯池里?” “你跑来什么鬼地方?” “你躲在什么鬼地方?” “我等你等得鱼尾纹都成蜘蛛网了!” “我找你找得脚都磨成扁平足了!” 鸡同鸭讲半天,两人总算发泄完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谦虚地表示让对方先说。 最后身为上司的皆无赢了:“不说减俸。” 陈致心中暗骂“千古上司一鸟样”,将自己掉下回溯池后的经历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皆无说:“回溯池里有个拉环,我原本打算拎着你在那里荡着秋千躲一会儿,谁知你挣扎着跳了下去。”害得他立刻就跳了出去! 陈致说:“你承认手滑我是会原谅你的。” 皆无说:“近日‘黄天衙’经营惨淡,有意削减开支” “”陈致捏了下大腿,忍辱负重地说,“可能我刚好脖子痒,所以动了下。” 皆无见好就收:“那我们回去吧。” 陈致抱着一言不发c侧耳倾听的崔嫣:“他怎么办?” 皆无扬眉:“这么快孩子都生了?” “他是崔嫣。” 皆无沉默半晌:“所以他命运被改写是你的锅?” 虽然陈致意识到了这种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们的锅。” 皆无想起被他打晕后篡改记忆的回溯池守卫,默默地闭上了嘴。 面部僵硬的两人盯着对方,内心戏丰富地指责着对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陷于“有难同当,有锅同背”的艰难处境。 皆无缓缓开口:“趁着还没有人发现” 陈致眨了眨眼。 两人无声地达成共识——处理现场c毁尸灭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亡国之君(六) 被陈致抱在怀里的崔嫣浑身一冷,抬头就对上了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逃跑已经来不及,只好抓着对方衣襟乱蹬,陈致差点脱手,人滑到膝盖处,不得不弯腰去抓。崔嫣双手像猫爪似的四处挠,还挠中了腰间痒痒肉,让他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喷笑。 “定!” 陈致忍无可忍地定住他,然后掏出忘忧珠按在崔嫣的额头上轻轻滚动: “忘记我忘记我忘记我” 那一头,皆无也拿着忘忧珠滚着意识到自己听了不该听的消息却装死不成功的土地公的脑门。 忘忧珠光芒一闪,崔嫣与土地公都昏了过去。 皆无看着崔嫣:“丢哪里?” 陈致说:“家门口。” “哦,那他家在哪里?” 陈致问:“弄昏土地公之前,你难道没有问吗?” 皆无:“”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黄家村”,然后通过老老实实的问路,终于摸到了太原。看到太守府时,皆无和陈致的内心都留下了不轻弹的男儿泪。 等陈致将崔嫣放到门口,皆无抬脚就想走。 陈致拉着他躲在一边观察:“再等等。” 皆无说:“等什么?都在家门口了还会被人贩子拐走吗?” 正说着,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就飞快地冲出来,抱起昏迷的崔嫣就走。 皆无和陈致将男人堵在小巷子里,手脚并用地揍了一顿。巷子里的老奶奶一边编织草鞋一边看得直摇头:“吃人的世道哦,连个孩子都要抢。” 两人打完男人,抱起崔嫣回太守府。 这次他们吸取教训了,直接将人放在府里面,然后在草丛里窝着。 皆无问:“我们贴着隐身符,为什么还要藏在草丛里?” 陈致压低声音:“比较有气氛。” 过了会儿,一个丫鬟过来,看到崔嫣“呀”得叫了一声,没多久,一群人赶过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激动地抱起崔嫣:“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闻言,陈致总算放心地跟着皆无走了。 从回溯池爬出来,两人一溜烟地逃回了仙锦池,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陈致沉重地开口:“这件事” 皆无无情地截断:“什么都没发生。” 陈致不敢看c不敢想c不敢走:“局面会不会变得更加糟糕了?” 皆无道:“放心,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催促陈致赶快下凡。 陈致踌躇着不肯走。 皆无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怕是没有用的。你想想怎么收拾残局吧。” 陈致说:“身为直属上司,你难道没有更好的建议吗?” 皆无敷衍道:“稳住,我们能赢。” 陈致说:“听完这句话,我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炸了!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气炸!” 仙锦池面波光粼粼,似是寒卿醒了,皆无见陈致还死赖着不走,终于松口:“我让人调查崔嫣的童年往事,有消息就通知你。” 陈致提醒他:“重点是崔母。” 皆无只有一个手势:走! 陈致走了一半又回来,想把腰带里的妖丹交给他处理,谁知摸了半天摸了个空,只好将腰带解下来。 皆无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陈致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正好寒卿从池里探头,就看到他们面对面站着,一个正宽衣解带。 皆无推着陈致往外走。 陈致说:“你听我说!我怀疑猫妖的妖丹被崔嫣偷走了。” 皆无说:“那你报官吧。” 陈致愤怒:“你不就是天官!” 皆无呆了呆,仿佛现在才发现这重身份。 陈致碎碎念:“我说不要给我这个任务你一定要给我这个任务,你给了我这个任务又不给太多支援,明明知道我第一次担当这么重要的戏份,我跟你讲” 皆无突然冲回仙锦池,一把抱住搁在池边晒太阳的龙头,掰开龙嘴就亲了下去。 迷迷糊糊没睡醒的寒卿:“?!” 陈致:“” 皆无亲完又跑回来,抱住陈致的脑袋。 陈致大惊:“给我个机会,再让我走一次。” 皆无按着他的下巴,渡了口气给他:“这是崔嫣要的龙气,可以暂时压制妖丹反噬的妖气,快走!” 陈致眼角瞄到气得浑身哆嗦的巨龙,给他的友谊之肩拍:“保重。” “嗖”得一声跑得无隐无踪。 皆无深吸了口气,转头露出无比谄媚的微笑:“给我个机会,让我解释一次。” 回答他的是龙之怒吼。 陈致连滚带爬地回到皇宫,宫里静悄悄的。他回到过去的这段时间,并未计入当下流逝的时光,因此,他才离开了两个时辰。 爬进窗户,正要回床,就听到娇笑声隔着屏风传过来,陈致连忙屏息,蹑手蹑脚地溜到屏风边。 一盏鎏金雕花灯笼搁在桌上,映照着崔姣娇艳欲滴的侧颜。她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盘膝坐在榻上的崔嫣:“哥哥,你现在快不快活?” 崔嫣乌发披散,两绺垂落胸前,秀美的面庞泛着诡异的桃红。他闭合双目,对崔姣之言全不搭理。 她也不恼,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我心里很快活。哥哥就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再也逃不出掌心。”殷红如血的蔻丹擦过嘴唇,含在唇间,看起来既天真又无邪,可说出来的话,却听得人心里发寒,“哥哥何必固执。古有山阴公主,出嫁后依旧留在皇宫,与自己的弟弟日夜相对,既是姐弟又是恋人,岂不比旁人亲近百倍?何等的风流快活。哥哥若是忌讳旁人的闲言碎语,可以金屋藏‘姣’,反正除了哥哥之外,我谁也不想见。”说着,竟咯咯地笑起来。 陈致捂眼。为什么天上地上都是这么伤眼的剧情! 崔姣笑了会儿,才慢慢收声,素手闲拨腮边碎发,凝望灯笼的目光流露出几分狠色,须臾才轻笑道:“差点忘记了,哥哥现在没工夫搭理我呢。”她起身,踱步到他身边,细声细语地问,“妖气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崔嫣突然张目,吹了口气。 崔姣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崔嫣嘴唇抖了下,斜眼看屏风:“看够了吗?” 陈致不是很想出去。他怀疑崔姣是被崔嫣的口臭熏过去的。 屏风后半天没动静,让崔嫣的脸色越发难看,语气却轻柔起来:“你不是说,想要禅位于我,要我善待天下吗?你过来,我答应你。” 狼尾巴都摇成扇子了,还指望他相信? 陈致一边怀疑一边走出来。 崔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再近一点。” 陈致说:“我不是很怕口臭。” 崔嫣嘴唇又抖了抖,嘴角竟淌下一丝黑血。 这下陈致真的慌了,忙冲过去扶住他。 崔嫣见他的关怀不似作伪,心中微动,却很快收敛心神,对准陈致的脖子咬了下去。他体内妖丹作祟,唯有龙气相克,事到如今,不由得他再分辨皇帝的真假,唯有孤注一掷,企图从陈致体内吸取龙气。 陈致察觉他的意图,大惊失色,连忙捧住了他的脸。 崔嫣挂着血丝的嘴角微微抽动,双目露出凶光,漂亮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你不是说愿意为江山c百姓而死吗?” 陈致捏住他的嘴巴:“我现在做的事,你千万不要多想。”说着,嘴慢慢凑近,想要将体内的龙气渡过去,奈何那龙气似乎在他肚子里待惯了,磨磨蹭蹭地不愿意挪窝。 崔嫣垂眸看着越来越近的嘴唇,鄙夷一闪而逝,忽而感受到有龙气在左近蠢蠢欲动,垂落在身侧的手终于唤起了一丝力气,猝不及防地抓住陈致的肩膀,在对方怔忡地刹那,按入怀中,嘴对嘴吮吸。 陈致的脸差点被吸的变形,想高喊“非礼”,但舌头被死死地吮住,半点动弹不得,直到龙气从喉咙中滑出,被吮到发麻的嘴巴才被微微松开。他急忙推开崔嫣,拼命地擦嘴边。 崔嫣盘膝调养,用龙气将体内作怪的妖丹完全压制住后,才好心情地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趴在金盆边漱口的陈致。 陈致忙里偷闲地摆手:“别看我,你看我我腮帮子更痛。” 崔嫣手指抚了下嘴唇,柔声道:“放心,我下回会很温柔。” 陈致大惊:“还有下回?” 崔嫣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崔姣,冷笑道:“都拜我的簃èi èi盟桶 !彼酒鹕恚嗥鸫捩庾撸叩矫趴冢肿范匝鲎挪弊印盎├怖病笔诘某轮滤担骸案依础!?br />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咕噜,咳。” 水被吓咽下去了。 崔嫣提着人还走得飞快,黑袍几乎融化在夜色里,陈致不得不小跑着追上去。 没有走远,顺着走廊拐了个弯就停下来,他正要推门,肩膀被陈致拍了一下:“你几岁开始长个的?” 崔嫣疑惑地扬眉,虽然不知道提问的原因,但此时的他,对陈致包容度几近无限大,好声好气地回答:“好像十二岁的时候忽然窜了个儿。” 陈致说:“可能有好心人保佑了你。” 崔嫣好脾气地笑笑,一扭头,对着门板的脸色骤冷,抬手推门。 门内丝丝薄雾缭绕,烟火味极浓。 崔嫣将崔姣往边上一丢,径自往里走,又推开一道门。 浓烟滚滚涌出,陈致捂着鼻子依旧呛出了眼泪。依稀记得这座偏殿是杨仲举在宫里的住所,批奏章晚了就在这里睡一宿。他来过许多次,头回发现此地能助人升天——快窒息了。 “哗啦啦” “啊呀呀!” 泼水声和呼叫声同时响起。 须臾,就见一个黄袍道人抖着一身水从里面跳出来,哆哆嗦嗦地说:“天师大大大人安好啊,一别半日,别来无恙啊。” 崔嫣跟在后面出来,反手关住那烟雾充斥的房门,将外间的窗户打开通风,点起三盏烛台,才回过头看他。 黄袍道人颤抖得更厉害了,陪笑道:“您之前说的‘痛彻心扉丹’已经快炼成了,再给我三天不,一天时间,我就能成丹。” 崔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若非你曾经告诉我,龙气能压制体内的妖丹,你此刻已经粉身碎骨了。” 黄袍道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人,小小xiǎ一 jiě威胁我,我我也是是是被逼无奈啊。而且,为为了保护您,我把丹药的分量减轻了一半,不然,不然您现在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 话未尽,已经被一脚踢飞,拍在陈致座位的边上。 陈致吓了一跳,刚要换个地方坐,就被抱住了大腿。 黄袍道人乞求道:“大大人,给我求求c求求情,我没有背叛天师大人。” 崔嫣冷冷地说:“你炼制‘痛彻心扉丹’给他吃,还指望他为你求情么?” 黄袍道人惊愕道:“他就是狗皇帝?” 因为陈致看热闹之前,应当“睡在床上”,所以身上穿的是寝衣,在烛光的映照下,“明黄”得不是太明显。 陈致好心地提醒他:“我姓陈,不姓狗。” 黄袍道人跪行到崔嫣身侧,拎住他的衣摆道:“我给xiǎ一 jiě的药只有半半半个时辰的功效,而且没没没有后遗症的。大人一定要相信我的赤胆忠心啊!” “没有后遗症?”崔嫣提起他的衣领,“那为何我吞下了龙气,妖丹里的妖气依旧不能完全为我所用?” 黄袍道人愣了下:“不可能啊,书上说,天子龙气能润化万物,这这,这应当是炼化妖丹的上补之物啊!除非”他目光偷偷地瞄向身后的陈致。 崔嫣将他往地上一丢:“不管是何原因,你都要速速解决!这是你将功补过的最后机会,如若不然” 他抓起崔姣的手,硬生生地掰断:“当如此手。” 黄袍道人吓得磕头不止。 旁观的陈致:“”发现崔嫣的又一个坏习惯,威胁人的时候,逮啥毁啥呜呜呜,他可怜的昙花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亡国之君(七) 崔嫣抓着崔姣出门,陈致默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在黑夜走了一段,到寝殿门口,崔嫣停下了脚步:“我还有事,你先睡吧。” 陈致含蓄地说:“能不能换一种说法。” 崔嫣轻笑一声:“等我回来。” 陈致:“” 崔嫣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屋里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白皙秀气的面庞上,眉下双目如汲秋井,碧汪汪得荡漾涟漪,一圈将人绕进去。 陈致喉咙微微发干,出门前的一大口水仿佛在胃里沸腾。 崔嫣嫣然一笑:“‘痛彻心扉丹’是姜移自作主张,我怎么会舍得。夜间风凉,早点睡吧。”抬起手,似要抚摸陈致的脸颊,被躲开也不介意,依旧笑眯眯地走了。 以为他听不出“痛彻心扉丹”其实是恩威并施的一种手段吗? 只是,崔嫣吞了龙气后变化太大太古怪,让人吃不消,看来皆无渡来的这口龙气好像有很奇怪的副作用,陈致决定明天再去算账。 崔嫣凌晨才回来。 陈致躺在床上,听到他进来,还帮自己掖了掖被子——给被子压了条褶子。 等他转身,陈致眼睛忍不住眯了条细缝,望向那离开的背影。 仿佛接收到目光,崔嫣又回看了一眼,不等有反应,就轻笑一声走了。 陈致:“”仿佛得了笑笑病。 回到榻上,崔嫣笑容收敛,闭目躺下,脑袋还回绕着与姜移适才的话。 “我给xiǎ一 jiě的药只能暂时激发妖气,事后绝无妨碍,我以性命发誓!倒是陈皇帝的龙气出现得十分蹊跷,怕是有诈。” “龙气亦有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即便是假皇帝,常年在皇宫中行走,总有机会接触一些稀世宝物。以我之见,还是用‘痛彻心扉丹’,剧痛之下,必有真言。” “你曾说过,只要当了皇帝,哪怕是一天,也有龙气汇聚。那我便等他龙气再度汇聚。” 陈致临危相救,的确在崔嫣心中激起了半点涟漪,却也仅止于此。他生性多疑多变,自然不会为这一点儿涟漪就对人推心置腹,如今的百般温柔也是为了松懈对方心防罢了。如姜移所言,对陈致突如其来的龙气,他也心存怀疑。尤其是,这龙气与书上所写的效果相异。 但是,自殿上一刀,陈致全然无惧后,他便知道对方的弱点并不是贪生怕死,姜移推崇的“痛彻心扉丹”效果怕是有限,故而另辟蹊径。 蛇打七寸,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最在乎的事情下手。 次日。 陈致赖了半日床才起来,崔嫣早已洗漱妥当,取了早膳,坐在桌边等他,见他出来,立刻摆上出了温柔的笑容。 陈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今天没事做吗?” 崔嫣说:“有事,但等你一起。” 陈致拿包子的手一顿:“等我一起?” 崔嫣微笑道:“我若善待江山与百姓,也是为你,自然要你在旁见证。” 陈致暗喜,面上不动声色:“那我一会儿就写禅位诏书给你。”皆无其他的不靠谱,但那句“稳住”,还是相当精准的。他告诉自己,不管崔嫣笑得多瘆人,自己都要稳住!稳住!稳住! “此事不急,”崔嫣比他更稳,笑眯眯地舀了碗豆花给他,“待隐患摘除后再议也不迟。” 待两人用过早膳,崔嫣便带陈致去了议政殿。 陈致以前也经常来——给杨仲举写好的圣旨盖个玺,虽说旁人也能干这事儿,但没有陈致干得效果好。杨仲举的意图十分简单:你看,我干得这些坏事皇帝都知道呢。以后别说我一手遮天,是皇帝视而不见罢了。 陈致以前恨得牙痒痒。为了这么个幼稚的理由让他来回跑,也太累人了。 崔嫣掀帘,陈致大摇大摆地往里进,殿内各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几个陈朝旧臣下意识地想要行礼,站起来才看到紧随在后的崔嫣,顿时脖子一紧,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即将“不翼而飞”。 陈致佯作害怕地退后半步:“前天还没骂够啊。” 老臣们借机讪讪地坐下。 崔嫣立刻侧头说:“你若不喜欢,我请他们出去可好?” 老臣们又紧张起来。 陈致摇头说:“不好不好。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却对你有用。” 崔嫣微笑道:“你待我真好。” 陈致不动声色地抖了抖鸡皮疙瘩,干笑道:“你好我才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吓呆了一殿的人。 好在落座之后,崔嫣就恢复了正常,让各人按部就班地汇报。 陈致看似意兴阑珊,耳朵却竖得笔直,听到城中有粮商哄抬价格时,眉毛微微抖了抖。 一直观察的崔嫣立刻说:“不是张贴了告示,叫他们不许生事吗?哪些粮商如此大胆?” 汇报的是他手下的一名军师,闻言忙道:“有的是以前的皇商,有的是城中世家贵族自己开的店铺。” 崔嫣沉吟不语。 忐忑的旧臣们悄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站起来说:“我愿请缨,去各家游说。” 崔嫣看陈致:“陛下以为如何?” 竟然还叫“陛下”? 其他人再度受到惊吓。 陈致说:“游说费时。不如以官府的名义去各家征收粮食,账嘛就先赊着。” 说得好听,这不就是抢吗? 那个请缨游说的旧臣说:“只怕惹人非议。” 崔嫣力挺陈致:“既敢起事,何惧非议。” 陈致摆手:“就以官府的名义,那些世家贵族若是不服,找我便是。唉,不如我下道圣旨吧。”他熟门熟路地翻出一沓圣旨。杨仲举有时一天下十道圣旨,方便起见,干脆都收在柜子里。 旧臣们原以为归降以来,自己可算鞠躬尽瘁,今日与皇帝一比,才知道还很渺小。 崔嫣见陈致干脆利落地写好了圣旨,笑得越发甜:“你这样为我,叫我怎么报答你好呢?” 陈致义正辞严:“当个好皇帝,善待天下。” 旧臣们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赶上皇帝正常的好时候啊! 又听了些琐事,崔嫣就带着陈致走了。 走到半路,陈致对崔嫣说:“我下了这道旨,城中的世家贵族定然不服,你再施以恩惠,他们就会为你所用了。” 崔嫣淡然道:“那些虚情假意,要来何用?” 陈致说:“等你登基为帝,有些假意也就成了真情。” 崔嫣低头看他:“我若登基为帝,你怎么办?” 陈致强忍住炸脑的喜悦,深沉地说:“我自然是功成身退了。” “退去哪里?” “你若信我,就送我去守皇陵,若是不信,一杯毒酒” “我怎么舍得杀你。”崔嫣抬手,环住他的肩膀,温柔地看着他,“天下太平,只是我对你的承诺。如你不在,天下何用?” 陈致:“” 寒卿的龙气真的很有问题啊! 一入夜,陈致放下傀儡,连滚带爬地上天。 依旧是仙锦池。 依旧是低头擦地的皆无。 “嘘嘘。” “干嘛?” 皆无一抬头,陈致倒退走——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透着股死不瞑目的怨气,一双眼珠子黑幽幽c阴森森的,看什么都像找替死鬼。 陈致干笑:“你忙,不打扰了。” “哗啦啦”,一阵水声。 巨大的龙头从池子里探出来,搁在边上,眼睛半开半闭地看着他们。 皆无说:“你再往后走一步,我就关门放龙。” 陈致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龙,见他毫无反应,才干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看呢?” 不是很想问,却不得不问:“眼睛怎么回事?” 皆无嘴硬:“黄天衙的统一装束。” 陈致松了口气:“没事我就先走了。” “关于崔母的调查” 陈致连忙停下脚步。 皆无单指勾着抹布,双眼望天。 陈致蹲着擦地,皆无站在旁边慢悠悠地说:“崔嫣七岁的时候,崔母被猫妖抓走了,其父为了自保,便称其病逝。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外面谣言四起,说崔母与人私奔。崔父为了平息谣言,将外室娶进了门。那时,崔嫣八岁,崔姣四岁。” 陈致抬头说:“身为太守,娶一个外室,不太对吧?” 皆无说:“对的话,你还用在这里拖地吗?” 陈致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皆无说:“想也知道。后母进门后,崔嫣日子就不好过了。刚巧被回来看孩子的崔母撞见,崔母就求猫妖带崔嫣走。” 陈致:“” 皆无看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陈致说:“崔母好像也有哪里不对。” 皆无点点头:“嗯,她自己也很快发现了。起先猫妖对崔母还不错,只是对崔嫣这个便宜儿子厌恶之至。直到有一次,崔母为了保护崔嫣,打了猫妖。此后,猫妖就变本加厉,欺凌他们母子,没多久,崔母就死了。” 陈致脑海里迅速列出了一则因果关系: 崔父没有瞎搞,于是崔母没有带走崔嫣。 崔嫣在太守府茁壮成长,成为了一名野心勃勃的帝王。 多么完美的结局! 都是崔父的锅! “你不想知道咳咳之后,崔府又发生了什么吗?”皆无道。 陈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毕竟,他们“咳咳”的这一段实在是太“咳咳”了。 皆无说:“崔嫣回到崔府时,太原一带正闹灾荒。崔父焦头烂额,压根没管府里的事,崔嫣被后母翻来覆去地折磨,还请了道士来府里为崔嫣辟邪。没多久,崔嫣又失踪了。接下来,就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各位观众,请屏息坐好。” 陈致盘膝坐好后,听到身后“哗啦啦”一声,趴在池边寒龙直起身c前爪耷拉在胸前,老老实实地坐起。 “不要看。”皆无极小声地说,“小心眼眶黑。” 陈致说:“你的黑眼圈消不掉吗?” “你见过执念长黑眼圈吗?”皆无无奈地说,“画上去的。” “寒卿画的?” 皆无自豪地说:“他亲自指导,我亲自执笔。” 陈致想了想说:“你只是不想他指导别人吧?”怪不得没有要求他“有难同当”。 皆无说:“大结局还想不想听了?” “你说。” 皆无没有卖关子:“两年后,崔嫣又回来了,没多久,后母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丑陋的庄稼汉私奔了。” 陈致鼓掌:“这个故事叫《崔太守的绿帽史》吗?” 皆无说:“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等等,我还想知道几个细节。一是崔姣的过去。二是姜移的来历。” 皆无想了想说:“崔姣?崔太守死的时候,将她托付给了崔嫣,崔嫣待她不错。姜移便是后母请来折磨崔嫣的道士,后来不知怎的,被崔嫣收服了。” 陈致低声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又去” 皆无朝寒龙使了个眼色。 “咳咳咳!” “咳咳!” “咳咳咳!” 两人咳嗽得仿佛病入膏肓。 皆无停下:“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还有一件事。”陈致凑到他耳边说,“龙气用掉了,能不能再来一道。” “你觉得我还有第三只眼睛给他画吗?” 似乎知道两人交头接耳得不说好事,待在池中的寒龙突然不安地转了一圈,向他们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你看他这样,怎么拿啊?” “你想想办法,不然的话,我就bà g一ng。” “咳咳咳” “咳咳!” “既然这样,办法倒是有一个,要看你的了。”皆无交付重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亡国之君(八) 两人交头接耳半天,回头看寒卿。对方正瞪大一双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银如雪的龙鳞微微翘起,充满了战前的戒备。 “上。”皆无在陈致背后轻推了一把。 陈致硬着头皮冲上去,指着巨大的龙头骂道:“混账!” 寒卿低下龙头,冰冷的龙息喷在他的脸上,差点冻结出一层冰来。 陈致退后两步,被皆无挡住去路,只好继续演下去:“你不知道脸对皆无是多么重要吗?像他这样卑鄙无耻c阴险狡诈的神仙,要是没了脸,还剩下什么?” 皆无:“” 寒卿歪了歪脑袋,似乎没听懂。 陈致再接再厉:“你以为执念就不要脸吗?就算他不要脸,那也是他自己不要脸,你凭什么不给他脸呢?” 皆无僵着嘴角说:“差不多够了。” 陈致说:“打人不打脸!你有本事就掀他老底黑他名誉,你黑他眼圈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种做法哪里像威风凛凛c高高在上c神圣贵气”后背被捏了一下,“的伟大寒龙呢?分明是跳寒寒”又被捏了一下,“虫!” 说完就跑,但跑不过寒龙的脖子,那长长长长的脖子往前一伸,就赶上了陈致。 皆无趁机跳出来,一脚踢在陈致后背的同时,挡住了寒龙的进攻路线:“混账!竟敢骂我家卿卿!” 狼狈为奸的两人竟然窝里反,令寒卿呆了呆。 陈致扶腰站起,拼死完成最后的任务:“寒龙是混账,喜欢寒龙的是智障。” 寒卿勃然大怒,张嘴欲喷,但是皆无挡在陈致身前,令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皆无突然捧住寒卿的头,对着张开的龙口,深深c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捞起陈致就跑。 回过神的寒卿发出了惊天怒吼。 天摇地动中,陈致与皆无劫后余生。 两人躲在天宫一角瑟瑟发抖——跑太快,腿抽筋。 “来。”皆无捧住陈致的脑袋,准备把龙气渡过去。 陈致顶着张变形的脸,艰难地开口:“你不问问我要龙气干什么吗?” 皆无将龙气渡过去:“麻烦都源于好奇。” “我突然特别想告诉你!” 皆无捂住耳朵。 “我要告诉寒卿,刚才骂他的话,都是你教的。” “你觉得他还会给你开口说话的机会吗?” 阴险! 陈致愤怒地瞪着他。 皆无叹了口气,毫无诚意地问:“你要龙气干什么?” “我渡给了崔嫣,让他压制妖丹。” “我以为你会有骨气的不说。” “我不是寒卿,我不傻。” 竟然说他的心上人傻皆无很想起身咆哮,但发现,没有丝毫的反驳之力。“妖丹被他吃了?看来他在崔府饿得很惨啊。” 陈致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崔嫣捉着他吮吸的那一段:“龙气的后遗症也太可怕了!你老实说,寒卿伤的不是尾巴,是脑袋吧?而且会传染。” 皆无白他一眼:“炫耀够了吧,谁还没有点恋情!” “什么?” “一个俊男对你嘘寒问暖,还说要你不要江山,这不是爱情就是色|情,你自己选一个!” “你每天到底在想什么。” “我和心上人决裂,却成全了你的爱情,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是男人。” “你对舍不得你的崔嫣去说。” 陈致深吸口气,站起来要走,皆无在身后慢悠悠地说:“不想知道龙气是怎么回事啦?” 陈致一屁股坐回去。 “崔嫣是命定的天子,生来便有龙气护体。但他服用妖丹的年纪太小,体内的龙气尚不足以炼化,龙气与妖气相争,才导致今时今日妖丹不断反噬的境地,换做他人,早在不自量力地服用妖丹时就死了。” 陈致说:“若他登基为帝,体内的龙气是否更加充盈?” 皆无说:“帝王的龙气是一日日积攒的。妖丹在他体内多年,根本不会让每日诞生的龙气形成气候。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龙气在顷刻间压倒妖丹,将其炼化。他选陈应恪也是瞎眼,那昏庸无能的小皇帝能攒下多少。” 陈致想了想说:“所以,只能靠寒卿的龙气了?”上次不成功,是不是龙气太少? 皆无看穿他的想法,摇头道:“没用的。龙气是通俗叫法,正经的说,就是王气,王者之气。人间帝王是人王,寒卿是兽王,人王之气会帮助人类炼化妖丹,而兽王之气虽然也有一时的克制之力,但用多了反而会使妖丹更强大。” 陈致吓得体内龙气一抖:“那怎么办?” 皆无说:“身怀人王之气的有两人,一是陈应恪,一是他自己。前者投胎转世,成为常人,而他自己,深陷泥潭,无力挣扎,为今之计,只有取出妖丹。” 陈致说:“怎么取?” “开胸剖腹废话!他自己吐出来就好了。” “这么简单?” “也不简单。他与妖丹相伴多年,形成依赖,一时失去,身体必然虚弱无比,若无灵丹妙药相助,下场就是一个死。不过你多的是大腿肉,随便割点肉放点血,他就享用不尽了。” 陈致心事重重地回到皇宫,刚靠近寝殿,就见崔嫣身披大氅,气势汹汹地走出来,若非闪避及时,几乎撞个正着。他连忙爬窗回床,再“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问守在门口的黑甲兵:“他去哪儿?” 黑甲兵一如既往的坦荡:“高德来与张权的组成了联军,围住了京城。” 陈致心里“咯噔”了一声。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回屋转了转,始终不放心,问明崔嫣去了议政殿后,立刻赶了过去,半道儿正巧遇上回来的崔嫣。远瞧着还是冰冻三尺的脸,走近了便是春暖花开。 崔嫣微笑着解下大氅,披在陈致身上:“冷不冷?” 陈致想起皆无的调侃,真的哆嗦了一下,崔嫣连忙握住他的手:“这么晚出来干什么,我很快就回去了。” 陈致用力又不失礼貌地抽回了手:“高德来和张权找shàng én了?” 崔嫣轻笑道:“一个年事已高,一个有勇无谋,不足为虑。你这么关心他们,难道后悔选了我吗?”声音轻柔,如微风掠水,激起浅而缓的涟漪。 陈致知道他多疑,忙道:“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崔嫣笑道:“逗你玩的,你的心意”垂落的目光故意在他的嘴唇处逗留了一会儿,才意有所指地说,“我当然知道。” 陈致内心的小人儿高举“高德来与张权的造反”大旗,击鼓呐喊:打崔嫣!打死他! 崔嫣拉着他回房,临睡前,突然说:“你见过我的手段,所有与我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等陈致反应,又温柔的说,“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保你高枕无忧。” 又是一糖一棒子。 陈致拉被子过脸,不想理他。 次日醒来,崔嫣依旧像往常一样,等他一道用膳,丝毫看不出大军压境的焦急。不过饭后,他还是带着陈致去议政殿转了一圈。 可怜陈朝旧臣好不容易在崔嫣的手里幸存,又要面对城可能一破再破的惨境,几乎一夜未眠,天未亮,就进宫打听消息。 偏偏崔嫣如往常一样,先议城中政务,听哄抬价格的粮铺乖乖地交出了粮食,还笑眯眯地对陈致说:“多亏了陛下的妙计啊。” 陈致谦虚地说:“仰赖天师威名。” 两人你来我往,分外和谐,却急刹了其他人。 一班旧臣对视了半天,无人出声,还是崔嫣的军师起了头:“高德来与张权已下请帖邀约天师,不知天师打算如何应对?” 崔嫣看向陈致::“陛下以为如何?” 陈致没有经验,不敢乱讲,便说:“天师胸有成竹,何故问我?” 崔嫣笑道:“陛下果然知我。高德来c张权与我都是义军,我与高德来还有过些许往来的交情,如置之不理,便是见利忘义。你们也不愿追随一个畏首畏尾的主公吧?这场邀约自然是非去不可。” 一名旧臣忙说:“但他们设宴在城外,分明是鸿门宴啊!” 崔嫣麾下军师傲慢道:“天师通晓天术,焉是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算计的!” 崔嫣望着陈致:“陛下可愿随我赴险?” 说实话,不是很愿意。 陈致不是不愿意去,而是不愿意跟着崔嫣大摇大摆的去。身为该死不死的皇帝,想也知道一出现必然万众瞩目,远不如用隐身术偷偷跟在后面方便。 他踌躇了下:“只怕令天师为难。” 崔嫣扬眉:“何出此言?” “我虽不惧死,却怕使你大失颜面。”陈致顿了顿,叹气道,“也罢。他们若以大义为借口,要你杀我,我必不会让你为难。”言下之意,是会自行了断。 崔嫣又笑了笑,伸手去握陈致的手,被躲开之后,还碰了碰肩膀才缩回来:“你是我的和氏璧,自当完璧归来。” 完璧? 陈致嘴角抽了抽,不是他多想,而是皆无给他的影响实在太深刻了! 他需要时间来平息内心的恐慌:“宴请在什么时候?” “下午。” “” 幸亏是冬日,日头暖而不烈。 陈致与崔嫣一道乘坐龙撵出行。 崔嫣见陈致半天不说话,主动找了个话题:“我头一次乘坐龙撵,十分好奇,陛下不介绍一下吗?” 四四方方一辆车,有什么好介绍的? 陈致兴致缺缺:“我也很少坐。可惜杨卿去得早,他倒是很熟悉。” 崔嫣皱眉:“杨仲举竟敢乘坐龙撵?” 杀过龙子的人,有什么不敢的。 陈致说:“他有一沓圣旨:‘杨卿为国操劳,赐坐龙撵’‘杨卿功在社稷,赐坐龙撵’‘体恤杨卿夜读奏章,赐坐龙撵’好在我只要盖玺就够了,圣旨是别人写的。” 崔嫣忽而凑近:“陛下可否唤我一声崔卿?” 陈致:“”cui qg???就问问,他自己怎么说得出口。 崔嫣见他半日不答,笑容微敛:“在陛下的心中,我始终是个造反的叛逆吧?” 陈致察言观色,立刻安抚道:“你反的是杨仲举的陈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的?” “真的。” “那陛下为何不愿意称我为崔卿?” 因为发音太尴尬。 陈致舔了舔嘴唇说:“在我心目中,你已经是这座江山的主人了。” 被舔过的嘴唇带着水泽,微微地泛白,看得崔嫣目光微沉。因变故频生而日渐模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虽然是男人,嘴唇却出奇的柔软。 陈致觉得自己的嘴唇快被看肿了,忍不住扭过头去。 崔嫣看着他的耳朵,突然觉得耳垂也肉得可爱。 车渐行渐缓,未几便停下来,有黑甲兵掀帘。 崔嫣先出,伸手搀扶陈致。 陈致下车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城外,后方是严阵以待的数千黑甲兵,前方是高德来与张权联军。 对垒的两军之间,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凉棚。 棚中有两人在座,其中一年长者见他们到来,起身相迎。 “崔老弟别来无恙!”年长的是高德来,个头不大却四肢粗壮,尤其是两根拇指,几乎有常人的两指宽。他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你常说与张老弟神交已久,缘悭一面,如今正是相见的时机!” 棚中余下一人原本背对京城而坐,此时才傲慢地转过身来,待看清了崔嫣的容貌,却呆住了。 “张老弟?这位便是崔兄弟。张老弟?张老弟张c老c弟!”高德来大力地拍向张权的后背。 张权猝不及防地投入了崔嫣的怀抱。 陈致:“” 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举办相亲宴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亡国之君(九) 崔嫣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将人扶正:“张兄站稳了。” 他的音色清澈悦耳,压低时,颇有箫韵,落在张权的耳中,整个身体都酥酥麻麻得起鸡皮疙瘩。他故意托住崔嫣的手肘,热切道:“多谢崔兄扶持。” 高德来看不过去,伸手拉了一把拽着崔嫣不肯松手的张权,大笑道:“难得两位一见如故,来来来,坐下再谈!” 崔嫣看向陈致。虽然张权“投怀送抱”时,陈致退后得颇不着痕迹,但拉开的距离摆在这里。这等撇清关系的样子,令崔嫣暗生不悦。然而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虚扶了陈致一把:“陛下请。” “陛下”二字吐音清晰,高德来和张权都没有错过。 高德来望着陈致皱眉,故作不解道:“这位小兄弟好面生,不知是哪里的英雄?” 崔嫣说:“这位便是江山之主,皇帝陛下。” “江山之主”用在此处,可说是意味深长。 各路义军头子刚揭竿时,也许的确是为了反对压迫,可发展到高德来c张权和崔嫣这般的规模,还说是为了反而反,怕是蠢人都不信的。 地盘已经打下了,吐出来是没有的,陈朝皇帝在位一日,都是提醒他们“名不正c言不顺”。 高德来和张权这次约谈的想法很简单,他们与崔嫣的兵力相当,谁都没法一口气吞掉对方,且江山未定,局势为明,同为义军搞窝里反,无疑是自绝生路。所以,他们想“推翻昏君c拥立新皇”,再从新皇手里分得天下。按他们原先的想法,崔嫣已然占据京城,改朝换代顺理成章,高德来和张权借机将他拱上位去,一来为陈朝反扑势力立了块靶子,二来也让崔嫣欠下一份人情。 偏偏,崔嫣不但没有谋朝篡位,还与陈朝皇帝把臂言欢,仿佛造反的那个人不是他 是崔嫣给陈应恪吃了药,还是陈应恪给崔嫣施了计? 两人惊疑不定中,陈致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高德来老谋深算,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崔老弟好手段!高某原本还担心老弟独占京城,力有未逮,特特赶来助拳。如今来看,皇帝都对你言听计从,陈朝江山已是囊中物了啊。” 崔嫣笑了笑,侧头看陈致:“陛下对我言听计从了么?” 陈致正因桌上只有三个酒杯c三双筷子盘花生,十分乏善可陈,而觉得意兴阑珊,闻言回神道:“天师说得对,我自然言听计从,若说得不对,我一定劝谏无用后,再言听计从。” 张权看他与崔嫣如此亲密,心中酸水直冒:“陛下这手溜须拍马的工夫真是难得一见,怪不得能够在杨老贼的手底下苟延残喘。” 这话是极难听的了。 高德来饶有兴致地看向崔嫣的反应。 崔嫣还记恨着陈致刚才的“退避三舍”,故意装聋作哑。 张权见状,越发得意:“陛下为何不语,莫非草民说错了?” 陈致叹气道:“张壮士所言不假。如非为了黎民百姓,我何必与杨仲举虚与委蛇到如今?早就与他同归于尽了。好在一片苦心没有白费,终于等到了诸位清君侧的义军。” 张权和高德来目瞪口呆。 这哪是皇帝的画风,分明是戏子嘛!一点也不要脸! 两人认定陈致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巧言哄骗了崔嫣,对他们的评价皆低了一个档次。高德来趁机劝说崔嫣自立。 “成王败寇。崔老弟离王者一步之遥,何不干脆坐实了名分?有我与张老弟助你,何愁天下不稳?” 崔嫣叹气道:“两位哥哥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怎好推辞?只是” 高德来知道他支支吾吾,准没好事,可“知心好哥哥”的人设刚建立起来,不能崩得这么快,只好硬着头皮说:“崔老弟有何为难,但说无妨。” 崔嫣说:“据我所知,西南王得了江南世家的资助,纠集了二十万大军上路,准备进京护驾。” 陈致:“”努力回想西南王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人。 高德来说:“崔老弟手下兵强马壮,何必惧他?” 崔嫣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为了攻克京城,崔某手下死伤无数,余下人马安插在京城各处,稳定治安,已抽调不出一兵一卒了。” 美人烦恼叹息,实在令人心碎。 张权的心虽然碎了,但看到旁边碍眼的陈致,又拼合了一半:“西南王是皇帝的叔叔。他既然对你言听计从,何不让他出面,劝自己的叔叔退兵?” 陈致夸张地叹息:“可惜,西南王待我之心,不及我对天师的万万万万万万分之一啊!”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见崔嫣微笑,张权胸口发闷,仰头就喝尽了杯中酒。 高德来心中盘算。 西南王的二十万大军,铁定有水分,至多十几万,加上临时征召的新兵蛋子,能战斗的满打满算十万不到——也不可小觑了。如崔嫣战败,他与张权如鼎失一足,顾此失彼,也会陷入危境,所以这场仗就算崔嫣不说,他和张权也不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高德来便豪气地开口:“崔老弟哪里的话!我们三兄弟从来一条心,西南王打你,便是打我们。你放心,哥哥我这里还有五万人马,人数不多,却个个骁勇善战!准叫那西南王后悔来这一遭!” 张权立马表态:“我有八万!” 高德来暗道傻子。张权的兵马还不如他呢,竟然把八万的家底全掏出来了。 崔嫣感动地举杯道:“崔某何其有幸,得遇两位哥哥。” 何其有幸,得遇郎君。 张权将话换做令自己欢喜的,几乎醉死在那绝美的笑容里了。 大体方针定了,接下来就是驻地c辎重等细节。 崔嫣与高德来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吃亏,讲到士兵点起了火炬,才算议定。 高德来与张权的大军就驻扎在京城外,但崔嫣要负责两支大军的所有开支。 商议完毕,崔嫣带着陈致要走,张权不让。张权醉醺醺地说:“崔老弟不许走!我看谁敢把崔老弟带走!都给我坐下!” 余人:“”到底是谁把他灌醉的? 陈致和高德来看来看去,看向崔嫣。 崔嫣:“?” 陈致心中感慨——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陈致:“?”他的心声怎么和高德来的声音这么像? 回头看高德来再笑,那句话的确出自他口,只是与陈致不谋而合了。 崔嫣微笑道:“可见张兄对我们的计划实在满意得很。” 高德来但笑不语。 两人劝说张权半天,张权死巴着崔嫣不放手。 陈致都看出崔嫣不耐烦了,张权仍不识趣,偏偏人疯话不疯,嘴里颠来倒去地说: “我要效仿刘关张三结义,与崔老弟秉烛夜谈!” “崔老弟,崔弟弟,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我们义结金兰,崔老弟!我们不能同年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口口声声,情真意切。 就是,高德来好似他们的假兄弟。 陈致觉得张权还是很清醒的。毕竟高德来年纪放在这里,要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对崔嫣和张权来说,都是折寿。 张权的胡闹给了高德来灵感,他突然说:“不如我们义结金兰,结拜为异姓兄弟。” 陈致在旁边看得暗暗摇头。 要是崔嫣按照天道走,这两个都是他的手下,哪来这么多事。话说,张权会投靠崔嫣,是不是看脸? 看戏的陈致除外,其他三人都对剧本十分投入。 崔嫣当场就同意了。 于是张权黑灯瞎火地就准备拉着另外两个人拜堂 高德来大概觉得月黑风高,实在不是干好事的气氛,坚持推到了第二天。刚才还说什么都不肯放崔嫣走的张权突然就仰面躺倒,呼呼大睡了。 崔嫣趁机带着陈致溜之大吉。 作为旁观者,陈致觉得这场相亲宴的结果还是很可喜可贺的——不但有qg rén终成兄弟,还初步确定了崔嫣的王者地位。接下来,就剩把妖丹掏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崔嫣几次看陈致,都是眉眼带笑,不由好奇地问道:“你高兴?” 陈致反问:“你不高兴?” 崔嫣说:“你高兴我就高兴。” 陈致点头说:“你高兴我也高兴。” 崔嫣笑道:“我的一举一动竟能牵动你的心绪吗?” 陈致说:“当然。”每回的暴躁c愤怒c忧愁c郁闷都与你有关,这还不叫牵动心绪吗? 崔嫣身体向他靠了靠,低声问:“哦,那我若又要吸收龙气呢?” 陈致回想自己嘴巴比吸到变形的那一幕,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还没说话,崔嫣的脸就冷下来了。他结巴道:“两个男人若是有其他的吸收方法就好了。” 崔嫣说:“开胸剖腹也可以?” 陈致说:“为天师而死,我死而无憾。”求速度恁死! 崔嫣半晌未言,等龙撵驶入皇宫,才幽幽地说:“愿意为我而死,却不愿意被我亲吻吗?” “亲吻”两字,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陈致整片头皮都麻了。 他自认为也算放荡不羁了,可比崔嫣来,简直一名良家男。 他不装死,崔嫣也没追着要求诈尸,两人一路沉默回寝宫。 一夜无话。 陈致一大早没见到人,刚用过黑甲兵送来的早膳,就被龙撵请出了皇宫。至南门大街,车稍稍放慢速度,一人掀帘跃入,带来一身寒气。 不仅是车外的寒气,还有对方挂着脸的寒气。 陈致暗道:这回总该是寒龙龙气的锅了吧。 沉默了会儿,崔嫣挑起话头:“让你出来就出来,不怕被人卖了吗?” 陈致咕哝:“又不值钱。” “一身细皮嫩肉下锅,总能炸出点儿油水”崔嫣的话猛然一顿,依稀觉得这话好似夹缠着什么情景,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 陈致无奈道:“搜刮了那么粮食,总不缺这一口肉吧。”自己都快赶上人参果了。 崔嫣说:“就京城这点家底,耗得住几天十三万大军的辎重?” 陈致闻言也认真起来。 的确,十三万张嘴不是个小数目,想得再坏些,这十三万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等西南王打进来,再屁股一扭坑他们一把,那可真是养虎为患了! 他把想法一说,崔嫣冷笑道:“倒打一耙?也要他们有这个胆量才行。” 陈致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说。 龙撵依旧驶到城外。 张权与高德来已在等候。结拜的桌案c香炉c贡品一应俱全,陈致见案上放着一尊神像,觉得有些眼熟,便问供奉的是谁。 崔嫣虽然被称为“天师”,本身却很少接触神神叨叨的东西,也是不解。 张权借机搭讪道:“这乃天师之祖,毕虚。” 陈致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不然怎么觉得这个“毕虚”有些像没有黑眼圈的皆无呢? 张权选他,自然是为了崔嫣这位“天师”,见他不为所动,有些失落,想走开又舍不得,便绕着崔嫣转圈。 高德来看不下去,过来提醒他们吉时将至。 崔嫣道:“且等等。结拜这样的大事,自然要请家人在场见证。” 高德来和张权都知道他是太守之子,暗道:传言崔嫣为投效义军,与父亲翻脸,莫非有假?自己与他结成兄弟,岂非要认那太守为父?这与认贼作父有甚区别? 两人顿时不太自在。 正尴尬,一架马车缓缓驶近。 须臾,一辆精致的轮椅被人从架起坡板的车厢上推下来。轮椅上端坐的少女娇媚如海棠,柔弱如白莲,容貌与崔嫣有七成相似,当下令张权眼睛一亮。 崔姣? 陈致愣了愣。他一直以为,以崔姣作死的作风c崔嫣记仇的个性,她已经被暗戳戳地弄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亡国之君(十) 轮椅推近了,才发现崔姣看上去不大对劲。弹指可破的肌肤被上了一层厚粉,腮红是抹出来的,眼睛虽然张着,却毫无神采,哪有前两次见面的神气活现。 崔嫣指着轮椅道:“这是舍妹,姣姣。”语气冷淡,仿如阿猫阿狗。 高德来目光在张权与崔姣之间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张老弟终日说自己想找朵温柔的解语花,你看崔xiǎ一 jiě如何?” 张权面色一喜,崔姣面色一变。 高德来不等两人说话,径自接下去道:“看我,大喜的日子竟高兴得胡言乱语了。他日崔老弟登基为帝,崔xiǎ一 ji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只有招婿c没有出嫁的道理。而且,张老弟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弟媳为老弟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劳苦功高,老弟自然不能亏待于她。” 张权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解释又无从辩解,只好吭哧了两声,说:“高兄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不怕没意思,就怕有意思。 高德来还不放心,又说:“我记得陛下尚未立后,与崔xiǎ一 jiě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致没想到隔岸的火会射到自己的头上,忙说:“我也只招婿,不出嫁。” 高德来等人:“” 倒是崔嫣笑了笑:“哦,不知道陛下招婿的标准是什么?” 陈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懒得纠正,将错就错地说:“不能比我好看。” 崔嫣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何故?” 陈致胡诌道:“容貌是我唯一的优点,若被人比下去,还有何脸面可言?” 高德来说:“吉时已至,我们过去吧。” 虽然仪式的阵仗摆得很大,现杀的牛羊,新鲜的水果,连跳大神的都有,但真正结拜的时候,过程短得可怜,誓词更是精简到了极致—— “吾三人愿结为异性兄弟,皇天后土,共为见证。” 一句违誓的惩罚都没有。 但三人都很满意,互相恭维了几句,好似跪过之后,感情真的比之前更坚固了。 崔嫣假惺惺地说:“我在宫中安排了居所,恳请大哥二哥与我同往。” 送羊入虎口的事,张权都不会干,何况高德来,纷纷推辞,借口也十分好听:“我们身为兄长,自然要亲力亲为,为三弟守好家门。三弟只管高枕无忧!” 崔嫣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致冷眼旁观,觉得是场面太虚伪,他都懒得应付了。 结拜仪式结束,三人依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崔姣匆匆露了一面,啥也没说,又被匆匆带走了。 崔c高c张在城外三结义的事,很快传遍京城,与之一同热议的,是西南王召集二十万大军勤王的消息。勉强压下的粮价一下子翻了几倍,上至贵族,下至百姓,都想法设法地囤积粮食。 城中风声鹤唳,谣言四起,到后来,西南王含有水分的二十万大军竟被传成百万雄师。 虽然陈致窝在皇宫,足不出户,但见崔嫣忙得脚不着地,也能猜到外面的情势有多紧张,取妖丹的事只能暂时搁置,先想办法辅佐崔嫣上位。 他这个神仙,除了肉质鲜嫩c厨艺高超之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来想去,也只能干回老本行,当个忠君爱国的凡人官。 又一次“早会”结束,陈致刚走出宫门,胳膊就被轻轻地撞了一下,手心塞了一个纸团。他侧眼看去,是陈朝旧臣,名字忘了,依稀是吏部的人。 “在看什么?”崔嫣跟在他身后出来。 陈致说:“在看精神面貌。” “看出了什么?” “如惊弓之鸟。” 崔嫣低声重复了一遍,笑道:“说得再贴切不过了。” 有黑甲兵上前耳语,崔嫣听后笑道:“等了几日才动手,张权耐性见长啊。”顿了顿,冷酷道,“捉住的人狱中好生招待,崔姣送进宫来。” 黑甲兵领命而去。 崔嫣转头,见陈致好奇地看着自己,好心情地说:“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陈致照他的话推测了一下:“张权对崔姣做了什么?” 崔嫣轻笑了一声:“陛下英明。张权仰慕佳人,想救她脱离我这个坏哥哥的手掌,可惜被我撞了个正着。” 陈致暗道:人家真正仰慕的分明是坏哥哥。 崔嫣说:“你说我该不该成全他们?” 陈致含蓄地说:“张权是你的结拜兄弟,崔姣是你的èi èi,原本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不过听高德来说,张权家中已有了结发妻子,这个这个,总有些不合适吧。” 崔嫣说:“张权好色成性,荤素不忌,早与妻子分居两地,貌合神离,不足为虑。” 陈致说:“名分上总说不过去。” 崔嫣笑道:“传言先帝最ài rén妇,以致朝臣争娶丑妻,不想陛下竟如此看重人伦。” 陈致说:“虽是父子,但我们不要脸的方向不太一样。” “你是哪个方向?” “溜须拍马?” 崔嫣笑着摇摇头:“是唇红齿白。” 陈致短时间内不想再与他讲话! 短时间果然是短时间,坚持不过一炷香。 听说崔姣进宫,陈致还是屁颠颠地跑去围观了。 这次她素颜朝天,粉黛未施,憔悴到惨白的脸色一览无遗。陈致见她目光涣散,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崔嫣在旁说:“不用试,的确瞎了。” 听到他的声音,崔姣打了个寒颤,脸立刻转过头来,对准他,半晌才怯生生地说:“哥哥?” 许是太久没开口,语调声音得奇怪。 崔嫣不语,崔姣等了会儿就焦急地说:“哥哥!姣姣知道错了,你原谅姣姣!姣姣以后都会听哥哥的话,哥哥让姣姣做什么,姣姣就做什么!哥哥?哥哥!原谅姣姣,姣姣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到后来,又是初见面时候软软嫩嫩的撒娇声。 崔嫣凉凉地说:“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哥哥你信我。” “若我要你嫁给张权呢?” 崔姣脸色一僵,很快说:“可姣姣是个瞎子,怎么配得上张将军?要不哥哥先治好姣姣的眼睛?” 崔嫣说:“治不好的。” 崔姣的脸顿时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苍凉的白。 崔嫣凑近她,微笑着说:“如此,姣姣还愿意听哥哥的话吗?” 陈致简直看不下去。 这对兄妹不靠脸也能在茫茫人海中相认。 他转身要走,就听崔姣甜甜地说:“愿意。既然姣姣看不见了,那哥哥就是姣姣的眼睛。从今以后,只要是哥哥的事,姣姣都会全力以赴,帮哥哥达成心愿。” 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在仇rén iàn前昧着良心说出这番话殊为不易——虽然没控制住表情,流露出了些许恨意。 崔嫣视若无睹:“那就好,我一会儿派人帮你收拾收拾,你就随张权走吧。” 崔姣放在身侧手暗暗握紧,面上却笑出了一朵花:“哥哥需要姣姣在张将军面前美言什么吗?” 崔嫣轻笑一声,不屑地说:“随你。” 崔姣被送走后,陈致忍不住问:“崔姣好歹是你的èi èi,你将她送与别人,委实不妥。” 崔嫣说:“谁说我要将她送给别人?” “你刚才不是说” 崔嫣冷笑道:“我为èi èi设了一座府邸,她在里面与别人做什么,与我何干?” 陈致说:“你弄瞎了她的眼睛,又毁了她的幸福,她定然恨你入骨。” 崔嫣冷冷地说:“她该感谢自己还有些用场,才能留下一条命。”当年他留下崔姣,就像留下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平日里逗弄逗弄也就罢了,偏她不自量力,妄图反噬主人,那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原想令她受尽折磨,但张权的出现,使她有了其他用处。 陈致还在努力劝说:“最难提防枕头风。她若是鼓动张权与你作对” “那也是日后的事。那时,正好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歼灭张权的借口。” “”陈致不甘心地做最后挣扎:“张权未必会上钩。” 陈致的话说完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狠狠地打脸。 张权派人请崔嫣相见。 陈致听到消息的时候,心想:若是张权在陈致面前,一定“啪啪”两个巴掌,让他清醒点。等张权真的站在他眼前了,又觉得这个敢盯着崔嫣不挪眼的汉子,以独特的“好色不要命”的作风,和崔家兄妹可能真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张权能在尔虞我诈的乱世存活到现在,还建立起相当的势力,除了旁人难以企及的运气之外,靠的应该就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运气。 因为陈致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乱世枭雄被对手三言两语拐到沟里还一脸美滋滋的。高德来说服张权对付崔嫣时多开心,此时大概就有多伤心吧。 如先前所言,听说张权爱慕自家妹子,崔嫣不但不横加干涉,还暗示他“舍妹终身大事皆可自己做主”“城中筑有华舍,可为爱巢”等。 色字头上一把刀。 余事糊涂的张权,此刻挥舞钢刀c披荆斩棘c所向披靡,当即领会真意,还自发地发散思维,拍胸脯表示会“好好监视高德来,务必叫其‘厚待兄弟’‘不耍奸弄权’”。 “兄弟”这个词,被他们叫得忒廉价! 送走张权,崔嫣心情不错,逗弄目瞪口呆的陈致:“你若同情他,追上去说说,兴许还有些用。” 陈致很有自知之明:“看脸,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以张权对“美丽”的执着追求,自己能够站在他面前说话而不被套麻袋,很可能是沾了龙袍做工精致的福。 崔嫣扬眉:“陛下谦虚!我进宫这么多天,从未见过比陛下更顺眼的人。” 陈致无语:“如今宫里剩下的只有我和一班老臣相较之下,我的脸总还是嫩的。”说也奇怪,陈朝四品以上官员中,不乏年轻英俊的世家公子,可杨仲举最后的名单里并没有他们。莫非是因为杨仲举想清楚了自己的结局,知道死亡无法改变,所以想做一具最英俊的尸体吗? 崔嫣单手抚住他的脸,被躲开之后也不气馁,又按住肩膀,微笑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陛下双眉细长,双目清澈,正合‘柳眉明眸’,鼻翼小巧而鼻梁适中,柔和了棱角,比女子更加清秀。而唇瓣” 微微拖长的音,仿佛一根调皮的羽毛,轻扫过陈致的心房,使他浑身一悸。 “柔软厚实,若非亲口品尝,谁能明白其中美妙?” 说到最后,竟似痴迷。 陈致气得嘴唇都哆嗦了。前后两辈子,一辈子做人,一辈子做神,也是见过世面之神人,还头回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 这张被他盛赞的脸,就是他原本的脸! 这事还要从陈应恪八岁那年说起。虽然黄天衙将这桩差事派给了他,但他根本不会返老还童,更不要说改头换面,全靠服用一个月一次的返老还童丹以及皆无定期下凡帮他揉脸。 揉着揉着,皆无就觉得此事着实烦人,于是,“陈应恪”的脸就慢慢地“变了”,一点点地向陈致本来面目过渡。等陈致发现皆无的阴谋时,“陈应恪”与自己已有七八成的相似。 到十一岁那年,陈致已经可以顶着自己的脸到处行走,而身边无人怀疑。偶有多年未见的起了疑心,也很快被其他人说服,当面称赞“陛下实乃真龙之相”,背后吐槽“傻孩子果然越长越歪”。 所以,崔嫣此时调戏的每一句,针对的都是他。 好在崔嫣还有点眼色,见他面上气愤不似作假,忙道:“我与陛下感情日深,一时忘情,还请陛下莫怪。” 谁与你感情日深? 陈致满心满脑都是找个月黑风高之夜,一刀把对方捅了,把赃物——妖丹拿出来。然后喂对方喝下自己的血,邪魅一笑:“想死,没那么容易。”言罢,扬长而去,留给对方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他臆想得十分兴奋,面上流露些许,落在崔嫣眼中,暗暗欣慰:陛下听到他的赞美,果然很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月下之谋(一) 入夜,陈致在床上纠结。 起因是旧臣塞给他的纸条是一张邀请:月过中天浮碧亭。 他在想,如果今晚无月,约会是否就取消了? 可惜,这个假设并没有发生。 所以他在纠结走的时候,到底要不要留下蛛丝马迹。前几次回天宫,他都用替身像代替自己睡在床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这次约会由旧臣发起,出错率很大,要是被捉奸在床抓个正着,就暴露了两个秘密;如果不放,按崔嫣爱给自己被子压褶子的习惯,很快就会被发现。 犹豫再三,本着对旧臣无能的刻板印象,他还是选择不放。 于是,在月亮又大又亮的时候,他悄i i地起身爬窗。贴了隐身符,一路都走得很顺畅。 靠近浮碧亭,陈致刚撤去隐身,就发现这个地点就是个陷阱。四面通风的浮碧亭,就是个家徒四壁c四面楚歌的风水,谁进谁被抓。 他转身要走,就听身后响起勾人尿意的“嘘嘘”声。 一叶竹筏从浮碧亭下方滑出来。 陈致见他们利用浮碧亭建在桥上c下通河流的地理优势,创造了这么个约会地,颇觉用心,便继续这场幽会。 以竹竿为支撑,陈致“艰难”地跳到竹筏上。一双带着兰香的臂膀从身后环住他的身躯,助他站稳后,又很快撤离。 陈致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说熟,那也是矬子里拔将军。 杨仲举生前将陈致看得极紧。见了谁,认识谁,与谁说笑,与谁往来,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时间久了,想要亲近他的人既不能得到好处,还要受杨仲举责难,得不偿失,也就偃旗息鼓。 眼前这个,便是那些人之一。 名份上是陈应恪的表哥,却没有血缘关系。陈应恪的生母原是宫女,生子后擢为良娣,没多久就死了。陈应恪即位后,杨仲举为了安抚他,追封了个太妃。那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太后是要给先皇后的,也就是这位便宜表哥的亲姑妈。 能出一位皇后,足见家世不凡。 国公之后,太傅之孙,尚书之子——年无瑕含金汤匙出生,注定一生风光无限。杨仲举再怎么骄横跋扈,面对这些根深蒂固的老世家,总要留几分颜面。所以,年无瑕敢越过杨仲举与他接触,几次后发现的确是不可雕的朽木,才断了联系。年家地位超然,既然皇帝不可救药,他们也不必孤注一掷地与杨仲举硬抗。 他不知道破城前,杨仲举的陪葬名单里是否有年家人,反正没见到,没想到再相见,竟然是半夜三更的桥洞里。 年无瑕手里捧着一串豆大的夜明珠,对着陈致下拜行礼。 “免礼。”陈致一边说,一边将年无瑕手中的夜明珠拿了过来。 “”年无瑕愣了下,才说,“我怕灯火引人注目,才以夜明珠照明,不当之处,望陛下恕罪。” 陈致把玩着珠子:“的确是好物。” 年无瑕忙道:“得陛下欢喜,是这珠子的造化,也唯有陛下之恢弘气度,方不使宝物蒙尘。” 不愧百年世家出品,优雅仿佛与生俱来,哪怕是违心地拍马屁,也让人心旷神怡。陈致借着珠光打量年无瑕俊雅的面庞,笑了笑道:“数月未见,年公子越发讨人喜欢了。” 这话说得颇轻浮。 然而年无瑕受之泰然:“陛下待臣之心,臣愧受矣!然臣待陛下之心,如日月昭昭,望陛下勿疑。见陛下身陷虎穴,臣等焦虑不安,日夜难眠,唯有舍身饲虎,只求能为陛下挣下一寸生机!” 陈致:“”一寸生机就是多喘一口气,还是必死无疑吧。 年无瑕叹息道:“可惜,只怕我们做得再多,也是无用功了。” 为什么每个欲擒故纵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矫情味? 陈致很想知道自己不按套路走是个什么结果:“既然横竖难逃一死,我们不如多留点时间睡觉?这种牺牲睡眠的见面就不要有了。” 百年世家出品,优雅仿佛与生俱来,百年世家出品,优雅仿佛与生俱来,百年世家出品,优雅仿佛与生俱来 年无瑕沉默的这段时间,这段话仿佛在凝固的空气中死循环。 他们见面的地点在竹筏上,除非泅渡,不然只能靠船工将竹筏撑回去。年无瑕不怕他跑,所以思考的时间有些长,当陈致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才开口:“崔嫣开始对世家下手。榆阳伯c铜川侯c阴山公相继遭到打压,连御赐的府邸都保不住,如此下去,我们即便想孤注一掷,也有心无力了。” 陈致皱眉道:“阴山公也遭到了打压?” 年无瑕虽然不知道阴山公为何独得“青睐”,但有反应是好事,再接再厉道:“不止如此,连府中的花花草草都没放过,统统被掠劫一空。” 陈致咋舌。难道崔嫣想让高德来和张权的大军吃草? 年无瑕认定陈致呆傻无脑,不指望他出谋划策,直言道:“为今之计,唯有陛下与我们里应外合,共同诛灭崔贼!” 从阵容上讲,组了个神仙打妖怪的确是很合理,但是,神仙分很多种——战斗型c战术型战战兢兢型。反正他绝对不属于前两者。 陈致摸着夜明珠:“里应外合也要有相当的实力,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喊谁谁能应?” 年无瑕说:“陛下放心,我们有万全之策。” 这次的见面就是对陈致的考验。若是他不能避开黑甲兵的耳目来到这里,他们也不会将他算在计划之内;既然来了,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年无瑕将自己的计策这样这样c那样那样慷慨激昂地描述了一番。 陈致听后只有一个感想: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以为如何?” 陈致说:“城外还有高德来和张权虎视眈眈。” 年无瑕说:“西南王已发兵勤王。届时,我们与西南王又是一次里应外合。” 陈致:“”他是罗刹国来这里卖套娃的吗?里里外外,一套接着一套。 年无瑕催促道:“杨贼已死,再除了崔贼,天下即在陛下之手。陛下还有何顾虑?” 陈致说:“关于挟持崔嫣的事,我还要考虑考虑。” 年无瑕暗骂他胆小如鼠,面上还要微笑鼓励:“陛下放心。臣怎能让您独自涉险?那时,我一定会乔装进宫,助陛下一臂之力。” 陈致被他缠烦了,又想念起杨仲举的好处。不涉及到杨仲举的权力与利益时,还是很好说话的,但凡自己流露出半点对臣子的不喜,杨仲举立刻将那人外调,哪怕进京述职,也要绕道走。 没了杨仲举,他只好敷衍着答应下来。 年无瑕不放心道:“崔贼若知陛下与我们的交易,只怕对你不利。还请陛下万勿放松警惕,流露出喜色来。” 陈致微笑道:“放心,绝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何喜之有? 临走前,年无瑕声称夜明珠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想要让他暂时“放回”,被陈致一口否决。陈致理由非常的正大光明:“放心,我会埋在一个除了我,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乾坤袋。 年无瑕:“” 告别年无瑕,回到乾清宫,入殿门之前,他就有种预感,自己要被捉奸了。跨过门槛,看崔嫣身披大氅,在灯下看书,便知所料不差。 “咳咳。”陈致咳嗽一声。 崔嫣放下书,抬头望他,面无表情地说:“陛下夜游御花园,怎么不多披一件衣裳?若感染了风寒,岂非是我等臣子的不是?” 陈致说:“我以为速去速回,便懒得披了。” 崔嫣眸光一沉:“陛下以为速去速回,不想竟流连忘返了。可见这场与佳人的约会,定然是十分愉快的了?” 这阴阳怪气的强调,还不如捉奸在床呢! 想归想,陈致依旧好声好气地说:“不过是年无瑕,算什么佳人?” 崔嫣说:“京城的无瑕公子也算不得佳人,那陛下的眼中究竟留得下谁?” 陈致说:“伤心的眼泪。” 崔嫣将桌上的一碗热汤往前推了推:“这姜汤冷了热c热了冷,也不知煮了几遍,怕是姜味都散尽了,权当是热水喝了吧。” 陈致一饮而尽。 崔嫣面色稍霁:“夜已深,陛下早点歇息吧。” 陈致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你还没问我,我们一起说了什么。” 崔嫣默默地望向他。 陈致立刻反看过去。然而,一看就后悔了。灯下看桃花,眼儿媚,含秋水,潋滟到了心坎里。 “咳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严肃地讨论了一下怎么才能干掉你。” 崔嫣说:“哦?怎么样呢?” 陈致说:“先让我对你百般奉承c千般阿谀c万般顺从,等你放下警惕,再联合摸进宫来的年无瑕,一举挟持你。” 崔嫣扬眉,笑了笑:“计划听起来很不错。你若是不告诉我,说不定便成了。” 陈致摇头:“不可能成的。” “为何?” “我能对你百般奉承c千般阿谀c万般顺从,却绝对做不到挟持你。所以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陈致知道今夜外出已经在多疑的崔嫣心中扎了一根刺,只能放低c放低c不断地放低自己来博取他的信任。 崔嫣果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为何不肯挟持我?” 这条理由说了千百遍,再说出来,已与甜言蜜语差不多,可陈致还是要硬着头皮重复:“因为你是我心中的真命天子,我愿将江山托付,绝不更改。” “那你为何赴约?” 听崔嫣问出这一句,陈致知道自己又追回了一点儿信任,忙道:“这怪你啊。” 崔嫣皱眉:“怪我?” “你不是说我‘柳眉明眸’,比女子更加清秀吗?”陈致捧着脸颊叹气,“我现在走到哪里都担心被人非礼。” 崔嫣说:“那就更不应该单独赴约了?” 陈致泫然欲泣地捂住嘴巴:“可是,可是,我不去的话,他万一趁没有人,把我拖到角落里,对我” “罢了。”崔嫣忍不住打断,“我收回之前对你容貌的评价。” 陈致立刻恢复正常:“我好奇他的目的,更怕他耍什么阴谋诡计,对你不利。” 崔嫣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道:“我信你。” 看在他说“信自己”的份上,陈致忍住了将手狠狠抽出来的冲动。 “不过,我要你将计就计。”崔嫣道。 陈致说:“你要对付他们?” 崔嫣说:“这些世家,整日里朝秦暮楚c朝三暮四,墙头草似的左右摇摆。今日臣服于我,也不过是攸关性命,不得已为之,等西南王进京,必然倒戈相向。年无瑕的计划便是最好的例子。与其等他们动手,陷于被动,不如先发制人。” 陈致说:“你想怎么做?” “年无瑕将你当做棋子,我却可以捧你为棋手。”崔嫣说,“从明日起,我让你当安抚大使,平息城中谣言,你可以随意出宫。” 陈致:“”他只想安静地当个假皇帝。 他婉拒道:“我怕做不好。” 崔嫣说:“天塌下来,我替你顶住,你怕什么?” 陈致实话实说:“我怕累。” “难道你甘心被年无瑕这样的小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陈致试探道:“我说甘心会怎么样?” 崔嫣强硬道:“不去也要去。” 陈致:“”既然是这个结果,早说就是了,何必还摆出商量的嘴脸。 崔嫣起身,将大氅披在陈致的肩膀上。 陈致腹诽:都是送礼。人家就松了一串夜明珠,你就送一件穿过的旧大氅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崔嫣不知他的想法,柔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月下之谋(二) 陈致不太想去。刚出轨回来,就被捉奸,心情起伏有点大,好不容易靠着“坦白从宽c出卖小三”活了下来,又要披星戴月地出去,他觉得非常累,直接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我不想去” 崔嫣看他意兴阑珊,也觉得扫兴,正想说“那就算了”,就听陈致又自发地接下去:“但也得去,是吧?” 崔嫣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一点儿不记好呢?” 捏完就见陈致如遭雷击地站着。 传说每个人的死穴都不太一样,有的人在会阴,也有的人在百会,他不会在脸上吧?但看他平时不着调c不要脸的样子,又不太像。 崔嫣在捏过的地方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怎么了?” 半天,陈致嘴里颤巍巍地吐出一句话:“风水轮流转。” 想当年,一张圆乎乎c白嫩嫩的脸放在他面前,任他□□,他没有珍惜,非要保持成年人的矜持,没有下狠手,如今,风水轮流转c天道好轮回,被□□的人轮到了自己,内心竟然感到了一丝丝的舒服? 陈致瞪着他的手,佯作不悦地说:“没事不要乱用妖术!” 崔嫣:“?” 两人提着灯笼,在夜间行走。 夜晚的寒风吹在脸上,让崔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回头,又见陈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崔嫣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你打了个喷嚏。” “所以?” “你会打喷嚏。” 崔嫣莫名其妙:“难道你不会?” 的确不会,他是大功德圆满金身,百毒不侵c万邪不侵,注定与天地同寿的神仙,但是陈致问:“你不是妖怪吗,妖怪也会生病?”他想的是:妖丹如此无用,留着也是弊大于利,还是要将取妖丹这件事尽早提上日程。 崔嫣脸色一下子变了,语气变得十分危险:“在你眼里,我是个妖怪?” 吞了一颗妖丹,即半人半妖,不是妖人就是人妖,“妖怪”已经是很恭维的称呼了。 陈致成仙之后,对妖怪c凡人c神仙的看法,就如为人时对陈朝c罗刹国的看法,族群不同,没什么高低之分。 但崔嫣显然是不领情的,面无表情地盯着陈致看了会儿,见他茫然不答,甩袖而去。 陈致披着臃肿的大氅在后面追了两步:“为什么往回走?是走错路了吗?你去哪里?喂!” 崔嫣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长道的尽头。 陈致在原地呆站了会儿,觉得流年不利,还是找个地方避避。 偌大一个皇宫没有车,走远了很累。陈致想了想,还是顺路去了不远的养心殿。 守在旁边观察的黑甲兵见状立刻回去禀报给崔嫣。 崔嫣在回来的路上,已从惊怒到心凉了。 从前对陈致托付江山的话还将信将疑,眼下已全盘否定了。 试问,有谁会将自己看重的东西交托给一个“妖怪”?回想当初殿上一刀,到后来渡气一吻,处处透着诡异,若非自己一叶障目,被陈致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何至于到现在才认清楚? 直到黑甲兵回复陈致去了养心殿,崔嫣才稍稍冷静下来。 若对方一开始就心怀敌意,自己再曲意逢迎也是无用,倒不如来硬的。 他冷冷地说:“召姜移来。” 到了养心殿,陈致忍不住想看看仙草院。自从昙花“死”后,那里已经是他的伤心地,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反正他想养活的,怎么都养不活;不需要他养活的,养不养都会活。 他推开门——见证了奇迹。 杂草丛生的仙草院被各种各样的鲜花塞了个满满当当,满院的芬芳仿佛是美梦的味道。放在花架上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三盆精神抖擞的昙花。 他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简直不知道往哪儿看,反正看哪哪儿好看! 一个黑甲兵出现在他身后,幽幽地说:“这是天师特意为陛下准备的。” 陈致认出就是拾金不昧的那个:“这些花从哪儿来的。” 拾金不昧的黑甲兵转身走了,过了会儿,又叫了个黑甲兵过来。 陈致在花丛里赏花,随口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花啊?” 被叫来的黑甲兵指着左边那一片说:“这是阴山公的花。” 陈致:“?” 右边这一片:“这是榆阳伯的花。” 陈致:“” 中间这一片:“这是铜川侯的花。” 所以,年无瑕说他们三个被抄家,连祖宅都没保住,全怪他咯? 既然怪他,那他就不要辜负这片美意了。 陈致打算在这里睡下来。 两个黑甲兵见状,啥都没说,转身去外面抓了一圈回来,将他从地上架起就跑。 陈致:“?” 今夜怎么这么漫长?没完没了的剧情跌宕,还有没有个头了? 然后,他出来就看到了崔嫣。 崔嫣披头散发地站在屋边的阴影处,静若处子,一言不发。 陈致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长得那么美,看看都像鬼。 对他先前拂袖而去,陈致也做了自我检讨,觉得“妖怪”这个称谓可能被误认为骂人了,便道:“我先前不是故意的。你身怀妖丹,我想不出其他好听的叫法。” 崔嫣气笑了:“莫非在你耳中,妖怪很好听吗?” 陈致说:“也不难听啊。不幸你再听听‘妖人’‘人妖’有没有觉得‘妖怪’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崔嫣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双颊:“闭嘴。” 虽然他这么说了,陈致还是要提醒一句:“其实,这个动作不如捂嘴有用。” 崔嫣拽起他的胳膊往大殿走。 再闹下去,天都亮了。陈致顺从地跟着,准备躺下好好睡一觉,但是迈过门槛,看到两排黑甲兵持刀而立,就知道这漫长的一夜远没有到头。 崔嫣冷着脸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放在桌上:“吃下去。” 陈致好奇地拿起来:“什么?” 崔嫣微笑道:“自然是养气补血的好东西” 话没说完,陈致就吃了。反正他的身体是吃不好也吃不坏,时刻保持着稳定水准。 吃完,崔嫣还要他张嘴检查。 然后 一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着。 陈致悄悄地拉开椅子,见他没反应,便一屁股坐下。 崔嫣突道:“谁许你坐的?” 陈致又站起来。 崔嫣将凳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冲他邪魅一笑道:“想坐吗?坐我身上啊呵!” 陈致非常直爽地坐下去了,且因为角度原因,被坐的人的感觉不算良好。 崔嫣托着他的屁股调整了一下位置,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坐着。 天隐隐地出现了些许的灰色。 陈致打了个哈欠,又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还要坐多久?” 崔嫣咬牙,将瓶子里剩下的丹药都倒出来给他:“都吃了。” 陈致看了他一眼,正要吃,又被崔嫣抓住手,收了一半回去。 “吃吧。” 陈致二话不说,一口气吞下。 崔嫣将右手放在桌上,仿佛一道屏障,抵住了陈致的后背。 然而,半盏茶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半炷香过去了,一炷香过去了陈致的脑袋越点越频繁,却依旧没有发出预期的痛呼声。 崔嫣按捺不住地站起来。 “啊!”陈致不及防,一下子扑倒在地,很快起身站好。 崔嫣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才说:“没事吧?” 陈致摇头。 崔嫣点点头:“早点休息。” 已经不早了。 陈致无奈地叹息。 黑甲兵如流水般退去,一同离去的还有崔嫣。他没有招呼陈致一起走,似乎默认了他今夜睡在这里。 等所有人走后,陈致又叹了口气。 毫无疑问,崔嫣刚才给他吃的,必然是姜移提到过的痛彻心扉丹。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几乎没有任何的深思熟虑,与其说是一声“妖怪”带来的影响,倒不如说是耐心告罄后,终于剥去了ěi zhuāng。 但是 这样的崔嫣更容易接受! 一想到不用再面对鸡皮疙瘩的职业卖家,陈致觉得睡醒后的明天,一定阳光灿烂! 万万没想到,当他醒来时,面对的就是崔嫣欲言还休的温柔目光。 一定是他没睡醒! 陈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 崔嫣脸色微黑,却瞬息变回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起床了,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陈致抓着被子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可以再吃一炉的痛彻心扉丹。”这次他一定会配合表演!绝对不会因为犯困就消极怠工。再给一次机会啊!大师! 崔嫣失笑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舍得让你吃这种东西。” 陈致说:“你再考虑考虑,有没有其他话想说?” 崔嫣掀开被子,拉他起来穿衣服。 陈致由着他折腾,等穿戴整齐后,满怀期待地看向了早膳。 十分普通的鸡蛋馒头玉米羹。 “不喜欢?”崔嫣没有错过他眼里的失落,“我带你出去吃。” 出宫的路上,崔嫣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太原的美食来,亲昵的语气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昨夜翻脸不认人的那个只是陈致一个人的想象。 这次乘坐的是普通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时,并未引人瞩目。 黑甲兵充当的车夫跟着伙计牵马去了后院,崔嫣带着陈致上楼。 “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早膳远近驰名。”崔嫣一边说,一边帮陈致洗筷子。 陈致说:“其实我不挑嘴。” 崔嫣说:“不挑嘴是性格随和。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总会有个偏好。”顿了顿,“或者,你也不是人?” 早知道以崔嫣的小肚鸡肠人,怎么可能不计较? 不过一句脱口而出的“妖怪”,就整了一瓶的痛彻心扉丹来。吃了他这顿早膳,不知道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致暗叹一口气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妖怪!妖人!人妖!你随便说,不要客气。” 崔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侧头,流露出受伤的表情:“我吞妖丹,是年少无知,你何必借机讽刺呢?” 他没有! 他真的冤枉啊! 陈致以头抢桌! 崔嫣将手抵在他的额头与桌面之间,温声道:“这桌子虽然不硬,却不知道多少人用过,脏得很。快起来吧。” 嫌他撞的不够硬咯? 陈致扶额。 崔嫣强行陷入回忆:“我虽是太守之子,却因生母早逝,而饱受后母的磋磨。明面上看衣食无缺,其实吃不饱c穿不暖,底子亏得很。后母请了个道士回来,拿出一颗鲜红的丸子,说是益寿延年的丹药,我信以为真,想起自己怀里有一颗不知从哪里来的丸子,色泽鲜红,比道士的还大些,以为是大补丹,便擅自服用了。谁想,竟然是颗妖丹,若非我命大,只怕早已死了。” 陈致:“” 这是卖狠不见效,卖萌不买账,所以开始卖惨了吗? 但是,不得不说,崔嫣这次卖对了。他之所以不知道妖丹,是被忘忧珠消除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记忆。追根究底还是自己的锅! 不过,难得崔嫣提起自己的过去,陈致顺水推舟地问了下去:“后来呢?你服用妖丹,可对性命有碍?” 崔嫣幽幽地叹息:“我服用妖丹,身体起了变化,被后母请来的道士发现。他原想杀我取丹,反被我所伤,后来就受制于我了。那道士便是姜移。”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能想象当时的危险。 陈致顺势道:“妖丹毕竟是妖物,还是早早根除为妙啊。” 崔嫣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不然我为何执着于龙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月下之谋(三) 陈致试探道:“那上次有用吗?” 崔嫣目光温柔而危险,仿佛看着一只傻乎乎的小白兔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自己的狼窝里:“原来你上次渡给我的就是龙气。陛下不愧是万民之主,博古通今c无所不知啊。” 陈致眼皮一抖,知道自己大意了:“好说c好说。其实,其实是神仙托梦告诉我的。自从知道你需要龙气才肯做皇帝之后,我就殚精竭虑c搜肠刮肚c日夜祈祷,终于情感动天,一个神仙在梦中告诉我,只要我虔诚祈求,就能召唤出龙气。” 崔嫣说:“哦?我从未见过神仙,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与那些寺庙里供奉的像不像?” 陈致说:“像!非常像!和你们结拜时,高德来供奉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多了两个黑眼圈。 崔嫣笑了笑:“他还说了什么吗?” 陈致说:“他还说,这龙气治标不治本,想要根除,还是要将妖丹取出来。只是取出妖丹后,你元气大伤,需要大补。” 他说得字字诚恳,句句肺腑,真是非常的实诚了,可惜崔嫣并不领情,懒懒地将目光调到了窗外。正值伙计送早膳过来,对话便自然而然地暂停。 陈致暗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崔嫣疑心病重,但重到这等好赖不听c软硬不吃的地步,只能说病入膏肓。他倒是想直截了当地把人扑倒,开刀剖腹,取出妖丹,奶一口血奈何武力渣c渣一切。 两人默不吭声地吃着。 崔嫣问:“味道如何?” 陈致说:“好吃。” 崔嫣道:“好,那我让他们天天送入宫来。” 陈致啃包子的手一顿,抬头道:“我昏庸无能举世皆知,行为再出格,也只能是刷新下限。你不同,你现在是积攒声望的时候,要谨言慎行,勿要劳民伤财。” 崔嫣笑道:“放心,我给足了银子,权当给店家添笔生意。” 陈致说:“今日喜欢吃,明日就未必喜欢吃了,不必兴师动众。” “陛下真是薄情。”崔嫣似笑非笑地说,倒是未再坚持。 忽地,外头一声马嘶,混杂着各种惊叫和咒骂。 “发生了什么事?”崔嫣站起身,很快走到窗边。 陈致将手中的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c手,才抓起两个包子,到窗边扫了两眼。 原本人车川流不息的街道已经被围观人群堵住了。 围观人群的中央,十几个脸色不善的痞子截住了一辆马车,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马车的车夫起先还坐着反抗,后来被拖到一边打了一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车厢半天没有动静,痞子们按捺不住,一个直接跳上马车,踹开了车厢。 随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尖叫着冲了出来,对着那痞子又踢又打,却被一把搂住,跳下了马车。 其他痞子一阵哄笑。 那抢了少女的痞子高声道:“里头还有个胖婆娘,老了些,但皮肉白嫩,吹了灯睡觉还得使!” 其他痞子立刻一哄而上,吓得车厢里连声尖叫。 过了会儿,那胖婆娘便被拖了出来,果然细皮嫩肉,且穿金戴银,说不出的富态贵气。 陈致看下面,崔嫣看陈致,见他半天没反应,便道:“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恶事,陛下竟面不改色,这份镇定的功夫直叫我自叹弗如。” 陈致委屈。那车夫看似被打,其实一下都没挨着,就是被药昏过去的;那群“痞子”下盘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围车夫c上马车一气呵成,显然训练有素,又敢在崔嫣眼皮子底下放肆,来历一目了然;少女和胖夫人的演技倒是浑然天成,看不出真假,但是挽救不了整体崩盘的剧情。 所以,不是他不上钩,是他扮演假皇帝多年的敬业精神不容许自己跌倒在这么差劲的表演里。 他只好胡说八道:“那几个痞子有些面熟。” 崔嫣立即意识到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伎俩,苦心维持一上午的iàn ju几乎要戴不住。 昨夜对陈致试用痛彻心扉丹无效之后,他思量再三,决定继续维持表面的和谐。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这样,陈致不好拒绝他的亲近。亲近的时间长了,他不信陈致是铜墙铁壁,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今天这场戏是他安排的。就是看看陈致口口声声的太平盛世,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这么快被揭穿是他所料未及,但是,真正的好戏又怎么会只有一台呢? 崔嫣微笑道:“假戏亦可真做。” 他的笑容散发着森森冷气,让陈致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紧接着又听到崔嫣说:“适才便觉得妇人眼熟,仔细想了想,好似是阴山公的夫人。” 阴山公? 陈致脑海里浮现一张圆润和气的脸。 杨仲举在世时,他近距离接见大臣的机会不多,能留下印象的更少。像年无瑕这样的家世,还是靠脸才刷了个眼熟,但阴山公就不同,他靠“hui ”。 比如他hui 黑甲兵的那颗金豆,就是从阴山公送给他的镇纸上抠下来的。此外还有,美人扇c古董花瓶c玉扳指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年年都有。在很多人眼中,阴山公是铁杆保皇党。只是他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扶起皇帝,久而久之,连杨仲举在内,都当做一场笑话随他去了。 陈致仔细打量那白白胖胖的妇人,感慨道:“我还是头一回见阴山公夫人,果然是夫妻相啊。” 崔嫣:“”人命关头的时候,还谈什么面相? 他闲闲地提醒:“陛下若是再看下去,阴山公怕要当鳏夫了。” 陈致说:“好在他生性豁达,应当不会伤心太久。到时候我再送点东西给他我的私库还是我的吗?” 崔嫣咬得牙根都酸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如此体恤老臣,干脆捐躯当填房罢!想必阴山公欢喜得很!” 陈致看着崔嫣的脸,想起阴山公的脸,忍不住做了个对比,摇头道:“美得他!” 眼见着阴山公夫人已经被扮演“痞子”的黑甲兵拖走了,陈致依旧无动于衷,崔嫣气得关上了窗:“常言天家无情,我犹不信,如今却是开了眼界。” 陈致叹了口气。 黄天衙的隔壁还有苍天衙,那是管善恶报应的衙门。谁知道阴山公夫人是否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是还了别人的债,又或者她今日受得苦,来世这群人排着队要来还。 纵然是神仙,在复杂的天道面前,也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之后,陈致依旧回养心殿住,崔嫣也没反对。 两宫靠得虽近,若是不刻意来往,便是天各一方。 陈致躺在榻上,掰着手指数数,发现崔嫣已经五天没有出现了。昨夜他还贴着隐身符去乾清宫看了一眼,也没有见到人,问黑甲兵,说是不知道,仿佛忽然之间就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 如果明天还见不到人,自己就得想想办法了。 可以去看看高德来那儿走走,了解一下目前的局势。因为结拜三兄弟里,只有高德来是一心一意造反的,其他两个人完全不务正业! 屁股仍挂在龙椅上的某神仙握着拳:简直气死人了。 由于高德来驻扎的营地离皇宫有段距离,太阳刚下山,陈致就“睡”下了。 放好替身像,掖好被子,陈致贴着隐身符,刚爬出窗,就看到一群黑甲兵进屋呼唤自己起床。 替身像再像,也只是个傀儡,黑甲兵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响应。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推的时候,窗边轻轻地响起一声“定”,随即床帐被扯落 陈致爬到被子里躺好,收起替身像,再解除了黑甲兵的定身术。 黑甲兵看到落下来的床帐,愣了下,正要再喊,就见陈致从床帐下钻了出来,揉着眼睛说:“怎么回事?下雪了?” 黑甲兵说:“崔xiǎ一 jiě乔迁,特意请您赴宴。” “不去。”陈致躺下欲睡。 就听黑甲兵搬出了锣鼓咚咚隆咚锵! “去去去去,我去!” 口头上的屈就不等于精神上的臣服。 陈致慢吞吞地起床,慢吞吞地换衣服——每个动作都像是百岁老人的慢动作。好不容易穿好,又披散了头发,要求黑甲兵给自己编个适宜参加乔迁之喜的隆重发型。 就在黑甲兵面面相觑时,一个轻柔嗓音说:“让草民服侍陛下吧。” 陈致霍然扭头,一脸见鬼似的表情:“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姜移道:“就在床帐无缘无故落下来之前。” 陈致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揣测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用了定身术,思索了半天,觉得多半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刚才说的就不会是床帐,而是定身术了。 稍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姜移已经将头发梳好了。 “等,等等,你梳得是什么鬼?” 陈致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的自己,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姜移笑道:“飞天髻,寓意一飞冲天,用来恭贺,再隆重不过了。” 陈致低头看找自己搬起来砸脚的石头,准备丢回去! 精心准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陈致,最后披头散发地赴宴了。 宴无好宴,有事件作证: 憋了半个时辰坏的崔嫣,祭出了痛彻心扉丹; 憋了一夜坏的崔嫣,闹出了一场痞子调戏阴山公夫人的大戏; 憋了五天坏的崔嫣 想想都可怕。 到崔姣新府门口时,陈致有点不想去了。 他捂着肚子,唉唉地叫:“肚子疼,要回皇宫躺躺才能好!” 黑甲兵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陈致喊得有点累,停下歇息:“我这么烦人,你们不考虑把我丢在路上,由得我自生自灭吗?”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似笑非笑地说:“他们怎么敢呢?” 崔嫣披着大氅走下府前的石阶,来到马车面前。 陈致乖觉地坐起来,准备下车,谁知崔嫣伸出胳膊,竟将他打横抱起来。陈致下意识地拽住对方的头发,见他脸色难看,改拽衣襟。 崔嫣咬牙:“放手。” 陈致说:“我紧张。” 崔嫣垂眸,微笑着建议:“你可以抱住我的脖子。” 陈致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崔嫣颈项上的一撮皮。 崔嫣倏地松手。 陈致“呱呱”落地,正巧摔在石阶上,屁股开花。 崔嫣低头看着扶腰喊痛的陈致,了无诚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怕痒。” 陈致一拐一拐地往马车走:“我要回宫养伤。” 马车在崔嫣的示意下,滴溜溜地跑了,留下陈致空虚的招手。 “酒席已经备下,陛下请。”崔嫣说。 陈致只好转回来。他还记得自己一拐一拐的设定,走得异常艰辛。 入了宴,高德来c张权两人都在,还有崔嫣的心腹和被重用的旧臣,阴山公与年无瑕都在。两人不知道陈致与崔嫣私底下发生的那些事,都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丢了几个眼色过来。 陈致猜到今日必然是鸿门宴,只能长叹一口气,选了菜色最多的那一桌坐下,准备吃个够本。 谁知屁股刚沾座,就被崔嫣拉了起来。 崔嫣一把搂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耳垂,亲昵地说:“陛下与草民同席。”说着,直接拉到了主座,紧贴着自己坐下。 席上诸人神色各异。 张权暧昧地笑道:“那日我就见陛下与三弟同进同出,关系非比寻常,如今看来,竟是一刻不能相离。” 崔嫣语焉不详地叹气道:“陛下腰c臀有伤,我岂能放心?自然要寸步不离地照应。” 张权笑得越发放肆:“三弟好功夫!” 崔嫣跟着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月下之谋(四) 陈致披散的长发仿佛佐证了两人所言不虚。 崔嫣亲信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轻蔑和不屑,而陈朝旧臣们不是低头不语,便是假笑着迎合奉承。唯独当事人气定神闲,默默地挪过崔嫣面前的筷子,吃起花生来。 “嘎嘣嘎嘣”声爽脆得崔嫣牙根又痒了。他环住陈致的腰,柔声道:“陛下觉得如何?” 陈致夹了一颗花生,塞入他嘴里。 崔嫣没想到他这么配合,愣了愣,突然凑过去说:“陛下亲亲我。” 陈致扭头就用沾了盐粒c油腻腻的嘴在他白皙光洁的脸蛋儿上啄了一口。啄得动静有些大,坐在大堂最外侧的都听到了“啵”的一声。亲完,他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崔嫣另半边脸:“要不要对称一下?” 崔嫣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被污染”的面颊:“不用。” 陈致遗憾地叹了口气。像这种美人求轻薄的要求,他最不好意思拒绝了。 张权被两人的互动撩得心痒,尤其是崔嫣“含情脉脉”地看着陈致时,恨不得推开陈致,以身相代。但这些天,在高德来的耳提面命下,他看清了崔嫣蛇蝎美人的真面目,不敢像往日那般莽撞造次,加上身边有个崔姣备选,虽心里冒了几个酸泡,表面却笑眯眯地问:“不知崔xiǎ一 jiě几时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去闺房里请她了!” 知道崔家兄妹不和的只有姜移c陈致和黑甲兵中的贴身近卫,余人都以为他们兄妹情深,见张权言语轻佻,自是义愤填膺。 崔嫣倒不计较,只差了近侍去催。 未几,崔姣就坐着轮椅来了。一身上粉下杏的襦裙,透着少女独有的鲜嫩与青涩,失了神采的眼睛,终日云缭雾绕,反倒如秘境一般,引人探究。 张权坐不住了,上前推开推轮椅的仆人,亲自将她放到主座上,又将自己的席位往上挪了挪,桌角挨着桌角,格外亲密无间。 余人又各种表情展现了一番。 张权说:“这个莺迁仁里c燕贺德邻!张某恭贺崔xiǎ一 jiě开府之喜!” 几个文臣面露不屑,暗道:叛军果然粗俗不堪,对着个小姑娘,用的贺词亦是不伦不类。 崔姣微笑道:“多谢张将军。” 张权见佳人展颜,开始没完没了地无脑吹。 崔嫣放在桌上的手指轻敲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崔姣原有些不耐烦,闻声立刻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对着张权撒娇道:“张将军,我眼睛不方便,看不到哥哥送给我的这府邸有多好。你帮我瞧瞧好不好?” 张权说:“这原是阴山公的居所,据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自然奢华无比。比如说这厅堂,顶梁的雕花是” 说得有板有眼,差点信了他的邪!这座大宅是陈朝开国皇帝赐下的,原是前朝大贪官的居所。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也是前朝大贪官干的,阴山公一个空有爵位c坐吃祖产c还被杨仲举忌惮的散官,哪来的门路?开个瘦身医馆给百姓刮脂肪吗? 陈致看着脸被气得更大更圆的阴山公,默默地撇嘴。 听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崔嫣凉凉地打断:“舍妹日前感染了风寒,连服了几日的药,以为好了,谁知才停了一日,看着便有些精神不济。好在在座都是我的同僚,你若是撑不住,便到后院去歇着。” 崔姣身体一颤,知道惹恼他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忙赔笑道:“大好日子,èi èi岂能扫兴?我来之前已经睡了一觉,清醒得很,断不会再让哥哥担心了。”顿了顿,又道,“我今日设宴,特地搜罗了几样珍玩,请诸位赏鉴。” 崔嫣似笑非笑地看了陈致一眼:“陛下可要睁大眼睛,好好赏鉴。” 来了。 陈致暗暗警惕。 过了会儿,便听到门口一阵咆哮声,几个黑甲兵推着一个铁笼到堂前。一只猛虎锁在笼中,虎目狰狞,冲着堂中诸人咆哮。 诸rén pi肉一紧,除崔家兄妹外,只有张权面色如常,还大笑起来:“此虎腹瘪如空囊,怕有几日未曾进食。” 崔嫣说:“手下胆小,无人喂虎,委屈了这畜生!” 陈致:“”不敢喂虎,却敢推车。这些手下胆小得很别出心裁。 张权哈哈笑道:“这有何难?站在笼外,向里抛肉便是,且看我喂来。” 崔嫣懒懒地说:“二哥有所不知。这虎有个怪毛病,喂肉的人一定要进笼子,与它面对面投喂。原先倒有一个,前两日老虎吃得太急,连养虎人一起吃了。” 张权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么古怪的老虎,夸张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屁股坐了回去。 崔嫣问:“堂中何人敢喂虎?” 堂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崔嫣又说:“喂虎者,我可以答应他一个愿望。” 依旧无人应答。 崔嫣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酒,缓缓道:“让我退出京城,也可。” 这实在是一枚香嫩可口的诱饵。 年无瑕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陈致,目光十分复杂,想为国捐躯,又怕捐躯无用,平白耗损了己方的元气。 陈致感慨自己的阅读能力,竟能从微微颤抖的眉头看出了那么多信息。 “我愿一试!” 阴山公站出来。 崔嫣看了陈致一眼道:“阴山公真是好气魄!听闻夫人前几日在城中受了惊吓,看来这天子脚下,不甚太平。阴山公还是谨慎为上。” 阴山公哈哈哈大笑三声:“在座诸位之中,唯我身肥体宽,皮肉最多。便是那畜生发了狂吃我,一顿半顿的也吃不完。但有半条命,我定爬出来请崔公子践诺!” 谈笑间,将生死置之度外。 与其相比,张权出尔反尔之举,显得十分懦弱不堪。 果然,张权脸色不佳。 陈致看够了诸人的面色,施施然地开口道:“阴山公此言差矣!自古以来,龙争虎斗。在座诸人,除了崔天师,唯我有喂虎的资格。” 余人色变。 旧臣色变,是为了陈致将崔嫣推到了“龙”的行列中。 崔嫣手下色变,是因为他将崔嫣也列入了危险之地。 崔嫣冷笑道:“陛下可要想清楚了。畜生无知,可认不出陛下来。” 陈致站起来,低头看他:“有刀吗?” 崔嫣目光如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毫无退缩之意,才腰上解下一把镶了玉石的bi sh一u,递给他。 陈致接过刀,在众人悲壮相送的目光下,走到铁笼前。 猛虎见人靠近,顿时发出警告声。 “肉呢?” 有黑甲兵当即送上肉来,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怕是给猛虎塞牙缝都不够。 陈致将肉丢入笼中,那猛虎果然不闻不问,依旧对外狂吼。 陈致盘膝坐下,拔出bi sh一u,割开裤子,然后神情淡定而真挚地割下了自己一块大腿肉 堂中倒吸气声此起彼伏。 诸人有一半人,都过过刀上舔血的日子,shā rénc被杀,都司空见惯,却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淡定地切割自己身上的肉,就像在做一道精美的晚宴。 连崔嫣都被震住了。 陈致太淡定了,好似世间事都如日升日落,正常不过。不受利诱,不为名动,江山美人亦无动于衷。他急迫地想要看到对方卸下淡然,惊慌失措的模样。然而,算计了半日,惊慌失措的仍是自己。 看着陈致将自己的大腿肉丢向猛虎,崔嫣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失态地冲过去抓住了那只沾血的手。 “你” 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电光火石般地滑过舌尖,却一句都没有抓住,就消失了。崔嫣觉得自己震惊之余,有种莫名其妙的无奈感,仿佛早有所料。 陈致努力地维持伤口,生怕不小心痊愈了。 崔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伤口,冷嘲道:“陛下好魄力!竟以身喂虎!” 陈致说:“众生平等,哪有高低之分。” 这话由一个皇帝来说,颇有些虚伪,可是有陈致以身喂虎的举动在前,竟是谁都不敢怀疑。 待虎尚且如此,何况百姓乎? 阴山公突然伏地嚎啕:“杨贼误国矣!杨贼误天下矣!” 崔嫣目光微沉,打横抱起陈致要走,陈致忙道:“等等!” 崔嫣停住脚步。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崔嫣脸色微凝:“陛下重伤,此事稍后再说。” “不行。”陈致说,“难得众人都在,可以为证。” 崔姣双目失明,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最怕他们说话含糊不清,忙道:“陛下说得对,哥哥何不听听他要说什么?” 陈致不等崔嫣反对,便道:“我的愿望是” 崔嫣抱着陈致的胳膊微微紧绷。 “崔嫣登基为帝,再创太平盛世!” 从厅堂出来,两人都很沉默。 陈致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摆,犹豫了下,才问道:“要搂住脖子吗?” 崔嫣斜了他一眼:“你可以再试试。” 陈致见两人出了大堂,灯光不及,便伸出胳膊,切切实实地搂住了他。 崔嫣敏感地动了动耳朵。 陈致瞧着稀奇:“你的耳朵会动!” 崔嫣说:“这么大的伤口,不疼吗?” 嘁,这么点小伤! 陈致撅着嘴巴:“快痛死了。千万别提,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崔嫣说:“下手的时候没考虑到吗?” 陈致说:“我看你那么在乎那只老虎” 崔嫣看了他一眼:“你当真不知我的用意?” 陈致叹气道:“天师要如何才肯相信我的一片赤诚?” 崔嫣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来的一片赤诚? 他问:“你真心要我登基为帝?” “真心真意c真心实意!