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枭传》 正文 第1章思君不忘旧时意 “公子,探视的时辰万不可过长,若是惊动了那位,恐怕不能善了。”一身黑色劲装的人垂着头,将手中的钥匙艰涩地塞进锁孔之中,紧闭的铜门缓缓启开,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潮湿之气。 身着墨青色锦衣的男子背对日光而立,一双漆深的眸子定在入口处,他眉间深锁,掩在袖袍之中的手更是握得骨节泛白。 “公子,走吧。”身边人环顾四周,见他脚下不动,忍不住又低声提了一句。 男子这才迈开了步伐。 昏暗的内室一片寂静,踏着青白的石阶级级向下,阴冷的气息遍布全身,饶是男子身后那常年习武的暗卫,也是不自禁地遍体生寒。 步入平地,总算是瞧见一缕微弱的光亮,男子的手指轻轻颤着,语气中却是强撑着冷静,“我一人进去便可,你去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带进来,切记莫要让人瞧见。” 暗卫应下,退后隐去身形。 直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消失,男子再也按捺不住起伏的情绪,用颤抖的手紧抓着玉瓶,眸中盛着的复杂情绪中分明有一半的急切,却不敢将脚步迈得太开。 可石室并不大,不过百余步,便能走到尽头。 此处是朝祁最为隐蔽的牢狱,共设四十余间,本该关押着最为十恶不赦的犯人,而自当今圣上即位以来,此处也就关押过一人而已。 循着那微弱的光,他的脚步十分轻微,然这一点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石室内却依旧明显,本陷在昏睡之中的人悠悠转醒,牵动了从肩骨上穿过的铁链,伤口处又是涌出了暗红的鲜血。 清冷的眸子动了两下,随后费力地翻开,如同一个几近失明的人,好半晌才将面前蹲身的人瞧个清楚。 “竟然是你。”语气中些许的惊诧,竟也让那人禁受不住,话音未落便咳得撕心裂肺,震动体内的旧伤,一口血染上湿透的衣衫,才剧烈地喘息起来。 男子不言,更不见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等她顺过气来,才将那手中温热的玉瓶放在她面前。 烛火为瓶身镀上一层暖色,她的目光却蓦然冷了下来。 “你我二人斗了五年,我虽早知你盼着我死,却不成想落得这个地步,你还是怕我有一丝转圜之地。” 男子闻言一怔,旋即自嘲地笑笑,“五年,不论我让你陷入何等境地,你也总是能化险为夷”说到此处,他的声音竟然轻轻颤抖,后半句绝情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只怕要让瑯王殿下白跑一趟,想我死的人太多,殿下并非最急切的那位。” 她语气淡然,卸下平日里的张扬锋利之后,就只剩下令他心惊的疲惫与释然。 “你说我这一生,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她曾驰骋疆场奋勇杀敌,也曾谋划帐中指点天下,她这一生似乎从无犹豫彷徨,可临了追忆往事,却又如此的茫然。 男子并不能回她。 他将那瓶子又往前推了一些,敛眸不敢去看她的神色,“这并非是毒,而是百尸亭的一种秘药,能使服下的人在一个时辰之内化为齑粉。” 做了五年的敌人,彼此之间万分熟悉,因此余下的话甚至不必多说,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如若按她的罪名惩处,当是游行示众后处以火刑,而他想让她死的体面一些。 “圣上残暴不仁,大央民不聊生,如此种种无一不昭示着我的罪过,如今我以死谢罪,算不得冤枉。只盼我死后,殿下能夺回原属自己的一切。” 她嘴角轻扬,对男子展露笑意。 五年,他看过的笑意或为恣意嘲讽或为示威挑衅,而这样真诚的笑颜,他竟是许久没能在她脸上瞧见过了。 “沈暮卿此生唯一不悔的,便是有殿下这样的对手。”她抬起被沉重锁链扣在地上的手,虽满是血污,却依旧遮掩不住原本的白皙修长。 人们只记得她是将军,是贵妃,却除他之外没人记得,她也曾是娇弱的千金小姐。 