皇天在上,我陈应恪今日所言,若有半点虚假,就叫我不得好死,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沦落畜生道!” “魂飞魄散了还怎么沦落畜生道?” “我都发毒誓了,你还不信我?” “把两只扣在胸前,再发一遍不前后矛盾的毒誓。” “”陈致无奈,只好将手重新放到胸前,十指张开,根根分明,“我陈应恪对天发誓,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崔嫣登基为帝,开创盛世,长命百岁。如有半句虚言,就叫我死得凄凄惨惨,下辈子做猪做狗” “变成妖怪。”崔嫣突然接了一句。 从未见过心眼如此小之人! 腹诽归腹诽,陈致还是追加了一句。不过说完,立刻说:“我从来不认为妖怪低人一等。” 崔嫣冷笑:“何以见得?” 陈致掰着手指算:“你想想,妖怪寿命比凡人长吧?” “妖怪打架比凡人有优势吧?” “妖怪可以变形,可帅可萌。” “妖怪说出去比凡人威风。” “妖怪” 崔嫣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对妖怪有什么误解?” 陈致惊觉自己在劝说崔嫣“当妖怪”,忙把话拉回来:“但是呢。就怕当不成妖怪,又做不成凡人,还影响身体,那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以前,崔嫣一定将其当做讽刺,可此时此刻,心情竟很平静:“那妖怪能不能当皇帝?” 这问题只能用一句话形容——前方深渊,身后地狱,想清楚才能回答。 陈致舔了舔嘴唇,还在想怎么说,崔嫣已经略过这个话题:“你腿不痛吗?” “哎哟喂!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大夫很快被请来,看到陈致伤口吓了一跳,直说伤口这么深,腿怕是要废了,又是包扎又是吃药,还说陈致面色红润是回光返照。 崔嫣脸色不好看,陈致直接被安排到客房歇下了。 临睡前,陈致说:“我可能要睡很久,没事不要叫我起床了。” 崔嫣想了想道;“只要你不背叛我,藏些手段也没什么。” 已经闭上眼睛的陈致又睁开了一只眼睛。 崔嫣说:“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我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月下之谋(五) 门一关,听着崔嫣的脚步声走远,陈致立刻修复大腿,放下替身像,贴上隐身符,乘云上九天。 依旧是老地方老相好。 仙锦池边,皆无背对他扫地。 “皆无无无”开口便是叫人毛骨悚然的亲切呼唤。 “我还没死,你呜呜地哭什么,晦气不晦气?还有站住,”闻声头也不回,用扫帚向后指了指:“对,就站在哪儿说话,我听得见。” 陈致目测两人之间不小于两丈的距离,疑惑道:“你被感染了瘟疫?” 皆无说:“放心,若我真的被感染了瘟疫,一定将你紧紧搂在怀里,亲密无间,分享被感染的美妙时刻,一定不会放你孤零零地祸害这个世界。” 陈致依稀看到有东西在仙锦池的池面晃动,侧头看去,才发现是一对龙角。稍微往池子的方向探了探头,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双圆鼓鼓的龙眼正微微眯起,警惕地看着皆无的背影。 为了保护自己嘴唇的贞操,寒卿也是殚精竭虑。 陈致假装没看到,道:“我想借点人手,不用太多,四个就够了。” 皆无说:“出嫁找人抬轿子?” 陈致破罐子破摔:“我打算霸王硬上弓。四个神仙,一个抓手,一个抓脚,一个剖腹,一个取丹。” “那还要你干什么?” “献血。” “”皆无无语地转身——齐刘海c厚面巾,只露出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眼圈。 陈致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温和地说:“我不是怀疑你,但是,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皆无?” 皆无说:“我不是,你滚。” 陈致很快将半步补回来:“冲着这份潇洒自如的冷酷c毫无愧疚的无情,我相信你是皆无。” 皆无说:“又是来要龙气的?” 说到关键词,潜伏的寒龙一下子按捺不住,从池水里探出头来。 陈致惊讶于他的坦然与大胆,跃跃欲试地问:“你已经想好第三招了?攻其不备和声东击西都用过了,不如找四个人,也个抓头,一个抓手爪四个人可能不够。” 皆无无奈地说:“天下又不是只剩下?四海领域内,大龙小龙多得是,撒个网,随便一捞就够迦楼罗吃一年了。” “吼。” 听到天敌的名字,寒龙发出象征性地警告。 陈致说:“我这次不要龙气。” “那你要什么?” “法宝。” “”皆无面带微笑着与他商量,“如果你一定要寒卿的龙气,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法宝比龙气珍贵吗?” “那不一样。”皆无义正辞严地说,“一个是私人财产,一个无本生意。” 最后,为了安抚下属,皆无决定去干一票大的。 陈致问:“有多大?” 皆无说:“法宝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陈致的想象中,法宝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地方,必然金碧辉煌,奢华大气,满地法宝堆积,一走进去,就有无数法宝之灵感受到了他真挚而沧桑的灵魂,而寻死觅活地要他带自己走。 然而,皆无再一次告诉他,现实是多么的残酷。 陈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乌漆墨黑的房间,扭头准备走。 皆无说:“里面都是好东西。” 陈致将信将疑:“是什么?” “除厄星君积攒的晦气。” 陈致:“” 皆无解释说:“这个法宝我取名为‘射谁谁倒霉’。” 陈致秒懂,立刻靠过去:“怎么装?” “一个乾坤袋就你怎么有这么多乾坤袋?” 临走前,陈致恳切地问能不能试验一下,皆无正准备抓个路过的倒霉蛋,就被暗算中招了。看着陈致期盼的眼神,皆无冷笑道:“我是执念,你以为区区晦气能对付得了我?” 正说着,一阵邪风刮过,吹起了他的刘海,吹起了他的面巾。 陈致清楚明白地看到了他额头上“虎虎生威”的“王”字,顺着颧骨下方划过的一撇一捺,以及下巴上显眼但不鲜艳的一只蛋。 陈致强忍住面部微微抽搐的肌肉,镇定地说:“排行老八的一只老虎在你下巴上生了一个蛋。这没什么好遮掩的。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皆无:“” 陈致一脸严肃地慢慢走开,还没走远,就遇到一群过路仙,当下绷不住iàn pi哈哈笑道:“吹开皆无的面巾有惊喜哦。” 皆无扭头就跑。 陈致回到房间,准备趁天没亮,睡一会儿,谁知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匆匆,来来回回地跑,须臾,就有人敲门了。 “进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藏在被子下的腿。回来的时候太兴奋,没有保护好腿,让它一下子痊愈了,大夫换药一定会发现,得找个时间再造个伤口出来。 他正想着,大夫就跟着黑甲兵冲进来了。 陈致措手不及:“我还没睡醒!” 大夫二话不说地抢过他的手腕把脉,崔嫣随后进来,问:“如何?” 大夫说:“脉搏平稳,并无中毒迹象,应无大碍。” 崔嫣道:“他的回光返照这么长?” 大夫干笑一声,想要再看看陈致腿部伤口。陈致死死地压住被子:“腿可断,命可没,但是大腿的清白誓死捍卫!” 大夫嘀咕道:“昨天不是看过了吗?” 陈致说:“再提我就纳你为妃。” 大夫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妃子听起来风光,但综合考虑,实在干不长,还是大夫的饭碗更稳当,遗憾又惋惜地谢辞了皇帝的美意。 崔嫣说:“如果刚才大夫答应了,你当如何?” “君无戏言!”陈致马后炮放得极响。 崔嫣笑了笑,凑近他,在对方莫名所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掀开了被子,去扯陈致的裤子。但他下手不重,陈致一挣扎,就松了手:“我不但看过,还摸了,陛下又当如何?” 陈致无语。还能如何?当然是:“吞了这个哑巴亏。” 崔嫣摇头:“陛下厚此薄彼,怕是人心不稳啊。” 陈致说:“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方是明君之风。” “陛下说得是。见了陛下,我才知何为传言不可尽信。如果早知陛下的为人,兴许,我进京打的旗号就不是推翻昏君,而是清君侧了。” 青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陈致说:“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你身后那么多人跟着你出生入死,你千万不能叫他们失望。” 崔嫣说:“陛下呢?” “更不能叫我失望。” “我若登基,你会不会留下来陪我?” 陈致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肯登基,让我干什么都行。” 崔嫣低头看着他的手。陈致的手有些圆润,每个指甲都圆圆的,透着股可爱的气息,倒是与本人有些相似。他反手将陈致的手包裹在掌心中,微笑道:“陛下要记得今日所言,万勿食言。” 他说得这么郑重,反倒令人不自在。陈致岔开话题:“我刚才听大夫说并无中毒迹象怎么回事?” 崔嫣说:“昨夜赴宴的大臣十有中了毒。” 陈致说:“查出是谁干的了吗?”他第一个怀疑的人是崔姣,随后又想到了高德来,再仔细想想,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崔嫣道:“还在排查。陛下不怀疑我吗?” 陈致说:“你要杀他们,谁敢说个不字,何必大费周章。” 崔嫣露出笑容:“陛下知我。” 陈致说的道理很简单,想明白的人也不少,但明白的人不会说,更多的是不明白的人,以为崔嫣为登基扫平大路,大力排除异己。 西南王的谣言还未平息,又闹出了内乱,此时的京城犹如狂风中摇曳的风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了线,被卷走。 陈致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招了黑甲兵来,说要出去走走。 黑甲兵也没二话,直接推了辆轮椅过来,像是早知道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陛下欲往何处?” “先去见阴山公。” 阴山公虽然被抄了府邸,但大多数产业还在,不然阴山公夫人也不可能出入还用马车了。但是,为了不招眼,他搬出了达官贵人住的街巷,去了富商的区域。 门前的巷子窄了许多,陈致坐的是龙撵,驶不进去,只好在巷口下车,推轮椅过去。 阴山公早得知了消息,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见着人时,笑得眼缝都不见了。 “老臣叩见陛下。” 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大礼。 陈致坐在轮椅上,虚扶了一把:“郡公不必多礼。” 阴山公过来,挤开了黑甲兵,推着陈致入内。为了行车方便,他在门前都铺了石板,轮椅上下,十分顺畅。 陈致问:“郡公身体可安好?” “谢陛下垂询,一切都好。”他知道陈致想要问的是什么,主动道,“倒是昨日同去的其他几个同僚,回来就病了。” “何病?” “外传是中毒。” 外传是中毒,其实不是? 陈致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阴山公似乎知道点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月下之谋(六) “来来来,我们去书房密谈。” 陈致将轮椅推得飞快。 阴山公正想说书房不是那个方向,一转眼,人已经消失在右边那条长廊里。他赶忙叫仆人去追,追了不到半盏茶,陈致又从左边的长廊绕了回来,干笑道:“书房在哪儿?” “” 阴山公带陈致到书房,一进门,就老泪纵横地跪下:“看陛下龙精虎猛,老臣也就放心了。昨夜以来,一想到陛下为了老臣,割肉投虎,就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 “不用客气,你割了它也未必吃。” “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老臣年纪虽大,这肉还是保养得不错的,我夫人都常夸我细皮嫩肉,尤其是大腿这一片儿,那真是不输小姑娘。” 陈致说:“你这么说我就不服了!比起肉的质地以及服用后的功效,我首屈一指。” “不是啊,陛下,你不信我给你看看。”阴山公说着就开始tu一 yi服。 “不用这么认真吧?”陈致一边说一边关门,将黑甲兵的视线隔阻在门外。回过身,阴山公已经脱得只剩下内衣了,他忙拦住,低声说:“只是找个借口关门,不用这么认真吧?” 阴山公手不停:“我真有宝贝给陛下看。” 陈致抓住他的手:“说清楚,腰以上还是腰以下。” “有的腰以上,有的腰以下。” “我先看看腰以上。” “也行。”阴山公放弃了脱裤子,改而解衣服。 陈致前后左右晃了一圈,找了稍远的位置,阴山公跟过去:“陛下近一点儿,看得更清楚。” 陈致抬头看着他解开衣襟,露出了一片白花花的肚子肉,果然细腻c光滑c有光泽,不输小姑娘 “陛下,看这里。” 陈致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挂了块巴掌大的黄玉,上iàn ju是裂纹,仿佛一触即碎。 “这是祖传灵玉,据说当年老祖宗请上阳观的道长开过光,能驱邪避凶。昨夜赴宴,我怕有危险,便戴在身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样。” 陈致觉得“上阳观”三个字略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南山神君的开山大弟子在人间建的道观,那里开过光的东西,必不是凡物。“你腰以下要给我看什么?” 阴山公以为他不信,忙将裤子脱下来,露出一条暗红色的金丝裤衩:“这裤子原是鲜红色的,回来之后,就发黑了。” 陈致说:“这裤子又是什么来头?” 阴山公说:“裤子是府里绣娘做的,但料子据说是仙山上的蚕吐出来的天丝所制。” 看看人家的法宝,再看看自己的陈致想把三乾坤袋的晦气丢到皆无脸上去。 陈致强忍着嫉妒,手指摩挲着对方的裤衩:“你猜是何原因?” “不会是毒,也不是巫蛊,我想来想去,或许是邪术。”阴山公说,“崔嫣被成为‘天师’,是因为他擅长邪术,率领黑甲兵所向披靡。” 陈致眉头一挑,拽裤子的手微微用力:“不会是他。” 阴山公忙拉住裤头:“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如今就两个人最为可疑,一是崔嫣,一是西南王。当年西南王还在路上” 陈致说:“西南王以‘勤王’之名发兵,他若进京,我必死无疑。” 只有他死,西南王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江山。 陈致这么说,是将以阴山公为首的旧臣拉到崔嫣的支持队伍里。 阴山公果然改口说:“那就是西南王干的!” “大白天的说话,将门关上做什么!”随着一声质问,门被“砰”的一声踹开,阴山公夫人满身珠光宝气地冲进来。 陈致受惊,手一滑,手中布料被扯下一段,阴山公抓之不及,立刻掌挡门户。 阳光撒进来,照着晶莹剔透的黄玉,照着闪闪烁烁的暗红大裤衩,照着阴山公保养得宜的白花花嫩肉 “陛下与阴山公真是好兴致。” 阴山公夫人身后,露出崔嫣似笑非笑的脸。 回去的路上,车厢静得瘆人。 陈致几度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闭目养神的崔嫣眼也不睁,悠悠地问:“陛下认为,刚才的情形需要解释吗?” 陈致含蓄地说:“解释也可以。” “解释什么?是手牵着手,面向朝阳奔跑?还是入室密谈,直至袒胸露腹?” “我们谈的是昨夜的中毒事件。” 崔嫣睁开眼睛。 陈致将阴山公两样法宝的变化解释了一遍,说:“对方很可能想嫁祸于你。” 崔嫣说:“你怎知是嫁祸?若我下手,一来清扫了陈朝旧势力,二来嫁祸给西南王,引起全城同仇敌忾,一举两得。” 陈致说:“我信你。” “真的?”崔嫣的头慢慢凑近他。 陈致向后缩了缩。 “别动。”崔嫣按住他的腿,柔声说,“临走前,阴山公对我的态度一改以往,想来是陛下的功劳。” 陈致说:“阴山公在世家中名望不低,有他相助,你能省去不少麻烦。” 崔嫣说:“人做任何事,都事出有因。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也是为了饿c困c不舒服等原因而哭泣。你为了我,不仅甘心逊位,还全心全意地助我,是为了恩,还是为了仇?” “你对我有没有恩惠,难道心里没数吗?” “那是仇?你恨陈朝,想看它眼睁睁地落在敌人手中?”崔嫣不等陈致回答,又自发地否决,“若是这样,你何必帮我。” 陈致看他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仿佛用语言和目光,将衣服从自己身上一件件地脱下来。 崔嫣道:“或是为了更高的追求?” 陈致吞了一口口水,说:“其实,我从小就不想当皇帝,想云游四海,看江山万里。但是,身为万民之主,我又不能这么任性,所以才希望你能当个好皇帝,肩负起这个责任。”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差点就信了呢。”崔嫣笑眯眯地看着陈致的笑容僵在脸上,“如果你没有视死如归的壮烈之举,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可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想云游四海呢?” 陈致被问得唇干口燥。 “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崔嫣盯住他的眼睛,温柔地问,“是因为爱吗?” 陈致被口水呛了下,喷出鼻水。 崔嫣被喷了个正着,脸顿时黑了。 陈致忙用袖子擦拭:“抱歉抱歉,放心,我天天抠鼻子,干净的干净的。” 崔嫣猛然捏住他的嘴唇,狠狠地磨蹭了一下,才亲下去。 体内的龙气仿佛受到召唤,立刻涌到了喉咙,陈致想起皆无说寒卿的龙气会反过来帮助妖丹,心中一惊,忙用仙气将它压下去,嘴上被吮吸的力道顿时更重了,唇瓣被蹂|躏得变了形,许久才松了力。 陈致刚要松口气,一条舌头忽然闯进唇齿之间,恶狠狠地压住了他的舌头,体内的龙气再度被呼唤。 两人你来我往地“搏斗”了好久,终以崔嫣偃旗息鼓而告终。 嘴唇分开的刹那,陈致如获新生。 “为何不给我?”崔嫣阴森森地问。 陈致苦口婆心:“人妖殊途,妖丹始终是妖物,与其用龙气压制不如舍弃。上次我说你是‘妖怪’,你很生气,追根究底,你始终觉得自己是人而看不起妖吧?” 一刀入腹,切中要害。 崔嫣脸色微变,放在陈致腿上的手用力地按了按,才冷笑道:“那陛下又是什么呢?割了一大块肉的伤口也能一夜恢复。” 陈致呆呆地低头看着他按着自己大腿的手,又呆呆地抬头看他,正要放声高呼,就听对方冷冷地说:“再叫我吻你。” 陈致乖乖闭嘴。 崔嫣说:“第一见面,我修复了你腹中伤口,使你‘起死回生’,你波澜不惊;先前没有龙气,却在我一再追问下突然又有了;一个‘定’字,定住了黑甲兵和姜移;还有现在,大腿上的伤不药而愈你到底是谁?” “我大腿还是敷了药的。”陈致瞪大眼睛,竖起拇指道,“神医!真是神医啊!” 崔嫣冷眼看他拙劣的表演:“视臣子人命如草芥,置自己生死于度外,你如一堵铜墙铁壁,软硬不吃 ,叫人无从下手,我想了很久,怎么样攻破你的防御,想来想去只有拒绝登基。” 陈致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你很紧张。”崔嫣抬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吐出的话却冰冷如霜雪,“我无法相信一个是人是妖是鬼都不知道的东西。” 陈致深吸了口气,脑袋飞快地抡了两圈,才下定决心说:“我小时候曾跟着师父修炼,所以会一点儿法术。割肉其实割的不是我自己的肉,而是一种类似于五鬼搬运的障眼法。”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我师父”陈致心中紧张,脑中混乱,想起阴山公刚刚提到上阳观,脱口道,“是上阳观主。我上次不是说有神仙托梦吗?其实是我师父。选中你当皇帝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师父。他说你天庭饱满c骨骼清奇c唇红齿白c面色光润是帝王之相,”见崔嫣脸色古怪,忙说,“我师父的原话。” 崔嫣说:“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陈致更紧张了:“是吗?不会吧?这个话听起来很高级,应应该不是满大街都有的吧。” 崔嫣抬手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什么时候学了姜移的毛病,一紧张就结巴。” 陈致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结,巴。” 崔嫣说:“如果我登基为帝,你就会跟你师父云游四海?” “保证滚得远远的。” “那我不登基了。” 陈致快哭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您还有哪里不满意,给个痛快话,我改!” 崔嫣说:“我要你留下来。” 陈致假装纠结c迟疑了半天,才“痛苦”地点头:“可以倒可以,但是,每过几年,就让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达成协议后的崔嫣满意地摸摸他的手,“下车吧。” 陈致下车,发现回了皇宫。 崔嫣说:“既然你身体痊愈,就不必待在崔姣的地方,省得脏了眼睛。” 陈致抓住他:“我腿的事” “我是天师,治你一条腿,不是举手之劳吗?” 陈致这才放心。 两人说开了之后,陈致就积极寻求表现,打听到年无瑕宴后闭门不出,向崔嫣请缨,要shàng én探望。 崔嫣不置可否:“陛下想续写月下幽会二?” 陈致说:“一定白天去。” “白日宣淫更不可取。” “我想将他游说到我们的阵营来。” “我们”一词多少取悦了崔嫣。他眉头微展:“今日我约了高德来与张权,明日再去。” 陈致说:“明后天我还要见其他人,每天都排满了。” 崔嫣说:“陛下真是日理万机。这样一比,我竟不如杨仲举体恤。” “他们的毒一日为解,城中谣言一日不能平息。” “陛下真心为我,我岂能不领情。我派姜移与你同去,他精通炼制之道,或许有应对之方。” “中毒”时间发生后,崔嫣态度暧昧,一直不闻不问,显然不将那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如今派出姜移是个好苗头。陈致高兴地答应了。 但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龙撵再宽,也躲不开姜移裸的探究眼神。 陈致没话找话:“久闻姜道长擅长炼制之道,不知道最擅长什么?” 姜移自豪道:“多了。痛彻心扉丹c夺魂催命丸c生不如死汤” 陈致:“”当初崔嫣的后母是多想不开,才请了这样一个人来府上。 “听说陛下会道术?” “一般一般。” “可否再让我见识见” “定!”这是陈致听过的最善解人意的要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月下之谋(七) 直到年府门口,陈致还在犹豫要不要带姜移下车。 他礼貌地问询:“你想不想下车?想就点点头。” 姜移毫无反应。 “那就在车上休息休息。”陈致一边在心里感慨定身术果然靠谱,一边独自下了马车——为了低调,不但坐的是普通马车,连黑甲兵都改头换面了一番,没有统一着装。 前头,年府门房拦住叩门的黑甲兵:“今日年府有事,不接外客,敬请谅解,改日再来吧。” 黑甲兵等待陈致的指示。 陈致转身解开姜移的定身术:“年府竟然把你拦在门外,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 姜移下了车,整了整衣服,才幽幽地说:“你适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致刚想劝他大敌当前,不要窝里反,尽量憋着,就听他说:“我想点头,但动不了。” 陈致说:“原来你想下车?早说呀,来来来,你先走。” 姜移一甩衣袍,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走至门前,正要说话,就听门房激动地说:“道长可是收了请柬?” 姜移还没明白情况,陈致已经抢先回答:“是,当然是。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门房说:“请出示请柬。” 陈致说:“我们出发得匆忙,师父忘了给我们。” 门房将信将疑,让他们稍等,立刻进去禀告。 姜移回头看陈致:“什么请柬?” “天知道,混进去再说。” “陛下反应敏捷,叫我自愧不如。怪不得能在天师过得如鱼得水。” “好说好说。” “陛下想不想过得更如鱼得水些?”姜移笑得十分友善。 “不想。”陈致回得十分干脆。 姜移的笑容微垮:“陛下不用回答得这么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一个朋友多几条门路,总是好的。” “言之有理。”陈致虚心求教,“定身术不教,请教姜道长,门路在哪里?” 姜移干脆地回答:“没有。” 门房出来请他们时,两人相距分站在两头狮子边,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陈致当假皇帝这么久,见过的府邸不知凡几,与年府一比,皆有所失。杨府霸气雄伟,失之积累;阴山公华贵豪奢,失之端庄;廖府书香世代,失之气派。年家底蕴,可见一斑。无怪乎,杨仲举如日中天时,也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两人被引到偏厅,接待的是个管事嬷嬷。 她招呼两人坐下:“不知道长从何处来?” 姜移说:“从众生向往之处来。” 陈致:“”虽然这么形容皇宫好像没错,但是青楼也可以对号入座吧。 嬷嬷皱了皱眉,又问:“那道长为何来此?” 姜移说:“奉天” 陈致轻声地说了个“定”,一把握住姜移捋胡子的手,硬生生地按回他的腿上,对目光怪异的嬷嬷笑笑道:“奉天之命,为众生渡苦厄而来。” 嬷嬷说:“老妇人学识浅薄,请明示。” 陈致说:“贵府不是送了请柬给我师父吗?” 嬷嬷说:“事由的确在请柬上道明,只是老妇人记性不好,请贵客提醒一二。” 陈致只好赌一把,说:“是为了年公子的怪病。” 嬷嬷面上老皮微抖,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道长稍等,我去回禀主母,再做定夺。” 陈致感觉要糟,一边拿出装晦气的乾坤袋藏在袖中,一边解除姜移的定身术。 姜移气得都有点哆嗦,但理智还是有的,拦住了嬷嬷,道:“我乃崔天师座下姜移,奉命陪同皇帝陛下前来探视年公子。不用怀疑,这位就是皇帝陛下。” 陈致:“”哪儿看出人家就怀疑了? 嬷嬷梦游似的告退,没多久,年家就派了个略施粉黛的美妇人带着一群小年轻跑来围观——拜见陈致。见礼之后,陈致说:“天师听说年公子中毒,十分关心,特地让我带姜道长过来看看。” 美妇人十动然拒。她说:“犬子症状较轻,就不劳烦姜道长了,倒是隔壁的张大人c吕大人状况不大好,烦劳陛下带姜道长过去看看。” “夫人哪里的话,我和年公子可是月下无人c窃窃私语的交情!没病也要找病看,何况有病,那是不看也得看。” 年母这招祸水东引在陈致的坚持下,哗啦啦地流了回来。陈致的想法十分简单,不管年无瑕的月下之约是虚情还是假意,至少释放了善意。除阴山公之外,就属他有拉拢的分量和可能。 年母没办法,陈致占了君臣名分,崔嫣占了京城势力,两人联手,说理没理,动手没力,就是年家也不敢硬碰。 年母虽然同意了,却磨蹭得很。一会儿请两人吃茶吃点心,一会儿说年无瑕未醒,一会儿 陈致对同来的黑甲兵说:“回去告诉天师,年夫人盛情难却,我和姜道长就在这里住下了。” “陛下。”年母强撑起笑容,“算算时间,无瑕也差不多该醒了。” 陈致端心,意犹未尽:“无妨,给我留着。探病回来再吃。” 年母莫名地怀念起杨仲举来。 年无瑕的院落外,绿竹成荫,院落内,梅花成片,犹如一座世外桃源。进了屋,更有兰香阵阵,正是那日他扶住自己时闻到的香气。 丫鬟落步无声,四个接过外衣;四个托盆,服侍他们净手;两个举帘;两个搬凳好在训练有素,进进出出十几个人,竟也不嫌拥挤。 年无瑕靠坐在床上,形容憔悴,虚弱地拱手:“恕微臣不能起身相迎。虽与陛下仅有数面之缘,但每一次见面,都令微臣激动万分” 陈致头昏脑涨地听了半天,忍不住打断道:“不必多礼。” “陛下能亲临年府,微臣实在是激动万分”又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吹捧。 陈致再度打断:“好说好说。” “陛下不知,那日微臣见陛下割肉喂虎,心痛以极!若非阴山公在前,微臣不敢掠美,必不让陛下受此大难,如今看到陛下伤势无碍,微臣激动万分”叽里咕噜地检讨自己。 陈致被他“激动”得万分听不下去:“咳咳!这位是姜移道长,精通医理和丹药之术,你先让他看看。” 年无瑕婉拒道:“陛下有难而臣不能相助,心中委实惶恐不安。如今,君臣同难,正合我意。” “要我下道圣旨吗?”陈致问。 年无瑕微微皱了皱眉,对这么强势的陈致有些不习惯:“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姜移搭脉c看相,又要求年无瑕吐点口水给他尝尝。 这么奇葩的要求,年无瑕和年母当然义正词严地拒绝。 陈致问:“要我下道圣旨让你们亲亲吗?” 年无瑕憋屈地吐了口口水在碗里,看着姜移“猥琐”地伸出手指沾了一下,现在鼻下闻闻,然后放到舌尖舔了下,脸色颇为不好看。 姜移说:“果然是‘一日虚’。” 年无瑕脸色大变。 陈致看得十分痛快,亲切地问:“何谓‘一日虚’?可有诊治之法?” 姜移似笑非笑:“是大补之药。服用之后,虚弱一日,却抵得上百日养身。” 这个结果,陈致早有所料。 阴山公都知道戴宝贝赴宴,底蕴深厚如年家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加上年母推推搡搡c磨磨蹭蹭的态度,年无瑕十有没有中招。之所以“卧病在床”,一是不脱离群体,与同僚“有难同当”,二是向崔嫣施压,三是退居幕后,以免引火烧身。 他大概想不到自己会找shàng én来,一时慌了手脚,才出此下策,更没想到被姜移看穿。 年无瑕大惊:“怎会如此?这,这崔天师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 陈致冷眼看他做戏,顺水推舟道:“崔天师一番好意,你要领情啊。” 年无瑕面如吃翔,半天才说:“是,多谢陛下教诲。” 陈致说:“无瑕待我忠心耿耿,不会看不出西南王狼子野心。明日进宫,与天师一道商议退敌之策吧。” 年无瑕这下是真的虚弱了:“陛下,微臣只是区区的五品官,不宜” “无瑕那日的雄心壮志呢?”陈致微笑着威胁道,“如此缩头缩尾,可不像与我月下定谋的那位忠义之臣啊。” 打死年无瑕都想不到陈致会对崔嫣死心塌地,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落了把柄在他手里,想死的心都有了,实在挤不出笑来,干巴巴地说:“微臣遵命。” 收拾了年无瑕,陈致神清气爽地出年府,刚上了马车,就看到一辆马车停下,年父率先下车,转身摆出恭请的姿势。 陈致认识他这么久,头一回见他如此毕恭毕敬的模样,别说自己,就是杨仲举也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不由好奇地唤住了车夫,掀帘偷瞄那车里究竟还藏了谁。 须臾,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马车下,站位恰好背对陈致,看不清楚,但这个背影眼熟得可怕。 感觉到那人要转身,陈致手一抖,帘子便落下来,挡住了彼此的视野。 耳畔嗡嗡作鸣,头昏脑涨,无数个画面掠过脑海,最后定格在漫天黄沙中——一个男人被拥簇在千军万马间,挥斥八极,当他抬眼,那冷酷c凶残的目光犹如一头预备过冬的狼王,所望之处,皆为囊中物。 “陛下!” 姜移一声吼,将陈致从回忆中震了出来。 陈致心慌意乱地喊了一声“定”,下意识地将姜移踹了出去。 直到外面乱成一团,他才回过神来。 后半段的回宫路,很安静。 入了宫,临下车,鼻青脸肿c沉默不语的姜移突然跳起,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抹布,飞快地塞进陈致的嘴里,然后一阵拳打脚踢。 陈致心中有愧,默默地挨了几下,见他打个没完也火了,反身去抓对方的手。 姜移不从,两人在马车里厮打开来。 打着打着,陈致的乾坤袋从袖子里掉落出来,被姜移眼疾手快地抓在手里。他忙伸手去抢,两人抓扯间,袋子开了 陈致瞳孔微缩,双臂生出一股神力,抓着姜移的腰带,将人提起,重重地砸在乾坤袋的上方,然后自己扑上去,死死地压住! 崔嫣大老远地看着马车剧烈晃动,走近了,还能听到两人激烈的喘息声和闷哼声,到马车边,正要开口,马车猛烈震动后,骤然静止了。 仿佛疾风骤雨后的平静。 黑甲兵见崔嫣面色黑沉,吓得跪倒在地。 崔嫣等了会儿,见里面始终不出来,一边将车帘扯下来—— 趴在姜移身上的陈致c趴在陈致身|下的姜移,同时抬起头来。 两rén iàn红耳赤c发丝交缠c衣服凌乱的模样,令人浮想联翩。 崔嫣微笑道:“两人相处甚欢啊。” 陈致觉得过了这么久,晦气应该都被姜移吸走了,慢条斯理地起来,整了整衣服,然后端庄地下车扑了狗吃屎。 陈致幽怨地抬头看崔嫣。 刚才,他明明有机会扶住自己的,但是,他退开了,退c开c了! 陈致飞快地起身,整了整衣服,愤怒还要保持微笑:“天师真是身手矫健。” 崔嫣皮笑肉不笑:“陛下今日之行收获颇丰啊。” “不知是为了谁!”这么一摔,陈致的精神气倒是摔回来了,利落地站起身,继续幽怨地看着他。 崔嫣微微欠身,握住他的手腕:“是我失礼了。” 毕竟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被他这么抓着,陈致的心定了许多,开始盘算自己吸进了多少晦气。 崔嫣拉着他回宫,没多久,就听到身后“哎哟”一声,姜移从马车上跌下来。陈致干咳一声,继续往前,又是一声,再走 “哎哟哟哎哟啊!怎么回事!” 陈致边走边想:自己应该没吸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月下之谋(八) 到了晚上,吃饭咬舌头c喝水吞虫子c看书走水的陈致不敢再盲目乐观,仔细检查梁柱门窗,最后决定躺在床上。本着同甘共苦的战壕友谊,他特意写了张注意事项给姜移,希望他能平安度过。 没多久,传信的黑甲兵就回来了:“姜道长正在炼丹,信已经放在桌上了。” 陈致听到“炼丹”两字眼皮直跳:“道长今晚有没有遇到” 话没说完,就听到“轰”的一声,偏殿火光闪烁。 陈致搓着手去了仙锦池。 皆无竟然不在。 陈致回黄天衙问仙童,仙童说:“他说他回南山了。” “为何?” “他没说。” 陈致凝神想了想,又转回仙锦池,趴在池边往里看。 仙锦池内五彩流光,一条银色的巨龙卧在池底,龙尾贴着池壁,悠闲地吐着泡泡睡觉。在龙尾的边上,一个仙人正温柔地刷洗着龙鳞,瞧那如痴如醉的模样,不是皆无是谁。 陈致立刻跑到那一头,对着皆无的头顶做鬼脸。 皆无看着他皱眉,过了会儿,才懒洋洋地从探出半个身子来:“没有龙气,没有晦气,只有一肚子的火气。开口之前,要想清楚。” 陈致说:“晦气怎么收回去?” 皆无眨眨眼:“倒霉几次就消散了。” 陈致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一袋呢?” “一乾坤袋?”皆无说,“地府欢迎他,然后你去隔壁苍天衙自首吧。” “他没死,还可以挽救一下。” 皆无打了个哈欠:“不是崔嫣就算了。” “是!就是崔嫣!” 皆无总算正眼看他了:“崔嫣到现在都没弄死你,真是有教养。” 陈致笑眯眯地说:“这话当着寒卿的面再说一遍。” 皆无觉得他笑得古里古怪,猛地回头,就看到一只龙头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半露出水面,一只龙耳直竖,见他看过来,立刻翻下眼皮,假装自己在睡觉,只是眼皮抖动得太露陷。 “我对我家卿卿,那是真心可昭日月,真情可感天地,南山可证,北山可鉴!” “南山我不知道,但北山不做假,死了这条心吧。” “致致,你可能要失去我了。” “失去崔嫣,任务失败,我也不活了。咱们刚好同归于尽。” 恶毒的诅咒终于让皆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水池里跳出来:“我跟你走一趟吧。” 陈致想到崔嫣与姜移面容上的极大差异,说:“我先下去通知他一声。” 皆无说:“死了要通知,不死通知什么。”他拉着陈致,二话不说下凡。 路上,陈致思绪万千。一会儿想皆无发现自己说谎怎么办?好像没什么关系,反正知根知底的;一会儿想见到姜移了要怎么说。这家伙疑心病重,最好一见面就把他打昏过去;一会儿想崔嫣来了怎么办慢慢地想到了在年府门口见到的那个人。 也许不是慢慢,而是下意识地想回避,却始终回避不过去。 陈致暗叹一口气,试探道:“人死后,多久会投胎转世?” “说不定。要看那人生前的表现。像你这样的,直接飞升了;作恶多端的,下地狱待着;不好不坏的,也要排队等通知;与别人缠了恩怨情仇,下辈子得继续纠缠的,要等对方死了才能一起投胎。”皆无顿了顿,说,“还有意外出差错的。不然就没有上蹿下跳的苍天衙了。” “你这么说邻居,邻居知道吗?” 皆无了然地说:“想你èi èi啦?想不想见见她?” 陈致说:“不是说她会投胎到一户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一生幸福吗?知道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其实,你已经见过她了。” “?” “崔姣啊。” 在屋顶降落,皆无居高临下地欣赏皇宫迷蒙的夜色:“不愧是皇宫,果然大气磅礴,你住哪里?” 半天没回音。 他转头,陈致依旧如遭电击地杵着。 “崔姣有崔嫣这样的哥哥,也算衣食无忧” “那一生幸福呢?!”陈致怒了。以前和崔姣毫无关系,看崔嫣收拾她,还能无动于衷,知道她是秀凝之后,整个人都要炸了。 “你还真信啊?自己èi èi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要是有崔姣一半的狡猾,当年也不至于香消玉殒。”皆无笑嘻嘻地说完,一扭头,就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好端端的说话,你怎么说哭就哭呢?” “我没哭!我只是流汗!”陈致扭头抹了把,“我们下去吧。” 他跳得飞快,皆无一拦没拦住,只好捂脸叹气。 陈致跳到下方,一转身,就看到台阶上方灯火通明,崔嫣负手站在灯下。 陈致:“” 崔嫣说:“听到你的声音,出来看看。你在和谁说话?” 陈致望着大殿匾额上偌大的“乾清宫”三个字,僵着脸,挤出了一丝微笑:“睡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崔嫣说:“龙榻上躺着的那个人不是睡得很好吗?” 替身像被发现了。 陈致说:“这个这个,要不要我解释一下?” 崔嫣踱步下台阶,走到他面前立定,朗声道:“屋顶上的朋友,也请下来吧。” 皆无嗖得跳下来,笑嘻嘻地正要说话,就被陈致一把扯住:“师父!” “”皆无下意识地看身后,好奇陈致的师父是谁。 “师父!”陈致又喊了一遍。 皆无回过头。两张脸c四只眼都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我就是师父。” 陈致松了口气:“这就是我师父上阳观主!”头迅速右转,背对着崔嫣,向皆无使眼色。“这是姜移姜道长!”头迅速左转,背对着皆无,向崔嫣使眼色。 崔嫣:“” 皆无:“” 尴尬的沉默后—— 皆无率先开口:“原来是姜道长,久仰久仰。” 崔嫣说:“上阳观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两人寒暄了一番后,陈致提出为“崔天师”疗伤的事。 虽然崔嫣不知陈致为何让姜移顶替自己的名头,依旧顺水推舟地道谢,然后带着他们去了另一侧的偏殿。 一进门,陈致和崔嫣还好,皆无明显感觉到了无数个大写的“衰”在空中飞舞。 推开里屋的门,就听到哀叫声不绝于耳。 床帐后面,一个人正抱着被子哭泣。 皆无真诚地说:“崔天师是性情中人啊。” 陈致瞄到崔嫣脸色微黑,忙道:“师父,快过来看看崔天师到底怎么样了。” 皆无说:“好徒儿,师父口渴,替为师倒杯水来。” 陈致的嘴唇抽了抽,微笑道:“师父稍等。” “好徒儿,师父要坐下来慢慢诊断,凳子呢?” “就在您脚边,您稍微动一下就能拿到了。” “徒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吗?这样的小事还要为师动手,要你何用?” “师父!凳子!愿您坐在这张凳子上,千秋万载c永垂不朽!” 两人说了半天,里面哭声更大。 突然“轰”得一声,床的横梁突然松动,砸了下来,虽然崔嫣迅速出手,抓住了横梁的这一头,但那一头依旧砸在了姜移的脑袋上。 短暂的静默后,里面响起“哇”的一声,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皆无掀开床帐,以把脉为借口,将姜移体内的晦气慢慢地导出来:“崔天师脸上是烧伤吧?常听徒儿说天师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脸烧得有些严重啊,骨骼都烧粗俗了。” 崔嫣和姜移的方向都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 陈致低头看鞋,仿佛那上面长了一朵喇叭花。 皆无把晦气收完,拍拍屁股站起来:“好了。” 姜移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被摸了下手,怎么就“好”了。 皆无说:“你的病主要靠养。养心养身养气,所谓养心” 趁他胡说八道,崔嫣将陈致叫出去。 “上阳观主对我有误解?” “恰恰相反,师父很看好你。说你骨骼清奇,有帝王之相,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崔嫣说:“你呢?你看好谁?” 陈致不明所以:“当然也是你。” “你这次请上阳观主出山,为的却是姜移。” “姜移是你的左膀右臂,我为他,更是为你呀。” 崔嫣微笑着整理陈致有些凌乱的衣襟:“有陛下这句话,骨骼粗俗这个评语,我便认下了。” 陈致身体晃了晃,想退又不敢退得太明显:“我师父为人不拘小节,多包涵。” 等他们谈完回房,姜移已经睡着了,不知道皆无灌了什么米汤,竟睡得十分安详。 皆无让崔嫣再请个大夫治疗外伤,崔嫣闻言笑了笑,走到床边,用妖气将姜移脸上的伤复原如初:“雕虫末技,让观主见笑了。” 皆无道:“姜道长道法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崔嫣说:“一蓑山二狗峰三吼洞。” 皆无想了想说:“原来是三吼洞高徒。贵府老祖出身蓬莱,堪称炼师正宗,想不到还精通道法。” “观主不嫌弃,不如多留几日,互相切磋一番。” 皆无说:“辈分不同,还是有些嫌弃的。那个,天快亮了,我也该回去了。” 崔嫣被当面拒绝,依旧面不改色地再三挽留,都被皆无挡回去了。 临走前,皆无让陈致送送自己。 陈致躲不过,只好赔笑了一路,到皇宫路口,皆无抱胸冷笑道:“你对‘面如好女’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陈致自首:“崔嫣是姜移,姜移是崔嫣。” “姜移深受崔嫣宠爱,使你妒火中烧,暗下毒手,想不到伤了崔嫣的心。为了弥补过失,才千方百计地骗我过来。这个解释你看有没有道理。” “你说得太有道理,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邪。” 两人正说着,忽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个黑甲兵伏在疾行的马背上,如一道闪电,从陈致与皆无中间穿过,直入宫门。看守宫门的黑甲兵不但不拦,还主动将门大敞。 “我先走了。”皆无拍拍陈致的肩膀,“我能帮你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这条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下去。”说罢,不等陈致追问,便腾云而走。 陈致往回走了半柱香的工夫,又听到有马疾行,回头就看到一个黑甲兵骑着马,引领一辆马车往里走。 此时,天光初放,借着昏暗的光线,在马车自身前驶过时,陈致从扬起的车帘往里看,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权,另一个虽然没看清,以两人相拥的姿势猜测,多半是崔姣。 两人在这个时候进宫,绝对不是好事。 陈致加快脚步,赶在马车前头回乾清宫找崔嫣,却扑了个空,黑甲兵说他去了议政殿。等他到议政殿,正好遇上推着轮椅往里走的张权。 张权见识过陈致割肉喂虎后,对他大为改观,认为他又傻又狠,得罪不起,于是,十分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陈致说:“张将军赶早进宫,可有急事?” 崔姣抓着张权的袖子,轻轻地扯了一下,张权便说:“见了天师,一道说吧。” 三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有黑甲兵出来传他们进去。 里头跪着一个人,正是骑马疾行的那个黑甲兵。 崔嫣正拿着信函沉思,见他们进来,才道:“二哥也是为了太原城破之事而来?” 陈致一惊。 张权苦笑道:“没想到西南王来得这么快!太原城破,京城危险了。” 陈致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崔嫣不愿当皇帝,他可以苦心劝说;崔嫣体内有妖丹,他也可以徐徐图之。可是兵临城下啊让一个只会定身术的神仙怎么办! 张权说:“我听说,西南王之所以攻无不克c势如破竹,是有高人相助。” 崔嫣将信折起来,微笑道:“你是说单不赦?” 陈致脑袋轰得一声,眼前模糊一片,脑中混乱一团,无数画面掠过,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残酷地说:“陈大人,这座城的百姓能活多久,全仰赖你坚持多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月下之谋(九) 陛下 陛下 迷迷糊糊c朦朦胧胧之间,一只冰凉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陈致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正靠着崔嫣坐在椅子上。 “陛下脸色不好,可有心事?”崔嫣托起他的下巴,如帝王巡视土地般,审视着脸上的每一寸。 陈致眨了眨眼睛:“一想到京城可能沦陷,我就不由自主的害怕。” 张权看不惯他胆小怕事的模样:“陛下割肉都不怕,还怕那些没影的事!” 崔嫣用拇指摩挲着陈致的脸颊,笑道:“二哥所言甚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京城又不是第一次沦陷,陛下何至于比上回还紧张?若真到了那一天,陛下禅位于西南王,与我一道云游四海,岂不称心如意?” 陈致慌了:“这哪来的称心如意?” 崔嫣眉头一挑:“陛下是不愿意禅位,还是不愿意与我一道云游四海?” “我愿意禅位于你,自己云游四海。” 张权觉得这句话说得很识时务,拍拍崔嫣的肩膀:“陛下如此看好你,你不要辜负一片心意啊。” 陈致在旁奋力点头。 崔嫣说:“那就有劳大哥二哥出马,好好告诉西南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哈哈,好说!我要那西南王变成西南狗,乖乖地钻狗洞回去!”张权张扬大笑,然后拉过默不吭声的崔姣,“战场凶险,我家姣姣还请大舅子多多关照。” “自家妹子,二哥有什么不放心的。”崔嫣笑得温和。 张权拉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声道:“姣姣昔日不懂事,还请三弟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计较。” 崔嫣沉默了会儿,才道:“只要她是听话的èi èi,我便是照顾èi èi的哥哥。” 有条件的承诺远比满口答应来得真诚。 张权这才放心,推着崔姣往外走。 到门槛处,崔姣突然道:“哥哥,权哥哥上了战场,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可不可以留在皇宫里?你放心,你不想见我,我就待在房间不出来。” 张权尚在,崔嫣自然要爽快答应,依旧让她回养心殿住着。 待轮椅滚动声远去,陈致起身道:“西南王假借清君侧之名,自诩正义之师,实在厚颜无耻。为免百姓受其蒙蔽,我欲发檄文申讨之。” “不急。”崔嫣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依旧冰凉,是夜里受了寒?” 陈致侧头避开他的手:“可能熬了一夜,有些累了。” 崔嫣握住他的手,召黑甲兵唤大夫到乾清宫,自己拉着他回去。陈致想躲,被一下子拉到怀里,崔嫣半真半假地说:“或者喜欢我抱着你?” 陈致估算了一下从议政殿到乾清宫的距离,挑衅地伸出手。 崔嫣将人打横抱起就走,生怕迟了一点儿,人就要反悔。到门口,下楼梯,还没走上几步,龙撵就备下了。 陈致有心为难他:“走着更舒服。” 崔嫣低头,挡住天光,显露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陛下的旨意,草民不敢违抗,只是要讨点口头上的好处。” 见他两眼冒光,陈致哪能不知道想干什么,只是这时候知道也晚了,人在他手上,如肉上砧板,连个躲闪的地方都没有。崔嫣将人往龙撵上一丢,不等反应,便重重地压下去,双手高举过头,嘴唇在脸上忽轻忽重地亲了一圈,才落到嘴唇上。 陈致心里千万个骂娘的词儿往外蹦,却被嘴里那条灵活的舌头塞住了,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崔嫣越亲越温柔,还发出暧昧而清脆“吱吱”水声。 那声音自两人交缠的位置发出,陈致光听着,就头皮发麻,这时候也不管是不是大功德圆满金身了,只想舍了皮肉,灵魂出窍,离开这具被庸俗的肉|欲所支配的躯壳。 体内龙气忽然骚动,略一回神,陈致便察觉崔嫣压着自己的舌头吸气。 为免自己发现,崔嫣很小心,吸一口就停下来,舔他一会儿,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多少次,陈致被吮得舌头发麻,不耐烦地推了推人,谁知崔嫣比他更不耐烦:“你乖乖的,不要乱动。” 陈致开始挣扎抵抗。 崔嫣吸了半天没成果,也觉得没意思,松开了手,坐到车厢的另一边不说话。 马车门终于关上,缓缓行驶。 陈致想着那些黑甲兵不知道看了多少,心里闷得慌。 都怪那晚崔姣下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学皆无使了渡气这一招,导致今日两人的关系不明不白c不清不楚c不尴不尬,再想收拾,已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局面了。 “你认识单不赦?” 话题挑得太突兀,陈致脸僵了下,才回头看崔嫣。 崔嫣说:“适才提到他,你脸色不大好看就像现在。” 陈致说:“只是想起了那个北燕大将。” 崔嫣说:“单姓不常见,叫不赦的更为罕有,也许西南王请来的这位单不赦真与那壮志未酬的北燕大将有些渊源。据说单不赦原是南齐的人,会不会是同族?” 陈致摇头道:“单不赦的父亲原是南齐的御史,因为生性耿直,得罪权贵,触怒龙颜,全族被发配边疆。发配那日,正好单不赦出世,与单家交好的官员上书皇帝,希望皇帝看在孩子的份上,恩准他们延迟几日上路。谁知皇帝知道后,不但不肯通融,还说这孩子来得不祥,赐名单不赦,意为遇赦不赦。一语成谶,单家除了单不赦,都死在了边疆。” 崔嫣说:“说来也巧,他得罪的那位权贵,好像也姓陈。” 陈致淡然道:“陈是大姓,天下几何?” 崔嫣说:“单不赦后来投靠北燕,屡立奇功,深受北燕王信任。可惜他攻破凉州后,染上怪病,骤然离世,北燕始料未及之下,被南齐反扑,错过了一统天下的大好机会,倒成全了你们的老祖宗。” 陈致沉默了良久,才叹气:“时也,命也。” 崔嫣说:“你为这位北燕大将感到惋惜?” 惋惜他? 陈致磨了磨牙:“作为陈朝后人,我只想说,死得好。” 崔嫣大笑:“陛下所言甚是!昔日的单不赦也敌不过天意,输给了你的老祖宗。今日陛下有我,如虎添翼,何必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单不赦放在眼里。” 有些人是天生的领袖,只要人在那里,哪怕随口说几句话,便能给人无限的信心与底气。 崔嫣便是这样的人。 哪怕貌美如花,举手投足间,却给人强大的自信。 陈致如今已经不大能想起崔小豆丁娇滴滴c软乎乎的模样了,满脑子都是他成年后运筹帷幄的风姿,若还有其他,也只有那根扰得人不得安宁的舌头了。 大夫探脉后,开了些无关痛痒的安神药,嘱咐陈致放宽心,多歇息。 崔嫣便盯着陈致在床上躺下,并确认是本人而不是替身像后,才满意离去。临走前还了留了话,若是发现他再不安分,就亲自将他锁在床上。 陈致满口答应,等崔嫣前脚一走,后脚就偷溜了。 单不赦这个名字的出现,犹如头顶悬了一把利刃,让他始终无法安心,联想那日在年府匆匆遇到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贴着隐身符来到年府,先去年无瑕的房间转了一圈,对方果然已经起床离开了。再去年父年母的主院,也只有几个丫鬟和仆人在打扫房间,不由有些奇怪,想着是用早膳的时间,便摸去了厨房。 厨房果然有丫鬟过来取餐。 陈致跟着丫鬟穿过小桥假山c曲径长廊,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原以为年无瑕的院落已经是世外桃源,不想这里更加幽静。茂密的竹林尽头,是连绵起伏的房舍,且座座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陈致住的虽然是皇宫,但是论起工艺,不及良多。 那丫鬟取了膳食也不是给主子的,而是与几个仆人一道分食了。一个丫鬟吃得匆忙,说是昨夜熬得汤火候差不多了,要去取。 陈致跟在她身后,见她进了一座干净宽敞的厨房,利落地倒出灶上的汤,又搭了几样点心,一路送到房舍深处。跟到一间东厢房前,丫鬟掀起门帘,总算听到年母的笑声:“娘娘气色果然比先前好多了,这次实在凶险,幸亏及时请回了大师。” 随即,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说:“让哥哥嫂嫂费心了。我这破身子,早该在陛下驾崩时就陪了去的,平白拖了这些年,反倒累及兄嫂操心,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年母忙道:“娘娘切不可有这等想法。太子的未来还要娘娘筹谋策划呢。” 陈致在外面听得云里雾里。 能够称呼年父年母为兄嫂的“娘娘”,据他所知,仅有一人——被追封为太后的先皇后——先帝驾崩没多久,就因伤心过度而薨逝。 如今,年皇后不但尚在人间,还多了一个太子? 想来解除疑惑的陈致脑袋里疑惑更多了。 屋里的姑嫂并不知道外面有人正大光明地偷听她们讲话,依旧聊得开心。 年母说:“无瑕说,太子知道娘娘病了,比往常更加用功。如今的学问,就是考状元也是绰绰有余了。” 年皇后叹息:“复儿早慧,若非我当年一念之差,怕杨仲举下毒手,假死离宫,也不至于让他如今连个正经的皇子身份都没有。” 年母说:“也不能怪娘娘。那时候宫内那么乱,杨贼将皇城守得跟铁桶似的,我们都伸不进手去,万一小皇子有个闪失,岂非辜负了先帝在天之灵。” 听到这里,陈致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敢情皇帝驾崩时,皇后怀了遗腹子,怕杨仲举像对付其他皇子一样对付他,在母族势力的帮助下,假死离宫。 陈致哀叹局势越来越混乱的同时,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既然是先皇遗腹子,又是“太子”,不知体内是否有真的人王之气? 念头一起,便迫不及待地在屋舍里翻找起来。 这里房舍虽多,大半当库房堆放东西,不像有人住过。 看看时间,将近中午,怕崔嫣回来查岗,正要往外走,就看到年无瑕带着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从外面进来。那张脸一看,陈致便知道是他了。当初,之所以那么多人说他长歪,倒不是嫌他长得不好,而是陈朝皇室的面孔十之都极肖其父——浓眉c大眼c阔嘴c厚唇,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 相较之下,陈致清秀单薄了些。 他跟着年无瑕和少年走了一路,苦于没有虏人的法宝,只好空手而归。 回到乾清宫时,崔嫣正坐在他的床边看书,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道:“陛下来得正好,草民已经准备好捐躯了,还请陛下恩宠。” 陈致扭头就跑。 跑出几丈,就见崔嫣施施然地站在他面前。 陈致说:“大敌当前,我们能不能正经点?” 崔嫣微笑道:“但凡陛下所愿,草民无所不应。” 陈致很快就后悔了。 也不知崔嫣从哪里准备了那么多的牌子,翻了个面儿,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静待他采拮。 陈致干咳一声道:“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崔嫣道:“放心,这点草民也考虑到了。” 黑甲兵送来一大桶熬好的汤药以及一大捆银针。 “喝药或针灸或喝药加针灸,请陛下圣裁。” 陈致说:“这样太没意思了。” 崔嫣不为所动:“请陛下圣裁。” 陈致闭着眼睛翻了个牌。 崔嫣笑眯眯地接过写着“崔嫣”两字的牌子:“原来是草民呀。” 混账!装什么惊喜,明明所有的牌子都一模一样。陈致怒拍床,其他牌子纷纷翻面——皆是空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月下之谋(十) 尴尬得沉默了一会儿,陈致拍床而起:“你耍诈!” “兵不厌诈。”崔嫣承认得坦荡荡。 陈致把牌子拢起来,往地上一丢:“不作数。” “呵。”崔嫣冷笑一声,将人扑倒,手脚并用地死死按住他。 陈致紧闭着嘴唇,防止偷袭。 崔嫣将下巴扣在他的肩窝里,懒洋洋地说:“不困吗?还想折腾?” 陈致鼾声大作,如“雷”贯耳,速度之快,猪也望尘莫及。 “既然不困的话”崔嫣猝不及防地出手剥衣服。 被剥了个精光,抢不到被子,只好以手遮挡重点部位的陈致:“?!”这套路有点不对。 崔嫣目光在那光溜溜c白嫩嫩的肉|体上游弋。 垂涎欲滴的表情令陈致皮肉一紧,下意识地说:“我没洗澡。” 崔嫣失笑,饶有兴致地问:“洗了澡你想做什么?” “沐浴焚香祈祷,祝你阳痿”陈致用力地拍他肩膀的同时,送了一道晦气过去,然后跳床就逃。 崔嫣抓住他的手肘往后一带,压在床上:“祝我什么?” “扬威耀武!功标青史!”陈致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崔嫣笑道:“我想功标情史。” 陈致看着近在咫尺的粉嫩唇瓣一开一合,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男的,这是男的,再好看也是男的! “睡吧。”崔嫣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我光着身子睡不着!” 崔嫣放下床帐,挡住了窗外越来越盛的日光,低头看床榻,刚才还说睡不着的人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嘴巴还“呼噜呼噜”地打着小鼾。 与崔嫣的安详相反,陈致在梦境中过得十分激烈: 忽而崔嫣登基为帝,自己上前恭喜,他却将龙袍一脱,笑眯眯地说:骗你的! 忽而单不赦带病闯入皇宫,向崔嫣告自己的状:强抢民女c欺压百姓c放利子钱网罗了一堆听过的没听过的罪名。偏生梦里的自己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不善言辞,任由对方抹黑,等崔嫣要拿人了,才一跑了之 从梦中醒来,陈致瞅着床帐看了半天,琢磨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陛下可是醒了?”门口的黑甲兵耳尖。 “醒了醒了。”陈致抹了把脸,暗恨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在梦里痛扁单不赦一顿。 黑甲兵送水送衣送温暖,等陈致洗漱妥当,就被一路请了出去。 他疑惑地跟在后面:“去哪里?” “高德来与张权两位将军即将出征,天师请陛下封赏c送行。” 陈致对“赏”这个字十分敏感:“是从国库里赏,还是从私库里赏?”这问题问得十分有技巧,因为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他兜里的。 黑甲兵哪知道。 陈致揣着问题找崔嫣。 崔嫣正在议政殿接见部下,见他来了,挥退众人,亲自迎到门口,还没开口就被问得怔了下,想了想笑道:“陛下把人都给我了,这么点东西,当然是我给。” 陈致觉得今天的牌子没白翻。 时近正午,离高德来与张权启程还有一个时辰。 崔嫣本打算过半个时辰再叫醒他,如今醒早了,多了半个时辰出来,便想忙里偷闲去上次吃过的酒楼坐坐。 陈致眼珠子一转,说:“酒楼吃来吃去也是一个味儿,不如去年府探病,还能蹭顿饭吃?” 崔嫣说:“看来年公子秀色可餐,令陛下望之饱腹?” 陈致盯着他不说话。 崔嫣扬眉:“陛下无话可说了?” 陈致啧啧摇头:“你这样真是太没意思太不要脸了。” “” “非要我说,有天师在侧,我可辟谷不食吗?”陈致边说边走边摇头。 崔嫣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干嘛!”陈致不耐烦地甩手,“嘶啦”一声,袖子撕开道口子。 “” “” 崔嫣送陈致回去换衣服。 一路上,陈致捧着袖子,嘴里不停地念叨龙袍丝线多昂贵,绣工多精良。 好不容易到了乾清宫,黑甲兵回答还有一件龙袍送去浣洗了,暂无可换。 陈致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你是说我只有两件龙袍浣洗?” 黑甲兵很无辜:“我们找过了,连库房也翻了一遍,确实只有两件。” 陈致呆若木鸡。前几天还觉得自己君临天下c富有四海,现在居然只有两件龙袍!就算是假的皇帝这也太假了吧! 崔嫣毫不意外,提醒他:“你放宫人走的那日,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出去。” 陈致强行挽尊:“我放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哭着喊着不肯走,拿几件衣服,大概是留个想念。” 崔嫣本想说自己手下在当铺里发现了几件龙袍,正押在牢里做证物,如果需要,可以临时调度过来,此时倒不好开口了,便说:“陛下打算怎么办?” 陈致将袖子递给他:“施法吧。” “不会。” “” 天师也是假的! 因为临时的变故,酒楼c年府都没时间去了。两人乘撵出行,相顾无语,至永定门下,黑甲兵已摆好仪仗,众臣在城下恭候,“万岁”呼声直冲云霄。 陈致缓步走上城头,成列的旌旗在风中抖擞,喇喇作响。 俯瞰城外,数万大军整装待发。 高德来与张权骑着高头大马,领在前头,头盔红缨如血,甲胄银光如雪,照得晌午的日光也黯然失色。 陈致对两人的印象起初来源于黄圭启示的崔嫣部下,后来又觉得高德来精于算计,张权耽于美色,难当大用,可此时见他们整装待发c英姿飒飒,便觉得自己小瞧了。毕竟从沙场里拼出血路的人,平日如何不说,跨马提刀,便是不可多得的战将。 有黑甲兵也不知道得了谁的叮嘱,掐着嗓子读诏,对挺身平乱的高c张二人给予了高度肯定,并给了昭勇将军和昭毅将军的官职,承认他们是见义勇为的正规军。 高德来和张权是高举“皇帝是乌龟王八蛋”的旗帜混到现在的,但君主至上的年代,言行再叛逆,骨子里都残存着对皇权的敬畏,此时忍不住都有些激动,恭恭敬敬地下马行礼。 陈致说:“山河动荡,则百姓流离;小恶滋长,则蟊贼窃国。天下今时之乱,非一日之寒。天下诸多过失,亦非杨贼一人之过。朕忝为天子,尸位素餐,无功于社稷,当为首恶。幸得苍天垂怜,朕梦承天谕,得见天师,福泽苍生,建千载之功。如此,江山有明主,万民有德君,盛世可期矣。”说到激动处,微微一顿,平复须臾,双手撑着围栏,高声道,“诸将凯旋之日,便是朕让贤之时。此誓天地为证,诸将士为证,但有违背,人神共愤。” 城内外,寂静一片。 风声更疾,仿佛吹僵了每个人的脸。 陈致对效果倒是颇为满意。话已经放出去了,这皇位他不退也要退了。 “陛下。”崔嫣在耳边轻唤。 陈致怕他捣乱,把他偏到另一边,装作没听到。 崔嫣略微提高了音量:“袖子露出来了。” “嗖”,陈致若无其事地将双臂负到身后。 号角声起,大军开拔! 浩浩荡荡的兵士如一座巨大巍峨的行走长城,缓慢而坚定地冲向了前线。 真是世事无常。 想来他们抵达京城之时,绝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为了这座城里的人而战斗。 西南王还在太原,战火的硝烟味已弥漫京城上空。 回去的时候,以阴山公为首的旧臣焦急地想冲过来,被黑甲兵挡住了。 陈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匆匆上了马车。 “陛下!” 龙撵起驾时,依稀传来阴山公的怒吼。 然而,陈朝气数已尽,无可挽回,自己终究与他们殊途。 陈致消沉了会儿,又开始想怎么拐去年府。从先皇后到太子,再到疑似单不赦的背影,年府隐藏的秘密委实多得诡异。他目光瞥到被绣得奇奇怪怪c如蜈蚣潜伏的袖子,计上心来。 “我无法与此袖共处一室!” 闭目养神的崔嫣闻言看过来。 陈致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一个手艺了得的绣娘来缝补。” 崔嫣说:“刚好年府有个手艺了得的绣娘?” “”陈致沉默了一瞬,“惊喜”道:“真的吗?太好了!我们去吧。” 崔嫣冷笑一声。 此路不通,另辟新路。陈致不气馁:“我知道有一个人身负龙气。” 崔嫣说:“陈受天?” 虽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从“受命于天”这个字面来揣测,跟他想的可能是同一个人。陈致试探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崔嫣摇头:“不怎么样。” “什么意思?” “太丑,不及陛下半分可口。”崔嫣对着他挑了挑眉,“听说那是陈家世代传承的相貌,好在陛下没有随了他去,不然,焉有今日的鱼水交融。” 陈致:“”天杀的c偷懒的c皆无! 被连堵了两次路的陈致决定使出shā sh一u锏,抓起崔嫣的手,放进嘴里咬着:“你不去,我就咬”半咬半含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主动地伸了进去,勾缠他的舌头 “呸呸呸!”陈致嫌弃地后退。 崔嫣微微一笑,将湿漉漉的手指缓缓地放到唇边,轻轻地舔舐起来,那目光灼灼地望着陈致的唇瓣,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陈致实在变态不过他,掀起窗帘就往外钻! 崔嫣悠悠然地抓住了他的腿。 陈致不前不后地卡在窗上,下半身被拖住,上半身垂挂在外,进退维谷,气得直捶车壁。 天师大人的一抓,昔日没有抓出龙气,今日却抓出了“龙气”。尽管后半程,崔嫣还是将人拉回车厢,温声细语地安抚了一番,但挂得半个京城竞相瞻仰的皇帝陛下并不为所动。 等龙撵停下,也不管停在哪儿,下车就跑。 崔嫣无奈地追过去,拦在面前:“你不瞧瞧这是哪里?” 陈致眼白翻过天。 “你不是要去年府吗?”崔嫣扶着他的脑袋微微一侧,正对高门上年府匾额。 虽然,他最终还是通过自己的计谋达成了目的,不过,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些!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诅咒天杀的c偷懒的c皆无!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今日送行,年家父子也去了,陈致振聋发聩的那番言说自然停在耳里,只是他们与崔嫣起初的想法很像,当了皇帝的人,谁不恋栈权位? 那誓言必然是崔嫣逼着发的,意图让高德来和张权这两个结义兄弟死心塌地干活。 于是阴山公私下联络陈朝旧部时,本着好奇c凑热闹c听八卦等多方面的复杂理由,跟着去了,直到天黑到家才知道下人一直在找自己,来串门子的皇帝和天师在府里转了一个下午。 年父大汗淋漓地跑去请罪,却看到了差点魂飞魄散的一幕—— 曲廊边,凉亭里,陈致正笑眯眯得与陈受天说话。 “陛下”那变了调的喊声穿过十几丈的距离,准确地投入陈致的耳内:“微臣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陈致笑道:“无妨,串门子嘛,串空总有的。年卿去哪儿玩了?” 听了一下午牢骚与八卦的年父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玩:“与几个同僚谈论时事,说得兴起,忘了时间。”走近了,才看到崔嫣也在,就坐在陈受天的身侧,适才因角度被挡住了。他定了定神,说:“这是小侄年复,是我远方堂弟之子,因年幼失怙,才寄居在我家里。” 陈致笑道:“乍见他,还以为父皇再世,吓了我一跳。” 年父赔笑道:“陛下年少即位,怕是模糊了先帝音容。个头倒是差不离,但气度仪态差了十万八千里,万不能与先帝相比。” 陈致摇头:“你我各执一词,争不出个dá àn,改天叫上阴山公他们,一起端详端详,看是我模糊了,还是年卿糊涂了。” 年父不接茬,转了个话题,说要设宴款待他们。 陈致也不客气,和崔嫣一起蹭了顿饭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前世之债(一) 离开年府, 已过戌时,将近宵禁,沿街店铺纷纷打烊, 行人寥寥无几。万家灯火如星,似近实远, 倒是夜幕无垠, 触目可及。 陈致原有一肚子的话,但见崔嫣开了窗, 眼神寥落地盯着客栈檐下摇曳的灯笼, 那样子, 仿佛一开口就能问出一段感人肺腑的悲情奋斗史来,顿时打消了主意,决定等他心情好转了再说。 崔嫣却没有打算放过他, 扭头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致心有余悸:“你上次说完这句话,我就吞了一大把痛彻心扉丹,围观了阴山公夫人大战黑甲liu áng,还割了一大块肉证明自己在野兽界深受欢迎。” 崔嫣死不承认:“喂的不是痛彻心扉丹。” “呵!”当事人之一的姜移还能喘气呢。 “阴山公夫人的事是意外。” “呵呵!”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割肉是你太冲动, 那头老虎我已经叫人宰了。”崔嫣用实际行动证明,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啦,误会解开了,你不要生气了。” 陈致叹为观止:“你要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而事实证明, 就算到了地方, 对着黑漆漆c乌洞洞的环境, 陈致依旧是个睁眼瞎,只能声音与脚下的触感分辨,自己站在河边。 崔嫣牵起他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小心脚下。” 脚下泥土从松到实,耳边流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依稀有浅浅的水光在眼前随波起伏,陈致疑惑道:“你来河边干什么?祭河神?” 崔嫣说:“我祖父是江南的皮货商,带着母亲走南闯北,一次路过太原,正值上元节。她随外祖母放水灯,被父亲一眼看中,千方百计地娶了回家。从此以后,放水灯便成了她最喜欢的事,开心的c不开心的事都寄放在水灯里,顺河远走。直到有一天,她在放水灯的时候 坠湖身亡。” 故事有头有尾c有理有据,差点就要相信了。 陈致能理解崔嫣隐瞒母亲被妖怪抓走的事,毕竟有损名节,但是,他知道自己小时候曾说外祖父在云南吗?怕自己冤枉他,陈致还特意问了一句:“你外祖父现在哪里?” 崔嫣说:“我出生没多久,就染了场大病过世了。外祖母伤心过度,很快跟着走了。” 果然没有冤枉他! 陈致憋了口气,偏又不能说,觉得肺管子都要被这股气戳漏了。 黑甲兵送来几盏水灯。 崔嫣点燃之后,递了一艘给陈致:“对着灯许愿,很灵的。” 陈致抓过灯,一下子送了出去:“崔嫣你个倒霉催的!” 说不上是天黑陈致的心跟着黑,还是天黯崔嫣的心跟着黯,原本站在河边含笑看他的崔嫣脚下猛然一滑,人横着往河里摔去,幸亏他反应快,贴近河面时,身体微微一顿,用妖气将自己拉了回来。但有时候,晦气与愿望加成,伤害是翻倍的。他摔下去时,陈致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此时手正好到,只是双方配合不佳,本可以轻松回到原位的崔嫣被那手又撞了一下,再度摔了出去。 是福是祸躲不过,崔嫣死了心,不再“垂死惊坐起”,安安静静地倒下去,在河里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淹了刚放出去的水灯,连手里的几个也被浸得湿透。 陈致缩回闯祸的手,看着脱下大氅上岸的崔嫣,干笑着说:“果然有那么点灵验呢。” 崔嫣瞄了他一眼,双袖猛的一甩,浸透衣服的河水忽地一鼓而干。 陈致立刻想到自己被缝得丑巴巴的袖子,控诉道:“你说不会缝袖子果然是骗我的!” 崔嫣说:“袖子缝不了,人倒是可以,要不要开一刀”不等陈致回答,又自顾自地接下去,“差点忘了,你自己也可以补。” 他们之间血淋淋的故事太多,夜深人静的时刻回想起来,真是余韵悠长。 一片祥和宁静尖,谁说了句回去吧,另一人立即应和。 来之突然c去之突兀的放水灯之行就此结束。 回去走了条长巷,车轱辘滚得整条巷子都咯吱咯吱作响,犬吠声此起彼伏,似在抱怨被打扰了清梦。这厢的动静还随走随响没消停,对面又滚来一串。 眼见着两车就要“扑面亲吻”,前头那辆突然拐了个弯,错过去了。 崔嫣说:“是哪一家?” 过了会儿,外头的黑甲兵才回答:“礼部侍郎赵淳,刚从大理寺卿童芝林大人家里出来。” 陈致忍不住笑道:“大家的夜生活都挺丰富啊。” 崔嫣说:“是啊,别人喝酒我喝水。” 这话说的。 陈致缩在角落里减少存在感。 崔嫣生人勿近的脸色坚持到沐浴后都没有卸下,陈致端茶倒水在旁兜兜转转,努力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丝破冰的缝隙,只好强行创造谈话气氛:“那个年复” “陛下镇日不睡,难道不困吗?” “上午睡了一觉,正精神着。” “我却困了。”崔嫣躺到,拉过被子就睡。 陈致觉得他这气生得好没道理,自己这一天被噎了多少次,袖子都断了,不也强颜欢笑地挺过来了吗?他掉了次河,就跟倾家荡产了似的。 崔嫣仿佛收买了他肚子里的蛔虫:“陛下是否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陈致斟酌着回答,“你要是这么想,我也能理解。” 崔嫣轻叹一声:“我想让娘看看你。” “你娘在那条河失足的?” “不是。” 陈致说:“这个,就算你娘功德无量,当了河神,但神仙也分管区,好比你爹是太原太守,你在云南纳税,他也收不到好处。说起来,你爹是太原太守,现在太原沦陷那他他他没事吧?” 崔嫣讥嘲道:“如果他当了病死鬼,那里的确是他的管区。” 陈致:“”黄圭只说他与父亲闹翻,不想竟病死了。看来两顶绿帽的分量,着实不轻。 崔嫣幽幽地说:“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这人克父克母,连外祖父母也克死了,简直是颗天煞孤星?” 陈致说:“我从不胡乱迷信。”就相信神仙妖怪这些有事实根据的! “或许我命中注定孤寡一生,成亲了也会克妻克子” 陈致劝慰他:“你可以找个命硬的。”还指望他开辟新朝,传承百年,开创太平呢! 崔嫣笑眯眯地说:“当今天下,有谁比陛下的命更硬呢?”刀捅不死,老虎吃不掉,差点被逼宫,却柳暗花明,又滋滋润润地继续当皇帝。此等福气,不能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的了。 “有啊,陈受天。”陈致认真地问,“有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澎湃的龙气?” 崔嫣摊手:“没有。” “是不是不够靠近的关系?” “一见面就让我们挨在一起,你一说话他就哆嗦,他一哆嗦我跟着震动,还不够近吗?” 陈致十分失望。 崔嫣坏心眼地说:“或许是待的地方不对。你让他在龙椅上养几日,说不定就能养出龙气来。” 陈致怦然心动。 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太复杂。自己肯禅位给崔嫣,那是生命有了更高的追求,不等于旁人也愿意。以先皇后的执着,年复的身世,他一旦坐上去了,怕是宁死不走的。 崔嫣皱眉:“陛下想得这么入神,莫不是真要禅位于这个便宜弟弟吗?” 陈致闻言一低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头黑汪汪的,仿佛将今夜的河水盛了过来,幽深静谧,又泛起淡淡的粼粼微光。 崔嫣似乎并不想要dá àn,径自接下去:“每当我以为离陛下近了一步,就发现还是低估了与陛下的距离。” 陈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真诚地说:“在事业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崔嫣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他的手:“哦,那感情上呢?” 你个满嘴胡说八道的谎话精还好意思提感情? 陈致一边鄙夷,一边更加真诚地说:“也是一路货色啊!”话音刚落,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扯过来压在床上,崔嫣熟门熟路地剥光了衣服。陈致惊恐的发现,自己对这个套路已经了然于胸且有一丝丝逆来顺受的习惯,尤其是捂裆这个动作,简直千锤百炼到精准无比! “睡吧。”崔嫣拉过被子,裹住了自己。 陈致看看严严实实的他,又看看光溜溜的自己,决定不予计较,偷偷摸摸地往下蹭,准备潜逃,蹭到脚底触地,还没站起,就被被子一卷,卷到了某人的被窝里。 温热的呼吸不紧不慢的吹拂着脸颊,发丝悠扬落于鼻翼上。 陈致一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会儿,直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悄悄地抓过脱下的里裤,蹑手蹑脚地穿上,才觉得人生有了保障,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晚上睡得不错,但睡醒之后,陈致还是就“自我堕落”做了检讨,并严肃认真地决定,不能放纵自己沉沦在裸睡的“深渊”里,必须遏制。而分房,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养心殿给了崔姣,其他宫殿人去楼空,荒废多日,陈致别无选择,只好跑去和姜移挤。 姜移涂了药膏,这几天疼得厉害,巴不得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加上对“上阳观主”的仰慕,看他“徒弟”时多了几分宽容,觉得陈致这个人虽然不咋地,但运气不错,摊上了个好师父,是可交之人,态度十分热情。 两人一来二往,打得火热。 话匣子越打越开,后来说到姜移帮崔姣对付崔嫣的事情上。这件事,可说是崔嫣与陈致关系迅速转变的关键,也是导致两人发生实质暧昧的祸根,陈致每每想起,就想在他脸上纵一把火。 姜移毫无所觉,还美滋滋地说:“我认识崔xiǎ一 jiě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拉着我的手说话呢。” “你喜欢她?” 姜移点头又摇头:“年轻漂亮的xiǎ一 jiě,谁不喜欢呢?不过,崔xiǎ一 jiě嘛,不是良配呀。” 陈致说:“你给她药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姜移叹息:“你跟你师父修行那么久,明白的。道观里都是师兄弟,平胸宽腰真汉子。开个口,唾沫满天飞;放个屁,炫耀八千里。生怕不知道自己是个马后炮。哪里见过像崔xiǎ一 jiě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啊。” 陈致说:“你不是下山了吗?” 姜移苦着脸说:“下山有鬼用。你看看外面,黑甲兵黑甲兵黑甲兵每天都是人人从从众众的黑甲兵,只有崔xiǎ一 jiě,是朝霞,是曙光,是空气中弥漫的唯一芬芳。” 陈致:“”似乎能理解崔嫣为什么没有杀了他。这“蠢”一定不是一天两天,既然忍了不止一天,也只能认了。 莫名其妙多了个“知音”外,水灯夜之后,陈致还有一个不小的收获,崔嫣开始在他视线内办正事儿了——以前的崔嫣总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所事事,但是看他对陈受天的了解,就知道私底下绝对没少做功课。 如今,那些藏在背后的动作终于放到了台前。他被邀请参与各种大小会议,旁听的政事不再局限于明面上的民生,还包括前线军报,以及为了控制京城,私底下的布局与安保。 可算推心置腹。 陈致感动之余,又有些心疼自己——都是肉|体换来的啊! 看崔嫣将京城防守得滴水不透,陈致颇为欣慰。 虽然他的任务是顺应天命,辅佐崔嫣登基,但天道的本意是择明君以平天下,登上皇位是,守住江山才是重点。若非逼不得已,他希望拨乱反正,使天命回归正道的是崔嫣自己,这样才能证明天道没有选错人。 就目前来看,崔嫣除了臭不要脸c满嘴谎言c蛮不讲理c爱脱人衣服c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等数不清的缺点之外,应该是个不错的皇帝。 有了这个认知,陈致决定对他投放无条件的信任,翘会议睡觉去也。最近他发现了在屋顶睡觉的美妙,凉风徐徐,四下悄悄,尤其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漫天彩霞如被,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生活。 他挑了太和殿的屋顶,正要往上跳,就被黑甲兵拦住了:“天师请陛下去一趟议政殿。” 陈致说:“他有没有说几月几号去?” 黑甲兵愣了下。 “那就是没有了,我明天再去。”陈致往上一跳,脚被黑甲兵拉住,又掉了下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黑甲兵说:“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天师请陛下前往议政殿。” 陈致抿着唇干笑了一声:“这么具体啊,早说嘛,现在就去。” 步子有大小,走路有快慢,陈致踩着缓慢而慵懒的小步子,怡然自得地欣赏着皇宫庄严而单调的景色。 黑甲兵在后面跟得冷汗直流,若是开口催,陈致就踩着小碎步跑两步,再原地歇息半炷香——通向议政殿的平坦大道,硬生生被他走出了取西经的艰难沧桑。 到议政殿的时候,会已经散了,大臣们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躲不开他,只好敷衍行礼,然后目不斜视地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冷眼旁观,他们已经看清楚局势。不管崔嫣怎么想,皇帝本人对皇位已经表现得毫无兴趣,且有意将陈朝江山传给外人。如果西南王不打进来,崔嫣十有□□就是未来的新君。 故而,陈朝旧臣中有一股隐秘的苗头,想拥护同为陈朝皇室的西南王。只是在崔嫣高压政策下,这些苗头尚未成形。 暗潮涌动,水面也不会风平浪静。 陈致看出端倪,却不好说。那日发了毒誓又拒绝阴山公等人的觐见,双方关系已入寒冬。他这个皇帝,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虽然是早晚的事,但仔细想想,浑身都是“无事一身轻”的轻松感。 思忖间,肩膀被轻轻揽住。崔嫣说:“走在最后的瘦子便是礼部侍郎。” 陈致抬眼望去,果然是个瘦子:“他怎么了?” 崔嫣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那日他喝酒时我喝水,但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陈致说:“没有把‘他’怎么样,那其他人呢?” 崔嫣说:“陛下不是说过,良臣择主而事,明君择人而用。朝代更替,总需要人手吗?陛下留下来给我的人,只要他们不是一心向外,我自然不会往外推。好啦,会都散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不如想想今晚去哪里用膳?陛下上次与年无瑕半夜幽会的浮碧亭好不好?” 陈致拍开肩上的手,别开头表示不想与他说话。 崔嫣凑过去:“此外,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在陈致强烈抗议下,两人还是没去成浮碧亭,而是溜达出了皇宫,选了另一家久负盛名的老店吃面。受城内时不时的流言蜚语影响,老店生意大不如前,哪怕是掌灯时分,也空了一大块地方。 陈致挑了个空旷的角落坐下。 崔嫣用妖力驱走虫蝇,拿出绢帕擦了擦筷子,慢悠悠地说了事。 陈致愣了愣:“修坛祭天?” 崔嫣说:“要稳定民心,有什么比祭天更快?” 陈致眼睛一亮,顿觉有理。崔嫣称帝是天命所归,自己又是苍天衙派下的神仙,他们两人联手,搞个崔嫣受命于天的大动静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以凡人对天道的敬畏,这一招好过自己说的千言万语。 崔嫣说:“陛下先前说过‘梦承天谕’,如今祭天谢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陈致频频点头:“祭天是好,修坛倒不必。这天台前朝就大修过一次,平日里也一直有人看护,不过是过个场,不必劳民伤财。” 崔嫣说:“修葺有很多种,有劳民伤财的修法,也有节省人力的修法,端看陛下想要哪种?” 陈致对他肚子里的坏水颇为佩服,立刻虚心求救。 崔嫣说:“胡思乱想的,多是游手好闲之辈,日夜操劳的,哪有闲暇想东想西。所以,我想从城中异想天开的人中甄选修坛的人。” 结合这段日子里,案下不间断的小动作,他口中异想天开的人不言而喻。 陈致倒觉得挺好,在大错铸成之前,先给几棒子让他们清醒清醒,不失为一个敲警钟的办法,只是这个名单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崔嫣道:“让陛下决定如何?” 陈致理直气壮地拒绝:“免了,每日上朝的那些人我都认不全。” “难道陛下不想为认识的那些老臣谋个前程?俗话说,一朝皇帝一朝臣,未来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陈致说:“正因为没人说得准未来,我就更不能随意介入了。” 崔嫣说:“介入?陛下还未退位,就已经置身事外了吗?” 陈致吃了口面,含糊地说:“不是早晚的吗?” 崔嫣望着他的头顶,微微笑道:“世事无常,说不定陛下不是陛下了,却还是住在皇宫里呢?” 崔嫣诅咒起人来,实在是恶毒。 陈致恨恨地咬了口面。 吃完面出来,街上的人渐渐散去,对面的钱庄c古玩店开始清算账目,陈致站在街边四望,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不如天上云飘飘c雾缭缭那般超凡脱俗,却亲切得叫人安心。 崔嫣看出他眼底的欢喜,主动提议在街上走走。 陈致漫无目的地乱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这地方不对劲了,两边又是高门大户。 崔嫣见他停下脚步,笑了笑道:“年府还在前面,陛下怎么停了?” 陈致说:“我迷路了。” 崔嫣招来一个黑甲兵,耳语了几句,才道:“既然来了,就去大理寺卿童芝林家。” 陈致抱怨:“蹭饭应该饭前啊,现在都吃不下多少东西了。” 崔嫣闻言,微微一笑。 陈致当时不明白笑容里的含义,直到他被崔嫣抱着飞上人家的屋顶,揭瓦t一u kui,才知道吃面还是必要的。 下面的筵席刚刚开始,杯中酒还未空过,主客都吃得十分矜持。 陈致扫着头顶,认出几个脑袋瓜子。崔嫣今日提到的瘦子赵淳便在其中,还有光禄寺少卿,一个叫不出名字c但长相奇特的吏部郎中,一个什么将军剩下几个脸生的,想来官职更小。 童芝林说:“我今日依旧是代表章大人坐在这里,还请诸位不要介意。这聚会我们办了几次,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有同僚慕名而投,只是,崔贼手眼通天,保不齐其中就有他的爪牙,安全起见,招新之事还是暂缓。诸位以为如何?” “童大人所言甚是!今日崔贼特意问我与巩尚书祭天之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啊!”赵淳义愤填膺地说。 “可恨陛下贪生怕死,助纣为虐,却叫我们进退维谷!” 童芝林举杯:“诸位大人不要生气,来来来,先饮一杯!” 黄酒下肚,血涌上头,骂起人来,越发的气势汹汹。 一人开口,众人应和,到后来,俨然是昏君奸贼的声讨大会。 陈致在上面看得冷汗淋漓,难得崔嫣听得津津有味。 “你”陈致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崔嫣捂住了嘴巴,未几,就听童府的下人报告阴山公到了。 阴山公虽然没有实权,但郡公的爵位货真价实,童芝林闻言激动地狂奔相迎,其他人虽然留在屋里,但雀跃的心已经插上翅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口口声声都是阴山公的加入使他们如虎添翼,完全忘了筵席刚开始,童芝林还说过的招新之事暂缓。 没多久,童芝林就扶着阴山公进了门,其他人恭敬地行礼。 阴山公说:“你这地方,有酒有肉,倒比我家里还舒服些。” 赵淳又义愤填膺了一把:“崔贼无耻!强占郡公的家产,此人不除,天理不公!” 其他人纷纷附和。 陈致看他们激动的样子,生怕一个冲动,就要揭竿起义。 好在童芝林理智尚存,等大家发泄够了,又招呼坐下,开始试探阴山公的来意:“前几次邀请郡公,都未得回复,何以今日突然大驾光临,叫我等措手不及。” 阴山公说:“想吃肉便来了,不欢迎不成?” 童芝林道:“郡公哪里话!郡公想吃肉,要我割肉相赠都可。” 赵淳冷笑道:“童大人万不可说此话。要知割肉喂虎可是我们陛下的壮举呢!” 童芝林忙道:“童某邯郸学步,贻笑大方了。” 众人齐笑。 又吃了会儿酒,童芝林隐晦提起国事,说西南军势如破竹,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兵临城下,以崔贼阴狠毒辣的个性,保不齐就要以城中百姓的性命为要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阴山公问:“童大人对西南王知道多少?” 童芝林说:“西南王是先帝堂弟,今年三十有八,正值盛年。据说天生神力,能徒手开山,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阴山公说:“二十年前,西南有三十八支蛮族,十年前,剩下了二十六支,到去年,仅剩十七支,余下的皆被西南王屠戮一空。不仅异族如此,连汉人百姓也常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凌虐至死。这便是童大人口中天生神力的西南王。他日他兵临城下,崔嫣如何,我尚不知,但西南王会如何,可以预见这座城怕是要成一座巨坟了!”他边说边站起来,“酒足肉饱,老夫告辞。诸位好自为之。” 他说走就走,压根不给其他人挽留的机会。 童芝林等人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不知谁丢出了第一个杯子,随即,一个两个三个纷纷往门口砸去! 童芝林怒道:“老匹夫,胡说八道!” 赵淳说:“阴山公是铁杆保皇党,只怕到了今日也执迷不悟,若是他将我们供了出去,那” 童芝林道:“诸位放心,我既然请了诸位来,又放了阴山公进来,就绝不会让他有说出去的机会!”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屋檐上的陈致却提心吊胆了,用手肘撞了撞崔嫣。 崔嫣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陛下果然对阴山公不一般。” 陈致说:“他送了我一大堆珍品宝物,你呢?” 崔嫣笑嘻嘻地说:“我承诺了要养陛下。” 明明双眼清明,说出来的却像是醉话。陈致小心翼翼地起身,临走又不甘心,弹了一堆的晦气到屋里。 崔嫣看见动作,却看不见晦气,便问:“你弹了什么?” 陈致冷笑:“鼻屎。” 崔嫣:“” 从童府出来,陈致开始猜东西南北的方向。 崔嫣说:“放心,我已经派人保护阴山公了。”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当初他找黑甲兵假扮liu áng找茬阴山公夫人的劣迹还没翻篇呢。 崔嫣说:“难得他进了童芝林的屋,没有骂我们几句。” 陈致说:“你不是第一次听他们骂你了吧?” “亲耳听到还是第一次。”崔嫣说,“其他的,都被记录在案呢。” 陈致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崔嫣笑着问:“谁说我要对付他们?” 陈致满脸不信。看看这人,每次说话的时候,脸就比平时还要好看些! 崔嫣说:“若是骂我几句,我就要收拾掉他们,那整个京城能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你还说过我倒霉催的呢。” 陈致说:“那是我独特的祈福仪式。” 崔嫣点头:“是啊,我的确受到了祝福。” 他这么说,陈致就不那么好意思了:“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帮你祈福啊。”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崔嫣本没打算追,但看他跑得那么欢快,自己若是不追,显得对方特别幼稚,想了想,终是顾及他的颜面,笑眯眯地追了上去 胡闹得太累,陈致回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回了那个屋,反正倒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等第二天起来,才发现两人都睡在乾清宫的龙床上。 崔嫣竟然还抱着自己,没有起床。 陈致研究了一下两人的姿势,决定装睡。 他一闭上眼睛,崔嫣就睁眼看他,轻笑着说:“你睡着了,我亲你,算不算乘人之危?” 陈致没回答,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 崔嫣忍不住笑出声:“不闹你了,快起来吧,一会儿阴山公就要进宫了。” 陈致睡眼惺忪地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这座城里发生的事,除了你的心,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崔嫣戏谑地捏了下他的鼻子。 这种亲昵的举止发生得太多,陈致已经学会了平常心以对,就当自己养了只爱挠鼻子的猫:“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崔嫣说:“你眼里看着我,心里难道还在想别人?”不给陈致说话的机会,就接下去道,“若是这样,不管对方是谁,我都要杀了他。” 陈致:“”这年头,考生竟还自备正确dá àn。 两人打打闹闹c说说笑笑地吃早餐时,阴山公果然进宫了。 崔嫣去议政殿,陈致在乾清宫接见他。 阴山公来皇宫这么多次,进乾清宫还是头一回,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两眼。陈致拿着被抠了镶金的镇纸给他瞧:“郡公赠送给我的,我珍藏至今。” 阴山公盯着镇纸看了半天:“我记得这镇纸原本镶了金?” 陈致说:“我摸啊摸的摸久了,就掉下来了。” 阴山公说:“陛下喜欢,我回头再奉上几件。” “罢了,你送得再多,最后归不归我还不一定呢。”陈致说完就后悔了,这话摆明给阴山公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哪知阴山公并没有接下去,而是说:“昨夜大理寺卿童芝林家里走水,你可知道?” 陈致说:“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难道半夜里烤肉?” 阴山公越发觉得他知道什么,斟酌道:“陛下高瞻远瞩,非臣所及,只是,还望陛下看在老臣们对陈朝c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保全我陈朝最后的忠良。” 昨夜童芝林等人说话实在难听,陈致是气不过才用了晦气,现在从他们的角度想想,自己大概被骂的活该。阴山公没有站到西南王那边,也不是对自己对崔嫣有多看好,而是实在不縞hun èng髂贤跽飧鋈恕?br /> 陈致问:“人可有碍?” 阴山公摇头道:“幸好发现得早,只是烧了两间屋子。” 陈致点头道:“那就好。” “微臣进宫,原本想劝陛下多听听看看,如今看来,陛下听得多看得多做得也不少,自然不用老夫多说什么了,只是,请陛下务必记得,崔嫣再好,也是外人。江山再大,如今也姓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前世之债(二) 阴山公走后, 陈致一个人在乾清宫呆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想,真的陈应恪会怎么做。 自己假冒他, 心心念念的便是完成任务,可是, 功利心太重c得失心太轻的自己, 或许正是造成天道出差错的罪魁祸首。 是成为陈应恪,顺着他的轨迹走下去, 还是继续当陈致, 只为目的而努力? 陈致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千古难题。 而且阴山公的一番话, 也给他新的触动。 以前读史,看那些智谋出众c人品正直c为国尽忠c为民操劳的名臣到最后还落不得一个好结局,总要打抱不平, 觉得这些昏君真不是个东西,如今轮到了自己,才发现当个好东西是真不容易。 发呆的老毛病一犯,就是几个时辰。 陈致回神时, 午膳都送来了, 还不见崔嫣, 忍不住去门口问黑甲兵。 门口的黑甲兵表示自己敬岗爱业,寸步未离。 陈致无语:“承认不知道有这么难吗?”他找去议政殿,正好遇到军师从里面出来, 说讨论前线辎重的时候, 天师突然离席回乾清宫去了。 陈致杀回乾清宫, 揪着黑甲兵的头发:“崔嫣在哪里,你再说一遍。” 黑甲兵坚持老dá àn。 陈致换了种问问题的方式:“那你看到他回来没有?” 黑甲兵目光闪烁,慢慢地将头转到了姜移的旧屋。 陈致点头表示明白,朝着姜移的新屋走去。 门从里面锁着,陈致也没指望姜移敞开大门欢迎自己,自觉地用仙力弄断了门闩,推门而入。 “谁?” 姜移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冲出来,面有惊慌之色,似乎被打扰了什么。 不得不说,姜移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一身皮肉保养得确实细腻润滑有光泽。 陈致感慨完,发现自己的关注点有些歪,眼下应该关心的明明是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对上姜移怀疑惊讶的目光,他斟酌道:“路过的时候,发现你的门闩坏了,特意告诉你一声。” 姜移说:“如果你不进来告诉我,它应该还是好的。” 陈致也觉得这个借口实在说不过去,干笑道:“天师突然离席,军师十分担心。” 姜移狐疑之色越发重:“又不是第一次,军师当不会这么大惊小怪。” 陈致无言以对,破罐破摔地说:“我就是不放心来看看,怎么样!” 姜移说:“天师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能继续当皇帝,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哎!”陈致气得肝疼。什么叫里外不是人,他就是!陈朝旧臣认为他是卖国求荣的昏君。崔嫣部下看他又是个狼子野心的小人。“不与你说,崔嫣呢?” 姜移拍拍他的肩膀:“我与你说正经的,若天师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要早做准备。” 陈致不安道:“什么意思?” 姜移还没来得及回答,里头就有了动静。过了会儿,崔嫣披着衣服出来,神态自然地冲着陈致微笑道:“不过补个觉,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笑得再自然,也掩盖不住他苍白的脸色与嘴唇。 陈致心往下沉了沉:“妖丹反噬?” 崔嫣垂眸,叹了口气道:“你不肯渡我龙气,我只好多睡几觉了。” 陈致问:“多睡觉有用吗?” 崔嫣避而不答:“你肯渡我龙气吗?” 这个问题迟早放到明面上,陈致原本等江山稳定,崔嫣当上了皇帝再说,此时看来,问题远比他想象得严重,竟是不可回避的了。好在,他早想好了说法:“我问过师父,师父说我八岁那年差点冻死,给我服了一颗妖怪炼制的丹药,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龙气可能因此变异,虽能压制妖丹一时,但时间长了,反成隐患。” 他说完,等着崔嫣怒不可遏的翻脸,谁知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原来是这样。” 陈致呆了呆:“你不生气?” 崔嫣笑道:“那丹药救了你的性命,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怪你?” 陈致迟疑道:“可是” 崔嫣道:“不必可是。你不是说我有帝王之相,是真命天子吗?我有天必佑,一定会遇难成祥c逢凶化吉。” 陈致很想说:“天”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靠谱。 他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哦,”崔嫣拉过椅子坐下,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道,“你是说将妖丹取出来?” 陈致忙道:“我师父有极其厉害的大补药,服用之后,保准你精神抖擞c龙精虎猛!” 崔嫣促狭道:“放心,就算不服用丹药,我也一样龙精虎猛。” “”陈致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暗示,继续道,“而且我师父心狠手辣,让他取妖丹,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术后恢复快,没有后遗症。” 崔嫣沉吟半晌道:“等平定西南王之后,我会考虑。” “一言为定!”陈致欢喜地伸出手来,要与他击掌。 崔嫣轻拍他的手掌,然后轻轻地抓住,半真半假地说:“你这么热心,倒要叫我怀疑你的用心了。” 陈致知他多疑,敏感地问:“怀疑我什么用心?” “还能什么用心?自然是为你师父兜售生意的用心。”崔嫣说着,手微微用力,想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但姜移在侧,陈致哪里肯,两人僵持不下,崔嫣突然叹气:“我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你竟还欺负我。” 陈致语重心长地说:“关于我们的相处方式,我早就想说了” 崔嫣扬眉:“哦?你愿意捅破这层窗纸?” 怎么就到捅破这层窗纸了?! 陈致的脑袋像是进了飓风,东南西北地刮了一圈,无数念头闪过,但是一想到对方手里拽着“登基”“取妖丹”两个把柄,就觉得自个儿天生矮一截,站屋顶上都伸不直脑袋。撇清关系的话终是不敢说出口,只能安慰自己,见过他光着屁股的人多了去了,父母叔婶奶娘一圈溜下来,崔嫣都排不上号。嘴对嘴那事儿,加个渡气的名义,也能暂时糊弄下自己。 神仙一辈子那么长,他能在这儿待多久?五十年也就是一眨眼,来个气都来不及喘,有啥好计较的。 一通自我催眠完毕,陈致一回身,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到腿上去了,刚才做的心理建设立刻崩塌,满脑子都是“说清楚!”“指着鼻子告诉他!自己不是个随便人!” “咳咳咳”发飙前的一瞬间,崔嫣捂着嘴巴,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 陈致连忙问:“怎么了?” 崔嫣咳得双眼微红,楚楚可怜的样子:“胸口闷得难受!” 陈致找姜移,发现他早已识趣地出去了,崔嫣又闹着不肯撒手,只好先将他扶回正殿躺下,并手拉手地枯坐了一柱香时间,确定他睡着之后,才出门找人。 姜移正监督黑甲兵换门闩,见他进来,眼皮子也不抬地说:“从今日起,你就搬回去住吧。” 虽然他不说,陈致也打算搬回去,但是一被抢先,就像是被赶出去,充满了屈辱感。 姜移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内心起伏,自顾自地说:“天师说,他之前纵容你住在这里,是怕你发现他经常半夜妖气发作。如今你都知道了,也就没必要瞒着了。” “可以对\'纵容\'这个词提出异议吗?” 姜移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他:“宠溺,宠爱,疼宠你要不要脸?” “妖丹反噬到底有多严重?” 姜移说:“很多年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刚吞下妖丹没多久,不知怎的,没有被妖丹反噬致死,嗯,后来我觉得有趣,便教了他一些道法,他天赋异禀,竟举一反三地将妖丹收归己用。起初几年还好,他用道法打坐,还能克制,近来已经无甚作用了。我查到龙气能够完全压服妖丹,使其融合,才催促他打进皇宫来捉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陈致想起遇见崔嫣的第一天晚上,他睁眼盘坐着“睡觉”,把他吓得够呛,原来如此。 姜移递了个瓶子给他:“皇宫里好东西不少,我炼了些补药,他若是半夜发作,你就喂他吃一点儿,作用不大,但保护身体底子。” 陈致接过来,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上一趟天,去搜刮些温和的补药来。 然而这个“什么时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实现了——姜移被崔嫣派出去找稀有药材。尽管陈致已一再担保自己的“师父”库存丰富,不必麻烦,但崔嫣不愿吃“软饭”,一意孤行。 临走前,姜移又给了陈致一大堆补药。 陈致见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姜移支支吾吾地问他有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陈致奇怪地问:“有黑甲兵护送你,你要保命的手段做什么?” 姜移说:“世道这么乱,谁知道会遇到什么。” 陈致点头表示有道理。 姜移喜滋滋地伸手。 陈致说:“世道这么乱,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有保命的手段自然是留下来给自己用了。” 姜移走后,陈致以为自己会因为少了个聊友而空虚寂寞一阵,后来发现想得完全多余。崔嫣体内妖丹反噬的现象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少了顾忌的他,时不时半夜起来推醒自己,提出各种各样的古怪要求,美其名曰“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 陈致觉得,他转移的不是注意力,而是痛苦。虽然是神仙,但习惯睡觉的他夜不成眠之后,不得不用白天补眠,有时候在议政殿里坐着坐着,呼噜声就起来了。 凡事两面,有利有弊,好处是他成了举朝公认的“扶不起的阿斗”,再也没有暗戳戳地暗示他保住皇位了。 倒是崔嫣,无论晚上怎么折腾,白天永远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各种事务处理得得心应手。不知是童芝林家走水的事引发了陈朝旧臣们的联想,还是阴山公遇袭未亡的事敲响了他们的警钟,按崔嫣来说,流动在京城底下的暗潮已经消停了许多。 修建天坛的事情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不止是旧臣们被迫分出了不少私兵,黑甲兵也投入了不少人手,陈致跟着崔嫣去看过几次,除了汉白玉看起来比起以前白了一丢丢之外,真没看出修葺了哪儿。 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此时的京城,倒有几分太平盛世的景象,但是,随着高德来阵亡c前线失利的消息传来,众人终于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乱世尚未结束。 说到上一次朝议,还是崔嫣攻入京城,一群老臣被杨仲举硬召进皇宫的时候。算算时间,都快两个月了。 虽然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是那天幸存下来的人,依旧闻“朝”色变,以至于他们身边的人平时说话都要顾忌。不止“朝向”必须说“方向”,连“嘲弄”“潮湿”“吵吵嚷嚷”都不许说,若是南方来的官员,连“草”“曹”也忌讳了,可苦了一些姓曹的大人,平日连“曹某”都不能说。 只是到了上朝的点儿,黑甲兵就在门口等着,不去上朝也行,那就下狱。 上朝这事儿不仅官员苦,皇帝也苦。 陈致觉得闭眼前还在给崔嫣说故事,闭上眼就听到崔嫣催他上朝了。他抱着被子,语重心长地说:“崔爱卿啊,当年杨仲举在的时候,还是给我睡觉的。” 崔嫣说:“他自然不能与我比。” 不能比的是脸皮吧! 陈致滚进被窝里装死。 崔嫣拿起龙袍,笑眯眯地凑过去:“让草民给陛下更衣。” 陈致从被窝里钻出半个脑袋:“朕封你为摄政王,总领一切事务!” “遵旨。” 没多久,皇帝就被新上任的摄政王给总领去上朝了。 两个月没来太和殿,陈致觉得光线都黯淡了很多,果然起得太早。 他愁眉苦脸地登上皇座,让两旁观察他脸色的大臣们越发惶恐不安,生怕过一会儿西南王就要冲进来shā rén。 宫人都被遣散了,自然没人扯着嗓子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陈致非常接地气地亲口问了。 兵部尚书立刻将前线失利的消息说了。 “高将军战死!西南王已经杀到了太行山!·” 举朝哗然。 陈致道:“张将军呢?” 兵部尚书看向坐在陈致身侧的崔嫣。 崔嫣说:“二哥正向京城撤军。” “报!” 外头响起一阵长而嘹亮的报告声。 陈致将人宣进来,才知道又有一份战报到了。 崔嫣让人送上来,看了两眼,嗤笑一声,丢给陈致。陈致接过来一看,脸立刻黑了,阴沉沉地看着站下面的臣子。 旧臣们被看得焦虑不安,有几个已经忍不住要跪下去了。 陈致见崔嫣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张将军来信,说朝内有奸细,将军报泄漏了出去。” “啊?!” 朝臣们面面相觑,想要跪下说不是自己,又怕被以为做贼心虚,尤其是兵部c户部这样官职敏感的臣子,吓得脸都白了。 有个胆子稍微大点儿的,出列说:“张将军前线失利,心情难免焦虑暴躁,或有误解。” 其他旧臣纷纷附和。 陈致观察以军师为首的崔嫣手下,个个缄默不语。他吃不准崔嫣的意思,只好说:“是非曲直,总能查清楚的。” 崔嫣说:“陛下说的是,这件事就交给我来查吧。” 旧臣们身体抖得厉害。这时候也忘了往日是怎么看不起陈致的,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他,希望他能出言拒绝。 陈致身体微侧,低声问崔嫣:“你准备怎么查?” 崔嫣笑了笑,也轻声地回答:“张权的话,有七成的可能是推诿责任。不过大战将至,不容有失,我们可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控制住京城。” 陈致恍然地点点头,朗声道:“既然崔卿请命,无有不允的道理。” 旧臣表面不敢表露,内心已经将上面那对眉来眼去的狗男男骂得狗血淋头。 下朝之后,崔嫣就去了兵部,陈致无所事事,想着要不要借机会上天看看,就收到阴山公的求见。自那日将话说开之后,两人便不曾再见。阴山公送过几个镇纸过来,算是完成许诺,话却一句没带。此时进宫,只怕与今日朝议有关。 陈致想了想,还是将人宣了进来。 多日未见,阴山公竟消瘦了些许,白白胖胖的脸上出现了细细的眼纹。 陈致说:“郡公身体可好?” “多谢陛下关心,夫人让我每日少吃一些。我就是饿的,旁的倒没什么。” “为何每日少吃一些?” 阴山公说:“陛下恕我夫人无知之罪,我才敢讲。” “恕了,你说。” “夫人说,京城的城门是豆腐渣做的,还不知道来来去去多少人,少不得以后就要挨饿奔波,我今日少吃些,以后也能适应些。” 陈致无言以对,半晌才说:“尊夫人真是深谋远虑。不过,多虑了。有崔天师在,京城安稳得很。” 阴山公说:“朝廷安稳,京城方才安稳。” “郡公是指崔天师调查内奸之事?” “调查内奸固然刻不容缓,但兴师动众未免打草惊蛇。” “那阴山公以为如何?” “暗中调查方为上策。” “那就交给郡公了。” 阴山公呆滞地看着他。 “你与天师一明一暗,岂非事半功倍?而且,若是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也可告诉我呀。”陈致想通了那日的千古难题。两臣择主而事,忠臣辅佐明君,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既然自己当不了皇帝,就将他留给要当皇帝的人。 阴山公没领实差,而他没有实权,本来很难给他安插一个职位,让他大显身手,时下却是个机会。他若是这次与崔嫣配合默契,说不定就会被提携重用。 阴山公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领了这个差事。 陈致怕他口说无凭,还给他写了一张圣旨。 阴山公看着一沓盖了章的空白圣旨:“这是” “崔嫣用起来方便。” “” 崔嫣的调查进行了三日,阴山公便告了三日的状。 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伤和气,阴山公也没有真的要讨公道,只是时不时地向他报个信,说明自己在干活。 直到第五日,刚平静了一会儿的气氛又打破了—— 张权回来了。 去的时候,浩浩荡荡近十万的人马,回来时竟连两千都不到,损失之大,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按理说,败军之将,不问罪已是法外施恩,但张权身份特殊,他的兵马又是自带的,在安抚人心的时刻,自然不能做的太忘恩负义。 他抵达那日,陈致和崔嫣亲自出城迎接。 杀出血路逃回来的两千人马看上去犹如难民一般,衣衫褴褛,精神萎靡,张权坐在马上,眼眶深陷,嘴唇干涩,与出征前的意气风发,相差何止万里。看到迎接的仪仗,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按捺住羞愧内疚的心情,翻身下马。 “败将参见陛下!” 陈致蓦然心酸,一个跨步扶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回来就好。” 张权的脸原本还僵着,听到此话,竟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淌下泪来:“大哥,高将军他战死了。” 陈致说:“高将军壮烈成仁,我与天下百姓都会铭记他的恩义。” 崔嫣从旁伸出手来,不着痕迹地分开两人,对张权说:“我已在宫中设宴,为二哥洗尘。” 张权尴尬地说:“二哥惭愧啊!” 崔嫣安慰了他一番,才将人哄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前世之债(三)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吃得最煎熬的接风宴了。 与会人员个个如丧考妣, 垂头丧气,被洗尘的那个全程自灌酒,人家那儿刚上菜, 他这儿酒坛已经空了仨。陈致也没工夫管他,自己的手被崔嫣摩挲着快掉了两层皮, 正拼命地抢回来。 两人的桌子被崔嫣挪得极近, 但小动作频频,还是招人眼球。 “你够了。”他咬牙威胁。 崔嫣浅酌了一口酒, 带着脸颊两朵漂亮的红晕, 笑眯眯地对着他吹了口气。 陈致说:“你才喝了一杯酒, 别装醉。” 崔嫣委屈说:“我量浅。” 陈致面无表情地说:“我还在你的酒里掺了水。” 崔嫣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自己拼老命攻入皇宫,还会吃到掺了水的酒。 趁他不注意, 陈致将自己被磨红了皮的手缩回来,藏在大退下。 崔嫣盯着那位置看了看,小声说:“我手也冷,你给我也捂捂。”说着, 手指不安分地朝大腿下方拱进去。 陈致微笑着抓起他的手, 然后一把往装着鸡汤的瓮里塞。崔嫣自然不肯, 两人僵持不下,差点打翻桌子,好在张权这时候倒了, 酒坛子一摔, 占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陈致慌忙站起来说:“我送他去房间, 这里由天师主持。” 崔嫣不满地皱眉。 陈致回头,趁其他人不注意,对他做了个鬼脸。 崔嫣突然开心了,对黑甲兵说:“怎能让陛下亲自动手?还不将人扶起来,若累到了陛下,自去领罚吧。” 这哪是怕累到陛下,分明不想让陛下碰到其他人。 将陈致视如禁脔的话语令众臣暗暗鄙夷。两人的关系几近明目张胆,其他人想假装看不见,就得先戳瞎自己。既然舍不得戳瞎自己,那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致哪管这些人什么心情,慢悠悠地走出宴会,对着不管天下风云变幻,皇宫顶上那片千年不变的夜空,舒了口气。 “陛下,张将军送去哪里?”黑甲兵不识趣地问。 陈致不耐烦地挥手:“皇宫这么多床,随便给他一张无主的睡。” “不行。”张权好似清醒过来,一把捏住他的手,“我要与陛下促膝长谈” 陈致推脱道:“最近风湿疼得厉害,膝盖碰不得,改日再促c改日再促。” “不行!就今日。”张权的手在他掌心挠了挠,陈致原以为他在挑逗自己,恶心得头皮发麻,后来才感觉到他好像在写字,只是这字嘛 “陛下?” 黑甲兵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若是让天师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顿排头,可强行分开,又免不了碰触到陛下,实在左右为难。 陈致道:“姜道长的房间不是空着吗?先送那里去吧。” 黑甲兵迟疑,姜移就住在乾清宫的偏殿,虽然不是同一个屋檐下,但距离也太近了些。 但陈致一意孤行,他们也拦不住,只好将人送到屋里,进门的时候,张权突然踉跄了一把,黑甲兵不及防备,被推了个趔趄,退出门外,门被刹那关上。 黑甲兵大惊,忙拍门大喊:“陛下?” 陈致看着突然眼神清明无比的张权,也懵了:“嗯?” “陛下!”黑甲兵不敢硬闯,只好隔着门高叫,“一定要保重龙袍!” “”陈致在里头回应,“放心,见识过崔天师的缝补手艺后,我一定好好保重这身硕果仅存的龙袍。” 黑甲兵说:“不能tu一 yi服!裤子更不能脱!我去请天师!陛下坚持住!坚持不住一定要大喊!”他吩咐门口的黑甲兵,如果听到皇帝喊救命,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再说。 与外面的心急火燎相比,屋里面安静得吓人。 陈致想点灯,被张权阻止了。 张权低声说:“我有事要单独向陛下禀告。” 陈致被张权真挚的语气给震惊了。兄弟,你还记得自己其实是反贼吗?不要吃了几天皇粮,就偏移了革命道路呀! 张权说:“我与大哥是被奸人所害,才会功败垂成!” 陈致说:“天师已经在查内奸了。” 来之前,张权打定主意要收敛脾气c循序渐进,用丰富的语言技巧来说服陈致,可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事到临头,酒气翻涌,哪记得之前的计划,粗声粗气的说:“若内奸就是天师的手下呢。” 别以为他听不出那个停顿是什么意思。 陈致觉得他的怀疑简直太滑稽了:“出征前,我已立下誓言,天师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你与高将军都是为他而战,你们胜则他胜,他们败则他败。一荣俱荣的事儿,他有什么理由自毁长城?” 张权痛苦地揪头发:“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可事实就是,许多重要军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我和高德来难道会害死自己吗?” 陈致说:“会不会是送军情的路上出了差错?” 张权说:“那也是他的人。他会查他的人吗?” 陈致被问住。的确,崔嫣调查内奸的范围始终固定在陈朝旧臣的身上,若蛀虫出在黑甲兵内部,可是防不胜防。 守在门口的黑甲兵听里面没了动静,又开始“邦邦邦”地捶门。 陈致喊道:“没事!” 张权突然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西南王嗜杀暴戾,他当皇帝,我们所有人都要玩完,我们一定要自救!” 陈致说:“还有崔嫣” 张权幽幽地冒出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伙的?” 他离得极近,喷出来的口气含着浓烈的酒味儿,熏得人头晕。陈致捂着鼻子说:“西南王要称帝,和他一伙儿,对崔嫣有什么好处?” 喝了酒的张权像开了天眼,时不时地发表几句惊人之言:“崔嫣若想称帝,进京这么久,早就登基了,还会等到现在?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当皇帝!” 陈致觉得脑门被雷劈了一下,焦黑焦黑的。并不是觉得张权说话很雷,而是在潜意识里,对这种可能他竟然是认同的! 张权说:“你想想,我和高德来死了,谁得利?”他掰着手指,“西南王!还有崔嫣!从此天下义军,以他为首。” “咣当!” 门被外面一脚踹开,崔嫣威风凛凛地闯进来。 忽入的凉风拂过陈致的脸面,如水如冰,冻得他浑身一机灵。 “吧唧!”怔忪间,脸被张权狠狠地啄了一口,“姣姣!” 陈致还没反应,崔嫣已经拽开张权,将他一把搂入了怀里,气急败坏地问:“除了脸,你还让他亲哪儿了?” 他这边怒吼未歇,张权那头已经闹起来了,在几个黑甲兵中间声嘶力竭地吼叫:“姣姣!把姣姣还给我!你们这群畜生!西南王,西南王呢!他娘的,老子要与你大战大战那个三百回合!不对,三千回合!老子,嗝,吓死你!” “给他洗个凉水澡清醒清醒!”崔嫣一甩袖,连搂带抱地将陈致拖了出去。到了外面,捏着陈致的下巴,让他仰头看自己:“你在想什么?” 陈致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没好气地说:“被醉鬼调戏了,你说我现在应该想什么?解下裤腰带上吊以保名节吗?” 崔嫣说:“你们不是在小黑屋里待得挺开心吗?” 陈致说:“不然呢?喝酒前说‘张将军辛苦,多喝点’,喝了酒就翻脸,说‘醉鬼,去死’?” 崔嫣哑口无言,只好盯着他的脸生闷气。 陈致见他没有继续追究,暗暗松了口气,说:“崔姣呢?” 崔嫣说:“她说她睡下了。” 正说着,陈致就看到裹在被子里的崔姣被一群黑甲兵抬进了张权所在的房间。 崔嫣解释道:“既然睡下了,那就不必坐起来了。” 陈致:“” 原以为他们走了,宴会很快就会散,后来才知道,没了他们,其他人吃吃喝喝反倒开心,若非军师和几个老臣劝着,几乎要闹通宵。 没有出席宴会的阴山公知道后很不以为然,对着陈致吐槽:“接风宴不过是个遮羞的说法,还真当庆功宴了!等西南王真的兵临城下,他们岂非要开心得要昏过去了!” 陈致想了一晚上的崔嫣c西南王,正心烦意乱,随口问道:“内奸的事,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张将军手下的供词语焉不详,简直不知从何查起。崔天师还算有些本事,将各寺部都翻了一遍,虽然没有查出内奸,但捉出了不少蛀虫,也算功劳一件。” “只查了各寺部?” “顺天府c御史台都查了,大都督府c御林军名存实亡,倒是没动。” 连敌视阴山公都没有觉得这份调查名单不对,可见,大家的惯性思维都是崔嫣与他的手下没有问题。 陈致不禁陷入沉思。 他并不是信了张权的说辞,而是被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而这条思路的终点让他感到害怕——万一,崔嫣真的不打算当皇帝呢? 虽然他答应过承诺过但行动从未有过。 阴山公见他焦躁难安,安慰道:“陛下,放心吧。这样大力的排查下,就算有内奸,暂时也不敢冒头了。” 陈致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要是没人愿意当皇帝怎么办?” 阴山公被问题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一团火就噌噌地窜上来,什么君臣之礼c什么以下犯上,都抛之脑后,张嘴就开始喷着口水:“你以为西南王跑这么远是来郊游的吗?没人愿意当皇帝,那崔嫣整天待在皇宫里处理国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怕你太辛苦,特意跑来分忧的吗?陛下啊,你要相信,你是这世上绝无仅有c独一无二的奇葩,将心比心这种事儿不适合发生在你身上!” 他喝了口茶润喉,休息了会儿,问陈致:“陛下还有其他疑问吗?” 陈致老老实实地摇头。 “陛下若有疑问” “一定憋死也不问。” “” 阴山公话糙理不糙。 崔嫣拿不到龙气,要是不想当皇帝,还留在皇宫尽心尽力地干什么活? 陈致觉得不能自乱阵脚,先和去探探口风再说。 崔嫣傍晚找陈致一同用晚膳,刚进屋,就见饭菜都备下了,还有明晃晃的几坛酒。陈致拉着他坐下:“今日与阴山公说话,他吹嘘自己家中美酒无数,我便要了几坛过来,果然香醇无比!你尝尝。” 崔嫣低头闻了闻:“烧刀子?” 陈致说:“这次没掺水,你随便喝。” 崔嫣微微一笑,一口饮尽,还杯口朝下地晃了晃。 陈致又斟满一杯。 “这样喝太慢了。”崔嫣抱起酒坛子,仰头喝了几大口下去,然后抹了抹嘴唇,微笑道,“这样可够?” 陈致见他双颊泛起红晕,忙又提了一坛给他。 崔嫣无奈地将酒坛接过来放到一边:“你有什么话直问就好,灌醉就不必了。我身负妖丹,只要我不想醉,便醉不了。而且,比起酒色更醉人。”双目水光潋滟地盯着他。 陈致也不指望真的灌醉他:“哦,那你装醉吧。” “你确定?”崔嫣眸色一沉,仿佛真的要醉了。 “醉得迈不动道的那种。” 崔嫣往陈致的方向挪了挪:“迈不动道儿了,要阿痴抱抱。” 陈致脑袋转了两圈才想起阿痴是陈应恪的乳名:“坐好,看着我。” 崔嫣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登基?” “阿痴不是说打败西南王之后吗?” “要是打不败呢?” “那江山没了,命也没了,还登基做什么?” 陈致无言以对。 崔嫣身体又往他挪了挪:“阿痴醉了吗?” 陈致睨着他“你要问什么?” “自从你与张权在小黑屋共处一室之后,就心事重重。他对你说了什么?”崔嫣问得很温柔,可是眼中闪烁着光芒显然没那么友善。 陈致没好气地说:“说你坏话了,你是不是要宰了我?” 崔嫣故意醉酒似的,大着舌头说:“阿痴若对我不满,便是指着我的鼻子当面骂也没什么,何必背后说坏话。一定是张权那厮做坏事,我宰了他。”说着,就踉踉跄跄地要站起来。 陈致扯了他一把,他立刻摔到陈致怀里不起来了。 陈致说:“这是我最后一件龙袍,扯烂了我就我就光着身子到处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冒出这么一句奇怪的威胁,更奇怪的是,崔嫣竟然委委屈屈地起来了,并用“你居然不守妇道”的控诉目光看他。 陈致假装没看到:“内奸查出来了吗?” “阴山公不是每日都向你报告吗?” 陈致扬眉:“你知道?” 崔嫣无奈地叹气:“我若不知道,凭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哪能收集到什么消息。” 陈致说:“你的消息不就是查了半天没有消息?” 崔嫣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现下是将蚁穴一个个挖出来,看似琐碎,实则必要。有没有内奸尚是未知之数,即便是真的有,经过这一次,也不敢有所行动了。” 陈致觉得自己真的有当昏君的潜质。明明听张权说完,经过自己的思考,思路还是颇为清晰的,为何崔嫣一解释,又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 他扶着额头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挺重要却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事:“你有没有查过年家?” 不提还好,一提到他,崔嫣脸上的“醉意”立刻转为了“醋意”,酸溜溜地说:“与陛下月下幽会的无瑕公子,没有陛下的许可,我怎敢胡乱查探?” 陈致完全没有陷入他的语言陷阱,“呵呵”一笑:“没有‘胡乱’查探,那一定正儿八经地查了吧?别告诉我陈受天的存在是你做梦梦到的!” “陛下若是不放心,他们今夜就可以消失。”崔嫣轻描淡写地说。 陈致怕他又拐错了路,直接点题:“你觉得年家和西南王勾结得可能性有多大?” “年家想扶持年皇后的儿子,与西南王利益相冲,勾结得可能性不大。” 陈致想起曾在年家门口见过的酷似单不赦的背影,忙道:“难保他不是广撒网,精捕捞啊。” 崔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陛下说得有鼻子有眼,莫不是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们师门会看相吧。” “嗯,我有帝王之相。” 陈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年家的人脸上都写着‘查我,查我,我乃可疑之人’。” 崔嫣好奇道:“陛下每天照镜子,看见自己的脸上写着什么?” 陈致说:“昨天又没睡好。” 崔嫣:“” “不要扯开话题。那日我和姜移从年家出来,正好看到一个凶狠c阴险c毒辣的人进了年家。根据我多年相面的经验,他必然是个恶贯满盈的人。” “比如单不赦?” 陈致僵住。 崔嫣摸摸他的头:“陛下怎么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说得对。一个人沿用百年前的人名,一定是个极其奇怪的人。” 皇宫五百里开外,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连夜赶路。 大军正中,三辆一模一样的巨型马车正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西南王就坐在第三辆马车上,与他同坐的还有一个闭目养神的苍白青年。 外头飘起了绵绵细雨,过了会儿,雨势渐大,开始“滴答滴答”地拍击着车窗。 青年慢慢地张开眼睛,低头看书的西南王立刻抬头道:“宫主醒了?我立即叫人奉膳。” 宫主说:“有人来了。”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的侍卫禀告在前面看到了村落。 西南王说:“留下粮食,人都杀了。” 宫主说:“王爷忍了一路,为何突然大开杀戒?” 西南王道:“离京城越近,百姓受当朝的教导越多。待我称帝之后,他们稍有不顺,就会念及前朝的好处。这等没事找事的刁民最叫人厌烦,杀了才干净。宫主以为不妥?” 宫主说:“天道讲究因果报应,谁种因,谁得果。王爷自己的事,何必问我?” 西南王哈哈大笑道:“可天网恢恢,终有疏漏。就算遭了天谴,一样可以夹缝求存,我不过杀几个刁民,又算得了什么呢?” 宫主目光冷厉地看了他一眼。 西南王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地说:“待我登基,就封宫主为国师,泽被万民。这份因果怕是天道也算不过来了吧。” 雨水忽地倾盆而下,倒豆子般,将车厢内的声音全都盖了过去。 西南王逼近的消息,瞬间吹遍了京城大地,与此同时流传的,还有沿途村庄被屠杀的噩耗。京城人人自危,不少人已经打算弃城而逃,其中包括大部分的陈朝旧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原以为崔嫣已经算心狠手辣了,与西南王相比,简直仁义之师! 他们堵在议政殿,哭天喊地地要求迁都。 陈致被吵得头疼,干脆躲到阴山公家里去。但风声很快走漏,阴山公家里被堵得水泄不通,连百姓都闻风赶来,要求皇帝迁都,并表示千里相随。 阴山公一边和夫人一起清点家产,一边抱着水果吃个不停的陈致说:“陛下,民意大过天,还请陛下三思。” 陈致说:“迁都北上?你以为北边的鞑靼是吃素的吗?看到我们过去,高举‘欢迎’的旗帜,热情地说,左邻右舍的,以后大家多走动啊。” 阴山公说:“但西南王来势汹汹,京城兵力不足应付,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崔嫣还没哭呢,你们嚎什么?” 陈致觉得此地也不宜久留,干脆回皇宫找崔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前世之债(四) 崔嫣那里倒是清净,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一堆人守在门口斯文的撒泼耍赖呢,这会儿就清清溜溜的,连根毛都没留下。陈致大为惊奇:“崔嫣怎么做到的?” 黑甲兵说:“天师说, 要迁都就迁去酆都,诸位大人若是心急, 就先下去开个道儿, 也好打点打点。” 陈致拍拍他的肩膀,认真严肃地说:“阴山公门口还有一堆静坐的呢。一模一样的表情, 一模一样的话, 用更阴森的语气告诉他们一遍, 吓死他们。” 黑甲兵:“” 自觉为阴山公解围了的陈致,高高兴兴地找到崔嫣,笑眯眯地问:“天师有何退敌之策?” 崔嫣正在作画, 闻言收笔:“看天意。” “提醒西南王刮风下雨收衣服吗?什么叫看天意?” 崔嫣说:“如果我是真命天子,无论多危难的困境,天都会帮我,自然能逢凶化吉。” 陈致:“” 崔嫣侧头就看到陈致呆若木鸡地站着:“陛下?” 陈致吞了口口水:“所以, 你打算等西南王shàng én的时候, 聚众祈祷吗?” 崔嫣拿着蘸了墨的笔, 在他的鼻头轻轻一点:“天坛已然修好。我查过,明日未时便是祭天的吉时。” 陈致小心翼翼地开口:“大敌当前,不修防御工事, 不练兵演阵, 却祭天祈祷, 会不会像个昏君?” 崔嫣说:“陛下自然是无此顾忌的。” 因为已经昏庸得众所周知了吗? 陈致磨牙:“把笔给我。” 崔嫣又点了他一下,笑道:“给你作什么?” 陈致“呵呵”一笑,扑上去抱住他的头,鼻子狠狠地蹭了下对方的鼻子,然后掉头就跑。 他抱着自己凑上来的一刹那,崔嫣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此时才睁开来,不由露出无奈的笑容。 陈致转头就把崔嫣的想法告诉了阴山公。阴山公一脸“胡说八道”的表情,等崔嫣发通知到各处,他又开始召集狐朋狗友亲朋好友揣摩崔嫣的用意。 靠身份死皮赖脸凑过来的陈致:“” 与阴山公一样丢了房子的铜川侯突然神神秘秘地说:“我前几天回了趟家,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阴山公说:“你给外室置办的那个家?哦,她跟其他人困觉了。” “啊呸!”铜川侯拍桌怒道,“不说我还忘了!你夫人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夫人,还问我给外室置办的家呢,我都快成外室了!” 其他人捂嘴窃笑。 阴山公说:“侯爷自重。陛下面前,岂可出言无状。” 铜川侯只好站起来向陈致道歉。 陈致说:“铜川侯还没说在家里发现了什么。” 铜川侯这时也没了故弄玄虚的心思,便说:“我看到黑甲兵进进出出,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其他人来了兴趣,纷纷问他家里藏着什么宝贝。 铜川侯没好气说:“我家里能有什么宝贝?就几盆昙花娇贵些,还给搜刮走了。不止我家,后来我叫人去看榆阳伯和阴山公的旧宅,你们猜怎么着?也挖了。”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阴山公和他,希望他们能推测出真相。 铜川侯分析道:“你们三家以阴山公家底最厚,我次之,我们两家有点好东西也不奇怪,可这榆阳伯家道中落到现在都是第三代了,天天拆东墙补西墙的破落户,有什么好东西早当出去了,还能留下点什么?” 有人提议:“说不定是祖上有什么渊源。” 铜川侯说:“我能想的都想过了,连生辰八字都合了,没有就是没有啊!” 阴山公点点头说:“他们两个的确没法和我家比。” 铜川侯:“”自己忍到现在还没和他断交,果然是胸襟宽广。 陈致说:“想知道dá àn还不简单,直接去问就好了。” 其他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陛下英明!” “此事交给陛下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那就有劳陛下了。” 陈致:“”他还没退位呢!大家就一副同僚的口气,会不会适应得太快了。他怀揣着对良知的最后期待,看向传中的铁杆保皇党—— 阴山公正一脸赞同地点头。 相信崔嫣说实话,不如相信他种的昙花会开花! 被老臣寄予厚望的陈致决定亲自去查个究竟,捎了个在阴山公家留宿的口信后,就悄悄地摸到了铜川侯家,果然听到动静。顺着动静,他摸到花园,就看到几个黑甲兵把守在外面,几个在里面拿铲子铲土。 本以为如铜川侯所说,他们在挖东西,走近看了,才发现恰恰相反,他们正捣鼓着埋东西。只是东西已经埋在了里面,只能看上面一层层地盖土。 “还剩下几处?”其中一个人问。 另一个拿出本小册子翻了翻,在陈致凑过去之前,及时地合起:“还有两处。” 其余人踩了踩埋好的地,转战离花园不远的院落。 陈致好奇地跟过去,就看到他们拿出罗盘像模像样地探测起地方,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画了个范围,开始挖土。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近丈深的坑挖好了。 此处是重头戏。 陈致睁大眼睛看到他们拿出一个chéng rén半臂长的木雕放了下去。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出木雕具体的样子,只是能从他们虔诚的摆放姿势猜测——类似神像的东西。 埋好之后,黑甲兵又吭哧吭哧地埋土,然后去下一处。 陈致被勾起了好奇心,干脆与他们杠上了,他们走哪儿跟哪儿,一直跟到天蒙蒙亮,几个坑总算挖好埋好了。 黑甲兵又在阴山公家各处转了一圈。 从他们时不时在某处夯土的动作来看,阴山公家里的坑少说也有七八十座。 若不是怕自己莽莽撞撞地坏了事,陈致几乎要翻个坑出来看看里面到底埋了什么。虽然不能翻土,但他拿了纸笔将几个埋土的位置用点记录了下来。 埋的位置既然这么讲究,就说明这些东西拼起来一定是个整体。 这能想到什么呢? 阵法! 当了神仙以后,他才知道阵法这东西,不仅是打仗时的走位和战术,还可以吸收天地灵气,造成一些凡人想不通的效果。联想崔嫣知道西南王逼近后,还老神在在地准备祭天,就不难猜测他的打算了。 自觉发现了崔嫣shā sh一u锏的陈致觉得自己这一晚上简直瞎操心,正准备回去好好地补一觉,眼前忽的一闪,一道身影飞快地从南面的屋顶掠出,落在离他不过两丈的位置。 这次不再是似曾相识的背影,而是直接无比的面对面—— 那张镌刻着非人般残酷无情的脸,活生生地从记忆中穿出,在眼前化作了实体。 这一刻,陈致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贴着隐身符,也忘了自己已经功德升仙,不再是困守凉州c孤军奋战的太守,打从心里生出的恐惧蔓延为阵阵寒意,从背脊窜上脑门,逼出了一身虚汗。 好在对方没有站太久,就迈开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视线从自己脸上挪开的刹那,陈致犹如劫后重生,几乎控制不住地要跪坐下来。 细微的挪移声惊动了那人,猛然扭头看过来。 此时的陈致已经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脑瓜子终于正常运转,想起了自己是谁,在哪里。他慢慢地矮下身子,缩成一团,减少自己的存在空间。 虽然成了仙,但对方凶残的印象深入骨髓,他丝毫不认为自己能靠皮肉赢,所以,该怂还是得怂。 那人静听了会儿,便继续往前走。 陈致不敢盯太紧,只能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当看到那人开始挖坑的时候,心里真是把会的各地方言都骂了一遍。 那人挖东西的速度比黑甲兵快得多,不过半盏茶,坑里的雕像就被取了出来。 陈致总算借着晨光看清楚了模样——一个造型人头虎身的妖怪。 那人将木雕颠了颠,一把捏碎,然后走向下一个坑。 陈致待在原地装了会儿死,确认对方真的不在左近,才蹑手蹑脚地跑出门。 本要回皇宫,但是快到宫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今天要祭天,又急急忙忙忙地上天一趟,找了仙童,让他找些神仙,在崔嫣祭天的时候搞点大动静出来。 黄天衙c苍天衙的背后有大神毕虚坐镇,地位超然,加上天道之子祭天,也是件喜事,那些被找的神仙都同意了。 搞定这件事,陈致又飞奔回皇宫。 彼时,卯时已过。 以往这个时候,崔嫣都已经起来了,可今天陈致冲进去时,他才刚刚睁开眼睛。 陈致一下子跳上床,还没说话,就被崔嫣一袖子挥了出去,砸在门上,后背开花。 出手之后的崔嫣才猛然回神,试探道:“阿痴。” 一定是阿痴阿痴被叫多了,他才越来越白痴。 陈致揉着后背藏到屏幕后面,将隐身符揭下,才一拐一拐地走出来。 看到的确是他,崔嫣才松了口气:“y xg术?嗯?你还藏了多少惊喜?” 陈致说:“惊喜没有,惊吓有一个,你要不要听?” 崔嫣叹气:“你不在,我一夜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还要给我惊吓。” 他跋山涉水c千难万险地拿到第一手情报来通风报信,竟然还被嫌弃?陈致不愿意了:“现在被惊吓,你还能倒吸一口凉气,再过几个时辰,你就等着直接被吓死了。” 崔嫣身体往里挪了挪,让出半张床来:“好,你先上来,再让我吸一口凉气吧。” 陈致拒绝:“你没漱口。” “陛下,”崔嫣苦口婆心地劝说,“主动比被动有脸面。” 我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告诉你军事机密,你却惦记着“睡”我陈致内心复杂得想掉头投奔西南王。 崔嫣说:“陛下,下午要祭天,留个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话太不吉利。 陈致念他比自己小了百岁,总算坐上床。 崔嫣躺下,手圈着他的腰:“陛下请说。” 陈致说:“你是不是在阴山公家里的埋了东西?” “嗯。” “被挖起来了。” “哦。”崔嫣平淡地答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调整了个姿势,打算补眠。 这反应实在与陈致预想得差太多。他忍不住捏住崔嫣的鼻子:“你不倒吸一口凉气吗?” 崔嫣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我只会吸龙气,不会吸凉气。” 陈致:“” 他快要被崔嫣卖的关子憋死了。 陈致摇晃崔嫣:“你老实讲,你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西南王?是不是在城内布下了阵法?” 崔嫣无奈地睁开眼睛:“既然你不困”手抱住陈致就翻身将人压在了下面,“我们就来吸气吧。” 陈致:“” 崔嫣的吸气技术十分具有迷惑性。陈致就一时不慎,被吸了魂,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脚,醒来的时候,膳食都备好了。崔嫣穿戴整齐地催促他快点洗漱吃饭,准备祭天。 尽管陈致非常想赖在床上,看崔嫣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大敌当前,作为多活了几百年的老人,他必须要稳重c成熟c淡定 “不吃!饿死我吧!” 他拍着床铺冷哼。 难得刷了一回脾气的陈致完全没想到崔嫣竟然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强喂。更可恶的是,今天膳食明显hé pg常吃的不一样,特c别c美c味。 食物一入口,就舍不得吐出去,不知不觉地咀嚼,迷迷瞪瞪地下咽。 说好要绝食抗议,最后却吃撑了。 陈致想:一定是他深入揣摩陈应恪这个角色,太浑然忘我了。这绝对不是原来的他。 用完膳,陈致节操去了一大半,接下来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乖乖地换好衣服,打理好头发,就跟着崔嫣出门。 文武百官早已在太和殿外等候。 百来号人,站在台阶上往下看,颇有气势。 陈致坐上龙撵,又“赐”崔嫣同撵,大部队就算出发了。 其他大臣则徒步跟随在后。 陈致记得崔嫣说过,未时是吉时,不禁担心赶不上。 崔嫣说:“无妨,只要不过未时便可。” 这么随便的? 陈致越发觉得这场祭天里存在猫腻。 陈致刚带着祭天大队出皇宫,就有急报送上,说西南王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城门,正叫嚣着要崔嫣去城头说话。 崔嫣说:“想与我说话,就让陈登春自己来。”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会儿,又有急报来,只是这次黑甲兵没有说出来,而是送了封信给崔嫣。陈致用眼角瞄了两回都没看清楚,只听崔嫣笑道:“我说不想称帝他就信我不想称帝吗?西南王如此天真淳朴,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他见陈致瞄得辛苦,直接将信递了过去。 就见上面写着,西南王的先锋军在城外大喊崔嫣言而无信。当初说好互相合作,西南王拖住其他人的兵力,让他抢占京城。事成之后,皇位由西南王继承,崔嫣南疆封王,没想到事到临头,竟出尔反尔。 陈致皱起眉头:“他说的是真的?” 崔嫣说:“半真半假吧。” “说清楚。” 崔嫣笑道:“怕我反悔啊?” 陈致瞪着他。 崔嫣叹气,呢喃道:“我这辈子不知骗过多少人,偏偏栽在你的手里。”不等陈致开口,便说,“我听说西南王身边有个会道法的上师,才写信套近乎。至于我进攻京城,他为我拖住兵力,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若他真的为我拖住兵力,哪里还有张权与高德来兵临城下的事?” “你不想称帝的事呢?” “当不当皇帝,不过是个说法,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难道还看不透吗?比起有名无实的头衔,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实在的。” “直接点。” “我原本的确不打算称帝。”崔嫣一点一点地数落,“吃力不讨好,还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如割据一方来得痛快。但是谁叫你坚持呢。” 陈致抬眸看他。 崔嫣苦笑道:“每次你这么看着我,我便觉得,若是我不当皇帝,便罪大恶极,对不起你。” 陈致这才满意地点头:“你知道就好。” 崔嫣摇头:“怪只怪争天下这群人里,竟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高德来谨慎多疑,缺乏纵览全局的霸气;张权好色鲁莽,为将尚可,为帅都不足,更不要说皇帝;西南王就不必说了,残暴成性,他当了皇帝必然是一个暴君,一点儿其他的可能都没有。再往下就是陈受天之流,在这乱世中,谈都不必谈。 其实,若是让他选,曾以为懦弱昏庸的“陈应恪”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苗子,可惜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活要辅佐自己。 崔嫣觉得,纵观历史,当反贼当得像自己这么操心的,也是绝无仅有。 他这边暗暗发表感慨,陈致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巩固崔嫣当皇帝的坚持。 崔嫣听不下去,侧头说:“我体虚得很,你若再说,我只有吸收龙气来滋补了。” 此话无比有效,陈致立刻闭嘴。 到了天坛外,已有无数自发赶来的老百姓守候,见到龙撵,都下拜口呼万岁。 陈致说:“天子脚下的百姓真是自觉。” 他从马车里出来,立刻有百姓欢呼。 在他看来,天下最可爱的人非百姓莫属。他们所求不过温饱c安稳,却有太多的上位者为了一己私利,而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 也许换一个人当皇帝对他们的确有好处,可是,这些好处远远无法弥补在改朝换代中,他们所受到的伤害。 崔嫣扶着陈致下车,陈致拉着崔嫣往前走。 两人和谐的模样,实在看不出真实的关系是皇帝与反贼。 通向天坛的路漫漫,百姓的欢呼声渐渐远了,只有百官追随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陈致来过天坛几次,实在看不出修葺后的天坛与以前有什么分别,连传说中的汉白玉更白都没有出现。路太长,人太静,陈致有点不安份,小声地说:“天坛到底修了什么?” 崔嫣跟着小声道:“你不觉得敞亮了很多吗?” “不觉得。” “心敞亮了很多。” 陈致狐疑地想了会儿,说:“老实说,其实你什么都没修吧。” 崔嫣笑而不语。 陈致迈上石阶,一步步走向天坛最高处。这是天子的专属位置,便是崔嫣,也要老老实实地等在下面,等陈致读完祭文,发出邀请,他才能上去。 陈致亲手将皇帝才能拿的圭递给他。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传位了。 陈朝老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这个结果已经从愤慨到平静,至于有没有死心,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在崔嫣接圭的刹那,天空突然飘来一朵金红色的祥云,一道日光穿透云层,落在天坛上,正好照耀着崔嫣的身躯。若说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中,原本还有一半的人对陈致打算禅位给崔嫣的决定而感到不满,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禁动摇起来。 莫非,崔嫣真的是真命天子? 不仅如此,当祥云散开,东方竟然飞来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 陈致有些惋惜,这时候要是能请来鸾凤之类的神鸟,或者寒龙这样的神兽,场面一定更加壮观。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遗憾,南边的天空突然聚拢一团黑漆漆的乌云,没多久就形成气候,遮蔽了南半边的天空——原本还围绕在崔嫣头顶的喜鹊仿佛受到了惊吓,一哄而散。 那团乌云越飞越近,依稀有张巨大的脸藏在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前世之债(五) 巨脸轮廓分明, 栩栩如生,那双厉眸尤为突出,如鹰眼般阴冷无情地看着大地众生。 陈致只觉得这脸有些眼熟, 下面的老臣已经惊呼:“西南王!” 西南王升天了? 陈致举头仰望。 那乌云慢慢挪到众人头顶上,竟然还开口说话了:“崔嫣。你吞了妖丹, 迟早要变成妖怪, 怎么做皇帝啊?” 下方一片哗然。 陈致没想到西南王竟知道这件事,还直接捅了出来, 正想着怎么补救, 就听崔嫣淡然道:“等我杀了你, 就把妖丹取出来。” “你要怎么杀我?”巨脸发出尖锐的怪笑声,“在天坛杀了文武百官,祭祀百妖, 摆下万妖阵吗?那你试试看呀。” 百官听得浑身一抖,忍不住朝崔嫣看去。 崔嫣依旧镇定自若:“谁说我要摆万妖阵?对付你,一个诛妖阵就够了。” 说着,袖中翻出黑c红c白三色令旗, 拣出白色的, 朝空中一丢:“困!” 令旗忽地化作一阵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天坛四周亮起白光, 直冲云霄,将乌云团团围住! 乌云怪笑着在原地打转,那张巨脸一会儿从东边钻出, 一会儿从西边现形, 十分吓人。 崔嫣又祭出红色令旗:“绞!” 白光化作丝丝红光, 渗入乌云,如游蛇般胡乱穿梭,将那乌云钻得四分五裂c奇形怪状。巨脸更气得哇哇直叫,胡乱骂娘。 正当众人都被头顶的战况吸引,一直低着头站在队伍中间的“年父”身形如鬼魅一闪,朝上跃去——掌中bi sh一u如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直刺崔嫣。 事发突然,陈致不及反应,只能以身相挡。 崔嫣眉头微皱,搭住他的肩膀,将人往后一拉。 “年父”如今才看清楚天坛上两人的面目,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身体一扭,bi sh一u擦过陈致胸膛,人稳稳地落在天坛的另一边,转身就想跑。 崔嫣宽袖一展,地面无端端地刮起一道邪风,拦住“年父”的去路。他随后赶到,五指一张,化作利爪,抓着“年父”的后背就用力一撕。 只听“撕拉”一声,竟连着衣服扯下一块白皮。 “年父”也不叫喊,依旧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跑,崔嫣丢出最后一面黑色令旗:“诛!” 无数只鬼魅之手从地下伸出,抓向“年父”的脚踝,崔嫣趁机摘掉了他的头。 陈致这才发现这个“年父”很不对劲,撕皮扯头的,竟然没有流血。 上头这些动静看呆了下面的文武百官,等黑甲兵冲上天坛,才纷纷反应过来,大呼小叫着要逃命。 “闭嘴。” 崔嫣喝止,袖子又扇出一道狂风,刮向奄奄一息的“乌云”。巨脸消散前,不死心地狞笑道:“你阻止不了我的。我要屠城!我要杀光你们!将你们所有人的尸体都放在锅里油炸!” 那声音,如一道诅咒,回荡在京城上空,不仅众官大惊失色,百姓亦人人自危。 陈致立即出来收拾局面,朗声道:“会叫的狗不咬人。西南王叫得再欢,还不是被天师打了个落花流水?真命天子有天神庇佑,这等魑魅魍魉岂是对手!” 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愿意听些有希望的好话。这下子,被西南王一句“屠城”吓破了胆的众人也不管崔嫣到底是人是妖还是人妖,都大声歌颂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天师万岁”,其余人竟自发地呼喊了起来。 几个老臣心下不愉,但见陈致笑眯眯地站在崔嫣身边,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祭天仪式虽然有惊无险的结束了,但是西南王展现得非人手段还是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风声鹤唳。好在崔嫣早有准备,米c盐等物资早已严格把控,并没有出现哄抬价格的乱象。 而原本不齐心的百官也没什么正统不正统的想法了,一心向着崔嫣,希望能躲过西南王这场浩劫。 被寄予厚望的崔嫣此时正拿着冒充年父的“刺客”的尸骨研究。 陈致抱着脑袋翻来翻去:“为什么变成了娃娃?”外面是鞣制过的猪皮,里面塞了黄沙c朱砂c山石c棉絮等奇怪的东西,但眼睛鼻子嘴巴个个有模有样,拼起来就是一张单不赦的脸。 他想到自己在阴山公家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这个,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崔嫣说:“你不是也有一个替身吗?” 陈致闻言想取替身像,手伸入乾坤袋才想起崔嫣还不知道他有乾坤袋,不由踌躇了一下。 他动作一顿,崔嫣立刻看过来,那目光丝丝缕缕的,不知藏了多少小心思c小敏感在里面。反正都曝光了那么多东西,也不差一件两件的,他赶忙将替身像取了出来。 崔嫣发现陈致手中的替身像比“刺客”精致许多,从皮肤到头发,都能以假乱真。他问:“你这个也能独自hu一 d一ng吗?” 陈致说:“我也不知道,师父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崔嫣拿过陈致手里的头,将破碎的“刺客”拼起来:“这个是按照单不赦的样子做的?” 陈致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吧。我也没见过。” 崔嫣笑了笑:“可是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是很紧张吗?用姜移的话说,就是‘冷汗直冒,面无人色’。” 陈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是说过,那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不是好人吗?看起来獐头鼠目c穷凶极恶。” “别紧张。”崔嫣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真的吗?” 陈致刚想松一口气,就听他慢悠悠地接下去:“但是,我一定会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并不会。 陈致在心里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脸上还要面带微笑地鼓励:天长地久有尽时,等啊等啊总有戏。他觉得这个话题越说越危险,急忙抓人挡刀:“今天他站的位置是年大人的。” 崔嫣微笑着说:“唔,与你月下幽会的有为青年之父,叫年大人会不会太见外了。” “”陈致忙说,“你看这个姓年的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话音刚落,黑甲兵就禀告说年大人求见。 崔嫣说:“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陈致说:“算做贼心虚。” 崔嫣一边叫人将他请进来,一边将“刺客的尸体”收了起来。 陈致说:“你居然用了‘请’。” 崔嫣无奈地说:“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叫人进来都用‘滚’这个字吗?” 陈致说:“万一他是内奸呢?” 崔嫣话里有话:“那要看他是谁的内奸。” 等陈致追问,他又不肯说了。 没多久,年父就匆匆忙忙地进来了,草草地向陈致行了个礼,就对崔嫣喊道:“天师救命啊!” 崔嫣微笑着扶起他:“年大人做得很好。” “年某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那西南王和单宫主事后追究起来,定然会察觉我的作为,不会放过我的呀!”年父半真半假地说。 崔嫣邀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又亲手塞进他的手里,才安抚道:“放心。我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陈致看他们“眉来眼去”c“郎情妾意”,实在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嫣微笑道:“说起来,要多谢你和年无瑕的那场月下幽会啊。” 陈致:“”能不能不提这茬了! 等崔嫣事后解释起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场幽会会面的确是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话说,虽然年无瑕当时用了包括密道在内的各种手段才混入皇宫,但事实上,从他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崔嫣的重重监视之下。 崔嫣原本就想找个借口收拾旧臣,送shàng én来的年无瑕简直是自投罗网。 幽会第二日,他就将年家上上下下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当然没有错过年皇后和陈受天这两条漏网之鱼。摸透了年家想用陈应恪对付自己,再辅佐陈受天登基的心思,崔嫣就没有手下留情。 他策划了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并以陈受天的性命逼迫年家就范。 开锣第一场戏,就是崔姣开府,赴宴的众人疑似中毒。 其实,正如阴山公所料,他们中的不是毒,而是崔嫣放出来的妖气。只是这妖气不浓,一般人养个七八天也就好了,唯一的缺点是会传染。身体健康的染上了也显不出来,身体虚弱的,染上一点儿就可能一命呜呼。 于是,年皇后“染”上了,性命垂危。年家顺理成章地派人去求那位同以法术闻名c被尊为“上师”的单不赦。正巧西南王爷要在京城安插一个可靠的钉子,双方一拍即合。 年家为西南王ti g一ng各种情报,除了兵力分布,还包括了黑甲兵在阴山公c铜川侯c榆阳伯家里“挖”东西的事儿。这是崔嫣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以为他祭天是为了摆万妖阵。 万妖阵阴毒无比,西南王和单不赦知道后,一定会阻止。 光除掉买下的木雕是不够的,因为文武百官含冤而死,依旧会聚拢成巨大的怨念,若是为崔嫣所用,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祭天的时候,单不赦一定会来。 而崔嫣真正的陷阱其实隐藏在“修葺”过的天坛里。他的目的就是拿下单不赦。没了单不赦的西南王在他眼里,就是没了牙的老虎,根本不足为虑。 这就是今日天坛所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崔嫣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单不赦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傀儡。 仅仅因为这一点,这场计划就打了水漂。 年父试探道:“我听无瑕说,单不赦已经被抓住了?但是西南王跑了?” 崔嫣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放心吧,他蹦跶不了多久的。” 就如陈致之前所感受的那样,淡定的崔嫣总能给人一种所向无敌的依靠感。年父来的本意也不是喊救命,而是邀功,见崔嫣接收到了自己的意思,就找个机会告辞了。 他走后,陈致就问:“为什么西南王蹦跶不了多久?” 崔嫣苦笑道:“我哪知道。唔,我是真命天子的话,和我作对的人应该都不会有好下场吧。” 陈致不甘心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后招?” 崔嫣叹气道:“祭天大典都杀不掉他,以后就难了。” 陈致突然想起一件事:“老实说,张权和高德来是不是你故意出卖情报给西南王的?” 崔嫣捧着他的脸,凑过去想亲一口,却被躲开了,只好摸摸他的耳垂说:“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你的心愿,登上皇位。” 陈致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很多事也不好指手画脚:“那妖丹呢?你说取出妖丹的事,是真心的吗?” 崔嫣沉默了会儿,说:“我不想骗你。我的确还在犹豫,但是,真到了非取不可的时候,我会取出来的。” 这话比崔嫣一百句保证都要可靠得多。 陈致对他的“非取不可”十分有信心,觉得这份保证已经够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快点打败西南王啊!” 崔嫣说:“到了真正大战的时候,渡我一口龙气好吗?” 陈致察言观色:“体内的妖气又发作了?” 崔嫣说:“这次还好,但是我知道,它在准备,到了下一次,一定会全力反扑。” 而这个下一次不会过太久,因为西南王的大部队已经压境。 虽然初体验以失败而告终,但是,当了一次乌云的西南王食髓知味,已经爱上了这种俯瞰苍生的强大自我,久久无法从兴奋c刺激中回过神来。 与他同车的单不赦依旧顶着一张万年不红的苍白脸,无声地发着呆。只是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惭愧,有欣慰,但夹杂更多的是如愿以偿的激动与释然。 西南王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要将现场唯一的听众拉入谈话中来:“宫主,你能不能教我一个反击法术?我既然是乌云,能不能召唤雷电劈他们?或者下暴雨,吹狂风?” 单不赦好像这时才发现有个人坐在旁边,目光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脸上。 西南王习惯了他死气沉沉的眼睛,今天竟然看到了情绪波动,不禁好奇:“宫主?你在想什么?” 单不赦缓缓地开口:“我在想,他既然出现了,还要你何用?” 西南王呆了呆,尽管不明白他的转变和用意,但身体下意识地冲出去开门。 单不赦冰冷苍白的手不疾不徐地伸过来,掐住他的喉咙,五指慢慢地缩紧。 西南王喉咙咯咯响,双手猛捶车壁,做最后的挣扎:“你不你要什咯咯咯” “要你死。”单不赦冷静地掐断了他的脖子,扭过头,冷冷地看向打开车门,一脸呆滞的侍卫。 “王爷?”侍卫们大惊,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就要冲过来,然而凶手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西南王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震动京城内外。 有人欢喜,有人怀疑,然而动作最快的是张权。他派人送了封信给崔嫣,含糊地说自己要给大哥报仇,就带着那两千兵马冲出城去了。 而以年家c黑甲兵军师为首的一群明着暗着的崔嫣亲信都开始向陈致递话,要求他兑现承诺。 其实,他们急,陈致更急。 西南王死了,单不赦不知所终,一场大战莫名其妙地消弭于无,简直跟老天爷真的显灵了似的。现在只要崔嫣将妖丹取出来,登基为帝,他就完成任务了! 自从与崔嫣初遇被捅了一刀到现在,这是他最接近曙光的一次。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立刻答应了那些人的请求,并下旨给钦天监,务必找个阳光明媚的黄道吉日,把这事儿办了。这么开心的末帝,大概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忠于陈朝的几个老臣徘徊了几次生死边缘,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几乎看破红尘,对于这件事也算是默许。 随着末帝退位大典与新帝继任大典的准备,京城总算恢复了国都的活力,犹如惊弓之鸟般的老百姓也渐渐恢复了说笑的能力。 陈致开始有事没事地上街溜达。 待在人间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他想多吸收一些烟火气。崔嫣分|身乏术,只好在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叮嘱交代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他回来了,无论多忙,都抽空与他一道享受从街上带回来的战利品。 这一日,他满载而归,刚回到皇宫,却遇到了崔姣。 对于这个妹子,陈致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敬而远之,蹑手蹑脚地绕路,走了几步,就被唤住了。她转动轮椅,目光茫然地寻找着他的身影:“陛下,我能和你聊聊吗?” 陈致婉拒:“我有点累。” “就一会儿”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拜托。 陈致说:“能不能找几个人围观我们聊天?”他怕了她的诡计多端。 她便邀请他到四面透风的浮碧亭——他与年无瑕半夜会面的地方。黑甲兵在不远处盯着。 陈致将轮椅推倒亭子的最西边,自己坐到了最东边,老老实实地保持着互相遥望的安全距离。 崔姣说:“我很嫉妒你的。你知道吧?” 陈致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张权对你不错。” “但他对妻子不好。” “没想到你会为他的妻子打抱不平。” “因为他的妻子就是我的未来。等我年老珠黄,也许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还占着正妻的名分。” 陈致觉得这妹子只要不钻牛角尖,就是个玲珑剔透人。 崔姣说:“不过我现在不嫉妒你了。” “为什么?” “以为你对哥哥很好。”崔姣说,“我若是皇帝,一定不肯将皇位让给别人的。你肯让出来,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哥哥了,我比不上你。” 陈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驳。 崔姣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是,要不要告诉哥哥,你自己决定。” 陈致说:“什么事?” 崔姣小心翼翼地说:“张权其实还藏了两万的士兵。” 陈致心里“咯噔”一下。 崔姣咬着下唇,犹犹豫豫地说:“他一直怀疑是哥哥出卖了他和高大哥。我已经劝过他了,可他不听,这次出城就是想将带着那些人马,找哥哥报仇的。” 陈致问:“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他他毕竟是我的男人。”崔姣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我夹在他们中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你,你若是真的喜欢哥哥,就去告诉他吧。”她说罢,推动轮椅准备往回走,谁知动得急了,既然撞在栏杆上,整个人差点扑出去。 陈致立刻抢身去扶她。 她反手抱住他,手里抓着剪刀,一把捅进了陈致的肚子里。 似乎怕他不死,她拔出剪刀,又往里狠狠捅了一下。 到第三下的时候,陈致终于抓住了那把握剪刀的手。 崔姣形如癫狂:“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没有你的话,哥哥就是我的了,他只能是我的了。” 黑甲兵已经冲过来,将两人带开,陈致推开了他们搀扶自己的手,问崔姣:“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崔姣吃惊地说:“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陈致叹息:“你好自为之。” 似乎意识到他要走开,她突然疯狂地呼喊道:“他也抛弃我了!他也抛弃我!他有什么资格抛弃我,张权!张权!我要杀了你!你听到没有?陈应恪,你过来,你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过来啊。” “陈应恪!” 陈致已然走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前世之债(六) 崔姣刺杀陈致的消息很快传到崔嫣耳里, 当即丢下说好一起挑灯夜战的老臣们,急冲冲地回了乾清宫。 宫门前,陈致正抱着被捅了好几个大洞的衣服裤子发愁。门廊下的宫灯摇摆着微光, 落在破衣凝固的血迹上,一团团浓密的黑红, 昭示着案发时的惨烈。 崔嫣喉头发紧, 放慢了步伐。 无论眼前还是背后,这个人总是有千万种方法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算有秘法令伤口复原, 可是利刃入肉的疼痛呢?衣服破了个洞尚且感到惋惜, 身体破了个洞难道就可以无所谓? 有种人就算不出声, 那周身的气势也会敲锣打鼓。 陈致一抬头就看到崔嫣“怡然自得”“慢悠悠”地走来:“来得正好,有事跟你说。张权在外面藏了两万的军队,可能要回来找你报仇。” 崔嫣淡然地说:“你肚子被崔姣捅了几下?” “”陈致疑惑道, “你是问,我是否被崔姣捅了几下,还是要我数一数到底被崔姣捅了多少下?” 崔嫣走到他身边坐下,解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 依旧是白嫩嫩的小肚皮。 陈致盯着那摸了一下又一下, 赖着自己肚皮不肯走的拇指, 忍不住说:“稍微摸一下就算了,再摸下去就摸秃了。” 崔嫣挑眉道:“你被崔姣捅刀子的时候怎么不抱怨?” “你以为我不想抱怨吗?她牢骚比我还大,我抱怨不过她!”陈致叹气。 崔嫣说:“她爹临死前要我留她一命, 代价是太原城的势力, 我答应了。如今看来, 这桩买卖做亏了。” “她爹不就是你爹?” “相看两相厌,我与他都不愿承认的关系,何必再提。” 陈致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崔嫣斜了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关爱。” “和割肉捅刀都面不改色的你相比,我过去的经历应当不算什么。”崔嫣顿了顿,问出了埋藏在心中很久都不敢碰触的疑惑,“那些年杨仲举都对你做了什么?” 杨仲举对他做了什么? 好吃好喝的伺候,当爹当妈的操心,除了不给权力,其他能给的都给了。一大把年纪,还光棍一条。他一度怀疑杨仲举可能把宠溺自己当做一种娱乐。 “唔,这个嘛”陈致抓耳挠腮地想着文雅的说法,“不大管读书,嗯” “不用再说了。”见他挤得辛苦,崔嫣体贴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陈致说得含蓄,但结结巴巴的语气透露的都是点点滴滴的艰辛。 想也知道,当时的杨仲举是不肯让他读书的。而日常生活,看宫人肆无忌惮地偷走龙袍可知,必然是懈怠轻慢的。加上他对自己身体的满不在乎,不知道是受了多少苦。 崔嫣说:“你师父几时收下的你?” 一提到皆无,陈致整个人都警醒起来:“十几岁的时候啊。” 崔嫣说:“你现在也不到二十岁。” 装嫩的老神仙略感羞耻:“哦。那再早一些。” 崔嫣说:“上阳观主神通广大,你没想过让他帮你吗?” “这个,我师父乃出世之人,这种俗事是不管的。” 崔嫣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好不容易有个靠山,却发现那个靠山并不能依靠,那时候的心情想必更加失落。他问:“你师父为什么收下你?” 陈致以为自己先前的说辞露出了马脚,正接受拷问,越发谨慎起来:“师父他比较随性,觉得我和合眼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崔嫣说:“我知道你师父为什么。” “为为什么?” “合眼缘。” “少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给了我一刀,这叫合眼缘?” 崔嫣说:“当然。不合眼缘的,我根本不会亲自动手。”他突然又去翻陈致的衣服,“崔姣捅了你哪里?要不要紧?” 陈致拍拍自己的白肚皮:“放心,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手感确实好。 崔嫣摸着摸着就有些上瘾:“以后可有妨碍?” “没有什么叫对以后有妨碍?”陈致觉得这话抿着有点怪味儿。 崔嫣笑道:“嗯,就是以后。” 两人坐在门前吹了会儿清风,才回屋吃。将近亥时,崔嫣总算想起议政殿还有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去,陈致不放心地问:“张权怎么办?” 崔嫣一面接过陈致递过来的大氅,一面嗤笑道:“没有单不赦,西南王也不值一提。”张权c高德来之流,他从未放在眼里。一开始,也只是留着试探陈致的。 出了乾清宫,想起崔姣,嫌恶地皱眉:“崔姣呢?” 立刻有黑甲兵上前:“已经送回了养心殿。” 崔嫣冷冷地说:“送与她爹娘团圆吧。”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张权终于再一次跃上了大众的视野。他回来了,不但带来了藏起的两万兵马,还有西南王死后溃散的部分西南军,加起来足有五万余众。 虽然比不上西南王,但是张权有一点比西南王强——他是真刀实枪地杀到了京城城门前,而不是头顶一块虚无缥缈的乌云。 五万兵马列阵。京城守军站在城头往下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看不见尽头,偶尔与前排士兵目光相接,均能从中看到杀气。 这次是真的了,真的要攻入京城了。 还以为逃过一劫的大臣和百姓又开始鬼哭狼嚎,陈致不得不再次召开朝议。 一回生,二回熟,依旧是哭着迁都的老套路。 陈致对他们的记忆力很是忧心,这才过去多久,崔嫣那句“要迁就迁去酆都”的宣言就给忘了?他端正姿势,坐等旁边的人发飙。 谁知崔嫣并不按照规矩来:“迁都来不及了,我倒有一个更妙的提议。” 群臣都表示愿闻其详。 崔嫣意兴阑珊地说:“既然诸位都觉得我们必输无疑,那就投降吧。” “” 参加朝议的众人都觉得自己在做梦,而且这场梦从祭天就开始了。 忽然一下,西南王就变成一朵云杀进来了;忽然一下,西南王又莫名其妙地被自己人杀死了;忽然一下,张权站到对立面去了;忽然一下,铁齿铜牙的崔嫣突然就服软说要投降了。 局势发展太快,叫人措手不及。 这到底是不是群雄争霸了,怎么比戏台上演得还要飘忽? 他们看着坐在龙椅上发呆的陈致,心下稍安:还好皇帝依旧是那个扶不起的皇帝。 崔嫣让军师草拟了一封降书,盖上玉玺,送往敌营。 围观全程的陈致摸着下巴道:“为什么盖的是玉玺不是你的私印?” 崔嫣笑道:“我的私印只给你盖。”说完,一个唇印就盖在了陈致脑门上。 陈致说:“我的脸像降书吗?” 崔嫣叹气:“征服你可比攻城拔寨难多了。” “老实说,你打算怎么收拾张权?” “为什么要收拾他?” “不然你留着他干嘛?想清楚,你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以他一贯没羞没臊的作风,很可能让你精尽人亡!”预见说完这句话的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一边说一边已经退到了门口,却仍被崔嫣一把抓了回来。 崔嫣抱着他的腰,嘴唇故意摩挲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垂:“你说让谁精尽人亡?” 陈致认怂:“让他。” “让他?”崔嫣依旧对这个dá àn很不满意,一只手突然袭击他的下方。 陈致顿时像炸毛的猫般尖叫着跳起来,满脸通红地捂着下面,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你你你捏哪里?你有毛病啊!” 崔嫣冷笑道:“我只是让你见识一下我让人精尽人亡的手段。” 陈致恨恨地看了他半天,发现自己“劝人向善”的凶狠目光实在无法对他的厚脸皮起到半分作用,捂着自己的小宝贝,一溜烟地跑了。 收了降书的张权高兴了一小会儿,就冷静下来。五万兵马对常人来说很多,但是对有“天师”之称的崔嫣来说,未必是个不可战胜的数字。 这场仗,他本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的,崔嫣的示弱反倒令他更加疑神疑鬼。 他召集亲信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要投降可以,将陈应恪的人头和崔嫣c崔姣一起送过来! 可想而知,这份回执会在朝中掀起何等的风浪。 陈致走在路上,都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是分层看的:上面,要送出去的人头;下面,没人要的身体。 以阴山公为首的保皇派立刻进宫劝说崔嫣,人纵有一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决不能受此耻辱。 崔嫣将陈致叫来,问他的意见。 陈致抓到了另一个问题关键:“崔姣在哪里?” 坟上都快长草了。 崔嫣摸摸嘴唇:“从世家勋贵中挑选几个美貌的闺秀代替即可。” 陈致说:“既然你决定献身,我也无话可说了。” 阴山公等人大惊。 阴山公说:“陛下!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如张权这样出尔反尔的小人,就算我们送您的人头过去,他也可能反悔,我们切不可中计啊。” 陈致说:“不用担心,以崔天师的姿色咳咳智慧与胆色,必然能够轻松解决!是吧?” 崔嫣笑眯眯地说:“陛下不是担心我‘精’疲力尽吗?” 两人轻松互动的说话气氛,实在不像要赴死的人。阴山公等rén iàn面相觑,忍不住问:“不知两位是否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陈致老老实实地说:“真没有。” 阴山公说:“那陛下何以半点不紧张呢?” 陈致看着崔嫣,真诚c真挚c真情实感地说:“因为我相信天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被安抚得通体舒泰的崔嫣终于决定透露一点儿小信息:“我在外的黑甲兵加起来,应有二十万众。其中有七万化整为零,藏在太原。” 陈致听得目瞪口呆:“那那,那时候西南王攻入太原” 崔嫣微笑道:“自然是我放水。唯有除掉单不赦,才能专心对付西南王。那七万兵马可配合京城,前后夹击。可惜,白费了一番布置。” 陈致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西南王死得那么快,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保持了无知。 “不过,对付张权,倒也不必大动干戈。” “你想怎么样?” “继续逗逗他咯。” 说是逗逗张权,其实连文武百官都被消遣在内。因为张权的要求提出后,崔嫣很快反悔,表示不投降了。 张权气得暴跳如雷,亲自率领一千骑兵在城下展开骂战。 如此骂了一下午,到晚上,攻城战终于开始。 黑甲兵站在城头,砸石头砸木头最后连人都砸了下去。 张权打过这么多仗,还是头一回遇到砸人的。调查了一番才知道,这些都是秋后问斩的囚犯,因为京城沦陷,才迟迟没有行刑,如今算是发挥生命的余热,为守城事业而捐躯。 张权气得够呛:“继续进攻!告诉城里的百姓,他们若是不交出陈应恪的脑袋,等破城之后,我就屠城!” 陈致的人头很快被装到木盒子里,送往城外,经过重重检验,才送到张权面前。虽然陈致与他的来往不多,但内心深处,他始终嫉恨着他。不仅因为崔嫣对他另眼相看,还因为他一出生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身份。 如今,看到这颗灵动的脑袋一脸青灰地躺在木盒子里,张权心里生出了诡秘的喜悦。他捏了捏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仿佛在感受崔嫣捏他时的感觉。 死了一段时间,触感不及年轻有活力的少女。 张权鄙夷地缩回手指:“崔嫣这是什么意思?” 送人头过来的使臣说:“天师说了,人头送到,请张将军信守承诺,不要屠城。” 张权冷笑道:“说的倒轻松!既然不想被屠城,那就早早地投降吧!” 使臣说:“我会尽快回复天师。” 没多久,崔嫣又表示要投降了。这次投降,他诚意十足,不但在城头挂起了白旗,还干脆把城门打开了,那坦荡的模样,仿佛真的认了输。 张权虽然为人鲁莽,可是吃了那么多次亏,总算学乖了一点。他听几个幕僚的,先派了几千人马进去。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人回复说里面没有伏兵。 张权仍不放心,又送了一万人进去,依旧安然无恙。最先进去的几千人已经进入了皇宫,且一路畅通无阻。 幕僚建议张权再带两万人马进去,留两万在城外接应。 张权觉得不错,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入京城。 沿街店铺都关了门,路上不见人影,倒是民居里还有些响声,偶尔能听到狗吠。 故地重游,心境大变。彼时的他,还跟在高德来的身后,没心没肺地耍点小聪明,如今归来,虽然有五万大军,却孑然一身。 他突然想起了崔姣。 那个美若天仙却命比纸薄的可怜人。不是不喜欢,但是,再多的喜欢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崔嫣的èi èi,又是一个瞎子,他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不过,等他攻陷皇宫之后,倒是可以将她收入房中,金屋藏娇。 还有她的哥哥 想到崔嫣,张权心跳得厉害。一边是恨,一边是心痒。这样漂亮又厉害的男人,不知道压在身下时,会是怎样的美妙滋味。 将众人一一想了一圈,他总算想到了自己的糟糠妻。 也不知她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竟然能够嫁给自己,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皇后。 张权忍不住笑出声。 “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一声疾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一座高塔的塔尖上,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男子。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面容模糊,但他当即就认出他是崔嫣。 并不是靠脸,而是靠直觉。 “撤退!马上撤退!” 张权意识到不妙,立刻调转马头,准备逃跑。 已然迟了。 大街的不远处,正是天坛。 随着崔嫣丢下一道令旗,数道白光从天坛冲出,朝着张权所在的方向射来。 与此同时,五万黑甲兵已经翻过太行山,向京城聚拢。 一场瓮中捉鳖的大戏,悄然开场。 有的人不信神,有的人不信命,也有的人像张权这样,不信邪。在看到那些虚无缥缈的白光将自己的兵马冲散之前,他始终觉得崔嫣这个天师的名头,言过其实。 什么撒豆成兵c点石成金都是骗人的把戏。 然而,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时,已经来不及了。 崔嫣直接从塔尖冲了下来,顺手从其他士兵手中抢过一把刀,飞身朝他劈去。 张权慌里慌张地从马上跳下来,躲进亲信的包围圈中。崔嫣挥舞手中刀,一刀斩杀最前排的两个人,直取他的人头。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又从容,但他全然无法欣赏。张权只觉得那挥洒自如的每一刀,都像砍在他的脖子上,没有入肉,已感杀意。 眼见着他已经杀到近前,张权大喝一声:“崔嫣,你敢与我单挑吗?” 这话问的实在可笑之极。 从头到尾躲在人群中的都是他,如今还问别人敢不敢单挑。 崔嫣挽起一朵刀花,劈开挡在张权身前的两个人。 张权抽出长刀格挡。 崔嫣的刀是最普通的士兵刀,而张权手中的却是名家打造c量身定做的钢刀。但交锋的刹那,张权手中的刀竟然被斩破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不是输在了刀上,而是战意。 从崔嫣出手的那一刻,张权的心理就已经溃不成军。 可是此时的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又是双刀相交。 崔嫣盯着他的目光比刀锋更森冷:“何必做垂死挣扎。” “谁垂死挣扎还未可知!”张权用手掌按住刀,用力往前推,崔嫣使了一股巧力,卸掉了刀上的余力,反手劈向张权的颈项。 他的刀法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式,偏偏每一招都很致命。 张权拼了老命才躲开,然而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崔嫣抓住机会,乘胜追击,腾空而起,当头劈下。 此时,本应该身体失重的张权突然抖了一下袖子,一把药粉漫天扬起。 崔嫣意识到不好,已经吸入少许,那丝丝缕缕酥酥麻麻的熟悉味道只能让他想起一个人—— 该死的姜移。 若是一般的i yà一,他可以不当做一回事,但是姜移 崔嫣掉头就走。 好不容易看到胜利曙光的张权岂可放人,转身就追。在旁守护他们一对一公平决战的黑甲兵和张权的亲信见状,一拥而上,场面混乱不堪。 用隐身符穿梭在人群中浑水摸鱼的陈致被挤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挨刀子,历经千难万险地挪到战场边缘,就听崔嫣突然喊了一声:“阿痴!” 他的声音并不大,在呼呼喝喝声中显得格外微弱,但是,对时时刻刻关注他的陈致来说,已经足够。 陈致立刻又挤了回去。 刚靠近崔嫣,还没来得及现形,就被一把搂住,捧着脸亲了下去。 陈致想让开,对方已经熟门熟路地撬开他的嘴巴,把舌头伸了进来,然后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体内沉寂已久的龙气唤起,以不容拒绝之势引了过去 亲一个贴着隐身符的人是怎么样的画面? 虽然画面很美,但现场太激烈,周围的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关心,只能保护两个人往战场边缘转移。 张权终于意识到此刻是逃跑的好机会,不再执着于追杀崔嫣,在亲信的保护下,且战且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前世之债(七) 眼见着城墙在望, 张权猛吸一口气,胸膛生出无限求生之欲,将手中钢刀舞得泼水不漏, 一鼓作气地冲到了城门口。此时,大门被一张不知银白色的丝网堵住, 刀枪不破。 张权反手砍掉近身的敌人, 左手抹开被喷了一脸的热血,高叫道:“引火烧它!” 立时有人点燃了火折子丢过去。 火沾在网上, 迅速蔓延, 发出嘶嘶燃烧声, 那晶莹剔透的银丝网被烧得发黑发硬,犹如铁丝一般,比原先的还要坚韧, 牢牢地粘在城门口,不能撼动半分。 “将军,怎么办?”亲信们慌了神,忙聚集到张权身边。 张权说:“上云梯!” 一群人又杀上城墙。外面的士兵忙架起云梯, 从下面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张权率先抢到一把梯子, 在亲信的搀扶下正要往下走, 就看到一块黑色令牌飞快射来,在他头顶炸开,紧靠着城墙的云梯忽然往外倒去, 几个亲信抓拽不及, 竟从城头掉了下去。 紧抱着云梯的张权, 亦是魂飞魄散,云梯倒下的刹那,自己必然摔成肉泥。 下方的士兵已经排chéng rén墙,准备用手接他。 形势千钧一发,不容细想,张权大喝一声,跃到人墙上。在他跳下的刹那,七八只鬼魅般的手从地下伸出,一把拽住他的脚,猛地拽到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张权从人墙的缝隙中摔落,脑浆迸裂。 不远处的城墙上,崔嫣静静地站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中,看着张权的尸体被亲信抬走,才转身离开。 主将阵亡,军心涣散,张权五万大军折了两万在城里,余部都跟着各自的统领溃逃,部分遇到了从太原赶来的黑甲兵,被逮了个正着,押送回京,部分往东c北方向遁逃,翻山渡海,失了音讯。 押送回京的俘虏里有一个崔嫣与陈致的老相识,层层上报后,就被快马加鞭地送到皇宫——受审。 那俘虏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喜滋滋地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即将回归混吃等死,偶尔炼丹的快活日子,等五花大绑地送进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发展可能和自己想象的有出入。 “陛下,好久不见。”姜移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看着面色冷肃的陈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怎么不见天师啊?” 不提还好,一提崔嫣,陈致心头火就噌噌噌地往上冒:“不是让你搜寻灵丹仙草,搜到张权军营里去了?” 姜移哭丧着脸:“不能怪我啊。我出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了流寇,和保护我的黑甲兵失散了。好不容易脱身,又被一群难民困住。跟着难民去了太原,谁知道遇到了西南王的先锋部队,强征我入伍。” 一般人不会倒霉成这个样子吧?难道他身上的晦气还没有吸干净? 陈致转移话题:“那你怎么会落在张权手上?” “西南王不是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吗?”顿了顿,姜移嘀咕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连累的。” 陈致:“”西南王死得这么蹊跷,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十分可能。 姜移说:“他死后,张权跑来招降,我们的百夫长就投奔了他,我想跑也跑不掉,想着离京城近一点儿,说不定能得救,也就跟着来了。” 陈致问:“张权手里的药粉是不是你给他的?” 姜移唉声叹气:“给什么给啊,都是抢走的。我也没办法,身上带着那么多丹药,谁不觉得可疑啊?只能说自己是个游方郎中,被安排治些跌打损伤。后来张权的亲信要我将每种药标注清楚,那些有毒的药就被带走了。” 陈致说:“那些药有解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姜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天师又中招了?” 陈致冷笑道:“你也知道是‘又’啊。” 姜移紧张地直冒汗。 崔嫣是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上次崔姣的事,虽然崔嫣放过了他,但肚子里一定记了笔账。如今,旧账未清,又添新帐,想也知道自己这次不会那么轻松过关了。 陈致带着他去了养心殿。 没了崔姣,这里就空下来了,陈致让人重新清理了一番,作为崔嫣休养的地方。 平定“张权之乱”后,崔嫣体内的妖丹蛰伏了两天,就开始疯狂反噬。姜移留下的药都不管用,陈致见他每日疼得冷汗直冒,急得上火,本想上天入地地找找办法,偏生姜移就在这个时候撞了回来。 姜移听说来龙去脉后,脸也有点发白:“要不陛下再渡一口龙气给他?” 陈致道:“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我渡了那口龙气,才使他恶化至此。” “非常有可能。”姜移巴不得有个人分担罪过。 两人走到养心殿门口,被黑甲兵拦住了。 陈致皱眉道:“天师呢?” 黑甲兵一板一眼地说:“天师坐关,吩咐不得让任何人打扰。” 认识崔嫣这么久,陈致还是第一次被划分到了“任何人”的行列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姜移在旁边大呼小叫:“天师是不是出事了?” 陈致用手捂住他的嘴,问道:“天师要坐关多久?” 黑甲兵说:“不知。” “哦,好吧。”陈致把姜移丢给黑甲兵看管,状若顺从地回了乾清宫,等大门一关,立刻贴上隐身符,悄悄地摸回养心殿门口,用定身术定住门口的两个黑甲兵,推门—— 门纹丝不动。 陈致想用脚踹,又怕动静太大,打扰了崔嫣坐关,只好抽出黑甲兵的刀,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门闩。 门闩“啪嗒”一声落地。 陈致继续推门—— 门依旧纹丝不动。 陈致绕着养心殿走了一圈,将所有的窗户都试探了一遍,依旧是——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好解开黑甲兵的定身术,悄无声息地回到乾清宫。 崔嫣表现得这么神秘,完全不像是坐关,倒像是做贼。 陈致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生怕好不容易走到头的剧情在看不见的地方又发生变化。他将乾坤袋里的宝贝拿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床上,看看有没有使得上劲儿的。 隐身符c忘忧珠c黄圭c装了晦气的乾坤袋和少了个脑袋的替身像。 看着家当,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真是太寒酸了! 陈致找到被关在柴房里的姜移。 姜移哆哆嗦嗦地说:“一般人家地方小,喜欢把人关在柴房里也就算了。偌大一个皇宫,也动不动地把人关在厨房里,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陈致说:“那关到刑部大牢如何?说不定还能遇到你的百夫长。” 姜移擤了把鼻涕:“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别忘了,你和天师闹别扭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逗你开心。” 陈致道:“我们对那段日子的回忆可能有偏差。” “放不放一句话!” “放。” 被放出来的姜移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回去。 陈致拉着他往前走:“专心走路,不要东张西望!” 姜移说:“我要回柴房。” 陈致安抚他:“我们就悄悄地看一眼,不会惊动他的。” “我信不过你。” “再吵下狱!” “你个快退位的皇帝!不要太嚣张!” “崔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退不了位了。我要是退不了位,你就要下大牢。还不走快点。” 姜移一口气堵在脑门上,思绪烦乱,等靠近养心殿了才回过神来,道:“天师不死,我也不一定有好果子吃!” 陈致说:“左右都没什么活路,干脆一条道走到黑,继续作死。” 姜移:“” 被陈致一番话带走了人生光明的姜移最终放弃了挣扎,破罐子破摔地蹲在草丛里,与陈致共商大计。 “门窗都被锁上了,根本进不去?”姜移问清楚情况后,想了想道,“有没有想过从屋顶走?” 陈致击掌:“好办法!” 说完,不等姜移反应,他踩着小碎步跑到无人的角落,贴上隐身符,飞身上屋顶,掠过重重屋檐,来到了养心殿的上方,蹲下身。 四下无人发觉,正是干坏事的好时节。 他慢慢地掀起一块瓦片。 “噗”,细小的破气声从屋内响起,陈致不及防备,被炸了个正着,整个人往后弹飞出去,从屋檐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 “谁?”守在门前的黑甲兵听到动静,一拥而上,手中的矛头在他落地的位置横扫,几乎要戳到他的身上。 陈致连忙往后滚了两圈,扶着门板刚要站起,门就被人从里拉开,他失去重心,往里摔了进去,撞在一个人的脚上。 虽然看不见,但崔嫣明显感到有个人抱着自己的大腿:“阿痴?” 陈致尴尬地站起来,取下隐身符:“好巧啊我就是想试试,这么玩捉迷藏会不会被发现。” 崔嫣整了整他的头发和衣襟,牵起手往里走:“担心我?” 既然他这么说,陈致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闭关,的确很让人担心!” 崔嫣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陈致说:“怎么回事?” 崔嫣说:“我之前一直想要创造一套功法来融合妖丹,刚才突然有了感悟,所以才仓促闭关。” 陈致皱了皱眉:“你还想继续融合妖丹?” 崔嫣顿了一下,才说:“你觉得呢?” 陈致斟酌着说:“我觉得西南王c张权这些心腹大患已除,没有必要再融合妖丹了。妖丹这东西放在肚子里,始终是个隐患,倒不如取出来更令人放心。”另外,他还有一个担忧。就是崔嫣融合妖丹c法力大增之后,是否会长生不老。一般的修士长生不老倒没什么,反正藏在深山人未识,可是一个皇帝长生不老,怕会引起江山动荡不安。 “取出妖丹,我便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更虚弱”崔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愿意留在身边保护我吗?” 陈致二话不说地拍着胸脯答应了。 这话不全然是虚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成仙之后,百年岁月也不过弹指一瞬,要他留下来也无不可,反正吃喝拉撒睡的日子在哪里过都是一样。 崔嫣含笑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陈致说:“你考虑的这几天不会反复发作了吧?” 崔嫣说:“应该不会。” 陈致松了口气,转眼就看到崔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波流转处,满满温柔,突然心头一悸,开始怀疑自己答应留下来的举动是对是错。 崔嫣因为妖丹的事,闭关多时,朝中堆积了许多急需处理的事务,与陈致说了几句便匆匆赶往议政殿。 陈致回头找姜移,发现他已经不在那个草丛里,招来黑甲兵旁敲侧击了一番,才知道他被人发现,以为是越狱,直接送去了刑部大牢。 黑甲兵说:“陛下放心,我们上了镣铐,一定将人看住了。” “”陈致道,“辛苦了。” 等崔嫣半夜从议政殿出来,陈致急忙告诉他姜移的消息。 崔嫣的表情有些微妙,不像是恼怒,倒有些期待:“哦?那他找到东西了吗?” 陈致说:“他刚离开京城就遇到了流寇,别说找东西了,自己的东西都被张权搜刮走了。” 崔嫣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放他出去继续寻找吧。” 这等于是流放了吧? 陈致说:“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他?” 崔嫣原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听他如此紧张,才动了几分认真:“你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他?” 陈致说:“我只是觉得放他出去太不安全。”一会儿给崔姣送药,一会儿给张权送药,就算是身不由己,细算下来,这投敌的次数也高得离谱。 崔嫣无所谓地耸肩:“那就杀了吧。” 陈致说:“人才难得。他好歹还能炼丹” “你到底想怎么样?”崔嫣无奈地问。 陈致说:“我是想,你取妖丹的时候,身边总要留几个人帮忙。姜移知道得多,留下来总有好处的。” 崔嫣看着他,笑了笑道:“还是阿痴考虑得周到。” 姜移被放出来之后,给了个正式的官职——钦天监的监副,然后被“恩准”在外居住。换句话说,被赶出来了,再也不能享受包吃包住的待遇。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争辩,乖乖地让陈致向阴山公借了点钱,租了个房子住下。 入住第一天,陈致特意跑去庆贺他的乔迁之喜。 姜移与他一起喝酒吃花生,畅谈人生。吃到半夜,陈致懒得挪地方,准备和姜移挤一挤。这被子都掀开了,崔嫣突然带着黑甲兵杀到。 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仿佛头顶绿云的捉奸小分队。 姜移喝得有些飘,摆头道:“不行不行,天师不能来!三个人睡睡睡不下的。” 崔嫣笑眯眯地问陈致:“你要和他一起睡?” 陈致说:“本来我觉得我们一起睡没什么问题,可是被你用这种口气一问,我就觉得很是问题了。” “当然是问题。”看他回答得坦荡,崔嫣没有过多追究,叫人安顿姜移,自己拉着陈致往外走,“我嫌姜移碍眼才让他搬出来,你倒好,还出宫和他黏在一起。” 陈致觉得他们这种模模糊糊c暧暧昧昧的关系继续下去不是个事儿,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趁着月黑风高,气氛萧瑟,将话说明白,一抬头就对上崔嫣温柔的眼神。明明黑灯瞎火,硬是给他那双眼看出了花前月下的气氛,一下子泄了谈话的勇气。 之后,陈致有意无意地想要躲开崔嫣。 一两日倒罢了,若日不见,崔嫣便会亲自抓人。时间久了,他干脆将窗纸捅破:“你追我赶的游戏,我当是情趣了。只是,这游戏玩玩倒罢了,可别真的较真起来。”虽然没有对陈致做什么,但那些“收容”他的人家,这些日子都被崔嫣整得够呛。 阴山公他们嘴上没说,可陈致看在眼里,也不好意思再去连累人家。 好在禅位c登基大典转眼便至,一切私人的爱恨情仇都暂且搁在一边。 那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陈致穿着崔嫣从当铺里搜出来的罪证——龙袍,庄严肃穆地坐在龙椅上,宣布自己禅位给崔嫣的决定。 早知结局的诸臣平静地接受了这道旨意,而后,崔嫣即位,改国号为“燕”。 这是登基之前就说好的。按传统,国号应当叫“崔”,可是崔国崔国,听起来着实悲催了些,不太吉利,崔嫣便提议用与他名字同音的“燕”。 既然不叫“陈”朝,那崔国c燕国都没什么区别,众臣也没有异议。 改完国号,就是令人激动的论功行赏环节。 虽然崔嫣事前向打算重用的亲信与陈朝旧臣透露了一部分想法,但结果怎么样,还要看最后的宣读。所以,当圣旨展开,下面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封陈朝前国主陈致为陈留王,留住皇宫” “封陈朝前阴山公为燕朝阴山公,赐还祖宅” “” 听到名字的人喜上眉梢,听不到名字的rén iàn如死灰,犹如会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忧。 大典结束后,陈致换下龙袍,穿起赶制的新衣裳,心情十分畅快,连带参加晚宴时,亦是笑容满面,刺痛了不少guān chǎng失意的人的眼睛。 至酒酣耳热,有些人便开始言语失控。 起初还遮遮掩掩,到后来就管不住嘴巴,赤|裸裸地讽刺:“昔日龙阳君以剑术闻名天下,游说四方,辅佐魏王。如今,我们的陈留王,却靠着阿谀奉承,兴国安邦真是今非昔比啊。” “传说龙阳君风姿卓绝,令无数美人黯然失色。我们的陛下哦,应该是陈留王,靠的又是什么呢?该不会是与众不同的房中术吧。” 宴会一角传出一连串心照不宣的恶毒笑声。 阴山公听得火气上涌,正要喝止,被年父一把拉住。年父示意他看另一边——崔嫣和陈致正站在树荫下偷听,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里站着两个人。 阴山公暗骂他贼眼溜溜。 与面色铁青的崔嫣相比,陈致表现得很淡定:“他们不知道,其实我的定身术也很厉害的。” 原本在生气的崔嫣突然面露古怪:“‘也’?” “嗯?” “你用了‘也’。” “‘也’怎么了?”陈致一脸莫名其妙。 崔嫣说:“说明你承认自己的房中术很厉害。” 陈致干咳一声说:“这个嘛,不是我骄傲” “你和谁试过?” 准备好好吹嘘一番的陈致觉得这个走向不太对:“啊?” 崔嫣盯着他的眼睛,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回避:“谁能证明你的房中术厉害?” 陈致说:“天赋异禀,但不为人知。” 见他表现尚算诚恳,崔嫣的语气才轻松起来:“可是,根据我‘一手掌握’的资料,似乎与你的自我认知有所出入。” 是男人就不认忍! 但他是男神。 陈致脑海闪过一长串“他不服气,崔嫣立刻打蛇随棍上地要求现场勘测”等情节,明智地选择了不予交锋:“总有一日,历史会证明我的威武。” 崔嫣笑道:“何需历史,我们现在” “啊呀,肚子疼。” 陈致扭头要跑,被崔嫣一把拉住,搂在怀中:“阿痴,陈留王之上还有一个位置。” 陈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道:“我刚刚才禅让了那个位置” 崔嫣笑道:“那个位置的旁边还有位置。” 陈致说:“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若是两个公的,那就是公公了,不好,不好。” 崔嫣:“” 美好气氛,就此终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前世之债(八) 心情不太美妙的崔嫣像猛虎一样冲进了躲在角落里说坏话的失意小团体, 并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刚才失意并不算什么,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失意。 喝得醉醺醺的大臣们成群结队地走出宫门, 还没来得及道别,就被黑甲兵一哄而上, 请到大牢里续摊。 冷水一泼, 脑子顿时清醒过来,看着阴森森的牢房, 血淋淋的刑具, 大臣们的小心肝顿时颤得根风中残烛似的, 一个个哭天喊娘地讨饶。 刚被封为刑部尚书的军师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走出来:“诸位大臣今晚吃得可好啊?” 一顿鸿门宴,谁吃谁知道。 大臣们低头不吭声。 军师说:“诸位对陈留王很不满嘛。”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 不敢接口。 军师说:“没关系,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正需要诸位这般仗义执言之士。我奉陛下命, 与诸位畅谈, 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 不必顾忌。” 这些大臣都经历过杨仲举独霸朝纲的年代,吃过的套路多了,哪会轻易上当, 纷纷说自己酒后胡言, 不能算数。 军师拉下脸来:“大人们踌躇不语, 莫非怕因言获罪?你们以为陛下是是非不分c善恶不明之人吗?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请诸位细细思量了。”说着,就着人上刑。 才挨了几下鞭子,大臣们就吃不住,纷纷表示知无不言c言无不尽,要掏心窝子。 军师将他们所言都记录下来,又问了几个问题,将回答整理完毕后,道:“陛下也有几句话要对你们交代。”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将这些人罪状一一宣读。 “这些是陈朝旧事,陛下本不想追究,但诸位嫉恶如仇,陛下也只能成全。” 军师笑眯眯地说完,丢下鬼哭狼嚎的众人,连夜将口供整理成册,送入宫中。 崔嫣一起床,就收到了送来的册子,陈致在里面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事?” “处理了一些贪官,正送口供进来。”他翻开册子,将那些人的口供大致浏览了一遍,通篇都是数落陈应恪碌碌无为,并没有杨仲举虐待皇帝的线索,不禁皱眉。 陈致披着衣裳,边穿边往外走:“是说我坏话的那群人吗?” 崔嫣将册子合拢,放入袖中,过去帮他一起整理衣服:“阿痴想为他们求情?” 陈致见他越凑越近,反手推开:“那要看他们是什么罪名。” “还需要什么罪名。他们昨晚的话已是大不敬。”崔嫣说。 陈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说:“要依律办事。”怕他阳奉阴违,追加了一句,“现在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你,你要师出有名,行正坐端,叫人挑剔不出毛病。” 崔嫣笑着说:“有阿痴在我身边,我哪有行差踏错的机会。” “你该上朝了。”陈致打了个哈欠,“我用了早膳再躺躺。” 崔嫣说:“与我同去。” 陈致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去。”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崔嫣终是不肯勉强他,一起用过早膳后,独自一人上朝去了。 陈致拖着被子,跑到屋顶上打盹儿。 几只麻雀从远处飞来,吱吱喳喳地扰人清梦。 陈致被闹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想换个地方继续,就听一声轻笑,一个银发灰袍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屋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陈致小友,近日可好。” 陈致慌忙揉着眼睛站起来:“见过北河神君。” 北河神君让他将被子重新铺好,两人盘膝坐在上面:“观小友气色,手中的差事怕是胜券在握了。” 陈致苦笑道:“如今我可不敢说大话了。” 崔嫣造反那会儿,他还以为自己即将解脱,北河神君探望他时,便夸下海口说来年一道去昆仑看绝顶之花,如今却是年来了人未去。 北河神君说:“哎,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小友心志坚定,何事不可成?万莫小觑了自己。” 陈致拱手表示受教。 北河神君说:“我欲往蓬莱,路过京城,便来探访,不知那昙花养得如何了,是否一展芳华,让小友先睹为快了呀?” 陈致尴尬道:“养得不好,这个枯死了。” 北河神君惊讶道:“小友不是以仙力滋养吗?” “一时忘了,没来得及”陈致下意识地隐瞒了花被崔嫣恁死的事,“不过我又搜集了几盆新的,神君有兴致的话,不妨一看。” 北河神君欣然同意。 两人去了仙草院。 自从崔嫣吩咐黑甲兵打理,仙草院就真正欣欣向荣起来,应季花卉争相怒放,疯狂生长的杂草也得到了修剪,变得清雅脱俗。 北河神君大为赞赏,连说三个“好”字:“小友养花的造诣一日千里啊!” 陈致尴尬道:“这个,是旁人打理的。” 北河神君笑道:“人间数年,小友赤子之心依旧。” 陈致恭敬道:“神君昔日教诲,陈致终身不忘。” 北河神君摆手道:“小友功德升仙,乃天地异数,本君亦敬仰之,‘教诲’二字万不敢当。