玉瓶封的很紧,里边盛着的药一点儿也没有溢出,她一饮而尽,身上如被啃食的剧痛立即席卷而来,使她难得清明的双眸重归混沌。 朦胧之间好似回到营帐之中,与那些早已被处刑的将士一同把酒对令; 又好似回到十年之前,与那人偷喝第一盏酒时的欢欣窃喜。 被血染成暗红的衣袍铺洒在冰冷的石砖上,男子的手穿过铁栏,与她十指相扣,却终不能将她拥入怀中。 “前尘远。乱世长”她默念出声,嘴角的笑意竟与十年前别无二致,“二年相思自不忘。” “娇女何故守边疆?当嫁帝国好儿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少时期许应犹记 听着如此熟悉的词句,他再也抑制不住满怀的悲痛,如一只困兽,紧扣着那只手哽咽低吼。 前尘远,乱世长,二年相思自不忘; 娇女何故守边疆?当嫁帝国好儿郎! 这曾是他的期盼,却也终成了另一段孽缘的开始。 犹记三年前他潜入皇宫,却不巧碰上了沈暮卿与苏岐,情急下只能躲上房梁,却刚好听见二人争吵。 “漠北一战,你说是最后一场,可我历经九死一生,你却让我继续留在朝堂上为你所用,我姑且信了这是最后一次,然你已是这大央的皇帝,又为何再次失信于我?” 沈暮卿怒气横生,对那个初临皇位的男子毫不客气,可那惯会隐忍的男子并无气恼,他只是轻抚她的面庞,假作深情地笑道:“因为这朝堂之上,朕只信得过你。” 她只当十年磨碎了苏岐少年时“娇女当嫁”的期许,却不知晓,苏岐从不是对她写出此种诗句,对她有过如此期盼的人。 那个人是他,是他苏涣才对。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粉尘,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 而让一个满腹野心的人心死,却也只是那一个时辰。 苏涣接过暗卫寻来的檀木箱,一言不发地将骨灰一点点地收拢,最后一把火将那件染血的衣裳烧毁,才起身踏上归路。 从青石阶上又下来一个人,他身着皇袍,眉宇之间难掩戾气。 “你来迟了。”苏涣抱着檀木箱,低缓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你将她如何了?”侧身挡住准备离去的人,苏岐冷言问道。 他抬眸,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如今有些空洞,“臣自请远调平南,还望陛下成全。” 成全他一个被抢了所爱,只能默默观望十年的人。 苏岐意料之中的没有阻拦,望着那把火渐渐燃尽,苏涣早已没了身影。 同行的还有他的贵妃,他的平南镇国将军。 离去之时,苏涣却并没有乘来时的马车,他抱着沈暮卿的骨灰一步步踏着这条宽敞的路,在众人的指点之中,一路走到了宫门外。 “卿儿,我将你带出皇宫了。”他低喃着,话一出口便经风吹散,不知飘向了何方。 只但愿能够传到她那处。 昭临三年三月初七,平南镇国将军洗清叛国之嫌,次日病逝; 昭临三年三月初十,调瑯王苏涣前去平南,戍守边疆 宋吟寻到苏涣之时,他还穿着三天前的衣袍,发髻面容凌乱不堪,抱着箱子醉死在一堆摊开的画轴之中,地上四处是酒水笔墨,却难得没弄脏画轴一丝一毫。 将酒瓶踢到一边,总算是将苏涣扯了出来,可任凭他怎么怒骂,那人都无动于衷,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可不就是失了魂魄吗? 宋吟叹气,将苏涣扔到梨花木椅上,收拾着地上的酒瓶,却不敢动那些画像。 沈暮卿于苏涣,就如同是魂魄一般,一旦少了,便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从十年前在沈暮卿身边安插画师,每月寄一张画像以了相思,到七年前在她身边处处作对,亲自执笔,这画像竟能堆满书房的一整个架子。 宋吟又岂敢动? “苏涣,你觉得世人会如何评说沈暮卿?”宋吟假装无意问道。 却谁知“沈暮卿”二字刚刚脱口,苏涣便朝他投来冷厉的目光,宋吟连忙摆手,说道:“你知晓我惯是喜欢编撰野史,前几日忽而想起那位将军之身的贵妃,忽而感慨罢了。”说着还将自己随身带着册子递到他面前,上书沈暮卿的那一页尚是空白,待人填写。 宋吟也是想在苏涣心中激起波澜,才将沈暮卿搬了出来,可此时他也想到,这“波澜”恐怕也不是个好的。 谁知苏涣并没有料想之中的暴起,而是凝视他许久,直看的宋吟冷汗涔涔,才起身到了案前。 执笔,蘸墨,一段生平信手拈来,宋吟哑然。 这世间最了解沈暮卿的便是苏涣。 苏涣写的其实并不多,寥寥数十字的内容,几乎整个大央的国人都知晓的事情。 可宋吟看着这些,却觉得喉中艰涩万分。 “沈暮卿其人,生自乱世枭雄之家,十三以女儿身从军,立赫赫军功,风采不输其父当年;十七助圣上入主天下,十八夺失地,十九灭遗族,二十率兵赴南平乱,失腹中一子,被冠叛国之名” “可笑戎马一生,终于湿暗囚牢,痴心一场,错付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云雾悠悠似梦回 沈暮卿悠悠转醒时,周遭冰寒刺骨,寂静无声,使她更有依旧在囚牢之中的错觉,然掀开眼帘,入眼的却是青白色的帷幔,又让她好一阵恍惚。 撑着疲软的身子从床上坐起,她才开始打量四周来,被床边轻纱挡住的摆设模糊不清,却依稀可见是个女子的闺房,令她越看也便越觉得熟悉。 然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便听得门外隐隐有喧闹声,随那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吵得她更加昏沉。 “叔父婶娘远去战场,临行时特意叮嘱沈府内外好生照料暮卿,可现下她尚在病中,你们便要将她扔去外宅,难道就不怕叔父回来怪罪?”少女被逼迫地连连后退,与面前穿金戴银的母女相比,她不过是着了一身浅青色衣衫,连过于繁复的绣纹也是没有,可她与妇人的双眸中满是愤懑不甘,丝毫没有胆怯之色。 妇人抬手扶了扶斜入发髻的金步摇,眼中轻蔑,还未等出声,她旁边的女儿便是上前一步,嚣张跋扈没半点富家仪态,“平南地势凶险,只怕她爹娘也是凶多吉少,回不来给她做主。如今这沈府是我们当家,我娘让谁搬,谁就得搬出去。”她说着,又是几句吩咐下去,明婳院的下人们面露为难,却终是不敢多发一言,垂首将院中花草接连搬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少女原是挡在门口,见那些人有此动作连忙想去拦,却又怕人闯进屋中,只能对眼前的人怒目而视。 “左右她今晚都得搬出去,这明婳院中花草侍弄地这般好,留在院中等死着实是可惜。”她话音一转,语气更是刻薄,“沈玥之,你可别忘了,自打你爹被逐出族谱,你与你娘便入了奴籍,身为一个下人,你也敢这么与我说话?” 许是被说中了弱点,沈玥之眸色微微一黯,那妇人瞥一眼进进出出的下人,眼瞧着院落里空了一半,才缓缓出声道:“行了,深更半夜的可别扰了太夫人清闲,这剩下的,由着自生自灭就好。” 自生自灭的,又何止是这些名贵珍惜的花草。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辆马车从后门驶进了院中,几个粗使的奴仆将沈玥之生生扯进了马车,又推开门将里边儿昏沉的人用毯子裹住,丢到了她身旁。 “天花可是绝症,沾上便得死,将她移到外宅养病已是极其宽待,若搁在旁人家,指不定就扔进乱葬岗了。”妇人用手中香帕掩了掩口鼻,眸中满是嫌恶不耐,“我本也不想当这个恶人,但这是老夫人的意思,你可考虑清楚。” 原本还挣扎的人安静下来,妇人起身朝车夫使了个眼色,马车便又沿着进来的路回去,惊雷几声鸣响,将那马蹄声悉数掩盖,消失在月色之中。 昏黄摇曳的烛火照在脸上,才为那抹苍白添了一丝暖色,沈玥之眼眶通红,却紧咬着下唇不愿出声,她将毯子松了松,却又怕晚风惊着身边高烧不下的人,只敢露出一张布满红印的脸。 马夫是沈府中人,对今日之事也算是有所耳闻,对沈玥之与沈暮卿虽有同情,却也不能做什么,只得劝道:“外宅虽也在城中,离着本家倒也有不短的距离,三夫人应当不会多管。”他说着,又是一顿,也不知是为难什么,好半晌才继续道:“以大小姐这病只怕撑不了多久,还是早些办了后事,也能有个归处。” 沈玥之听着,眼中湿意再也掩饰不住,滴落在沈暮卿脸上,却又慌忙擦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雾里花开是重归 马车行的快,又多是小路,沈暮卿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被颠地本就有些难受,加上沈玥之这番动作,即便有些昏沉,却怎么也不想继续睡。 