小友昔日在北河冥思百年,方出魔障。只是,魔障易出,心伤难平。升仙升仙,只是‘身’成了仙,这心上的修炼还是万里长路的第一步,小友万不可退缩啊。” 陈致一凛:“多谢神君指点。” 北河神君说:“小友有七窍玲珑之心,我今日之言本事多余,唯有一句:小友只管安心办差,天道下的漏网之鱼,自有人收拾。” 陈致心下稍安:“多谢神君。” 北河神君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花花草草,才驾云东去。 他前脚一走,崔嫣后脚就到了,一进门就问:“来了客人为何不同我说?” 陈致正哼着小曲儿浇花,闻言顿了顿,回头道:“他来得匆忙,没来得及。” “客人呢?” “已经走了。” 崔嫣站在门口,面色不愉。 陈致浇了会儿花,终于觉察到沉郁的气氛,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解释道:“他有事。” 崔嫣气闷中带着几分失落。陈致有个自己难以融入的圈子:与杨仲举的过去c与他师父的过去c与他朋友的过去这些他都无法参与,甚至,连现在都那么不确定。 陈致问:“朝上可有大事?” 崔嫣不想逼得太紧,心下记了笔账,才将这一页翻了过去:“江南几个世家还不肯消停,打算奉西南王之子为帝,正招募士兵c筹集粮饷。” 陈致说:“西南王之子?” “父亲尚不成气候,孩子更不必说。”崔嫣不放在眼里,“此事我已有安排。” 陈致点点头。 崔嫣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等陈致浇完花c除完草,两人一道用午膳,至下午,崔嫣拉陈致作陪,在议政殿处理奏章。 陈致歪在榻上,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梦里好似被什么纠缠住了,一会儿埋入土里,一会儿沉到海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唔,嗯呵!” 想要挣扎出噩梦的意志越来越强,他猛然喘了口气,惊坐起来,瞪着前方。 正帮他盖被子的崔嫣被吓了一跳,与他对望。 “你干什么?”陈致先声夺人。 崔嫣很快定下了神,举起被子以示清白。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偷亲了我?” 崔嫣坦诚:“想过,没做。” 陈致盯着对方的嘴唇,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检验他话的真假。 那无辜呆萌的样子叫崔嫣把持不住,将被子一丢,捏着他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陈致被亲了半天,才推开他,舔了舔嘴唇:“不是这个感觉。” 崔嫣牙根磨了磨,阴森森地说:“哦,那是什么感觉?” 陈致揉着脑袋:“就是被什么东西缠住,快要窒息。我是不是被梦魇着了?”可是,那感觉又不像是做梦令人费解。他低着头,没注意到崔嫣眼神躲闪了一下。 “是不是太累了?”崔嫣伸手帮他揉太阳穴。 “也许吧,”陈致抬眼瞄到桌上的茶杯,“刚才谁来过?” 崔嫣说:“嗯?嗯没人来过。” 陈致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崔嫣拿起杯子递给他:“怕你睡醒了口渴,特意为你准备的。” 陈致接过杯子,上面的确没有喝过的痕迹,便一口饮尽。 崔嫣又斟了一杯,状若不经意地问:“你说的大补之药可准备好了?” 陈致接杯的手一顿,有些激动地说:“为何这么问?你准备把妖丹取出来?” 崔嫣笑道:“这么高兴?” “你不高兴?”陈致生怕自己空欢喜一场,问得小心。 崔嫣道:“你高兴,我便高兴。” 打铁趁热,陈致问:“补药我随时都能准备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崔嫣说:“既然你这么心急,那就今晚?” “今晚?”陈致声音微微拔高。 “今晚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问题。我算过黄道吉日了,今晚宜取丹!”陈致生怕夜长梦多,忙不迭地应承下来,“我马上去通知姜移做准备。” 崔嫣拉住他:“通知姜移做什么?” 陈致瞄着他的肚子,考虑怎么剖。 崔嫣无奈道:“妖丹我能自己吐出来。” “!”陈致问:“一定要晚上吗?现在也挺吉利的。” “” 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的崔嫣婉拒了他的邀请。 陈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还给了一个缠缠绵绵到天涯的幽怨眼神。崔嫣头也不抬地说:“再看下去,奏章到晚上也批不完。” 陈致拔腿就跑。 下午的阳光温和而不猛烈,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几年的皇帝生涯犹如梦境,飞快地掠过他的脑海,从懵懵懂懂地混吃等死,到兢兢业业地帮助崔嫣,这趟任务做得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好在结果不差。 只是,一想到任务结束之后,就可以回黄天衙交任务,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半是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靠近了胜利果实,反倒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生怕又是美梦一场;一半是他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留恋。或许对陈应恪来说,这老牢笼般的皇帝生活,是壮志难酬的抑郁,但是对陈致来说,刨去了利益关系,与阴山公c崔嫣c姜移等人的相识,委实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回忆。 如今,这段回忆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他想过留下来,如答应崔嫣的那般,完整地走完陈应恪的人生。但是崔嫣越来越露骨的表示,令他不得不回避。毕竟,燕朝的开国皇帝,必定要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而陈留王的价值在陈朝终结的那一刻就已经化为乌有。 他坐着发了会儿呆,到掌灯时分才匆匆忙忙地出了皇宫,找姜移要草药熬了一碗普通的补药,滴了小半碗的血液进去搅匀,又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回宫。 崔嫣早已在乾清宫等候,他回来的时候,饭菜都热了两遍。 “这便是你准备的补药?”崔嫣好奇地看着陈致轻手轻脚的模样。 陈致说:“大补之物!” 崔嫣说:“我怎么听说你问姜移要了当归c枸杞” “这些是辅药,关键是主药!”陈致献宝似的放在桌上,“人间难寻!” 崔嫣捧过来,低头闻了闻,陈致紧张地阻止:“现在不能喝,一定要将妖丹取出来之后才能喝。” 崔嫣摸着药碗还有余温,便道:“那就先取出来吧,一会儿药凉了。” 眼见着胜利在望,陈致有些不确定:“凉了也不要紧,不如先吃饭?” 崔嫣摸摸他的手:“你紧张什么?” 陈致说:“总觉得要干一件大事,忍不住有些紧张。” 崔嫣笑道:“看你这样子,就算吃饭,也是食不知味,倒不如将事情办了,我们再慢慢地吃。” 陈致想想也是,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拖拖延延犹如□□,更不爽快,便点头答应了。 崔嫣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低头吐出一颗红色的妖丹来。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让人毫无防备。等他脸色惨白地倒下来,陈致才有所反应,一把将人扶住,递药过去:“药的味道有些怪,你不要管,只管喝就是了。” 崔嫣扯了扯嘴皮,虚弱地说:“我信你。”微微张口,就着陈致的手,将补药一口口地吞咽了下去。 陈致知道自己的血肉见效极快,安慰说:“很快就好了。” 崔嫣原本在笑,忽地脸色一变,吐出一口血来,震惊地看向他:“你” 陈致吓了一跳:“我?你怎么了?” 崔嫣还想说话,嘴里的血却一口口地喷出来,身体痛得抽搐起来。 陈致几乎抱不住他,惊恐地叫道:“你到底怎么了?” 崔嫣抓着他手臂的手渐渐失了力道,桃花眼里,愤怒c疑惑c震惊c懊恼等情绪飞速地闪过,最后化作不甘的绝望,死死地盯着他。 陈致见他半天不动,颤抖地去摸他的脉搏,发现人竟然死了。 死了死了?! 陈致脑袋嗡得一声,犹如重锤击过,打得两眼发黑,手还紧紧地抱着崔嫣,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外头的黑甲兵听到动静,跑进来:“陛下?” 陈致猛然回神,大吼道:“叫太医!叫大夫!” 黑甲兵不明所以,急忙转身喊人。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黑影飞快地冲进殿内,一掌拍开陈致,伸手去抢崔嫣的尸体。陈致像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撞开那人的同时,将崔嫣紧紧地搂在怀里,大有谁碰就与谁拼命的架势! 那人顿了一下,忽然在空中虚抓了一把,转身便跃入黑暗中。 “单不赦!” 陈致吼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发泄还是发怒。 黑甲兵在他的怒吼声中终于动了起来,纷纷大喊抓刺客。 一连串的变故终于让陈致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他抱起崔嫣,不管惊世骇俗,直接腾云驾雾,到姜移住所。 正喝小酒啃鸡爪的姜移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陈致将崔嫣递给他:“你看看他怎么了?” 姜移在手腕上把脉,把了半天才说:“咦?我怎么找不到脉了。” 陈致沉声道:“他是不是死了?” 姜移:“?!”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姜移才尖叫着跳起来:“死死死死了?” 陈致说:“你有没有办法” “没没没没有!我不不不会毁毁尸灭迹!你另请高高高明吧!”姜移吓得头皮都要飞起。 陈致说:“不是,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把他救活?” 姜移颤声道:“我我我我要是能把人起c起啊起死回生,我早就当神仙了!陛下他,他他他是怎么死的?” 陈致将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 姜移问:“你你你到到底到底给陛下喝了什么?” 陈致也很费解:“就是补药啊。药材还是从你这里拿的。” 姜移两只手乱挥:“胡说,胡说!与我何干!都,都是你你自己熬的药。” 陈致拍着脸颊让自己的冷静,想了想说:“会不会单不赦干的?他出现得那么巧合。” 姜移拼命点头,只要不让他背锅,谁背都可以。 陈致又问:“会不会是取妖丹的过程出现了差错?” 姜移说:“也也也有可能。说起来,我想想起一件事,和妖丹有关。其实,陛下让我去找的,不不是补药,是另一枚妖丹。” “什么?” 姜移双手握拳,勉强自己镇定,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崔嫣让我去找的,不是补药,而是让我再找一枚妖丹。但,但是我没有找到。” 再找一枚妖丹? 陈致脑袋里电闪雷鸣,所有的细节都慢慢地浮现,串连成一个可能—— 崔嫣根本没有吐出妖丹! 他的血对凡人是大补之物,但对融合了妖丹的半人半妖来说,却是致命之毒! 这下就解释通了。 陈致抱着崔嫣的尸体上天,直奔仙锦池,到了地方却没看到皆无,倒是池内一阵翻涌,寒龙露出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陈致点头打了个招呼,转身要走,就见寒卿伸出脑袋,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事吗?”他强忍着不耐烦问。 寒卿嘴唇未动,陈致的脑袋却传来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我找皆无。” 那道声音继续问:“找他做什么?” 陈致没打算解释,随意打发道:“许久没见,来看看他。” 寒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头缩回了池中。 陈致懒得猜测他的意图,又赶到黄天衙,却见仙童正与一群神仙吵架。一向老实巴交的仙童难得被气得红脸,指着那群神仙说:“你们陷害皆无在先,来黄天衙找茬在后,简直目中无人!” 那群神仙七嘴八舌地反驳,措辞激烈,眼见着一言不合就要开战,陈致贴着隐身符冲上去,拖起仙童就跑。 甩开那群神仙很长一段距离,陈致才将隐身符取下:“你说他们陷害皆无在先,什么意思?” 仙童难过地说:“皆无失踪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致胸闷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仙童简单地讲述来龙去脉。 依旧因寒卿而起。闯了祸的皆无还能待在寒卿身边,醋翻了一众寒卿的爱慕者,他们联合起来恶作剧,怂恿寒卿将一个施了符咒的盒子给皆无,只要皆无说喜欢寒卿,就会化作原形,吸入黑内。 令人没想到的是,皆无被吸入盒子后,盒子失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前世之债(九) 这群神仙丝毫不觉得自己犯了弥天大错, 还跑来找茬,愣说皆无是自己藏起来陷害寒卿的。 看仙童义愤填膺的模样,陈致跟着激起了火气:“太过分了!我们去找南山神君!” 仙童说:“我已经去过了, 但南山神君还在闭关,整座山都封起来了。哎, 要不我们去找北河神君?你不是和神君相交甚笃吗?” 陈致说:“神君去了蓬莱。” 仙童与他无声地对望了好一会儿, 都愁眉苦脸地耷拉下脑袋。 仙童问:“对了,你来天上干什么?” 陈致抱起崔嫣的尸体给他看。 仙童戳戳崔嫣的脸:“新做的替身像?做得也太漂亮了些, 闭着眼睛都不像你。” 陈致说:“他是崔嫣。” “天命之子果然面如好女!”仙童眨巴眼睛, “他怎么了?” “死了。” 仙童:“!” 陈致:“” 两人又无声对望了一会儿, 仙童跳起来,夸张地连退三步:“死死死死了?!” 陈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仙童目瞪口呆:“他好端端地骗你做什么!” 陈致哭丧着脸:“现在怎么办?” 仙童说:“找皆无回来?” 陈致说:“怎么找?” 仙童想不出办法,重新坐回陈致的身边:“或者, 先找到崔嫣。人死了都要去阴曹地府,就算是枉死鬼c孤魂野鬼,地府也会派人登记。不如你先去地府问问崔嫣被带去了哪里。” 陈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应道:“好好好, 阴曹地府怎么去?” 仙童说:“地府虽然也是天界管辖, 但与黄天衙分属不同部门, 我们拜访之前,最好先打声招呼。这事原该由皆无去办,如今只好求助苍天衙了, 他们与地府常来常往, 交情深厚, 想必不难。” 陈致听他说得有条有理,总算找到了主心骨,抱起崔嫣跟在他身后。 苍天衙与黄天衙同受天臣毕虚管辖,关系素来亲近,对方听说之后,满口答应,当场写了张引见的信函给他们,让他们找一位姓周的主簿便可。“衙里有位大仙自行天道飞升,擅长推演之术,可惜下凡出任务去了。他若在此,还能替你们卜上一卦。” 陈致与仙童谢过他之后,立即去了地府。 地府管理井然有序,知道他们的来意后,立刻有小鬼引他们去见那位周主簿。 周主簿正站在殿训斥鬼差,竖眉长须,威风凛凛,隔着几丈都能感受到阵阵阴气扑面而来。几个鬼差被训得身子半截入土,抬不起头来。 又过了一炷香,周主簿才意犹未尽地放过鬼差,慢悠悠地跑来见他们:“你们在黄天衙当差?”语气不善。 陈致自问从未见过他,觉得这敌意来得好没道理。 但周主簿后来的话说得他差点如那些鬼差一般——身子半截入土,抬不起头来。他说:“国运崩坏,世道离乱,连带这鬼门关都成了集市,三不五时就聚众赶一波。枉死的冤魂c冤死的亡魂不计其数!孤魂野鬼更不必说,把头发掰成手指了都算不过来!” 陈致无言以对。 周主簿发完了一通牢骚,才意兴阑珊地问:“你们有什么事?” 陈致突然说不出口,好在仙童是根直肠子,毫无负担地说了。 听完的周主簿表情十分难以形容,半晌才说:“皇帝都死了,这世道不是要更乱了吗?” 陈致把尸体拿出来:“死得不是太久,想想办法,也许还能还魂?” 周主簿看着那微微僵硬的尸体,气得差点挂胡子上吊:“你想复活他的话,就好好保存尸体啊!这都僵硬了!你想他还魂以后天天玩木头人吗?!” 陈致呆了呆,立刻将尸体交给他:“那就麻烦周主簿了。” 周主簿:“” 周主簿把烫手芋头丢给了阎王爷。 阎王爷仔细检查之后,摇头道:“体内的妖丹融合了一半,还喝下大功德圆满金身的鲜血这好比凡人吃□□,嫌命太长!修复这尸体还不如另外找一具。容貌差一点,个子矮一点,皮肤黑一点但好歹毛病少,用起来顺手。” 陈致心拔凉拔凉的:“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阎王爷说:“就算有其他的办法,上天入地不知多少年,等你凑够了条件,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 陈致说:“那他的魂魄现在何处?” 阎王爷让周主簿去查。 周主簿算了算崔嫣出事的地点,道:“唔,那是永心的辖区。他办事严谨,就算是意外之死,也会详细登记,而且他是仙人,不日将转去苍天衙,你们也可认识一番。” 陈致问清楚寻找永心的办法,又匆匆赶去,仙童怕衙中无人坐镇,寒卿的那群爱慕者又闹事,折返了天宫。 永心此时正在皇宫。 因宫中遭遇刺客,崔嫣与陈致又相继失踪,朝中群龙无首,众臣各怀鬼胎,军师为了稳定局面,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满城都是搜人的黑甲兵。偷鸡摸狗的盗贼都倒了大霉,一经发现,不过审问,直接处死。一时间,城中尸体猛增,满街都是嚎哭的冤魂。 陈致点了牛眼泪,穿梭在亡魂中间,仔细搜寻一名戴着高帽子的高个鬼差。 许是的确高了些。 没多久,就看到一户人家的围墙里,一顶黑帽子露出尖顶挪来挪去,他急忙fān qiáng而过,果然看到一个带着仙气的鬼差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孤魂做登记。 那孤魂的死相着实丑,尤其是痛哭流涕的时候,面容扭曲得无法直视,他看到后脑勺都觉得有些不适,偏偏那鬼差一本正经地听他哭诉,半点没有不耐烦,等问得清楚明白之后,才温声道:“你的冤屈我已知晓了。你先待在此处,不要乱走,等这里的情况到地府归档之后,自有对你的安排。” 那鬼哭泣道:“我死得这么冤枉,难道就白死了吗?” 鬼差说:“放心,世间有天道,善恶终有报,你做的坏事会遭到报应,受到的委屈也会得到弥补。” 安慰了他之后,鬼差正要走,转眼就看到陈致站在墙边看着他,不由好奇地挥了挥手,似乎在鉴定对方是否真的能看到自己。 “可是永心大人?” 陈致一开口,对方就知道果然看得见自己,忙过来行礼:“是,永心正是我的道号。” 一个鬼差竟有道号。陈致有些奇怪。 永心说:“我原是个修道人,因走火入魔才在地府办差。” 他不欲多言,陈致自然不会追究。 陈致自我介绍之后,说:“我想请你找个鬼魂。” “哦,当然,当然可以。”永心翻开自己的小册子,“你要找谁?” “当今皇帝,崔嫣。” 永心呆住:“皇帝驾崩了吗?”那表情,可说是十分难过。 陈致说:“你没有见到他的魂魄?” 永心摇头道:“我一直守在这里,从皇宫行刺到现在,寸步未离,确实没有见过皇帝。”叹了口气道,“若皇帝真的驾崩了,这世道便重新要乱起来了。” 崔嫣没有孩子,连唯一的èi èi都把自己弄死了,大写的“后继无人”。这等情况下,江山再度陷入战乱已经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陈致听说找不到崔嫣,已经觉得不妙,再听说天下将乱,简直六神无主:“如果你没有见过,那他的魂魄去了哪里?” 永心仔细分析道:“或许是没死,或许是躲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陈致来回品味了好几遍,脑袋忽被一道雷电劈开,照入光亮——单不赦那莫名其妙的一抓! 陈致急忙问道:“鬼魂会被抓吗?” 永心点头:“自然,我是鬼差,便能用锁魂锁抓魂魄。” 陈致又问:“除了鬼差之外呢?” 永心答道:“捉鬼并不是难事,有道行的修士,或捉鬼的神器,又或是鬼修,捕捉鬼魂都是易如反掌。” 陈致陷入深思:百年前就应该受天打雷劈而死的单不赦又会是什么呢? 天命之子意外身亡不是小事,等陈致再回天庭,已经有神仙接管此事——苍天衙的白须大仙。他便是那位出身行天道,擅长推演之术的神仙。 他算了一卦,却没算出结果,叹气道:“他的命数变化太大,已经无从算起了。”他见陈致精神恍惚,连忙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不然,又怎么会有黄天衙与苍天衙呢?” 陈致说:“因我一己之过,使天下生灵涂炭,我” 白须大仙说:“放心吧!百姓今日受的难,来日必有回报。再说,黄圭没有新的指示,说明任务不算失败,尚有回转的余地。” 陈致心下稍安:“如今怎么办?” 白须大仙说:“单不赦是天道的漏网之鱼,北河神君已经去蓬莱寻找神兵利器来对付他,不日必有结果。你先去凡间稳定局面,拖延数日再做打算。” 陈致虽然焦急,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好先回到皇宫。 他一露面,就被黑甲兵逮住,送往刑部见军师。崔嫣失踪不过一夜又一日,被牵连的人数已经过百,可惜,多是屈打成招,真正有用的消息却一个也没有。 陈致的出现总算让军师精神一震,他急忙将人带到了单独的刑房。 陈致对这些刑具熟悉得很,淡扫了一眼,不露惊惧之色。 军师说:“看来陈留王已经知道将面对什么。” 陈致说:“陛下在单不赦的手中,当务之急,还请军师稳定朝局为先。” 军师冷笑道:“陈留王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你忘了,在单不赦出现之前,陛下已经受到了暗算,倒在血泊之中,当时在场的只有你一人,这又如何说?” 这真的是没法说。 陈致只好打感情牌:“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有心伤他?” “不会有心,那是无意咯?”军师之所以是军师,是因为心细如发c洞若观火。 陈致无言以对。 军师说:“陈留王只要肯交代陛下的下落,我可以将你羁押到陛下归来再做处置。”他说着,露出古怪的笑容,“相信以陈留王与陛下的关系,陛下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陈致再度哑口无言。不是军师说得没道理,而是他说得太有道理,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痛处上。他只好说:“我还在想营救陛下的办法,此次回来,也是陛下不在的时候,抱住得之不易的燕朝江山。”说罢,贴上隐身符,直接逃走了。 “”军师怒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致想想不放心,又偷偷去见了阴山公。 阴山公又与妻子一道清点家产。 陈致无语道:“郡公真是富可敌国啊。”这都清点多久了,竟然还没有数完。 阴山公看到他先是一惊,随后激动万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陈朝要绝后了,不想竟然还能见到陛王爷。” 毕王爷? 他又不是毕虚大神的儿子。 而且西南王留了个儿子,陈朝血脉不算绝后。 陈致说:“事出突然,我长话短说。崔嫣出了事,暂时不能回来,朝局安稳就靠诸位了。” 阴山公幽幽地说:“既然他出了事,你就没有想过取而代之吗?” 陈致苦笑道:“我就快大祸临头,郡公就不要再添乱了。” 阴山公见他依旧对皇位无意,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见陈致还等着自己的一句准话,又道,“陈朝江山可弃,百姓江山不可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我一定竭力守住。” 仿佛贴了隐身符的阴山公夫人这时候才开口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京城的那些铺子都是千方百计买下来了,哪个都不便宜,要是现在匆匆忙忙地卖出去,价格还不知道会压成什么样子呢,倒不如拽在手里。只要天下安稳了,这些铺子的生意自然会好转。” 阴山公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我维护天下安稳就是为了几间铺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阴山公夫人说:“什么几间铺子?是好几间铺子!” 陈致趁着两人斗嘴,悄然离开。 他在凡间也睡不安稳,便又回了天上。北河神君依旧没有消息,寒卿的那群爱慕者也没有来找茬,倒是仙童又找了寒卿几次,都无功而返。 陈致说:“你何不追查那盒子是在谁手中消失的?” 仙童叹气道:“我何尝不想这么追查。可是,当时恶作剧的神仙少说也有十几个,他们成功之后,就将盒子传来传去的把玩,发现盒子失踪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们当时也没有在意,事后更是什么都想不起,如何追查?” 陈致疑惑道:“照你这么说,他们根本不在意皆无的消失,那是谁第一个发现盒子不见的呢?” 仙童表情有些奇怪:“说来难以置信,但第一个发现皆无失踪的是寒卿。” 也不算太出人意料的dá àn。 他见寒卿的时间不多,每次见他,皆无都在,两人相处的氛围虽然说不上愉快,但是,也不像是不共戴天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和谐。陈致从寒卿哪儿得到了两次龙气,拿人手短,对他颇有些好感。只是,皆无这次的失踪,寒卿责无旁贷,这好感也就泯灭了。 “而且,唔,据说寒卿一直在找皆无的下落。”仙童低声道,“那些爱慕者越发的气不过,才屡次三番地跑来找茬。” 陈致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竟然也是神仙。” 仙童深以为然。 两个人郁闷失落的人在一起互相慰藉,虽然解决不了问题,却能打发时间,尤其是等待的时间。至少,他感到没多久,白须大仙就派人通知他,找到了单不赦的下落。 “昔日单不赦的暴行激怒天道,致使天降神罚,以雷电毙之。没想到他戾气过重,竟逃脱地府的追踪,炼成鬼修,跳脱三界。如今,已在地府化外之地建立不赦宫,自封宫主,招募了不少孤魂野鬼为手下,颇具规模。” 白须大仙一边介绍,一边觉得事情棘手:“据说这不赦宫的前身乃是无回地,出了名的有进无出,有去无回。宫内有迷途千千万万条,能走出来的只有一条一旦走错了,便要永生永世留在那里。” 陈致一想到崔嫣被单不赦带到了那种地方,就揪心得很:“怎么救人?” 白须大仙说:“传说无回地拥有一座天然阵法,我已经请人去找阵法高手,希望能够破解此地!” 书到用时方很少。 陈致这时候才觉得只会定身术的自己实在是没用透了! 他问白须大仙:“我现在学习阵法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 但是,最喜欢看别人努力学习c自己开卷睡觉的白须大仙必然不会这么说。他高度赞扬了陈致热爱学习的劲头,并为他ti g一ng了一房子的学习书籍。 对着这些书和竹简,陈致心凉了一半,却还是拿起了书。 比起无所事事c胡思乱想的等待,他更喜欢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艰难变得稍微不那么艰难——哪怕只前进了一点点。 度日如年的两天,陈致被阵法困得生不如死,这时候,相继有好消息传来——阵法高手初步破解了不赦宫的迷障;北河神君带着神器回来了。 陈致精神一振,急忙跑去迎接。 与北河神君分别不过几天,陈致却觉得已经过了数年,再见面,激动得热烈盈眶。 北河神君安抚道:“小友莫急。崔嫣是天命之子,自有天庇佑。他若是有个好歹,天道也不会放过单不赦。” 陈致说:“有劳神君费心。” 北河神君拿出一盏琉璃灯,说:“这是我向黄凌道人借来的正阳照鬼灯,任何鬼魅,只要被它照到,就会阳气入侵,虚弱无比。” 那灯做得极其精致,竟比宫灯还要好看。 北河神君又拿出一件宝贝:“这是千里吸魂铃,只要摇动铃声,那鬼魂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有相辅相成的两件宝贝,不管对方是何方鬼魅,保管无所遁形!” 陈致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不安:“不会伤及无辜吗?” 北河神君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有此担忧。因此打算兵分两路,一面对付单不赦,一面潜入不赦宫,将崔嫣救出来。” 陈致自告奋勇。 北河神君否决:“并非我小看小友,只是,不赦宫地形复杂,若是不懂阵法的人进去,不但不能救出崔嫣,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陈致说:“这几日我一直在学习阵法,已有小成,不信可以一试。” 他话说得虽满,其实心中并无把握,可是说也奇怪,当北河神君将阵法高手研究出来的不赦宫破解图拿出来讲解时,他竟然全都听懂了,还牢牢地记了下来。 北河神君仍不放心,又说:“此行危险重重,最好还是请一个法力高深的神仙去。” 陈致说:“此路为暗线,主要是救崔嫣出来。可是崔嫣生性多疑,换了其他人去,怕是弄巧成拙。” 对崔嫣,没有人比陈致更有发言权。 北河神君见说不动他,只好同意,不过以防万一,在临行前,又送了一件法宝给他,并再三叮嘱,这是最后保命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这是定魂珠,也是黄凌道人所炼。万一遇到单不赦,你将定魂珠投入其口中,能定住对方一小会儿,挣得一点逃脱之机。” 陈致连忙道谢,将定魂珠收入乾坤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前世之债(十) 北河神君为了抓单不赦这条漏网鱼使出浑身解数, 托关系c欠人情,拉起一支实力相当雄厚的队伍,并亲自出任队长。还为陈致请了一个超级保镖——与寒龙同辈的火凤。 陈致第一次听说火凤, 生怕怠慢,忙向仙童请教。 仙童说:“凤三吉常年住在赤焰谷, 很少外出hu一 d一ng。传说他性格平易近人c态度亲切友善, 非常好相处。” 陈致放下了一半的心:“凤三吉这个名字可有典故?”至少比寒卿这个名字有深度得多。 仙童说:“他本名凤嚞,三吉是外号。” 陈致硬掰:“嚞这个字就很高深!” 仙童无奈地看着他:“你高兴就好。” 带着对凤三吉的期待, 陈致终于等到了出发的那一日——云很厚, 风很大, 沙尘迷人眼,阴沉沉的天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雷霆万钧的暴风雨。 仙童为他们送行,北河神君叮嘱他:“让雷公他们等我们去了地府再下雨。” 其他神仙纷纷点头表示讨厌雨天赶路。 仙童:“”看他们说得一脸认真, 差点就相信他们真的“脚踏实地”的赶路。 为免打草惊蛇,北河神君兵分三路。陈致与凤三吉最后走。 陈致初见凤三吉,愣了一下。在他的想象中,火凤不是像寒卿那样以本体出现, 就是化身为仙人, 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成一只巴掌大的火红色麻雀。 “麻雀”自来熟地停在他的肩膀上:“不愧是大功德圆满金身, 肩膀都比别人家的平!” 陈致只好说,大仙过奖。 凤三吉说:“叫什么大仙,忒见外!叫我三吉哥哥。” 陈致叫不出口, 决定这一路都不主动开口。 他不说话, 凤三吉却不消停, 一路都在叽叽呱呱地说天宫的变化:“当初天庭的环境可没有现在这么好,那水池子都像冰雹砸出来的坑,也没什么好看的花草,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云雾。我最讨厌白色,看着就丧气!那寒卿现在还是一身银白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的,要是我,宁可去火堆里滚一圈,把自己烤成焦黑色。” 陈致接话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 “其实几百年前,我看天宫建设得差不多,考虑搬过来住,可是毕虚说我赤焰谷更有助于我的修行,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啊?” 陈致虽然不知道毕虚说的是什么道理,但是听说他想搬到天庭住,没有道理也给挤出了一个道理出来:“哦哦,是这样的。天庭神仙又多又杂,易生是非。” 凤三吉抓住重点:“嗯?天庭有什么是非?” 陈致把寒卿与皆无出卖了。 凤三吉听得兴致勃勃:“哈哈哈,那个皆无是瞎了眼吧,寒卿这个闷葫芦有什么好喜欢的,多半也是爱慕他好颜色的肤浅家伙。” 陈致没见过寒卿化作仙人的样子,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好奇:“寒卿化作仙人是什么模样?” 凤三吉笑嘻嘻地说:“他化身了几次,就招来了一群爱慕者,你说他是什么模样?” 陈致见过的美貌屈指可数,只能以崔嫣与皆无为标准来衡量,始终想象不出来。 肩头的凤三吉又换了个话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这么一路说到地府边缘。 地府原本就鬼气森森,叫人起鸡皮疙瘩,可那化外之地未经打理,阴气更重,还有混沌残留的魔气c戾气c邪气等,等闲神仙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之局。 凤三吉原本还想撑个结界,后来发现陈致的大功德圆满金身本就是最厉害的结界,便放松了心思,安安稳稳地继续说废话。 走了越两日多,他们终于在一块怪石上找到了北河神君留下的记号,通知他们不赦宫就在前方,他们先一步进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总算见到了不赦宫——名为宫,其实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山城,红瓦白墙的房舍错落有致,远远地看,堪称一景。 凤三吉道:“这地方到处是鬼气,鬼修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也不知道北河扛不扛得住。” 陈致刚想劝他去北河神君那头帮忙,他又哈哈笑道:“要是北河神君吃了亏,天庭一定很没面子,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毕虚垮掉的脸。嗯,你见过毕虚吗?” “没有。” “嗯?没见过吗?”凤三吉开始介绍毕虚。 他口中的毕虚和陈致听说的“天臣毕虚”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后者圣洁完美,高高在上,而他口中的——简直是个老实木讷的大傻子。 两人说着,就走进了山城。 踏入的刹那,陈致就感到心头一悸,最不愿回忆的画面齐齐涌上心头。冲击来得太快,他几乎难过得背过气去,两泡眼泪已经含在眼眶,后脑勺被凤三吉狠狠地拍了一下,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 凤三吉在旁边笑:“哭得真可怜,我都不忍心打你了。” 陈致擦干眼泪:“让大仙见笑了。” “叫三吉哥哥,不然下次不拍你了。” “三c三吉哥哥。” “你才三三吉,那是九吉。”凤三吉做了个鬼脸,大跨步往前走,“跟上跟上,走丢了不赔。”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发现自己拐了个弯就走丢的陈致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凤三吉走得很快,对阵法的了解尚在死记硬背的粗浅阶段的陈致苦思冥想了许久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他在原地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始终不见凤三吉回来,只好继续往前走。 诗情画意的山城风光似乎集中了前半段,走到后来,剩下的都是尚未开发的穷山恶水。同样是山石,人间名山的就个个形态有趣,能编出各种传说故事,这里的颗颗面目可憎,怎么看都讨人嫌。 越往前,阴气越重。 陈致忙滴了牛眼泪,将定魂珠扣在手心里。 果然,不多久就看到有游魂前后左右地飘来飘去,有些个还会凑过来瞪着他。只要靠得不太近,陈致都随他去了。再往前,游魂越来越多,他走到前面,才发现他们都是绕着一座白围墙不肯离去。 陈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座白围墙里能找到他想找的鬼。 他加快步伐,直接从游魂中间穿了过去。 那些被穿过的游魂都惊恐得大叫起来,大功德圆满金身既然是万邪不侵,那被侵的只能是他们。 白围墙比陈致略高些,他双手抓着墙头,直接翻了过去。 墙里面并没有雕梁画栋c亭台楼阁,只有半人高的灰黑色杂草,拇指粗细的飞虫在草丛间飞舞,脚边还有细微的游走声,一低头,一条麻绳粗细的黑蛇正绕过他的鞋尖。 陈致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往前走,草里跳出来的蛇虫鼠疫就更丰富了,有些胆子大的,直接跳到他身上,不过爬了一圈又自觉地下去了。 他就像是推开静海的船只,掀起了阵阵涟漪,却始终没有找到海中珍宝。 正当他搜了一圈又一圈,打算要放弃的时候,一种奇怪的预感指引着他一路往西,走到那黑草最浓密c最杂乱的地方。一个披头散发的游魂正抱着膝盖c低着头,缩在草丛深处,若不是他那身黑袍上绣着金线,几乎融入在草堆里了。 虽然只看到一片头皮,可陈致当即认定他是崔嫣。 久别重逢c劫后重遇各种欣喜充斥着陈致的胸腔,让他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崔嫣!” 那游魂慢慢地抬起头来,比诗更灵秀c比画更清雅的脸出现在面前,不是崔嫣是谁? 陈致激动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然而崔嫣的脸色与他相反,眼里俱是警惕与恨意:“死了也不肯放过我吗?” 陈致停下脚步,无措地伸了伸手,最终颓然地放下:“我给你喝的并不是□□。” 崔嫣冷笑。 “真的。我给你喝的的的确确是大补药,但是,对妖魔是致命之毒。” 崔嫣说:“哦,我是妖怪。” 他对“妖怪”两个字有多敏感,陈致亲身感受过,怎敢让他继续误会,连忙解释融合了妖丹之后,那补药的性质就会改变。 崔嫣淡然道:“如今我死都死了,你怎么说都可以。” 陈致说:“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出去之后又能如何。” “我会想办法救活你。”能不能救活崔嫣暂且不说,在要不要救活崔嫣这个问题上,陈致也存在犹豫,毕竟阎王爷说过,就算能救活他,那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复活的时间若很长,那帝位就算保住,也没有意义了。毕竟,天道让崔嫣为帝,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为帝之后会建立的功勋。但是,看过了崔嫣缩在草堆里的可怜模样,陈致突然就下了决定。不能当皇帝了又怎么样?他之前做错了,如今想办法改过,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句话多少令崔嫣稍微动容:“你怎么救活我?” 陈致说:“其实,我师父是神仙。” 崔嫣说::“那你呢?” 陈致犹豫了下说:“我也是神仙。” 崔嫣说:“据说成仙需要机缘与修为,你还这么小,怎么飞升的?” 这个问题真要解释起来,不但要牵扯到他的前世,还要袒露黄天衙的存在,实在复杂之极。可是吃过隐瞒的苦果之后,陈致又不敢藏着掖着,不禁左右为难。 这时候,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院子其实有一道窄门,就在正东面,因为与白围墙一色,被杂草遮掩,看起来不太明显。崔嫣伸手想将陈致藏到身后,伸手却拨了个空,情不自禁地怔了怔,等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陈致十分知趣,早在他变脸的刹那,就贴上隐身符,蹲了下去。 进来的也是个鬼,只是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游魂相比,他是半透明的,假以时日,就能修出肉身。那鬼进来后,直接走到崔嫣身边,抓住他的下巴,就准备灌药 “定!” 陈致下意识地使用了定身术,竟是管用的。 那鬼手停在半空,药从掌心直直地掉落下来。 陈致撕掉隐身符,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倒是崔嫣用手兜住了。 陈致问:“这是什么?” 崔嫣说:“据说是怨气炼制的丹药。” 陈致问:“有什么用?” 崔嫣幽幽地看着他:“我每吃一颗,便多恨你一分。” 陈致急忙挥手去抖落那药,可惜怎么抖都是扑空。 崔嫣欣赏了一会儿,五指微张,那药就从指缝里滑落下去了。 陈致松了口气说:“我带你出去。” 崔嫣说:“这围墙下了禁制,我离不开的。”见陈致不肯信,便跟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陈致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他却被挡了回来,接连数次都是一样。 陈致又带着他从围墙走,一样被弹了回来。 陈致回去研究被定住的鬼:“为什么他不受影响?是不是身上有什么法宝?” 一神一鬼将俘虏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宝贝。 陈致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就想着凤三吉的好处。他若是在这里,或许有办法。可是,既然他不在这里,崔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这么一想,便觉得肩膀上的负担重逾千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肩负起来。 他说:“我去外面看看,你留在这里。” 崔嫣乖乖地点头。 陈致仔仔细细地搜寻各个角落,总算有所得,在白色围墙的墙根处,竟用朱砂写着咒语,他用仙力抹了之后,崔嫣就能出去了。 破了一道难关,陈致信心倍增,脑子不知怎的好使了许多,之前模模糊糊的阵法突然就醍醐灌顶般的有了思路,带着崔嫣一路奔跑,果然走回了那如诗如画的山城风景。 陈致说:“我师父请了不少帮手,单不赦这次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崔嫣说:“你可知他为何抓我?” 陈致心虚的没吭声。 “与你有关?”崔嫣察言观色,步步紧逼。 陈致叹气道:“我与他有些恩怨未了。” 崔嫣不说话,就是放满了脚步。 陈致走了一会儿,又转回来找他:“一定要跟紧我。这地方古怪的很,稍不留意,就会失散。” 崔嫣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看了会儿,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陈致急得快跪下了:“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崔嫣说:“你出去之后就不会说了。” 陈致觉得这话笃定得古怪,正欲问个究竟,就看到前方的地面亮了一下,一回头,却看到凤三吉这只火红小麻雀正在空中大发神威地喷火。 他心中一喜,正想上前与他们会和,就听崔嫣闷哼了一声,像是被谁拽住,一路倒掠回去。 陈致想也不想地反身追上去。 对方似乎没打算甩掉他,每当陈致有些落后,崔嫣便会停下来,等他赶上来了,再往前走。你追我赶间,火红小麻雀就慢慢地变成了一颗火红鹌鹑蛋火红萤火虫直到完全消失。 陈致清楚自己追下去并非明智之举,未必能救出崔嫣,还会陷自己于险境,可是一想到以单不赦的心狠手辣,崔嫣不知道会吃多少苦,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追追跑跑,也不知道绕着山城走了多久,两条圆弧形的回廊出现在眼前,他们选了左边那条,尽头是一座宫殿。 宫殿的门敞开着,里面点着几盏蓝得发青的幽冥鬼火灯,照着谁的脸都是一片惨绿,不得好死的模样。 进去之后,门就合拢了。陈致不敢向后看,生怕自己少关注一眼,崔嫣就再度消失在眼前。 宫殿有好几进,进到最里面,是个近两丈高的殿堂,堂中央放着一张气势磅礴的龙椅,上面坐着一个人,但是笼罩在迷雾中,看不真切。 崔嫣已经被放了下来,正站在堂中观察四周。 陈致跑到他旁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不够,又滴了几滴牛眼泪,左左右右地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欢迎来到紫宸宫。”殿堂的四周响起隆隆的声音,如闷雷般。 陈致警惕地挡在崔嫣面前:“你是谁?” “我是紫宸宫的主人。” 陈致没有问对方与单不赦是什么关系,而是旁敲侧击:“你引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说:“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陈致说:“什么交易?” “放了他的交易。” 陈致直觉这个交易不是那么简单:“你想要什么?” 那人道:“我放他走,但是,你必须承受凌迟之刑。他能逃多久,跑多远,取决于你能坚持多久。” 陈致脑袋“嗡”的一声,几乎屏蔽了所有声音,那噩梦般的声音又在脑海回响:“陈大人,这座城的百姓能活多久,全仰赖你坚持多久了。” 多久 多久 他怎么知道是多久。 那一刀刀的痛早已麻痹了身体,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当时在想,一定是平时吃太多的猪肉,才如此腥膻。 倒下去的时候,头顶的那颗太阳仿佛炸开来了,一团热烈的花白,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如何?”那人见他久久不答,催促道。 陈致回过神来,握着定魂珠,缓缓地点头道:“可以。” 身边的崔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陈致脱掉衣服,露出白嫩嫩的胸膛:“你想从哪里开始?” 一把bi sh一u凭空出现,那人说:“你自己决定。” 陈致毫不犹豫地握住bi sh一u,对崔嫣使眼色道:“你可以走了。” 崔嫣怒道:“我不需要用你的命来苟延残喘!” 陈致说:“放心,我不会死。” “但是会生不如死!”崔嫣怒不可遏,“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的命与你何干?要你多管闲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连生生活刮的凌迟之刑也肯接受!” 陈致觉得他激动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为了你吗?” 崔嫣扭过头:“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我,你也会这么做吧?” 他的话越发没头没脑起来。陈致说:“不是你又是谁?” “谁知道呢,毫无交集的陌生人,随处可见的阿猫阿狗。你本就有成全天下的大义,因此连皇位都不放在眼里。” 陈致低声道:“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崔嫣看了他一眼,叹气道:“知道你肯为了我受凌迟之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又岂能真的让你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说罢,竟然朝着那团迷雾冲了过去。 陈致伸手想拦,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的手臂里穿了过去,扑向迷雾,然后瞬间化为乌有。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得好似一场噩梦。 陈致如堕冰窖,须臾才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也冲向了那团迷雾,却被挡了下去。但他仍不死心,瞬间爬起,继续往前冲,反复数次,才听那人说:“崔嫣自取灭亡,与我何干?” 陈致不理他,双手凝聚起仙力往前扑。 迷雾继续将他挡了回去,那人说:“他魂飞魄散了,你伤心吗?” 陈致抬眸,双眼已然发红。 “那现在呢?”那人的声音猛得一变,神似崔嫣的声音。此时,堂上的那团迷雾渐渐散去,一个俊秀无匹的青年身着紫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致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身龙袍,但是那款式——分明是北燕服饰。 陈致恍惚地看着那张熟悉之极又陌生之极的脸:“你到底是谁?” 那人冷冷地掀起嘴角,全然不见了刚才的焦急与愤怒,似笑非笑道:“崔嫣,或者,燕北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师徒之情(一) 燕北骄, 北国天骄,北燕王。 四岁死爹,九岁死妈, 年少即位,在能臣的辅佐下, 展现出非凡的治国才华。十三岁那年, 亲手猎杀白虎,以虎血誓师, 要一统天下。两次兼领北燕兵马大元帅之职御驾亲征, 将北燕与南齐的国境线南压百里, 直到单不赦横空出世,才留守后方。 陈致那时在长安当散官,城中官员c百姓皆闻“北燕王”而丧胆, 邻近北燕的肃州c永昌c凉州等地的官职被认为是苦差,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后来单不赦南下,所经之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几地甚至出现官员望风而逃的奇闻, 出缺无人顶替, 南齐王几番震怒,皆因法不责众而不了了之。 正是这个时候,陈致挺身而出, 自请出任凉州太守。 陈致爷爷在世时, 官至太保, 显赫一时,但树大招风,政敌林立,过世后被清算,陈家险些一蹶不振。直到陈致的èi èi进宫为妃,才使陈家缓过气来。 陈致这次的临危受命,也是为重振家族而兵行险着。 到凉州之后,他先开仓放粮,招收壮丁修筑城墙,又不顾朝廷规制,大量募兵。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遭到朝廷三番五次地训斥。但他全然不管,单不赦骚扰边境,就主动带兵出击,还打了几场小胜仗。南齐王见他做出成效,称赞了几句,才压住了举朝打压他的风气。 然而,他的做法不仅令南齐议论纷纷,也令北燕警惕万分。 立志统一天下的燕北骄自然不许一群温顺的绵羊里出现一只会咬人的猎犬。他授意买通南齐高官与后妃,联手对付陈妃,但南齐王对陈妃宠爱有加,不但不上当,还加强了对陈妃的保护。燕北骄见计不成,掉过头来散布陈致勾结北燕,厉兵秣马是为了反攻南齐的谣言。 就局外人的目光来看,这谣言虚假得可笑。但是,对于终日生活在北燕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南齐众人来说,是一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要命消息。 南齐王顶不住压力,下旨让陈致还朝,美其名曰另有重用。但陈妃身在宫中,对局势一清二楚,知道陈致一旦回来,必受其害,私下派人送信凉州,告诫他决不能回来。南齐王发现她的小动作,两人发生争执,陈妃义愤之下,以死相谏。 陈妃死谏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无数文人才子歌颂其贞烈,更有人写诗赞颂陈致在凉州的作为,为其平反。一时间,陈致兄妹成天下忠义的楷模。 出于各种考虑,南齐王追谥陈妃为敏妃,册封陈致为忠顺伯。 同年,北燕王下令单不赦率百万雄师南下,誓言踏平长安。 如今,崔嫣穿着一身北燕国君的龙袍告诉他,他是燕北骄? 陈致呆呆地看着他,觉得刚才扑向那团迷雾而魂飞魄散的那个人,好像是自己,不然为什么他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谁,这里是哪里 燕北骄淡淡地说:“你我南北对峙近三年,难道没有话说吗?” 南北对峙近三年,没有话说? 怎么可能没有话说! 黄沙上曝晒的血腥味,过了百年,依旧能够清晰地回想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就站在眼前 陈致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怎么知道你是北燕王?” 燕北骄说:“此地邻近地府,地府有忘川水,也有忆缘水,取用之后,便想起了前世种种。” 陈致说:“所以,单不赦取你魂魄其实是为了救你?” 燕北骄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杀了我的人,不是你吗?” 陈致无言以对。割了腕的人是他,滴了血的人是他,喂了药的人也是他。所以,是他杀了崔嫣,是他间接地“复活”了燕北骄。 似乎没有立场去控诉什么,但是—— 崔嫣是燕北骄,这不就是最大的立场吗?! 陈致丢开脑子里纠结的线团,直接抓住了那根刺痛的针,怒视着对方:“是你撒谎!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燕北骄脸色刹那铁青:“你没有撒谎吗?陈太守,陈仙人!” 陈致更大声地吼回去:“我撒谎还不是为了让你当皇帝?” 燕北骄没那么好糊弄:“让我当皇帝是你的任务吧?不赦告诉我,仙界有个衙门叫黄天衙,掌管天下运势。你毁我一世基业,如今难道不是还债?” “我毁你一世基业?”陈致气得脸都红了,“你自己打仗打输被人杀了怪我?” “我打仗打输被人杀了?”这次轮到燕北骄生气,“我战无不胜!若非南齐派人刺杀,我早已是燕朝皇帝。” 陈致飞升之后,还记挂着北燕与南齐的战事,曾探听过—— 他遭单不赦凌迟至死后,凉州城破,单不赦受雷击而死,义愤填膺的南齐百姓自发地组建义军,抗击北燕,气势如虹。北燕将领输得一塌糊涂,燕北骄无奈之下,再度御驾亲征,虽然屡战屡胜,却在一次战役中,被南齐死士以百换一的不要命打法所杀。 此后,北燕c南齐鏖战数年,元气大伤,东陈渔翁得利,一统天下。 陈致幸灾乐祸地说:“人各有命,你自己命不够硬,怪谁。” 燕北骄说:“我命不够硬?那你何必千方百计地劝我登基?” 陈致语塞。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天道执着于崔嫣为帝,是否因为崔嫣是燕北骄?而自己被选中接受这桩任务,是否与前世的纠葛有关?越想越觉得这趟任务简直操蛋之极! 燕北骄说:“我命不够硬,因轻信而死于非命,我认了,你到不赦宫又是为何?” 陈致咬牙道:“早知道你是燕北骄,与单不赦狼狈为奸,我就算再凌迟一次,也不会来!” “凌迟”两字,犹如两只秤砣,每提一次,就被砸两下心。 单不赦说陈应恪就是陈致时,燕北骄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场连天都为之流泪c震怒的凌迟之刑。 凉州城被困,南齐君臣惧怕北燕之威,力求自保,不肯发兵。凉州孤立无援c弹尽粮绝之际,单不赦为报复陈致爷爷昔日对单家的陷害,提出条件,放百姓一条生路可以,但要陈致来换。陈致在凌迟之刑下支撑多久,百姓就逃多久,一旦他熬不过去,骑兵即刻追击。 陈致熬了整整三天,保全了整座凉州城的百姓。 燕北骄获悉后,恼怒不已,当即派特使至前线斥责,当时他的想法是:以陈致在南齐的声望,单不赦的做法必将激起民愤,不利于统一大业。然而,今时今日再闻此事,只剩下心疼。 偏偏,心疼这件事的人仿佛只有他一个。从崔嫣年幼时,陈致割肉喂妖怪,到崔姣开府宴请时满不在乎地割肉喂虎,那身皮肉仿佛被当作了聚宝盆般挥霍无度。反观被回忆与想象虐得夜不成眠,连带着讨厌起忠心耿耿的下属的自己,简直傻透了。 燕北骄气得口不择言:“一场凌迟换你功德升仙,葬送我北燕大业,你真是好算计!” 用一场生不如死却不得解脱的酷刑来博取一个当时怎么看都是十死无生的结局,竟被认为是一场算计 陈致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一般。 他赤红着双目,死死地瞪着燕北骄:“若可以选择,我宁可不做神仙,宁愿被一刀砍头,也不要经受三天三夜的折磨!” 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三天三夜是怎么熬下来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模糊了那段记忆。 犹记得刚升天的那一会儿,他不敢思考,一直找人说话,一直找事情麻痹自己。一旦停下,那噩梦般的记忆就翻涌上来,让他总以为那三天三夜还没有过去。 虽然在北河神君的帮助下,他的情况慢慢地有所好转,但是,他自己知道,每当记忆的片段浮现在脑海,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看似洒脱的割肉,都是欲盖弥彰。他想证明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段过去的阴影,却不知道,越是证明就说明越是在乎。 等陈致回神时,正被燕北骄搂在怀里。 鬼修的身体十分阴冷,可是他的怀抱令人心生暖意。 这个发现令陈致更加郁闷,他正想反手推开,就听燕北骄抚摸着他的头发c低声宽慰道:“都过去了。” “” 陈致突然压抑不住委屈,那不知道向何人发泄的恐惧c屈辱与难过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咬住燕北骄的肩膀,无声痛哭。 燕北骄侧头想看他,被他按住了脑袋。 燕北骄无奈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不赦单不赦会做出这种事,不然,无论如何我也会阻止他。” 陈致喉咙发出了表示怀疑的冷哼声。 燕北骄说:“其实,我很欣赏你,一直想招揽你,可惜你太食古不化了。” 陈致说:“你招揽我就是去皇宫对付我èi èi,还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我?” 燕北骄惊讶道:“你都知道?” “现在肯定了!” “” 燕北骄又安慰了他一会儿,斟酌着开口:“你与不赦的恩怨了解了吗?” 陈致敏感地斜眼看他。 燕北骄被抱得很紧,并不知道对方正在侧耳倾听,慢吞吞地说:“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变成鬼修也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统一天下。抓我的魂魄是为了救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陈致说:“他是天道的漏网之鱼,自然要受到天道惩罚。” 燕北骄解释道:“他并不是自己变成鬼修的,有人将他带到了这里,传授了鬼修的心法。” “谁?” “你先告诉我,天道惩罚是什么?” “可能魂飞魄散。”陈致吓他。 燕北骄身体一紧,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其实,他完全可以隐瞒前世记忆来维持与陈致的关系。只要他不说,单不赦绝不会主动提。但是,单不赦的处境一定会变得更加艰难。他无法坐视自己昔日的忠臣走向绝路。 是的,绝路。 当单不赦说一大群神仙闯入不赦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与单不赦绝对没有胜算。他之所以决定向陈致摊牌,一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郁结,让对方知道被信任的人欺骗多么令人伤心;二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为单不赦讨个人情。 他看得出来,自己对这些神仙,或者说,对天道很重要。 陈致说:“他活该。” 燕北骄试探道:“若是我以身相代呢?” 陈致冷哼道:“你们真是狼狈情深。” “毕竟,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这样啊”陈致偷偷将手里的定魂珠塞入口中,然后捧起燕北骄的脸,迎上对方错愕的目光,用力地吻了上去。 燕北骄凝望着他半晌,才微微张开嘴,然后一颗珠子被顶了进来 陈致扛起僵硬的燕北骄就跑。 跑出没多久,他的脖子就被掐住了,抓着定魂珠的手伸到他面前,燕北骄脸色黑得像藏着雷电的乌云:“你又一次骗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珠子?当初用一颗珠子滚走了我对你的记忆,打发走我,现在又用它定住我!陈致!你还有别的手段吗?” “你讨厌珠子是有眼无珠吧!手段当然有”陈致的“定”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伸入口中的手指按住了舌头。 崔嫣冷笑道:“想用定身术吗?可惜,你休想再骗我!” 陈致不承认:“我刚才顶多算非礼!” 燕北骄怒极反笑:“好一句非礼。” “嗯?这里有人非礼啊!”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火红色的小麻雀扑棱翅膀,鼓起双眼看着他们,嘴巴还大呼小叫:“快来人呀!这里有人非礼啊!” 不多时,北河神君就带着大部队赶到了。 看到被捆住的单不赦,陈致仰天大笑:“看你们这次还怎么谈条件咳咳!” 燕北骄掐着他喉咙的手微微用力,打断了他的得意:“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单不赦?” 北河神君皱眉:“有话好说,你先放了陈仙人。” 燕北骄说:“我若是放了他,就不能有话好说。” 北河神君说:“你是天道之子,受命于天。身份之尊贵,不逊于仙家,何必妄自菲薄?我虽然不知你与这位鬼修有何交情,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是天道的漏网之鱼,必受天道制裁。” 燕北骄说:“你们仙人杀我,他却救我,还为我杀了西南王。如今又因为我,招惹上了你们,落得即将魂飞魄散的下场,我怎能袖手旁观?你们若要杀他,先杀了我吧。”说着,竟然放开了陈致。 陈致瞪着他,不言不语,不走。 北河神君说:“天道之事,我亦不能做主。但是,我会将你的想法告知天臣。” 燕北骄知道形势比人强,自己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唯一的依仗便是北河神君口中的天道之子的身份,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行神仙c鬼从地府折返,一起回到天宫。 北河神君带着燕北骄与单不赦去见毕虚复命,临行前问陈致要不要一起去。 陈致看着燕北骄灼热的眼神,冷冷地说:“落水狗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燕北骄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带着森森冷气,那寒意直到人走了,都久久不散。 仙童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感慨道:“他还是闭着眼睛不动的时候好看些。” 陈致想起崔嫣的尸体还在自己手里,立刻回去揍了一顿。 仙童:“” 再次见到北河神君已经是三天之后。 陈致终于忍不住跑去北河。但是他死不承认自己来打听燕北骄的消息,只说离开北河太久,心中十分想念,跑来故地重游,回忆回忆昔日的快乐。 与他同来的仙童好奇地问:“你当初不是在这里疗伤吗?疗伤有多快乐?” 陈致没好气地说:“不用看到你,我怎么不快乐?” 好在北河神君不但为人厚道,还知情识趣,主动告知了后续:“单不赦成为鬼修,事出有因,加上崔嫣求情,毕虚大神答应让他在地府改过,等功过相抵之后,再转世投胎。” 陈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在他升天,而单不赦遭天打雷劈的时候,他们的恩怨就已经一笔勾销了,这一世的相遇是意外,他不想再提。 想来单不赦也是这么想的,北河神君说结果出来之前,他与燕北骄说了一番话,大意是昔日他一意孤行,致使北燕统一大业受挫,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已经还了昔日之债,从此以后,孑然一身,互不相欠。结果出来之后,他就如他说的那样潇洒,说走就走,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真正的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北河神君说:“他已放下,你当如是。” 陈致叹气道:“兴许再过久一点,我便会忘了吧。” 北河神君说:“关于崔嫣” 陈致侧耳倾听。 “皆无即将回归,剩下的便由他来告诉你吧。” 耳朵都洗干净了,你居然告诉我换个人告诉我结局? 陈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奈何北河神君当了这么多年神仙不是白当的,装聋作哑的时候就像一尊石像,软硬不吃c水火不侵。 陈致没办法,只好回去等皆无。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虽说神仙的时间比一般人的长,过得比一般人快,但是试试看书看到精彩处停住,二十年后再继续的感觉,那简直要人发疯! 所以,皆无回归时,想象中的欢迎仪式屁都没有,只有一个被“下回分解”折磨得日思夜想的好奇狂。 “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想清楚怎么样用最快的方式告诉我燕北骄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陈致一口气说完,期待地看着他。 皆无用半盏茶的时间消化掉他的意思,慢条斯理地说:“哦,他啊” 陈致抽出一根鞭子:“这二十年,我又学会了一门法术。” 皆无扬眉。 陈致将鞭子往空中一甩,“啪”的一声,那鞭子回头甩到了他的后背上。 皆无震惊地看着他:“你想知道就问嘛,反正不管你想不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的,何必自残呢。” 陈致收起鞭子,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知道就好,如果你不说,我就继续抽,抽死我自己。” 皆无叹气说:“毕虚已经重启了天道运算,崔嫣将再入轮回,重新成为天道之子,结束乱世。” 陈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皆无说:“其实,根据天道运算,早在燕北骄那一世,他就应该建立燕朝,统一天下。偏偏出了你这个异数,让天道跟着混乱了起来,才使他的命数被改。你接下辅佐崔嫣登基的任务,其实是为了还你欠下的债。” 竟然,被燕北骄猜中了。 自己真的欠了他的债? 他更相信是天道中了燕北骄的邪! 看陈致满脸不屑,皆无叹气道:“其实,天道运算早已开启,燕北骄也已经转世了。”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脸,陈致有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话,我可以不听吗?” 皆无摇头:“这一世,他的命运又出了纰漏。” 陈致捂着耳朵,哼着小曲,慢慢地往后退。 皆无凑到他耳边,大声地说:“黄天衙肩负着导正国运的重责” “能不能换一个任务?”陈致忍无可忍地放下瞪着他,大有他说个“不”字,就一刀两断的意思。 皆无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这么好说话? 陈致总觉得这是一个坑。 很快,皆无就用事实证明了他的预见性—— 这不但是个坑,还是惊天大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师徒之情(二) 陈致怒吼:“为什么还是燕北骄在的这一世?” 皆无很无辜:“他是注定要统一天下的人。” 陈致继续吼:“有本事他自己统一呀!靠别人的助力算什么天道之子?!” 皆无说:“这个, 运算的结果,本应是单不赦转世,继续辅佐他。但是, 单不赦现在在地府赎罪,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陈致送他两个字“休想”! 皆无说:“所以, 我换了一个任务给你。很简单的, 你只要安静地当个隐世高人,把孩子带大就可以了。”笑眯眯地带他下凡, 去了隐世高人的家。 去他娘的安静当个隐世高人, 把孩子带大! 陈致愤怒地抓下隐世高人家的门板, 冲着门前的一老一少,“梆梆梆”地往地上砸:“让他滚!马上滚!立刻滚!”以为他没见过崔嫣小时候的样子吗? 那鼻子那眼,连发型都一模一样, 瞎子都看出来还是燕北骄这货! 皆无用力地捅了一下陈致的腰,干笑道:“哈哈哈哈哈陈道友说笑的。你和容韵小公子放心住下,他一定护你们周全。” 被陈致吓了一跳的老管家慌忙跪下磕头。 燕北骄转世的容韵默默地看着陈致一眼,跟着跪了下去。 皆无抓着陈致的胳膊, 微笑道:“拜师的头都磕了, 陈道友就算收下这位徒弟了。” “我”陈致一开口就被皆无堵住了嘴巴。 皆无对一老一少道:“你们自便, 我与陈道友有事要谈。”拉着人去了后山,一停下,陈致的大门板就拍了过来。他闪身躲开, 无奈道:“你冷静点听我说。” 陈致用掰成两段的门板来回答。 皆无说:“天道之子并不是天道赐予某人的身份, 而是天生龙气, 能为天下开创盛世c奠定几代昌运的人选。普通人为帝,是吸收万民之气,凝聚为龙气,而他们是将自身的龙气散播于万民。这样的人千年难得一见,故而纵有天道看护,人间难免昏君c暴君临世。” 他见陈致面色凝重,又道:“天道重启说来简单,其实要持续十二年的运算。这十二年,毕虚要不断倾注神力,极耗心神,无力照拂人间。因天道与天臣的隐遁,失去束缚的人间战火纷飞c争战四起,比陈朝更为黑暗。天道法则,事不过三,从燕北骄到崔嫣到容韵,如今已是第三世。若这一世容韵不能为帝,人间恐怕要再乱数百年才能等到下一位天道之子来结束乱象。” 陈致沉默许久,才说:“若我没有给崔嫣喂下那碗血” 皆无摇头:“崔嫣体内的龙气被妖丹打压。只要他不取出妖丹,纵然不死,也护不住这天下。” 所以,黄圭一开始的要求就是挽回入妖道的崔嫣。 陈致皱眉道:“如果当初我没有死守凉州,单不赦没有触怒上天,那么” 皆无说:“身为凉州太守,你死守凉州,保护百姓,忠义仁信,天道都为之动容,于情于理c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不当之处。欠债一说,是我失言。然而,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中挣扎了百余年,是时候还天下一个盛世明君了。” 陈致心事重重地跟着皆无来到前院。 老管家与容韵正坐在石墩上说话,见他们到来,连忙停口行礼。 陈致无声地盯着那张与燕北骄c崔嫣如出一辙的脸,忽然拉着皆无重新到后山:“不行!做不到!你另外找人来干这活儿!” 皆无说:“两个坑,一个代替单不赦,辅佐他一辈子;一个就当个奶爹,养他到十五岁。” “他今年几岁?” “七岁。” 陈致在小肚子里算账。 皆无拍拍他的肩膀:“二十年也不过是一眨眼,何况八年。再说,你是师父,他是徒弟。你有仙术,他没记忆,怎么养徒弟还不是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不出格c不出事”他给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陈致说:“你这二十年上哪了?” 皆无长叹一口气,负手望天,不欲多说的样子。 陈致说:“让容韵滚。” “咳,我刚才只是在思考怎么样将这二十年的故事说得精彩纷呈。” “那你考虑好了吗?”陈致捡起刚才丢在地shàng én板“啪啪”地拍,碎石c木屑迸溅。 皆无感慨道:“我在盒子里思考了一下人生,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二十年过去了。” 陈致呵呵一笑,转身就走:“让容韵滚滚滚。” 皆无慌忙拉住他:“南山神君感应到我被关在盒子里,把我救了出来,但是我的心志受了些许影响,所以闭关了一段时间。” 陈致说:“心志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皆无含糊地说:“我是南山神君的一道执念。” 陈致脑子一转,补出一场大戏:“你对寒卿的执着动摇了?” 皆无沉默了会儿说:“你认为执念是什么?” “是你啊。” “” 陈致拉住要走的皆无:“正到要紧关头,再说一点嘛。” “什么要紧关头?” “我能够感觉到,你正准备打开心门,向我袒露你复杂而斑驳的内心世界。” 皆无拒绝:“那是你的错觉。以我们肤浅的交情与认识,不足以支持这么深入的话题。” “你刚才问执念”陈致一改嬉皮笑脸,说,“大概就是燕北骄想要一统天下,单不赦想要报仇雪恨,而我想要振兴家族吧。” 皆无呢喃道:“你们都事出有因。” 陈致说:“你是想表达,你对寒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 皆无拍拍他的肩膀:“早晚要面对的。忘了燕北骄与崔嫣,把他当作普通的任务对象就好。” “那你们怎么不给他换一张脸?” “他这辈子的娘就是他上辈子的娘,我有什么办法。” “他娘呢?” “哦,忘了跟你眼下的局势。”皆无说,“崔嫣驾崩后,燕朝内乱,年家等京城老牌世家意图复辟陈朝,被黑甲兵大清洗,双方血战两日,死伤无数。江南几大世家趁机拥护西南王之子占据两广。又有绿林中人效仿高德来与张权,揭竿而起。如今,黑甲兵的势力已经退缩到开封c保定一带。容韵,是江南容家的后人。容家因反对支持西南王,被几大世家联手排挤打压,他的父亲在一场械斗中丧命,母亲殉情而死。他身上藏着容家的巨额财富,正被其他世家的人追杀。原本,应该由隐居四明山的廉光道人陈悲离收为徒弟,但是天道运算结果出来之前,陈悲离就已经被打落了畜生道,转世为螳螂了。” 陈致目瞪口呆:“什么样的人竟然会被打落畜生道,转世为螳螂?” 皆无说:“都是前世造的孽。” 陈致说:“容韵这辈子又死爹死妈的,也是前世造的孽?” 皆无叹气:“虽然天道给了他三次机会,但是,过程会一次比一次更艰难,必须谨而慎之。你身为老师,必须抓紧他的课业,该学的一定要学起来。” “什么是该学的?” “书已经放在书房里了,不管你照本宣科还是另辟蹊径,都要让他学会。” 陈致无奈道:“我知道了。” “你适应的时间不要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 “老管家还有三个月的阳寿。” “” 陈致回到前院,站在角落里盯着容韵的脸看了半天,闭上眼睛默念:他只是个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 “陈真人。” 老管家发现他的存在,忙迎了上来。 陈致睁开眼,就看到容韵站在老管家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以为头上插两根狗尾巴草我就把你当成兔子! 陈致吐槽完,觉得自己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得太自来熟,不符合双方“初见”的设定,于是整理一下衣服,努力营造出世外高人的明师风范,慢悠悠地走过去:“我这里规矩多,你若坚持不了,趁早滚蛋。” 容韵当场想滚蛋,被老管家拉住了。 老管家说:“公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真人立下规矩,是为了磨练心性,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容韵只好老老实实地说:“谨遵师父教诲。” 险些伸手去拉容韵的陈致庆幸自己动作慢,又觉得老管家只剩下三个月阳寿,实在太可惜了。“规矩的第一条就是,我说的话,不论对错,你都要听从。” 容韵委屈地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容韵只好说:“是。” 陈致说:“第二,以后这座山上的所有杂物都要你一人打理。” 容韵吸了口气,道:“是。” 陈致说:“第三,按时完成课业,若是有一日懈怠”慢条斯理地抽出了长鞭。鉴于向皆无挥鞭的失败教训,只是温柔地抚摸鞭子,没有抽出去示威:“此鞭会给你深刻的教训。” 容韵躲到老管家身后,惊惧地看着他。 看着那张令人咬牙的小脸蛋泪花闪烁,陈致突然找到了为人师表的意义。 山上一共有两栋房子,一大一小。陈致独占了大的那栋,卧室c书房c花厅c观景亭等,一应俱全。容韵与老管家窝在小屋里,隔壁就是厨房c柴房与茅房。 但是,第一夜陈致住的并不舒服。 因为卧室的门被拆了,山风呼呼地吹,冷不冷另说,主要是响。 他半夜起来盯着容韵的门板看了一宿,终于不忍心让老管家挨冻,忍住了拆下来按在自己屋里的冲动。但是第二天起来,他布置了第一个作业——给自己的卧室造一道门。 为了找个任务,容韵得到了一把小斧头。 陈致将老管家请到花厅喝茶,趁机打听局势,老管家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目光一直往外,看到容韵抱着斧子摔了一跤,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陈致扫了外面一眼,道:“他的力气可比同龄人小多了。” 老管家见容韵重新站起来,才放心地坐下:“公子出生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皱着眉头不肯哭,吓得老爷夫人差点以为不大好,过了两个月才好。之后夫人一直没再怀上,公子是家中独苗,自然被爱若珍宝,别说拿斧头砍树了,连剪刀都没拿过。” 陈致握着杯子,笑了笑:“听起来,他童年过得不错。” 老管家叹气道:“若非乱世,公子这一生大富大贵,是半点苦头都不必吃的。” “乱世”二字刺得陈致眉头一跳,脸色沉了下来,许久才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半天才削下一片树皮的容韵说:“一木不伐,何以伐天下?” 容韵握着斧头的手微微一抖,迷茫地看着他。 陈致说:“先去灶房准备午膳。” 老管家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陈致叹息:“有劳老人家了。” 老管家这才松了口气,去厨房帮忙。 午膳是葱油拌面,味道一般,但是对着老管家和容韵战战兢兢的脸,陈致一句责难的话都没有说。 用膳之后,陈致决定开课。 课堂设在观景亭,天地开阔,遥望青山,令人心胸舒畅。 陈致问他学过哪些书,容韵回答之后,书房里一半的书都可以丢了,剩下的一半,陈致挑挑拣拣,决定开讲《六韬》。 惧于陈致的“鞭”策,容韵学得很认真。 课后,老管家找到陈致,支支吾吾地问:“真人打算何时传授公子衣钵?” “嗯?” “据说,学道要趁早。” 学道?! 老人家,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陈致瞠目结舌。 老管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是为了容韵的未来,还是咬牙继续:“《六韬》虽是著作,但小老儿学识浅薄,看不出对公子道途的助益,还请真人点拨。” 陈致半晌才道:“你希望他修道?” 老管家一脸疑惑,似乎在问:你是道士啊,不然咧? 幸好他没有真的问出口,因为陈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致只好用“我自有用意”这种毫无诚意的万能句打发他。 到了晚上,他去天上找皆无算账。 照惯例,先到仙锦池。 他才靠近池子,池水就哗啦啦一阵翻滚,寒龙露出水面,连带泼出了将近半池水,把陈致当头浇成了落汤鸡。 “”陈致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转身就跑。 寒卿动作比他更快,抢先一步挡在面前。 陈致只好站住:“大神有什么事吗?” 寒卿闭着嘴巴,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你来此作甚?” 作甚?作死。 陈致干笑道:“突然想起此地风光明媚,令人心旷神怡,一时情难自禁,走到此处,打扰了大神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来找皆无?” 陈致紧张道:“你又找到了一个新盒子?” 寒卿直起身,目露寒光,身上的冷气几乎要将湿漉漉的陈致冻成一座冰人,半晌才说:“你见到他,让他来见我。” 也就是肯放他走了? 陈致满口答应,头也不回地跑了。 下一站黄天衙,依旧是留守仙童留守。 他一见陈致便说:“找皆无吗?他回南山了。” 陈致眼睛一亮,凑过去,小声道:“你知道他和寒卿” 仙童跟着压低声音:“我不知道啊。” 两人缩着肩膀对看了一会儿,陈致嫌弃地站直身体:“你一直待在天宫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 “就因为是小事才不知道啊。” 陈致:“”好有道理。 仙童说:“我只知道皆无回衙门处理了二十年堆积的杂事之后,就去南山了。” 陈致又弯腰低声说:“他回来之后没有去仙锦池?” 仙童说:“他一回来,寒卿的爱慕者就跑来闹了一通,差点被打,怎么还可能去!要不是皆无仙力被封印,这些小仙来一个打一群。” 陈致突然觉得不对:“皆无仙力被封印” 仙童点头:“你不是知道的吗?因为害寒卿受伤,所以被毕虚大神封印了。” 陈致疑惑。之前皆无跟他下凡,分明是用仙力吸走了姜移体内的晦气。 仙童继续喋喋不休地说:“我们黄天衙在天界有头有脸,也要名声的。” 不管什么原因,皆无仙力没有被封印是好事吧。 陈致没有深究,转而想到,虽然皆无轻描淡写地带过他在南山养伤的那段日子,但二十年的时光,怎么可能真的轻描淡写?顿时脑补了一段皆无心痛到绝望的感情戏,在赶去南山的路上,特意到人间夜市顺手买了一些小点心。 到了南山,南山神君依旧在闭关,皆无被放在神宫里散养。陈致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提着串葡萄一颗颗地往嘴里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你不用执行任务。” 皆无眨眨眼睛:“因为我有官职。” 陈致:“” 皆无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点心:“给我的?” 陈致说:“我以为你正伤心欲绝地躲在被窝里咬手帕,所以买点东西安慰你。” 皆无一边吃点心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 陈致斟酌着说:“我去过仙锦池。” 皆无眉头微皱。 “寒卿想见你。” “他的尾巴还没好利索吗?”皆无舒展眉头,“南山又不远。” 陈致吃惊地看着他:“你真的是皆无吗?” 皆无抹了把点心末子,笑道:“是真的皆无。” 陈致见他面色如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对寒卿的好感仅来自于那两口龙气,但是受爱慕者怂恿,将皆无关入盒子之类的事情太出格。反正,皆无一向有主见,作为朋友,他在旁支持便够了。 皆无问:“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跑腿传口信?” “你刚才还说南山不远。” “离四明山远。” 陈致说:“关于容韵,有事问你。他拜我为师是为了修道?” 皆无说:“从小立下志向,一统天下的是北燕王。这是他的第三世,一个七岁的世家子弟,你还指望他能立下多宏伟的目标。” 陈致咬牙:“你刚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养大他就行了。” 皆无说:“我还说抓紧课业,该学的一定要学起来。” 陈致:“”仙界套路深,说话没句真! 皆无说:“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容韵燕北骄转世时,被单不赦打了一道魂印,魂印中带有崔嫣的部分记忆,直到他转世后的两个月,才被发现,将魂印除去。不过,强行剥离魂印,会对魂魄造成损害。书房里有一本ěi zhuāng成养身术的练气修行之书,你教他一些粗浅的,过几年就能恢复了。” “”陈致说,“这种事你不是应该早就告诉我吗?” 皆无扶着脑袋叹气:“我最近脑子不是太好使。” 陈致皱眉:“是不是那个盒子造成的后遗症?” 皆无耸肩。 陈致习惯了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既然是私事,也没有寻根究底:“你再想想,关于容韵的事,还有没有什么应该告诉我的却没有告诉我?” 皆无摸着下巴冥思苦想。 期间,陈致吃光了他的葡萄,又吃光了自己带来的点心。 “没有了。”皆无叹气。 陈致拍拍屁股要走,他又说:“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否属于应该告诉你的范畴。” 陈致无奈地折回来:“你说。” 皆无说:“容韵魂印中包含的内容不多,但是十之□□都与你有关。” 陈致怔了怔。 皆无“啧啧”摇头:“有些卿卿我我的画面,真是相当不堪入目啊。” 陈致将软榻掀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师徒之情(三) 回到四明, 天蒙蒙亮,陈致正准备回屋睡个回笼觉,树影幢幢间,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晃动着。走近便听老管家说:“脚要站稳,不要用手腕的力, 用腰部的力量。来, 再来一次。” 容韵喘了两口粗气,举起斧头, 用力地挥向树干。 “笃”的一声, 斧头钉在树干上。 老管家赞了句“好”, 帮他擦了擦汗,再教他将斧头拔下来,对准凹痕再砍。 陈致看了会儿, 颇觉无趣,回房倒头睡了,直至日上三竿才醒。出门看到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一碗阳春面, 撒了葱花, 卖相喜人, 可惜放了许久,已经凉了。他绕过小几,走到容韵与老管家的住屋, 两人正对坐着读《六韬》。毕竟是世家里的管家, 老管家肚子里有些学问, 不时讲解字义。 陈致回到书房,抽出《养身诀》和《基础拳法》,再度回到老少的住屋门口,干咳一声道:“开课了。” 容韵和老管家急忙从屋里出来。 陈致将《养身诀》收入袖中,从《基础拳法》开始教。 虽然体弱,但容韵毅力十足,第一次蹲马步,憋红了脸也就坚持了半盏茶,但休息了一下再蹲,竟比第一次的时间还长些。陈致看了会儿,就回房看书,傍晚出来,刚好看到蹲着马步的容韵垮下去。 老管家解释道:“公子蹲了一下午,最长的一次,差不多有一炷香了。” 陈致不置可否,只吩咐他们晚上到观景亭加课。 魂魄属阴,夜间修习为佳,故而陈致将《养身诀》放到晚上传授。飞升前,他一直是“不语怪力乱神”的信奉者,不通法术,飞升后倒是苦心修炼了,奈何天赋不够,修来修去就是个半吊子,如今要为人师,不免心虚。 夜里风大,容韵穿着素白的短褂子,跻着兰花纹的缎子鞋,露出一对纤细的小胳膊,颤巍巍地站在风里看他。老管家以为他传授门派秘法,知趣地避了嫌。 陈致将《养身诀》递给他:“若有不懂的再问。” 亭中的石桌上摆着玉盘,盘中放着年无瑕赠送的夜明珠。容韵借着幽光,细细地研读,读了几句,就不懂了:“师父,这是什么字?” 陈致瞄了一眼:“离。” 容韵静默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是师父名讳里的那个字吗?” 陈致想了想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容韵半天等不到dá àn,一脸忧郁地继续读书,可是看了几个字,又不识得了,只好问:“师父,这个字不是良。” 陈致说:“艮。” 容韵说:“我认得良。”顿了顿,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希望他称赞几句,或就着这个话题展开超过一万字的亲密会谈。 陈致干脆摸了本书出来看。 容韵被夜明珠照得莹白发光的小脸蛋瞬间暗淡了下去,捏着书本继续读书,看了会儿说:“师父,我看不懂。” 陈致问:“哪里不懂?” 容韵羞涩得几乎要哭出来:“哪里都看不懂。” 陈致只好把书拿过来自己看了一遍,准备讲解,但是发现他也看不懂。 被容韵眼巴巴地望着,陈致越发烦躁。 他将书摔回去:“你先将书背下来,背熟了我再教你。” 容韵以为他生气,忙站起来说:“师父,是弟子太蠢了,师父不要生气。” 还拐弯抹角地暗示他蠢! 陈致冷哼道:“知道蠢,就回去好好学。” 容韵眼眶一下子红起来,呆站了会儿,才抓起书,匆匆地鞠躬跑了。 陈致去夜市拎了两壶酒找皆无。他正在池塘边钓鱼,满池子的鱼都往他的鱼钩里扑,都被抖落了。 陈致说:“你这是钓鱼?” 皆无收起鱼竿,取下鱼钩上的仙丹,重新甩回水中,刚才还踊跃上钩的鱼立刻嫌弃地游开了:“这才叫钓鱼。” 陈致看着光秃秃的鱼钩,说:“这叫效仿姜太公,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皆无说:“敢问西子所为何来?” 陈致说:“《养身诀》解析呢?” 皆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连《养身诀》这么粗浅的书都看不懂?” 陈致脸皮城墙厚:“我说看不懂你会另请高明吗?” 皆无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陪笑道:“你说看不懂,我立刻就去写解析。” “去吧。”陈致大手一挥,没有半分心虚与惭愧。 皆无伸出手来:“书呢?” “给他了。” “那我怎么写解析?” 陈致皱眉道:“难道是孤本?你这里没有吗?” 皆无说:“你书房里的每一本书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没有普通的” 陈致从袖子里掏出满书香艳的《月下记》。 皆无赞叹道:“这本厉害了,描写很深刻,可以给容韵小朋友做启蒙教育。” 陈致将书丢还给他:“跟我去一趟四明。” 皆无摇头:“不行。我暂时不能离开南山。” “为何?”陈致关切道,“难道那盒子对你的影响还没有消除?那到底是什么盒子,怎么这么厉害?” 皆无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地府周主簿那里应该有一本,让他暂时借来。 饶是陈致快去快回,皆无拿到手时,也已经天亮了。耗费一个上午,皆无将整本书解析完毕,又手把手地教了一遍,确认陈致不会误人子弟后,才放他离开。 陈致回到四明,就看到容韵抓着笔,坐在院子里发呆,便走到他身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容韵吓得手中笔“啪嗒”掉落,见是他,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师父,你没离家出走!” 陈致:“”离家出走又是什么剧情。 容韵自知失言,忙道:“我们早上起来,不见了师父,以为你出门访友了。” 陈致说:“不是离家出走吗?” 容韵咬着下唇:“我,我说错了,师父别生气。” 明知道是崔嫣,却因为年纪太小,舍不下脸皮下重手,总觉得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尤其是,那些恩恩怨怨c纠纠缠缠对方早就忘了 陈致百般滋味在心头:“书背下来了吗?” “背好了。”容韵说,“我昨天背了一个晚上,略有心得。” 陈致眉头一挑:“哦?说来听听。” 容韵小心翼翼地开口:“乾坤巽震坎离艮兑组成八卦,分别对应人体的肠脾胆肝肾心胃肺,故而,《养身诀》第一句的意思是” 陈致表面看起来毫无表情,其实内心已经把皆无写的《养身诀解析》捏过来捏过去,捏成了一团废纸。 不做废纸干什么? 反正,容韵都靠自己领悟了。 他脸色难看得太明显,容韵想忽略都不行,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后来,收了口,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早见识过崔嫣的天赋异禀,靠着一枚妖丹和不靠谱的姜移,就能混成天师,学习一本入门级的法术书实在不算什么,但是陈致内心依旧不爽:“既然知道了,便自己练吧。没有练熟之前,不许出房门一步!” 他说完,甩袖就走,容韵突然追了两步:“师父。” 陈致装作没听见,直接将人丢在了后面。 老管家在四明山找到天黑才回来,知道陈致回来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容韵读书修习。 看着一老一少互相依靠的身影,陈致想起皆无说过,老管家只剩下三个月的阳寿,不由有些惆怅。 三日后,容韵便将ěi zhuāng成《养身诀》的心法学好了,陈致检查了一遍,看他练的的确一丝不差,便继续传授其他的学问。看在老管家命不久矣的份上,他决定给容韵一点好脸色,好叫老人家走得放心。果然,他转换态度之后,老管家举止自在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谨慎小心。 常言道,阎王叫你三更死,无人敢留到五更。 两个月后,皆无的预言显露出迹象,老管家病了,起先是咳嗽,慢慢地呕血,到后来,连床都下不了。虽然知道了结局,陈致还是从山下给他请了一个大夫,各种汤药不间断。容韵更是守在病榻边,寸步不离。 到第三个月的某天,老管家的精神突然好了许多,靠在床上笑眯眯地说话。他将容韵支了出去,单独请求陈致照顾容韵到成年,还说了很多好话:“公子命运多舛,唯一xg 的便是能够拜真人为师。公子生性敦厚淳朴,来日必定会孝顺真人,报答真人的。” 联想燕北骄的野心c崔嫣的阴险,陈致对容韵的“敦厚淳朴”持极大的怀疑态度。 不过人家留遗言的时候,再不识相的人也不会泼冷水,陈致满口应承。 至傍晚,坚持给容韵磨了回墨的老管家终于两腿一蹬,去地府报到。陈致滴了牛眼泪,目送他与鬼差接头,一回头,容韵哭成了个泪人,差点喘不上气来。 毕竟是个七岁小孩,陈致一边想,一边退出房间,睡觉去了。 这几日一直挂心老管家的阳寿,好久没有安心睡觉,这一觉便睡得有些沉,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洗漱完毕,去看容韵哭得怎么样了,却扑了个空。正要出门去其他地方寻,突然福至心灵地打开了衣柜,里面的衣服c鞋子都被收拾一空。 看来当初他说自己离家出走,不是无心之语,而是表达了心中的想法。 陈致冷笑一声,不得不出去寻找。 皆无说得很清楚了,这辈子容韵当不上皇帝,全天下就要继续遭殃。事关重大,不管容韵是傻了c瘸了c还是傻了和瘸了,他都要想办法送他上皇位——不去不行。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他在将近天黑时,在一个山坳的山洞里找到了人。 容韵正靠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大行李,坐在柴堆边点火。 得益于陈致对他毫不留情地压榨,本应该五谷不分的世家公子,此时已经能够娴熟地使用火折子生火,还懂得将干粮串起来烤热了吃。 陈致在旁边看了会儿,见他把自己收拾得挺利索,就没有进去打扰他夜游四明的兴致,而是跑去附近的山头,用定身术捉了只老虎过来。 洞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偶尔夜风吹拂树梢发出的沙沙声,阴森而清冷。 容韵抱着小摊子,缩在山洞一角,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老管家走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无论前途有多少危险,都只能靠自己闯过去,再也无人可以依靠。 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父母惨死与昔日被呵护疼宠的画面交替着浮现在脑海,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即。他哭得正伤心,外面突然传来虎啸声。 他吓得一下子跳起来,人跑到火堆跑,似乎想从火堆寻找温暖。 但是,漆黑森林里的火堆就是路标,牵引着老虎慢吞吞地找到了地方。当黑黄条纹的巨大虎头出现在洞口时,容韵被吓得惊叫起来。极度的恐惧让他浑身无力,明明想要远离,偏偏两条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眼看着老虎一步步朝他走来,只要向前一扑,就能将咬断自己的喉咙,一声清脆的“定”,凝固了这段危机。 陈致见气氛营造得差不多,终于像救世主般从老虎的身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师父!” 饱受惊吓的容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好似要将委屈和惊恐都发泄出来,瘫坐在地,大哭不止。 陈致看他的衣服差点沾上火星,将他拎开了些,拎完要放手,被死死地抓住胳膊。容韵抽抽噎噎地说:“师父怎么找到我的?” 陈致说:“路过。” 容韵眼中的神采慢慢地暗淡下来:“那师父能不能能不能再露宿一晚上。” 陈致说:“我好端端的有家有床,为什么要露宿?” 容韵沉默了会儿,又说:“那我能不能跟师父回去,住一晚上再走?” 陈致冷笑道:“你以为我家是客栈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容韵眼泪汪汪地看着:“那师父能不能把小斧头借给我?” “做什么?” “在老虎醒来之前,我要把他杀了。” 陈致目光微敛。刚觉得容韵与崔嫣c燕北骄不同,就被打脸了。果然,一个人的性格也许会因为环境而产生些许影响,但本质是绝对不会变的。 他说:“杀了老虎之后呢?” “我会乖乖地离开这里。”容韵低着头。 陈致说:“你忘记你已经拜入我的门下了吗?不经我的允许,擅离师门,是想叛逃吗?” 容韵大吃一惊:“没有!师父我没有。” 陈致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我离开是怕师父为难。” “什么意思? 容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头看脚尖:“我知道师父不喜欢我。但是,师父答应了管家要照顾我,所以不能食言。如果,如果我自己离开的话,就不算师父食言了。” 陈致一时说不出话来。该说他体贴入微好呢,还是自作聪明? 当然是自作聪明。 陈致说:“谁说我希望你离开?” 容韵惊讶地抬头。 陈致说:“我收你为弟子,自然有收你为弟子的用意。你只要记住门规第一条,只要我让你做的事,不管对错,你都要做就行了。如今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好好地休息一番,明天继续读书!” 对做好了四处流浪准备的容韵来说,这是意外之喜。他慌忙答应下来,笨手笨脚地收拾好东西,跟着陈致往外走,路过老虎的时候,他畏缩了一下,怯生生地问:“这老虎死掉了吗?” “没有。”陈致说,“它以后会生活在附近,你若是再有轻举妄动,它就会吃掉你。” 容韵立刻表忠心,说从今以后,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回去之后,陈致正要睡觉,就听容韵站在门口小声地问:“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陈致不耐烦地走出去:“干嘛?” 陈致端着自己小小的洗脚盆说:“我给师父烧了热水泡脚。” 真是非常体贴了。 但陈致硬邦邦地拒绝了:“管好你自己,以后不要随便出入我的地盘。” 地盘两个字,就像是将两栋房子重点用楚河汉界隔开,各自为营。 容韵眼眶红了红,半晌才点点头,抹着眼泪跑了。 陈致:“” 欺负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这恶人当得他自己都觉得低级。 半夜睡不着怎么办? 南山有皆无。 习惯了他时不时在半夜造访,皆无晚上干脆不睡了,好吃好喝准备着,総一u rén础?br /> 陈致自觉地拎了酒。 皆无说:“上次的还没有喝。” “上次是黄酒,这次是烧刀子。”陈致将酒放在桌上,拍开泥封,一人一坛,仰头就喝。 皆无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豪迈地直接灌自己酒,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感情不顺?容韵才七岁,做人不能太禽兽!” 陈致白了他一眼。 皆无说:“不是容韵是谁,难道是老管家?” 陈致擦了擦嘴角边呃酒渍,问道:“放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皆无将酒坛子拿起,又放下。 陈致说:“我是说你对寒卿。” “为什么说‘放下’?” “你不是很久没见他了吗?他找你你也不去。” 皆无想了想说:“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吧。你上次说,你的执念是振兴家族,可是你的家族已经不在了,难道执念还在?” 陈致说:“我的人生从陈致开始,也从陈致结束,没有喝过忆缘水,不知道前世是谁。所以,那一世便是我的全部人生。与其说放不下,不如说,没什么可放的。因为一旦放下了,我便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皆无说:“放下不是放弃,只是换个角度去看罢了。不过拿我和寒卿来对比你和容韵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容韵今年才七岁。做人不能太禽兽!” 陈致说:“我看着容韵,便想到他日后会成为崔嫣第二c燕北骄第三。” 皆无说:“燕北骄死爹又死妈,崔嫣爹不疼娘不爱,都是童年不幸,在心性不定的时候自由发展,慢慢地形成了日后的性格。容韵虽然爹娘也死得早,但是还有你这个师父。正确地引导他,不让他误入歧途,不正是为人师父需要完成的功课之一吗?” 陈致非常诚恳地问:“单不赦原本要投胎的人是谁?” 皆无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吃着酒,天南海北地谈,直到天亮才结束。 陈致怕容韵又到处乱跑,带着酒意赶回去。 四明山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充满了怡然自得的灵气,十分适合隐居和养生。但是陈致这次踏入此地,就感觉到了一阵不怀好意的杀气。 他想起被独自留在房间里的容韵,心中一慌,腾云到山顶,果然看到下面有好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慢慢地逼近他们的居所。 “不自量力。” 他驾云到这几个人的头顶,用定身术将几个人定住,然后扯着一个往山上走。 晨读的容韵习惯了陈致神出鬼没,乖乖地打了招呼,好奇地看着被他拖上来的人。 “去拿绳子。”陈致吩咐他。 容韵乖巧地拿来绳子,按照他的吩咐,将一人一圈又一圈地捆紧了。 陈致这才解开那人的定身术,问道:“你是谁?来四明山做什么?” 那rén iàn无表情地看着陈致,瞳孔里竟是冷漠,嘴巴微动,陈致以为他要开口,却见一丝黑血自嘴角流下,居然服毒而亡。 陈致听说过死士,当初刺杀燕北骄的便是南齐的死士,但培养这种视死如归的人极难,轻易不得用,没想到会出现在他们山上。 他想起自己还留了几个在半道上,赶忙回去留活口,到了地方却发现那几人早已被砍了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师徒之情(四) 容韵第一次见到一排无头尸, 小腿肚吓得直弹琵琶,却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小拳头,一声不敢吭。 陈致搜查尸体, 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正要回去, 就听身后冷箭飕飕, 像一阵疾雨,密密麻麻地射来, 当下回头吐了个“定”字。 箭群在空中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纷纷落地。 陈致夹起容韵, 掉头就跑。 死士虽然被定身术震了一下,但久经训练的反应使他们立刻从藏身地扑出,发动进攻。 敌人从四面八方来, 陈致措手不及,后悔刚才没有直接腾云逃跑,只好先用定身术定住背后来的一波,再以身体护住容韵。 对方下手利落, 两把钢刀同时砍中后背。陈致暗暗庆幸他们没有直接砍脑袋, 趁中刀的刹那, 又定住一波。余下那人见势不好,跃到陈致身后,横刀劈向颈项。 陈致感到后颈凉飕飕的, 脑袋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大功德金身的脑袋掉了, 是再长出一个, 还是掉下的那个会蹦蹦跳跳地连回去。 可惜,那把劈来的刀只蹭破点皮,并没有砍下去。 陈致回头,就看到那人胸口被捅了把刀,刀柄握在容韵的手中。 容韵第一次shā rén,紧张得浑身发抖,等陈致握住他的手,才反弹似的跳起来,眼睛一红,嘴巴一扁 陈致喝止:“不许哭。” 容韵“噗”的哭了一下,又硬生生掐断,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陈致说:“搜身,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 被顺利转移注意力的容韵受身高所限,只能扒起身边人的裤子。 陈致简直没眼看:“谁会把信物藏在” “啪嗒”,一枚竹牌从那人的裤裆里滑落下来。 容韵弯腰将竹牌捡起来,抬头看陈致。 陈致僵硬着脸,半天才微微地勾了勾手指。 虽然他的动作很隐秘,但是容韵立刻就发现了,兴高采烈地将牌子递过去。竹牌呈椭圆形,做工精细,一面是梅花纹,一面写着“暗影疏香”。 除了这块竹牌外,陈致没有搜到任何东西,容韵突然惊叫起来。 “什么事?!谁?在哪里?”陈致紧张地抱起他看四周。 四周静谧无声,僵硬的死士光着两条大腿,静静地“望着”他表演。 陈致回过神,转头瞪容韵:“你瞎叫唤什么?” 容韵捂着嘴巴,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后背,悲戚地说:“师父,你受伤了。” 陈致说:“小伤。走,回去了。” 容韵小跑着冲过去抓住他的手。 陈致想甩没甩开,七岁孩子吃奶有多大的劲儿,看手被捏得多白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容韵一脸“死爹死妈死管家,加个师父凑麻将”的绝望表情。 陈致解释了两句,他还振振有词:“管家过世的时候,也很精神。” 陈致无话可说,回去换了身衣服,拎起容韵的包袱,带去离家出走时找到的山洞,叮嘱他乖乖地带着,不要跑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去处理一些事情就回来。 没了血衣,陈致看上去十分正常,容韵稍稍放心,却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关切地说:“师父,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让徒儿跟着你吧。” 陈致抽回手:“你跟着我有什么用?” “我也给师父挡刀。”他年纪虽小,脑袋转得却很快。立刻意识到陈致背后的伤是为了自己挨的。 陈致没好气地说:“在你眼里,我走哪砍哪?” 容韵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他这个样子,陈致恶人扮不下去,吩咐他老老实实地待着,千万不要乱跑后,将隐身符贴在他的身上,确认看不到之后才离开。 虽然没有处理那群死士,但居住环境及安全问题还是要解决。陈致先到人间买了一口棺材,将老管家的遗体安顿好,再上天庭找仙童,让他找个布阵高手来帮忙。 仙童正觉无聊,听说他家有热闹看,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陈致回到四明山洞,喊容韵没回应,不由有些着急。给他隐身符是为了安全,但是,他若带着隐身符离家出走,找起来就麻烦了。 他在后山转了一圈,老虎早在离开的时候顺手定住了,容韵就算一个人乱跑,暂时也没有危险。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回到前院,正要埋了老管家的棺材,让他入土为安,就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哭泣声。 “师父师父我,我死得好冤啊。” 不用看也能想象容韵哭得有多凄惨,陈致顺着声音摸到他的小肩膀,顺手将隐身符撕下来。 容韵挂着两行清泪,呆呆地看着他:“师父,你能见到鬼?” 陈致说:“我不是让你待在山洞不要跑吗?谁准你偷偷回来的?” 容韵扁着嘴:“我担心师父。” 陈致扛起棺材走了两步,见他扭着小手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下一叹,对他一努嘴:“还不跟上。” 容韵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主动牵住了他的袖子。 陈致假装不知道,任由他去了。 容韵解释自己乱跑以及哭的原因:“师父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才回来看看的。但是,师父回来了,却看不见我站在你面前,我以为我死掉了变成鬼师父再也看不见我了”说着,竟又悲从中来。 “再哭逐出师门。” “”容韵努力地忍住了。 在后山葬了老管家,陈致与容韵回来时,发现家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鼻若悬胆,面若芙蓉,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袍,却显得英姿勃勃,充满跳脱与张扬之态。 陈致抱拳道:“敢问阁下” “我们分开才多少年呀,你居然就已经忘记了你的三吉哥哥,喜新厌旧速度之快,连陈世美都望尘莫及呀。”凤三吉揶揄道。 陈致眨了眨眼睛道:“你长大了不少。” 从麻雀便chéng rén,体型上的确是大了。 凤三吉说:“很久没用穿鞋子了,像被捆住了似的,一点都不自由。亏得你们穿得住。”说着,往地上一坐,径自把鞋子脱了,用两只白白嫩嫩的脚掌在地上跳了跳,满意地说,“这可舒服多了。好啦,你要布置什么结界?” 虽然他行事跳脱,但好歹是火凤神兽,陈致对他充满了信心:“布置个结界,让别人找不到这里。” “阵嘛,简单。想当年我学习阵法的时候,最开始学习的就是阵”凤三吉赤脚追忆了两个时辰的往昔,才在陈致委婉的催促声中跑去布置阵法。 阵法的效用到底如何,陈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原本在上空飞来飞去的鸟儿也渐渐消失匿迹,想来是不错的。 凤三吉自从来了一趟之后,就成了常客,原因无他,陈致爱发呆,往往不会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唠叨。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小豆芽抽得厉害,身高很快就到了陈致的胸口,软萌可爱的一张脸渐渐有了棱角,越发地靠近崔嫣。只是陈致每日与他朝夕相对,已经习惯了变化,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抵触,大多数时候,都将他当做了另一个人来看。反正,等容韵登基为帝,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就没了交集。想通这一点,这四年陈致对容韵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俨然一个十分正经的严师。 容韵对陈致的依赖日渐增长,每天连读书练功也要腻在他身边,且抓住了陈致面冷心热的弱点,将撒娇与哭鼻子应用得炉火纯青,明明是十一岁的人了,还是说哭就哭,让陈致头疼不已。于是,月初下山放风的日子,就成了他每个月的盼头。 又到了一月一度下山的好日子。 临行前,容韵照旧殷殷叮嘱。 陈致听得耳朵生茧,也不知道两人谁是师父谁是徒弟。趁容韵盘算清单,他脚底抹油,直接下山。到了山下,就看到地上摆了很多算命摊子。 自从凤三吉在山里布置结界,四明有神仙的流言就被散播了出去,起先只是浙东一带流传,两年前有个自称是行天道传人的护天真人在这里迷路之后,名声一下子就传到大江南北,引来无数想要修道的人。好在他们在结界外打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过,除了他们之外,当年那些死士也没有放弃,有几张老面孔晃了四年,陈致都能够记得他们每次来都多了哪条鱼尾纹。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下山之后会戴一张银白色的iàn ju,配上飘逸的长发,宽大的长袍,十足的神棍形象,矗在一群神神叨叨c疯疯癫癫的人中,画面异常和谐。 陈致刚买了米和油,就看到一名死士迎面而来。 按往年三到四个月来一回的频率,今次来早了,离上次才两个月呢。 事出反常必为妖。 陈致对千里迢迢地跑到外面去调查那块刻梅花的竹牌没有兴趣,但是,在家门口顺便t一u kui一下可以。他走到角落,将买好的东西放进乾坤袋,贴上隐身符,蹑手蹑脚地跟着死士身后。 死士拐了个弯,走进一家客栈内,像个普通人一样,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喝茶,约莫半柱香后,客栈楼上下来一个人,白面长须,打扮得老成,看着却年轻。 死士一见他就站起来行礼,两人好似第一次见面,互相问询了一番才坐下。 陈致坐在另一边的长凳上,看着他们交谈。 那人自称田自芳,说千里迢迢地从蓬莱跑来,就是为了见识四明的仙阵。 两人吃了早餐,便启程往四明山上走。 陈致有不好的预感,原因无他,就为了“蓬莱”二字。他没忘记,当初要对付单不赦,北河神君就是去蓬莱借的神兵利器。 上山之后,田自芳无需提醒,就径自往他家的方向走,走入阵法后,也不慌张,拿出罗盘,且算且走。陈致跟在身后,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与凤三吉留下的并不相同,刚要松一口气,前方柳暗花明,直通家门。 这时候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陈致用定身术定住两人,夹起死士跑到山脚,往草丛一丢,等回去搬田自芳,发现那人已经不在了。 前面就是家,而家里只有容韵一个人! 陈致不敢细想,拔腿就跑。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愣是给他跑出了沧海桑田c斗转星移的悲怆感,看到好端端站在门口的容韵都没有减轻,直接捞过来抱住。 容韵呆了呆,立刻喜滋滋地抱住他:“师父,你回来了!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陈致平静了一下澎湃的心潮,将他往身后一塞,警惕地走向院中。 那个田自芳被捆成了一只粽子,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凤三吉站在旁边,一脸得意道:“看他一表鬼鬼祟祟,就知道不是好人,幸亏我来了,不然就小容韵一个人,一定应付不来。” 陈致头一回觉得他说话这么有道理而没有反驳。 凤三吉说:“他是谁?” 陈致说:“破了你阵的人。” 本打算看完热闹就撤的凤三吉立刻收住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田自芳半天,提起他的后领,去后山审问了。 容韵绕着陈致打转:“师父是不是知道我有危险才特意跑回来的?” 陈致将米和油拿出来给他。 容韵说:“还有糖醋和酱油呢?” 陈致眨了眨眼睛:“修身养性,吃清淡点好。” 容韵失落道:“我晚上本打算给师父做糖醋排骨的。” 陈致说山上杂物都由他承包,他就真的傻乎乎得全都包揽下来,不仅砍柴c修门c清理房间样样精通,而且厨艺也是突飞猛进,得到了包括凤三吉在内的全体路人的赞赏。 糖醋排骨是容韵的拿手菜之一,陈致极为喜爱。 到底抵不过口腹之欲,陈致决定再下山一趟。 容韵要求与他一起去:“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拿那么多东西,而我在山上享福。” 他的脸这么打眼,又与那个渊源深厚的母亲生得极像,一下山就可能招来其他死士的注意,陈致自然不会同意他去。容韵还想争取,就听陈致说:“忘记第一条规矩了吗?” 容韵虽然不情愿,也只好乖乖地听了。 陈致重新下山,将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路过点心铺,想起容韵似乎喜欢吃有花香的东西,便带了一盒桂花糕回去。 晚上有糖醋排骨有桂花糕,两人都吃得很开心,倒是凤三吉审问了田自芳之后,有些心不在焉,话出奇的少。陈致按捺不住,问他田自芳到底说了什么。 凤三吉咬着筷子,愤愤地说:“他说阵太简单,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浪费了他从蓬莱赶过来的一番心意!简直欺人太甚!”他伸手劈桌,陈致与容韵默契十足地将桌子挪开,让他劈了个空。 陈致说:“他为什么从蓬莱赶来?” 凤三吉说:“有人发了邀请函去蓬莱,他觉得有意思就赶来了。” 陈致皱眉说:“一般人能将邀请函发到蓬莱?”根据这些年的恶补,他对仙界与修真界的事情已经不似以前那般一无所知,蓬莱是修真界的三大仙山之一,虽然位列昆仑与须弥之后,但是岛上能人辈出,包罗万象,不可小觑。 凤三吉说:“一般人不可以,修真的人就可以。” 居然牵扯到修真了吗? 陈致皱眉。他原本以为死士来自江南世家,也就是容家的对头,目的是容韵身上的宝藏,但是真相似乎没有这么简单?那他是不是应该抽时间追查那块竹牌? 凤三吉说:“不行,我要去蓬莱走一趟!” 陈致说:“行,没什么不行。” 凤三吉是个超强行动派,收走就走,一眨眼,饭桌上就换了一个人——田自芳被丢在了座位上。看着面露惊恐的俘虏,陈致表示自己有优待俘虏的政策,叫他千万不要担心,然后趁容韵跑去洗碗,拿出忘忧珠在他的额头摩擦摩擦 容韵睡着之后,陈致提着田自芳翻山越岭地丢到了真正的千里之外,再去天庭找皆无。 经过四年的休养,皆无精神已经完全恢复,开始全面主持黄天衙的事务——容韵已经是第三世,天上天下都很重视。 陈致进去的时候,皆无和仙童正和一个青年说话,见到他,连忙招呼道:“正要与你介绍这位新来的同僚,谭倏。” 陈致凑近就闻到一股别致的香气,不由深吸了一口。 皆无对谭倏解释道:“你别怪他,他一辈子没闻过昙花香。” 陈致觉得这话十分扎心:“我才走了小半辈子,还有大半辈子的希望。” 皆无说:“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谭倏是昙花仙。” 陈致这才仔细打量这个青年,只见他眉清目秀,微笑的时候透着一股可亲,煞是好看,不由心怦怦直跳,激动地问:“你可以开花给我看吗?” 谭倏脸微微一红,求助般地看向皆无。 皆无说:“你在求亲吗?有多少法宝当聘礼?婚后准备住哪个仙所?屁都没有怎么好意思要开花结果?” 陈致哑口无言,场面陷入尴尬。 仙童打圆场:“他是个花痴,不要见怪。” 陈致觉得这句话花痴很令他自己见怪。 皆无说:“你上来又有什么事?” 陈致说:“没什么,有人从蓬莱请人,破了三吉设下的阵。” 皆无皱眉道:“从蓬莱请人?” 仙童说:“那应该是修真界的人咯?” 皆无看看陈致,老实说,不是他对陈致不放心,而是陈致的确令人不放心。他想了想,对谭倏说:“反正你早晚都要去四明山,不如早一步去,万一有事,互相还有个照应。” 陈致说:“他是” 皆无回答:“代替单不赦的人。” “哦。”陈致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 皆无说:“你最近和容韵相处得如何?” 陈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便说:“就那样吧。” “那就好。”皆无露出诡异的微笑,拉着他走到一边,“把黄圭拿出来?” 陈致一边拿一边问干什么。 “颁布任务。”皆无的手在黄圭上轻轻一碰,一条被隐藏的任务就显现出来—— 陈悲离喜童,猥亵未遂,遭来容韵的厌恶。 陈致转了一圈,抓起一张案台,丢到皆无面前,冷笑道:“你好好说,说不好,当如此案!”他一手劈向案台,手被反震了回来,而案台纹丝不动。 皆无提醒他:“这是仙物。” 陈致拿出鞭子,准备吊死自己:“那我死给你看。” 皆无说:“陈悲离一直喜欢幼童,前世便是如此,于是这一世被罚入畜生道,沦为螳螂。地府判罚的时候,天道运算尚未完成,故而双方判罚的程度不太一样,产生了偏差。天道依旧将陈悲离归入转世为人之列,且因为小时候对容韵有企图,日后死在了容韵手中。容韵也因为讨厌他,生出一系列的事端这些你都不用管,那些死士也会有人帮你摆平,眼下的任务就是要让容韵觉得你是个无耻c变态c恶心的人渣!” 说好的为人师表,以身作则,带出一根根正苗红c茁壮成长的未来栋梁呢? 这都歪得没边了! 陈致抹掉脸上的口水,恶狠狠地微笑着:“不干。”他将鞭子甩在地上啪啪响,“当初说好的,我只管带孩子!其他一律不用管!” 皆无理直气壮地说:“那不是怕你不上钩吗?” 陈致冷笑道:“上了钩我也可以跳下去。” 皆无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桌上:“这是交换条件。” 明知道是个圈套,他还是没骨气地问了:“什么东西” “灵芝露,只要一滴,什么植物都能种活。” “”管住自己的手,管住自己的嘴!陈致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听到自己说,“成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师徒之情(五) 每次从天上下来, 陈致都觉得是个全新的自己,看待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样了。上次还是个仙人,现在已经是个变态!揣在怀里的灵芝露太有真实感。 说实话, 会同意交易,灵芝露的y一u hu一只能占很小一部分的原因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嗜好“拈花惹草”到经不起y一u hu一的地步, 一大部分是想快点完成任务, 然后做个高高挂起袖手旁观的真仙人。 主意打定,陈致说干就干, 乘着夜色摸进了容韵的房间。 容韵双手抱胸, 仰面睡得笔直。 陈致在他床边转悠, 似乎在找个下手的角度。 脸蛋平时也捏,容韵的婴儿肥残留到现在,他功不可没。 手自己偶尔牵一次, 容韵都高兴得不得了,不知道谁占谁便宜。 大腿嘛自己又不是丫鬟,还半夜过来伺候捏腿的! 陈致咬咬牙,决定直接捏屁股!他慢慢地将被子从容韵的胳膊下抽出来, 掀起, 然后停顿在半空中 顿得装睡的容韵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了, 陈致突然将被子放下,左左右右地掖好,扭头就跑了。 容韵:“”原来师父会半夜过来帮我掖被子。 许久没有感受到亲人关怀的容韵顿时热泪盈眶, 感动得不得了。 陈致久违得以屁滚尿流式滚上天庭, 一把抢过站在寒卿面前的皆无, 扭头就跑出了一道滚滚黄尘。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跑来的寒卿:“?”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寒卿:“” 生气的寒卿:“!” 抢完人才反应过来的陈致尴尬地看着依旧气定神闲的皆无,说:“我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好事?” 皆无拍拍他的肩膀:“你准备怎么赔?” 陈致掏出一乾坤袋的晦气给他。 “”皆无说,“吝啬成你这样,也算世所罕见了。”说归说,还是收下了。 陈致说:“没办法,人穷志短。” 皆无说:“这趟任务完成后,可以领取丰厚的奖励。黄天衙成立多年,底蕴可不是一般的衙门比得上的。到时候,我打开宝库,你从中任选一件。学不会高深的法术,就找一件本命法宝防身。” 陈致眼波毫无一丝波澜。 皆无叹气:“所以你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致嚎叫:“我办不到!” 皆无眼波毫无一丝波澜。 陈致敛容:“我要是做得到,就不可能修成大功德圆满金身,而是投胎当螳螂了。” 皆无说:“下手的时候在心中默念这是燕北骄燕北骄燕北骄” 陈致说:“然后我对他做了那些不可言说的事?我成什么人了?!” 皆无觉得很有道理,不由长叹一口气。 陈致说:“要不这样,你告诉我,陈悲离对容韵做了那些事情之后,造成了什么影响,我看看能不能从结果上补救。” 皆无说:“影响非常深远。” 陈致表示洗耳恭听。 “容韵十五岁那年,陈悲离发了个大招,将他关了起来,嗯嗯嗯”他做了个自行意会的表情,“当然,天道之子嘛,谁得罪都是一个死,陈悲离偷鸡不成蚀把命。但是,容韵被他彻底恶心到了,连带的对所有的断袖都深恶痛绝。他下山以后,听说西南王之子陈轩襄是个断袖,就以消灭他为目标,努力奋斗。后来听说占据燕朝太尉王为喜喜欢圈养童男童女,又一鼓作气攻下京城,统一了天下。哦,王为喜就是崔嫣的军师,你应该记得吧。” 陈致目瞪口呆。 皆无虚心求教:“你打算怎么补救?” 陈致说:“当初你让我二选一就是个惊天大坑吧!”说什么把容韵养大,其实是把容韵带歪啊!比辅佐他登基更任重道远。 皆无说:“千万不要这么说,以后你遇到更大的坑时,词穷了怎么办?” “”陈致说,“把晦气还给我!” 皆无倒是很识趣,没有推脱地将装晦气的乾坤袋还给他了。 陈致接过乾坤袋,拼命弹弹弹。 皆无伸手矫健地左躲右闪,然后撞在一条银光闪闪的巨龙身上。巨龙下意识地用尾巴将人圈起来,仰起高傲的头颅,低头看着作死的小仙人。 陈致飞快地收起乾坤袋以示什么都没干。 皆无忙说:“我们只是在玩。” 陈致见那条粗壮地尾巴困着皆无,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识趣地表示自己公务繁忙,不能久留,然后假装没看懂皆无的暗示,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皆无站在粗大的尾巴中央,绝望地招手。 小屋住了四年,从冷冷清清的两栋房,到种下堂前树,挂了风铃,还贴上对联和倒“福”,充满人间烟火气,虽然与前世的陈致完全是两种生活,却一样叫人沉迷。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踏着晨光入门。 容韵捧着刚煮好的热粥出来:“师父去哪儿了?吃饭啦。” 陈致问:“练功了吗?” “练了。最后一本《流云剑法》我也练会了。” 基础拳法练完之后,陈致就把书房里的武功秘籍一股脑儿地丢给了他,让他自行参悟,没想到三年多的功夫,他竟然都已经练完了。 陈致深吸一口气道:“吃完饭,到书房来一趟。” 容韵直觉有重要的事要说,乖觉地应声。 陈致在矮几前坐下。豆沙包c春卷c小笼包c煎饺满满地摆了一桌,丰富得像年夜饭。他狐疑道:“什么时辰起来做的?” 容韵说:“做这些很快的。” “嗯?” “寅时。” 陈致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容韵摇摇头:“师父每日起早贪黑,太辛苦了,弟子只是略尽心意。” 陈致看了他一眼,道:“坐下吧。” 容韵喜滋滋地拿起筷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陈致下筷。想到师父半夜给他盖被子,他心里就暖洋洋的,本想做师父最喜欢的点心,但真到动手的时候,才发现除了糖醋排骨,对其他喜好一无所知,只好将能做的都做了一遍。 他吃得心不在焉,陈致吃得更心不在焉,并不知道自己贪图方便多吃了几筷煎饺就被记下了。 吃完饭,容韵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忐忑又期待地走进书房。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每当冬天,观景亭冷得厉害,上课的场所便会转移到这里来,只是这次的陈致太过严肃,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陈致干咳一声,将书架上那本被藏得极深的《月下记》抽出来,丢到他面前:“自己先参悟一下,若有不懂,再问我。” 书房里的书,容韵虽然没有全部读完,但是对书的名字早已了然于胸,突然看到多出来的一本,不免好奇,随意翻开,就看到一张配图。 陈致假装不经意地转身,背对着他。 容韵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尤其是在陈致面前,面红耳赤,羞涩到连手都在抖,半天才发出一声细如蚊鸣的呼唤:“师父。” 陈致也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还要强撑着镇定的iàn pi慢慢地转头看他:“嗯?” 容韵说:“弟子,弟子会好好学习的,不会因为这些闲书而分心。” 陈致说:“谁说这是闲书?男女敦伦c阴阳调和乃是自然之道,天经地义。你虽然年纪尚轻,不过咳,人心叵测,为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懂得了这些,才不会吃亏。” 容韵紧张起来:“师父!你要去哪里?” “重点是我吗?重点是阴阳调和!”陈致说,“你要记住,这世上若有人喜好龙阳c断袖,必然不是善类!一定要灭了他。” 容韵似懂非懂。 陈致说罢,收起书,快步往外走,走到半路,想起断袖的是陈轩襄,还有个王为喜,又跑回去说:“还有些个喜好圈养童男童女,更是无耻之尤!也必须消灭。” 自觉另辟蹊径,达到异曲同工之妙的陈致放下心头大石,去厨房拿了没吃完的花卷,沏了壶茶,去观景亭边吃边发呆。 过了会儿,容韵跑来了,小声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师父,什么是龙阳断袖?” 陈致:“” 深觉养娃不容易的陈致干脆舍下脸皮,就男男与男女进行了深度的探讨与解析。但是,缺乏实际经验的他并不能ti g一ng太具体形象的技术指导,最后也沦落到照本宣科,纸上谈兵。 由于学术氛围十分浓郁,容韵也深深地投入到了学习的热情中去。 “师父,幽林秘境是什么?” “” “白兔儿跳动是什么?” “” “还有” “闭嘴。” 被徒弟以“原来师父什么都不懂”的目光关爱的陈致再度抢回书,塞入乾坤袋中,第一万次地认为自己的主意真是馊透了。 日子继续过,陈致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段插曲在自己的淫威下埋入地底,不复再提。又是匆匆两年,就在陈致以为这件事已经完全消散在时间洪流中时,他就听见容韵对过了两年才来拜访的凤三吉自然而然地旧问重提。 看着陈致一脸吃苍蝇的表情,凤三吉拍坏了三张桌子大笑。 陈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地残桌:“赔钱。” 凤三吉很实诚地问:“赔多少钱?” 陈致说:“三千两。” 凤三吉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我正在抢。” “”凤三吉一双凤眼在陈致与容韵之间看来看去,突然跳起来,抱起容韵就跑,“我帮他解了这些疑惑,三千两就免了吧!” 陈致:“” 陈致跑去黄天衙告状,被仙童告知皆无在仙锦池。 陈致疑惑道:“怎么又去了仙锦池?” 仙童说:“毕虚大神的惩罚还没有结束,自然要回去。” 陈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便先去仙锦池瞧瞧。鉴于前几次见寒卿的不愉快经历,他这次极为谨慎,贴着隐身符过去,看寒卿的龙头靠在池边睡觉,在蹑手蹑脚地拍拍借着擦地的姿势打瞌睡的皆无。 “嗯?”皆无鼻子刚发出一个音,寒卿的龙眼就炯炯有神地望了过来。 陈致连忙戳皆无的后背。 皆无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哎呀,好像得了风寒。” 一道执念得风寒?敢不敢找个更假的借口? 陈致坐等寒卿发飙。 但寒卿晃了晃脑袋,转了个身,靠另一边的池子睡了。 陈致:“” 皆无压低声音问:“你有什么事?” 陈致说得十分惊悚:“凤三吉把容韵劫走了。” “前因后果呢?”皆无显然没那么好糊弄。 “呃” “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找你。”皆无冲着他的方向,露齿一笑。 一看就没好事! 陈致拔腿就跑,皆无往前一扑,无比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放手!” “不放。”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说走就走,始乱终弃!” 两人越吵越大声,终于惊动了无法继续装聋作哑的寒卿。寒卿伸出脑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 皆无一手抓脚踝,一手擦地板,口里还哼着个小曲儿,毫无违和感。 寒卿低下头,瞪了他一会儿,才将脑袋收回去。 皆无站起身,继续拽着陈致的胳膊,对寒卿说:“我回衙门处理点事。” 寒卿探出尾巴,在池边拍了拍,似乎在表达不满,又似乎就是闲来无事拍一拍。 皆无见状,拉起陈致就走。 走出好长一段路,陈致才忍不住回头,正好对上寒卿幽幽望来的目光。 回到黄天衙,谭倏也在。陈致撕掉隐身符,顿时自在多了。皆无拿出从猴仙那儿顺来的果酒和果脯,几个神仙边吃边饮边聊,不免的又说起凤三吉和容韵。 陈致挨不住“审讯”,言简意赅地说了,笑得皆无差点在地上打滚。 仙童一本正经地评价:“我倒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皆无不置可否:“离容韵十五岁,还剩下两年。” 陈致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复杂。 皆无说:“他立志当皇帝了吗?” 陈致眨了眨眼睛。 皆无无语:“你不会忘了你养他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他登基为帝,造福万民吧?” “”陈致说,“门规第一条,只要师父说的,不论对错,都要去做。所以,咳,不是问题。” 仙童对容韵的执行力表示怀疑:“他的前世是崔嫣。” 崔嫣阳奉阴违的手段无需多言。 陈致脑海中浮现的崔嫣妖孽脸,很快被容韵软萌的包子脸代替:“容韵不是崔嫣。”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就放心了。”皆无看看他与谭倏,微笑道,“是这样的,陈轩襄的男宠养了个外室。那外室出门时,被陈轩襄私设的户部郎中调戏,愤而撞柱。男宠为此,暗中挑拨,引发了户部内讧,揭出了数桩tān u案,使江南房家的长子房伯坚趁乱当上了户部尚书,以后更进一步,入阁拜相。此人日后将投靠容韵,因此,他的晋升十分重要。” 萌新谭倏点头表示知道。 老油条陈致表示吃撑了,要出去走走。 皆无笑眯眯地拉住他:“接下来的话,听听都会觉得很消化。” 陈致:这分明是个笑话! 皆无不理他的挣扎,慢悠悠地说:“那个外室上山烧香的时候,脚滑摔死了,好在尸体未被发现,还能找人顶替一下。你们也知道嘛,我们黄天衙没有女仙。” 陈致白眼翻天,明确地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谭倏说:“苍天衙有女仙。” 皆无说:“她加入苍天衙的时候,说好了不参与任何任务,只做文书工作。” 仙童说:“男的也没关系,皆无会捏脸。” 皆无目光在陈致与谭倏之间转悠:“嗯,所以才找了黄天衙容貌最清秀的两位” 陈致突地站起来,义正辞严说:“身为天道之子的师父,我身负鞭策他成为盛世明君的重任,不能有一日懈怠!必须通宵达旦c夜以继日c寸步不离!” 如果他嘴边没有挂着点心屑,这番话的可信度会高很多。 皆无目光落在谭倏脸上。 谭倏慢吞吞地说:“这几日爹都在陪我读书。” 皆无又看向陈致。 陈致说:“容韵年纪还小,正是立志向的关键时刻,必须有一个成熟稳重可靠的长辈在旁引导。” 谭倏说:“我爹每日都要抽查背书的内容。” 气氛僵硬而尴尬。 皆无慢慢地将目光投向仙童。 仙童想了半天,想出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我太矮了。” 陈致将仙童抱到椅子上,比了比与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完美。” 仙童:“” 陈致从天上落荒而逃,并且暗暗下决心,就算完成了任务,也要云游四海,等到容韵顺利登基了再回去。 他到家的时候,凤三吉刚好带容韵回来。 陈致说:“你们干什么去了?” 容韵脸红通通的,凤三吉一松手,就躲到陈致背后去了。 陈致狐疑地看着凤三吉。 凤三吉说:“我带他看妖精打架。一个非常英俊的男树妖和一个非常美丽的女花妖,幕天席地地感受着树干的遒劲与□□的幽深。” 别说容韵,连他都听不下去了好吗? 陈致无语地看着他:“他们没有打死你们吗?” 凤三吉说:“多了我们两个观众,他们更加ji qg投入。” 陈致忍不住转过头捂住了容韵的耳朵:“别听他胡言乱语。” 被嫌弃的凤三吉蹭了一顿晚膳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容韵收拾碗筷,躲在厨房涮洗。 陈致按捺不住好奇,旁敲侧击道:“嗯,你看懂了吗?” 容韵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半晌才点点头。 陈致舒了口气道:“阴阳调和才是天道,你要谨记。” 容韵洗了会儿碗,突然问:“师父要娶师娘吗?” 小孩子一接触chéng rén话题,就喜欢联系实际,陈致怕他问得没完没了,一刀切除隐患:“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其实,师父是出家人。” 容韵:“!” 陈致说:“不过师父修行的是心,所以不拘泥于世俗的仪式。” 容韵眨了眨眼睛:“那我也是出家人了。” “你是我的俗家弟子。”皆无没告诉他容韵以后会不会成亲,但皇帝嘛,多半是要娶妻生子的,不然一世以后又是天下大乱。 容韵低头想了会儿,才坚定地说:“我要跟师父出家。” 陈致:“!”差点忘了,老管家就是带他来修道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陈致怔忪了一会儿,才说:“不行。” “为何?”容韵委屈地转头看他。 陈致说:“因为为师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容韵将碗放好,擦了擦手,认真地站在他面前:“请师父吩咐。”彼时,天色已暗,唯西方留有几许夕阳的余光,落在他越来越长开的姣好面容上。 陈致思绪万千,从燕北骄到崔嫣,从亡国的南齐到苟延残喘的新燕,记忆交错着闪过脑海,应是刻骨铭心的,却终于抵不过岁月沧桑,一点点地剥落了颜色。而眼前的树,眼前的屋,眼前的人,眼前的世界鲜活而清晰。 他缓缓道:“一统天下。” 容韵不是从小受帝王教育的燕北骄。对一个在深山中长大的十三岁少年,一统天下这个志向委实假大空了些。所以他呆呆地站着,似乎不明白一统天下要干什么。 陈致说:“一统天下,开创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 容韵半晌才说:“为什么是我?” 陈致说:“天下还有很多如你父母那般被牵连的无辜,你不想阻止吗?” 容韵说:“就算是太平盛世,也会有不平事发生。” 陈致说:“因为你是我徒弟,要听我的,让你去你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师徒之情(六) 虽然容韵一统天下的事就像明天早上吃小笼包一样, 在陈致单方面的坚持下做了决定,但是,缺乏内心认同, 这个决定就像放在钢丝上的冰块,日晒会化, 不扶会落, 一点儿都不保险。 陈致思量再三,觉得是时候带容韵下山见见世面了, 见过民间疾苦, 相信他的内心会有不同的感受。 知道明天要下山后, 容韵并没有表现得十分兴奋,而是认真地询问要去几天,去哪里, 怎么出行,然后开始规划出行要带的行李。 陈致见他房间的灯久久未熄,便想过去催他早睡,刚靠近窗边, 就听容韵一边叠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呢喃:“山下比山上热, 衣服倒可少带一些嗯, 将师父的杯子带上,山下的东西不干净。” 山上平时只有两个人,陈致又经常一个人关起门来发呆, 容韵无人说话,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灯光照着他的脸, 稚气未脱,却早熟懂事,换到寻常人家,一定是娇宠着长大,哪像自己这里,整日里干活c学习也得不到几句夸赞。 忽然清楚地感受到,眼前这个,没有燕北骄的不可一世,没有崔嫣的深谋算计,有的只是谨小慎微与委曲求全,这是容韵。 他一碗孟婆汤,消了前尘,自己倒心心念念,耿耿于怀,又是何必?或许有一日,容韵忆起前尘往事,两人还能就着三世的恩怨,好好掰扯一番,只是眼下,便尽了师徒一场的情分罢。 陈致抬手,轻轻地敲了敲窗棱。 容韵猛然抬头,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站在窗口看他,连忙起身跑到窗边:“师父,你有什么吩咐?想吃夜宵吗?我现在去做。” 陈致说:“明日一大早启程,早点睡。” 容韵激动地说:“师父放心,我明日起得来的。” 陈致点点头,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说:“杯子就不要带了,背在身上硌得慌,还容易碎。” 次日。 陈致天不亮,就独自下山了一趟,等回来的时候,略晚了。说好的卯时出发,延到了辰时。 怕陈致不好意思,容韵还一个劲儿的道歉:“都怪我早膳做得晚了,师父不要生气。” 师父不生气,师父羞愧。 陈致说:“是为师起晚了。” 容韵睁大眼睛,稀罕地看着他。 陈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是你师父,当以身作则。” 容韵眼睛微红,嘴巴一扁 “不许哭!” 陈致头疼。 有事没事哭哭啼啼的习惯不是他教的,难道是娘胎里带来的?可是燕北骄和崔嫣都不像是喜欢哭的人一想到穿着北燕龙袍的燕北骄眼睛微红,嘴巴一扁,陈致胃里一阵翻腾。 为免有朝一日出现那样奇葩的景观,陈致决心纠正这毛病。 他说:“日后,你哭一次,就抄一遍《六韬》。” 容韵问:“那我抄完可以哭吗?” “”陈致说,“你哭一次,就去山洞面壁思过三天。” 容韵大惊:“我一个人去吗?师父不去吗?” “嗯,一个人。” 容韵扁着嘴吧,犹豫了很久才说:“师父放心,我不会哭的。” 陈致说:“要真的做到才好。” 容韵哭丧着脸,深深地为此烦恼。 临近山下,陈致便戴上了iàn ju,遇到上辈子仇敌这种倒霉事遇到一次就够了。 通向山脚的路被重新修过,路宽且平,沿途摆满了算命摊子。 陈致眯着眼睛找了半天,才找到今早买通的那个摊位,状若不经意地拉着容韵过去:“为师看着这位师傅仙风道骨,颇有些道行,不如卜一卦试试。” 容韵怎么看这位“仙风道骨”师傅都觉得贼眉鼠眼,但他顺从惯了,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陈致朝那算命先生使了个眼色。 那算命先生会意地点点头:“不知小公子是测字还是看相。” 容韵觉得看相可信口开河,太不靠谱,便选择了测字。 算命先生说:“请小公子赐字。” 容韵看了眼陈致,说了个:“耳东陈。” 算命先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哎呀呀”地叫唤起来:“小公子命格贵不可言呀!” 容韵冷淡地说:“你还没问我测什么。” 算命先生冷汗瞬间下来了,见站在容韵身后的陈致黑着脸瞪自己,忙说:“小公子什么都不必问,我心中就有数了。” 容韵说:“你说来听听。” 算命先生说:“耳东陈,拆开来便是耳与东。东是青龙位,真龙命,贵不可言,对应震卦。坎卦对应耳,所以,此乃上坎下震的屯卦,有攸往,利建侯。小公子日后必然要建功立业,建国封侯,甚至”他猛然收声,一副不敢多言的样子,只是用手悄悄地比了个九又比了个五。 容韵没那么好忽悠,又说:“天下陈姓众多,难道其他人来问你,你也这么回答?” 算命先生觉得这孩子听到好话还胡搅蛮缠,实在有点不知趣,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身后那个戴iàn ju的先生给了十两银子,他自然要将任务完成好。“公子此言差矣。天下陈姓之人虽多,但问的人却不多。而问的人中,问我的人更是只有公子一个。可见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公子是真龙转世,独一无二。” 容韵不大信他,还想再问,就听陈致掏出一块碎银子给对方:“他年纪尚幼,还请大师慎言。” 算命先生高高兴兴地收下打赏:“放心放心,天机不可泄露。” 容韵:“”说都说了,算哪门子的不可泄露。 虽然容韵看起来并没有深信,但潜移默化就是不断地灌输,陈致本就没希望能一蹴而就,点到为止便不再提。两人搭乘马车离开四明,傍晚入明州城。 城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老成如容韵也忍不住东张西望。 他哪样多看几眼,陈致就会停下来买。 如此几次,容韵嘴上不说,可眼睛的光亮堪那从东边儿冒起来的大月亮。 走到一家酒楼门口,有个客栈伙计大声吆喝着“杭州名菜西湖醋鱼”,容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想吃醋鱼,师父好吗?” 决定好好宠爱徒弟一把的陈致自然不会拒绝。 酒家生意不错,要拼桌才有位置。同桌的是对中年夫妇,看到陈致戴着iàn ju,有些警惕,偷偷摸摸地瞧了好几眼。容韵突然说:“师父,你脸上的伤口什么时候好呀?” 陈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替自己解围,便道:“还要过一阵子。” 那对中年夫妇听他们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一张桌子,泾渭分明。 陈致在凡间是世家出生,用的又是黄天衙的g一ng kuǎn,自然是什么贵点什么,满满当当的一大桌,相比之下,那对中年夫妇就两个素菜,十分寒酸。 陈致见他们两人有些局促,便说:“相逢即有缘,不如我们将菜合起来一道吃,也好吃得丰富些。” 这摆明是中年夫妇占便宜,他们为人老实,连忙推辞,但陈致态度热情亲切,他们推辞不过,只好道谢。 双方熟悉了,便打开话匣子。 陈致占据主动,答少问多,没多久就将对方的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夫妇原是定海人,两年前迁至杭州做小生意,不久前杭州城戒严,驱赶了不少人,他们也在其中,正打算回乡。 一直不吭声的容韵好奇地问道:“杭州为何戒严?” 中年汉子说:“guān fāng说户籍调整,但是我听说杭州城要开什么大会,来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人物,怕被我们冲撞了。” 中年妇人抱怨道:“天下连个皇帝都没有,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中年汉子忙去捂她的嘴,陪笑道:“婆子没见过世面,胡说八道,惹两位笑话了。” 陈致感应到黄圭在乾坤袋里抖动,一时分神,没有回答,还是容韵圆场道:“没什么,换做谁也不服气的。” 吃完饭,中年夫妇便要回客栈,正好陈致也在找客栈,又是同路。中年夫妇住的客栈冷清陈旧,怕两人住不惯,便介绍了对面门面阔气的那家。 陈致道过谢,与容韵各住一间房。 进了门,陈致便迫不及待地将黄圭取出来,果然有新的任务提示: 江南各大世家于十月初八在杭州召开大会,助容韵收服林家与胡家。 这提示委实没头没脑了些。 陈致想上天问个清楚,又不放心留下容韵一个人,正左右为难,就听窗棱传来“笃笃笃”的轻敲声,打开一开,竟是凤三吉化作火红小麻雀来了。 他进门幻化chéng rén,抱怨道:“你们出门也不说一声,害我好找。” “你来做什么?”陈致问。 凤三吉说:“天庭太过无趣!毕虚躲着不见人,寒卿除了睡觉啥也不干,你这儿好歹还有人说说话话。” 陈致说:“你没见过皆无?”心底暗暗期待皆无被他烦得无处可逃的样子。 凤三吉皱眉道:“他唔,他的脸太奇怪。看着他像看着毕虚,但他又不是毕虚,不好玩。” 陈致呆了呆说:“看着他像看着毕虚?” 凤三吉说:“你不知道吗?哦,你没见过毕虚。唔,皆无和毕虚长得一模一样。我问过北河,北河说南山渡劫的时候,毕虚赶去相助,所以他分出来的执念幻化成了毕虚的样子。要不是南山多年前曾为了一个花妖要死要活,我几乎要怀疑他暗恋毕虚了呢。对了,你知道南山与花妖的故事吗?话说” 陈致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只好打断他:“我有事要去天庭一趟,你帮我看顾着容韵。” 凤三吉笑眯着一双眼睛:“好呀。” 答应着这么痛快,必有阴谋。可陈致没工夫与他周旋,只能快去快回。 黄天衙的门还没进,就听到一阵雷声般的爆笑声。 陈致认出是皆无,不由好奇地加快了脚步。走到里面,就看到皆无缩在椅子上捧腹大笑,他对面是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小仙子,因背对着,认不出是谁。 皆无见他进来,忙招呼道:“快来瞧瞧我的手艺!” 陈致绕到小仙子面前,就看到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羞怒地瞪过来。虽然面容陌生,但这个身高再熟悉不过了。他试探着问道:“仙童?” 仙童恼羞成怒道:“仙童什么?我没名字的吗?” 陈致眨了眨眼睛,问皆无:“他叫什么?” 皆无笑得越发厉害。 仙童气得跺脚。 皆无鼓掌道:“这便更像了。” 陈致说:“身高怎么办?”虽然不知道那个外室多高,但是,一定没有仙童这般袖珍。 皆无说:“我想过了,摔下山崖,断条腿是难免的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辆轮椅,仙童坐下后,用无形的垫子将他垫高了几分,再用毯子盖住腿,倒也像模像样。 陈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说:“黄圭出任务了。” 皆无说:“嗯?哦,是杭州大会吧。” 陈致说:“到底还有多少任务,能不能一次说完了,别想一出是一出。” 皆无说:“这任务原与你无关。容韵十五岁下山后,就与容家旧部联系上了,加上外祖的助力,很快建立起遍布全国的隆兴钱庄。一年后,江南那些世家打听到隆兴与容家有关,生怕他回来报复,便开了一场讨伐容家余孽的大会。谁知被容韵暗中破坏了,还趁机离间了几家的关系,收服了单不赦转世的林家大公子林之源和对容母念念不忘的胡家家主胡越。” 陈致说:“既然是容韵十六岁发生的事,为什么突然提前?他才十三岁。”就算有谭倏做内应,收服林之源易如反掌,但胡越不是好糊弄的。 皆无说:“这个,和你有点关系。原本,江南世家开大会是忌惮容韵的隆兴钱庄。但是,他们现在忌惮的是四明山上的神秘力量。” 陈致:“” 皆无说:“而且,这次他们邀请了修真门派介入,规模更大。” 陈致说:“你不是说那个修真门派你会搞定吗?” 皆无无奈道:“我搞了,没定。” 陈致:“” “对方曾与行天道齐名的梅数宫。虽然没落了一段时间,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百年前又横空出世了一个修炼天才,据说不亚于行天道的传人。”皆无说,“他身负仙缘,我也无可奈何。” 陈致说:“那他想怎么样?” 皆无说:“他拿到了容韵的生辰八字,多半已经推演出他的身份,但目前还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对了,之前刺杀你们的死士来自梅数宫一个俗家弟子建立的‘梅花杀’shā sh一u组织。” 陈致说:“就没人管吗?” “有啊。” “怎么不管啊?” “你啊。” “” 陈致转身就走。 皆无追上去:“等等等等” 喊得喉咙发干,前面也没听见,眼见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远,他终于使出shā sh一u锏:“我有样东西给你。” 陈致立刻停住了。 皆无追上去,掏出一把弹珠给他:“每颗弹珠都是一个阵。只要往地上一砸,就能变成阵法保护住你和你身边的人。” 陈致用乾坤袋装,一颗不留:“这么好的东西早就应该拿出来了。” 皆无说:“这是预支的奖励。” “还给你!”陈致义正辞严,“我宁可任务失败,也不会接受这种嗟来之食。” 皆无说:“但是,考虑到任务的难度,我决定将他额外送给你了。” 陈致连忙将乾坤袋收好:“你的一片心意,简直让人不忍辜负,算了算了,我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让你伤心,只有接受了。” 皆无说:“你找得到自己的良心在哪里吗?” 陈致说:“一入黄天衙,良心走天涯。” 皆无:“” 陈致回到客栈,却不见凤三吉和容韵。虽然知道有凤三吉在,容韵在安全上不会有问题,但是,其他方面容易出问题啊!沿着大街小巷寻找,却一无所获,眼见着天色渐晚,店铺打烊,街上越来越冷清,他又回到客栈,依旧没有人。无奈之下,他只好守株待兔。 如此守了一夜,第二天造成,凤三吉终于带着醉醺醺的容韵回来了。 “你们去哪儿了?”陈致见容韵醉得几乎不省人事,解放天性——暴跳如雷。 凤三吉老实起来是真老实:“吃花酒。” 陈致:“他才十三岁。” 凤三吉说:“是啊,已经十三岁了呢,要抓紧了,十四五岁就可以议亲啦。你都不知道,凡间成亲可早啦。他是要做皇帝的人,三宫六院日夜操劳,早接触早适应啊。” 陈致说:“他现在连皇帝都不想做,还讨论什么三宫六院?” 凤三吉说:“就是他不想做皇帝,我们才要告诉他做皇帝的好处啊!你看看,自古以来多少皇帝沉迷美色,可见三宫六院的重要性!当皇帝开创盛世,天下太平,虽然听起来很高尚,很伟大,可是做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开创盛世又怎么样,当皇帝的能天天逛夜市吗?天下太平又怎么样,难道皇宫的守卫就可以撤掉,夜不闭户了吗?” 陈致被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我们必须从当皇帝的好处上着手。比如说,告诉他,只要当了皇帝,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杀了谁。他身负血海深仇,这一条是不是有y一u hu一力多了?” 陈致皱眉道:“想杀谁就杀谁,那不是暴君吗?” 凤三吉说:“天道之子,再暴躁也暴躁不到哪里去,放心好啦。” “呕。”趴在桌上的容韵突然扶着桌子大吐特吐了起来。 “我已经为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发挥了,不用谢!”凤三吉跳窗离开,留下陈致对着一个醉汉发呆。 容韵醒过来时,头疼得厉害,抱着□□了半天。 一个声音冷冰冰地问:“头疼的滋味如何?” 容韵呆了会儿,猛然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师父,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脚一落地,就头重脚轻地往前栽去一只手在前面扶住了他,将他扶回床上。 他抬头,正对上陈致的眼睛,眼眶一红,眼见着要哭出来,就想起惩罚,硬生生地止住了,拼命地眨眼睛,一边眨一边说:“我没有要哭,我眼里进了沙子,好难受。” 陈致无奈,按着他躺好,从旁边的脸盘里绞了把巾帕,拿来给他擦脸。 怕他生气得一走了之的容韵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我本来不要喝酒的,但三吉叔叔要我喝。” 陈致逗他:“除了喝酒还干什么了?” 容韵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落下去,抖着卷长的睫毛,吞吞吐吐地说:“还吃了菜” “嗯?” 他把心一横,小声说:“还有几个姐姐坐在旁边。” 陈致说:“怎么样的姐姐?” 容韵说:“不知道,我没有看,我只有吃菜和喝酒酒是三吉叔叔逼我喝的。”力证清白,丝毫不顾及同伙。 陈致又问:“好喝吗?” 容韵摇头,半天叹了口气,说:“师父不在,喝酒也是喝闷酒。” 陈致手一抖,差点破功笑出来。 容韵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状悄悄地松了口气说:“师父不想我喝酒,我以后就不喝。不过,那种地方,师父以后要我去我也不去的。” “为什么?” 容韵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要跟着师父当出家人呀,不能近女色的。” 陈致:“”早知道应该把凤三吉留下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师徒之情(七) 不能晓之以理c诱之以利, 那就动之以情。 陈致挪到窗边,微微仰头,惆怅地看着天边的白云, 叹气道:“若是为了完成为师的心愿呢?” 一牵扯到师父,容韵态度立马变了:“师父要当皇帝?徒儿给你当将军, 帮你打仗!” “”陈致说:“为师老矣。” 容韵扑过去, 抱住陈致的腰:“不,师父年轻力壮, 正值大好年华!” “”陈致说:“是不是不听话?让你去你就去!现在先去吃饭别说, 不听!” 容韵宿醉, 走路头重脚轻,陈致便让伙计将饭菜送到房间里来。 吃饭的时候,容韵目光频频看向陈致。 陈致视若无睹。 容韵终于忍不住, 小声问:“师父,你为什么立志统一天下啊?” 陈致肃穆地说:“因为我姓陈。” 容韵沉默了会儿说:“师父相信那位算命先生的话吗?嗯,其实我也觉得挺有道理的。好吧,师父, 你放手去做, 我会支持你的。” 这种哄小孩的口气, 在他十六岁以后就没有听到过了。陈致吸了口气说:“其实,我是陈朝皇室后人。”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 又利用了一把陈应恪。 容韵震惊地张大嘴巴。 陈致说:“崔嫣入京, 陛下为留下香火, 把我偷偷地送走了。”当着崔嫣转世的面撒谎,真的是有种莫名的爽快感。 容韵说:“那你为何不投靠西南王呢?他一直想推翻燕朝。”他指的西南王是继承王爵的陈轩襄。 这亲戚陈致只好捏鼻子认了:“当年的西南王名为‘勤王’,实为‘夺位’,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容韵还是想不明白:“既然如此,师父更应该自己夺取天下啊。” 对啊 陈致也有点想不明白,更不明白的是一个十三岁小孩思路为何如此清晰。他只好继续扯白:“当年师父说我戾气太重,本不欲收留,于是我发了重誓,今生今世,绝不参与到天下纷争中去,若违此誓” 容韵捂着他的嘴巴不让说了:“师父,我知道了,你不要说,神仙会听到,我们不要提醒他们。” 陈致抚摸他的脑袋:“所以,这个重担为师只能交给你了。” 容韵很感动,不过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件事上:“师父,你也有师父啊。” “嗯,当然。” “那师父的师父是什么人啊?” “他是上阳观的观主。”上次的任务虽然失败了,却留下了许多人设方面的遗产。 容韵心情有些低落:“我从来没有见过师公。” 陈致说:“师父他云游四海,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容韵偷偷记下:师公没死。 事关师父对他的信任,他考虑之后,一脸郑重地答应了:“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完成师父的心愿,一统天下!” 陈致如释重负,欣慰地点头道:“这才是我的乖徒儿。” 容韵仰起脸,期待地问:“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师父愿意与我同在吗?” 陈致说:“当然。”自己会在天上好好保佑他的。 得到满意答复的双方喜滋滋地退了房,租了辆马车,启程杭州。 去杭州这件事陈致原本要说,却被容韵抢先说要回家看看。江南各大世家,半数金陵半数杭州,容家便是后者。 通向杭州的官道上,行人车辆来多往少,有些人半道儿听说杭州戒严,便改了方向或打道回府,走到后来,只剩下他们与一辆宝蓝车厢的马车继续疾驰。 车夫在前头驾车,陈致与容韵挤在狭小的车厢里,不可能干瞪眼,便打开了话匣子。陈致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编了一段曲折离奇的拜师记,容韵倒很实诚,先将家世里里外外清清楚楚地介绍了一番。 “我爹是独子,娶了我娘后,只生了我一个,旁的兄弟姐妹叔叔姑姑都是没有的。我娘倒有两个哥哥,可惜远在河套。娘临终前倒是留下遗言,让我去投靠他们,可时下兵荒马乱,管家怕路上不安全。幸好这样,我才能遇见师父。” 小马屁精。陈致一边嫌弃一边受用:“那你在杭州还有什么亲人?” 容韵说:“还有几个老仆人看祖宅。” 陈致惊讶,没想到那些世家竟然放过了容家的祖宅,转念一想,没准留着是为了守株待兔,抓容韵这条漏网之鱼。“这些世家你还有印象吗?” 容韵面无表情地说:“有的。吴c房c林是底蕴最深厚的三大世家,我们容家和古家c胡家差不多,不过,房c林c古家都在金陵。本地还有很多像河坊街刘家c清河坊刘家这样的小世家。”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私底下清点过多少遍。 陈致想安慰也无从说起。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陈致下意识地护住容韵的脑袋,过了会儿才放开。 容韵贪恋他臂弯的温度,忍不住向他靠了靠:“师父,我坐得有些累。” 陈致说:“再过会儿就能吃午饭了,到时候下车走走,hu一 d一nghu一 d一ng筋骨。” 容韵将头轻轻地挨过去 陈致突然侧身,揭开窗帘。外头阳光正好,可他就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凉意。放下窗帘,他掏出牛眼泪,正准备往眼睛里滴,就看到容韵坐在旁边,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怎么了?” 容韵委屈地摇摇头。 陈致说:“身体不舒服?”顺手将人搂到怀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活了一百多岁还没当过爹,也不知姿势规不规范,低头看瞬间心花怒放的小脸蛋,姑且认为是规范的吧。 滴了眼泪,又打发了担心自己眼睛不舒服而喋喋追问的容韵,陈致再度掀开窗帘——依旧是个好天气,只是偶尔路过参天巨木,能看到树荫下站着一个白面鬼差。 注意到他的目光,鬼差还远远地行礼。 若碰到一次,那是偶然,可连续撞了几次,肯定是一路尾随。自己是神仙,容韵是天道之子,不可能被鬼差盯上,剩下的便是车夫? 难道要翻车? 陈致皱眉,顺手摸了摸容韵的头发。 舒服得发梢都要打卷的容韵眯着眼睛蹭了蹭他的手。 不远处响起一声马嘶声,陈致掀帘,正好看到宝蓝色的马车一晃而过,心中一动,连忙叫车夫停下,带着容韵下了车。 宝蓝色马车停在路边,车厢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陈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过去,被对方的车夫拦下了:“你是什么人?” 陈致说:“车厢里有人在哭喊。” 车夫尴尬地说:“是我家少奶奶发动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容韵已经拉着他的袖子走开了,还小声告诉他:“是他们家的女主人要生娃娃了。” 陈致:“” 同路也是缘分,陈致干脆提前吃午饭。吃到一半,那个鬼差又出现了,眼睛望着车厢,好似在等待。 陈致顿时有了数。他借口小解,向那鬼差使了个眼色,约他去偏僻处详谈。 那鬼差倒也听话,等陈致找了个阴凉呃地方,便出现了。 “见过仙人。”鬼差行礼。 陈致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鬼差说:“吴家小娘子今日难产而亡,我在此等待拘魂。” 刚被科普了江南各大世家的陈致对“吴”姓颇为敏感,问道:“这小娘子是什么人?” 鬼差说:“她是杭州城吴家第十四代二房长孙吴代甫的妻子。因大房与二房相争,怕连累腹中孩儿,才避居明州。如今,二房胜利,老太爷临终想见见玄孙,便将她请了回去。” 陈致没想到随口一问,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问出这么详实的情况。 鬼差说:“时辰将至,小人这就去了。”说罢,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原地。 等陈致回去,正好碰到鬼差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妇人往东走,而车厢里一阵鬼哭狼嚎。 容韵惨白着脸跑来:“师父!那妇人难产死了。” 陈致摸摸他的头:“孩子呢?” 容韵说:“孩子平安。” 果然,一阵鬼哭狼嚎中夹杂着婴儿啼哭声。陈致心中一动,想着那宝蓝车厢并不大,容纳有限,说不定没有奶娘,便说:“你之前不是熬了锅米粥吗?去取来给他们。” 容韵应声去了。 等陈致将米汤送去,果然赢得对方的感谢。 失去主子,那些家仆正六神无主,遇到个雪中送炭的好心人,不免生出几分亲近。 套了会儿近乎,陈致将他们大体情况摸熟了。除了过世的少夫人之外,这车一共四个人,一个车夫,一个少夫人娘家带来的奶娘,一个丫鬟和一个护卫。虽然人丁简单,但护卫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应付一般情况绰绰有余。 那少夫人怀孕不足九个月,按他们想来,足以支撑到杭州再生,没想到竟早产了,一车人准备不足,勉强接生下了个小少爷,却救不回大人。 再次上路,两辆车便亲近了许多。陈致帮着他们安排吴家少奶奶的后事,之后遇到露宿,陈致与那高手轮流守夜。一番折腾之后,终于赶在第七日到了杭州城外。 陈致原本还想路上出点什么事故,自己施以援手,结下善缘,顺理成章地结交吴家。奈何,绿林大汉大概都去小说里劫道了,到了现实里,真连个不长眼的di piliu áng都见不着。 与车夫分别时,陈致不小心透露了一丁点儿的感慨,被车夫好生嘲笑了一顿。 “外头乱归外头乱,我们江南是鱼米之乡,有神仙保佑,从来都是太平无事。再说了,杭州城里的几大世家也不是吃素的,私底下都养着军队呢。以前有一伙流寇从赣州c吉安一带流窜过来,还没入城呢,就给那些世家听到了消息,当夜就带人剿灭了。” 陈致说:“哦?是哪个世家?” 车夫说:“好像是容家?要不就是林家。统共这几个嘛。” 送走车夫之后,吴家家仆已经入城了。少夫人死在路上,他们自身难保,当然不会多事地管陈致他们能否进城。陈致也没打算靠他们,只是,他的那些手段,不太适宜在容韵面前展露,不觉有些迟疑。 容韵最为敏感,陈致眉头一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发地掏出一根布条绑在眼睛上:“师父,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这么贴心的徒弟哪里去找? 陈致感动地揉揉他的头,然后抱起他,腾空越过城墙,落在了里面。 容韵扯下布条后,暗道:师父果然有事瞒着他。 他突然拉住陈致的胳膊:“师父,我是你的嫡传弟子吗?” 陈致犹豫了下,觉得嫡传这两个字自己受之有愧,毕竟这些年,容韵的知识基本靠自学,自己唯一做过的,就是不断地鞭策着他自力更生的能力。 他的迟疑落在容韵眼里,又是另一番意思,当下眼眶一红,眼见着就是一场狂风骤雨,陈致终于开口了:“你是我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可惜没能好好教你。” 容韵顿时多云转晴:“没关系的,师父,我们日子还很长呢,你可以慢慢地教我。” 陈致笑了笑。很长?能有多长呢,不过是两年,七百多天。 容韵说:“师父,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就是说,我是你唯一的传人。” 陈致说:“这么说也对。” 容韵睁大眼睛,期待地说:“师父会把你的本事都教给我吗?” 他的眼神太过纯澈,让陈致这根老油条犹豫了一瞬才回答:“如果你表现好的话。” 容韵满意地笑了:“师父,我会很听话的。如果哪里做的不好,师父跟我讲,我一定改。” 陈致只能摸摸他的头。 容韵暗暗数着师父摸自己头的次数,想着这次出门真是太好了! 陈致没有立即带容韵回容家,而是找了个客栈住下。然而住下没多久,衙役就找shàng én来,要查路引。陈致虽然有,却是外乡的,很可能会被强制驱离,正准备跑路,容韵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小铜牌,上面写着容字。 衙役的脸色立马变了,面面相觑后,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容少爷。 崔嫣等各路叛军进攻京城之后,江南一带就被各大世家占领了,虽然衙门还设在明面上,但实际掌权人早就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知道容家败落,也不敢稍有怠慢。 打发走衙役,容韵回头就看到陈致不赞同的目光。 容韵说:“有师父在,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陈致没好气地想:他并没有做好以寡敌众的心理准备。 容韵过去蹭蹭他的胳膊:“师父不是让我一统天下吗?现在就要做准备了,我要将容家重新立起来,迟早要对上他们的。” 陈致说:“你还小。” 容韵咕哝道:“师父让我看《月下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致说:“还顶嘴?” 容韵连忙道:“都听师父的。” 都先斩后奏了,他还能怎么样? 当下,陈致就退了房,带着容韵回了容家。 作为江南最古老的几大世家之一,容家祖宅占地广袤,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来自百年世家的深厚底蕴。容韵还没敲门,里头的家仆就得了信儿,早早地等在门边上,他们一到,就迎了进去。 容家外头看着大,里面走着深。 一个院又一个院,一进屋又一进屋,简直如迷宫般叫人眼花缭乱,但陈致是住腻了皇宫的人,点了点头,没露出什么吃惊的神情。 容韵看到家仆崇敬的目光,心中很是舒畅。 家仆一路送他们到容韵以前住的“古音轩”:“公子不在的日子,小人们一直在打扫。里面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动过。”他本打算将陈致安排在隔壁院子,被容韵一口否决:“师父与我一起住。” 客随主便,陈致自然不会有异议。 住下之后,陈致忍不住问起他日后的打算。 容韵说得头头是道:“当初我爹因械斗过世,我娘随之而去,那械斗的罗家知府已经处置了。明面上我们家与各大世家并没有撕破脸皮,就算我回来了,他们也不会明着对付我。” 陈致说:“暗箭难防。” “所以,我要远交近攻!”容韵说。 陈致说:“怎么个远交近攻法?” 容韵说:“胡家家主与我家是世交,看在过世的爹娘份上,他必然不会为难我。吴家嘛,好歹我们救助过他们家的小少爷,他们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内斗,必然不会马上翻脸。所以,只要我写信向金陵的几大世家服软,安抚住他们之后,便可以向林家动手。” 陈致:“” 陈致眨了眨眼睛:“你说哪个林家?” 容韵说:“就是那个西湖畔c绿柳荫的林家啊。” 那不就是谭倏混进去的那一家? 陈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脑袋飞快地思索着阻止他的说法。 容韵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师父认识林家的人?” 他ti g一ng了非常好的思路,陈致顺坡下驴:“不错,我与林家的林之源有数面之缘。观其为人,倒不失为一个君子,让我与他谈谈,说不定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容韵酸溜溜地说:“师父相知遍天下,日后一定要事先告诉我,险些惹师父不开心了。” 陈致说:“林家搁一边,你还有什么打算?” 容韵说:“那就吴家吧。反正他们内斗一场,元气大伤。” 两人正说着吴家,家仆就说吴家送了拜帖shàng én,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吴家来了两个人,一是少奶奶的奶娘,还有一个便是刚成了鳏夫的吴少爷。那少爷双眼红红,似乎大哭过一场,倒引起陈致的几分好感。 吴少爷一见面就情真意切地感谢了一番,然后送了一份厚礼。 陈致见容韵看自己,顿时有些尴尬。虽说他是容韵的师父,但这里是容家,吴少爷送东西的对象也是容韵,自己无论是接受还是婉拒都有越俎代庖之嫌。 好在容韵机灵,说:“我瞅着这几样东西都极适合师父的,难得吴少爷一片好意,我便替师父收下了。” 陈致点了点头。 吴少爷仿佛这时才注意到陈致,抱拳道:“久仰四明山悲离先生,可恨俗务缠身,未能拜见,今日见面果然胜闻名百倍。” 陈致微笑道:“可见我的名声不大好。” 吴少爷笑容僵住。 陈致道:“我说笑的,吴少爷不要介意。” 吴少爷干笑道:“悲离先生真是风趣。”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吴少爷突兀地问起自己妻子分娩时,几个家仆的表现,言下之意,似乎怀疑妻子的早产与难产,是他们从中作梗。 陈致并没有看到分娩的过程,自然不好开口,容韵则说他们都在车厢内,他们是外男,也不太清楚状况。 吴少爷似乎早已料到dá àn,仍是感谢再三。 他走后,陈致叹气:“那个高手倒还好,只怕奶娘c丫鬟与车夫要遭殃了。” 容韵见他关心,立刻派人去打探吴家的消息。 果然,第二天就有消息回馈,说吴家半夜抬了三具尸体出来,因为天太黑,他们又埋得急,没有看清楚脸,但是根据身材,应该是一男两女。 容韵立刻对陈致料事如神歌功颂德了一番,说得陈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当神仙,而改行去当个神棍。 另外,吴家还附带一则重要消息。 吴家大房虽然败了,但是大房的大xiǎ一 jiě如今正在西南王府上住着,说是要迎进门做王妃的,所以二房也不敢对大房下狠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师徒之情(八) 陈致闻言, 下意识地问:“大xiǎ一 jiě是男是女?” 家仆呆了呆,谨慎地说:“应该是女的。年前,吴家有意与林家联姻, 因林家大少态度冷淡而作罢。” 容韵道:“可惜,几大世家适婚的嫡出女只有吴家大xiǎ一 jiě一人, 不然, 也不会这么平静。”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陈致摇头:“只怕着婚成不了。” 容韵好奇地问为什么。 陈致觉得陈轩襄断袖的事日后一定会天下皆知,所以容韵才会看不顺眼, 故而也没有卖关子, 直说了。 容韵听后, 脑袋瓜立刻开动起来,觉得这些家长里短里藏着许多机遇,怂恿家仆多多调查。 家仆说:“少爷不在家的这些年, 鲁先生一直关注各家动向,还做了详细的笔记。”过了会儿,就将厚厚的几沓笔记呈了上来。 容韵招呼陈致一起坐下看。 陈致一边说不感兴趣,一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笔记十分详尽, 不仅有各大世家的概述, 还有各家间的累世积怨, 描述三言两语,内容五花八门,读到精彩处, 陈致几乎想要拍案叫绝。 比如说吴家大老爷嫉恨胡家三老爷科考名次比他高, 雇了个丑妇人抱着一桶泔水当街拦轿子, 非说与三老爷在田间一度,生下一桶水来。胡家三老爷当街闹了笑话,哪里肯休,第二天叫上一群乞丐,在吴家门前撒铜板,说享用了吴家大老爷一晚上,忘留夜资,特意赶来奉上。 又比如金陵房家有个漂亮的七xiǎ一 jiě,容家与古家都有少爷求娶。古家的是嫡长子,身份贵重,本以为这桩婚事十拿九稳,谁知那七xiǎ一 jiě哭闹着要嫁到容家。后来有好事者特意见了两家的少爷后,写下《双郎记》,特意指出古家嫡长子,貌丑身长,形如巨猿容家子才貌俱佳,风度翩翩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古家不但将那好事者送上了公堂,还让那嫡长子骑马转了一圈辟谣。可没多久,有流言说那相貌堂堂的人并非古大少爷,而是京城一个戏子,又闹得满城风雨。不过笔记最后说了句公道话,那古家嫡长子的确身长腿短,但相貌不差,当不至于请人假扮。 这些内容,容韵小时候便有耳闻,但是看师父高兴,跟着凑趣儿,评头论足起来。 两人说了一天,口干舌燥,得出个结论,这些世家外表光鲜,内里龌龊,嘴里说高风亮节,动起手一个赛一个的寡廉鲜耻。 陈致突然说:“这些世家平日里虽然打打闹闹,但交往频繁,关系尚可,何至于突然要取你父亲性命?” 许是知道了容韵便是燕北骄与崔嫣的缘故,他问得直接。 容韵不怒反喜,觉得师父将自己当做自己人才这么问,便道:“管家查了很久,罗家找茬的确是其他世家在背后怂恿的,但是,我父亲死得很蹊跷,家中请的护卫高手说,像‘梅花杀’下的手。但罗家家主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收买shā sh一u,加上当时场面混乱,shā sh一u早就逃之夭夭,这件事自然是说不清楚了。” 陈致还是头一回听说具体事情,表情十分认真:“那你为什么去四明?” 容韵丝毫没有:“管家怀疑凶手是‘梅花杀’的shā sh一u,所以托人买了情报,知道他们暗中与修真门派有关。谨慎之下,也想将我托庇于修真门派中。” 陈致突然好奇起陈悲离原先的人设了。如果他是修真中人,那容韵在他的门下,应该也学到皮毛才是,可皆无给自己的书籍并没有涉及到这方面。如果他不是,那老管家又怎么会找上他的?心痒如猫挠,他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何会找上我?” 容韵说:“不是师父在外张榜说招收八岁以下的弟子修道吗?” 陈致:“”理了理思绪,大概是原来的陈悲离想要招摇撞骗,招收童男,容韵和老管家就傻乎乎地上了钩,那他教的东西可想而知。现在换他做师父,皆无不想让容韵走歪路,放的书都是有用又直接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容韵顺势将隐藏在心中很久的疑惑问出了口:“师父,我既然是你唯一的弟子,为何你从来没有教我如何修炼?” 陈致说:“嗯?修炼?” 容韵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他:“那次贴在我身上的符咒是什么用的呀?” 有个聪明的徒弟是什么感受? 闹心。 陈致干咳一声说:“没什么,就是出门保平安。” 容韵说:“哦,我还以为是隐身术之类的呢。” 陈致:“”还不是一般的闹心。 容韵倒没有太过纠缠,又说:“师父还会什么法术?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陈致深吸一口气说:“既然你坚持要看,那为师也不能藏私了。” 容韵兴奋地睁大眼睛看他,做好了随时鼓掌的准备。 陈致从他的头上拔下了一根头发,捏着两头,将它绷直:“看好了。” 容韵眼睛一眨不眨。 陈致微微用力,头发断了。他得意地问:“怎么样?” 容韵半天回不过神来,生怕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瞬间,将断开的头发放在手心里观察良久,依旧无所得,只好虚心求教:“我看不出来,请师父明示了。” 陈致理直气壮地说:“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头发断了呀。” 容韵说:“这是什么法术?” 陈致又从他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让他自己拽住两端:“你用力向两边拉。” 容韵听话地用力拉头发,左手的发丝慢慢地滑出他的双指:“” 陈致扬眉:“你看,没有一定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容韵:“” 陈致假装没看到他幽怨的眼神,笑眯眯地说:“好好练,等你练好了,就会发现人生的新境界。” 容韵对着头发看了好一会儿,才了悟道:“弟子受教了。” 陈致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竟然受教了。他问:“有何所得?” 容韵说:“须弥可藏于芥子,芥子也可容纳须弥。这虽然是一根头发,牵扯的却是大千世界。” 陈致露出万分满意的表情:“是极,我就是这个意思。” 容韵说:“可是,师父为什么让这根头发断了呢。” 陈致看了会儿头发,沉声道:“为师是要告诉你,当断则断啊。” 容韵恍然大悟:“师父,我懂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当个合格的出家人,斩断尘缘的!” 陈致:“”现在扇自己两个巴掌,承认刚才都是在放狗屁还来得及吗? 无意中给自己挖了个深坑的陈致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连带的食欲不振。容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邀请他夜游西湖,散散心。 陈致虽然心动,但想到容韵的安危,忍痛拒绝。 容韵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安慰他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躲藏也没有用。再说,有师父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见陈致还在迟疑,又说,“我们正大光明地出去,反倒让藏在暗中的敌人投鼠忌器,摸不清头脑。这招就叫做‘空城计’。” 陈致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好再反对,这是将刻着阵的珠子藏了一颗在袖子里。 夜晚的西湖就如蒙着黑纱的绝世美人,虽然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却越发地勾人魂魄,欲罢不能。湖边停了数艘画舫,不时有琴声笑语传出来,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陈致与容韵走在路上,就听见有几个书生围在湖边唉声叹气,数落这些达官贵rén iàn临国破家亡的险境犹不自知,还成天寻欢作乐。 他们抱怨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画舫里的人。 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从画舫出来,足下轻点,便落到了岸上,摇着扇子道:“兄台此言差矣。你怎知我来此之前,没有做于国有益之事呢?也许,我做的事情远比你们无病□□要有用得多。” 几个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想反驳,又怕得罪贵人,当下就要掩面离开,却听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突然说:“古兄此言也差矣。古兄做的事情难道离开了万贯家财和自小受名师指点所得的学识吗?古兄以家境之优越来贬低他人,为免胜之不武。” 被称为古兄的人顺着话音看去,就看到一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年站在树下,悠悠地望着自己,一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嗫嚅道:“你,你是” 那少年自然是容韵。他笑眯眯地走出来:“古伯伯四十大寿时,我曾随家父相贺。” 古兄猛然想起:“你是容韵。” 容韵点点头,对身后的陈致介绍道:“这位是古家三房长子,古毅。” 陈致向他点点头。 古毅抱拳道:“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四明仙士!久仰久仰,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一道入内详谈。” 容韵婉拒。 古毅面有不悦:“今天来的可不止我一人。” 说着,那画舫果然又出来几个人。有中年有青年,个个气度非凡,谭倏也在其中,不过站得远,也没有搭腔。 容韵遥遥地打了个招呼,依旧带着陈致去了家仆提前包下的画舫。 陈致随他走了几步回头,果然看到那艘画舫上有人还在望向这边。对方没防着陈致会回头,一怔之后,立即点头打招呼。 “师父别看!” 袖子被容韵轻轻地拉了一下。 陈致低头看他:“那些人你都认识?” 容韵说:“金陵的房c古c林三家人,多半是奔着那无趣的大会来的。”他不欲多说,带着陈致上了画舫,里面吃喝一应俱全,就是没有弹琴的姑娘。 陈致扫兴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贪恋美色,只是成仙这么久,连假扮的皇帝都是童子鸡,清心寡欲到了极致,不免生出几许逆反的心理。 容韵劝慰他:“师父是出家人,要把持住才好。”那眉那眼,看着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陈致笑着敲他脑袋:“人小鬼大,胡说八道。”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容韵努力地尽地主之谊,活跃气氛,从西湖美景为引,渐渐延伸到了各种各样的美丽传说。许多陈致以前也听过,只是此情此景此人,听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吃吃喝喝到半夜方回。 第二天陈致便起得晚了些,容韵早已练完了功,正等着他开饭。一夜畅聊,情谊又突飞猛进。陈致对容韵给自己夹菜也是习以为常,来者不拒。 饭后,容韵拿出两张请柬:“是大会的邀请。” 陈致早有所料。对方既然是冲着四明山神仙来的,就不会放过自己。他提醒容韵:“可能来者不善。” 容韵说:“师父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你不想去吗?” “我听师父的。”他一脸无所谓。 陈致当然不能不去。他还要想办法在大会上帮助容韵收服林c胡两家呢。可是从大会到胡家,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能放心的就是“林之源”是自己人,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他说:“去看看也好。” 容韵担忧道:“若‘梅花杀’的人也混了进去” “我会保护你。”陈致摸摸他的头。 容韵摇头道:“我不怕死,我担心连累师父。” 陈致感慨地摸摸他的脑袋:“傻瓜。” 容韵突然说:“师父,我这两天没有长高。” 陈致说:“嗯? 容韵委婉地说:“我听别人说,头摸多了,就长不高了。” 一个矮矮的崔嫣? 陈致满心期待地用力摸了摸他的脑袋。 容韵:“” 大会召开在即,城内戒严越发厉害,画舫也停业了,许多店铺也关了门。陈致觉得这阵仗,皇帝出行也就如此了——当然,如果遇到像他这样没什么实权的皇帝,恐怕还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因为会前造势,许多人由衷地期望这场大会早来早结束。 陈致也是如此。 临近开会的前一天,胡家突然让仆人在采购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塞了张拜帖给同在采购的容家下人。那人回到家才看到拜帖,当下呈了上来。 容韵一听是胡家,眼睛不眨地一口回绝。 “等等。”陈致连忙喊住他。 这是接近胡家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随便错过。 他说:“让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也好。” 虽然容韵老大不愿意,但听师父的话已经是人生信条,当下不犹豫地同意了。 收到回复后,胡家没有立刻来人,而是到了半夜三更,才坐着轿子,偷偷地从h一u én进来。听到这个消息的容韵,曾有一刹那的冲动将人赶出去,再通知衙役,关起来吃几天牢饭。可惜,这个冲动对上陈致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将人请了进来。 来的是胡家家主之子,胡念心。 名字听着颇为女气,但陈致知道容韵的母亲闺名里带着个“心”字,胡家家主取名的意图昭然若揭。这样缠缠绵绵又明目张胆的思念旁人还是装聋作哑的好。他自然也能理解容韵对胡家的不喜。 胡念心很识趣,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后天的大会,你们不要去。” 容韵淡然道:“请帖是房家家主发的,胡兄为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胡念心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依旧好声好气地说:“这场大会本意是对付你与你的师父,你还送shàng én,可不是羊入虎口吗?” 陈致知道这场大会的目的,容韵并不清楚,乍然听到,不禁皱眉:“冲着我和师父来的?” 胡念心说:“四明有神仙的传说闹得沸沸扬扬,江南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房家以此请来了修真门派,名说着就是要打探你们的底细。” 容韵冷淡地说:“哦。” 胡念心苦笑道:“我知道伯父伯母的过世令你很是伤心,对我们都有些误解。但是你想想,我父亲对你母亲的感情你是知道” “住口。”容韵微怒。 胡念心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世交,难道你还不懂我们吗?绝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情,你可以相信我。这次大会,我们家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 容韵说:“那你知道房家请的是哪个修真门派吗?” 胡念心说:“多的不知,只知道与梅花有关。” 将话带到之后,胡念心没有久留,又急匆匆地离开了。陈致见容韵脸色不佳,安慰道:“放心,有师父在,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容韵沉默半晌,才说:“买凶杀我父亲的,可能是房家。” 陈致回答不出来,有些后悔没有向皆无追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容韵失态只是片刻,很快振作起来道:“不管是不是房家,至少与‘梅花杀’脱不了关系。” 陈致说:“你要报仇吗?” 容韵叹气道:“我可以报仇吗?我听说那些修真的人,跺跺脚,可以震倒一座山,挥挥手,可以挥干一片湖。与他们相比,我实在太渺小了。” 陈致也是头一回听说修士这么厉害,目瞪口呆地点头:“的确。” 容韵皱眉:“师父也打不过他们吗?” 陈致说:“我这个,我虽然也是半个修士,但是,还没有修到那种境界。” 容韵立刻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师父不要气馁。那些只是传说,哪里就有这么厉害了。我相信师父才是最棒的!” 陈致干笑不已,心中暗暗地琢磨是不是应该让皆无拉拉关系,让自己去修真门派补修一下。 两夜一日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开大会的日子。 容韵特意给陈致准备了一身量身定做的雪白新衣和一张精致的银色iàn ju。陈致戴上之后,好似又飞升了一遍,整个人都透着股高不可攀的仙家气质。 容韵也穿了同款的白衣,只是样式更简单些。 两人坐马车前往会场。 会场便设在一座空置的园林里。远离的原主人是个武将,家中有一座大的演武场,此时用来开会再好不过。 陈致与容韵到的不早不晚,进去的时候,胡c林c古三家已经到了,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吴家的人才姗姗来迟。等他们到齐,房家的人才走出来,宣布大会开始。 陈致好奇他们开大会会说什么,总不能直奔主题地质问他们吧? 果不其然,若是容韵与陈致不在,他们可能节省时间,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讨论怎么对付四明山,怎么铲除容家剩下来的势力,偏偏容韵和陈致来了,房家人自然要装模作样地表示这场大会是为了联络各家情谊,毕竟最近兵荒马乱的,正是拧成一股舌根,攻抗外敌的时候。 古家与房家同在金陵,走得很近,在其他人静默的时候,自然要跳出来鼓掌带动气氛。因为古家与会的其他人都是长辈,如此艰难而尴尬的任务只有落在古毅的身上。 看着他脸涨得通红,还要用力地拍手,陈致在嘲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关注古毅太久,惹来容韵不满,轻扯他袖子来唤回注意力。 开场完毕,房家终于说到了今日大会的主题。 容韵和陈致原本想不通他们打算怎么“名正言顺”地对付他们,等房家带出来一个人,他们就明白了。他带来的是罗家人。 房家家主表面大公无私实则厚颜无耻地表示,既然容家家主死了,罗家家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当初罗家和容家掰扯了两条人命都没扯清楚问题就继续的扯一扯吧。而且这次大家不用担心会出意外,因为有他们几家人在场当评判。 陈致看着容韵黑得发亮的眼睛,心中默默地为房家家主祈祷。 根据以往的经验,房家家主很可能在一天内猝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师徒之情(九) 说起容家与罗家的纠纷, 就要从他们的先祖论起。往前推八代,他们曾是一家人。 罗家老祖是容家庶子,因容家家道中落, 被过继给了罗姓暴发户,内心一直耿耿于怀。等罗家的长辈去世之后, 就回来认祖归宗, 美其名曰“承继两家香火”。容家子孙没死绝呢,要一个成了外姓的庶子跑来继承香火?容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更令人生气的还在后面, 为了方便祭祀, 仗着罗家无人c容家势弱, 他干脆将罗家祖先的排位都挪近了容家的祠堂。 容家自然不愿意,但形势比人强,怎么办? 容家嫡子也心狠, 咬咬牙娶了比自己大十岁的知府在家守寡的女儿,借势而起,重新将罗家祖先从祠堂里赶好听的说法是请了出去。 罗家老祖不甘心,在容氏祠堂对面买了块地, 起了座罗容祠堂。真是相当的气人。 这场恩怨纠缠百年, 直到容家日益强大, 罗家子孙才缩起了头。只是最近容家不肯资助西南王,得罪了其他世家,他们想联手给他一个教训, 暗中教唆罗家闹事, 才引发这桩惨案。 如今, 容家一个受害者居然被要求与加害方掰扯,可见评判的心已经偏到没边了。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刁难,容韵从容微笑,摆事实c讲道理,甚至拿出了家谱的拓本,指出罗家先祖的确从容家族谱上划去,已经是外姓人。 与之相比,罗家人只能胡搅蛮缠。 纠缠了一上午,罗家节节败退,房家家主当即中止了这场辩论,说:“时辰不早,我已经备下酒菜,请诸位入席,有话我们稍后再说。” 容韵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乖巧地看着身边的陈致,一副为师命是从的模样。 陈致挺直腰板,下意识地想要捋一把胡子 ,等手放到下巴上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长胡子,只好临时挠了挠下巴:“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房家家主眼睛微亮,笑眯眯地引着所有人入席。 鱼贯而入时,胡念心放慢脚步,特意冲着陈致使了个‘小心提防’的眼色。 陈致才看了一眼,就被容韵拉住了袖子。 容韵小声说:“他居心叵测,师父小心。” 别人好心提醒,怎么就居心叵测了?陈致不认同地扬眉。 容韵说:“他如果知道里面有危险,昨日就该告知。他如果不知道,那就是空手套白狼,平白赚取我们的感激。” 陈致好奇道:“你脑袋瓜里怎么有这么多想法?”在山上的这几年,就他们两个人,怎么孕育出这么多勾心斗角的感悟? 容韵眼眶一红,嘴巴一扁 “收!我不是怪你。”陈致生怕他当众哭出来,连忙哄他,“我是称赞你的天赋异禀。” 容韵并不信:“师父不喜欢我了。” 陈致想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小哭包哭定了,只好微笑着说:“没有的事。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啊。”一个就这么操心,多几个铁定过劳死。 容韵舒了口气说:“那我永远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吗?” 得寸进尺啊,陈致拍了拍他的脑袋,含糊道:“看你的表现。” 容韵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中一阵失望,但想着自己从“被师父讨厌”一步步走向“被师父喜欢”的这些年,再度充满了信心。 两人在后面滞留太久,房家家主忍不住出来拉他们进去:“容小弟不要客气,只管当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够的尽管说。” 容韵果然不客气,说:“以前在家里,坐主座的是爹娘,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正准备回主座的房家家主:“”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坐下,一抬头就看到容韵不加掩饰地望着自己,引得其他人也频频注目,只好问道:“容小弟有何事?” 容韵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地说:“今日高朋满座,爹娘却无缘相会,我心里实在难过。” 房家家主能说什么呢?只能安慰啊。 安慰了半天,容韵终于收住了眼泪:“我想向我爹娘敬酒。” 房家家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可是其他人都理所当然地点头了,他也只能笑着说好。然后,容韵就对着他洒了一杯酒又洒了一杯酒。 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房家家主。 房家家主早有所老,忍着这口气,跟着洒了杯酒,高声道:“愿容兄弟与弟媳在天瞑目。” 其他人跟着洒起酒来。 一地残酒散发着浓烈的醇香,偏偏众人都没了胃口,干坐着吃菜。 吃到半饱,房家家仆急匆匆地跑进来:“家主!仙仙人来了。”此处的“仙人”并不是指神仙,而是普通人对修士的尊称。 除了房家外,其他几大世家的人都将目光有意无意地t一u zhu到陈致与容韵身上。偏两人毫无所知,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怡然自得。 房家家主已经起身相迎,随后古家c吴家c胡家c林家依次起身。林之源,也就是谭倏离开时,特意向陈致望去,陈致还没反应,容韵先瞟了过来——被他这么盯着,自然是什么眼色都没给成。 容韵将他的目光误解为挑衅,扶着陈致站起来,冷笑道:“这林家大少爷真是有趣的很。” 陈致听出他语气不善,忙说:“也许他没有恶意。” 容韵不高兴地说:“师父认识他吗?怎么为他说话?” “我怎么为他说话?我为他说话是因为” 陈致还没想出理由,容韵更不高兴了:“师父真的在为他说话?” 陈致:“”孩子这么小,就那么难搞,长大怎得了。 两人正纠结,忽而有个清亮的女声在耳边炸响:“请四明真人出来一见。” 陈致揉揉耳朵:“四明真人是谁?” 容韵一边踮着脚帮他揉耳朵,一边说:“四明真人是你。” 陈致:“” 迈出门槛,清新淡雅的梅香扑鼻而来,叫人心旷神怡。各世家的人分站在门的两边,正对门的天井中间,竖着一面巨大的八卦镜,上方立着个身姿窈窕的粉衫少女,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对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 一对上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陈致就失了声音,仿佛被谁用了定身术,傻呆呆地站着,连容韵拉他都毫无所觉。 “你便是四明道人吗?”那少女头微微一歪,上下打量着他。 陈致看着她,千般思绪c万般无奈皆袭上心头,仿佛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与世隔绝。 容韵第一次见到陈致这般失态,妒火中烧,上前一步,半挡在他面前,与少女对峙:“你这人好生没规矩,问人之前不晓得先自报家门吗?” 少女也不恼怒,从八卦镜上轻轻地跳下来,走到容韵面前,抬头去看陈致:“家师想见你。” 身后没声音,容韵忍不住回头,却见陈致张着双眼淌出泪来。 “师父?”容哭包自己哭了那么多次,还是头回看到师父哭,心下大乱,当下不顾抱着他说:“师父,你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替你报仇。”说罢,还不忘狠狠地瞪那少女一眼。 那少女本就觉得四明道人哭得莫名其妙,被他一瞪,更觉得莫名其妙:“我师父要见你,不一定要杀你,哭什么?” 容韵正欲反驳,被陈致捂住了嘴。陈致收敛心神,哑声道:“你师父在哪里?” 看少女出场都要脚踩八卦镜,其师的排场可想而知——空旷的演武场铺满梅花,四周围起一圈木架,轻薄的粉纱垂挂,风一撩,就如波浪般层层推高。场地正中,停着一座白漆竹屋,屋门微敞,露出亮橘色微光。 陈致踩着梅花瓣走到门前,正要推门,就听里面有个男声说:“且慢。‘天向一中分体用,人於心上起经纶。’道友师出何门?” 陈致也不啰嗦,边推门边道:“黄天衙。” 里面突然“咣”的一下,似重物落地。 陈致忙往里间走,正好看到一个瘦高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四目相对,男子说:“与地同眠,能感受地气。” 陈致说:“我的确听出了你话中的底气。” 那男子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与少女一般无二:“你说你来自黄天衙你是仙人?” 陈致点头:“嗯。” 那男子绕着他走了一圈,突然伸手要抱,吓得陈致连推带踹地避开。那男子抚摸被推过的胸膛,享受地眯起眼睛:“果然是仙气啊。” 陈致忍不住说:“明明是嫌弃吧。” 那男子不以为意,从柜子里翻出茶饼,招呼陈致入座:“我的浮游殿建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招待神仙,怠慢之处,多多见谅。请坐。” 陈致说:“未请教” 那男子放下茶饼站起来,拿下插在花瓶里的一束白梅花,侧身轻嗅:“在下梅数宫主梅若雪。” 陈致抱拳道:“久仰久仰。” 梅若雪将梅花插回花瓶内,坐下继续撬茶饼:“这茶是我专程从昆仑山脚收来的,据说茶味甘甜,色泽鲜嫩,回味无穷。” 陈致说:“不知梅宫主叫我前来,有何见教。” 梅若雪又放茶饼,手朝花瓶一招,那束梅花便跳入他的掌中。他低头轻嗅花瓣:“我闻四明有神仙,心生仰慕,贸然造访,还请仙人不要见怪。” 陈致说:“好说好说。” 梅若雪看了他一会儿,见没有其他的要说,重新将梅花插了回去:“这茶饼是我多年珍藏,我平日也舍不得喝。” 陈致等他坐下,才问道:“不知梅宫主与房家有何关系?” 梅若雪立刻站起来,去拿梅花。 陈致无奈:“那梅花有何奥妙,令宫主恋恋不舍。” 梅若雪捧着梅花说:“仙人称我为宫主,我自然要表现出最冰清玉洁c惹人怜爱的一面,好让仙人对我印象深刻。” 陈致:“” 为了博得好印象,他干脆抱着梅花不撒手,将脸凑到花束中,笑眯眯地说:“我与那房家素不相识,是他写信说有办法能见到仙人,我才过来看看的。” 陈致说:“不知宫主可曾听过‘梅花杀’?” 梅若雪道:“不过是不肖弟子耍的小玩意儿罢了,难道仙人也对此感兴趣?哦,是了,仙人供职于黄天衙,诸多不便,若是有什么shā rén越货的事而不方便亲自出手,仙人只管告诉我,包管做得妥妥当当。”他与几个蓬莱修士相交甚笃,对天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陈致说:“我若想查一笔买卖的买家” “这有何难。”梅若雪当即唤人去找那个创办了“梅花杀”组织的弟子。 那弟子就在左近,闻讯后很快赶来。 梅若雪将要求一说,那弟子当即犯难:“不是弟子不愿意说,只是行有行规,我” 梅若雪懒得听他唧唧歪歪,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想死?” 那弟子熟知师尊的脾气,不敢多做辩解,只好说:“师父有命,弟子不敢违背,不过弟子在外面做生意总要讲个信义。我虽然可以将消息告知,却也要知会他一声。” 梅若雪见陈致没反对,便挥挥手说:“随你。” 那弟子问:“不知师父想查那笔生意?” 陈致说:“杭州容家家主容玉城。” 那弟子说:“这笔买卖不必查了,我还记得,买主便是胡家家主胡越。” 陈致愣了愣。因为预知了胡家与林家一样,会投靠容韵,又有胡念心昨夜通风报信在前,他先入为主地将胡家撇除了嫌疑,没想到结果恰恰相反。 梅若雪见陈致面露惊愕,便说:“谁准你不查?去查清楚了再来说。” 那弟子忍气吞声地在外面兜了一圈,回来说:“都查清楚了,确是胡越无疑。” 陈致抱拳道:“多谢梅宫主。” 梅若雪羞涩地摇着梅花:“好说好说。我也有一事相求,请仙人恩准。” 拿人手短,陈致不好拒绝,只好说:“仙人请讲。” 梅若雪对着外面又是一副口气,冷冰冰地说:“没你的事了,快滚吧。” 那弟子踏着重重的脚步去了。 梅若雪这才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秘籍,含笑道:“我有幸从一个自戕身亡的修士身上得到了一本双修功法,我看了看,功法易练,道侣难寻。故而,想请仙人成全我。” 陈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我替你保媒拉纤?”不由打量起他来。容貌中上,举止怪异,喜欢带着房子走,这个媒怕是不好保。 梅若雪递了个秋波,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仙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陈致虽然明白了,却宁可自己糊涂下去。他干笑道:“其实,我是个出家人。” 梅若雪瞪大眼睛:“你不是神仙吗?” 陈致说:“神仙也可以出家啊。” 梅若雪将信将疑:“仙人不愿,我哪里能强,何必寻这样的借口敷衍我。” 敷衍了不止你一个。 陈致一口咬定自己出家。 梅若雪无奈,退而求其次地说:“那就请仙人为我保媒拉纤。” 陈致敷衍着应了,起身要走,突然不放心地转身道:“我是神仙这件事,还请宫主保密。” 梅若雪毫不意外:“仙人放心,天机不可泄露,我乃梅数宫宫主,难道这点事还没数吗?” 梅数宫主听起来就很没数啊。 不过陈致还是信他。因为皆无说他身负仙缘,既然有成仙之望,多半不会太离谱吧?忽略掉皆无的话,他对自己的想法还是挺有信心的。 因梅若雪缠着他说话,虽然就讲了几件事,也耗费了一个下午,等陈致出来,夕阳都落下一半了。等得心浮气躁,几次忍不住要冲进去的容韵一见他就冲过来,绕着他走一圈,确定没事才说:“师父怎么去了那么久,弟子等得好心焦。”说着,泪珠子就在眼眶里聚集,一动就能抖下来。 陈致看着又好笑又心疼,用袖子为他擦了擦脸:“还记得惩罚吗?” 容韵脸色一变:“我没哭!我刚才是风沙迷了眼睛。 陈致纵容地摸摸他的头,然后四下张望起来。 容韵酸溜溜地说:“师父找那个戴面纱的姑娘吗?她被房家家主请去喝茶了。” 想到她,陈致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妨。”他知道她不是秀凝,只是眼睛有七八成的相似,睹物思人罢了。 容韵问:“师父认得她?还是认得那双眼睛?” 不得不说他年纪虽小,但观察力和敏锐度都非常人能及。陈致说:“为师在找胡家家主,你见过他吗?” 容韵说:“大约一个时辰前,带着儿子匆匆忙忙地走了。师父找他做什么?” 陈致说:“为师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希望你听后不要太激动。”想想又觉得容韵虽然早熟,却还是个孩子,突然听说杀父仇人的消息,不激动是不可能的。“罢了,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容韵一怔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为了对付今日的鸿门宴,他早在园林周围埋下伏兵,腰际也缠了把软剑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场累得杭州风声鹤唳,许多外乡人不得不返乡的大会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落幕了? 陈致说:“为师再教你个的道理,打蛇打七寸,剩下的便不足为虑。” 与梅若雪闲聊的时候,他曾提到杭州戒严,对方一脸理所当然:“我数十年未出宫,若没个惊天动地的排场,岂不叫人笑话?我原是让姓房的将方圆一里都清空,谁知他阳奉阴违。”陈致当时还替房家家主说了句公道话:“若是清空了,宫主的排场无人目睹,岂不可惜?”梅若雪说:“我自会派人散布消息。”陈致:“” 过程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梅若雪贸然退出,必然会震慑其他世家,容韵也就安全了。 他原想带着容韵向房家家主告辞,被容韵拉住,说房家正在拍马屁,定然不得闲,派个人去便可。容家的掌门人毕竟是容韵,陈致也不好干涉。 他们从房家出来,正好遇到准备坐车离开的罗家人。 曾与容韵争吵的罗家少爷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过来说:“今日是房c古两家叫我们来的,许了些好处。自从父亲问罪之后,我们日子便过得有些艰难。”顿了顿说,“你父亲的死与我们无关,我父亲却白白地赔了条命,便算是两清了吧。”说完,也不管容韵听进去没有,跳上马车就走。 陈致道:“这小子倒机灵。” 罗家少年必然是看他们俩完好无缺的出来,知道房家的计划有变,怕日后被清算,才过来服软。 容韵不服气地说:“这算什么机灵?一颗墙头草罢了。” 陈致只好说:“与你比,自然是输的。” 容韵这才高兴起来。 两人上了马车,容韵开始讲陈致进了那座白房子以后的事情。先说吴家二房的那个少爷如何势利,又说林家大少爷脑子不大清楚,总过来说些有的没的。 陈致暗道:他哪里是脑子不清楚,分明是方法太直白。 马车行了一段路,容韵突然问:“师父不是说有事告诉我?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师父请说。” 陈致暗叹一口气,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手绢待命:“我查到你父亲的凶手是谁了。” 容韵面色微僵,很快反应过来:“是胡越?” 陈致点了点头,脑子里闪现很多紧急应对方案:如果容韵大吼着冲出去,自己如何拖住他;如果他大哭起来,自己如何安慰等等。 偏偏容韵很快恢复了平静:“谢谢师傅,我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师徒之情(十) 表面越是平静, 底下越是汹涌。 下山后的容韵如猛虎出笼,虽然对他尊敬依旧,但老练狠辣的作风与前世的崔嫣如出一辙。他很怕自己一个晃神, 又步了前世后尘。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 容韵原想说,师父与梅数宫主密谈这么久, 多半是后者说的。但话到嘴边, 心思一转,乖巧地说:“师父说的我都信。” 这话听着熨帖, 陈致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但隐去了自己仙人的身份, 只说与梅若雪论道后,一见如故。 容韵心下微酸:“梅宫主真有福气,能得师父青睐。”比对自己上山时陈致的冷脸, 越发委屈,日见轮廓的脸颊突然就鼓成两个球。 陈致伸出手指“噗”的一声戳破了一只:“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容韵为刚才的失礼羞愧,小脸微红,却说出极冷酷的话:“那自然要报仇雪恨, 叫他偿命的。”怕师父嫌他心狠手辣, 又补充道,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殃及无辜。” 这种话在崔嫣嘴里是绝对听不到的,陈致感动万分, 该说这辈子自己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他问:“你准备怎么报仇?” 容韵说:“我原本计划花个几年挑拨各大世家乱斗, 如今倒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胡越了。” 陈致依旧不放心:“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容韵说:“他当初怎么对付我父亲, 我便怎么对付他。以我容家的家财,取一条命而已,能有多难。” 听说他要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陈致反而放心。那种曲折蜿蜒c拐弯抹角的坑人方法,往往会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好坏难说。 陈致又想到他原计划让世家内乱,不由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计划。 说到这个,容韵有些兴奋:“仰赖师父,我才能想出这个主意呢。” 同谋这黑锅可以不背吗? 背锅背得差点成乌龟客的陈致笑得有些发苦:“怎么说?” “师父不要担心,弟子不会害你,会好好保护你的,也绝不会让他们知道陈轩襄好男色的消息是师父告诉我的。”容韵安抚般地抓住他的手。 师徒的角色好像对调了。 陈致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抚摸他的脑袋:“嗯,你打算怎么利用这个消息?” 容韵笑道:“吴家大xiǎ一 jiě能够顺利入住西南王府,tu一 fu于其他世家没有适龄的嫡出xiǎ一 jiě与其竞争,但换做男色就不同了。反正不可能做王妃,旁系的庶出的皆可送去。相信没人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前几日我已经将消息放出去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陈致听得目瞪口呆:“你不怕我的消息不准确吗?” 容韵柔声道:“那也没关系的。我借用行走西南的货商之口,没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就算是假的,也够他们折腾一阵子的了。” 这招挑拨离间使的颇无痕迹。 陈致好奇地问:“这些东西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容韵紧张起来:“师父不喜欢吗?” “这倒不是。”毕竟是未来的皇帝,没点城府,反倒让人不放心。只是作为师父,居然比不上自己的徒弟有心计,真的是想到他是崔嫣,又觉得那么理所当然。“我只是奇怪。” 容韵说:“我从师父的书上学的。”这是一部分,另外在七岁之前,他父亲就让他参与到了部分生意的打理中,那时不懂,但耳濡目染地记住了不少,等日后看了书,便渐渐地融会贯通了。隐去不说,只是为了加强自己与师父的牵连,让他是喜是怒都不能撇清关系。 果然,陈致听后毫无怀疑。 一定是皆无挑的书有问题。 大会虽然结束了,可余波犹存。容韵派人出去打听几家离开后的动向。 梅数宫来时声势浩大,去时却悄无声息,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动的身,房c古两家当夜就离开杭州回了金陵,倒是林家留了下来,住在杭州别院里。 杭州的这几家里,吴家风平浪静,好似看了场戏;罗家关shàng én开会,把下面的几个掌柜一并叫了过去,似乎有大的动静;胡家最诡异。胡氏父子回家之后,就闭门不出,直到深夜都没有出来。 陈致猜测“梅花杀”的老大已经告知他们,自己知道了真相,正在谋划应对之策。他将想法对容韵一说,容韵笑得深沉:“就怕他们不敢来。”答应师父不追究无辜是逼不得已,按照他的心性,斩草除根c以绝后患才是上策。若胡家主动出手,他便是被迫迎战,到时候有个偏差失手的,也是人之常情。 陈致哪能看不出他的打算,但考虑到胡家“应该”投靠容家,也许这是契机,遂不敢发表言论。 容韵见夜深,想亲自伺候陈致沐浴就寝,被一口回绝。 他十分伤心:“师父怕弟子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你吗?” 虽然容韵不是崔嫣,但容韵有可能变成崔嫣。为免自己再度陷入一个接吻狂魔的魔爪,陈致狠心无视他眼中的小伤感,硬邦邦地说:“是,为师就是这么想的。” 容韵:“” 陈致趁他呆滞的刹那,快速地甩上了门。 “师父!”容韵犹不死心地拍门。 陈致隔着门板说:“你哭吧,你哭了,我就开门。” 容韵不上当:“我哭了,师父会借故让我闭门思过。” “孺子可教也。”陈致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儿tu一 yi服洗澡。 “”容韵守在外面不肯走,边听着里面的水声,边没话找话地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陈致洗完澡,忍无可忍地说:“凤三吉带你去听说书了吗?”怎么练出了一个毛病。 容韵趴着门说:“师父,我想你。”陈致对那个蒙面少女的失态,与梅若雪单独长谈,都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好似师父拥有了另外一个他无法进入的世界,不再属于他一个人。故而像雏鸟依恋母鸟一样,怎么都不肯走。 陈致无奈之下,只好开门放他进来, 容韵很自觉:“我就在这里洗澡,洗完了睡外间,师父只管去睡吧。” 陈致知他的性格,大概是不达目的誓不休,也懒得争论,径自入里屋去睡了。过了会儿,容韵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清香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低声唤道:“师父,你睡了吗?” 闭目装睡的陈致:“”为什么问对方睡不睡都是这么老套的句子,就不能说点“起来一起啃猪蹄”“过来看吴刚裸砍”之类的新鲜话吗? 容韵半天得不到回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把已经盖得很严实的被子又重新地掖了掖。 陈致:“?” 容韵想起陈致也曾半夜帮自己盖被子,是梅若雪c蒙面少女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心下稍安,低声道:“师父,做个好梦。” 睡到半夜睁开眼,一个黑影站床前。 还好梦呢,不吓得魂飞魄散已经算道行高深。 陈致暗暗吐槽,听着容韵到外间,才放心睡过去。 晚上的小插曲,谁都没有提。容韵一大早就准备了杭州名点与陈致一道品尝。陈致突然说:“我记得杭州有个点心叫酥油饼?” 容韵说:“听过,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吃到过。” 陈致惊讶地说:“为什么?” “我娘说,在街上看到过,只是不能吃。” 陈致听他这么说,越发的好奇,还想追问,就听外面有家仆说:“胡家大少爷登门投帖。” 容韵眉头微皱。 陈致说:“一个晚上也不知想出了什么主意。” 容韵冷笑着接过帖子:“不论什么主意,都休想得逞。”翻开帖子,竟然是邀请函。请他今日正午到胡家一趟。 陈致惊奇道:“难道他以为我们会去?” 容韵问家仆:“胡家大少爷还留了什么话?” 家仆说:“他在门口候着。” 容韵便叫人进来。 没多久,胡念心便一身缟素进来,对着容韵长揖到地:“胡念心为家父请罪来也!” 容韵微笑道:“胡公子这身打扮,莫不是来报丧的?”笑容里分明含着刀子,扎得人眼珠子生疼。 胡念心竟然没有否认。 容韵收敛笑容:“胡家家主何罪之有啊?”胡念心说:“容伯父被刺的真相,父亲已经告知与我。这些年,他一直为昔日的莽撞而愧悔。如今,见容公子健康茁壮,已已足以含笑九泉,去向容伯父容伯母请罪了。” 陈致一怔,他言下之意,胡越竟要自戕赎罪? 容韵冷冷地说:“他若真心悔过,何至于到今日才来请罪?这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惺惺作态还是收起来吧!” 胡念心也知道说不过去,只好说:“我父亲决意赎罪,只是在临终前还想见见容公子,当面请罪。想来容伯父容伯母若在天有灵,也愿意看到仇人在亲子面前低头认错。” 这句话说得十分厉害。 容韵果然有些意动。 胡念心又道:“容公子若不放心,我愿为人质。” 容韵冷笑道:“有何不放心的。”他召来家仆,耳语了几句,没多久,杭州城内的武林门派与镖局就齐齐等在门口。他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找上了胡家。 这阵仗实在像仗势欺人。 胡念心委婉地说:“容公子不怕外人以为你shàng én逼死了我父亲吗?” 容韵微笑道:“难道不是吗?”若非师父与梅数宫主一见如故,不但破坏了其他世家的计划,还展现高深莫测的底蕴,胡越怎么会轻易认输,想要弃车保帅? 胡念心无言以对。 书房门前,胡越负手而立。一夜未见,竟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老了数十岁。他见到容韵,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又三个响头。 容韵坦然受之。 胡越说:“前三个,是为令尊,后三个,为令堂。” 容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胡越慢慢地站起来,后背微微伛偻:“记得第一次见你母亲,是在你爷爷的寿宴上。惊鸿一瞥,就走火入魔。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你父亲的未婚妻。可我仍不肯歇,不仅将新生儿取名念心,还想方设法地再见你母亲一面。可是每见一面,便妒火灼心一次,久而久之,竟生出妄想,暗投情书,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料早已落在你父亲的眼中。你父亲顾念我的面子,没有戳穿,只使人暗示于我,而我竟不知珍惜,还生出怨恨,乃至生出丧心病狂的歹念。”他长叹一声,眼角微湿,“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与恐惧中。既想见到你安然无恙,又怕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 他从容地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胡念心悲呼:“父亲!” 胡越对他微微一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只愿她来世安稳,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薄幸人。”转而对容韵说,“胡念心虽是我的儿子,我却因为惦念你的母亲,并未全心待他。如今,我将胡家交托在他的手中,而他也决定举家相投,为我赎罪。他很明事理,也说我罪有应得,绝不会因此而生出芥蒂上代的恩怨,我希望以我而终。”说罢,仰头将瓷瓶中的□□一饮而尽。 那药毒性猛烈,未几,他就抽搐倒地,口吐白沫而亡。 胡念心伏地痛哭不止。 容韵突地拔出身边保镖的长剑,在胡念心反应过来之前,一剑捅穿胡越的脖子,又一剑捅穿他的心脏。 胡念心大吼一声想要冲过来,被容韵用眼神制住,淡然地问:“你欲投我?” 陈致:“”刚在人家面前□□他爹的尸体,转眼就问人家要不要投效自己,这么不要脸的无缝衔接也只有容韵干得出来。 胡念心胸膛起伏了许久,才闭目流泪道:“是。” 容韵说:“那就将这一身办丧似的衣服脱了。” 胡念心睁大眼睛。 容韵说:“你家主人大仇得报,难道不会普天同庆的喜事吗?” 陈致看着胡念心涨得通红的脸,怕他一个忍耐不住冲上来揍人,不由悄悄地挪到容韵身边,以防万一。 容韵忽而抬头看他:“师父,我这样做得对不对?” 陈致暗道:人都死完了,还问对不对,难道不对就能把人起死回生吗?说到起死回生,他突然想起崔嫣死后,他就带走了尸体,又因为阎王爷说尸体要好好保养,还要来了一颗保鲜丹。不知道容韵长大之后,是否与崔嫣长得一般无二,倒可拿来对比。 容韵并不知道陈致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见他不答,以为对自己所作所为不满,委屈地解释道:“我补刀是怕他吃了假死的药。” 陈致回过神,揉揉他的头:“你做得很好。” 轻而易举地收服了胡家,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只是,也太轻而易举了一些。简直是瞌睡送枕头,顺利得不可思议。 容韵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一边调人过来与胡念心一起接手胡家的一切,一边派人打探胡家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为何胡越突然连抵抗都没有,就交出了所有。 只是无论他怎么调查,都一无所获,到后来,连陈致不安起来,一连好几天,都用隐身符跟在胡念心身后,看他与谁接触,做过什么事,甚至连晚上睡觉都仔细倾听梦话,可是,胡念心除了处理胡越丧事时有些想法,其他时候都像一具提线木偶,要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丝毫没有异动。 他这边没收获,容韵那边已经受不了了。 陈致披星戴月的回来,刚进门就被容韵保住了腰。容韵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师父最近都不理我了。” 陈致说:“我调查胡念心又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 容韵蹭了蹭他:“我知道师父为了我,可我还是不开心。” 陈致说:“养虎为患。不调查清楚胡家的目的,我始终忐忑不安。” 容韵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这么个人累到师父才叫弟子不安。” 陈致说不过他,敷衍着答应明日不再跟踪。 容韵仍旧不满:“明日不跟,那后日呢?” 陈致被他缠得头疼,忽然想到了一个脱身之计:“后日我要见一位朋友。” 在容韵这里,师父的朋友直接与和抢师父的人划等号。他抬头:“那师父带我去吗?” 陈致耳朵被他吹了一阵热气,浑身不自在地推人:“我一个人去就好。” 努力想混入师父朋友圈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容韵内心默默地暴躁了一会儿:“那师父总要告诉我,要见的朋友是谁。” 陈致说:“我与你说过的,忘了?” 师父对自己说过且一天内能见到的朋友 容韵脑袋飞快地删选了一遍,然后剩下一个名字:“林之源?” 陈致点头:“就是他。” 容韵心里将“林之源”的小人打了一百遍,表面上依旧乖乖巧巧地说:“好吧,师父准备在哪里与他见面?若是酒楼,我提前订个位置。若是去别院,我叫人送拜帖。” 根据民间小说,在外面谈事被人听到的几率远高于家中,所以陈致选择了别院。 打算偷听的容韵将“林之源”的小人翻过来又打了一百遍。 休息了一天,自己晒晒太阳发发呆,容韵在旁边处理容家与胡家的生意,陈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四明山的悠闲生活。只是到了第二天,日子就被打回原形。 容韵帮他准备好去林家别院的马车,临行前,再三询问是否要带保镖,如果带保镖的话不如带比保镖可靠千倍万倍的自己。 可惜陈致皆不为所动,在容韵幽怨的小目光里,悠悠地出发了。 知道他要来,谭倏一大早就等在了门口。 战友会面,格外激动。 两人把臂入门,倒似一对久别重逢的真友人。到了花厅,谭倏高兴地说:“胡家已经投靠了,现在就剩下林家了。” 陈致说:“可是胡家投靠得太过蹊跷,我始终不安。” 谭倏笑道:“请放心,胡家应当是真心投效的。” 陈致听他话中有话,忙道:“莫非你知道内情?” 谭倏坦然地点头道:“我曾经假扮神算子,去过他家好几次,每次都将事情算得极准,胡越疑心病重,始终将信将疑,于是我预言了他重遇容韵就会死。这下他大概是真的信了。” 陈致说:“那他为何要投靠容家?” 谭倏说:“因为我告诉胡家人,容韵以后会当皇帝啊。他们投靠西南王是为了从龙之功,可惜前面有房c吴和我们林家,他们始终排不上号,如今给了另一条更准确的出路,胡家自然欣喜若狂。就算胡越贪生怕死,胡家的其他人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会将他抛出来的。” 看他运筹帷幄的样子,陈致几乎找不到初次见面的羞涩,暗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谭倏越说越兴奋:“接下来就轮到我向容韵投诚了。” 陈致说:“我对容韵说,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我会说服你合作。接下来你只要配合我就好了。” 谁知谭倏竟然摇头拒绝了:“我是他身边第一智囊,若是不表现出聪明才智,他如何肯重用我?” 陈致有不好的预感:“你打算如何表现?” 谭倏飞快地换了一身“自以为仙风道骨,其实满身招摇撞骗”的长袍:“我去指点他。” 陈致:“”如果容韵相信,自己就该怀疑他的聪明才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称帝之路(一) 陈致委婉地表示容韵并不相信算命, 还摆出了自己在四明山脚遭遇的失败经验作为参考。 谭倏听得认真,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底气更足:“多谢陈仙友指点, 我会计算周详。昔日胡越亦不信命理,到后来也一样被我说服了。” 陈致还想再劝, 就被谭倏用羞涩的小眼神扑闪扑闪地盯住了。 “那你先透个底, 准备计划周详?” 谭倏说:“出其不意,才有惊喜。” 陈致:“”惊喜与惊吓, 不过一字之差啊。 陈致从林家别院回来, 心事重重。 在家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天摆脸色的容韵一见到他凝重的神色, 立刻破了功,大跨步跑过去抱腰,又惊又怒地说:“师父!谁欺负你了?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 我替你报仇!” 陈致低头看着渐渐能碰触到自己下巴的脑袋,微微挣扎了一下:“你先放开我好好说。” 容韵抬头,一脸的泫然欲泣:“师父,你就算生气, 也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 陈致:“?”继窦娥之后, 可能要出现一个陈娥。 容韵说:“你以前都让我抱抱的。” 陈致明显感受到腰间的臂膀越来越粗壮有力, 无奈道:“那时候你还小,现在长大了。” 容韵说:“几天前你还让我抱抱的!这才几天,我吃什么就长大了?”委屈得嘴巴都嘟起来, 努力表现出稚气未脱的样子。 但是 他用的是 崔嫣的脸。 那效果就有些惊悚了。 陈致仰起头, 对着西边的太阳, 长长地叹了口气。 容韵抱着他继续问: “师父,你去林家做什么了?”试探。 “是不是林之源让你受气了?”愤怒。 “你们刚见面不是还手牵手了吗?”郁闷。 “师父?”疑惑。 短短几句话,各种情绪转换毫无痕迹。 陈致无奈地说:“没有。我与林兄聊天十分愉快。” “十分愉快”一词戳了容韵的心窝子。他不禁想:自己与师父一起这么久,师父愉不愉快呢?就算愉快,又有没有十分愉快呢?越想越纠结,对林之源的忌惮上升为嫉恨,表面却涓滴不露,笑眯眯地说:“师父高兴就好。” 陈致虽觉得他情绪变化有异,但是,他情绪变化经常有异,也就没放在心上。 随着大会结束,房c古两大世家离去,胡家投奔,杭州城又恢复了宁静。现在想来,金陵的房家选在杭州举行大会,明显是趁容家无人做主,吴家自顾不暇,胡家独木难支之际,有意为之。 如今几家回过神来,自然要寻思着报复回去。 吴家最为积极,借口赏荷,邀请容韵与胡念心过府一聚。陈致自然随行。 荷花以品质高洁而著称。甭管喜不喜欢,冲着这一点,几大世家都在家里养上了一池。吴家的荷花也没比别家的好看到哪里去,只是池塘大一些。 好在容韵与胡念心不是真的来看荷花,在池边略站一站,用几乎以假乱真的“欣赏”目光感叹几句,便算是完成任务,在主人的引领下,怡然自得地讨论起怎么对付金陵几大世家来。 吴家作陪的除了曾经登门的吴家二房少爷之外,吴家大房的大老爷也在。与陈致c容韵c胡念心五个人坐在凉亭里,真是凑桌麻将还多一个人看热闹。 吴少爷新掌权,急于展示家主的威风,讲话十分犀利:“房家对付容老弟与陈师父在先,消磨杭州在后,我等若不反击,倒叫他们看轻了我们,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后患无穷啊。” 胡念心与陈致同时看向容韵,等他表态。 容韵却在介意他刚才的那句“陈师父”,暗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你叫的哪门子的师父。 吴少爷见无人响应,颇为尴尬。他对胡念心举家投靠之事很不以为然,认为是卖家求荣,又认为容韵年纪尚小,火候未到,便将注意力对准了“神秘莫测”的陈致,冲着他说:“陈师父是世外高人,不知有何高见?” 世家之争,陈致上辈子见多了也见腻了,没兴趣蹚浑水,便说:“高人不敢当,但我的确是外人,不便干涉。” 容韵怕他纠缠师父,抢话道:“吴少爷有何高见?” 吴少爷说:“高见没有,浅见倒有一条——离间计。” 容韵流露出些许兴趣:“如何个离间法?” 吴少爷说:“林家与房家同为大世家,从地位到产业,竞争了上百年。我们要对付房家,他岂不是最好的帮手?” 容韵道:“林家与房家同在金陵,守望相助,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他故意用“轻易”两字,留了余地让吴少爷在往前走一步。 果然,吴少爷乖乖地往前一跳:“轻易不会答应,便许以重利。只要房家土崩瓦解,留在金陵的那些产业我们鞭长莫及,自然都是林家的。” 陈致惊讶。他竟然想要让房家土崩瓦解? 一直沉默的胡念心忍不住说:“房家乃金陵最大的世家之一,土崩瓦解怕是不易。”不仅是不易,而且是不能。江南世家能有今日地位,绝非一家之功。不管内斗如何,关键时刻能一致对外才最叫人忌惮。但是这话他没有资格说。从胡越买凶刺杀容玉城的那一刻起,江南世家同气连枝的规矩就已经被破坏了。 “事在人为嘛。”吴少爷笑着,眼角露出几分狠意。 容韵看看陈致,又看看胡念心,见两人都不说话,故意露出左右为难的彷徨无助表情,等吴少爷再三保证此计万无一失,纵然不成也没有损失之后,才将信将疑地说:“那就听吴兄的。” 胡念心嘴巴微张,猛然想起胡家的微妙处境,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吴少爷见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心情大好:“实不相瞒,其实我之所以有把握,全仰赖林兄的支持啊。”说着,就派人将谭倏请了出来。 陈致想过谭倏最近会出现,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出现方式。 全场最惊讶的莫过于胡念心,完完全全的没有心理准备,但瞄到镇定自如的容韵与陈致后,立刻收敛了表情,淡定地看着谭倏慢慢走近。 总结了四明山算命摊的失败教训,谭倏没有穿花里胡哨的“战衣”,而是一身杏色长衫,手持折扇,头戴明珠,一个普通世家公子的打扮。 除了容韵,其他人都看了过去。 容韵在看陈致,见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谭倏,心中倒翻醋坛,暗道:姓林的打扮得如此妖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谭倏不知道自己没出场就将容韵得罪得死死的,还在努力给他留下好印象,礼数周到,与每个人打了招呼。 吴少爷感觉一切尽在掌握,等谭倏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描述起“倒房”大计。 陈致颇觉无味。 反正不管是容韵c胡念心c吴大少的杭州组,还是容韵c胡念心c谭倏的天命团,容韵都是当之无愧的核心,无需担忧,他便趁众人谈兴正浓,借故离开,一个人去欣赏荷花。 既然是赏花宴,总要有人赏花有人赴宴。 他在桥边坐了会儿,有些犯困,便席地而坐,婉拒了吴家下人邀去客房的好意,垫着送来的蒲团,怡然自得地打盹。 容韵寻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突然跑过去,一把抱住人。 陈致吓了一跳,差点从桥上摔下去,见是他,长舒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容韵道:“师父以为是谁?还有谁会这样抱住师父?” 陈致摇头:“没有了。这样的缠人精一个已经吃不消,若是两个,我岂不是连呼吸也不通畅了。” 容韵坦然道:“师父说我便说我吧!反正我要抱。” 陈致无奈地站起来,将两人稍稍拉开距离:“你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怪毛病,都是一家之主了,还像长不大的孩子。千万别说在师父面前,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养不熟的是白眼狼,你掂量清楚了再说。” 容韵说:“那我永远是师父的宝贝。” 陈致说:“我习惯了两袖清风的日子,怀里揣着宝贝走路都瘆的慌,赶明儿还是将宝贝送走吧。” 容韵张开双臂又要抱,陈致率先跳开,笑道:“你这样子,像极了望潮。” 容韵便去扑他。 陈致跑了一段路,回头看容韵,突然觉得这场景眼熟得要命。只是,那人是那人,却又不是那人了。 他站立不动,被容韵一把抱住。 “我抓住师父了!”容韵得意的时候,双眼亮若灿星,仿佛耀眼了整片天空。 陈致被晃得眼疼。 “原来两位在这里,叫我好找。”第三个声音插|进来,虽然彬彬有礼,但是落在容韵耳朵,真是比破口大骂更令人讨厌。 他松开陈致,扭头看向谭倏。 谭倏行云流水般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努力地表现出潇洒的一面:“容公子似乎对吴公子的建议不大满意?” 容韵不冷不热地说:“哦?” 谭倏说:“容公子不满意是对的。听说房家不久前收罗了十个江南的绝色ěi nu送与西南王,令吴家大xiǎ一 jiě不开心。这项计划本就出于吴家的私心报复,我们若是同意,变成了他手中的刀。” 容韵说:“你既然不同意,为何要来?” 谭倏正色道:“我来此,是为了见容公子。” 容韵说:“看来是我容家的门太小,请不起林公子,才要你跑到吴家来见我。” 陈致原以为谭倏多少会露出尴尬或无措,谁知竟面不改色。他说:“这是机缘巧合。我本打算邀请荣公子过府一聚,却被吴家捷足先登,想着相请不如偶遇,方才来此。” 容韵道:“你见我为何?” 谭倏说:“论政。” 容韵皱眉:“论政?” “不错,”谭倏兴致勃勃地问,“容公子以为,谁能结束乱世?” 容韵觉得这人奇怪极了,谁会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袒露心声c畅谈国事?但师父没说话,只好按捺着性子聊下去:“唔,自然是西南王。” 谭倏翻开折扇,轻轻地摇了摇:“容公子所言不实。容家若要支持西南王,大有机会,何必等到今日?” 容韵说:“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如何,彼时又如何?”以为勾起了他的谈性,谭倏笑得灿烂。 容韵说:“此时我做主,彼时我爹做主。” 谭倏:“”也是挺有道理的。 谭倏又说:“陈轩襄虽然继承了西南王位,却胸无大志,与其父相差甚远,难当大任。” 容韵说:“这样啊” 谭倏期待地等着他说出下一个名字。 “那就没办法了。”容韵说着,就准备拉陈致回去。 “等等一下。”谭倏拦住他的去路,心中无比抓狂:什么叫做“那就没办法了”?身为天道之子,不应该怼天怼地怼世道,充满了“没有我,天下就是搞不定啊”的谜之自信吗?为什么胸无大志! 容韵不耐烦地看着他,大有他再说一句废话,自己立马翻脸的架势。 谭倏看懂了他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说:“我欲效仿念心兄,投效主公麾下。”虽然他的自我价值还没有体现出来,但是,有林家做后盾,容韵绝对没有推拒之理。哪怕对他不放心,也绝对会先收下,再收拾。 但是,容韵岂是一般人能揣度到的?他不假思索地说:“不收。” 谭倏:“” 他脸色惨白的陈致都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难得林公子态度赤城,你考虑一下也无妨。” 无妨无妨谁说无妨? 人还没进门呢,师父已经向着他说话了,等登堂入室了还会好? 容韵内心拧出了一把又一把的酸醋,表面却不得不给陈致面子:“既然师父这么说了,你便按照胡家的做法,把林家并入吧。”他以为林之源傻归傻,不可能傻得将整个家族奉送,毕竟胡念心是有愧于他,又有胡越遗命,不得不从,林家绝不可能如此。所以,当他听到谭倏毫不犹豫地答应时,脸上的镇定终于龟裂。 吴家费尽心机折腾了一出赏荷宴,最后啥好处没捞到不说,赔了一顿饭不说,还多了一个强大的邻居,可以想象心有多塞。 为免他狗急跳墙,趁着容c胡c林三家产业没有彻底合并,先发制人,容韵制定了许多后发而先至的作战方案,谁知一个都没用上。 打听西南王近况的探子终于传来消息: 西南王的确表示要册封王妃,但条件是——男的。 不必说,送了一个大xiǎ一 jiě的吴家与送了十个绝色ěi nu的房家此时正捶胸顿足。但是有了容韵先前散布的消息打底,他们很快就调整了作战方针。 本以为西南王要几个男宠玩玩,几家都准备推个庶子或旁系出去,但现在西南王要正儿八经地册封一个男王妃,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家世地位必须比照着吴家大xiǎ一 jiě来呀。 容韵已经想象到各家为了王妃之位,豁出脸皮,敬献嫡子的龌龊场景,只是真到了那一天,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无耻。 房家送了嫡出的小儿子,古家送了三房长子——就是去画舫那天,与容韵c陈致见了一面的古毅,吴家送的是二房长子。因为同在杭州城,他们收到的吴家消息最多最详细。 据说一开始吴少爷是不肯的。他虽然是鳏夫,却娶过妻c生过子,若去西南王身边争宠,成与不成都是流传万世的笑柄。但吴家大房表现得很强势,理由也掷地有声——你儿子都生了,后继有人,就算嫁出去也不怕断了香火。而且,吴家大房承诺,若是西南王想要孩子,可以让吴家大xiǎ一 jiě代孕。两人是堂兄妹,血脉相连,再合适不过。不知吴少爷怎么想的,最后竟然同意了,准备着这几天就启程去广州。 对此,陈致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吴少爷离开没多久,胡念心突然提起容家与西南王的关系。他说:“西南王兵强马壮,拿下两广,是主公争霸天下的绊脚石。我们应该在他身边投放探子才是。” 容韵道:“依你之见” 胡念心说:“我已经物色了十名俊俏的童子,不日就能培训成功,送往广州。” 经过秀凝的悲剧之后,陈致对这种卖女c卖儿c甚至卖别人家的儿女来求荣的行为,甚为不耻。但他也知道,争夺天下本就是血淋淋的事,没有太多纯洁空白的空间。故而也不反对,只是在讨论的时候,径自出门赏花去了。 容家也有荷花池,虽然不如吴家的大,却花更艳,色更红。 陈致欣赏着荷花,容韵欣赏着陈致。 等陈致回头看他,才收敛表情走过去:“师父放心,他的提议我已经驳回了。” 陈致惊讶:“为何?” 容韵说:“师父不喜欢。” 陈致老早就发现他将自己看得太重要,却没想到竟然重要到左右决定的地步,当下肃容道:“你今日因为师不喜,就否决了胡念心的提议。日后是否会因心上人不喜,就置天下于不顾?古往今来,多少昏君便是败在‘喜’与‘不喜’这个字上。” 容韵说:“没那么严重。师父不喜,我便不做。反正,世上的马路千千万,此路不通,便有其他路。” 陈致并不是真的想要劝他改变主意,只是不希望他将自己的情绪置于正事之上,见自己说不通,便有些想念谭倏。自从谭倏加入容韵的阵营之后,就致力于让容韵走上君王的道理。容韵被他烦怕了,往往会答应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要求。只是林之源的父亲——林家家主知道他将整个家族送给容韵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在五龙潭静养,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到杭州,将谭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是跪祠堂,又是挨鞭子,到最后,却是自己先服了软。 可是谭倏“伤重”,只好留在家中养身体。 容韵见他走神,问道:“师父在想什么?” “谭昙花。”好在陈致舌头灵活,及时地转了个弯。 容韵对师父的喜好很是上心,当下兴致勃勃地问:“师父喜欢昙花?” 陈致点头。其实,他更喜欢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昙花——像谭倏这样,多美好。可惜不能看真身。 得到陈致承认的容韵高兴不已,三天便建起了一座专门养花的园子,移植了许多珍贵的花草过来,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孔雀昙花。 自从有了昙花,陈致发呆的次数少了,上园子的次数多了,于是,容韵觉得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师父感激的抱抱自然没有,孝敬师父理所应当,连师父陪他处理事务的优待都没有了,每日吃饭都要三催四请。 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了。 容韵决定找一件事转移陈致的注意力。他还没有出手,事情就主动找上了门——潜伏在广州的探子在陈轩襄的卧室里临摹了一幅美人图。 美人图没什么,唯一的问题是——图上的人是容韵。 虽然探子功力有限,只临摹出了个大概的轮廓,但是□□抓得极准,每个见过容韵的人都不会认错。 联想到陈轩襄的喜好,他在屋里挂一副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容韵的画像就不足为奇了,问题是,到底是谁画了那副画像,并送给了西南王。 因为陈致不爱出门,容韵为了陪他,也极少露面,偶尔出门,也是以马车代步,外人见到他的机会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因此,画画像的应当是内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称帝之路(二) 所以 陈致以为容家接下来会有一场翻天覆地大清洗, 但是几天过去,风平浪静,容韵每天依旧该干嘛干嘛, 仿佛陈轩襄卧室里挂的画像与他毫无关系。 若比谁更沉不住气,输的十有□□是陈致。 这次也不例外。 端着容韵吩咐下人每日炖给他补身的灵芝老鸭汤, 他来到书房。 容韵正在查阅林家的历年账簿。 百年世家的底蕴, 因林家连着两代经营不善,已经沦落到吃老本的境地。底下管事尾大不掉, 旁支又贪得无厌, 亏了几十年的生意竟然还没关门, 仰仗补贴苟延残喘,赚钱的生意又莫名其妙地分了一部分出去,内里乱得一塌糊涂。怪不得林之源能说服他爹将烂摊子都出来。就算不丢, 又能支撑多久? 以为胡家家主碌碌无为的容韵不得不承认自己认知有偏差,比起林家,胡家保持不盈不亏。 “咳。”在门口站了半天没得到关注的陈致忍不住发出声响。 容韵见他端着托盘,立刻起身接了过来:“这种粗活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陈致:“”端个东西能有多粗?再这么下去, 他可能连呼吸都要人帮着吹进来, 吸出去了。 容韵打开汤碗, 见是灵芝老鸭汤,当下沉下脸来:“是不是下人偷懒,汤炖得不好喝?是食材不新鲜还是火候不够?” 陈致怕他问得没完没了, 截断道:“都不是, 是给你的。” 醉心于“沾花惹草”的师父居然特意端给他喝?总算找到存在感的容韵感动得眼睛一红, 正要说话,就见陈致突然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眼睛。 “老实说,其实红眼睛是一门技艺吧?想红的时候就回忆一些悲惨的事情。”陈致低头翻了翻他的袖子,想要找到辣椒粉的痕迹 “”容韵委屈地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师父冤枉我。” “比自己的画像被陈轩襄挂在卧室里还惨?”一面转移话题,一面直入主题,陈致暗暗赞赏自己一石二鸟的机智。 但容韵不接茬,控诉般地点点头:“师父是最重要的。” 在他的目光下,陈致不得不承认自己罪大恶极,诱哄道:“是师父的错,汤快凉了,你喝吧。” 哦,对了,还有师父亲手端来的汤。容韵多云转云,心中甜蜜蜜地喝完汤,冲着陈致甜笑:“师父端过的汤特别好喝。” “那以后都端给你。”正好他喝腻了,又不好拒绝。 容韵欣然同意:“我让他们每天下午准备两碗,我和师父一起喝。” “”陈致问,“说完汤了吗?那我们说说陈轩襄房间里的画。” 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家仆在外面禀告,胡念心到访。因为胡念心与林之源身份特殊,容韵给了他们无需拜帖就能进出的特权,好比御前行走。所以家仆只是来通知一声。 等家仆离去,陈致抓紧时间说:“容家这么大,胡念心走进来还有一段时间,完全来得及告诉我,你对那幅画的想法。” 容韵微微一笑:“唔” “言简意赅。” “我怀疑是胡念心。” 陈致:“”突然这么言简意赅,真是让人颇受冲击。 陈致说:“你有什么证据?” “有人在你的面前逼死了你的父亲,还剑刺尸体,你还会甘心将自己的家产双手奉送吗?”容韵凉凉地说,“稍有廉耻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陈致说:“是胡越□□在先,胡念心也是尊重他的遗愿。” 容韵说:“人有七情六欲,有了七情六欲,便有了远近亲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谁都能将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师父孑然一身,自然是体会不到的了。”说是这么说,小眼神直盯盯地瞅着,只要陈致点头承认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二闹三上吊有没有不知道,但一哭是肯定的了。 老谋深算的陈致避重就轻:“为师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也是。”容韵感动地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身上,低声道,“我只剩下师父了。” 陈致摸摸他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胡念心到门口的时候,两师徒正享受难得的温情脉脉时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回走还是往里走。原本闭着眼睛享受陈致抚摸的容韵突然睁开眼睛,无声地努了努嘴巴,让他离开。 胡念心会意,正要转身,陈致已经看到了他:“胡公子。” 容韵不甘愿地撇嘴,然后站起身来。 胡念心只好回来,冲着陈致与容韵拱手:“陈真人,主公。” 陈致习惯了别人对自己时不时变一变的称呼,也就随他去:“你们有事,我先走了。” “我有什么事是师父听不得的。”容韵拉着他坐下,让家仆上茶,然后从案上拿出了整理好的胡家账簿:“受大会影响,杭州两年内难以恢复元气,倒令金陵csu zh一uc明州得益” 这年头但凡与“经”字扯边的,大多都听得人犯困,比如佛经c生意经。陈致单手支额,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真的神游九霄云外。半梦半醒间,背上似乎添了什么东西,压得有些沉。他努力地睁眼,总算醒了过来,转头就看到往书桌走的容韵。 容韵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苦笑道:“我怕师父着凉,不想吵醒师父了。” 陈致将背上沉甸甸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竟是件大氅,不由眉头一跳。活了两辈子,难道喜好都如出一辙? 容韵说:“这是我爹的,挂在书房里备用,下人洗过了,干净的。” 听说是遗物,陈致将大氅细心地叠好放在榻上:“胡念心呢?” 容韵说:“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 容韵无奈地说:“我让他去明州主持生意。人离的远了,胆子会大,小动作也会多起来,容易抓把柄师父果然对这些事毫不感兴趣,在吴家也是。” 陈致扬眉:“你的家业自然是你自己打理。” “这也是师父的家啊。”容韵犀利的小眼神又出现了。 陈致说:“你总要长大娶妻生子的” 容韵先是张大眼睛,随后愤怒地说:“师父从来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了我要跟随师父出家的!” 他什么时候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了? 要是不放在心上,哪会这么戳心! 陈致也犯了脾气,怒斥道:“你才多大年纪,经历多少事情,就敢说随我出家?你出家为何?难道一辈子碌碌无为地跟着为师吗?为师要云游四方,你跟着;为师久居四明山足不出户,你守着。那容家偌大的产业怎么办?那些信任你,一心一意盼着你回来继承家业的忠仆又该如何?容家的香火有谁继承?难道断绝在你的手中?你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往日看你年纪尚小,童言无忌,为师才不予计较!如今观你行事,足以独挡一面,也该清醒清醒,想想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了!” 这是他态度转变后第一次发脾气,容韵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陈致已经做好了喝止他哭的准备,但容韵回过神之后,依旧没说话,紧绷着脸出去了。 这是甩脸色给他看? 是不是自己刚才骂得太凶了? 陈致纠结地咬着手指。 皆无c仙童c谭倏 一连串名字在陈致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决定找谭倏谈谈心顺便探探病,毕竟是同一个战壕的壕友——看到更惨的人,才能满足现状,感受幸福。 他走出书房不到五丈,就被容韵追上来拦住。 “师父去哪儿?”他紧张地问。 刚甩了脸色就想套近乎? 他会证明自己不是这么容易哄的人。 陈致冷着脸说:“怎么?师父连外出访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师父别生气,我不是管师父。我想让师父打完我再出去。”容韵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一捆缠在一起的腰带,“师父不是说,我不听话就用鞭子抽我吗?府里没有鞭子,只好用这个将就一下。” 陈致气笑了,一把抢过,狠狠地抽在他身上:“这东西能当鞭” 话还没说完,容韵已经被抽趴在地上了。 陈致:“” 陈致本以为容韵是装的,等请了大夫,扒了裤子,才发现屁股又红又肿,的确伤得不轻。 大夫是容家旧人,看着肿得跟两个红馒头似的屁股,就不乐意了,眼刀子时不时地飞向陈致,指桑骂槐地说:“容小少爷这么乖这么好的人,也不知得遇到多狠心的人,才能被打成这样。” “人都这么大了,还打屁股,这可叫容小少爷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孔圣人教学生,讲究的是诲人不倦。容小少爷遇到的偏是毁人不倦。” 陈致:“”别以为他听不出两个字的区别。 大夫本要亲手抹药,被容韵拦住了,幽幽地看着陈致。 陈致还没说话,大夫就将药递给了他,又写了个消肿的方子让人去配药,临走不忘投去警告的一瞥。 陈致低头抹药,假装没看到。 等大夫走远了,容韵才说:“何大夫是我父亲的朋友,脾气冲了些,师父不要生气。” 陈致说:“是我下手太重,他说得也没错。” 容韵趴在床上,执着地扭头看陈致:“不怪师父,师父也没想到腰带会抽出这么大的力。” 陈致说:“以后知道了,这东西比鞭子管用。”至少不会反抽回来。 容韵笑了笑:“好,以后我再惹师父生气,师父就用这个抽我。” 要是一直这么听话该有多好。 陈致还没有感慨完,容韵就踩线了:“师父,我说出家,不是随便说说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继承家业是因为师父带我回来,如果师父不带我回来,也没关系的。反正,产业在那里,总会有人接手。可是师父不一样,师父说过,只有我一个徒弟。要是我走了,师父多寂寞啊。” 陈致抹好药,轻拍他的屁股:“不疼了吗?” 容韵连忙跪坐起来,提上裤子,羞涩地说:“师父抹了就不疼了。” 陈致说:“原本想记一顿打,既然你说好了,那就接着来吧。”说着就提起了那根腰带。 容韵愣了下,转身就趴好,那乖顺的模样,让陈致好气又好笑。 尽管容韵挨了打,但真正吃瘪的还是陈致。 等容韵睡着后,他依旧找原定计划跑去找谭倏谈心兼探病。 此时的谭倏看起来像是容韵的难兄难弟,实际上什么伤都没有,躺在一应俱全的拔步床上,过着饭来张口c衣来伸手的养膘生活。 大概怕他躺着躺着就躺废了,林家上下对陈致的到来都表示热烈欢迎。连传说中盛怒的林老爷也露面打了个招呼,让陈致不得不感慨,谭倏果然是妖精飞升的。 “陈仙友!”陈致一进门,谭倏就两眼放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冲他欢快的招手。 陈致感叹道:“我快不记得对你的第一印象了。” 谭倏羞涩地笑笑。 陈致说:“谢谢你帮我回忆。” 等他靠近,谭倏的问题犹如八字炮仗一般噼里啪啦地接踵而至:“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容韵最近好不好?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们是不是该招兵买马了?” 对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陈致残忍地说:“正在努力阻止容韵出家。” 谭倏眨眨眼睛:“咦?” 陈致说:“你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谭倏说:“应该等到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再按捺不住下手。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陈致说:“他想出家,是为了跟我求道。” 谭倏又眨眨眼睛:“咦?” 陈致说:“有话直说。” 谭倏说:“小孩子很容易对亲近的人产生盲目崇拜,等他懂事了就会悔不当初。反正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不用太担心。” 陈致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这个以后再说,先说正事。西南王的卧室挂了一副容韵的画像,应当是内贼近日所为。”上山前,容韵才七岁,还没长开,与如今的样貌有所差别,不可能画得那么像。 谭倏说:“内贼?倒也难说。西南王有问鼎天下的野心,自然会派探子监视各大世家。” 陈致说:“容韵怀疑胡念心。” 谭倏眨眨眼睛:“咦?” 陈致说:“而我竟然也觉得很有可能。” 谭倏说:“按照黄圭所载,容韵查出胡越是杀父仇人之后,按兵不动,暗中离间各大世家。林家内忧外患,很快就支撑不住,不得不向其他世家求助。可惜其他世家自顾不暇,没多久,爹林老爷气急攻心,骤然离世,林家大权落入林之源手中。他拿着林家仅剩的产业跑去投靠容韵,才保住了林家的祖宅。” 陈致惊讶道:“林家已经衰败到这个地步?” 谭倏摇头:“容韵提早下山,此时的林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颓相已露,不然我爹也不会日日夜夜地逼着我读书c学做生意。” 陈致说:“那胡家呢?” 谭倏说:“容c林两家合并之后,容韵就开始借故打压胡家的生意。但胡家一向谨慎,效果并不明显。这个时候,在西南王面前,与房家斗得你死我活的吴家突然出手对付胡家,胡家猝不及防之下,腹背受敌,吃了一个大亏。紧接着,容韵就买通人诬陷胡念心□□。知府迫于吴c容两家的势力,不得不将胡念心收监。不得已,胡越亲自求到了容韵跟前,容韵抛出容玉城被他□□的证据,言明要父债子偿,胡家陪葬。胡越万般无奈,只能自杀保子。容韵趁机与吴家对分了胡家产业,再将胡念心‘救’出来,对他施以恩惠。胡念心便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 陈致听得目瞪口呆:“所以,胡念心本不该知道是容韵逼死胡越的?” 谭倏点头:“不过,容韵始终提防胡念心,就算登基之后,给的官职也是得罪人的御史。哪像我,以后入阁拜相。” 陈致觉得他入戏有点深:“那画像的事,原本有吗?” 谭倏竟然点头:“有。不过是三年后的事。那时候,房c吴c古三家都去了广州,江南容韵一家独大,西南王又屡次催促容韵交钱交粮,还要他到广州赴任。容韵忍无可忍,干脆招兵买马,彻底与西南王撕破脸。西南王大怒之下,举行百美宴,在宴上展出一百张美人图。容韵位列在第二。” 光想想,陈致都觉得他要气炸了。自己的画像任人参观也就罢了,竟然还不是第一名。 他好奇地问:“排名第一的是谁?” 谭倏说:“吴玖。” 陈致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谭倏说:“就是吴家二房大少爷。” 陈致目瞪口呆。那不就是刚得儿子就丧妻的吴少爷吗? 谭倏说:“宴上,西南王册封他为西南王妃,天下震动。没多久,容韵就发兵攻打两广。” 和皆无“容韵深受原陈悲离的荼毒,一听西南王是断袖,立马就灭了他”的版本略有出入啊。 陈致万分感动自己在关键时刻守住了底线,没有跑去和陈悲离当螳螂兄弟。 与谭倏畅聊之后,陈致对日后的剧情有了大致了解,心情好转不少,不再一惊一乍,发生点儿小事都觉得天要塌了。哪怕胡念心真的成了内奸,也不打紧,因为谭倏承诺自己会挑起胡念心呃那份活儿,把关键任务都完成的。 心情一轻松,看容韵也顺眼了许多,加上容韵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出家”这个话题,两人恢复了愉快的日常,只是,心底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胡念心很快启程去明州。 为了表达自己对他的信任与重视,容韵带伤送别。 看着走路一拐一拐的主公,胡念心果然十分感动,关切地问:“主公伤到了哪里?” 陈致嘴角一抽,差点笑出声来。 容韵面不改色地说:“脚。” 虽然胡念心觉得伤脚似乎不是这么个姿势,却深知“蠢人活更长”的道理,顺着话说:“炖猪蹄补一补。老人家常说以形补形,总有道理的。”嘴上叫主公,语气中却带着兄长对弟弟的宠溺。 眼角扫过抿着唇憋笑的陈致,容韵点了点头。 胡念心走后,容韵扭头看陈致,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只是那满面的委屈,仿佛要化作漫天雪花,稀里哗啦地砸陈致一脑袋。 陈致虚心认错,积极弥补:“回去我让他们给你炖鸡屁股。” 容韵说:“他们做的不好吃。” 陈致说:“我没有炖过鸡屁股。”他只红烧过自己。 容韵非常给面子:“只要师父做的,我都要吃。” 想着在山上的时候,容韵给自己做了好几年的饭,自己实在应该好好地告诉他,什么才叫好吃的饭菜。奔着这个目的,陈致愉快地答应下来。 容韵本以为四体不勤的陈致一定五谷不分,看到他熟练地烧柴切菜,才知道自己小瞧了。 虽说炖鸡屁股,但陈致还是另配了四荤四素八道菜。 光闻着响起,容韵就幸福得要昏过去了,尝了一口之后,更是满脸幸福的光芒:“师父做的菜真好吃。” 陈致夹了个鸡屁股给他:“多补补。” 容韵看也不看地一口吞下:“师父,我生辰快到了。你能不能” “行,到时候再给你煮一顿。”天大地大,寿星公最大。陈致很好商量。 容韵说:“不,我是说,从今天到起到我生辰,师父天天煮给我吃好不好?” 陈致抬头瞄了他一眼。 说话不用多,犀利就好;眼神不用狠,达意就好。 果然,容韵立刻赔笑道:“生辰那一天,也挺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称帝之路(三) 江南世家究竟是指哪些世家, 有官府和世家本身两种分法。官府看重传承与延续,许多大家族已然没落,还在其中, 新崛起的家族缺乏底蕴,无论实力c声望如何, 都榜上无名, 故而,很多人更看重世家本身的认同。毕竟, 这是一个实力至上的时代。 容家吸纳林c胡两家之后, 实力超群, 短短几个月,便越过房c吴,稳居世家之首, 成为世家间公认的江南无冕之王。这里说的江南,主要指江浙一带,并不包括江西与福建。也就是说,虽然江南世家哭着喊着支持西南王, 但是, 他们与西南王掌控的两广中间, 还隔着江西c福建。 两地本就不挨边,山长水远来往不方便,还让不支持西南王的容家做大, 陈轩襄的心情可想而知。 上位者怒, 下位者哭。 忙着宅斗宫斗c争艳争宠的几大世家终于回过神来。攘外必先安内, 讨好西南王的前提是,保住江南的本钱。 他们也清楚,容家集三家之力,已是庞然大物,不能力敌,只能智取。恰逢容韵十四岁生辰将至,他们计上心来,准备祭出屡试不爽的一招——联姻。房家c吴家各有一名嫡女,十一c二岁的年纪,许西南王太小,许容韵刚好。 想结亲,首先要拉拢关系。 原本一门心思放在西南王身上的房c吴两家飞快地调转矛头,再度重视起容韵来。容家没有女眷,就由少爷c老爷shàng én拉关系。 年轻的说风花雪月c琴棋书画,年长的谈江山社稷c黎民百姓。容韵接待了两次,烦不胜烦,第三次就避而不见,让伤势痊愈的谭倏出去应付。 谭倏倒是应对得不亦乐乎,反正就是胡说八道嘛。 不管真相如何,在外人眼里,这是容家与他们关系热络的表现。所以,房c吴两家托人保媒也极为顺利,两个媒人都应承会在生辰那日见机行事。 九月初十,重阳刚过,杭州城热闹非凡,连黄口小儿都知道,容家少爷今日过生辰,金陵的达官贵人也赶来庆贺。 通向容家的马路早已清扫干净,偶有百姓守在路边,看那些衣着光鲜的贵客骑马c乘轿经过。 容韵起了个大早,却不是为了招待客人,而是守在厨房门口等陈致做长寿面。 陈致娴熟地用擀面杖拉面条,抻到大碗都快装不下了才停,开始煮面。 容韵明知故问:“面要这么长吗?” 陈致说:“长寿面长寿面,当然是越长越好。”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是对照容韵前两世的寿命,他宁可信其有。 等面出锅,容韵正要去端,身后就响起惊喜的声音:“他们说你们在厨房,原来是做长寿面。”谭倏边说边跨进来。 容韵万分后悔给了他随意进出的自由。 谭倏探头看面,见汤头浓郁c配色鲜艳c面条粗细匀称,不觉胃口大开:“没想到陈仙人还有这般好手艺。算一算,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容韵飞快地打断:“师父说了这辈子只做给我一个人吃。” 陈致:“”他什么时候说过?难道做给自己吃也不行?哦,对了,他已经不算人了。 谭倏转头,脑后勺对着容韵,对陈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陈致眨眨眼,表示有机会做给他吃。 “你们在干什么?”光从他的反应就猜出谭倏所为的容韵不满地说。 陈致端起架子说:“为师就是这么教你对待友人的?” 自从屁股开花之后,容韵与陈致的相处方式就有了极大的转变。容韵不再像个孩子一样哭哭闹闹,言行举止都乖顺了许多。陈致也不再无底线地纵容他,时不时就要纠正他的行事作风。 两人倒不觉得如何,谭倏却感到不自在,转移话题道:“头一批客人已经到了。” 容韵摆手道:“你接待就好。” 谭倏说:“杭州王太守与金陵吕太守希望你抽点时间,私下说点事。” 容韵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当年北燕c南齐c东陈三分天下,官职制度各有不同。其中,太守这个官职为北燕c南齐所用,东陈用知府。后来陈朝一统天下,为安抚北燕c南齐的降臣,特准两国旧地沿用了旧制,而江南一带仍习惯以知府称呼。林之源出身江南世家,理当以“知府”称呼之。 因为黄圭一律用“太守”,谭倏与陈致看习惯了,并没有察觉两者不同。 不过热面当前,容韵也没有深思,打发走谭倏之后,就高高兴兴地坐下来吃面。吃完之后,陈致让人抬了个小xiāng zi给他,说是礼物。 容韵惊喜不已。在他印象中,陈致有时候高冷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对习俗看得很淡,在山上的时候,过年也只是吃得稍微丰盛些,所以,压根就不敢有更高的期待。 “打开看看。”陈致被他心花怒放的表情弄得既不好意思,又心酸。 “谢谢师父!”容韵打开xiāng zi,发现是一件狐领大氅。 陈致说:“我见你很喜欢大氅书房那一件既然是你父亲的,就该好好收着,以后用这件吧。” 容韵哪里舍得,可心里着实感动不已。他的确从小就喜欢大氅,却没想到被师父察觉,顿时觉得心里嘴里都是甜蜜,几乎想要抱着大氅在地上滚一圈来表达欢喜。 “师父”他的眼眶微红,感动地看了陈致一眼,又飞快地低头,将脸在大氅的狐领上蹭了蹭,等平复了情绪才重新抬头说,“这世上,师父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人与人相处久了,自然会有感情。 此时的陈致不想管容韵曾经是谁,以后会做什么,至少此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对自己充满依恋与孺慕之情的十四岁少年。 容韵的生辰宴开设了一整天。 身份贵重的都放在晚宴上,午宴来的都是有往来又不那么重要的客人。 容韵在午宴开席的时候出去应酬了一圈,碰了几杯酒后,就以不胜酒力为由,让谭倏搀扶回来了。小憩片刻,谭倏便过来通知他金陵c杭州的高官抵达。 虽说江浙官府如今要看世家的脸色行事,但是,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容韵写了个脸,出去迎接。 此时,各大世家也陆陆续续到了。 容韵出来的时候,正好与房家人撞了个正着。房家家主带着次子房仲温与幼女房妺鱼道贺,顺便介绍了一下人。房妺鱼今年十一岁,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已见美人雏形,见到容韵时,还羞答答地暗送了一道秋波。 奈何容韵心不在此,无异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房家家主正对他的敷衍感到不满,转眼看到金陵c杭州两地的官员谈笑风生地进来,脸色微变,很快调整情绪迎了上去:“王大人!吕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吕知府在金陵为官,与他打了多年的交道,算是“交情深厚”,不管心中对他抽调江南的资源补给西南王有何想法,表面都是一派热情。 王知府就不同了。当年他就更倾向于容玉城,不然也不会在他出事之后,就将罗家家主绳之于法,今日容家得势,对“吃里扒外”的房家家主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房家家主不以为意道:“容小弟是寿星,定然忙得很,自去忙吧。我与几位大人多日不见,正好叙叙旧。” 王知府说:“不巧,我们与容贤侄有事要谈,只能改日再叙了。” 房家家主叫容韵小弟,他却叫贤侄,辈分立时有了高低之别。 房家家主还沉得住气,他身后的房仲温却憋不住了:“我房家也是金陵世家,既然谈事情,也该有我们一份吧!” 吕知府打了个哈哈道:“是容家的税赋,并不是什么大事。” 王知府说:“的确不是大事,不宜惊动西南王。” 这是赤|裸裸打脸了,莫说房仲温,连房家家主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容韵在旁看够了戏,适时出来打圆场,让谭倏引房家家主去园子,自己带着几个大人去花厅。 难得有这么多人游园,陈致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花草。 客人们知道他不但是容韵的师父,还是传说中的四明活神仙,都表现得十分配合,每见一盆花,必要赞叹一番。明知道这里面水分很大,陈致还是感到万分满足,带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轮到房家时,他一视同仁,兢兢业业地做着向导。 房妺鱼表现最为积极,缠着他问东问西问了很久,到最后,才遮遮掩掩地问:“那容哥哥喜欢什么花呀?” 陈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容哥哥是谁,看到谭倏眨眼睛,才恍然大悟道:“他不大喜欢这些。” 等房家人走后,谭倏靠过来:“看来房家准备对容韵下手了。” 陈致紧张道:“下什么手?” 谭倏说:“美人关。” 陈致皱眉道:“容韵才十四岁。” “已经十四岁了。” 陈致怔怔地看着那盆孔雀昙花,突然笑道:“倒也是。”那抹笑容来也快,去也快,如蜻蜓点水一般,了无痕迹,“他命定的皇后是这位房xiǎ一 jiě吗?” 谭倏说:“黄圭并未明确。” 陈致扬眉道:“什么叫没有明确?” 谭倏说:“黄圭只说他会遇到王氏女,却没有说王氏是那个王氏。”他想了想,突然道,“杭州知府姓王。” 陈致说:“王是大姓,天下何其之多。” “倒也是。” “而且你说没有明确天道怎么可能没有明确的提示呢?” 谭倏说:“我也问过皆无。皆无说,天道预言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之上,若是人有不确定,这未来自然也就存疑了。不过,黄天衙只管江山社稷,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就留给苍天衙来烦恼吧。”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家仆禀告说吴家家主到了。 谭倏跑去接待,没多时,就带着吴家人过来,后面也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有了上次的经验,陈致这次倒是很淡定,随便介绍了几句就放了行。吴家xiǎ一 jiě性格也更为文静,听完就走了。 谭倏又过来闲聊:“看来主公有齐人之福。” 陈致说:“别忘了王氏女。” “皇帝有三宫六院,一个房氏一个吴氏实在不算多。只是,容家以后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西南王府了。”谭倏有些烦恼。 陈致说:“你的话算多。” 莫名的心烦意乱。 陈致从园子里出来,发着呆瞎逛,逛着逛着就进了花厅,见一群人围坐才惊觉打扰,正要离开,被眼尖的容韵逮住,硬拉着进去旁听。 容韵的位置在正中,陈致坐在旁边,也是个瞩目的位置,且离门极远,随便动一下,就有人看过来,非常不好偷溜。本以为他们又要讲些引人发困的事,已经做好以发呆来坚持不睡的准备,谁知道他们的话题竟然围绕在征兵上。 江浙的兵役分为两种,一种是待在兵营里,由官府管辖,这种称为官兵;一种由各大世家的家仆c护院等人组成,平日里就养在世家里,遇到兵事才会出动,这种成为家兵。 后者的制度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不用说,就是官府不用花钱,坏处也很明显,就是不受控。 比如现在,几大世家明显倾向于西南王,在送各家公子去广州的时候,就带了一部分的家兵走,美其名曰护送,可是送到地方几个月了,也不见回来,明显是讨好西南王而为之。 这也就怪不得王知府如此厌恶房家之人了。 他们找容韵是为了增加兵役。这件事不仅仅是招人,还要考虑到辎重c粮饷,以及维持江浙经济的劳动力。 吕知府说:“兹事体大,我等也是考虑再三,才与容家主商量。如今西南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与北方一战是迟早的事。在北伐之前,他必然会先收服福建与江西两地。” 容韵怕陈致不明白缘由,解释道:“陈朝,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其中最厉害的三支之一的高德来便在福建c江西招兵,获积极响应。高德来战死后,福建c广西知府为了自保,向高德来结义兄弟c后来登基为帝的燕帝投降。谁知,没多久燕帝就死了,天下两分。福建c江西趁机又恢复了自治。但没多久,陈轩襄继承了西南王位,还拿下了两广。福建c江西生怕轮到自己,名义上再度依附燕朝。如此一来,他们既可以借助燕朝威吓西南王,又不会受占据北方,无力遥控的燕朝辖制。太平的时候,自然是一门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从容韵的嘴里听到崔嫣的消息,真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陈致走了一会儿神,又跟着他的话想到:太平的时候,是一门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可战乱的时候,就是祸源了。不管福建c江西到底谁在管,既然名义上属于燕朝,那西南王撕破脸的时候必然第一撕它们。它们一定攻破,紧接下来就是江浙了 所以,严格说来,他们与福建c江西属于唇亡齿寒的关系。 吕知府说:“容家主想得透彻。所以,招兵买马迫在眉睫。” 陈致深以为然。 既然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地提前了,那么,西南王的百美宴也可能提前。这是容韵踏出称帝之路的第一步,必须稳扎稳打。 他虽然没说话,但其他人一直在关注他的表情。见他认同的点头,纷纷表示愿意听取他的意见。 陈致只好说:“男儿立世,当保家卫国。天下纷争四起,我们也该防患于未然。” 众官员齐齐表示仙人真是德高望重c深谋远虑。 陈致有些脸红。马屁拍得这么假,真是太不走心了。 他们不走心,但容韵对他的每句话都很走心,当下一改刚才的沉默,大声表示师父说得对,就按师父说得做。 众官员感慨地看着两人。 真是师徒情深啊。 若是容玉城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孝顺,一定会瞑目吧。 大方向确定后,剩下的就是小细节。 容韵知道陈致不耐烦听这个,便说今日生辰,来客众多,不便详谈,不如等明日再约。其他人得了准话,无不答应。 宴会最热闹的是晚上。 入席之后,觥筹交错间,容易喝多。 陈致是活神仙,其他人不敢灌酒,过来敬酒还要说一句您随意。容韵就没那么走运了,不管是憋着气的房家,还是“得逞”后高兴的众官,逮着他就敬。 刚开始谭倏还能帮着挡几杯,后来就被有心人从中分开,各个击破。 陈致起先还看着,见后来越闹越不像话,终于出来收拾残局。 房仲温还要闹,拉着容韵胳膊不放,嘴里说:“容弟海量!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不喝是不是看不起哥哥!” 原本醉醺醺地靠着陈致的容韵见甩不脱他,暗暗生气,突然站直身体,无比清醒地说:“你爹叫我容小弟,你叫我容弟,敢情我们是快乐的兄弟三人。” 房仲温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容韵又软绵绵地靠在陈致身上,嘴里叨唠着:“师父,好难过哦!头好痛,走不动了。师父” 陈致:“”当他瞎得看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是这么想,最后还是看在他是寿星公的份上,扶人回房。 回到房间,容韵就开始嘟囔着要水,要洗脸,要tu一 yi服 陈致伺候了一会儿,觉得术业有专攻,自己不是这块料,就准备去找其他人过来帮忙,刚走了一步,就听容韵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爹。” 心猛然就软了。 这是名副其实地倒了三辈子霉,父母缘薄,父亲的路是早逝c渣又早逝c早逝,母亲缘是万年不变的早逝。 他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道:“别装了,想要干什么,说吧。” 容韵转身就抱住他的腰,将头搁在大腿上蹭了蹭,小声说:“师父,我喝得难受。” 陈致摸了摸他红通通的脸,寻思着应该是真喝高了,便想起身让人煮完醒酒汤过来,人一动,就被抱得更紧。 “师父,别走。”容韵低声说,“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师父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不要走。” 这都是多少年前生的气了,自己没记着,他倒还惦念。 陈致无奈地揉揉他的太阳穴,低声说:“你先成家立业再说。”想了想,又觉得十五岁成家立业早了点,改口道,“或是先将亲事定下来,师父也好早日安心。” 容韵的脸半埋在他的腿上,睁开的眼睛却清醒无比,嘴里说着醉话:“成家立业以后呢?” 陈致说:“以后你就会当父亲,有了自己的孩子”脑海浮现一个个小小容韵的画面,觉得十分有趣,不由笑了一下。 容韵继续问:“那师父会帮我带孩子吗?” 陈致迟疑了一下。虽然他极不愿意骗他,但之前的很多问题都能似是而非地敷衍过去。但今日的自己,情绪却有些奇怪,突然不想敷衍着胡说一通。 毕竟,那时候的他早已功成身退,在人间“尸骨无存”了。 他的迟疑令容韵双目通红,须臾竟淌出了眼泪。 陈致有所察觉,正要低头,容韵却将头埋得更深:“师父,那我和你成家可不可以?” 陈致呆坐了一会儿。 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说是晴天霹雳,又没那么意外,说是愤怒失望,好似也没那么深刻,只是对自己c对容韵c对命运c对未来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静谧太久。 久到容韵忍不住想要抬头的时候,上方响起了极轻极轻的“当然不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称帝之路(四) 生辰过后, 江南混乱的局面逐渐明朗。金陵c杭州的知府在宴会上的表现,已经坐实容家江南第一的地位,毫无疑问, 只要容韵不出意外,未来的江南将是容家天下。吴家c房家带女儿出席却受冷遇的消息, 也传遍各城, 受两家启发,托媒c保媒的世家蜂拥而至, 差点踏破容家门槛。 奇怪的是, 登门的媒人不下三十, 居然一家都没有被拒绝,全说家主年纪尚轻,还要再看看。 “再看看”三个字实在意味深长——若是婉拒, 完全可以说近几年暂不考虑,定个时限出来,叫人歇了心思。“再看看”就不一样了,可以是对人生规划的再看看, 也可以是对各家的xiǎ一 jiě再看看。 吴c容两家知道后, 也顾不得矜持, 急忙催促先前说好的媒人登门,果然得到了一样的待遇。 一时间,容家少爷有意娶亲的传言不胫而走, 闹得满城风雨。大街小巷, 秦楼楚馆, 处处热议。 只有一个地方对此事只字不提—— 容家。 容韵生辰过后,他就经常在外游荡,到晚上才回去,自然知道外面流传的消息。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可是,那夜之后,他与容韵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却摸得到的薄冰。 说话时,薄冰竖在中间,彼此都能感受到寒意,却不敢触碰,生怕碰碎了。 相处时,薄冰铺在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这种压抑的气氛,陈致只在南齐朝廷感受过,没想到一大把年纪当了仙人,还要看自己徒弟的脸色。 谭倏见两人关系僵硬,特意带了酒来看他。 陈致邀他上屋顶小坐。 正是夕阳西下,余晖漫天。 粉的c橘的c紫的c红的彩云如斑斓的锦缎,遮住了大半壁的天空,只留下东方一小块的浅灰白。 可陈致此时的心情,就如那块浅灰白,无论世界多么绚丽多姿,都与他无关。 谭倏见他一口气喝掉自己了半瓶酒,忙将酒瓶抢回来:“这是绍兴花雕,从我爹床底下偷的,我都还没有喝呢,你可不能一口气喝完。”他低头啜了一小口,满足地叹气,扭头见陈致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眼神复杂而忧郁,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只好将酒瓶送回去,“你这么想喝就直接说,这么看着我,我挺挺不好意思的。” 陈致接过酒瓶,却没有马上喝:“你与林老爷相处得很好。” 谭倏说:“一世父子,难得有缘。凡人不是有句话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轻叹道,“既然人非草木,怎知草木无情?” 陈致感慨地点点头,忽而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一直没有问你,你是怎么修炼成精的?那个,若是给昙花浇仙水,它会不会像你一样修炼chéng rén啊?” 谭倏被难住了,仔细地想了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我生出灵识之后,就学会了吸收日月精华,吸收了数千年,有一天突然就觉得浑身发热,体内的灵力好像要从身体里冲出来,难受得紧。我以前见凡人难受时,会躺在地上打滚,便想学着人的动作打滚,谁知道突然就变成了人。” 陈致一听生出灵识之后还要吸收数千年的日月精华就歇了气:“看来,我这辈子都看不到昙花开花了。” 谭倏脸微微一红:“你看昙花开花做什么?” 陈致说:“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个护花人吗?” 谭倏两只手在胸前扭了扭,突然抢过陈致手里的酒瓶,狠狠地喝了一口,说:“给你看也可以。”不等陈致高兴,就羞涩地说,“结成仙侣之后就可以看了。” “啊!” 饱受惊吓的陈致一时没坐稳,脚下一滑,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对一个神仙来说,从屋顶摔落实在不算大事,毕竟,当初他从天上摔下来,也只是“啪叽”一声,落地的形状比鸟屎还要完整。偏偏,他落地的时候,有不少的围观者。 容韵带队,身后跟着杭州知府等大人这就很不好做手脚了。 于是,他只能舞动四肢,在空中虚划了两下,再度“啪叽”一声落在地上。 “师父!” 悲呼声由远而近。 陈致刚想吐口血应应景,后背就被踩了一下,虽然对方很快收回了脚,但脚印在哪里,任谁也赖不了。 容韵惶急之中,也不管形象了,直接跪在地上去扶陈致。 陈致说:“刚才谁踩我?” 容韵面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陈致说:“是不是你?” 容韵见他神志清醒,面色红润,似乎没有大碍,总算恢复神智,扭头看其他人,冲他们使眼色。 王知府在内的众客齐齐后退一步,表示自己离案发现场很远,鞭长莫及。 陈致慢慢地坐起来,解开腰带,脱下外袍,容韵大惊,问他干什么。陈致将袍子上的脚印放在膝盖上,抓起容韵的鞋子在上面比了比,然后对他怒目而视。 容韵尴尬道:“我见师父从上面摔下来,一时情急冲过来,没有刹住脚” 陈致控诉:“老腰都快被踩断了!” 容韵忙道:“不管师父发生什么事,弟子都会不离不弃。” 陈致盯着他了会儿,突然用力地敲了他一个爆栗子:“为师不需要你不离不弃,只希望你乖乖听话,不要胡说八道就好了。” 容韵知道,这是他递了个梯子过来,想要将生辰那夜发生的事情一页翻过。 人生不是水,不可能风过无痕。但人擅长掩藏,无论是感情还是记忆,只要想自欺欺人,就能自欺欺人。 他不想自欺欺人,就只能欺骗师父。 挂起娴熟的笑容,他揉了揉被敲过的位置,乖顺地低头:“我以后都听师父的。” 反正,听与做是两回事。 陈致被人用铺上褥子的门板抬回房间。 几个大夫会诊,都说他并无大碍之后,容韵还不放心,把人压在床上,说是十天半月的不能下床,要静养观察。 好不容易轰走了“小管家公”,谭倏从窗户跳进来,羞涩地问候:“你没事吧?” 陈致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 谭倏说:“众目睽睽之下,吃个狗□□,心里一定很难过。怎么会没事?” 你不说的时候,我心里也没有那么难过! 陈致觉得胸口郁闷得喘不过气来,可能被气出了内伤。 谭倏说:“我和你喝酒的事,你不要告诉容韵。” 陈致说:“怕他以为是你把我踹下来的吗?” “他不喜欢我们走得太近。” 陈致愣了下。 谭倏说:“我投靠容家的时候,他就暗示过我。” 陈致说:“怎么暗示?” 谭倏学着容韵的口气说:“虽然你是我师父的朋友,我也公私分明,会一视同仁,但是,你与师父走得太近,引来闲言碎语,总归不好。” 陈致:“”小狐狸,挑拨他们的友谊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谭倏说:“我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我们走得太近,万一被人怀疑是一伙,不利于行动。说不定以后,就要分到两个阵营,互相对立了呢。” 就是怕他“露出了陈悲离的真面目后”,被容韵厌恶,连累他吧? 不过,按照他现在与容韵的关系,被厌恶的可能性极低。 陈致叹了口气,发现下山之后,自己就有些迷失方向。 他原本的任务是令容韵厌恶断袖,从而开启西攻陈轩襄c北伐王之喜的帝王之路。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容韵与陈轩襄的恩怨绝不是简单地建立在对方是不是断袖上,自己不必死咬着这点不放。以面前的局面,只要容韵继续往下走,与西南王的争斗已成必然。等他拿下了两广,他与北方就是两雄相争的格局,对方是不是圈养幼童,根本不重要。 所以 自己的存在对任务来说,不但不是助力,反而可能变成阻力。 陈致被结论惊呆了。 他问谭倏:“陈悲离早逝,会对任务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吗?” 谭倏吓了一跳:“你摔到哪里了?为什么要早逝?” 陈致用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没好气地说:“我喝酒喝不出一柱擎天,就算摔个狗□□,那里也很安全!” 谭倏羞涩地低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致:“”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不好意思? 谭倏说:“其实,你不必时时刻刻将任务当做任务。你是凡人飞升,难道不怀念人间盛景吗?我觉得很有趣呢。” 有趣吗? 当他是陈应恪的时候,的确没心没肺地享受了近十年的乐趣,结果却是任务执行得一塌糊涂。所以,这辈子一开始,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走得战战兢兢,生怕重蹈覆辙。挑在肩上的重担让他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趣”字,哪怕养花的时候,都不能完全放松。 谭倏见他依旧眉头紧锁,担忧道:“自在方为仙。心事太重,易生魔。”想着是不是真的让他早逝更好。 陈致叹气道:“我自有分寸。” 谭倏:“”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早逝了。不然在凡间没个说话人,也是挺寂寞的。 十天半个月对陈致来说并没有多难熬,反正发发呆就过去了。真正难熬的是,发呆总是被打断。 好比现在,起床吃完饭,无事可做,正好发呆。 陈致刚对着床边的花瓶看了会儿,容韵就带着一堆的书籍与泥人进来了,非要趴在他床边玩,还边玩边说,若是不附和,还会问个没完。 陈致被骚扰了几天,忍无可忍:“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换做以前,容韵必定二话不说地说,别的事情都没有师父重要。但经过几次交锋,他很清楚师父并不希望自己事事以他为先,便说:“其他的事情都做完了。” 陈致扬眉:“王知府说的征兵,你也做完了?” 容韵说:“征兵的事哪会真的要我操心,不过是提前知会一声,到时候好要钱。” 陈致皱眉。他本希望这次征来的兵能够成为容韵的班底,若是官府全权负责,日后怕是不好控制。 容韵一直知道陈致希望自己问鼎天下,但是这件事对江南世家来说,并不容易。不要看房c吴c容等家族在江南威风凛凛,但是追溯到东陈时期,都是不起眼的小家族。直到东陈一统天下,几个真正的大世家迁徙到京城,只留下部分族人在江南看护祖业,他们才有了露头的机会。后来,杨仲举把持朝政,京中世家被打压,无力庇护老家,他们便趁势而起,逐渐站稳脚跟。如今,江浙早与京城断了关系,他们的势力也渐渐稳固下来。 不过,弊端也是有的。 就是房c吴等家族说是世家,祖上出过的秀才c举人就不多,更不要说高官,可说凤毛麟角,倒是经商积极,一个赛一个的会做生意。久而久之,骨子里便散发出铜臭味。 比如这次支持西南王。 其实江浙富庶更胜两广,若是有心,他们何必眼巴巴地往西南王跟前凑,自立为王岂不更痛快?偏偏,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想。商人本性,趋利避害,挑头造反承担风险是绝对不会做的,投资一个有潜力的人,寻一棵大树遮阴才符合他们的一贯思维。 如果容韵不是在四明山上待了七年,恐怕也会遵从他们的这种想法。 然而皆无放在书房里的书已经完全打开了他的眼界。 身无分文的农民起义尚且可以成功,何况家财万贯的他? 问题只是,是否要走这一条路。 原本的容韵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天下苍生c黎民百姓,对他都是遥远的陌生人。但是,如果这是师父的心愿,如果能让师傅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就问鼎天下吧。 “放心,我已经要了三千名额,归入容家名下,以应付日常看家护院之责。”他顿了顿,又说,“之后,我会要求他们重新开放海运。届时,自然会有更多的名额。” 陈致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问,转而提起府内的禁忌话题:“咳,听说最近有媒人出入?” 容韵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地说:“师父不是让我成家吗?” 陈致有些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道:“嗯,若有中意的,为师可以帮你掌掌眼。” 容韵淡然地说:“也好,过几日我就将她们都请过来,师父你看看吧。” 陈致说:“都请过来?”还没当上皇帝就准备选秀了吗?“这个,太直白了,不大好吗?”而且家里每个女眷,走动都不方便。 容韵说:“师父放心,我已经请了远房的表姑婆过来,到时候,以她的名义邀请。” 看容韵这么“积极”,陈致身为师父也不好意思继续混吃等死,决定贴着隐身符去各家打探消息,帮容韵看好大本营。 开始几天,收效甚微。不是看房家二房少爷与丫鬟在草地里翻滚着表演活春宫,就是听古家几个妯娌凑在一起上演宫心计。到了第五天,他总算在房家家主书房的窗口下趴到了有用的消息。 此时,征兵的消息和容家的请帖都已经放了出去,房家家主正为这两件事,与几个亲信一起大骂容韵卑鄙无耻。 从征兵之举,可以看出容韵不但无意投靠西南王,甚至有做大江浙的决心。房家若执意与他联姻,只怕结果会里外不是人,两头不落好。 既然断了结亲之念,他骂起人来自然不留余力,从没断奶的黄毛小子,到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有多难听就骂多难听。有亲信凑趣,说了陈致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事,也被大大嘲笑了一番,说陈致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房家家主说:“西南王要求借粮的信函已经入城,据说被扣在容韵手上,也不知那小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亲信说:“此事有吴c古两家点头协助,不管容韵愿不愿意,都不能阻止。” 房家家主说:“自从坚儿升任户部尚书,吴c古两家就没安分过!我们也不能全然依靠他们,先联络几个小世家,将粮食凑齐再说。” 亲信们都点头表示,一定支持房大公子。 陈致在外面想了想:若是房伯坚已经当上了西南王的户部尚书,那仙童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可惜不能看到他的女装,实在令人扼腕! 陈致虽然听到不少消息,也有西南王借粮这样的情报,却都在容韵所知的范围内,便没有透露。 随着那位远房表姑奶的到访,陈致“夜不归宿”的行为也告一段落——表姑奶的精神实在太好,应付一个白天之后,晚上累得连脚都抬不起来。 好在,邀请各世家xiǎ一 jiěshàng én的那天很快就到了。 为了避嫌,容韵早早地出了门,跟着王知府去征兵现场了。陈致为了掌眼,借故留下来,贴这个隐身符四处转悠,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王xiǎ一 jiě。 世家xiǎ一 jiě众多,加起来竟然有三十六个——未算吴c房两家。姓王的有六个,包括王知府的女儿,但这位是已出嫁的妇人,这次特意过来给容韵撑面子的。 其他的五位陈致略看了一下,两个才□□岁,稚气未脱,还是孩子,三个如小家碧玉,容貌也没有特别出色。不是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而是相比之下,容韵出色太多了,实在想象不出哪位才是与容韵有缘的王xiǎ一 jiě。 表姑奶倒是如鱼得水,三十六个姑娘不但一个接着一个地招呼c闲聊,末了,竟然每个都记忆犹新,说得头头是道。 午后时分,宴会正热闹,容韵冷不丁地跑回来。虽然一脸凝重,仍是看得一群少女春心萌动。 陈致不是少女,当然不萌动,既然不萌动,他自然更关心容韵为什么突然一脸凝重地跑回来。为了寻找dá àn,他熟门熟路地蹲在书房窗下。 容韵独坐书房喝茶,脸上褪去凝重,显得一派悠闲。 陈致正要进去问个究竟,就听家仆禀告说客人到了,没多久,包括谭倏在内的几个关系较近的世家就进来了。 容韵恢复了凝重的表情:“我刚收到消息,西南王要借粮。” 陈致扬眉。刚? 有的世家便说他们去年刚借过,这才几个月,竟然有脸再借。 容韵将信函递给他们传阅:“按他的意思,如果我们不借,就会发兵攻打我们!” 其他世家立刻慌了神:“这怎么办啊?” “我们还在征兵,根本就打不起啊。” “要不先给一部分,争取一点儿时间。昔日勾践也是先卧薪尝胆,再复国。” 容韵说:“诸位不必慌。广东与浙江中间还隔着福建,就算他想打,一时也是打不过来的。” 其他世家一想也是,又放下心来。 容韵说:“但是,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准备,以应万变。” 其他人齐齐称是,仿佛他的跟屁虫。 容韵终于抛出自己的目的:“大敌当前,我的私事以后再议吧,反正我还未及弱冠,不必心急。” 发现自己被套路的众世家哑然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在那些没有女儿的世家们的齐声应和下,成了定局。 陈致偷听到最后,惊呆了,完全没想到这样的结局。 晚上,陈致沐浴完正要睡觉,容韵就闯了进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师父。” “怎么了?”陈致吓了一跳。 容韵委屈地撇嘴:“我的婚事不成了。” “怎么了?” “西南王要借粮,世家们不同意,眼看着局势就要乱了,都说大敌当前,正事要紧,婚事押后再议。” 陈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容韵忐忑地看向他,才缓缓道:“既然其他世家都这么说,那就押后再议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称帝之路(五) 轰轰烈烈c万人瞩目的相亲宴悄无声息地落幕, 坊间的流言渐成笑言,都说容韵眼高于顶,非天仙下凡不娶。秦楼楚馆很快就传出“千百花魁, 不及容郎半句”,意思是当选再多次的花魁, 都不如容韵称赞半句, 之后,有人以“容郎之赞”来代指某物或某人珍贵而稀有。 不过这些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 官府c世家茶余饭后谈的只有西南。 西南王借粮被拒后, 动作频频, 先是派遣使者到福建c江西游说,想要借道,其后, 又大肆招揽船厂打造海船,意图开拓航运,甚至将航线延伸至东瀛——显然是有人走漏了容韵想要发展海运的消息。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西南王准备对江南下手的时候, 陈轩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攻打湖广。 福建c江西是高德来的大本营, 而湖广是张权的根据地。传说,当初张权与崔嫣□□失败身亡后,就被亲信秘密送回长沙府, 交予他的原配妻子安葬。后来, 崔嫣不知所终, 新燕分崩离析,张权的老部下就拥立张权之子张盾为领袖,招兵买马,控制湖广。 张盾继承了其父好色如命,却没有继承用兵如神。平时还好,一上战场,就彻底露陷。 与陈轩襄的那场战役,张盾刚骑马上阵,就吓得魂不附体,明明周围都是保护他的亲信,还鬼哭狼嚎的比谁都惨,严重打击士气,使己方节节败退,死活不肯再上战场。虽然在其母的威胁利诱下,被人抬上去了一次,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因为策马逃跑,被敌人射中颈项,一命呜呼,又抬了下去。 主帅一死,军心涣散,眼见大势已去,张权的原配妻子席氏当机立断,开城门投降,还假惺惺地说陈轩襄是王者之师,尽管自己是张盾的亲生母亲,却对他鱼肉百姓的恶行很是失望,一直为了母子之情才隐忍至今。西南王的到来实在是给湖广的百姓带来了幸福的曙光。 大概见面语实在太肉麻,掉了一身鸡皮疙瘩的陈轩襄不但放过了她,还封她为鄂国夫人。 席氏投桃报李,立刻回了一封极为诚恳的感谢信,说自己身份低贱,难当殊荣,但是,如果西南王愿意让自己近身伺候,那么沾染了龙气的自己也就勉强受得起这样的头衔了。 陈轩襄同意了她移居广州的请求。随席氏抵达广州的,还有她的三十个佞幸,其中以马氏兄弟容貌最为突出。她知道陈轩襄性好男色,借故将他们引荐给他,很快就被收用了。 如此,湖广正式归于西南王。他的势力终于脱颖而出,与北方的燕朝并驾齐驱。 不得不说,陈轩襄的这招杀鸡儆猴c隔山打牛使得极好。很多想要依附容家的江南世家见状,纷纷转头向吴c房c古三家卖好,想要搭乘西南王这支平步青云的队伍。 为了稳定局势,容韵决定出使福建c江西。比起江浙,真正吓破胆的应该是接壤的它们。尤其是江西,被广州与湖广两面夹击,十分被动。在江浙训练出一支足以横扫天下的队伍之前,他必须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主公准备派何人前往?”谭倏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就差在脸上写“选我选我”了。 容韵说:“我。” 其他人都是一惊。谭倏忙道:“万万不可!主公千金之躯,岂能只身涉险。” 容韵笑眯眯地看向旁听兼吃点心的陈致:“我当然不是一个人,师父会陪我。” 陈致:“”怀疑他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会陪他去的师父。 其他人依旧不同意。 不是不信任陈致,而是非常不信任陈致,尤其是那些亲眼看他从屋顶上掉下来的目击者,简直将心里的神仙光环碎得不能再碎。 一个上屋顶都站不稳的人,怎么让他们相信能帮助容韵在福建c江西站稳脚跟? 谭倏是唯一支持陈致的人:“我可以为陈仙人提行李。” 他换个说法,容韵说不定还能考虑下,抢活儿干那必须是半点机会都不能给!他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能劳动别人?何况我走后,容家需要人坐镇,之源是不二人选。” 很多人都在观望胡c林两家的公子,谁是容韵身边的第一亲信,如今看来,是林之源无疑了。胡念心去明州可以说是委以重任,也可以说是放逐出境,端看各人想法了。 容韵说:“此次出行,乃秘密行动,希望诸位保密。” 其他人忙不迭地答应。 陈致朝谭倏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好旁人,谭倏会意地点头。 容韵微微朝前一步,打断了两人的眉来眼去:“适逢我父母忌日将至,诸位就说我去扫墓,顺便于山上小住便可。” 诸人齐声答应。 他们离开后,陈致似笑非笑地看着容韵:“我几时说要陪你去福建c江西?” 容韵大惊失色:“难道师父不陪我去?” 陈致说:“你的表情还能再假一些。” 容韵收起惊慌,小声说:“师父不去我就不去了。” 陈致拍掌:“好啊,我最喜欢待在家里了。” 到第二日,容韵亲自打包好两人的行李,坐在马车上等。 睡眠不足的陈致一脸阴郁地站在门口:“我昨天说的是,我最喜欢待在家里。” 容韵打开车厢:“所以我给师父打造了一个新家。” 陈致无语地看着豪华到奢靡的车厢内部:“你究竟从哪里看出我喜欢亮澄澄的黄金到茶几都不放过的地步?”镶金边茶几贵重又精美的模样让他想起阴山公送的镇纸,未必比一般的好用,却的确很实用——关键时刻抠一抠就能当金子使。 容韵见陈致动心,又说:“我知道师父怪我自作主张,可是,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师父。如果我单身在外,师父也不放心我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被人说中尤其是被自己徒弟说中心思的感觉一点儿都不愉快。 陈致故意唱反调:“你想太多了。狼成长到一定年纪,就要出去自己觅食,不然一辈子也学不会独立。你十四岁,换做一匹狼,现在都儿孙满堂了,师父当然很放心你,也不会跟着你。” 容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潇洒地挥挥手,回房间补眠了。 眼见陈致越走越远,容韵扯着嗓子喊:“师父,你最喜欢的床单被褥都被我拿上马车了。” 陈致不在乎地回答:“我知道新的在哪里。” 容韵:“” 暗中保护他的护卫们见他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忍不住跳出来问:“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容韵说:“我原本就让你们好好保护师父,既然师父在家,你们就留在家里保护他吧。” 护卫们齐齐怔住,忙道:“怎能让公子一个人出门?您出门在外,才最需要帮手,我们还是沿途护送您吧?” 容韵冷冷地说:“是不是我的话不算话?” 其他人这才不敢再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马车慢慢驶远,直到驶出视线。 “大哥,我们真的不管容公子了?他的马车这么华丽,在谁眼里都是一只大肥羊啊!” “容公子聪明绝顶,一定有他的应对方法。” 话还没说完,站在门边偷偷观察的“应对方法”就已经贴着隐身符,悄悄地跟了上去。 “独自”上路的容韵表现得十分郁闷,马车且行且停,每到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就要停下来吟一首诗词。有时候是“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有时候是“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陈致都不知道他读了那么久的书,竟然一句自己的原创诗句都没有作过,简直让老师汗颜! 等容韵接连三天都在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但不换新句,连下一句都不接下去时,终于忍不住了,站在树上冲他丢树枝。 容韵听到动静,不着痕迹地躲开。 陈致连着丢了几次,都被避过去了,十分不开心,于是从地上捡了一把石头,准备丢一个狠的。 容韵虽然低着头,但是耳朵疏得笔直,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从上路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到师父会跟着自己过来,可是七天过去了,始终没有踪迹,正当他准备放弃,一根树枝打破平静,也重新唤起内心的喜悦与希望。 明知道师父已经不怎么吃哭闹撒娇这一套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抱住师父,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狠狠地诉说这几天自己过得多么艰辛: 一个人吃饭,没人给自己夹菜。 一个人吟诗,没人给自己喝彩。 一个人赶路 一把石子突然从正面射来! 由于石子出现得莫名其妙,就好像突然在那里,没有来路,让人根本想不到,更不要提躲闪。容韵正要闭眼睛,那石子已经擦着头皮射向后方,然后就听“啊”的一声,一个瘦高的男子从后面的草丛里跳出来,手持钢刀跳出来,砍向容韵。 容韵一边躲闪,一边去摸腰间的软剑。但对方的出手极快,一个眨眼,那钢刀已经挥得密不透风,将他层层包围。 眼见着容韵腾不出手拔出u qi,性命难保,一个人毫无预警地凭空出现在容韵身后,将他裹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双双地失去踪影。 shā sh一u:“!” 能够单独行动的shā sh一u都是组织的金牌shā sh一u,武功极高,但是他武功再高,也做不到凭空出现c凭空消失。还有那把不知从哪里来,却精准打到自己的石子,也诡异得叫人胆寒。 shā sh一u拿着钢刀,不时地转换方向,生怕被人从后面攻击,谨慎地保护着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持续了一炷香之后,他终于失去耐心,准备一走了之,被欣赏够了他“表演”的陈致用定身术定住,然后和容韵一起从阵里出来。 容韵一脸神奇:“师父,刚才是怎么回事?” 还有怎么回事?不就是皆无赠送的法宝——藏着阵的弹珠嘛。但陈致没打算实话实说,打岔道:“你真以为为师是个连屋顶都站不稳的人吗?”关于这件事,他一直十分后悔。既然是仙人,掉下屋顶的时候,“凌空翻滚,妥妥站稳”有什么问题?自己为什么要傻乎乎地摔个狗□□? 自己那一刻的脑子一定是被狗吃了屎! 容韵开始狂拍马屁,诸如“师父果然英明神武,无人能敌”云云。 陈致听够了,才不耐烦地说:“还不查查这个shā sh一u是谁。” 容韵搜查很有一套,很快就摸出了一块竹牌——椭圆形,做工精细,一面是兰花纹,一面写着“幽香空谷”。 陈致说:“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容韵笑道:“何止眼熟,人也很熟。” 陈致问:“‘梅花杀’?” 那shā sh一u瞳孔微缩,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容韵说:“应该称为‘兰花杀’。” 陈致说:“开了新店?” 容韵摇头:“‘梅花杀’已经脱离了梅数宫,自力更生了。”虽然胡越这个主谋已经死了,但当时执行任务的是“梅花杀”,所以他一直很关注他们的动向。 陈致惊讶之余,又觉得意料之中。那日梅若雪强硬地要求shā sh一u组织的老大说出杀容玉城的主谋,令其生意信誉扫地,虽然他事后很快就通知了胡越,但胡越没多久就死了,那个老大吞不下这口气也属理所应当。 他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引来那shā sh一u瞪得更大的眼睛。 容韵在旁赞扬陈致观察入味,聪明绝顶。 陈致说:“马屁少拍,先问问主谋是谁。” shā sh一u做好了威武不能屈c富贵不能淫的准备,谁知道容韵抽出对方手中的钢刀,手起刀落,很快砍掉了对方的脑袋,然后对陈致说:“想只置我于死地的人也就那几个,不是他就是他,根本不必猜,反正是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将钢刀往地上一丢,抓住容韵的手,温柔地说,“重要的是,师父现在在我身边。” 陈致说:“你的手刚刚才杀了人。” 容韵说:“可是我松手,师父不见了怎么办?” 陈致说:“你可以哭哭看。” 容韵嘴巴一扁,就泪盈于睫。 陈致表示认输。 两军会师,容韵兴奋不已,一遍又一遍地诉说陈致丢出一把石头,砸中shā sh一u,救了自己的英勇史。因为他故事里的自己,形象实在太高大了,高大得连陈致本人都不好意思澄清自己并没有发现shā sh一u藏在草丛里,那一把石子只是用来恶作剧不幸打偏了而已。 重新上路,容韵不再往福建方向走,而是改道江西南昌府。 陈致没有出现的时候,容韵希望马车能够走得慢些再慢些,给师父足够的时间跟上来;等陈致出现了,他又希望马车慢些更慢些,能够延长这段得来不易的两人时光。 可惜,不管他怎么着借口拖延路程,该走完的路总是要走完的。 他们抵达南昌府没多久,就被太守发现,并要求过府一叙。 容韵准备了一份礼物,坦荡荡的前往。 太守是个年近花甲的白发老头,见面倒很是热情,将容韵和陈致从头到脚夸赞了一遍,说他们是当世难得奇男子,必将有一番大事业。 容韵戴着高帽游说,分析局势,指明西南王的危害,希望他们能够守望相助。 太守说:“我何尝不知西南王野心勃勃呢?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江西不似湖广,张权还给他们留下来了不少人手,可是我们江西,真的是没有多少壮丁了。平日连种地都不够,更不要说上战场打仗。” 容韵说:“西南王虽然拿下了湖广,但湖广民风彪悍,他要完全收服还需时日。您放心,如果我们结盟,实力不在西南王之下。” 太守沉吟良久说:“若要结盟,唯有一个办法。” “愿闻其详。” “联姻。”太守说,“只有结成姻亲,我才能完全相信你的诚意。毕竟,直接与湖广c广东接壤的是我们。容公子放心,我的女儿与孙女,个个天仙下凡,绝不会让你失望。” 容韵说:“我已于半个月前立誓,江山未定,誓不娶妻。” 陈致:“”你什么时候立的誓?! 太守摆手:“既然如此,容公子自便吧。” “虽然我不能成亲,但是,太守可听过林之源与胡念心?他们皆出生于江南的顶级世家,仪表堂堂c才华横溢,与我情同手足。若是太守有意,我可居中牵线。” 太守对林之源与胡念心显然不感兴趣。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这两人虽然世家出身,但是家族产业都已经并入容家,算是半个幕僚半个管家的存在,身份不同以往。 容韵说:“之后,我将赶去福建,若是太守也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我当如何?” 太守面色难看。 紧接着,容韵开始讲大道理,太守的信任不该以联姻的方式来体现,毕竟,联姻这种关系看似紧密,但无数的历史证明,该翻脸的时候照样翻脸,并没有多可靠,还平白了害了姑娘一辈子的幸福。 大概他说得太真诚,太守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不死心地说:“晚宴之后再议如何。” 容韵知道自己决不能答应,也就随他发挥。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师父,其他人进来,都叫插足! 吃饭时,太守家的闺女c孙女们再度证明,容韵的美貌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 只是容韵表现得十分冷淡,明明年纪轻轻,头发茂盛,却比那些出家人还要心如止水。等有人这么调笑时,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意出家,但是师父说我还没有通过考验,所以,我现在算带发修行。” 陈致:“”从什么时候开始,容韵习惯了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撒谎,而自己,也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南昌府住了三天,容韵提出告辞。 太守在最后时刻终于松口,决定与江浙组成攻守同盟。不过他有个条件,有机会让胡念心和林之源到南昌来一趟,显然是没有打消联姻的主意。 既然是别人的婚姻,容韵表示自己不能代表他们一口拒绝,所以,一定会回去转告他们的。 离开南昌府之后,他们即刻启程前往福州府,因为找到了江西为盟友,所以两人心情不错,一路游山玩水着过去。将近两地边境,陈致看到了守卫军。这也就罢了,真正叫人吃惊的是,这些守卫军的衣服上写着“西南王”。 有钱能使鬼推磨。 陈致与容韵混入福建,很快收到消息——福建已归顺西南王。 如此一来,拥有广东c广西c湖广与福建的西南王实力猛增,隐隐有凌驾于燕朝之上的迹象。 容韵不敢多留,立刻踏上回程。一是担心被福建境内的西南王探子发现,二是怕福建归顺的消息令原本就不够坚定的江西太守彻底站在对立面。 好在等他们回到杭州,江西太守的书信也到了,竟是催促他尽快将胡念心和林之源送到南昌供他的小女儿c大孙女“挑选”。 大敌当前,容韵哪有心思应付这个,便将信发往明州,让胡念心去完成任务。 谭倏从陈致嘴里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一段姻缘,却没能轮上之后,忍不住郁闷了起来:“我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陈致说:“来来来,表姑婆虽然走了,但是当日的女客名单还在,我替你掌掌眼,看有没有合适的。” “好。”谭倏愉快地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称帝之路(六) 不过没等他出手, 林老爷就代劳了,对方出身书香门第,与林之源年龄相当, 难得的是秀外慧中,两人偷偷见了一面, 就彼此确认。 陈致得到消息之后, 呆滞了很久。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着一句话:昙花仙要成亲了昙花仙要成亲了 谭倏过来时,就看到他对着窗外发呆。陈致发呆的时候实在不算少, 他见过好几回, 习以为常, 高兴地冲他挥手:“我要成亲啦。” 陈致:“”看,昙花仙真的要成亲了。 谭倏说:“你不为我高兴吗?” 陈致说:“你喜欢那位姑娘吗?” “你怎么可以问得这么直接?”谭倏瞪大眼睛看着他,正当陈致要道歉时, 又羞涩地点点头,“喜欢的。”当那位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时,他几乎想要违反昙花的习性, 天天开花。 陈致担忧道:“可是你的寿命远大于她, 待她百年之后, 你怎么办呢?” 谭倏疑惑道:“凡人也是一世夫妻,下辈子各奔东西。她喝了孟婆汤,不会再记得我, 我那时候完成任务, 也该回去交差。” 他想得那样明白, 倒显得自己婆婆妈妈。陈致有些不好意思。草木有情,却与凡人迥异。或许习惯了春荣秋枯,他们对人生另有见解,以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他,显然是极不合适的。 陈致说:“那我就祝你早日娶到如花美眷。” 谭倏脸微微一红:“她现在这样就很好,不必一定要像我。” 陈致脑子转了两圈才想通他的意思,不由失笑。 近日江南春意盎然。林家好日子定了没多久,江西也传来好消息,说胡念心与太守幺女一见钟情,决定下个月完婚。因为时间紧迫,胡念心被留在南昌府,下聘等事宜全权交由容韵dài li。 陈致目瞪口呆,胡念心这是要当shàng én女婿? 不只是他,包括谭倏在内的许多人都是这么想,只是他们都对胡念心充满同情与敬意,认为他是为了江西与江浙的合作才牺牲自己。 谭倏激动地说:“要不是我已经有了小小,我愿意以身相代。” 陈致说:“小小就是你的未婚妻?” 谭倏羞涩道:“还,还不是未婚妻。” 陈致说:“不是未婚妻就叫人家小小,这样好像不太好。” 谭倏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说:“反正,早叫晚叫都是要叫的。还有,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朋友妻,不可戏。你喊‘小小’,不太妥当,还请注意。” 陈致:“” 容韵走进来,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竟也接了一句:“他说得对,师父理当避嫌。” 陈致:“” 陈致看看难得统一战线的两人,没好气地说:“好吧,我现在就避嫌,留你们孤男寡男独处。”走的时候,还故意将门带上。 只是走了没多久,小蝌蚪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容韵默默地跟了一会儿,见他始终不搭理自己,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去,小声道:“师父生气啦?” 陈致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容韵顿时急了,加快脚步,一下子跳到他面前,伸手要抱,被陈致抬脚挡住。他低头看抵在自己胸前的脚,无奈地说:“师父的确不该叫别□□子的闺名。” 陈致以为他来道歉,没想到是没教训够,过来补刀,一口气梗住,难受地放下脚,去一旁揉胸。 容韵屁颠颠地跟过去,帮他捶背:“但我的名字师父怎么叫都是可以的。” 陈致成心恶心他:“韵韵。” 站在他背后的容韵笑眯了眼睛,但嘴上说:“师父,别这样。” 陈致立刻就叫上瘾了,“韵韵韵韵”个不停。 容韵一边高兴,一边叹气:“只要师父高兴,我是没有所谓的。” 陈致扭头。 容韵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陈致顿时叫不下去了:“对胡念心的婚事,你怎么看?” 容韵意犹未尽地抹了把脸,走到陈致面前说:“我听师父的。” 陈致用眼睛白他。 容韵只好说:“他既然做了决定,我自然要尊重他。聘礼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时间虽然仓促,但是那么多家商铺,想调自然是调得出来的。” 陈致说:“他发了很多邀请函。”掏空了半个江南。 容韵说:“他父母双亡,又远嫁外地”见陈致瞪他,只好改口,“嗯,和亲江西,我自然要支持他的。只是名单上的人去与不去,也不是我能左右。” 陈致听他说了半天,都没有切入要害,不耐烦地说:“打住!我就想问问,他到底是不是西南王的探子。” 容韵一本正经地点头:“是的。” 陈致:“”容韵点头之前的态度,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冤枉了胡念心。“你,你怎么知道?” 容韵扬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师父不相信我?” 陈致踹了他一下:“说!” 容韵立刻收敛表情,认真地说:“我截到了多封他与广州的通信,都是真实的情报,不存在虚与委蛇的可能。另外,他在明州做了两套生意,一套是明面上交差的,一套是通过他人暗中发展,钱都入了他的私库。” 陈致没想到胡念心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做事竟然这么不小心。 知道他的想法,容韵哭笑不得:“难道师父希望他将我蒙在鼓里?而且他做事不能说不小心,以慈善为幌子,与那些被接济的穷人接触。那些人将他当做财神爷,自然俯首听命。” 陈致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韵说:“他忘了,这世上的财神爷不止他一个。他到明州不到一年,私底下的生意就铺得极开,需要大量人手。人多口杂,一个撬不开,难道十个百个还撬不开吗?” 陈致说:“不到一年,就将生意铺得这么开,难道还不是不小心?” 容韵笑了笑。 陈致觉得他笑容里大有文章,忍不住询问。 容韵说:“我在明州为他创造了那么多机会,他若是不抓住,就枉为胡家之后。” 所以,说穿了,还是容韵一开始就设了各种各样的陷阱让胡念心跳下去,然后再满世界的抓把柄。陈致忍不住摸着那颗才长了十四年的脑袋,感慨道:“你哪来那么多的鬼主意?” 容韵叹气道:“为了这鬼主意,我往里填了不少钱。” 什么是好的机会?赚钱的机会。 找不到好的机会怎么办?亏钱创造。 所以,容韵一开始就丢了不少钱进去,刚开始胡念心没有上钩,一板一眼地经营着容家产业。但容韵心狠,用极低的价格丢了块大地皮下去。这是一个不需要太多资金,却一定能拿到高额回报的投资。胡念心果然心动。在他用旁人的名义拿下地皮的那一刻起,体内的狼子野心就再也藏不住了。 陈致问:“既然如此,你还让他和亲?”岂不是如虎添翼? 容韵微笑道:“狼与狈不关在一起,如何看得到‘奸’呢?” 陈致问:“什么意思?” 容韵有些郁闷地叹气:“师父,你现在都问完了,岂不是没有了我发挥的余地。” “你想怎么发挥?” 容韵兴致勃勃地说:“婚事当然不能成真。不然,我岂不是又送聘礼又送宾客入虎口?我本打算送聘礼的前夕,‘突然’发现他做假账的勾当,宣布与其断绝关系,并要求江西将他押送回来,作为赔偿,我愿意赠送胡家的一半家当。” 陈致听得目瞪口呆:“他若是真的被送回来了呢?” 容韵笑眯眯地说:“那我只好又‘突然’发现,江西太守早在福建之前,就归顺了西南王。被欺骗的我伤心欲绝,胡家的那一半家当只好留下来补偿我了。” 陈致无语地看着他:“这么戏耍他们有什么意思?” 容韵说:“不是我想戏耍他们,而是他们想戏耍我,我主动配合。我若是不配合,也不知西南王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陈致泼冷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陈轩襄与容韵的梁子,大概就是真正的陈应恪与崔嫣的梁子,至死方休。 容韵笑了笑:“一时就够了。” 陈致虽然知道容韵必然又在打什么算盘,只是,刚才的两条消息已经令他消化不良:“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江西先一步归顺西南王。” 容韵说:“师父记得吗?我们一到南昌府,就被人发现了。” 陈致点头:“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容韵说:“不仅知道我们要来,还知道我们坐了怎么样的马车,是什么打扮,或许,还有长什么样。” 陈致立刻联想到挂在陈轩襄卧室里的画像。 “当然,这仅仅是猜测,真正让我起疑的,是福建归顺西南王之后,江西的态度。明明是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多少实质利益可图,居然要一个男人还不是给他自己,实在很可疑。” “如果江西一开始就投靠了西南王,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拿下我们?”不等容韵回答,陈致就自言自语地接下去,“因为我们只有两个人,就算死了,对江浙的动荡也不会很大。所以,他们这次要借联姻,将半壁江南都邀请过去。”然后一网打尽。 容韵“恍然”道:“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师父一说,就茅塞顿开。” 陈致拍他脑袋:“你拍马屁不如胡念心的一成功力。” 容韵叹气道:“因为我以前说的都是真心话。” 陈致表示听不下去,催促他去办正事儿,自己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知道了容韵的全盘计划,陈致对胡念心的婚事就更加期待了,每天都在等反转。等了十天,在聘礼运送前,容韵揭开了第一个伤疤——胡念心在明州两套生意的账簿被公诸于众。 其后,他就取消了这场婚礼,并且写信向江西太守道歉,声称只要将胡念心押送回来,他愿意奉送胡家半数家产。 财帛动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太守不会拒绝,包括容韵在内。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拒绝了。 江西太守写信斥责容韵鄙视胡越,霸占胡家,排挤胡念心一副为女婿出头的老丈人的形象。 陈致知道后,跑去嘲笑容韵:“没想到容神算还有算差的时候啊。” 容韵噘嘴:“师父,我好难过,快来安慰我。” 陈致说:“难得有江西太守这样不贪财的人,我们应该为这个清廉的世界高兴。” 容韵:“” 陈致受不住他忧郁的小眼神,跑去找谭倏。 谭倏正对着池塘发呆。 陈致丢了块大石头下去,水花溅了他一脸。 谭倏猛地站起,茫然地看向陈致。 陈致一脸严肃地说:“你在想什么?” 谭倏忧愁地说:“小小不肯见我。第一次见面之后,我们一直书信往来,我几次要求同她见面,都被拒绝了。” 陈致说:“姑娘家总有姑娘家的矜持。” 谭倏说:“我想晚上去看看她。” “夜访香闺,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你陪我去。” “好啊。” 第一次陪人窃玉偷香,陈致十分重视,不但换了一身夜行衣,还蒙上了脸。相较之下,谭倏的打扮唯有“花枝招展”可以形容。一身亮闪闪的湖蓝色锦缎长衫,腰缠镶嵌硕大红宝石的玉带,走到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样子。 陈致评价:“略高调。” 谭倏害羞地转了个圈:“小小会喜欢吗?” 陈致中肯地说:“取决于她是否爱财。” 两人偷偷摸摸地摸到小小家,谭倏熟门熟路地往小小的闺房走。陈致取笑道:“老马识途,看样子,你不是头一回了吧。” 谭倏说:“来之前,我问了土地公的。” 陈致说:“土地公连这个都管?” “本来是不管的,我送了他一瓶昙花玉露。” 陈致:“”神仙也啊。 两人到了闺房门口,却发现门敞开着,小小正与他的父亲争吵。 谭倏见小小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心中着急,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但那对父女接下来对话,让他呆在原地。 从小小家出来,谭倏就像枯萎了一样,垂头丧气地打不起精神。 陈致看不过去,就请他去酒坊喝酒。 谭倏说:“我酒量不好。” 然后坐在酒坊里,一口气喝掉了两坛。 陈致看他去提第三坛,忙伸手去拦:“你不是酒量不好吗?” 谭倏想了想道:“的确是,可是醉解千愁。” “醒来以后愁更愁。”陈致将酒坛子抢过来,放到自己的身后。 谭倏呆呆地说:“小小已经和她的表哥好了,还有了孩子。” 陈致提醒他:“没有孩子了。” 谭倏点点头,难过地要哭:“她那时候该有多难过啊。” 陈致觉得差点戴绿帽子的他看上去更难过:“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桩婚事?”小小与表哥珠胎暗结,被父亲棒打鸳鸯,拉谭倏当接盘侠——事情来龙去脉十分简单,只是谭倏已经下了聘,处理起来却有些麻烦了。 他不知道草木对这种事情怎么看,不敢自作主张,毕竟,花草树木都爱绿。 谭倏说:“她不喜欢我,勉强是没有幸福的。我会撮合她和她的表哥在一起。” 陈致不免有些感动:“怎么撮合?” 小小的表哥收到以小小爹名义发出的书信,说他与小小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让速来府中商议婚事。小小表哥知道自己是个穷秀才,配不上表妹,知道她订给了林之源少爷,也只能暗暗垂泪,如今见信,自然欣喜若狂,当下穿了最体面的衣服,买了一些礼品登门拜访。 小小爹全然不知此事,听说他的来意立刻就要将人打出去,这时候,林府的老管家到了,亲自递还婚书。 有些事,不用撕破脸说得太明白,彼此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小小爹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声不吭地收下婚书,还要将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老管家临走前,转达谭倏的话:“少爷说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骨肉?” 小小爹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回府之后,再看秀才不顺眼,也只能忍气吞声地与他商议婚事。 陈致与谭倏一起在林家等老管家的消息。 听完之后,陈致担心地看着谭倏,生怕他想不开。 谭倏说:“其实,林之源与小小的确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陈致惊讶。在他心目中,谭倏一直谨遵天道,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出。 谭倏不好意思地说:“因为黄圭没有记载林之源的婚事,一笔都没有提到,所以我才想试试。” 陈致说:“那胡念心呢?” 谭倏说:“有的,是容韵母族的一位表姐。” 陈致问:“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要去破坏胡念心与那位太守千金的婚礼? 谭倏说:“那是苍天衙的事。” 陈致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一个月前,林之源与胡念心还是杭州城里人人艳羡的新郎官,一眨眼,两桩婚事就相继吹了。城中顿时有流言,说容韵命硬,克父克母克朋友,普天之下,只有陈悲离这样的活神仙才能在他身边安然无恙。 陈致听到流言,立刻去找容韵。 容韵矢口否认:“我虽然很想和师父在一起,却也不会拿林之源的婚事开玩笑。” 陈致说:“那你发誓。” “我发誓,若城中流言是我散布的,就罚我一辈子当不上皇唔!” 陈致死死地按住他的嘴巴:“不要胡说!”这惩罚到底在罚谁?“跟我说,就罚你一辈子当不上黄瓜!” 容韵纳闷地说:“什么叫一辈子当不上黄瓜?” “我怎么知道,总之你这么说就对了!”黄鹂黄鹤黄瓜只要不是皇帝,黄什么都可以。 容韵只好照着说了一遍。 陈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而且还会被师父抛弃。” 容韵瞪大眼睛,一脸心痛地看着他,仿佛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誓言。 陈致催促:“快说。” 容韵两眼泪汪汪地往外走。 陈致问:“你去哪里?” 容韵扭头,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就掉下来了:“我去面壁。” 可怜的陈致都过意不去了,只好将人拉回来,拍着他的背,轻声哄他:“没关系,师父等你,你哭完了再发誓。” 容韵:“”如果刚才还有一些做戏的成分,那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陈致还在一边说风凉话:“只要流言不是你散布的,你就不必怕。” 容韵说:“谁知道天上的神仙是不是耳聋耳背,万一听岔了怎么办?” 陈致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才耳聋耳背。 容韵一看眼神就知道他又走神了,抖了抖肩膀说:“师父继续拍,不要停。” 陈致重重地拍了一下:“舒服吗?” 容韵差点栽倒在地,坐稳后,幽幽地看着他:“只要是师父打的,我都喜欢。” 陈致掉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转身要走,被容韵拉住:“我有事对师父说。” 陈致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西南王准备与北方在长沙会盟,我想去看看。” “这么重要的消息不早说!” 容韵问:“师父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去?”汲取了上次的教训,知道要恭恭敬敬地询问。 陈致说:“既然是会盟,西南王一定早有准备,你身为江南领袖,不宜涉险。” 容韵说:“师父放心。江西是他用来麻痹我的棋子,好让我们以为他的精力仍放在福建与江西上。正好江西老儿与我杠上,我将计就计,继续与他书信来往,让他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称帝之路(七) 西南王使出声东击西, 用江西c福建拖住江浙的注意力,自己勾搭北方燕朝廷;容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面与江西虚与委蛇, 一面去南昌搅局。 陈致虽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觉得这件事并非他亲自出马不可:“破坏联盟这种事, 我最得心应手了。我带人过去, 你不用操心。” 容韵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师父要丢下我一个人?” 陈致说:“有林之源陪你。” 容韵生气地说:“他是他,师父是师父, 怎么能比?而且这件事是我告诉师父的, 师父把越开, 就是过河拆桥!” 陈致闲闲地说:“要不要再加一句忘恩负义?” 容韵小心翼翼地问:“加了能让我跟师父一起去吗?” 陈致呵呵冷笑一声:“不能。” 容韵咬着下唇,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尽管一脸委屈,但陈致感觉得到, 他的脑袋必然在想一些鬼主意。果然,容韵像是下定了决心,叹气道:“师父不让我去的话,那我只好偷偷地跟着去了, 就像师父上次那样。但是我年纪小, 外出经验少, 一定没有师父那么游刃有余。可能会在路上遇到坏人c刺客cshā sh一u如果运气不好,就这么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唉。” 他还敢“唉”?! 陈致伸出手, 狠狠地捏着他的脸皮:“入门第一天, 我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容韵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就是不说话。 陈致扯住他另外一边脸:“不说就面壁。” 容韵只好扯着嘴角说:“都听四父的。” 陈致松开手:“再说一遍。” 容韵说:“我知道师父想保护,但是,师父曾经说过,希望我一统天下,开创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有我父母那般被牵连的无辜。我不知道怎么样的人才能完成师父的理想,但是,绝不是遇事只顾自己的安全,眼睁睁送最重要的人涉险的人。” 陈致哑口无言。 容韵见他神情松动,立刻握住他的双手道:“师父,让我去吧,我会听你的话。” 陈致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就不听我的话。” 容韵没有辩解,而是讨好地瞅着他。 陈致被他看得没脾气,用力揉他的脸:“出发之前,都给我面壁去!” 师父有令,不得不听。 容韵只好对着墙壁下达命令。有了去南昌的经历,他不敢再孤身犯险,连累师父,不但安排了前后左右四路护卫暗中保护,还调了两支精兵,从安庆c黄州c岳州绕道至长沙左近待命。 他忙碌的时候,陈致也没有闲着,通知谭倏暂时看顾容韵,自己要上天一趟。说起来,下山与谭倏会和之后,他就很少回黄天衙交流了,倒也有些想念皆无和仙童。 谭倏说:“你是去看黄圭的内容吗?我这里有一些,你可以先看看。” “除了黄圭之外,我想让皆无帮我捏一捏脸。”陈致一边接过他递来的黄圭,一边说。 谭倏怔怔地问:“捏脸做什么?” 陈致说:“我要跟容韵去长沙,总要乔装改扮一下。” 本以为谭倏会阻止容韵涉险,谁知他依旧将注意力放在捏脸上:“凡人有凡人乔装改扮的办法。”说着,翻箱倒柜地拿出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陈致探头一看,一沓仿□□:“这个戴在脸上,不会翘起来吗?” “我帮你戴。”谭倏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又白又稠的液体,挂在iàn ju的里面,然后往陈致的脸上套。 陈致下意识躲闪。 “别动。”谭倏飞快地将iàn ju丢在他的脸上。 陈致觉得iàn ju后面的液体像浆糊一样,牢牢地黏住了自己的脸皮,清凉到冰冷的温度让他汗毛直竖:“这是什么?” 谭倏帮他将iàn ju的边边角角都抹平:“每个人的骨骼不同,iàn ju很难完全契合,所以就用‘替面糊’将空的地方撑起来。好在你脸小,不会太突兀。” 说着,那张iàn ju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陈致脸上了。 陈致立即照镜子。 黄铜镜只能照出个朦胧大概,谭倏便施法做了个水镜,陈致的“新脸”映在水镜上,熠熠生辉。 陈致呆呆地说:“这个美男是谁?” 谭倏说了个名字,的确是历史上著名的美男子,还拿出匣子里另外的iàn ju一一介绍,报出的名字有男有女,都以“花容月貌”而名留青史。 陈致目瞪口呆:“你收集那么多俊男ěi nu的□□做什么?” “是仿□□。”谭倏说,“既然要换一张脸,自然要换好看的,不然何必换呢?” 陈致说:“普通点的脸不容易引人注目。” 谭倏说:“为什么呢?好不容易戴一张iàn ju,吸引别人艳羡c倾慕的眼光不是更令人快乐吗?再说,出门在外,长得好看更容易得到帮助。” 陈致无话可说。 谭倏见他实在不想要好看的,便挑了稍微次一点儿的一张:“这是我根据一位人类贵族的脸做的,长得较为普通,不知你喜不喜欢。” 光看iàn ju,看不出好看难看,他便试戴了一下。 陈致觉得,昙花与人的区别,不仅在对感情的态度上,审美观也大不一样。这哪是普通,分明比之前的几个都要好看:“这是谁?” “好像姓薛。” “” 陈致最后挑了张秀气出众的脸,比起其他的脸,这张至少漂亮得很清冷,既不妖娆妩媚,也不咄咄逼人。 谭倏想将剩下的也塞给他:“这些你带着防身。” 盛情难却,陈致挑了两张放进乾坤袋里。 谭倏又将黄圭给他:“依旧是原先的剧情,没有细节,时间也和现在对不上,但是,人物的走向总是不变的。” 黄圭说:容韵十六岁那年,西南王才有意攻打湖广,并且召开百美宴,邀请天下群豪齐聚广州。 可现实是,容韵刚过十四岁的生日,信西南王就打下了湖广,还要与北方燕朝会盟。 陈致叹息:“不知道我提前带容韵下山,是对是错。”容韵的出现,不但加快了江浙的发展,也刺激了西南王,加快了他的争霸脚步。 谭倏说:“前怕狼,后怕虎,仗没打,就要输。我觉得容韵现在做得很好,相信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做的不好,也没有回头路了。 谨慎小心,有时与吹毛求疵c寻弊索瑕只有一线之隔。一点儿错误便要放大几倍来看,最后就会变得畏首畏尾,一事无成。 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尽管容韵的命运已经偏离了天道,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会盟在即,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到第四天,容韵与陈致便出发了。他们声名在外,只有师徒二人上路,太惹人怀疑,特意带了车夫与奶娘,容韵自告奋勇地打扮成小厮,组成家仆三人组,伺候陈致这个富家子弟。 陈致也给了容韵一张iàn ju,他嫌戴着太闷,说是留着要紧关头再戴。 少爷出游团出发,途径福建,目标长沙。 路上,容韵十分投入角色,对陈致嘘寒问暖,照顾周到,出了赶车之外,其他的活儿全都独自揽了下来,让武林高手假扮的奶娘十分不好意思,有次忍不住笑道:“我这奶娘又没有奶又不出力,实在名不副实,好在生了两个孩子,还算对得起‘娘’这个字。” 陈致顺势取笑容韵:“你这个小厮倒是名副其实。” 容韵谄媚地凑上来:“那老爷有什么打赏?” 陈致掏出一个铜板给他:“喏。” 容韵捧着铜板如获至宝,道谢不已。 陈致笑道:“一枚铜板,也值得如此?” 容韵说:“铜板虽然不值钱,可是老爷赏的,便不一样了。” 同样的句式,将“老爷”换成“师父”,陈致不知听过多少遍,敷衍地笑笑。 马车很快出了江浙,来到福建。 到了对家的地盘,几个人都十分低调。容韵戴上了iàn ju,虽然五官漂亮,但奶娘在□□上抹了些灰粉,使其脸色灰败,没那么引人注目。 陈致原本也想抹,被奶娘阻止:“老爷娇生惯养,自该白嫩些。” 穿过福建之后,他们经江西赣州,抵达湖广衡州。 虽然一路平安无事,但是他们都清楚,越往前走,戒备必然越加森严。 果然,在衡阳边上离后村住宿时,他们明显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窥探目光。目光太多,善意的恶意的c各种各样的都有,叫人无法一探究竟。 陈致在村长家借宿。 村长欲婉拒,被其儿子劝住。 村长儿子说:“客人远道而来,岂能拒之门外。” 虽然他表现得很热情好客,可陈致依旧感觉到了不对劲,便问:“若是不方便,我们去别处借宿也可。还请这位兄台指点一条明路。” 村长儿子说:“我们家便是村里最大的地方,一间客房还挤得出来,只是要劳烦家仆柴房对付一晚上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走就不近人情了,加上奶娘和车夫两个都是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士,他们都没有坚持要走,陈致也就顺势留下。 借口自己需要人伺候,陈致将容韵留在屋里。车夫说自己与奶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要求在陈致门口打地铺。如此,几个人便安排妥当。 他们住进来之后,村长借故回房袖子,儿子全程招待,一会儿杀鸡,一会儿去隔壁借菜,热情得让人觉得怀疑他的自己简直是小人之心。 只是到了晚上吃饭,奶娘借口伺候陈致,在旁边夹菜。那筷子悬空停了半天,似乎在挑剔饭菜,最后夹了一块鸡肉在陈致的碗里,低声说:“好歹是活鸡,虽然是白煮,但胜在新鲜,还请老爷品尝。” 陈致看了她一眼,低头吃鸡。 村长儿子见他光吃鸡,心里着急,便说:“我还煮了米饭,这就给你盛一碗。” 奶娘说:“我家老爷从不吃糙米。” 村长儿子便想要夹菜给他。 奶娘又说:“不是田里新摘下来的菜,老爷是不吃的。” 村长儿子没办法,只好苦笑道:“那您多吃鸡肉,不要客气,只管当自己家一样。” 奶娘发挥完毕,陈致上场,笑眯眯地谢过他,一脸亲切和善的样子。 到入睡前洗漱,村长儿子特意提了水来,可是刚进门,就看到“小厮”已经在伺候老爷洗脸了。奶娘说:“多谢主人家,这水便留着给我家老爷洗脚吧。只是最好再烧些热水来,这天气,最容易受冻了。” 村长儿子问:“你这水是打哪儿取的?” 奶娘说:“门前的小溪。” 那是活水。 村长日子心头郁闷,干笑两声便去烧水了。 折腾了一日,到晚上总算能睡下。但陈致不敢放松,因为奶娘离开前告诉他们,那青菜下了,村长儿子后来提来的那桶水也有问题。他两次出手都没有得逞,只怕今晚还有动作,叫他们务必小心。 陈致有些担心容韵的身份被看穿。 容韵反过来安慰他:“若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他反倒不敢这么动手了。” 知道是容韵,便知道他身边必然有高手,哪里还敢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陈致说:“难道我们进了黑店?” 容韵说:“那位村长兴许知情。” 可是,要对付他们的是儿子,那村长未必肯说实话。所以,只能用老办法了。 熄了灯之后,陈致想要偷偷摸摸去探听,被容韵拉住,死乞白赖地说自己也要去。 隐身符只有一张,陈致岂能同意:“总要留个人在屋里装模作样。” 陈致便哄他:“有了结果,我立刻回来。” 容韵无奈,只好叮嘱他千万小心。心里想着,村长家也不大,反正在师父回来之前,自己也睡不着,真有什么事,一定能听见。 陈致见他老老实实地铺被子,制造自己睡在被窝里的假象,才安心地出去了。说是去茅厕,一拐弯,就贴着隐身符去听墙脚。 老村长住在第二进的东厢房,村长儿子住在他们对面。 如今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陈致正考虑要去哪个屋,就见老村长的屋子里面人影闪动,他立刻走了过去。 老村长媳妇儿正在铺被子,老村长绕着桌边走了一圈,又唉声叹气地坐下。 媳妇儿说:“你都走了一晚上了,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老村长拍桌道:“造孽哟!” 媳妇儿吓了一跳,忙走过来捂他的嘴:“你做什么呢?想要破坏孩子的好事吗?” “他做的那叫好事吗?” “怎么不是了?他不是说了吗,只要把人送上去,就能去县太爷身边做事。县太爷是什么人呀,我们攀上了他,不说儿子以后能不能考上秀才,那吃喝总是不愁的了。” 老村长又不说话了。 陈致见他们沉默,正觉得无趣,就听到村长儿子的门响了,他径自走到老村长屋子门口,伸手欲敲门,想了想,又忍住了,转身往外走。 陈致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巾帕,飞快地用它捂住门口车夫的口鼻。车夫“从睡梦中醒来”,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村长儿子松了口气,将巾帕藏回袖中,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手指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然后掏出一根铜管,插在洞口,往里吹气 这一套动作看得陈致目瞪口呆。 这老套熟练的手法,一看就是常练习啊。 陈致走到他身后,对着后颈吹了口气。 村长儿子本就做贼心虚,这下吓得他险些叫出来。好在他还有些理智,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表情,只是惊慌地四下扫视。 陈致便又吹了一口。 村长儿子这次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丢了铜管就想跑,原本躺在的车夫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神情,彷如诈尸。 这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村长儿子被捆成了粽子吊在树上。 村长与媳妇儿在树下痛哭流涕,不停地讨饶。 念在村长为他们唉声叹气了好几次,陈致不欲太为难他们,问道:“你身为村长,理当是一村表率,为何纵子行凶?” 村长哭得凄惨:“我,我不是想杀你们,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的。” 陈致说:“我最讨厌别人做了坏事还要摆出一副被逼无奈的姿态。既然做了,为何不敢承担?” 奶娘冷笑道:“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我见得多了,这么窝囊的还是头一回。” 村长说:“你们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贪图钱财。” 奶娘说:“哦?那你们是单纯喜欢shā rén咯?” 媳妇儿说:“不是啊,大人,大人行行好,饶了我们这回吧。青天大老爷啊,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她虽然说得多,却一句都没让人听懂。 陈致依旧让村长说。 村长说:“这是县太爷下的命令,每个村都要交出三个长相好看的男人。我们都是庄稼汉,哪里有好看的。好不容易凑齐了两个,可非说还差一个,一定要凑齐。县太爷说,要不再找一个来,要不就让我儿子去凑数我们家三代单传,要是送出去,就真的断子绝孙了呀!” 陈致说:“看来你知道县太爷要男人做什么。” 村长抹了把眼泪说:“知道,我们都知道。是敬献给西南王,做公子去的。” 陈致哑然。 西南王已经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忍不住看向吊在树上的村长之子。也不能说难看,但绝对不好看,至少和吴家c房家的几个没得比。不知道是西南王最近换了口味,还是县太爷的口味太重。 村长说:“你们饶了我们这回吧,我们以后绝对不敢了。” 陈致让人将村长儿子放下来。 村长儿子吊了半天,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说:“不止我们是这样的,别的村也是一样的。你们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我们没动手,其他人也一定会动手的。” 村长“啪”的一下,狠狠地拍在他的后背上:“你怎么说话的呢!还不快向壮士道歉!” “壮士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村长儿子立刻不敢说话了。 村长儿子的行为虽然可耻,可是追根究底,是上位者荒唐所导致。而上位者的荒唐,又起源于天道之子的缺失,再往下追究,也能算作是自己的锅。 陈致不忍为难他们,找了个理由开脱后,便将此事揭过。 回到房间,陈致考虑将自己的银色iàn ju拿出来。开始是怕他的这身打扮会暴露身份,如今发现,比起暴露身份,暴露“美貌”更严重。 容韵回来后心事重重。 陈致躺下正要睡觉,就听他突然说:“师父,我想让村长把我送给县太爷。” “啊?” 容韵说:“这样,我们就能混到西南王的身边了。” 陈致觉得他的思想很危险:“还记得我给你看的《月下记》吗?” 作为人生启蒙书,容韵很难不记得,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致说:“来,跟我念,男女结合,方为正道。” “男女结合,方为正道。” “男男相恋不对,男男欢爱,有违天理。” 容韵说:“师父,我只是想混进去。” “西南王是个断袖,你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的脸之后,再仔细对我说说,你准备混到什么程度。”按照黄圭所述,西南王当时一定很不待见容韵,依旧把他放到了百美第二,可见对他容貌的喜爱。不然放到最末尾,岂不更埋汰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称帝之路(八) 容韵见陈致面色冷峻, 好似不悦,当下不敢再说。 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两人重新躺下。 陈致躺在床上, 刚酝酿出一点儿睡意,就感觉到两道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脑勺, 翻身一看, 容韵果然没睡,头枕头胳膊, 眼睛呆望着自己的方向发愣。 清冷的月光映照他的脸, 苍白得好似没有血色。 陈致幽幽地说:“还在想卖身的事?” 容韵惊得弹了一下, 忙道:“吵到师父了吗?” 陈致说:“是啊,你烦乱的思绪好似夜市叫卖的小贩。” 容韵连忙躺平,双手放在胸前, 闭上眼睛道:“我马上就睡。” 那乖巧的模样倒有几分惊弓之鸟的意态,让陈致不由地暗自检讨,是否管教得太严厉了些。离容韵十五岁剩下不到一年的时光,以年而论, 自然很短暂, 换做天数, 也不算长。既然陪伴的时间所剩无几,应该慢慢地放开手,让他自己站稳脚跟, 慢慢地向前行走。毕竟是未来的帝王, 若养成了有想法却不敢表达的习惯, 那就是自己的罪过。 他柔声道:“既然睡不着,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容韵睁开眼睛,偷瞄了他一眼,似乎在权衡他话里的真心,让陈致忍不住轻敲他的脑袋:“让你说就说。” 容韵这才侧过身来,与他面对面地躺着:“会盟这样的大事,西南王一定戒备森严。越靠近长沙府,关卡越多,我们混在送礼队伍中,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现实情况现实分析。 陈致说:“前提是,你能够泯然于众。” tu一 fu于谭倏ti g一ng的精美iàn ju,戴上以后走哪儿都万里挑一c万众瞩目。 可惜奶娘性别不对,车夫年龄太大。若一定要在他们中间选一个泯然于众的人,也只有真面目的自己。他仔细考虑着容韵的建议,便道:“既然这样,让我去吧。”如果主动卖身,兴许还能带上他们几个。 容韵瞬间瞪大眼睛,一脸的悔不当初:“不行。” 陈致逗他:“为何不行?” 容韵脱口道:“师父太老了吧!” 陈致:“”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半夜三更起来点着蜡烛照镜子的陈致觉得这口气c这炷香都要挣回来! “师父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容韵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陈致的身后甩来甩去,“我是说师父德高望重” 陈致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年高德劭吗?” 容韵用力地摇头:“师父是高节迈俗c渊渟岳立。” 陈致冷笑道:“得益于历经沧桑,才练达老成。” 容韵被挤兑得无地自容,哭丧着脸看他。 陈致说:“去看看村长他们醒了没有,我有事与他们商量。” 容韵大惊:“师父真的要去?” 陈致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拍着他的脑袋:“难得徒儿提出这么好的建议,为师自然要鼎力相助。” 容韵去叫人的时候,暗暗祈祷村长一家人已经吓得连夜潜逃。奈何,天不从人愿。虽然三个rén iàn容憔悴,神情忐忑,却依旧来了。 陈致说难得有接近西南王步登天的机会,为了像马氏兄弟一样享受泼天富贵,自己要拼上一拼。 村长父子哪里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对方竟然主动要求卖身,又惊又喜又怕是做梦,连问好几声,被容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村长儿子忙说:“是这个道理,要不是我面貌丑陋,不堪入目,一定也去争一争的。” 陈致:“”还记得你爹不久之前还说过你们家三代单传吗? 为了确保村长父子不会倒打一耙,陈致让他们签下了合作契约与口供,若自己出事,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 村长虽然察觉他们身份不简单,但人被眼前利益蒙蔽的时候,大多会自欺欺人地迷信于运道,不是安慰自己事情未必如自己想的那般糟糕,就是相信将来出事也不会牵连到自己,他们也不例外。 陈致向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将其他三个人都带上。 原以为村长会为难,谁知道他儿子一口答应了:“就是要请这位婶娘换一身装扮。” 村长媳妇儿翻了一套村长的旧衣服出来给她,再将胸用布条束紧,看上去倒有几分男人的模样。 村长一家与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陈致倒也不怕他们耍花样,大大方方地摘下iàn ju,换回本来的面孔,再带着容韵去灶间抹了一脸的锅灰。如此,一行四人果然没有之前那么引人注目了。 容韵却不开心,三番四次地要陈致将iàn ju戴上:“师父的真容比iàn ju好看千万倍,要是让西南王看到,一定会神魂颠倒的。” 陈致哭笑不得。又发现他与崔嫣的一大共同点——审美观都很有问题,兴许与谭倏有的一拼。他故意说:“那不是正好,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正好宰了他。” 容韵何尝听不出他是说笑,依旧认真地说:“西南王身边高手如云,师父不大可能成功的。” 陈致说:“也许西南王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失魂,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见我拿刀捅过去,还以为与他玩游戏,一边喊来呀来呀,一边屏退左右。”” 容韵想象出这个画面,心情糟糕以极:“西南王何德何能,能让师父与他做游戏。”顿了顿,小声补充道,“我都还没有与师父做过游戏呢。” 陈致说:“那我们现在做个游戏吧?” 容韵期待地瞪大眼睛。 陈致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对我说话,我不看你,看谁坚持得久。” 这算什么鬼游戏? 容韵刚要抗议,陈致已经喊了开始,顿时纠结得不行,一边想,师父分明在耍自己,一边想,虽然是耍自己,可的确是第一次玩游戏,这么放弃了多可惜。 陈致好不容易抢来一段清闲的时光,赶紧让车夫与村长儿子准备上路。 村长儿子见了他们的脸,果然一句话都没问,自己驾着牛车在前面带路,车夫驾着马车在后面跟着。沿路遇到不少村民,有几个对村长儿子怒目而视,但是村长儿子看过去时,又急忙跑开了。 陈致想:那老村长说县太爷要三个人,已经交了两个上去,想来是威胁了村里的人。 村子离县城有一段路,村长儿子中途休息了两次,送水送干粮,十分殷勤。奶娘检查了食物与水,没有异样,便每个人都用了一些。 抢在傍晚关城门前,他们总算进了城。 村长儿子熟门熟路地带他们道县衙h一u én等着,自己前去叩门,没多久就有个小胡子男从里面出来,两人悉悉索索地讲了会儿话,小胡子男便走了过来,目光飞快地扫过奶娘与车夫,落在他与容韵的脸上,懒洋洋地道:“这都是第几回充数了?” 村长儿子向他使了个眼色,偷偷地递了块碎银子过去,陪笑道:“您看另外两个,难道还觉得不值吗?” 小胡子男看看陈致,又看看容韵,总算满意地笑笑:“总算你小子有点眼力。”他对陈致等人说,“既然你们是自愿的,我就不说旁的了,进屋签了卖身契,从此富贵荣华全看自己运气。我们送佛送到西,该有的路子绝对会有,只是疏通的银子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致笑道:“走了这一步,我们都懂,这辆马车反正也用不上了,还请笑纳。” 一辆马车是什么价钱! 小胡子男眼睛一亮,终于撕下了敷衍,笑眯眯地引着他们进门,一路解释:“卖身契不过是个形式,主要为了让王爷放心。你们要知道,王府这种尊贵的地方,一般人沾都沾不上的。府里只能留两种人,一种是家生子,一种就是你们这样签了卖身契的。别委屈,你们以后要做王爷的枕边人,是上等人,跟我们不一样。不信你看看马氏兄弟今日有多风光。” 陈致点头称是。 小胡子男将他们带到一间小屋子里等着,先拿出卖身契给他们,等他们按了手印之后,又取了晚膳,有鸡有鱼,竟十分丰盛:“吃饱了我带你们去房间。” 奶娘等他走后,立刻检查食物。 车夫鼻翼动了动:“是无精打采散。”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奶娘突然朝门口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人偷听。 陈致说:“就算我们都签了卖身契,我也是你们的东家。你们怎敢与我一同吃饭?” 容韵反应最快,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奶娘与车夫跟着站到一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陈致提筷夹菜。 看着他的动作,容韵心吓得几乎要蹦出来,又怕自己坏了师父的好事,只能苦苦忍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筷子里的鸡肉放入口中,咀嚼了几口吞下去。 奶娘与车夫也看得目瞪口呆。 陈致一边吃,一边将扫进乾坤袋里,等扫得七七八八,才让他们三人坐下。车夫故意背对着门口,用身体挡住外面窥探的目光。 在陈致的示意下,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吃”起来。 等他们放下筷子,小胡子男适时地走进来,冲他们微笑道:“各位吃得如何?” 陈致是最先吃菜的人,理当药效发作得最快,可他摸不准什么时候应该发作,只好频频看向车夫。但车夫见他的确吃了菜,以为早晚会发作,故而也在默默等待。 直到小胡子男说了半天废话,还不见他们倒下,有些不耐烦时,陈致才算明白过来,人往前一歪,趴在桌子上。其他几个人十分配合地惊叫c跳跃c然后依次倒下。 小胡子男哈哈大笑道:“不要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父,是陈大儿说你们有人懂武功,我才不得不防一手。”他拍拍手掌,几个大汉从门口进来,拎小鸡似的拎起他们,走出门,左转右转,进入一个上了锁的院子。 那院子里满是地铺,几个年轻人正躺在上面晒太阳,见他们进来,立刻畏畏缩缩地避到一边。 小胡子男将他们丢到院子里,说:“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进了这里,就只有一条路走,就是听老子的话!”大概念着陈致送了一辆马车好处,他还特意让人搬了四套铺盖给他们:“放心,过两天就出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点小小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门重新落锁。 等门口的声音走远,容韵立刻走到陈致身边,检查他的额头:“师父没事吧?” 陈致没好气地说:“你的动作配上你的问题,别人会以为我脑袋坏掉了。” 容韵不敢说,他的确有点这样的怀疑。 奶娘与车夫立刻跑去与其他人聊天,打听眼下的情况。那些人见到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样子,十分惊奇,有个高大健硕的络腮胡男主动挪过来,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陈致说着了离后村村长儿子的道儿。 络腮胡男脸色一变:“又是他们!”立刻说了自己的经历,与陈致他们真正的经历十分相似,也是在饭菜中察觉不妥。不过他当场就揭穿了,老村长也是一通鼻涕一通眼泪地哭诉自己的不幸。络腮胡男听后即表示第二天要去找县太爷算账,村长一家人自是感激不尽。因为说清楚了情况,他当夜睡得十分放松,谁知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躺在牛车上,老村长用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路将他送进了这里。 听到这里,陈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络腮胡男冷笑道:“你们猜不到吧,他们一家人就是一伙的。什么心存善意的老村长,都是演戏!他们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是为了万一失手,也好留个人求情。” 陈致听得目瞪口呆,心中隐隐存在的违和感也终于得到了解释。作为父亲,村长的行为委实过于懦弱了,而且所有的善良都表现在口头上,对于菜中下药c隔窗喷烟这些实际行动半点没有阻止过。 容韵问他:“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络腮胡男说:“三天。” 倒也不久。他又问:“刚才那个小胡子是什么人?” 络腮胡男说:“他们都叫他牛总管。” 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旁边听,偶尔还会插几句,很快陈致就弄清楚了大致的状况。 这个院子,加上他们一共有二十九个人,里面住不开了,才住到外面来。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雨,不然都得待在屋子里装鹌鹑。 他们这些人不全是离后村送来的,还有其他村庄,有的是本地村民,也有的是络腮胡男和陈致他们那样的过路人。送他们来的村长并不是被逼的,而是每送一个人都能拿到一定的好处。有两个村民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被自己父母亲卖掉的。 陈致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不是他老王卖瓜c自卖自夸,而是在这群人中,他竟然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别说他,就是络腮胡也是难得一见的英挺。 要知道西南王爱美色爱到搞了个百美宴的人,要是饥不择食到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吃得下去,那大概也是活到头了。 陈致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络腮胡男竟然十分赞同。 他说:“我早就觉得奇怪!我们可能不是送给西南王暖床的。” 容韵以为陈致讨厌断袖,听到“暖床”二字时,立刻皱着眉头看他的脸色,见他脸色如常,才稍稍放心。 陈致问:“那你的意思是?” 络腮胡男说:“要男不要女,要年轻体壮的不要老的,你觉得还有什么可能?” 陈致灵机一动:“征兵?” 络腮胡男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西南王虽然拿下了湖广,却也元气大伤,这需要补充实力。但是怕大肆征兵会引起周围邻居的恐慌与戒备,所以才借这样不靠谱的名目,暗中征兵。不要看院子里的人少,湖广那么多县,每个都这么做,五天三十人,五天三十人不出半年,就有数万雄师。” 这话倒有几分危言耸听。 陈致说:“看兄台见解非凡,不知怎么称呼?” 络腮胡男抱拳道:“我姓杨,单名一个远字。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虽说从南齐到陈朝,从陈朝到燕朝,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难保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正如记得单不赦那样。为免麻烦,陈致捏造了一个不会联想到“陈悲离”的假名:“我姓程,单名一个琋。他们是我的小厮c奶娘与车夫。没想到都陷到了这里。” 络腮胡男没想到连女的都被抓进来,连骂了几句丧心病狂。 虽然小胡子男说过两天就带他们离开,事实上只过了一天,他们就被分批送上了马车。陈致一行人被分到两辆车上。原本容韵与奶娘一辆车,他默默地找了下规律,飞快地与车夫换了个位置,才得以与陈致“团圆”。 陈致自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原本络腮胡男与他们一辆车,但是小胡子男看到后,特意将人带开了。 临走前,小胡子男塞了串铜板给陈致,以供日后打点。 陈致忍不住气笑了:“多谢牛总管栽培。” 小胡子男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让他飞黄腾达后,别忘了自己。 陈致想:哪怕自己任务完成,也要找个机会回来狠狠地揍他一顿,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们被装载完毕,马车缓缓启程。 一开始陈致还有些担心,生怕他们被送往别的地方,见的确往长沙府的方向走才放心。马车走得很慢,到第三日才到了长沙府的地界。 此后,他们就被蒙上了眼睛,戴上了sh一u kà一脚镣。 容韵原本想反抗,见陈致一直保持着镇定,才勉强接受。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一座村庄的某间房子里。陈致与容韵同在一个房间,这让两人多少松了口气。在容韵看来,无论什么地方,只要和师父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而对陈致来说,只要容韵在自己的视线内好好活着,其他都好商量。 两人在房间里待了一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才听到有人在门口经过。 陈致走到门口,用口水点了点窗纸,弄出一个小洞往外面看,正好看到一行人从前面经过,其中一人似乎感受到了t一u kui的目光,猛然转过头来。 陈致往后让了让,等会儿再去看时,就发现对方正瞪大眼睛往里瞧。那双眼睛,又黑又圆,还骨碌碌地转着,充满了促狭之意,将陈致吓得往后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正当他惊魂不定,就听外面轻笑一声:“没想到你们还找了这么有趣之人,真是糊了你们。” 有其他人应和了几句,然后声音渐行渐远。 有了上次的教训,陈致不敢随便往洞里看,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声音,才瞄一眼,外面的人都已经走远了。 容韵好奇地凑过来:“师父在看什么?” 陈致总觉得刚才那人的口音有些奇怪,想了想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人的口音有点耳熟。” 容韵将刚才那人的话回忆了一遍,重复道:“‘没想到你们还找了这么有趣之人,真是糊了你们?’” 他记忆力极好,竟模仿得一模一样。 陈致喃喃道:“真是糊了你们?” 容韵说:“如果他想说的是‘真是服了你们’,那好像福建一带的口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称帝之路(九) 陈致将目前的线索拢到一起:“西南王在湖广选秀, 佳丽被送到了一个福建人手中你能想到什么?”容韵敏锐的观察力总能从细枝末节洞悉真相,他对此寄予厚望。 但这次容韵也一头雾水:“福建投靠西南王之后,深受宠信。” 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陈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突然低头看镣铐,似乎在考虑怎么将他取下来。 “师父我帮你。”容韵将簪子从头上取下, 乌黑长发倾泻而下, 丝丝顺滑,竟不太凌乱。他随意拢了下散开的头发, 低头将簪子一头插|入孔中, 前后左右地挑动着, 过了会儿,就听咔嚓一声,锁被打开了。 陈致将sh一u kà一取下, hu一 d一ng了下酸涩的手腕,觉得有人在碰脚,一低头,容韵已经蹲在地上解脚镣了。 他解得认真, 头发拖地也未察觉, 陈致看不过去, 弯腰挽起他的头发,想松松地握住,谁知那头发打滑, 抓了一把散了一半。 堂堂仙人, 一发不握, 何以握苍生? 陈致怄气地将头发重新拢住,微微用力。哼,你往哪儿逃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容韵尴尬地看着师父有些孩子气的表情,拿着簪子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等陈致看过来,才递到他的手里:“师父帮我束发吧。” “嗯。”陈致没有拒绝,让他坐好,以指代梳,轻轻地捋了两下,娴熟地盘了个发髻。 容韵伸手摸了摸:“师父梳得真好。” “那当然,我èi èi小时候的头发都是我梳的。”陈致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容韵张大眼睛:“我还有师姑?师姑现在在哪里?” 陈致笑容僵了僵:“当然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容韵沉默了会儿问:“是京城吗?” 陈致愣了下,才回想起自己曾编造了陈朝皇室后裔的身份。 容韵见他不说话,以为想起了伤心事,轻轻地将脑袋靠过去,抱着他说:“师父还有我。” 陈致想摸他的头,动手了又想起头发是自己梳的,不忍破坏,改而拍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 容韵仰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抱住:“除了师父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可抱。” 陈致适时地灌输观念:“等你娶媳妇了就有了。” 容韵想象了一下,嫌弃地皱眉:“那太矮了。” 陈致低头看着他的头皮,暗道:矮冬瓜还好意思嫌弃别人。说起来,前世的崔嫣小时候个子也不高,据说十二岁才猛地往上蹿了蹿,陈致这辈子小时候倒比前世高一点儿,只是十二岁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按部就班地一点点长高,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达到崔嫣的高度。 他说:“姑娘不嫌你你就谢天谢地吧。” 因为一句调侃,容韵生了一下午的闷气,到晚上也不见好,饭吃了一点儿,就踮起脚去墙根贴着。陈致要解镣铐,他也不肯,说脚上有重量,能自己拉长点。 陈致哭笑不得:“也许拖得更矮了呢。” 容韵一下子变了脸色,想抽发簪给自己解锁,又想起头发是陈致梳的,舍不得拆,就打起陈致的主意。 陈致想也不想地拒绝:“休想我披头散发。” 容韵说:“我也给师父梳头发。”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 容韵说:“我的头发都是自己梳的。” 想起他平时的仪容仪表还算得体,陈致总算给了他一个机会,将发簪拆下来给他。他接过来,利落地打开脚镣,开sh一u kà一的时候,因为锁与手腕的位置太接近,插|孔不方便,陈致便帮他插|进去,让他自己按着发簪轻轻地转动,没多久,sh一u kà一就打开了。 陈致说:“你从哪儿学会的?” 容韵说:“我爹教的。他送了娘一个百宝箱,隔几天就偷偷地往里头塞东西,然后骗娘说是百宝箱生钱了。如果我爹出远门,就让我来塞。” 陈致:“” 容韵见陈致半晌没说话,问:“师父怎么了?” 陈致按着自己的额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想汪汪汪地叫几声。” 但是不等他开口,外面就有人哭天抢地地大喊。声音太嘈杂,陈致和容韵靠到窗边才隐约听见外面喊的是“走水”。因为窗户太小,视野有限,看不见火源,容韵拿起脚镣砸在窗上,又飞身踹了一脚,直接将整个窗框踢了出去。 容韵率先钻出去,回身去拉陈致。 陈致一边爬窗,一边费解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踹门?” 容韵:“” 走到外面,明显能看到三面火光,哭喊声c怒骂声c重物倒地声,四面八方都有。容韵抱着陈致飞上屋顶。从高处看,村里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一共有三处起火,两处火势猛烈,已经从两边蔓延,一处正围着一群人泼水。 “好身手!”络腮胡男带着几个一同关押的青年从前面冲出来,举头看他们,手里还提着肇事的火把。 陈致从屋顶上飘下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络腮胡男睁大眼睛,似乎觉得陈致的“轻功”十分神奇,被问到第二遍才回答:“我点了火有个大人物和两个护卫一起往西边去了,等他们救火后,一定会赶去保护他。我们往东走!” 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陈致听懂了。火络腮胡男点的,有个大人物往西逃,等这里的看守救完火之后,一定会跟着往西边去,所以从东边走更安全。 陈致问:“那个大人物长什么样?” “白脸细脖子,眼睛黑亮,看着十分斯文,哦,额头还有一颗小黑痣。”络腮胡男说。 陈致顿时激动起来。不就是窗洞看到的那个福建人?他问:“他只带了两个护卫?” 络腮胡男点点头,随即道:“你想拿他当人质?我同你去。” 陈致道:“那他们怎么办?” 络腮胡男回头,那些青年都一脸慌张地看着他,生怕自己被丢下。陈致也不罗嗦,问清楚方向,就带着容韵赶了过去,络腮胡男则带着其他人往东走。 半路上,容韵拉住陈致的手说:“师父,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陈致刚开口问哪里不对劲,车夫与奶娘就从旁边的房子里蹿出来,与他们会和。他们被关的地方离火源更远,所以到现在才逃出来。 容韵说:“我觉得他对太过于关注那个福建人了。” 陈致一想,的确如此。络腮胡男对那人的描述几乎到了观察入味的地步,这绝不是纵火后,仓促逃窜时会注意的。“那我们往其他方向走?” 容韵说:“师父不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吗?” 虽然很想看,但必须在容韵绝对安全的前提下。 容韵说:“我相信师父会好好照顾我的,再说,他们也在附近,我不会有事的。”他口中的“他们”,就是暗中保护的前后左右四路人马。 虽然他被关了起来,但是他们的交流从未中断,有时候是一个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摸头发动作,有时候是一阵奇怪的鸟声。 陈致稍稍放心,依言继续追下去。除非对方故意等自己,不然他们先走了这么长的时间,遇到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偏偏,对方就是在等自己。 荒郊野外,一张雕工精细的八仙桌,一壶清香扑鼻的大红袍,还有一个额头长着小黑痣的斯文人倒屣相迎。 那人一边迎向陈致等人,一边笑着抱拳:“何其有幸,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偶遇江南特使。” 对方既然有备而来,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陈致回礼:“倒是个处心积虑的偶遇。” 那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若非如此,如何能请到江南特使?” 容韵忽然说:“你这句‘若非如此’,倒是标准得很。” 那人哈哈笑道:“看来两位对福建人略有误解,并不是每个福建人都是湖c福不分,我之前特意这么说,只是想引起两位对我的兴趣。若是普通人,哪怕知道我来自福建,也不会多想,唯有江南特使,必然会留个心眼,想要一探究竟。” 既然容韵开口,陈致乐得做甩手掌柜,用眼神鼓励他多多发言。 容韵只好继续道:“那个络腮胡也是你的人?” 那人说:“不错。他派了不少人守在通向长沙府的必经之路,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让我白等一场。不管是刻意还是偶遇,既然让我们碰上了,就说明是一路人,何不坐下详谈?这大红袍产自武夷,有独特的岩骨花香,还请诸位品评。”他招呼众人落座,亲自斟茶。 奶娘与车夫闻了闻,不敢肯定,便将茶杯放了回去。 那人对他们的戒备视若无睹,微笑道:“容我自荐。在下姓汤,单名一个煊,乃是福建太守汤则灵的次子。” 汤煊之名,容韵略有耳闻。少时便有神通之称,可惜行事狂放不羁,常年在外游历,还写了一本《武夷闲士之江山游记》,记录了大江南北的奇闻异事,颇受追捧。他也看过,十分喜欢他笔下趣闻,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你在为西南王做事?” 汤煊说:“我若肯为他做事,何至于跑到山里头放火?” 容韵说:“据我所知,福建已归顺西南王。” 汤煊叹气道:“我们一向与江西同进退,他们先服了软,我们还能如何?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膝盖骨总要软一软的。不过,我相信容公子能将江南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必有百龙之智,哪里会受西南王那些小伎俩的蒙蔽?果然,我这不是等到你们了吗?” 容韵说:“你知道我们会来?” 汤煊说:“听说江西与你们联姻告吹,我就知道这纸多半是包不住火了,立刻派人严守通向长沙府的各大要道。正巧湖广境内在大肆抓捕外乡人,我便派人混入其中,守株待兔。后来杨远,就是络腮胡,通知我说有一行人气度非凡,不似池中物,我便赶了过来。第一个照面,虽然隔着窗纸,只能看到洞口大小的眼睛,但俗话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只是一双眼睛,已让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果然,杨远放火之后,就将你们送到了我身边。” 这话听起来委实肉麻。 陈致忍不住喝了口茶压压惊。 容韵等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差抠着他的喉咙让他吐出来了。 汤煊倒十分惊喜:“看来这位公子相信了我的话。” 陈致真诚地摇摇头:“我只是口渴又不怕毒。” 汤煊愣了下,哈哈笑道:“这位公子真是真性情!不知如何称呼,虽是初次相见,我已经预见到日后我们必然会成为莫逆之交!” 容韵硬生生地将话题从陈致身上拉回来:“你千方百计地引我们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汤煊笑道:“当然是为了,联合。” 早在西南王攻下湖广之前,汤则灵就提过联合江南,对抗两广,那时候汤煊是反对的。在他看来,江南都是一群跪舔西南王脚底的小丑,不可与之谋事,直到容韵横空出世,他才对江南一带有了几分上心。 后来湖广破,江西降,福建独木难支,只好暂时依附西南王,求得时间另谋出路。 这次,换做汤煊主动提出联合江南了。 但是,在联合之前,他还需要一场考验来验证,江南这群人到底是猪队友还是神队友。于是才有了冷眼看江西太守与他们打得火热的一幕。 容韵最后也不负所望,眼了一场“郎情妾意”,又在关键时刻提裤子不认人,将对方耍得团团转。 那时候他就有预感,对方一定会将手伸到会盟中。 只是,他的手有多长呢?是简单地丢块石头,荡一圈涟漪,还是翻手为云c覆手为雨? 他十分期待。 同样,容韵也在猜测对方的目的。容府坐落在杭州,想要联合,一封书信即可,何必在西南王的土地上拐弯抹角,弄得如此麻烦?可见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问:“西南王找这些人到底做什么?” 汤煊说:“如今长沙府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西南王正在修炼邪功,需要采补青壮男子;另一种说西南王正要组建一支军队,不必其他技能,会死即可。” 两种听起来都不怎么美妙。 陈致说:“你在这里是负责此事?” 汤煊笑道:“我若负责此事,何必给你甲乙两个选择?我知道你们可能在这里,就伪造了西南王的书信,让他们以为我是西南王府的特使,这才让我住下来。” 容韵说:“你这样大张旗鼓,不怕打草惊蛇吗?” 汤煊说:“你不知道在湖广有多少个这样村庄,就算发生点什么,也绝不会惊动西南王。再说,王为喜昨日抵达长沙府,西南王一定围着他团团转,哪里有空理会其他事情。” 陈致与容韵对视一眼,容韵说:“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汤煊笑道:“那要看你们的了。你们若是愿意与我合作,我自当想办法助你们一臂之力。” 容韵说:“我若要去长沙府呢?” 汤煊道:“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自当送你们光明正大地走进长沙府。” 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 这道题其实不用思考对,已经有了dá àn。 容韵答应了汤煊提出的联合要求——于是,在西南王与北方燕朝会盟的重要日子,代表江浙的容韵与代表福建的汤煊,先一步结成了联盟。 汤煊说要将他们光明正大地带进去,果然就光明正大地带进去。十辆马车组成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官道上大摇大摆地通过了长沙府的关卡,送进了临时招呼他们的芙蓉山庄。 来不及洗澡休整,他就将容韵和陈致叫过去密谈。 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没有报过身份,不过对方显然了然于胸,私底下一口一个容公子和仙人,但是有人在的情况下,又是按照陈致的说法,称他们为大程公子和小程公子。他们在这里的身份是客卿,与其他客卿混在一处,除了脸以外,倒也不引人注目。 容韵依旧是那张英气勃勃的iàn ju,陈致用的是真脸,因为在汤煊面前露了相,这时倒不好再戴一张了。好在他连夜回想了自己前世的经历,想来想去,除了天打雷劈后没转过世的单不赦和转了世又恢复记忆的燕北骄两朵奇葩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认识的人。 说是密谈,其实是汤煊将眼下的情形告知他们:“会盟还没有正式开始,听说西南王在会盟之前,想要先开一场百美宴,正从广州运送美人与画像过来。” 来了来了,还是来了。 陈致看了眼容韵,暗自庆幸他戴了iàn ju。 容韵问:“你可知道百美宴是哪百美?” 汤煊摸出把扇子摇了摇:“西南王身边美人如云,我哪里能每个都认识。不过我听说,这一百美其实没有凑齐,至今为止,只有八十九美,而且其中还有二十几个是女人,包括了江南的ěi nu。” 他对江南吴c房等世家的做法很是不满,觉得他们身在江南,竟然支持西南王,是典型的吃里扒外,最可笑的是,支持到后来,光给钱还不够,嫡子嫡女都送进去了,却没落下半个名分,简直是世家之耻。 汤煊道:“你们放心好了,这场百美宴邀请了不少文人墨客,我带你们进去也无妨,只是担心容公子的脸会招来祸事。” 容韵不甘示弱地说:“汤公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汤煊摸着自己的脸说:“不用担心了,西南王见我的第一天,就亲手为我绘制了一张画像,已经收录到八十九美之中了。我如今唯一担心的是排名,据说百美以美貌分了个三六九等,头等的叫仙人之姿,是天上有c地上无的ji p之貌。其次叫倾国之色,堪称红颜祸水。再往下,便是出众之容,虽然也是美貌,只是没有泯然于众罢了。” 陈致听后,觉得西南王真是很会搞事情。原本容貌以一二三四评个高低已经备受争议了——至少黄圭说,容韵攻打西南王就是为了第二的名次,现在还要分个上中下,都是美人,怕是谁也不服谁。如果天下不幸,真的让西南王坐上皇位,光是他后宫佳丽三千人的争斗,就可能再将朝廷颠覆一次。 他一边感慨一边兴致勃勃地问:“百美宴什么时候开始?” 倒也不是很久,不过是五天之后。 天公作美,前两天还是淫雨霏霏,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竟然乌云退散,天放光华,山庄的杜鹃花沾着雨露,如含羞带怯的美人,叫人又爱又怜。 提前到场的宾客都啧啧称奇,个个说西南王鸿运到头,有真龙之相,连天上的雷公都要为之让路。 陈致听得心里痒痒,直想冲到天上去问问,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可惜不等他付诸行动,一群美人就鱼贯而入。 刚刚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宾客不约而同地停下口,将眼睛看去。 此时,春光正好。碧绿鲜嫩的青草犹如一块天然的地毯,承受着美人们轻轻柔柔的脚步,还要将她们一个个衬托得娇艳欲滴。 宾客们数着人数,一共出来了二十位,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ěi nu,虽然穿着统一的杏色纱裙,却春花秋月,各有所长,看得人应接不暇,分不出究竟哪个更美些。 “欢迎诸位莅临百美宴。” 二十位ěi nu不约而同地盈盈一拜,那声音如黄鹂c如落玉,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称帝之路(十) 正当宾客沉浸美色, 不知今夕何夕之际,几个家仆的搬出了几张长案,拼成一排, 备下十套文房四宝。ěi nu两人一组,站在笔墨后, 笑吟吟地说:“今日之宴, 名为百美,实则有缺。诸位见多识广, 或能凑足这一百之数, 弥补王爷心中之憾。这里有文房四宝, 请诸位不吝挥笔,将见过的绝色美人画下来,若得王爷青睐, 可得黄金万两!” 宾客们一阵骚动。 有人问:“若是画不出呢?” ěi nu面色一变,讥嘲道:“芸芸美色,若无一入眼,这位客人何不上天赏美?”言下之意, 若是画不出美人, 也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陈致与容韵原本站在角落里, 她说完这句话时,倒有一半人的目光朝他们看来。原因无他——戴着谭倏ti g一ng的精美iàn ju的他们无以是全场最漂亮的人。 时间退回今天早上,汤煊与两人同赴盛宴。到了杜鹃山庄门口, 才被通知西南王设了小宴招待王为喜大人, 特请汤煊作陪, 同行的两位客卿可提前入场。 如今汤煊名义上是西南王的属下,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暗示陈致与容韵一切小心。 入场后的陈致心神不宁,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直到容韵问起他是否担心西南王联合燕朝,才恍然大悟。燕朝王为喜可不就是一天到晚跟着崔嫣的军师吗?自己还是“陈应恪”的时候,没少和他见面。 所以 他见过自己的真脸! 猛然想起差点被忽略的这一世,他的脑袋就乱哄哄得差点炸开。以崔嫣失踪二十几年,王为喜还兢兢业业地守着燕朝江山来看,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绝对不只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么简单。好在汤煊不在身边,他立刻以更衣为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改头换面了一番。 容韵问起,他解释道:“胡念心会出卖你的画像,难保不会出卖我的,我只是以防万一。” 容韵笑道:“放心,他没有出卖你。” 不等细问,宾客们就向他们聚拢,一通东拉西扯c旁敲侧击地打探没多久,二十位ěi nu出现,提出了让众宾客作画的要求。 许多宾客不是没有见过ěi nu,而是画技平平,无法凭记忆作画,只好就地取材。 二十位ěi nu被他们默认为百美之选,不敢落笔,放眼场内,也只有陈致与容韵最为醒目。 一时间,以他们为中心,现场被分成三大阵营,一方以陈致为模板,一方以容韵为目标,还有一方靠真才实学,在纸上挥洒自如。 陈致排在中间,故意照着容韵的iàn ju画了一张。他与戴着iàn ju的容韵相处了几日,□□抓得极准,虽是同一张脸,水平倒比旁人高出几分。 他画完之后,想去看容韵的画,谁知对方已经先一步交上去了。 陈致问道:“你画的是谁?” 容韵笑眯眯地说:“当然是你。” 陈致十分满意:“干得漂亮。” 容韵直觉他会错了意,也不解释,开开心心地跟着陈致走到一边乘凉。最后画的几个不是对自己的画技太自信就是太不自信,有几个甚至跑来请他们站到长案前面,被容韵拒绝了。 二十位ěi nu收卷后,那些被拒绝的人便愤愤不平地跑来斥责他们,认为他们罔顾道义。 不等容韵开口,陈致便抢在前面说:“我与诸位素不相识,你们要画我与小友,我不阻不拦,已经是仁至义尽,何来罔顾道义之说?” 其他人便说:“与人方便,与自己方便。不过是挪个位置,这样的小事也不肯答应,可见心胸!” 陈致微笑道:“一挪之地,可大可小。昔日北燕王入侵南齐,也不过是为了让挪几千里的地方。” “兄台此言差矣!”旁观者突然跳出来说,“北燕王雄才伟略,治下安居乐业,南齐王昏庸无为,国民三餐不继。北燕对南齐的战争岂能称之为侵略?” 陈致淡然道:“难道战争中,与北燕军队对峙的不是南齐百姓组成的军队吗?” “那也是帝王之命” 原本是一场意气之争,说到后来,竟成了正义之争。 容韵见陈致越讲越认真,便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人拉到一边:“师父,前朝之事,何必理论的如此认真?” 陈致说:“总要有人对那些糊涂的人讲讲道理!” 容韵说:“师父不是陈朝皇室后裔吗?为何处处为南齐说话?” 陈致忽然瞪着他:“难道你觉得为师说得不对?” 容韵哪里舍得让师父生气,立刻说:“我也觉得北燕王不对!” 看着转世的北燕王说北燕王不对,陈致既觉得哭笑不得,又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痛快。虽然欺负对方没有记忆不对,欺负对方是小孩子更不对,但是的确让人开心。 容韵见陈致露出微笑,稍稍地松了口气:“师父刚才认真吵架的样子,真是” “真是什么?” “神气又威风!”实在没有胆子说恐怕,容韵只能昧着良心说话。 陈致终于反省了一下:“嗯,与他们讨论这些事,的确没有必要。”就算争出了个高低又如何,那些名字都已经封尘在历史之中。转了世的,也不再是局中人了。 因为陈致顺利将矛盾中心转意,其他宾客的注意力倒不再放在他们身上。 半个时辰后,二十位ěi nu重新出来,宣布结果。她们搬了个紫檀木做的架子,每念到一个名字,就将画挂在上面,展示出来,一板一眼地说着画得优劣以及人物长相。 虽然是假脸,但是频繁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让人颇为尴尬。尤其是ěi nu在旁边一再地重复评语: “五官英挺,却失之刚烈。眉目清秀,却桀骜不驯。虽是美人,画里却少了几分□□。” 这是评价容韵。 陈致见画容韵的人,十个中有七八个被淘汰,不免有些忐忑。倒是那些画了其他人的,大多都过了关。 “这幅画为程琋先生所做。” 正担忧着,冷不丁地就被点了名。 陈致看着自己的画作被放在架子上缓缓展开,终于有了科举放榜的心情,既怕名落孙山,又忍不住期盼得到一个好成绩。 ěi nu没有让人久等,平静地说:“虽是同一位公子,但难得的抓住了□□,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过了。” 听到最后两个字,陈致一颗心放下,不由朝容韵望去。 容韵也在看他,目光交错时,还故意地挑了挑眉,心情极佳的样子。 陈致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高兴什么?” 容韵说:“别人画的都是我的皮相,唯有师父,画的是皮相下的我。” 这话说的,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陈致搓了搓胳膊,嘴角却不自禁地往上扬了扬。 轮到容韵,陈致有些担心,他倒气定神闲得很。等画展开,陈致的脸色就变了。 画中人的确是他,真正的他! 亏他千方百计地遮掩本来面目,容韵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画出来挂出去!陈致原本是脑袋乱哄哄地要炸,现在是胸口闹哄哄地要炸。 气炸! 当事人还无所觉,听美人评价画中相貌平平的时候,还不满地皱眉:“这人忒没眼光!美人看的是□□c气度和仪态,只论iàn pi太过敷衍。” 好在那美人话锋一转,又说画中人虽然五官普通,却难得有出尘脱俗之态,美人分韵c骨c容。韵为上,骨次之,容为下。此人实乃上选之美。 容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点眼光。” “你跟我过来。”等美人宣布容韵过关,陈致立刻将他拉到一边,用柏树的树干遮挡住两人,开始算账,“谁准画我?” 容韵委屈地说:“师父刚刚还说我干得漂亮” “我以为你画的是iàn ju。” “iàn ju这么丑,怎么能比得上师父?kǎ一 shi这么严格,我当然要全力以赴。”容韵振振有词,“万一因为人选太丑,我落选了,那多可惜!” 陈致指着自己的iàn ju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戴iàn ju?” 容韵说:“想过的。师父不是担心胡念心出卖师父的画像吗?放心吧,他没有。就连挂在西南王卧室里的那张画像也不是我。” 陈致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容韵说:“我的人重新看过那张画。第一次因为太紧张,所以没有kàn zi,匆匆看了画中人的脸就回来报告了,等看清了画上的字之后,他才知道不是我。” 陈致问:“那是谁?” 容韵说:“师父知道以后不要太吃惊,其实是燕朝开国皇帝崔嫣。” 听起来,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吃惊呢。 陈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早在他说出人不是他的时候,脑海中就有了两个备选dá àn——燕北骄与崔嫣。五成的几率,果然对了。 容韵说:“师父不奇怪吗?” 陈致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容韵:“” 考核的名单全部出炉,几家欢喜几家愁。抱怨容韵与陈致的那些大都止步于此。只是他们既不关心百美,也不关心容韵与陈致的道义问题,一心一意地争论北燕与南齐孰是孰非。连过关的人被请到更里面的院子也不在意。 陈致与容韵混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再里面的天井,是四水归堂的格局,正中央放着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子。戏台子三面有位置。以北面为背,南面为主席。 陈致匆匆扫了一眼,汤煊已经坐在靠右的位置。他的左手边是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对于这张脸,他可说非常熟悉了。曾经,陈应恪的父亲c兄弟都拥有相似的五官,也算是陈朝奇特的传承方式了,所以西南王陈轩襄的身份毋庸置疑。 陈轩襄的左手边也是个中年男子,且瘦弱苍老得多。 在陈致的记忆中,军师虽然貌不惊人,但很懂得养身,别说白头发,脸上的褶子只有在皱眉的时候见,如今却是白发c皱纹都有了。 感觉到有人看自己,王为喜的目光往台下扫了眼。 陈致下意识地躲了躲。 容韵站在他旁边,最为敏感,忙问道:“师父怎么了?” 陈致说:“有点冷。” 容韵看了看天,春天的太阳正挣扎着从薄薄的云层中跳出来,比起一个时辰前,此时的气温已经是很暖和了。但他迁就惯了,立刻伸手去搂陈致,想送温暖,被陈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大庭广众”陈致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一味地灌输男欢女爱,避谈断袖之癖到底是对是错,因为容韵有时候表现得太没有男男之防了。 容韵没有再伸手,却假装四周很挤,将自己的身体贴过去,想传递些许体温。 陈致避无可避,只好随他去。 二十位ěi nu很快将他们分到两边的位置。或许都是过关斩将闯过来的,有战友之谊,入座后的众人聊起天来,倒是比之前坦诚多了。 陈致这才了解到,他们中间有不少竟是湖广的官员。 有官员叹气道:“还算什么官啊,不是做应声虫就是做糊涂虫,左右就是当虫子的命!” 其他人忙向他使眼色。 陈致故意提起各县抓青年男子的事,叹气说:“据说是为王爷选美人,可是那样的选法,又能得到多少真正的美人呢?” 之前抱怨的官员立刻说:“什么选美人,根本是挂羊头卖狗肉。” 陈致一直对西南王想要那么多青壮年的事耿耿于怀,觉得内里必然不简单,可是自己想不通dá àn,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人,自然缠住不放。 可是那人被友人使了个眼色,倒是不敢再说。 陈致正觉没趣,百美宴开始了。 那二十个ěi nu开始上菜。 第一道叫龙井虾仁。 那虾仁藏在龙井茶叶之中,粉嫩得近乎晶莹剔透,叫人垂涎欲滴之余,又不忍下筷。与此同时,一个可爱的圆脸少女穿青翠如龙井的纱裙款款走到戏台上,向众人行礼。 “杭州古家女,芸香。自幼以龙井为食,体带茶香名列百美榜第一百名。” 此言一出,前头参加kǎ一 shi的宾客才知道那活色生香的二十位ěi nu竟然不是百美榜单上的人物。 古家女之后,又十几位ěi nu上榜,其后便是男子。每一个都有详细的姓名来历,西南王的评价,以及上榜单的原因。奇葩的是,由于百美的人数不够,他将十一位的名次空了下来,却不是最末或最前,而是很任性地空了其中的几个。比如报完七十三名后,直接报的七十一名。 每上一个人,便配一道菜,到第五十几名的时候,虽然每道菜只是尝一口,大多数人都有些吃不动了,便停下筷子,认真观看。 时近夜晚,总算报到了第三十名。 那二十位ěi nu便暂停了展示,在戏台与座位的周围挂上了又大又红的灯笼。很多宾客趁机起来hu一 d一ng,坐得那么久,腿脚腰背都差点发麻。 稍作休息,展示继续。 后面的这几个,介绍也越来越详细,不仅将外貌c家世说得清清楚楚,还加了许多的才艺。 陈致一直好奇按照天道设定拿了第一名的吴玖在现实中拿了第几。毕竟按照天道的预言,陈轩襄将容韵选作第二,颇有羞辱的意思。但是这次 陈致突然紧张地想:容韵说陈轩襄卧室里的画像不是自己,而预言中明明是他,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想着预言与现实的区别,越到前几名,陈致就越紧张。 容韵在旁看着,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师父希望谁拿第一?” “嗯?” “师父看上去,比刚才自己的化作被展示时还要紧张。”容韵内心生出小小的嫉妒,为了那个不知道是谁,却能牵动师父情绪的人。 陈致竟也老实回答了:“我怕他拿出一张画像,说那个人是你。” 容韵愣了下,笑道:“那师父觉得我会拿第几?” 陈致想说第二,表现一下自己料事如神,又怕容韵难受,闹得自己更不好受,权衡利弊之下,还是选择了“第一”这个dá àn。 容韵笑弯了眼:“在师父心目中,我是第一吗?” 陈致说:“嗯。吴玖的名字还没有被念到,名次可能很靠前。他都能靠前,何况是你。”这话倒是真心的。光以容貌而论,容韵对吴玖,那距离可以一条街一条街的甩。 容韵心情极佳,忽然小声说:“师父别分神,认真看。” 陈致:“” 名次已经到了最后角逐状元c榜眼c探花c传胪的白热化状态。 房家子最后拿了个第四,站在戏台上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却还是给面子的走完了,剩下一二三,不说台下人紧张,连最后一个站在后台的吴玖也紧张不已。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以美人的身份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评头论足。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算硬着头皮,也要继续走下去。 好在他已经有了个儿子,好在西南王对这个孩子并不介意,还告诉他,等孩子大了可以接过来一起生活——他不喜欢孩子哭哭闹闹。 吴玖不知道等孩子长大的时候,自己应该接到哪里,但是,他希望是京城,是整座江山的最高处。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问鼎的野心和逐鹿的实力,但是,如果征服另一个男人就能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他愿意。 “吴家子,玖公子位列第三。” 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名次,却已然不错。至少,他赢过了所有的对手。也许,他只是输给了西南王的期待与想象。 他自信地走到台上,冲着四周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一派世家风度,倒是比之前那个拿了第四名就摆脸色的房家子有风度得多。 果然,陈轩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吴玖下台后,正要往后台走,就听到ěi nu还在继续喊:“崔嫣,燕朝开国皇帝。位列第二。”没有任何的描述,只是简简单单的介绍,给了简简单单的名次,却引起了无声的轩然大波。 除了陈轩襄与王为喜之外的其他人都在看他们的脸色。 将皇帝排入百美榜也就算了,竟然还当着对方的心腹大臣的面!这脸简直打得都要歪了。 王为喜看着台上缓缓展开的画轴,崔嫣妖娆的身姿犹如一团烈火,灼伤了在场不少人的眼睛。刚才出现的美人,或英气,或妩媚,或娇俏,或阴柔总之是各有千秋,各有特色,唯有画中的崔嫣,仿佛集这些特质于一体,竟美得雌雄莫别,美得得天独厚。 容韵虽然知道崔嫣与自己长得很像,连派出去的内奸都搞错了,可是真正看到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是陈致,看到最后的结果,反倒冷静了下来。 画中人的确是崔嫣,这说明容韵的脸还没有暴露,乐观一点地想,只要将容韵为自己作的那幅画拿回来,应当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了吧。 真是让人完全无法乐观起来的乐观想法! 王为喜看着画,不悲不喜地问:“王爷何意?” 陈轩襄似笑非笑地说:“久仰皇帝陛下姿容无双,可惜只有画像一幅,无缘瞻仰见真人啊。”全天下都知道崔嫣死了,只有王为喜硬是不肯松口,自欺欺人地守着这个天下皆知的秘密,才有了“燕皇朝无皇”的笑话。 王为喜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何必悲观,总有机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绝世之念(一) 陈轩襄不怒反笑:“是啊, 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王为喜的脸终于拉下来。 陈轩襄缓缓地说:“祝愿陛下龙体安康。” 王为喜知道,在这个话题上,自己并不能占据上风, 便转头看戏台:“不知王爷心中的天下第一又是何人?” 陈轩襄笑眯眯地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而美色嘛自然是心中所爱。” 两人说话的时候, 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身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惊诧起来。其他人见状, 纷纷左右询问, 想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正在此时,ěi nu托着檀木盘上来了。雕工精细的木盘中间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架, 画轴横置,以金丝线捆住。 两个ěi nu在飘着花瓣的银盆里净手擦干后,才小心翼翼地解开画轴上的金丝线。 众人被她们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姿吊起胃口,看着那缓缓展开的画卷屏息以待。 陈致原以为吴玖第三, 崔嫣第二, 第一不是容韵, 就是从缺,但是看西南王这般作态,又觉不像, 不由地好奇起来, 伸长脖子去看。 画轴卷到三分处, 终于露出了一张脸。 柳眉修目,的确俊秀好看。 但—— 也许是期望越大,落差越大,大多数人都觉得依旧是崔嫣略胜一筹。 陈致也是这么认为的。不仅如此,画者对画中人显然有十二分的用心,将神情姿态都描绘得栩栩如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容韵见他盯着画像不放,凑过去说:“师父在看什么?” 陈致说:“总觉得画中人在哪里见过。” 容韵对着画看了半天,看不出个究竟,便逗他:“师父不觉得第二名更加眼熟吗?” 陈致翻了个白眼。 与第二名崔嫣匹配的菜肴是翡翠豆腐,不少吃饱的众客看着那青白的色泽,都忍不住尝了一口,果然清淡可口,没想到第一名更清淡,竟是一碗清水。 陈致还没喝,就听身边有人赞叹道:“这必然是天山雪水所化!清凉爽口,冰冷入骨。” 另有人说:“非也!这是梅花晨露。既有清晨的寒气,又有梅花的芬芳。” 其他人就着这水说了半天,惊动了主席。 王为喜说:“位列第一的美人大出所料,位列第一‘水’菜只能请王爷来说说门道了。” 陈轩襄笑道:“有什么门道?这是我今天早上,亲自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王为喜说:“如此说来,这排名第一的美人大有来头,才能让王爷捧在手中,记在心里,却不在身边。”若在身边,此时此刻,台上就不只是一张画像了。 陈轩襄怅然一叹,半晌不语,竟似默认。 众人对画中人的兴趣立即从脸转向了身份,可惜直到散席,都没有人认出来。 容韵和陈致顺着人流往外走,走到府门口时,就看到一个小厮从一群小厮中钻了出来,到他们面前:“公子正在前方等候,两位请随我来。” 跟着小厮走到路口,就看到汤煊从马车里露头朝他们打招呼。 陈致与容韵上车之后,汤煊立刻递了手炉给他们:“春寒料峭,容公子与仙人要保重身体啊。” 容韵接过来,觉得不烫,才转递给陈致。 陈致一边想,自己身为神仙,百邪不侵,怎么可能受寒,一边不客气地将手炉捧在手掌上。 双方交流今日宴会的见闻。容韵好奇王为喜与陈轩襄的对话,汤煊据实以告,说完之后,还微微一笑道:“我一直担心南北联合,使我们没有立足之地,如今看来,陈轩襄根本没有将燕朝放在眼里。” 陈致说:“那他的依仗是什么呢?” 汤煊不答反问:“你们可知今日排名第一的那个美人是谁?” 陈致与容韵齐齐摇头,期待地看着他。 汤煊长叹一口气说:“可惜我也不知道啊。” 所以之前那个问题根本不是设问,而是疑问? 陈致无语。 汤煊说:“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陈致已经无力回应了。 但汤煊说了两句废话之后,总算ti g一ng出一条较为有用的信息:“就如燕朝的国师一般。” 燕朝的国师?崔嫣吗? 一直跟着黑甲兵称呼“崔嫣”为天师的陈致下意识地想。 汤煊说:“又或者,就如仙人于江浙。” 容韵反应过来:“你认为他是术士或修士?” 汤煊说:“传说他来无影,去无踪,曾令西南王追寻千里而不可得。” 陈致问:“他到底是谁?” 汤煊说:“据说,西南王称他为吴仙人。” 吴仙人? 一个“吴”字如穿透云层的一缕阳光,令陈致的头脑瞬间明晰起来!画像中吴仙人眉宇之间的□□,像极了皆无!虽然面容不一样,但皆无会捏脸。而且,既然仙童能够下凡执行任务,皆无有何不可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安心下来。 如果在西南王身边的那个人真的是皆无,那这趟任务就大大的有保证了。 汤煊一直观察着陈致的表情,见他渐渐突然放松,心中有底,笑道:“看来,虽然天下纷争四起,天上倒是南山北河都是一家。” 回到芙蓉山庄,已近半夜。 但容韵说自己吃得太撑,硬拉着陈致在花园里踏月寻蚊子。 “师父。” “嗯?” “你觉得我与崔嫣长得像吗?” “的确有些相像。” “那师父更喜欢哪个?”容韵猝不及防地问。月光太浅太苍白,柔化了他五官的线条,也模糊了年龄的界限,竟与记忆中崔嫣的形象相重叠。 陈致哑然,须臾道:“你是我的徒弟,你说我更喜欢谁?” 容韵笑了笑:“那我长大不要像他那样!”原本打算,如果师父喜欢崔嫣那样的,他也可以往那个方向努力。 陈致拍拍胸脯:“那真是太好了!”比起“亲吻狂魔”,“搂抱狂魔”好应付多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突然有马车停在芙蓉山庄h一u én。门房问了来人的身份后,将一封信函呈给还在睡梦中的汤煊。汤煊醒来不及发火,就被对方惊了个够呛,看到信函之后,即刻更衣相迎。 来人进来之后,问他是否惊动旁人。 汤煊说:“谨遵大人吩咐。” 来人满意地点点头,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张画像,微笑道:“你可曾见过此人?” 汤煊看着画像上英气十足的俊美面孔,缓缓地摇摇头。画中人是易容后的容韵,他虽然惊讶,但想着容韵昨日大出风头,被人瞩目也不足为奇,心里有了准备,便糊弄了过去。 来人又取来一张画,展开给他看:“那他呢?” 汤煊心里咯噔一下,容韵与陈致的画像接连出现,对方显然是针对两人,有备而来,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神情不由地流露出一丝警惕。 虽然是极细微的动作,却落入了来人眼中,当下说:“带我去见他。” 汤煊极快地收敛心神,叹气道:“我以前的确见过他,可惜是赶路时的一面之缘,早已各奔东西。天涯海角的,叫我哪里去找?” 来人道:“汤公子,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汤煊说:“这个萍水相逢,未及深交,并不清楚。” 来人缓缓道:“他是陈朝皇室余孽。” 汤煊一惊。 来人说:“若是陈轩襄知道你与陈朝皇室余孽有来往,会如何想?” 如今的长沙府,敢直呼西南王名讳的,自然是王为喜。他冷着脸,眼中射出的光芒比西南王亲手打上来的井水更加阴寒,仿佛对方说一个不愿意听的字,就要翻脸。 “真是见了一面,连名字都没有互相通报。” “这话就算我信,西南王也未必相信。” 汤煊委婉地说:“西南王也是陈朝皇室之后。” 王为喜说:“所以,他容不下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汤煊脑袋里乱成一片。比西南王更加名正言顺的陈朝皇室后裔,那会是谁?难道是陈应恪的儿子?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想要结交江浙,最后竟请来了一尊大佛!可惜,这尊大佛的后头牵扯太深太广,叫人供奉不起。 “你放心。我只是想要见一见他,并不会将事情张扬出去。毕竟,燕朝的江山是从陈朝手中抢过来的,这里又是西南王的地盘,我不会自寻烦恼。” 王为喜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一场荒唐至极的百美宴上,竟然会看到陈应恪的画像。顺着画者的名字追查到这里,他已经做好失望而归的准备。原来只是想诈一诈他,毕竟,画者见过画中人不等于画中人就在这里,没想到歪打正着。 汤煊犹豫了一下,决定装傻到底:“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若是下次遇到,一定通知王大人。” 王为喜说:“你可知我为何敢来长沙府的百美宴?” 汤煊说:“西南王有意与燕朝平分天下,大好机会,自然是要来的。” 王为喜冷冷地说:“因为陛下亲自训练出来的黑甲兵,天下无双!” 正说着,就见一个黑甲兵从屋顶上跳下来,禀告道:“找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绝世之念(二) 王为喜目光冷冷地看过来, 汤煊内心天人交战。是坦白从宽,还是否认到底。此时坦白,失了先机, 王为喜未必领情,但是否认到底, 又怕事情泄露, 承担不起后果。 正权衡,王为喜已经越过他, 跟着黑甲兵往里走。 汤煊咬牙跟了上去, 心中暗道:自己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站,当个旁观者罢!若容韵被人发现,也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 走到容韵与陈致住的院子, 里面打斗正酣。 容韵挥舞着一把软剑,上蹿下跳得与黑甲兵缠斗。陈致周围倒是清净,一群拿着u qi的黑甲兵像木头人似的站着,与院内的梁柱融为一体。 “住手。”王为喜一进院子, 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陈致, “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看到黑甲兵的那一刻起, 陈致已经料到结局,一边叫容韵停手,一边解开了那些黑甲兵的定身术。容韵生怕王为喜出尔反尔, 立即跳到他身边防卫。 王为喜将陈致上上下下c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冷冷地说:“这几年, 王爷看来过得很不错。” 王爷? 汤煊惊讶地看向陈致。听王为喜说他是陈朝皇室后裔的时候,他以为是不重要的庶子或私生子,没想到竟有正儿八经的封号。但是,如果没有记错,陈朝皇室中,被燕朝承认且册封的王爷唯有一人——陈末帝c陈留王陈应恪。 陈致并未发觉汤煊此时内心正翻江倒海,因为他此刻的内心也不平静。与王为喜一别,已经二十多年,犹记得最后一面,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将崔嫣带回,谁知后来竟是那样的结局。 他苦笑道:“可否再听我一言?” 王为喜淡淡地说:“我近日来此,就是听王爷说的。” 他这样配合,陈致反倒不安。他并没有想好怎么解释,从误杀崔嫣,到盗走尸体,再后来的食言失踪,每一桩c每一件都难以解释。可是眼下的局面又容不得他回避。 王为喜跟着陈致进屋,容韵想跟进去,被陈致挡住了。 “为师有些话,要与他私下里谈。你在门口等着。” 容韵脸色微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可以听的吗?” 陈致说:“都是些陈年旧事。” 容韵看看外面虎视眈眈的黑甲兵,又看看脸色凝重的陈致,不甘心地退后半步:“我就在门口,师父随时可以喊我。” 陈致点点头,正要关门,就听已经站在门内的王为喜说:“若我有不测,芙蓉山庄上下,鸡犬不留。” 以为自己脱离了事件中心就悄悄在旁看戏的汤煊:“” 陈致缓缓关shàng én,深吸了口气,转身道:“抱歉,这些年我” “陛下在哪里?”王为喜压根没打算听他的废话。 陈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救活他。” 王为喜面容狰狞了一瞬,额头青筋暴凸,只是他自制力极好,在勃然变色的同时,转过身去,不让情绪暴露在陈致面前,等稍有平复,才回转身来:“这么多年了,我等了王爷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dá àn。” 他说话有气无力,又字字千斤。 陈致自知理亏,无言以对。 王为喜走到桌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虚划了几下:“‘燕皇朝,无燕皇’。这个笑话,天下皆知,唯我装聋作哑。就是为了你说的那句,会带陛下回来”他的手猛然捶在桌上,压抑的情绪骤然迸发,“你竟然告诉我没有救活?” 陈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生怕他气得昏过去,但手刚伸出去,他的眼睛就看了过来,恨意沉重而深刻! “陛下本无意于皇位,你说他是天命所归的盛世明君。他登基之后,又是你一碗汤药送他入黄泉我当初就应该坚持劝谏,杀你以绝后患!” 陈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辩解不出来。站在他的角度,这件事实是意外加无奈,可是从王为喜的角度,自己的确是罪魁祸首,罪无可恕。 王为喜说:“既然陛下已死,你我无话可说。今日芙蓉山庄上下的命,我一条都不会留。我知道你会法术,但是” 陈致心说不好,立刻冲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外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王为喜冷笑道:“奇门遁甲,不知王爷懂否?” 陈致说:“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要你们给陛下陪葬。”王为喜说,“放心。你们下去后,在奈何桥等一等,不久就会看到上阳观的人。” 陈致暗道:上阳观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实在是牵连无辜。 虽然王为喜看起来说话有条有理,但在听到“崔嫣没救活”的那一刻起,陈致知道,他已经陷入了疯狂。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事因崔嫣而起,如今能解开困局的,也只有崔嫣。 陈致脑袋飞快地转动,突然灵光一闪,道:“我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给你一个交代,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为喜冷笑道:“再选一个盛世明君吗?” “没错。”陈致居然承认了,“我是为了保护崔嫣的儿子。” 王为喜呆住,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讥嘲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陈致说:“你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到底是怎么样呢? 陈致一边想,一边编,一边说:“我给崔嫣喝的,是大补之物,没想到他虚不受补,所以我立刻带他回了上阳观。我师父即刻施法,将他救了回来。” 王为喜眯起眼睛:“你刚才说没有救活。” “不要急,故事还没有讲完”陈致说,“他醒来之后,就在山上休养。我本打算等他好了,就带他回京城,谁知这时候,我派的宿敌找shàng én,经过一番争斗,宿敌不敌,但败退时,顺手带走了崔嫣。” 王为喜皱眉。 陈致说:“我们当然不能放着他不管,于是就四下打听宿敌的下落。过了一年,终于在一处穷山恶水找到了。令人震惊的是,那个宿敌竟然强迫崔嫣”他嘴唇抽搐了几下,一脸不忍细说的样子。 王为喜说:“说清楚。” “那个宿敌是女人,她贪图崔嫣的美貌,竟然用威逼的手段,与他生米煮成熟饭。”陈致强忍着鸡皮疙瘩,将这一段故事瞎说完。 王为喜表情十分精彩,要不是陈致提到了崔嫣有个儿子,这时候大概已经掀桌子了。 陈致猛然想起:“对了,你把芙蓉山庄的人怎么样了?” “你先将事情说完。” “说完就来不及了!和我在一起的少年就是崔嫣的日子!”陈致放大招。 王为喜依旧气定神闲:“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就不会有事。” 陈致听他这么说,才稍稍放心,继续编故事:“你找到崔嫣的脾气,这种委屈怎么能忍受?必然要想办法弄死对方。可惜那个宿敌也不是吃素的我们门派很厉害的,能跟我们作对的人,自然也相当相当厉害。虽然崔嫣很聪明,报复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他懒得编造fu ch一u的过程,就这么模模糊糊的一笔带过,“等我们找到他们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崔嫣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他的孩子。” 很好,故事编得很完美! 陈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可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了,王为喜冷冷地问:“那你为何不将他带回皇宫?”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陈致无形地捶击着自己的脑袋,想要寻求一个dá àn:“那是因为那个宿敌也有个很厉害的门派。如果他们知道,一定会将孩子抢回去。这些年,我东躲西藏,就是为了逃避他们的追捕,甚至,为了孩子的安全,将他送给了一家姓容的人收养。” 他默默地说:容玉城夫妇若地下有知,千万看在崔嫣遗产的份上,吞了这口气。 王为喜很会抓重点:“你说的那个孩子就是容家现任家主容韵?” 陈致用力地点头。 他突然发现了这么说的好处,不仅可以解决眼下的危机,还有机会兵不血刃地将北方收入囊中。 “原来是这样。”王为喜看着陈致貌若真诚的神情,嗤笑道:“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么荒唐的故事吗?” 陈致说:“是真是假,见到容韵你就知道了。” 王为喜说:“说了半天,你只是想救那个少年。” 陈致无奈道:“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王为喜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吃下这颗药,我就相信你。” 陈致二话不说地拔掉瓶塞,将整瓶药都吞了下去。 王为喜又掏出一捆绳子,将他绑起来。 陈致说:“现在可以让他进来了吧。” 捆结实之后,王为喜冷冷地说:“你以为我真的还会相信你吗?”他重新打开门,门外站着黑甲兵,却不见容韵和汤煊等人,“将他带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绝世之念(三) 陈致大急:“等唔!” 王为喜直接掏出手帕塞在他的嘴里。 “噗噗, 呸!”陈致用舌头将手帕顶出来,“是真是假,等你见到容韵就知道了。” 王为喜让人用绳子将容韵的嘴巴绑起来。 陈致见状, 肩膀微微耸动,袖中刻着阵的弹珠滚到手中, 瞬间将周遭的人用阵法避开, 然后一门心思地往外冲。冲出芙蓉山庄,他收起弹珠, 东张西望了一圈, 正想找人解开绳子, 就被后面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抱住了。 容韵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哽咽:“师父!我找不到你了。” 抱着他说找不到,和坐在家里喊没人, 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致耸了耸肩膀:“回家再抱,先把绳子解开。” 容韵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回家你就不给抱了。” “快解开。” 容韵恋恋不舍:“这样的师父想抱就抱,真好。” 陈致想着王为喜还在找他们, 汤煊也不知如何了, 见他黏黏糊糊得不干正事儿, 心头火起:“你到底放不放?” 脸色容韵还是会看的,当下利索地解开了陈致的绳子。 陈致拉着他,跑出一百余丈, 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市, 拐入僻静狭小的巷子, 才停下来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容韵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依旧交缠的手,身体微微靠过去,委屈地说:“师父和王为喜单独进门之后,黑甲兵就动手了。我在外面叫了师父好多声,师父都没有理我。等我冲进门去,师父就不见了。” “我没想到王为喜会用阵法。” “看!这就是师父丢下我的后果!”容韵自觉地跟上一句。 陈致说:“后来呢?” 容韵见好就收,继续道:“汤煊准备了暗道,叫我一起撤退。我假装跟进去,趁他们不注意又出来了。没有师父,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陈致好奇,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从哪里出来,容韵如何知道。 容韵说:“黑甲兵追着汤煊去了地道,我跳到屋顶上找师父我找了很久呢。师父和他谈了什么?为什么还玩起捆绑起来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致觉得“玩起捆绑”几个字怪怪的,又不好深究:“说来话长,我与他有些误会。” “因为师父的身世吗?” “的确和身世有关。”他含糊地说。 容韵看出他的遮掩,虽然不满,依旧好声好气地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从百美宴上陈轩襄的态度看,不像要与王为喜结盟的态度。王为喜带了那么多黑甲兵,也是有备而来。这场会盟,或许另有乾坤。 陈致在冒着风险继续留下来与浑水搅成漩涡之前撤离之间犹豫不定。 容韵看出他的迟疑,眼珠子一转,道:“师父若是下不了决心,我们不如去游山玩水吧?” “” 容韵顶着陈致怪异的目光,自顾自地说:“这样能体察民间疾苦,坚定我逐鹿天下的决心!如果师父什么时候想走,我们也能马上走。” 其实,去容家之前,陈致的确想带着他一路体察民间疾苦,坚定他逐鹿天下的决心,但是,时至今日,难道他的决心还需要坚定吗? 陈致一阵心烦意乱,想了想说:“王为喜是我引来的,连累了山庄,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汤煊不管。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你,再回去看看。” 容韵唉声叹气:“除了师父身边,天大地大,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陈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反正有隐身符,弹珠也管够,于是带他一起回芙蓉山庄。 时近正午。 以往这个时候,芙蓉山庄门前总有人流马车来去,今日却安静得出奇。 陈致走到巷口就收住了脚步:“他们可能在山庄守株待兔,就等我们杀个回马枪。” 容韵道:“不是黑甲兵。” 这熟稔的口吻让陈致心头突地一跳:“你怎么知道?” 容韵说:“之前黑甲兵埋伏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陈致莫名地松了口气:“不是黑甲兵,难道是西南王?” 在长沙府地界,敢明目张胆摆出阵势的,也只有陈轩襄了。 虽然不知道陈轩襄所为何来,但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乐观地认为,是一件好事。他让容韵躲在附近的一家民宅里,自己贴着隐身符去山庄里面打探。 山庄里面,果然到处都是西南王府的人。 一个身着铜甲的方脸壮汉站在天井正中,目光锐利地查看着打斗的痕迹,不时有士兵来禀告搜查结果。等最后一个报告没有找到人,他举起火把,往屋里头一丢:“烧了这里!再去城里搜。” “是!” 其他人不敢怠慢,捡起屋里头那个孤零零躺在地上,啥也没烧着的火把,兢兢业业地跑去寻找容易点火的东西了。 这个结果出乎陈致意料。 他原本以为西南王是听说芙蓉山庄出了事,过来给汤煊出头难道百美宴上,西南王与王为喜不和只是一场戏,事实上,已经达成了会盟? 想到这里,他急出了一身汗。 如果王为喜告诉了西南王容韵就在城里的消息,那他们很可能被人瓮中捉鳖! 他不敢耽搁,连忙回民宅找容韵。 容韵正坐在树上丢松果逗猫,见一脸慌张的陈致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忙跳下来,说:“师父怎么了?” 陈致抓起他的胳膊:“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和师父在一起,去天涯海角都行。容韵乖乖地被他拖着走,走到后面,干脆将陈致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来,抓在手掌中,就这么牵着跑。 陈致想出城,发现城内四处在张贴皇榜,一共三张脸上榜:他原来的脸c他易容后的脸以及容韵易容后的脸。上面说他们是shā rén越货的通缉犯,希望百姓小心。 他看到一半,就被容韵捧住脸,拉出人群。一同看榜的老百姓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 容韵拉着他进小巷子,后面竟有人跟踪,陈致拿出隐身符贴到容韵身上,自己正要拿弹珠,对方就已经冲了进来,对着他屈膝就跪:“王爷!” 陈致:“” 这才是见到王爷的正确礼仪。 就这么一迟疑,黑甲兵已经从四面八方蹿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容韵并不知道自己隐身了,抓着陈致的手,用身体挡在他面前。 陈致隔着透明的容韵,对向自己跪拜的黑甲兵说:“你老了。”毕竟是hui 过的人,印象深刻。 黑甲兵愣了下说:“王爷风采依然。” 陈致说:“一场相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实话?王为喜与陈轩襄联盟了吗?” 那个黑甲兵说:“没有。”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曾命我听从王爷吩咐,这条旨意至今未改。” 所以不需要怀疑他刚才那句话的真假吗? 陈致稍微定了定神,又问:“那么,王为喜对崔嫣依旧忠心耿耿吗?” 那个黑甲兵说:“王大人一直在等陛下回来。” 陈致提醒道:“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你可以对我眨眨眼,我能看懂暗示。” 那个黑甲兵说:“我们只遵从陛下的吩咐与调遣。”也就是说,如果王为喜这么多年不是坚持守护崔嫣c守护燕朝,他们根本不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陈致觉得崔嫣实在是个很狡猾的人。他将自己拔高到天师的位置,用信仰来获取这些人的忠诚,利于传播又难以背叛。“我想见见王为喜。”只要王为喜依旧忠心,那他就可以再赌一次。 与汤煊大摇大摆地住在芙蓉山庄不同,王为喜的秘密据点在一家赌坊后面的民宅里。赌坊声音嘈杂,将民宅里进进出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短短一天内的第二次见面,王为喜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主动倒了杯茶给他:“陈轩襄也在找你。” 陈致假装嫌弃旁边的凳子靠自己太近,往外踢了踢,以便容韵落座,自己则坐在他和王为喜的中间。 容韵察觉到了自己的状态,一声不吭地坐下,手默默地放在陈致的大腿上,以示自己的存在。 尽管不自在,但为了不被看穿,陈致也只好认了:“陈轩襄找我,不是因为你吗?” 王为喜说:“你自己赴宴,一张请帖用了两张面孔,还要怪别人?陈轩襄身边多的是过目不忘的人才,你的伎俩能骗过谁?” 陈致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王为喜说:“你之前说容韵是陛下的儿子,怎么证明?” 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被陈致轻轻地按住。陈致说:“你之前的态度,让我很难再相信你。” 王为喜冷冷地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陈轩襄正在酝酿一个大屠杀的阴谋,你c容韵c汤煊还有长沙府的很多人都逃不过。” “那你呢?” “我当然是他的目标。来长沙府之前我就知道了,但我竟然敢来,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陈致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掂量着他话中真假。 王为喜也不管他,径自喝茶。 赌输了,不过是带着容韵从这里杀出去,凭借着身上的法宝,应该不难;赌赢了,却是整个北方唾手可得 陈致一瞬间下了决定,让王为喜取了块布料过来,装模作样地在容韵身边舞来舞去,然后在布料挡住王为喜目光的刹那,取下隐身符。 王为喜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取下隐身的法宝要这么多步骤?” 陈致:“” 他转头对容韵说:“取下iàn j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绝世之念(四) 之前陈致说见到容韵就一目了然。一张脸哪来那么大的作用?所以, 王为喜猜到iàn ju下的脸必与崔嫣有几分相似,可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不能这么轻易地相信。可是当容韵揭下iàn ju, 露出黑泥斑斑的脸时,他依旧倒吸一口凉气, 忍不住伸手帮忙去抹掉那些碍眼的黑泥! 容韵侧头让开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有些“害怕”得往陈致身边躲去。 陈致还能怎样?只好拍拍肩膀告诉他,王为喜是情不自禁。 王为喜叫人打了盆水来, 盯着容韵将脸一点点擦干净, 兴奋得两眼放光, 哪还记得不可轻信,不自禁地就蹦出了两个字—— 陛下。 陈致骇得心头一跳。 他绞尽脑汁编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就是为了证明容韵是容韵, 崔嫣是崔嫣。不提燕北骄那一世,他与崔嫣也是恩怨纠缠c误会丛生,谁是谁非乱得说不清。如果容韵还是崔嫣,王为喜就会将过去据实以告, 甚至千方百计地恢复他的记忆。陈致没忘记自己身上还背着弑君的嫌疑, 要是真的纠结起来, 容韵会怎么做,他没有把握。 但是,如果将容韵当做崔嫣的儿子, 情况又不一样了。他是容韵的师父, 身份就占了先机。王为喜顾忌两人的情分, 说话处事必然会留下分寸——至少,与容韵熟悉起来之前,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这样,他就有了至少半年的时间来铺路。 大半年之后,他也就随着陈悲离的身份功成身退了。 好在,王为喜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一声失态的“陛下”之后,他紧接着补了一句:“陛下有后,燕朝有救陛下有后,苍生有救!” 陈致:“”后面这句是为了押韵吧。不然对一个刚见面的人来说,这评价为免太盲目了。 容韵不愧是燕c崔转世的小狐狸,猝不及防地遭遇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已经沉稳地看着自己师父,水汪汪的小眼神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与怀疑。 陈致很满意他的表现,对王为喜说:“你刚才说陈轩襄正在酝酿大阴谋?” 王为喜虽然很想好好与容韵聊一聊,但是眼下的局势也不能不顾,只好暂且按捺住激动,说:“你可曾听过魂幡?” 陈致试探说:“混吃混喝混饭吃的混饭?” 王为喜说:“是以人的魂魄来祭炼的法器。” 作为一个忽然升天的神仙,必须不知道。陈致虚心求教。 王为喜说:“将人的魂魄困在法幡中祭炼,炼制时间越久,困在里面的魂魄就越痛苦,怨气越大,法器威力也就越大。为了炼制魂幡,他正在四处征召青年。” 这就与他们在离后村的遭遇对上了。西南王既不是选秀,也不是征兵,而是在找用来炼制法器的祭品! 离后村只是冰山一角,在湖广地界上,不知道还有多少不知真相的人被懵懵懂懂地推出来,成为西南王野心的牺牲品。 陈致说:“有什么办法阻止?” 王为喜叹气道:“我这次来长沙府,就是为了毁掉这张法幡,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他们祭炼的地方。而且,看陈轩襄在百美宴上有恃无恐的态度,我怕这魂幡已然炼制成功了。” 陈致问:“那怎么办?” 王为喜说:“我们先离开此地,之后或可请你的师门出手相助。” 陈致觉得自己之前对皆无还是太客气了,应该多讹诈一点法宝的。想到皆无,不免想起西南王心目中的第一美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皆无,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他稍稍安心,坦然接受了王为喜的安排。 王为喜第一件事就是将容韵从头到脚c从里到外地伺候了一遍。陈致跟着沾光,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又饱餐了一顿。 换做其他人,趁着两人分开,必然会找容韵旁敲侧击一番,但王为喜没有,从头到尾都将两人安排在相邻的房间,用膳也是一块儿,将“坦荡”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倒是陈致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饭后,特意支开了侍女,与容韵待在房间内密谈。 之前有王为喜在,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故事编下去,如今剩下两个人,容韵信赖的目光让他无法理直气壮。 “师父。”容韵软软地催促。 陈致心中天人交战,终究抵不过良心的谴责,老老实实地说:“我骗他的。” 容韵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陈致将自己对王为喜说的那个故事,又简单地复述了一遍:“放心,你的确是容家的孩子。因为你与崔嫣实在太像,所以我才编了这么个故事出来。” 容韵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师父与崔嫣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活他?” 陈致语塞。 容韵说:“你与王为喜又是什么怎么认识的?” 陈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容韵不气馁地抛出第三个问题:“王为喜叫你王爷,你到底是陈朝的王爷,还是燕朝的王爷?” 人果然不能撒谎,撒了一个谎,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陈致咬着指甲,差点将指甲盖咬秃了。 可是这次容韵丝毫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陈致不回答,就一直等着,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大有耗到天荒地老c海枯石烂不罢休之意。 终究是陈致先败下阵来:“因为我是陈应恪。”只要容韵继续和王为喜接触,这个秘密就是保不住的,与其到时候被揭穿,倒不如现在坦荡一些。 容韵震惊到近乎呆滞。他当然知道陈应恪是谁。可是,在陈致承认之前,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只有昏庸无能c贪生怕死。 可如果是师父的话 他皱起眉头,难过地说:“师父一定吃了很多苦。” 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人攻入皇城,从宝座上拉下来,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吧。可是他的师父,他善良的师父,到最后担心的却是天下苍生c黎民百姓。 他突然感受到陈致让他一统江山c开创盛世时的心情。那不仅是对他的期待,更是对自己理想的延续与寄托。 容韵伸手抱住陈致,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陈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湿润,有些无奈地问:“你在哭什么?” “师父不能哭,我替你哭。”容韵越想越难过。 陈致挠额头。自己不想当皇帝,只想让崔嫣当皇帝这种事不说也罢。“好了,别哭了。” 容韵不肯动:“师父说过,回家就让我抱的。” 陈致说:“我说让你抱,没说让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泪。”别以为他不知道容韵偷偷地蹭了他好几下。 容韵猛然抬头:“师父放心,我一定会统一天下。” 陈致欣慰地点点头。 “燕朝夺走的每一寸陈朝国土,我都会抢回来。”无比坚定的口气。 虽然这句话用崔嫣的脸来说,有点微妙,但是微妙得很爽快!陈致继续赞许地点头。 容韵说:“不过,师父改名叫陈悲离,悲离的人是指崔嫣吗?” 陈致惯性地点头,点完才发现不对:“嗯?什么?” 容韵嘟起嘴:“师父的改名叫陈悲离” 陈致舔了舔嘴唇:“战乱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追其根由,我难辞其咎啊。” 虽然师父不承认,可是容韵依旧感觉得出,他提到崔嫣时非同寻常的语气。 不过,不管师父和崔嫣以前是什么关系,崔嫣都已经死了,师父以后就是他一个人的! 芙蓉山庄失火的事闹得挺大。西南王贼喊捉贼,将罪名嫁祸给陈致和容韵这两个“shā rén放火”的通缉犯,下令全城戒严。 陈致问起过汤煊的下落。 王为喜说当日就抓到了,只是双方达成了协议,又将人放了。 陈致想:这天下,除了西南王,其他人都联盟了,这感觉真是不太好。他只能安慰自己,合纵的对象不一湖阳镇定是秦国,也可能是齐国。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既然他们一时走不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民宅被西南王的手下搜查过两次,每次都在进来之前就被摆平了,倒也安生。 王为喜恢复了黑甲兵军师时期的风采,或是挥着把扇子考校容韵的课业,或是挥着扇子将燕朝的情况详细地分析给他听。总之,扇子是一定要有的。 容韵知道陈致的第二重身份之后,就将自己当做了陈朝皇室遗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致没有孩子,他就要继承师父的志愿,反燕复陈! 陈致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看他学习积极,与王为喜关系也处理得不错,很是欣慰。 七日后,长沙府突然解除了戒严。 王为喜怕是陈轩襄设下的陷阱,按兵不动。 到第九日,汤煊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打听到了炼制魂幡的地点,就在湖广与河南的交界,一个叫镇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绝世之念(五) 这话听起来, 更像是陷阱了。 王为喜对汤煊本就没有多少信任,如此大事,更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 加上此行“寻回”燕朝继承人,收获满满, 无意横生枝节, 便将消息放到一边,不予理睬, 依旧筹划着尽快回京城。 陈致倒是很在意, 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生怕容韵知道后吵着闹着要跟着。他的想法不是无的放矢,容韵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跑来试探。 当着他的面, 陈致义正辞严地表示听从王为喜统一指挥,绝不单独行动;但是一转背,他暗戳戳地找到王为喜看住容韵,自己暂时离队, 要过段时间北上。 陈致的身份在王为喜那儿, 依旧是个疑团, 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是上策,但他知道陈致花样百出,看也看不住, 与其闹翻脸, 不如顺其意, 好歹容韵还在手里,总算不虚此行。 瞒着容韵,两人私下达成协议。 到第十二天,王为喜将人化整为零,混在百姓中,分批离开长沙府。原本陈致打算单独走,拗不过容韵,只好与他一起躲在货箱里,用马车运送出城。 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 西南王好似真的放弃了对他们的搜查,从长沙府到岳州府,一路平安。 出了岳州府,陈致便准备与他们分道扬镳,却不知容小狐狸从哪里感知到不对劲,当夜非要在他房间里的留宿,说自己身份乍变,无所适从,需要灵魂上的指引。 陈致心说:可不是你的灵魂才能给你指引吗? 但表面上还是维持了一个师父应该有的耐心,好声好气地问他哪里无所适从。 容韵说:“崔嫣推翻了师父的江山,我却要认他当父亲。师父会觉得我认贼作父吗?” 陈致问:“认什么作什么?” 虽然觉得两人靠得这么近,不可能没听到,但容韵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认贼作父。” 陈致笑眯眯地说:“再说一遍。” “认贼作父。” 陈致点点头:“的确有一点。” 容韵:“” “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件事是我安排的,我怎么可能反过来怪你呢?”陈致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得,不管陈朝江山,燕朝江山,都是这座江山。百姓在意的是江山的主人是圣明还是昏庸。你切不可步为师后尘啊。” 容韵不赞同地摇头道:“我是一定会跟着师父往前走的。我知道坊间传言师父不是好皇帝,那都是崔嫣为了美化自己造反c篡位的恶行,所编造出来的谎言!” 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陈致九分幸灾乐祸,一分心疼崔嫣。 “师父怎么不说话?” “师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不是师父心目中的好徒弟?” “嗯,当然。”戴了这么多高帽子,不回敬一两顶的,实在说不过去。 “那师父去哪儿都会带着自己心爱的好徒弟吗?” “” 容韵敏感地盯着他:“师父怎么不说话?” 陈致说:“我在想我‘心爱的好徒弟’是谁?” 容韵笑眯眯地指着自己。 陈致翻了个白眼躺下。 容韵捧着脸凑到他身边:“难道我不是师父心爱的好徒弟吗?师父在外面还有野徒弟吗?” 陈致忍不住喷笑出来。什么野徒弟!这口吻怎么那么像在控诉野男人。 容韵不依不饶地追问,陈致装聋作哑地敷衍,两人闹到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一道启程。 陈致借口昨夜闹得厉害,睡眠不足,把容韵赶去骑马,自己独霸了马车。容韵见他满脸倦意,愧疚得厉害,不敢异议,老老实实地在前面带路,只是每走一段路,就忍不住回来掀起车帘子看看里面,次数久了,陈致就恼了,将人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 容韵这才安分。 确认容韵真的去了前面,陈致将事先写好的书信放在马车里,自己贴着隐身符,悄然下了马车,去了黄天衙。 黄天衙静得厉害,只有仙童一个人伏案写报告,听到动静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皆无回南山了。” 陈致说:“你在写什么报告?上次下凡的报告吗?” 仙童手中的毛笔微顿,抬眼幽怨地看着他。 陈致说:“有什么心灵上的创伤尽管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判断一下,有没有药医。” 仙童说:“这是崔嫣那一世的报告。” “都二十几年过去了。”陈致心虚地说。 仙童咬着笔杆,一脸痛苦:“这是黄天衙新规矩。” 为免自己被拉下水,陈致默默地祝他好运,准备开溜,被仙童叫住:“你要去南山吗?我与你同去。” 陈致说:“你不是要写报告吗?” 仙童说:“是啊。所以我要去找皆无,让他分一半的报告给你。” “”陈致说,“我突然觉得肚子疼,想下凡去床上滚一滚。” “南山的床更大。” 仙童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招来一阵风,带着他们往南山而去。 一路上,两人略作交谈。 陈致千方百计地打探仙童上次下山的心得,都被仙童打诨打过去了,自己倒是说了不少。听说西南王要炼制魂幡,仙童吓了一跳:“怎么要闹出个魂幡来?” 第一世,陈致飞升。 第二世,单不赦入鬼道,崔嫣入妖道。 第三世,西南王入魔道,炼魂幡。 这任务简直一世比一世坑。 陈致问他对魂幡是否了解。 仙童说:“听过。时不时地有魔修冒出来炼制它,只是这东西太伤天害理,虽然威力很大,但是反噬起来更厉害。总之,炼制它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陈致说:“那为什么还有人炼制?” 仙童说:“谁知道!大概觉得自己能侥幸成为例外吧。” 说着,两人已经靠近了南山上方。 前方乌云密布,几乎看不到南山的轮廓。 陈致与仙童大吃一惊。 南山乃是南山神君的道场,常年祥云笼罩c霞光四溢,怎么可能有乌云? 仙童说:“糟糕!南山出事了!我去天界找人!” 南山神君在天界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大仙,加上皆无坐镇,普通的妖魔根本不可能近身,眼下的情形已然不是他们两个可以处理的。 陈致冷静地说:“你去天界,我去北河。” 两人也不废话,分头搬救兵。 陈致赶到北河,听说北河神君去了蓬莱黄凌道人处做客,转至蓬莱,又迷失了方向。在岛上鬼吼鬼叫了半天,才见到北河神君与一个长发披散的道人一道过来。 “小友何事惊慌?”北河神君温声问道。 陈致忙将自己在南山见到的怪象说了出来。 北河神君还没说话,身边的道人就已经懒洋洋地说:“听起来像是困神阵的一种。” 听名字就知道困神阵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致眼巴巴地看着北河神君。 北河神君对身边的道人说:“可否请黄凌道友随我一行。” 黄凌道人说:“我还没有飞升成仙呢。” “但是纵观天上地下,再没有比黄凌道友造诣更高的炼制师了。”一大堆歌功颂德的赞美之词北河神君张口就来,听得陈致目瞪口呆。 盛情难却,黄凌道人只好随行。 到了南山,仙童早已从天界请了各路神仙,此时正在合力破阵。 黄凌道人看了会儿,走到南山界碑前,从地下挖了一截黑乎乎的粗根出来,用紫混沌火燃成灰烬,困神阵威力大减,在众仙努力下,终于崩裂。 北河神君一马当先,直奔南山神君住所,陈致和仙童则去找皆无。找了一圈不见人,终于在山顶找到了南山神君幻化的界碑。 看着界碑上细碎的裂痕,众仙震惊不已。 南山神君乃是南山化身,这界碑可以说是他的本命,界碑现世,好比妖怪被打回了原型。 北河神君与南山神君一南一北,交情匪浅,惊怒道:“到底是谁,竟能将南山逼到这个地步!” 陈致说:“没有找到皆无!” “皆无?”北河神君神色一动,“我去找毕虚!” 南山神君被打回原形,无疑是天界一等一的大事。就算毕虚为了天道重启,耗尽了心力,正在闭关,此时也不得不打扰了。 陈致想说魂幡的事,但见他们此时都为南山操心,倒说不出口了。 还是黄凌眼尖,对北河说:“你的小朋友有心事。” 北河神君便问陈致。 陈致一五一十地说了。 北河神君皱眉:“竟有凡人炼制魂幡?简直自寻死路。”魔修炼制魂幡,尚要担心魂幡反噬和天道惩罚,一个凡人,只怕刚开始就要结束。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他想了想,就让仙童拿着一件法宝为奖赏,去寻找修真门派来处理此事。 修真门派是凡人修仙,西南王是凡人修魔,由他们处理再好不过。 仙童问:“哪个修真门派?” 昆仑c须弥 北河神君想了几个,都觉得小题大做。毕竟这几个修真门派离登天一步之遥,管这种事情是大材小用。 陈致忽然问:“梅数宫可以吗?” 北河神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梅若雪当初结下的善缘,终于开花结果,为自己兜来了一门大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绝世之念(六) 寻找皆无的事情虽然重要, 但陈致法力地位,帮不上忙,倒是阻止西南王炼制魂幡的事情迫在眉睫, 权衡之下,他只好先去梅数宫, 只是不清楚梅数宫的具体位置。 北河便请黄凌带路。 黄凌满心不愿, 被北河赞美了半天,才顶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大智慧贤者”的奇怪头衔, 跟着陈致下凡去了。 黄凌果然熟门熟路, 不消片刻, 就到了地方——就在蓬莱岛不远处的一座小岛上。 岛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外围一圈街市,人来人往, 繁荣以极,中间是一座用汉白玉打造的巨大宫殿。宫殿顶点,一朵梅花栩栩如生,傲然挺立, 看起来真是无比怪异。 陈致到了地方, 报上名讳, 没多久,梅若雪就亲自出迎。他身着素衣,手捧梅花, 身后跟着十几个宫装少女, 派头十足。只是笑吟吟的表情在瞄到黄凌时, 微微一僵,动作立时矜持了几分,放慢脚步走到陈致面前:“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陈致道:“冒昧到访,多多见谅。” “仙友来,我随时欢迎,那个嘛。”梅若雪冲着黄凌翻了个白眼。 黄凌立刻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丑人多作怪。” 梅若雪丢下梅花就要捋袖子,陈致哪里想到两人见面是这个情形,急忙插|到两人中间,安抚道:“此次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看在他的份上,梅若雪总算按捺住了火气,将两人迎到殿内。 陈致心急,在路上就将事情说了,还送出了北河ti g一ng的法宝。 梅若雪对法宝颇为心动,但是在黄凌面前,表现得很是高傲:“法宝是小事,这种为天下苍生造福的事情,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只是,黄凌道人一向与天界关系匪浅,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倒袖手旁观了呢?” 黄凌懒洋洋地说:“这种小事,还需要上三山出手吗?” “上三山”是修真界不成文的一个说法,意思是凌驾于其他门派之上的三大门派——昆仑c须弥与蓬莱。 梅若雪冷笑道:“什么‘上三山’,还不是我们不要的!” 这说起来有一段缘故。梅数宫所在的小岛原本是蓬莱的一部分,后来因为门派没落,常受岛上其他修者的羞辱c冷落,一气之下将门派所在地分割出来,自成一岛。与蓬莱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北河神君让黄凌带路,也没想到他会带到对方家里面,于是,场面就很尴尬了。 陈致哪知道这段缘故,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好在,他早就不是人了,厚着脸皮在他们中间周旋,总算说动了梅若雪。 黄凌见任务完成,懒得继续看别人脸色,挥挥袖就走了。 他一走,梅若雪就放下了架子,叹气说:“可惜‘梅花杀’已经叛宫,不然还能用来打杂。” 陈致想起自己与容韵曾经遭“梅花杀”暗杀,顺口一说,梅若雪立刻放在心上:“那小兔崽子,这一趟我们就顺手收拾了。” 陈致得了准话,高兴不已,正要出发,就听梅若雪叫人给他准备房间。 他呆了呆:“不是去镇吗?” 梅若雪说:“我要收拾一下行李。出发的时候应该是初夏,我要多准备两件衣裳,不能给荷花比下去” “咳咳,宫主。” 梅若雪立刻捧起梅花,笑吟吟地看着他:“仙友请说。” 陈致说:“解救苍生刻不容缓” 梅若雪睁大眼睛:“难道你要我现在就跟你走?” “嗯。” 陈致不但应了,还拖起他的胳膊就走。 梅若雪虽然能够躲开,可是,胳膊被抓住的一刹那,竟然半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纱袖上修长的手指,嘴角微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身体微微向前,凑近陈致。 陈致扭头看他:“宫主?” 梅若雪在自己的鬓发边插了一支雪白的梅花,冲他眨了眨眼睛。 陈致:“” 从蓬莱到镇的路程被硬生生压缩了一半的时间。 到镇上空,又是熟悉的景象——乌云蔽日,阴风怒号,整个小镇笼罩在浓雾与飞沙之中,一靠近,就能感到寒风扑来,阴冷刺骨。 陈致往脸上一抹,竟是冰渣子。 梅若雪面色凝重:“看来魂幡已经开始祭炼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朵晶莹剔透如冰雪铸就的梅花,将它抛入空中,将浓雾如流水般吸入,小镇终于露出一角的真面目。 陈致急忙跟着他往里走。 越往里走,梅花吸得越猛,速度却越慢,那莹白的花瓣仿佛沾了一层又一层的细灰,渐渐暗淡下来。 陈致担忧地看了梅若雪一眼,见他脸色不变,才稍稍安心。 “嗯,就在前面了。”话音刚落,四周突然窜起数百名士兵,手持长刀,面无表情地冲过来。 陈致慌忙那出弹珠,还没行动,就被梅若雪挡在身后,随即,空中出现数十个白衣白裙的少男少女,将他们团团护住,迎着士兵冲了出去。 梅若雪柔声安慰陈致:“都是我的人。” 陈致说:“他们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梅若雪暗道:自然是一出门就跟了上来。堂堂宫主出门,怎么可能没有随从呢?只是怕打扰自己与陈致独处的目光,特意叫他们藏身在暗处罢了。表面上说:“你拉我走得急,他们也是刚刚才到。” 梅数宫人到底是修者,没多久就将那些士兵打得落花流水,清出一条道路。 梅若雪主动拉着陈致往里走。 靠近镇中心,风势陡然大涨,空中的梅花几乎被刮走。梅若雪这才伸出手,将它握住,口中念念有词,但稳定了一阵,就连人带花得往后刮去。 陈致以袖挡风,走到他身边,大声问:“我能帮你什么?” 梅若雪也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便道:“有人阵法!破坏他!” 陈致耳朵灌满了风,听了大概的意思,就挺身往前。 那风虽然厉害,对他的伤害却十分有限。他顶着阻力走到镇中心,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盘坐在中间,再往前走几步,发现盘坐的人影不见了,只有一个人支着一张幡站着。 察觉有人靠近,拿幡的人扭过头来,一双通红发光的眼睛犹如灰雾中的明灯,照出了他前进的方向。陈致往前走了两步,那模糊的轮廓与西南王极为相似,当为一个人。 “西南王” 他刚开口喊了三个字,就吃了一口沙。 雾中的西南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了。 须臾,风停雾散。 若非一头乱发c满面黄沙,几乎叫人怀疑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白日梦。他抖了抖身上的砂石,听到附近有哭声若隐若现,正好梅若雪赶来,便与其一同寻找。 也不难找。以镇中心为中心,五六丈开外的房舍,全关着抓来的百姓。那些房舍的墙壁与梁柱都画了个各种符咒。梅若雪说是焚烧的咒语。西南王启动阵法之后,想将这些活活烧死,他们临时前感受到的痛苦会使他们生出怨念,成为怨鬼,被魂幡吸收。他有心讨好陈致,便说:“这个地方阴气极重,以前必然经历过瘟疫或兵灾,我一会儿做个法事,帮这里驱驱邪。” 他的口吻太像冒充道士的骗子,让陈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梅若雪愣了下。正当陈致以为对方要生气而想道歉的时候,他羞涩地说:“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吧?” 陈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欠钱还得起,嘴欠没药医。 梅若雪指挥着宫人做法事的时候,陈致在旁边安抚百姓,顺便挖墙脚,劝说他们去江南或北方避灾。毕竟西南王没有抓到,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他身上钱带的不多,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容韵来。容韵在的时候,他都没怎么花过钱。 俗话说,白天不能念叨人,晚上不能念叨鬼。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开了宫人,径自往他的方向飞驰而来。 “谁人敢冲撞仙友!”梅若雪第一个冲出来,指尖飞出一片梅花瓣,准备将人从马背上打下来。 陈致看到容韵骑马出现的时候呆了呆,此时才清醒过来,话也来不及说,只能整个人扑过去挡。花瓣击中陈致背部的刹那,容韵抱住他,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以自己为垫,落在地上。 陈致背部隐隐作痛,却也不是很痛,正要说话,就被容韵死死地抱住了。 后一步过来的梅若雪想拉陈致没拉起,低头见两人抱成一团,醋意翻腾,一脚踹在容韵的小腿上:“放手!” “咔嚓。”小腿被踢断了。 容韵闷哼一声,眼角疼出两滴小眼泪,却一言不发,那眼睛委屈地瞅着陈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绝世之念(七) 陈致心被拧了一下, 微微地酸疼,一手带大的小徒弟,自己还没抽过呢, 就被人抢了先他回头,恨恨地瞪了梅若雪一眼, 低头检查容韵的腿。 梅若雪气焰顿时歇了, 支支吾吾地说:“我看他冲过来,不怀好意” 容韵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嘴里可怜巴巴地喊:“师父, 疼。” 一听“师父”两个字, 梅若雪就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说:“小伤,小伤, 我看看。”低头摸骨头的时候,趁机碰了碰陈致的手,“我有接骨膏,涂上天就好了。” 容韵看着陈致被碰触过的手背, 猛地坐起来, 扑在陈致怀里, 哭天抢地地说:“师父,疼!”腾出一只手,使命将梅若雪往一边推。 梅若雪挺着腰, 就是不肯动。 陈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小动作, 无奈地叹气:“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说。” 镇坐落在河南与湖广的边界, 方圆三四里都没有其他人村落。陈致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日行千里的能耐,只好挑了一间民居住下来。 梅若雪给容韵敷药,容韵不肯,哼哼唧唧地非要陈致动手。 旁观两人互动,越看越觉得不止师徒这么简单。容韵虽然才十四岁,但是,以凡人的标准衡量,十四岁已经是个通晓人事的年纪了。 陈致敷完药,上好夹板,去厨房洗手,梅若雪就跟在他身后,旁敲侧击:“他是你的记名弟子还是入室弟子?好像还没有入道?”在他看来,陈致既然是神仙,当了他的弟子,起码应该是修真界的人了。除非是记名弟子。 陈致不置可否地说:“本也没什么可教的。” 梅若雪笑眯眯地说:“你若是腾不出空教他,可以交给我。” 陈致婉:“就不劳宫主费心了。” 梅若雪慌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束新鲜的梅花,捧在脸侧:“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咣当”一声,东厢房传来的重物落地声。 陈致慌忙回去,就见容韵狼狈地摔趴在床边,疼得嘴唇发白。 “怎么掉下来的?”陈致慌忙将人抱回床上,检查腿骨,好在绑得紧,没有错位。 容韵说:“师父那么久没有回来,我以为师父又不告而别了。” 陈致叹气说:“我有事要办,办完自然会回去。” “我知道。”容韵说,“可是我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涉险呢?” 他既然找来镇,想必猜到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陈致也不隐瞒,随口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形:“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 容韵说:“师父怎么走的,我就是怎么走的。”不等陈致训斥,急忙补了一句,“你是我师父,我当然是有样学样的。” 陈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短腿:“学得好。” 容韵疼得泪水往肚子里流。 怕西南王杀回来,他们稍作休整,重新上路。 陈致将北河神君的奖励给了梅若雪,打算分道扬镳,谁知他收了东西之后,依旧跟了上来,美其名曰:“保护。” 容韵立即说:“我的师父我会保护。”梅若雪的存在,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凤三吉和谭倏虽然与陈致走得很近,却是朋友之交,不像他,满脸都是露骨的企图,就差明晃晃地写上:我要抢走你师父。 他天生护食得紧,尤其是陈致这盘肉,别人闻一下都要拼命,更何况这人的鼻子已经快伸紧盘子里了。 对他的敌意,梅若雪倒是不以为意。 一个凡人,就算占着师徒的名分,那也注定是有缘无分。能怎么折腾?就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干,也能熬死对方。 想到这里,他大度起来,坐着宫人扛的轿子,与陈致c容韵并肩闲聊。 容韵脚受了伤,却坚持不肯坐梅若雪ti g一ng的轿子,陈致拗不过他,只好两人同骑。此时他正靠在师父怀里,享受难得亲密时光,见梅若雪凑过来,心中厌恶以极,立刻对着陈致撒娇喊疼。 陈致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有人出来将他们分开—— 一群人突然从树上跳下来。 半路遇刺这种事对陈致来说,已成家常便饭,巧的是,来的还是老熟人。“梅花杀”虽然叛出梅数宫,但是人还是那一批人,打法还是那些打法,实在眼熟得很。 想来自己在“梅花杀”组织中,一定是赫赫有名的钉子户。 陈致还没有感慨完,梅数宫的宫人已经将shā sh一u都拿下了。 梅若雪将人交给陈致,任他处置。 陈致看容韵,容韵直接说杀了。都不必问幕后黑手是谁,此时此地,会动手的除了西南王,不作他人想。 梅若雪说:“‘梅花杀’乃是本门叛徒,我自当处理干净。”当下命几个宫人去斩草除根。 容韵看在眼里,一阵眼热。 想到自己被一脚踢骨折,现在还要依靠对方的保护,心中嫉妒羞愧交集,万分不是滋味。他之前习惯用撒娇c装哭来博陈致的关注,发现陈致渐渐不吃这一套之后,也因为十次之中总有五六次得逞而没有完全收敛,可是见了梅若雪强大的一面之后,终于意识到示弱的可耻,一改以往的作风,变得坚强而独立。 依旧与陈致同骑,却自己挺直腰板,尽量不靠后面,偶尔碰了下脚,也不肯喊疼。 好在五天之后,他的脚上就痊愈了,陈致陪着他在客栈的后院转悠了一圈,很快就习惯重新用脚走路。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河南境内,准备明日一早进入南阳府。 梅若雪带着梅花酿与菜肴来找他们喝酒,这已经是这几天来的第三次了。但凡下榻客栈的时间还早,他都要过来聊聊风花雪月。 毕竟百岁高龄的修士,学识见解都颇为不凡,加上他有心讨好,奇闻异事信手拈来,几次下来,的确拉近了与陈致的关系。连容韵也不得不承认,与对方的眼界相比,自己的确差得很好。不过,这不等于他会拱手将师父让出去。 梅若雪知道得再多,那也是海阔天空的东西,他只要知道师父一个就够了。 梅若雪见容韵坐下,故意拍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又忘带了一个杯子。” 容韵从容一笑,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个酒杯:“我自带了。” 梅若雪:“” 喝到一半,陈致跑去让厨房加菜,梅若雪借着酒意,似假还真地说:“总有一天,你会叫我师公。” 容韵捏着酒杯的手微紧,淡然说:“那些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人,也在山还是山,地还是地的时候死了。” 梅若雪哈哈大笑道:“我与陈仙友不一样,我们若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于君绝,便可以山无棱,天地合” “你们再说什么?”陈致突然插|进来。 容韵抬眸,很想哭着冲到他的怀里告状,说梅若雪意图不轨,可是眼角扫到梅若雪自信的眼神,立刻忍住了冲动:“梅宫主说他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念宫中事务,但是担心师父和我两个人上路不安全,正左右为难。” 梅若雪没想到他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又不好明着指出来,干笑道:“当然是陈仙友的安全更重要。” 陈致忙道:“此处是河南地界,西南王伸不过手来,已然十分安全,梅宫主有事尽可放心。” 梅若雪捧着梅花,幽幽地说:“难道陈仙友对我,没有半分不舍吗?” 陈致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看了容韵一眼。 容韵站起来,低声说:“师父,我喝多了,有点头晕,先上去休息了。” 陈致巴不得他走,好和梅若雪说清楚,立刻点了点头。 看他急切的模样,容韵心里又愠怒又难过,当场就想反悔,但看到梅若雪欣喜的目光时,又冷静了几分。这几日,梅若雪与陈致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明显是梅若雪剃头担子一头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变化。就算发生变化,陈致是自己的师父,总有办法将人抢回来的。 他走后,陈致对一脸期待的梅若雪说:“这一路来,梅宫主护我良多,大恩不言谢,日后梅宫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敬请直言。” 梅若雪将梅花扣在胸前,幽怨地说:“你何必如此见外?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明示暗示都听不懂,陈致只好直说:“是我没有福气。” 梅若雪颤抖着嘴唇:“我哪里不好?” 陈致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只能沉默。 这态度比一五一十地数落他哪里不好更伤人。 因为,无话可说。 梅若雪一个人走了会儿凄凉内心戏,突然说:“你当初说要给我介绍一个道侣!你现在给我介绍一个吧。” “这个,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条件”生平头一次当红娘,陈致很迷茫。 “要和你一样的神仙!” “好。”陈致脑海中轮流闪过皆无c谭倏c仙童和凤三吉的脸,勉为其难地答应安排一次见面,至于成与不成,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得了准信的梅若雪当夜就离开了。 容韵原本还想打探他们之后的谈话内容,见状欢喜得什么都不用问,对陈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得几乎要将人供奉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绝世之念(八) 此为防盗章  陈致眼皮一抖, 知道自己大意了:“好说c好说。其实, 其实是神仙托梦告诉我的。自从知道你需要龙气才肯做皇帝之后, 我就殚精竭虑c搜肠刮肚c日夜祈祷, 终于情感动天,一个神仙在梦中告诉我,只要我虔诚祈求, 就能召唤出龙气。” 崔嫣说:“哦?我从未见过神仙, 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与那些寺庙里供奉的像不像?” 陈致说:“像!非常像!和你们结拜时,高德来供奉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多了两个黑眼圈。 崔嫣笑了笑:“他还说了什么吗?” 陈致说:“他还说, 这龙气治标不治本, 想要根除, 还是要将妖丹取出来。只是取出妖丹后,你元气大伤,需要大补。” 他说得字字诚恳,句句肺腑,真是非常的实诚了, 可惜崔嫣并不领情,懒懒地将目光调到了窗外。正值伙计送早膳过来, 对话便自然而然地暂停。 陈致暗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崔嫣疑心病重,但重到这等好赖不听c软硬不吃的地步,只能说病入膏肓。他倒是想直截了当地把人扑倒,开刀剖腹, 取出妖丹, 奶一口血奈何武力渣c渣一切。 两人默不吭声地吃着。 崔嫣问:“味道如何?” 陈致说:“好吃。” 崔嫣道:“好, 那我让他们天天送入宫来。” 陈致啃包子的手一顿,抬头道:“我昏庸无能举世皆知,行为再出格,也只能是刷新下限。你不同,你现在是积攒声望的时候,要谨言慎行,勿要劳民伤财。” 崔嫣笑道:“放心,我给足了银子,权当给店家添笔生意。” 陈致说:“今日喜欢吃,明日就未必喜欢吃了,不必兴师动众。” “陛下真是薄情。”崔嫣似笑非笑地说,倒是未再坚持。 忽地,外头一声马嘶,混杂着各种惊叫和咒骂。 “发生了什么事?”崔嫣站起身,很快走到窗边。 陈致将手中的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c手,才抓起两个包子,到窗边扫了两眼。 原本人车川流不息的街道已经被围观人群堵住了。 围观人群的中央,十几个脸色不善的痞子截住了一辆马车,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马车的车夫起先还坐着反抗,后来被拖到一边打了一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车厢半天没有动静,痞子们按捺不住,一个直接跳上马车,踹开了车厢。 随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尖叫着冲了出来,对着那痞子又踢又打,却被一把搂住,跳下了马车。 其他痞子一阵哄笑。 那抢了少女的痞子高声道:“里头还有个胖婆娘,老了些,但皮肉白嫩,吹了灯睡觉还得使!” 其他痞子立刻一哄而上,吓得车厢里连声尖叫。 过了会儿,那胖婆娘便被拖了出来,果然细皮嫩肉,且穿金戴银,说不出的富态贵气。 陈致看下面,崔嫣看陈致,见他半天没反应,便道:“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恶事,陛下竟面不改色,这份镇定的功夫直叫我自叹弗如。” 陈致委屈。那车夫看似被打,其实一下都没挨着,就是被药昏过去的;那群“痞子”下盘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围车夫c上马车一气呵成,显然训练有素,又敢在崔嫣眼皮子底下放肆,来历一目了然;少女和胖夫人的演技倒是浑然天成,看不出真假,但是挽救不了整体崩盘的剧情。 所以,不是他不上钩,是他扮演假皇帝多年的敬业精神不容许自己跌倒在这么差劲的表演里。 他只好胡说八道:“那几个痞子有些面熟。” 崔嫣立即意识到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伎俩,苦心维持一上午的iàn ju几乎要戴不住。 昨夜对陈致试用痛彻心扉丹无效之后,他思量再三,决定继续维持表面的和谐。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这样,陈致不好拒绝他的亲近。亲近的时间长了,他不信陈致是铜墙铁壁,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今天这场戏是他安排的。就是看看陈致口口声声的太平盛世,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这么快被揭穿是他所料未及,但是,真正的好戏又怎么会只有一台呢? 崔嫣微笑道:“假戏亦可真做。” 他的笑容散发着森森冷气,让陈致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紧接着又听到崔嫣说:“适才便觉得妇人眼熟,仔细想了想,好似是阴山公的夫人。” 阴山公? 陈致脑海里浮现一张圆润和气的脸。 杨仲举在世时,他近距离接见大臣的机会不多,能留下印象的更少。像年无瑕这样的家世,还是靠脸才刷了个眼熟,但阴山公就不同,他靠“hui ”。 比如他hui 黑甲兵的那颗金豆,就是从阴山公送给他的镇纸上抠下来的。此外还有,美人扇c古董花瓶c玉扳指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年年都有。在很多人眼中,阴山公是铁杆保皇党。只是他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扶起皇帝,久而久之,连杨仲举在内,都当做一场笑话随他去了。 陈致仔细打量那白白胖胖的妇人,感慨道:“我还是头一回见阴山公夫人,果然是夫妻相啊。” 崔嫣:“”人命关头的时候,还谈什么面相? 他闲闲地提醒:“陛下若是再看下去,阴山公怕要当鳏夫了。” 陈致说:“好在他生性豁达,应当不会伤心太久。到时候我再送点东西给他我的私库还是我的吗?” 崔嫣咬得牙根都酸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如此体恤老臣,干脆捐躯当填房罢!想必阴山公欢喜得很!” 陈致看着崔嫣的脸,想起阴山公的脸,忍不住做了个对比,摇头道:“美得他!” 眼见着阴山公夫人已经被扮演“痞子”的黑甲兵拖走了,陈致依旧无动于衷,崔嫣气得关上了窗:“常言天家无情,我犹不信,如今却是开了眼界。” 陈致叹了口气。 黄天衙的隔壁还有苍天衙,那是管善恶报应的衙门。谁知道阴山公夫人是否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是还了别人的债,又或者她今日受得苦,来世这群人排着队要来还。 纵然是神仙,在复杂的天道面前,也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之后,陈致依旧回养心殿住,崔嫣也没反对。 两宫靠得虽近,若是不刻意来往,便是天各一方。 陈致躺在榻上,掰着手指数数,发现崔嫣已经五天没有出现了。昨夜他还贴着隐身符去乾清宫看了一眼,也没有见到人,问黑甲兵,说是不知道,仿佛忽然之间就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 如果明天还见不到人,自己就得想想办法了。 可以去看看高德来那儿走走,了解一下目前的局势。因为结拜三兄弟里,只有高德来是一心一意造反的,其他两个人完全不务正业! 屁股仍挂在龙椅上的某神仙握着拳:简直气死人了。 由于高德来驻扎的营地离皇宫有段距离,太阳刚下山,陈致就“睡”下了。 放好替身像,掖好被子,陈致贴着隐身符,刚爬出窗,就看到一群黑甲兵进屋呼唤自己起床。 替身像再像,也只是个傀儡,黑甲兵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响应。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推的时候,窗边轻轻地响起一声“定”,随即床帐被扯落 陈致爬到被子里躺好,收起替身像,再解除了黑甲兵的定身术。 黑甲兵看到落下来的床帐,愣了下,正要再喊,就见陈致从床帐下钻了出来,揉着眼睛说:“怎么回事?下雪了?” 黑甲兵说:“崔xiǎ一 jiě乔迁,特意请您赴宴。” “不去。”陈致躺下欲睡。 就听黑甲兵搬出了锣鼓咚咚隆咚锵! “去去去去,我去!” 口头上的屈就不等于精神上的臣服。 陈致慢吞吞地起床,慢吞吞地换衣服——每个动作都像是百岁老人的慢动作。好不容易穿好,又披散了头发,要求黑甲兵给自己编个适宜参加乔迁之喜的隆重发型。 就在黑甲兵面面相觑时,一个轻柔嗓音说:“让草民服侍陛下吧。” 陈致霍然扭头,一脸见鬼似的表情:“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姜移道:“就在床帐无缘无故落下来之前。” 陈致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揣测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用了定身术,思索了半天,觉得多半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刚才说的就不会是床帐,而是定身术了。 稍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姜移已经将头发梳好了。 “等,等等,你梳得是什么鬼?” 陈致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的自己,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姜移笑道:“飞天髻,寓意一飞冲天,用来恭贺,再隆重不过了。” 陈致低头看找自己搬起来砸脚的石头,准备丢回去! 精心准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陈致,最后披头散发地赴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绝世之念(九) 此为防盗章  依旧是老地方老相好。 仙锦池边, 皆无背对他扫地。 “皆无无无”开口便是叫人毛骨悚然的亲切呼唤。 “我还没死, 你呜呜地哭什么, 晦气不晦气?还有站住,”闻声头也不回, 用扫帚向后指了指:“对, 就站在哪儿说话, 我听得见。” 陈致目测两人之间不小于两丈的距离,疑惑道:“你被感染了瘟疫?” 皆无说:“放心,若我真的被感染了瘟疫, 一定将你紧紧搂在怀里, 亲密无间,分享被感染的美妙时刻, 一定不会放你孤零零地祸害这个世界。” 陈致依稀看到有东西在仙锦池的池面晃动, 侧头看去, 才发现是一对龙角。稍微往池子的方向探了探头,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双圆鼓鼓的龙眼正微微眯起, 警惕地看着皆无的背影。 为了保护自己嘴唇的贞操,寒卿也是殚精竭虑。 陈致假装没看到,道:“我想借点人手, 不用太多, 四个就够了。” 皆无说:“出嫁找人抬轿子?” 陈致破罐子破摔:“我打算霸王硬上弓。四个神仙,一个抓手, 一个抓脚, 一个剖腹, 一个取丹。” “那还要你干什么?” “献血。” “”皆无无语地转身——齐刘海c厚面巾,只露出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眼圈。 陈致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温和地说:“我不是怀疑你,但是,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皆无?” 皆无说:“我不是,你滚。” 陈致很快将半步补回来:“冲着这份潇洒自如的冷酷c毫无愧疚的无情,我相信你是皆无。” 皆无说:“又是来要龙气的?” 说到关键词,潜伏的寒龙一下子按捺不住,从池水里探出头来。 陈致惊讶于他的坦然与大胆,跃跃欲试地问:“你已经想好第三招了?攻其不备和声东击西都用过了,不如找四个人,也个抓头,一个抓手爪四个人可能不够。” 皆无无奈地说:“天下又不是只剩下?四海领域内,大龙小龙多得是,撒个网,随便一捞就够迦楼罗吃一年了。” “吼。” 听到天敌的名字,寒龙发出象征性地警告。 陈致说:“我这次不要龙气。” “那你要什么?” “法宝。” “”皆无面带微笑着与他商量,“如果你一定要寒卿的龙气,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法宝比龙气珍贵吗?” “那不一样。”皆无义正辞严地说,“一个是私人财产,一个无本生意。” 最后,为了安抚下属,皆无决定去干一票大的。 陈致问:“有多大?” 皆无说:“法宝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陈致的想象中,法宝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地方,必然金碧辉煌,奢华大气,满地法宝堆积,一走进去,就有无数法宝之灵感受到了他真挚而沧桑的灵魂,而寻死觅活地要他带自己走。 然而,皆无再一次告诉他,现实是多么的残酷。 陈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乌漆墨黑的房间,扭头准备走。 皆无说:“里面都是好东西。” 陈致将信将疑:“是什么?” “除厄星君积攒的晦气。” 陈致:“” 皆无解释说:“这个法宝我取名为‘射谁谁倒霉’。” 陈致秒懂,立刻靠过去:“怎么装?” “一个乾坤袋就你怎么有这么多乾坤袋?” 临走前,陈致恳切地问能不能试验一下,皆无正准备抓个路过的倒霉蛋,就被暗算中招了。看着陈致期盼的眼神,皆无冷笑道:“我是执念,你以为区区晦气能对付得了我?” 正说着,一阵邪风刮过,吹起了他的刘海,吹起了他的面巾。 陈致清楚明白地看到了他额头上“虎虎生威”的“王”字,顺着颧骨下方划过的一撇一捺,以及下巴上显眼但不鲜艳的一只蛋。 陈致强忍住面部微微抽搐的肌肉,镇定地说:“排行老八的一只老虎在你下巴上生了一个蛋。这没什么好遮掩的。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皆无:“” 陈致一脸严肃地慢慢走开,还没走远,就遇到一群过路仙,当下绷不住iàn pi哈哈笑道:“吹开皆无的面巾有惊喜哦。” 皆无扭头就跑。 陈致回到房间,准备趁天没亮,睡一会儿,谁知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匆匆,来来回回地跑,须臾,就有人敲门了。 “进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藏在被子下的腿。回来的时候太兴奋,没有保护好腿,让它一下子痊愈了,大夫换药一定会发现,得找个时间再造个伤口出来。 他正想着,大夫就跟着黑甲兵冲进来了。 陈致措手不及:“我还没睡醒!” 大夫二话不说地抢过他的手腕把脉,崔嫣随后进来,问:“如何?” 大夫说:“脉搏平稳,并无中毒迹象,应无大碍。” 崔嫣道:“他的回光返照这么长?” 大夫干笑一声,想要再看看陈致腿部伤口。陈致死死地压住被子:“腿可断,命可没,但是大腿的清白誓死捍卫!” 大夫嘀咕道:“昨天不是看过了吗?” 陈致说:“再提我就纳你为妃。” 大夫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妃子听起来风光,但综合考虑,实在干不长,还是大夫的饭碗更稳当,遗憾又惋惜地谢辞了皇帝的美意。 崔嫣说:“如果刚才大夫答应了,你当如何?” “君无戏言!”陈致马后炮放得极响。 崔嫣笑了笑,凑近他,在对方莫名所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掀开了被子,去扯陈致的裤子。但他下手不重,陈致一挣扎,就松了手:“我不但看过,还摸了,陛下又当如何?” 陈致无语。还能如何?当然是:“吞了这个哑巴亏。” 崔嫣摇头:“陛下厚此薄彼,怕是人心不稳啊。” 陈致说:“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方是明君之风。” “陛下说得是。见了陛下,我才知何为传言不可尽信。如果早知陛下的为人,兴许,我进京打的旗号就不是推翻昏君,而是清君侧了。” 青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陈致说:“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你身后那么多人跟着你出生入死,你千万不能叫他们失望。” 崔嫣说:“陛下呢?” “更不能叫我失望。” “我若登基,你会不会留下来陪我?” 陈致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肯登基,让我干什么都行。” 崔嫣低头看着他的手。陈致的手有些圆润,每个指甲都圆圆的,透着股可爱的气息,倒是与本人有些相似。他反手将陈致的手包裹在掌心中,微笑道:“陛下要记得今日所言,万勿食言。” 他说得这么郑重,反倒令人不自在。陈致岔开话题:“我刚才听大夫说并无中毒迹象怎么回事?” 崔嫣说:“昨夜赴宴的大臣十有中了毒。” 陈致说:“查出是谁干的了吗?”他第一个怀疑的人是崔姣,随后又想到了高德来,再仔细想想,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崔嫣道:“还在排查。陛下不怀疑我吗?” 陈致说:“你要杀他们,谁敢说个不字,何必大费周章。” 崔嫣露出笑容:“陛下知我。” 陈致说的道理很简单,想明白的人也不少,但明白的人不会说,更多的是不明白的人,以为崔嫣为登基扫平大路,大力排除异己。 西南王的谣言还未平息,又闹出了内乱,此时的京城犹如狂风中摇曳的风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了线,被卷走。 陈致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招了黑甲兵来,说要出去走走。 黑甲兵也没二话,直接推了辆轮椅过来,像是早知道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陛下欲往何处?” “先去见阴山公。” 阴山公虽然被抄了府邸,但大多数产业还在,不然阴山公夫人也不可能出入还用马车了。但是,为了不招眼,他搬出了达官贵人住的街巷,去了富商的区域。 门前的巷子窄了许多,陈致坐的是龙撵,驶不进去,只好在巷口下车,推轮椅过去。 阴山公早得知了消息,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见着人时,笑得眼缝都不见了。 “老臣叩见陛下。” 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大礼。 陈致坐在轮椅上,虚扶了一把:“郡公不必多礼。” 阴山公过来,挤开了黑甲兵,推着陈致入内。为了行车方便,他在门前都铺了石板,轮椅上下,十分顺畅。 陈致问:“郡公身体可安好?” “谢陛下垂询,一切都好。”他知道陈致想要问的是什么,主动道,“倒是昨日同去的其他几个同僚,回来就病了。” “何病?” “外传是中毒。” 外传是中毒,其实不是? 陈致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阴山公似乎知道点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绝世之念(十) 此为防盗章  崔嫣指着轮椅道:“这是舍妹, 姣姣。”语气冷淡,仿如阿猫阿狗。 高德来目光在张权与崔姣之间一转, 心中已有了计较:“张老弟终日说自己想找朵温柔的解语花, 你看崔xiǎ一 jiě如何?” 张权面色一喜,崔姣面色一变。 高德来不等两人说话,径自接下去道:“看我, 大喜的日子竟高兴得胡言乱语了。他日崔老弟登基为帝,崔xiǎ一 ji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只有招婿c没有出嫁的道理。而且,张老弟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 弟媳为老弟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劳苦功高,老弟自然不能亏待于她。” 张权一张脸涨得通红, 想解释又无从辩解, 只好吭哧了两声,说:“高兄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不怕没意思, 就怕有意思。 高德来还不放心, 又说:“我记得陛下尚未立后, 与崔xiǎ一 jiě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致没想到隔岸的火会射到自己的头上,忙说:“我也只招婿,不出嫁。” 高德来等人:“” 倒是崔嫣笑了笑:“哦, 不知道陛下招婿的标准是什么?” 陈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也懒得纠正, 将错就错地说:“不能比我好看。” 崔嫣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何故?” 陈致胡诌道:“容貌是我唯一的优点,若被人比下去,还有何脸面可言?” 高德来说:“吉时已至,我们过去吧。” 虽然仪式的阵仗摆得很大,现杀的牛羊,新鲜的水果,连跳大神的都有,但真正结拜的时候,过程短得可怜,誓词更是精简到了极致—— “吾三人愿结为异性兄弟,皇天后土,共为见证。” 一句违誓的惩罚都没有。 但三人都很满意,互相恭维了几句,好似跪过之后,感情真的比之前更坚固了。 崔嫣假惺惺地说:“我在宫中安排了居所,恳请大哥二哥与我同往。” 送羊入虎口的事,张权都不会干,何况高德来,纷纷推辞,借口也十分好听:“我们身为兄长,自然要亲力亲为,为三弟守好家门。三弟只管高枕无忧!” 崔嫣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致冷眼旁观,觉得是场面太虚伪,他都懒得应付了。 结拜仪式结束,三人依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崔姣匆匆露了一面,啥也没说,又被匆匆带走了。 崔c高c张在城外三结义的事,很快传遍京城,与之一同热议的,是西南王召集二十万大军勤王的消息。勉强压下的粮价一下子翻了几倍,上至贵族,下至百姓,都想法设法地囤积粮食。 城中风声鹤唳,谣言四起,到后来,西南王含有水分的二十万大军竟被传成百万雄师。 虽然陈致窝在皇宫,足不出户,但见崔嫣忙得脚不着地,也能猜到外面的情势有多紧张,取妖丹的事只能暂时搁置,先想办法辅佐崔嫣上位。 他这个神仙,除了肉质鲜嫩c厨艺高超之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来想去,也只能干回老本行,当个忠君爱国的凡人官。 又一次“早会”结束,陈致刚走出宫门,胳膊就被轻轻地撞了一下,手心塞了一个纸团。他侧眼看去,是陈朝旧臣,名字忘了,依稀是吏部的人。 “在看什么?”崔嫣跟在他身后出来。 陈致说:“在看精神面貌。” “看出了什么?” “如惊弓之鸟。” 崔嫣低声重复了一遍,笑道:“说得再贴切不过了。” 有黑甲兵上前耳语,崔嫣听后笑道:“等了几日才动手,张权耐性见长啊。”顿了顿,冷酷道,“捉住的人狱中好生招待,崔姣送进宫来。” 黑甲兵领命而去。 崔嫣转头,见陈致好奇地看着自己,好心情地说:“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陈致照他的话推测了一下:“张权对崔姣做了什么?” 崔嫣轻笑了一声:“陛下英明。张权仰慕佳人,想救她脱离我这个坏哥哥的手掌,可惜被我撞了个正着。” 陈致暗道:人家真正仰慕的分明是坏哥哥。 崔嫣说:“你说我该不该成全他们?” 陈致含蓄地说:“张权是你的结拜兄弟,崔姣是你的èi èi,原本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不过听高德来说,张权家中已有了结发妻子,这个这个,总有些不合适吧。” 崔嫣说:“张权好色成性,荤素不忌,早与妻子分居两地,貌合神离,不足为虑。” 陈致说:“名分上总说不过去。” 崔嫣笑道:“传言先帝最ài rén妇,以致朝臣争娶丑妻,不想陛下竟如此看重人伦。” 陈致说:“虽是父子,但我们不要脸的方向不太一样。” “你是哪个方向?” “溜须拍马?” 崔嫣笑着摇摇头:“是唇红齿白。” 陈致短时间内不想再与他讲话! 短时间果然是短时间,坚持不过一炷香。 听说崔姣进宫,陈致还是屁颠颠地跑去围观了。 这次她素颜朝天,粉黛未施,憔悴到惨白的脸色一览无遗。陈致见她目光涣散,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崔嫣在旁说:“不用试,的确瞎了。” 听到他的声音,崔姣打了个寒颤,脸立刻转过头来,对准他,半晌才怯生生地说:“哥哥?” 许是太久没开口,语调声音得奇怪。 崔嫣不语,崔姣等了会儿就焦急地说:“哥哥!姣姣知道错了,你原谅姣姣!姣姣以后都会听哥哥的话,哥哥让姣姣做什么,姣姣就做什么!哥哥?哥哥!原谅姣姣,姣姣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到后来,又是初见面时候软软嫩嫩的撒娇声。 崔嫣凉凉地说:“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哥哥你信我。” “若我要你嫁给张权呢?” 崔姣脸色一僵,很快说:“可姣姣是个瞎子,怎么配得上张将军?要不哥哥先治好姣姣的眼睛?” 崔嫣说:“治不好的。” 崔姣的脸顿时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苍凉的白。 崔嫣凑近她,微笑着说:“如此,姣姣还愿意听哥哥的话吗?” 陈致简直看不下去。 这对兄妹不靠脸也能在茫茫人海中相认。 他转身要走,就听崔姣甜甜地说:“愿意。既然姣姣看不见了,那哥哥就是姣姣的眼睛。从今以后,只要是哥哥的事,姣姣都会全力以赴,帮哥哥达成心愿。” 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在仇rén iàn前昧着良心说出这番话殊为不易——虽然没控制住表情,流露出了些许恨意。 崔嫣视若无睹:“那就好,我一会儿派人帮你收拾收拾,你就随张权走吧。” 崔姣放在身侧手暗暗握紧,面上却笑出了一朵花:“哥哥需要姣姣在张将军面前美言什么吗?” 崔嫣轻笑一声,不屑地说:“随你。” 崔姣被送走后,陈致忍不住问:“崔姣好歹是你的èi èi,你将她送与别人,委实不妥。” 崔嫣说:“谁说我要将她送给别人?” “你刚才不是说” 崔嫣冷笑道:“我为èi èi设了一座府邸,她在里面与别人做什么,与我何干?” 陈致说:“你弄瞎了她的眼睛,又毁了她的幸福,她定然恨你入骨。” 崔嫣冷冷地说:“她该感谢自己还有些用场,才能留下一条命。”当年他留下崔姣,就像留下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平日里逗弄逗弄也就罢了,偏她不自量力,妄图反噬主人,那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原想令她受尽折磨,但张权的出现,使她有了其他用处。 陈致还在努力劝说:“最难提防枕头风。她若是鼓动张权与你作对” “那也是日后的事。那时,正好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歼灭张权的借口。” “”陈致不甘心地做最后挣扎:“张权未必会上钩。” 陈致的话说完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狠狠地打脸。 张权派人请崔嫣相见。 陈致听到消息的时候,心想:若是张权在陈致面前,一定“啪啪”两个巴掌,让他清醒点。等张权真的站在他眼前了,又觉得这个敢盯着崔嫣不挪眼的汉子,以独特的“好色不要命”的作风,和崔家兄妹可能真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张权能在尔虞我诈的乱世存活到现在,还建立起相当的势力,除了旁人难以企及的运气之外,靠的应该就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运气。 因为陈致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乱世枭雄被对手三言两语拐到沟里还一脸美滋滋的。高德来说服张权对付崔嫣时多开心,此时大概就有多伤心吧。 如先前所言,听说张权爱慕自家妹子,崔嫣不但不横加干涉,还暗示他“舍妹终身大事皆可自己做主”“城中筑有华舍,可为爱巢”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混战之诡(一) 夜深人静的时间, 黑灯瞎火的地点,说要商量个事儿,怎么都得shā rén放火c谋财害命c挖人祖坟这样缺德的才应景。 作为一个有节操的神仙,陈致必然不能同流合污:“不商,我要睡觉。”被子一拉, 人还没躺下, 对方自来熟地脱了鞋子, 滚进被窝。 陈致吓得重新抱被缩角落,小白鼠看大黑猫的眼神:“借宿去隔壁。” 谭倏小眼神羞涩地看着他:“西南王要发兵了。” 内容与表情完全不匹配嘛! 陈致抱着被子的手松懈几分:“打哪儿?” 谭倏说:“目前兵分三路, 还没确定究竟那条线才是主战场。” “西南王都没确定的事, 你怎么知道?” “内应。” 陈致想起那个在西南王香闺见了崔嫣画像,误认为容韵的人,七分怀疑:“不会再搞错了吧?” 谭倏说:“吴玖的话, 对错难说。” 吴玖, 真是久违了的名字。原以为他会在那场迭起的百美宴大放光芒,没想到给半路杀出的皆无占据了最后高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陈致说:“你怎么勾搭上了他?” 谭倏的脸全罩在黑暗中, 也看不出红了几分,只是那声音羞答答地反驳:“没有勾搭。是他主动找上我们, 想要合作,说是为了江南的共同利益。” 要多大的利益才能撑起那样一张“厚得载物”的脸皮。陈致对他的投诚保持十二万分的怀疑:“多半是陷阱。” “骗我们什么呢?”谭倏认真分析,“西南王兵分三路的消息一出, 其他势力必然人人自危, 我们与燕朝十有□□就要变成盟友, 对他们有何好处?” 陈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吴玖没有提要求么?” “当然是有的” 正要详说,被陈致突然打断:“这些且慢些说,你有没有皆无的消息?” 谭倏愣了下才答:“没有。前些日子仙童也来问过我,好像还没有音讯。” 陈致担忧得眉毛都短了半截。 “皆无神通广大,应该不会有事的吧?”毫无底气。 陈致叹气:“我们担心也没有用,这时候,只能寄望于他平时广结善缘,不要有人落井下石。” 谭倏好奇:“为什么不是雪中送炭呢?” 陈致说:“这个就不要对他的人品寄予太高的期望了。” 谭倏:“” 皆无的事到底是鞭长莫及,两人交换了一些乏善可陈的情报之后,又回归主题。陈致表明刚才打断他的原因:“将容韵叫来,省得一会儿再说一遍。” 他与容韵住在同一个院落,仗着大功德圆满金身百病不侵,下了床,跻着鞋就去了隔壁。 容韵极警醒,陈致刚到门口,就听到动静起床,门敲了两下就从里面拉开。 陈致神秘兮兮地说:“谭倏来了。” 容韵拉着他的手进屋,拿下屏风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埋怨道:“入夜寒凉,也不披件御寒的衣服。” 陈致说:“谭倏在隔壁。” 容韵一脸无所谓,点了油灯想找暖炉。 陈致从床上扛起被子就走:“这可够了。” 容韵追在后面,生怕那被子将自己的宝贝师父压垮了,非要在后面抬着点儿。 谭倏一抬头,就看到陈致与容韵两人“鬼鬼祟祟”地抬着一张被子进来:“你们耽误了这么久,去偷被子了?” 容韵考虑替换心腹。 第一c统一天下的大业需要更聪明的人。 第二c统一天下的大业需要更聪明的人——像这种没有眼色到睡他师父床的人,早杀早埋早超生。 谭倏没发现走来的容韵正在心里磨刀霍霍,体贴地腾出了大半张床。 跟着师父上了床,腿贴腿坐着的容韵再看退在角落里的谭倏,又顺眼了几分。 谭倏略微提了提前情,就着吴玖的条件继续往下说:“他希望我们帮他吞下房c古两家。” 容韵发出了“呵呵”冷笑。 容家一家独大靠的是吞下林c胡两家,若是将房c古两家给了吴玖,不就是为自己捧出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吗?亏他想得出来。 吴玖能够帮助二房挤掉大房,也不是成算的人,说出的理由也有几分动人。在大局上,他愿意以容韵马首是瞻。 打蛇打七寸。 吴玖这话瞄得极准。 如果容韵有意问鼎天下,必然不会困守在江南几个世家的争斗中,吴家的表态等同于投效,只是形式上,不像林c胡这样彻底。 但容韵并不是好糊弄的人:“嗯。明面上投靠西南王,私底下和我们达成协议。届时,不管我们与西南王谁赢谁输,吴家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一场百花宴,竟然将铁杆西南王派的吴家逼到墙头草的境地,不得不说,西南王这昏招出得实在是好。 陈致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脱口道:“百花宴的头名既然是皆无,那他会不会就在西南王府?” 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声音幽幽地问:“皆无是谁?” 陈致:“” 谭倏不但不解围,还故作无辜地追问了一句:“是啊,皆无是谁?” 师父c师兄c朋友c亲戚各种关系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终究选择了师父。倒不是陈致对皆无有多少尊敬,而是想起皆无曾经以他师父的身份出现过,为免以后出现更大的纰漏,只好延续了之前的谎言。 “原来是师祖。” 容韵声音里透着股高兴,为了自己多认识了一个与师父有关的人。 促膝长谈到凌晨,容韵率先熬不过去,头靠着陈致的肩膀打瞌睡,谭倏谈性虽好,却没了话题,便提出告辞。因为陈致提出皆无可能在西南王府,他决定前往一探。 夜晚匆匆一晤,黎明时分又逢别离。 魂幡的出现,暗示西南王府中可能藏有妖魔,皆无若在府中,不是潜伏,就是俘虏,此行实乃凶险万分。陈致忽而想起梅若雪,便牵了个线,告诉他梅若雪有意找仙人为道侣,他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梅数宫一趟,成与不成另说,能叫上宫主同行,安全也有个保障。 黎明曙光照着谭倏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陈致以为自己莽撞,便说:“他托了我,我便问问,你若不愿意,便当没听过吧。” “不,不是的。”谭倏一双手在身前扭来扭去,羞涩地说,“我是花妖,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竟是有戏? 陈致头一回当月老,就有如此成就,心中也有几分自得:“梅宫主是爱花之人,平日里有事没事都会捧花行走,若见到你,一定欣喜若狂。” “他姓梅,多半喜欢梅花。梅花凌寒独开,何等气魄,哪里像我,在夜里偷偷摸摸地绽放。” 陈致一手托着容韵的脑袋,怕动静大了将人吵醒,实在没心思为他开解,便说:“若不合适,也就罢了。” “还是去去吧。”谭倏对镜理鬓发,半晌方走。 陈致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此去梅数宫,不知道多少里,如今整理得再好,到了地方,也会乱了,何必着急。又想,如此直白地向往爱情,叫人艳羡,哪里像他 想到这里,骤然停顿。 因为不知这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又没头没脑。 他如何?他的爱情如何? 陈致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两个问题,却脑中空白,好似有一道屏障,生生地阻止了前路,不敢再想下去。 枕着肩膀实在睡得不舒服,容韵没多久就醒了,但呼吸间慢慢师父的气息,令他舍不得打破此段宁静。 陈致听出他的呼吸声有异,扭头看他。 正好他翻着眼皮,拼命想看师父的下巴,两双眼对个正着。 陈致率先挪开目光,缩回手:“醒了?” 容韵磨蹭了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坐起来:“师父肩膀麻不麻?” “嗯,有点。”陈致赶他下床。“自己回去睡,为师也要睡了。” 容韵占了便宜,只觉是偷来的,不敢得寸进尺,老老实实地出门,走到门口,突然转回来:“师父,今天中午约了阴山公去欢聚楼,我一会儿来叫你。” 自从回来之后,阴山公的邀约就没断过,陈致也没当一回事。可是到了点儿,踏进欢聚楼的包厢,才知阴山公特意选“欢聚”楼的原因。 又有故人来。 陈致看看他,又看看阴山公:“你不是说他闭关了吗?”重逢没多久,他就将故交问了个遍,眼前这个也在其中。 姜移眼睛上上下下哦瞄了他好几眼,却冷哼一声:“闭关难道就不能出关吗?” 这态度让陈致想起他们刚认识没多久,也是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能温故知新。陈致说:“还在炼丹吗?” 姜移说:“何止炼丹,还炼阵呢!” 陈致以为他吹牛:“什么阵?” 姜移骄傲挺胸:“灭神弑魔大阵。” 陈致:“”这名字听得神背脊发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混战之诡(二) 阴山公看陈致脸色不佳, 立刻出来护犊子:“已知王爷就是陈悲离仙人,你这阵法不摆也罢了!” 姜移眼珠子一凸,菜没上,先丢筷:“不成!我闭关这么多年,才研制出这个惊天地c泣鬼神的阵法, 怎么可以不摆!宁可婚宴不摆酒席, 也要摆阵!” 陈致无语:“谁吃喜酒就灭了谁吗?” 姜移的眼珠子甚是灵活, 在眶里一转,生出个点子:“不动江南, 不还有个西南王吗?” 阴山公道:“你倒是为王为喜鞠躬尽瘁。” 姜移倒也认得干脆:“他好吃好喝地供奉我, 还给我药材炼丹,古书炼阵,难道我还要暗戳戳地恨他吗?再说, 上溯三十年, 我与他都在一个战壕里坑着,互惠互利理所应当。这冤有头债有主的, 弄死崔嫣的人还好好活着呢, 我不瞎又不傻。” 阴山公眼皮子一翻:“你指桑骂槐地说谁呢。” 姜移本想膈应人,但话赶话地说到这份上, 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嘴巴干脆地往陈致方向一努。 陈致:“” 姜移说:“补药什么的鬼话糊弄糊弄王为喜还可以,骗我, 省省吧。天师死的时候, 两眼瞪的哟, 就一个死不瞑目!他信任的人除了你还有谁,我和王为喜可没跟他卿卿我我,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一直像透明人似的坐在陈致旁边的容韵终于坐不住了,将“卿卿我我”四个字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陈致听得头皮发麻。 姜移眼角斜着容韵,一脸的看不上眼:“随便找个仿品就说是儿子,也就王为喜利欲熏心,肯信你。” 容韵没什么反应,陈致脸皮挂不住,偏偏对方说得句句在理,无可反驳,可这种场面,只能指鹿为马:“我给崔嫣喝的,是实实在在的补药,不信我熬一碗给你?” 姜移说:“就算是补药,药性相冲,也能变成□□。”有些道理,那时候惊慌失措想不明白,但琢磨个二十几年也就明白了。“你要不是心虚,为什么失踪这么多年,连个消息都没有。”这话说得幽怨。二十多年放在史书上,不过是一眨眼翻篇,落到现实中,便实打实的一天十二个时辰。燕朝最难的时候,内忧外患,连他这个炼丹的道士都要骑马领兵,凶险可知。 陈致不得不承认,二十多年音讯全无是个大l一u d一ng,非奇招不能补救。姜移字字句句怨气冲天,令他不得不联想这背后是否有王为喜的试探,自己今天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dá àn,别说合作,怕是顷刻间就要翻脸成仇。 人在危机时刻,爆发的潜力是无线的。陈致脑海里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及细想,已脱口而出:“那是因为我需要疗伤。”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阴山公与容韵是担忧,姜移慢是怀疑:“看你白白胖胖的,疗什么伤?” 陈致说:“难道面黄肌瘦才是受伤吗?有的伤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姜移冷笑道:“总不会是情伤吧?” 阴山公的眼神顿时微妙无比。 容韵张大眼睛看着陈致,明明没有一丝表情,却叫人看得心酸,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陈致硬着头皮,顶着压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 包厢安静得吓人。 他刚才应的这一声,落在不同的三个人耳里是不同的效果,却一样的震耳欲聋。 陈致真觉得自己为了这个任务把节操败得涓滴不剩:“这,我这些年不回来,是怕触景生情。” 姜移想说当年怎么没看出你们这么恩爱呢!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万年老光棍,知道什么恩爱不恩爱的,以崔嫣与他相处的情形来看,也许是恩爱的? 连咄咄逼人的他都无言了,其他人自然更没话可讲。 陈致手指扣着桌面:“还吃饭吗?” 阴山公回过神来:“还没点菜呢。” “那下次再吃吧。”陈致哀悼自己英年早逝的节操,别说饭菜,就算是天上金丹也只能打包回去,缓一缓再吃。 阴山公也没想到好好的一场重逢喜宴,竟然吃得如此战火纷飞。他一向站在陈致这一边,虽然这些年与姜移相处得不错,但人心天生长得偏,这时候,自然附和陈致的话,草草地结束了这顿没吃就已经饱腹的午宴。 回来的路上,相顾无言。说是相顾无言,也不太准确,因为陈致一直偷瞄容韵,而容韵一直看着车厢内壁发呆。 陈致觉得气氛压抑得难受。若容韵像以前那样哭哭闹闹,他还知道怎么应对,可这么沉默,好似在自己的四周筑造起铜墙铁壁,无声地拒绝了所有访客。 车到了太尉府门前,车厢内依旧毫无动静。 换做以往,容韵早就先一步跳下来,为陈致开门,但此时,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一人世界里。 陈致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见始终没有动静,便打开门准备下车。 容韵像是被谁解了穴道,突然扑过来,从后面抱住陈致。 太尉府门卫看过来,一脸惊奇,陈致吓了一跳,赶忙缩回车厢内,关shàng én。 容韵紧紧地抱着他,脸蹭着他的后颈:“只要师父不离开,把我当作崔嫣的替身也没有关系。” 陈致:“?” 容韵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这样也很好。我以前很担心师父讨厌崔嫣,连带着讨厌和崔嫣长得一模一样的我,但是,现在知道师父喜欢他,我就放心了。不是有句话叫做,爱屋及乌吗?师父这么喜欢他,那就多喜欢我一点儿好不好?” 陈致:“” 容韵见他久久不答,以他不肯,心里越发难受,硬挤出一点笑容:“我不是要跟他抢师父心目中的位置,我只是觉得师父实在很想他的时候,看看我也是好的。” 陈致说:“说完了?” “看师父的回答,我再决定自己又没有说完。” 陈致说:“这两句话我就说一遍,你爱听听,不听就算了。” 容韵放开陈致,绕到他身侧,看着侧脸:“师父说,我就听。” 陈致说:“第一句话是,你就是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别人过。”这句话说得十分深奥,懂的人就懂,不懂的人也能感受表面的意思。 容韵就是那个感受肤浅表面的人,脸上又惊又喜,越发紧张陈致另一句话。 陈致说:“第二句话是,你是我徒弟,姜移是我的狐朋狗友,孰远孰近,你心里要有数,不然算是我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容韵眼睛微亮:“师父可不可以说得再明白一点?” 陈致对他勾勾手指。 容韵凑过去。 陈致笑眯眯地说:“不c能。”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心里头,容韵并没有过去。虽然陈致的那“两句话”似乎否认了之前对姜移的表态,但是,那也只是“似乎”。含糊,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 如果师父真的内心无鬼,大可坦荡荡的否认。 不过,容韵没打算深究下去。 他告诉自己,师父肯对他解释,就说明在乎他的感受。既然师父在乎他的感受,他当然也应该体贴师父,为当年留下适度的空间。 不管怎么样,如今留在师父身边的人,是自己。 胜利者向来是指笑到最后的人。 只要崔嫣不诈尸,自己就是赢家。 这就够了。 姜移就像一道分水岭。 他出现之后,陈致与容韵怡然自得的快活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没多久,阴山公就私下传递消息过来,说朝中有人要追查当年崔嫣失踪的真相,并且将矛头指向了他。 如今的燕朝几乎是王为喜的一言堂。只要他不意图颠覆崔嫣的皇朝,黑甲兵就会听他发号施令。如果朝中有人要查当年的事,就是王为喜想要查。陈致回来这么久,现在才提出,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是想查,是想找茬。 不等陈致与容韵反应,大理寺的人就找shàng én,要陈致配合调查,而且言语之中还牵扯到了阴山公。显然,王为喜很清楚,要抓住陈致并不容易,所以要抓他的弱点。 陈致一个人能跑,带着容韵也能跑,但不可能带上阴山公上上下下数百口。 容韵心里眼里都只有陈致一个,哪里管旁人死活,当下就准备动手,被陈致一把按住。他说:“放心吧,我要走,天下无人拦得住。”牛皮吹大了,幸好没别人听见。 容韵看着他,满眼担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一统天下,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者说,是为了崔嫣未酬的壮志? 陈致并不知道他内心后半段的想法,用力地点头表示一统天下真的很重要。 容韵闭了闭眼,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了。” 被带走的时候,王为喜还派人带话,说自己绝对相信王爷的清白,调查只是例行公事,为了服众。 陈致回答的只有两个字:“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混战之诡(三) 此为防盗章  崔嫣看向陈致。虽然张权“投怀送抱”时, 陈致退后得颇不着痕迹,但拉开的距离摆在这里。这等撇清关系的样子,令崔嫣暗生不悦。然而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虚扶了陈致一把:“陛下请。” “陛下”二字吐音清晰,高德来和张权都没有错过。 高德来望着陈致皱眉, 故作不解道:“这位小兄弟好面生, 不知是哪里的英雄?” 崔嫣说:“这位便是江山之主, 皇帝陛下。” “江山之主”用在此处,可说是意味深长。 各路义军头子刚揭竿时, 也许的确是为了反对压迫, 可发展到高德来c张权和崔嫣这般的规模,还说是为了反而反,怕是蠢人都不信的。 地盘已经打下了, 吐出来是没有的, 陈朝皇帝在位一日,都是提醒他们“名不正c言不顺”。 高德来和张权这次约谈的想法很简单, 他们与崔嫣的兵力相当, 谁都没法一口气吞掉对方,且江山未定, 局势为明,同为义军搞窝里反,无疑是自绝生路。所以, 他们想“推翻昏君c拥立新皇”, 再从新皇手里分得天下。按他们原先的想法, 崔嫣已然占据京城,改朝换代顺理成章,高德来和张权借机将他拱上位去,一来为陈朝反扑势力立了块靶子,二来也让崔嫣欠下一份人情。 偏偏,崔嫣不但没有谋朝篡位,还与陈朝皇帝把臂言欢,仿佛造反的那个人不是他 是崔嫣给陈应恪吃了药,还是陈应恪给崔嫣施了计? 两人惊疑不定中,陈致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高德来老谋深算,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崔老弟好手段!高某原本还担心老弟独占京城,力有未逮,特特赶来助拳。如今来看,皇帝都对你言听计从,陈朝江山已是囊中物了啊。” 崔嫣笑了笑,侧头看陈致:“陛下对我言听计从了么?” 陈致正因桌上只有三个酒杯c三双筷子盘花生,十分乏善可陈,而觉得意兴阑珊,闻言回神道:“天师说得对,我自然言听计从,若说得不对,我一定劝谏无用后,再言听计从。” 张权看他与崔嫣如此亲密,心中酸水直冒:“陛下这手溜须拍马的工夫真是难得一见,怪不得能够在杨老贼的手底下苟延残喘。” 这话是极难听的了。 高德来饶有兴致地看向崔嫣的反应。 崔嫣还记恨着陈致刚才的“退避三舍”,故意装聋作哑。 张权见状,越发得意:“陛下为何不语,莫非草民说错了?” 陈致叹气道:“张壮士所言不假。如非为了黎民百姓,我何必与杨仲举虚与委蛇到如今?早就与他同归于尽了。好在一片苦心没有白费,终于等到了诸位清君侧的义军。” 张权和高德来目瞪口呆。 这哪是皇帝的画风,分明是戏子嘛!一点也不要脸! 两人认定陈致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巧言哄骗了崔嫣,对他们的评价皆低了一个档次。高德来趁机劝说崔嫣自立。 “成王败寇。崔老弟离王者一步之遥,何不干脆坐实了名分?有我与张老弟助你,何愁天下不稳?” 崔嫣叹气道:“两位哥哥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怎好推辞?只是” 高德来知道他支支吾吾,准没好事,可“知心好哥哥”的人设刚建立起来,不能崩得这么快,只好硬着头皮说:“崔老弟有何为难,但说无妨。” 崔嫣说:“据我所知,西南王得了江南世家的资助,纠集了二十万大军上路,准备进京护驾。” 陈致:“”努力回想西南王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人。 高德来说:“崔老弟手下兵强马壮,何必惧他?” 崔嫣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为了攻克京城,崔某手下死伤无数,余下人马安插在京城各处,稳定治安,已抽调不出一兵一卒了。” 美人烦恼叹息,实在令人心碎。 张权的心虽然碎了,但看到旁边碍眼的陈致,又拼合了一半:“西南王是皇帝的叔叔。他既然对你言听计从,何不让他出面,劝自己的叔叔退兵?” 陈致夸张地叹息:“可惜,西南王待我之心,不及我对天师的万万万万万万分之一啊!”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见崔嫣微笑,张权胸口发闷,仰头就喝尽了杯中酒。 高德来心中盘算。 西南王的二十万大军,铁定有水分,至多十几万,加上临时征召的新兵蛋子,能战斗的满打满算十万不到——也不可小觑了。如崔嫣战败,他与张权如鼎失一足,顾此失彼,也会陷入危境,所以这场仗就算崔嫣不说,他和张权也不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高德来便豪气地开口:“崔老弟哪里的话!我们三兄弟从来一条心,西南王打你,便是打我们。你放心,哥哥我这里还有五万人马,人数不多,却个个骁勇善战!准叫那西南王后悔来这一遭!” 张权立马表态:“我有八万!” 高德来暗道傻子。张权的兵马还不如他呢,竟然把八万的家底全掏出来了。 崔嫣感动地举杯道:“崔某何其有幸,得遇两位哥哥。” 何其有幸,得遇郎君。 张权将话换做令自己欢喜的,几乎醉死在那绝美的笑容里了。 大体方针定了,接下来就是驻地c辎重等细节。 崔嫣与高德来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吃亏,讲到士兵点起了火炬,才算议定。 高德来与张权的大军就驻扎在京城外,但崔嫣要负责两支大军的所有开支。 商议完毕,崔嫣带着陈致要走,张权不让。张权醉醺醺地说:“崔老弟不许走!我看谁敢把崔老弟带走!都给我坐下!” 余人:“”到底是谁把他灌醉的? 陈致和高德来看来看去,看向崔嫣。 崔嫣:“?” 陈致心中感慨——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陈致:“?”他的心声怎么和高德来的声音这么像? 回头看高德来再笑,那句话的确出自他口,只是与陈致不谋而合了。 崔嫣微笑道:“可见张兄对我们的计划实在满意得很。” 高德来但笑不语。 两人劝说张权半天,张权死巴着崔嫣不放手。 陈致都看出崔嫣不耐烦了,张权仍不识趣,偏偏人疯话不疯,嘴里颠来倒去地说: “我要效仿刘关张三结义,与崔老弟秉烛夜谈!” “崔老弟,崔弟弟,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我们义结金兰,崔老弟!我们不能同年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口口声声,情真意切。 就是,高德来好似他们的假兄弟。 陈致觉得张权还是很清醒的。毕竟高德来年纪放在这里,要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对崔嫣和张权来说,都是折寿。 张权的胡闹给了高德来灵感,他突然说:“不如我们义结金兰,结拜为异姓兄弟。” 陈致在旁边看得暗暗摇头。 要是崔嫣按照天道走,这两个都是他的手下,哪来这么多事。话说,张权会投靠崔嫣,是不是看脸? 看戏的陈致除外,其他三人都对剧本十分投入。 崔嫣当场就同意了。 于是张权黑灯瞎火地就准备拉着另外两个人拜堂 高德来大概觉得月黑风高,实在不是干好事的气氛,坚持推到了第二天。刚才还说什么都不肯放崔嫣走的张权突然就仰面躺倒,呼呼大睡了。 崔嫣趁机带着陈致溜之大吉。 作为旁观者,陈致觉得这场相亲宴的结果还是很可喜可贺的——不但有qg rén终成兄弟,还初步确定了崔嫣的王者地位。接下来,就剩把妖丹掏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崔嫣几次看陈致,都是眉眼带笑,不由好奇地问道:“你高兴?” 陈致反问:“你不高兴?” 崔嫣说:“你高兴我就高兴。” 陈致点头说:“你高兴我也高兴。” 崔嫣笑道:“我的一举一动竟能牵动你的心绪吗?” 陈致说:“当然。”每回的暴躁c愤怒c忧愁c郁闷都与你有关,这还不叫牵动心绪吗? 崔嫣身体向他靠了靠,低声问:“哦,那我若又要吸收龙气呢?” 陈致回想自己嘴巴比吸到变形的那一幕,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还没说话,崔嫣的脸就冷下来了。他结巴道:“两个男人若是有其他的吸收方法就好了。” 崔嫣说:“开胸剖腹也可以?” 陈致说:“为天师而死,我死而无憾。”求速度恁死! 崔嫣半晌未言,等龙撵驶入皇宫,才幽幽地说:“愿意为我而死,却不愿意被我亲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