费力地睁开眼睛,幽幽微光刺得眼睛有些酸涩,沈暮卿想了许多,结合自己如今全身被缚,又有车轮的声音自外传来,她想到自己此时应当在囚车之中。 叛国者按律处之,当游街示众,予以凌迟。 然眼前从一片黑幕渐渐变转为清晰时,沈暮卿却微微怔愣——她看见了本该此生不得再见的人。 沈玥之微乱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略显得狼狈,她一双眼睛有些红肿,此时带着惊喜之意。可那张脸,分明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沈玥之明明知晓她并没有好转,却还是忍不住高兴,毕竟沈暮卿这几日卧床昏睡,实在难得有转醒的迹象,可等了半晌,也未曾得到沈暮卿的回应。 沈暮卿自然不会回应。 记忆之中,她与沈玥之一同长大,被赶出沈府有她陪着,决定从军为父洗清冤屈,身边亦是有她相随。十多年二人形影不离,直到十六岁,才面临着人世间最大的离别。 她记得是那年寒冬,皇子之间的夺位之战临近尾声,就只剩苏岐和苏涣僵持不下,就在她以为能拿下苏涣之时,沈玥之临阵倒戈,欲将军中情报传出。 千里马踏着寸许积雪步步紧逼,身后是数十喊杀的将士,箭雨扬起降下,仿佛承载对叛者滔天的怒意,沈暮卿退无可退,一个失手,将奋力逃脱的沈玥之斩于马下。 鲜血染红一片,沈暮卿踉跄着下马,在沈玥之身边大呼军医,却无一人应答,沈玥之临死之前最后一言便是:“三皇子那样好的一个人,你又怎么忍心暮卿,若再不回头,你终会后悔。” 沈玥之的一生在十九岁结束,为了苏涣,为了与他们敌对的三皇子。 沈暮卿不禁在想,双八年华真是最好的年岁,她们有说有笑不为权位纷争所扰,而不似现在,连梦回之时见上一面,也觉十分讽刺。 讽刺她为了苏岐手染鲜血,更讽刺她一直不信沈玥之所说的“后悔”,却终该懊悔一生。 回首往事不过片刻,前边儿的马夫一扯缰绳,堪堪止住向前的马车,沈暮卿因这一变故向后倒仰,重重地磕在了车壁之上。 巨大的疼痛和晕眩感席卷而来,使她原本神游天外的思绪渐渐回笼。 “出了何事?”沈玥之掀开车帘,问道。 车夫双手钳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口中骂骂咧咧没什么好话,见沈玥之探头来问,便回道:“我这马车走地好好的,他突然便撞了上来,估摸着是来讹人的。” 沈玥之微微蹙眉,还未等她说什么,道人便是将目光转到她身后,“敢问姑娘,这马车中可是有一位染了天花的病人?” 因怕沈暮卿受风,沈玥之特意将车帘只掀开一角,可道人却是说中了,沈玥之有些讶异。 马车内沈暮卿听着外边儿熟悉的对话,心下难以置信,她扶着马车侧壁,拖着病弱的身体慢慢挪动,似是想要确认什么。沈玥之听见动静连忙去扶,沈暮卿却伸手,将车帘掀开大半。 月色洒进,晚风拂起,满身酒气的道人一如往常,眼带笑意与她对视。 那道人见沈暮卿出来,扯出一只手,往沈暮卿这儿扔了个药瓶,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面前,沈暮卿一抬手便能接到。 “我这药刚好能医治姑娘的天花,左右姑娘也是命有此劫,倒不如试试我这药管不管用。” 沈暮卿收紧了一双娇小的手,心中惊骇万分。 这分明是她十三岁时所经历过的事情,而现在却是如此真实地重现在自己面前。 道人可不管沈暮卿作何感想,从车夫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其间还不忘嘱托:“姑娘两年前应当收到了几句诗词作为别礼,贫道夜观天象,算出此人便是姑娘的良人,还望姑娘记得。” 分明是一副江湖骗子的模样,可沈暮卿曾听信七年,真以为苏岐便是自己的“良人”,被坑害至死。 “左不过就是一死,你这药我便收下,只是这‘良人’一说,我绝不会信。” 晚风萧萧,夜雨将近,一句话飘散在空荡荡的小巷之中,愈发显得掷地有声。道人没再多说,只是朝着沈暮卿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便晃着酒壶,悠悠然离开。 “良人”吗 她指腹摩挲着药瓶,随后不顾沈玥之劝阻服下,心中却是愈发森冷。 是何良人?当是仇人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不为驱使错终生 虽感十分玄妙,可沈暮卿还是不禁猜想自己是重回了七年之前,这样的想法在她脑中盘旋久久,却又被她不断否决。 服下那道人给的药,也不过就是过了一夜,高热便是消了大半,沈暮卿此时清醒,侧躺在床上望着垂在枕边的一双手,陷入沉思。 她三岁习武,六岁练枪,十三从军,直至二十岁手中从未离过兵器,那双手分明早已布满了茧子,大小伤痕也有无数,怎会是现在这般光滑细嫩的模样? “玥之姐”出口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年少时的稚嫩。 “可还有哪里不适?”沈玥之原是在帘外收拾,听见声音便掀帘进来,将她面上的难以置信归结于劫后余生的诧异,并没有放在心上。 “镜子呢?”沈暮卿好半晌才平复下心绪,问道。 “你要镜子做什么?”沈玥之面带疑惑地转身拿了铜镜过来,递到她手中,又替她号了脉,确定无碍才松了口气。 铜镜之中映照的容颜还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眉眼与二十岁的她相差不多,只是更为青涩,然沈暮卿抚上自己的脸,那红色的斑点传来丝丝痒意。 沈玥之连忙又抓住她的手,“且再忍几日吧,你现在上手去挠,只怕是要留下疤痕。” “玥之姐,此时何年何月?”沈暮卿问。 “你不过只昏睡了两日,今日是章肃九年三月初七。” 章肃九年三月初七 果不其然,虽是她死的那天,却足足早了七年。 “还是找大夫来看下吧,虽说熬过这几日便能大好,可你这般模样,我总有些不太放心。”沈玥之眉宇之间满是担忧,想起昨晚沈暮卿不听劝的模样,又是气恼,“那道人虽说猜中一二,可到底是生人,若是不存好心,你现在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听这万分熟悉的说教,沈暮卿心中一暖,“我只是觉得昨日那道人说的不错,天花不可医,本就是死路一条,倒是不如试试,说不定还有一天生路。” 沈玥之却不听她的辩解,又问:“若他下了什么蛊毒,令你一生受他驱使,你当如何?” 沈暮卿一时无话,她总不能与沈玥之说她已然经历一世,知晓那道人对她并无坏心。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一人明白便好。 “若受人驱使,便没了自己的想法,那样又与死人有何分别?”沈玥之拉过她的手,轻叹出声。 沈暮卿却想起前世。 蛊毒自是没有,可她的确是被驱使了一生,为苏岐卖命,落得个通敌的罪名。 “我也不欲与你说这些,你还小,总是诸多不明白。”见她眉目微敛,沈玥之自觉所说的话有些直白,便为她拉过被子盖好,“且先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我再与你交代其他。” 沈暮卿点头躺进薄被,听沈玥之走远,轻掩上门,却没了睡意。 章肃六年,定南侯大举造反,领兵一路拿下南面十数城池,其汹涌之势传至皇都寻安,百官肃然。中领军沈曜请命,为征南大将,率其心腹长凌军,前往平南,两年间不时有捷报传来。 章肃九年算不上国泰民安,可大事只有一件,那便是沈曜无故战死沙场,尸身未能寻到,而长凌军亦是销声匿迹,隐有流言传出沈曜投靠定南侯,朝中因此争论不休,最终皇帝还是给沈曜判了罪,念及朝中沈曜一派虽未牵连沈家,却剥夺了沈家几代打下的荣光。 思及此处,沈暮卿心中一凛。 章肃九年四月初十,是沈曜出事的那天,算一算日子,离现在竟是只有一个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不予自在无礼人 沈暮卿将过去细细理好,不觉间竟已过了半日,外边儿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大约是有一场晚雨。 象牙玉笔握在手里,纸上端秀的字迹尚还未干,她盯着那一页字迹沉吟许久,终是搁笔将薄纸几折投入了火盆之中。 火焰猛地窜高,一时间遮掩去烛火的光亮,将那抹身影晃得摇摆不定。 平南这一仗打了十年,从她父亲沈曜辗转到她,直至前世她死,依旧未能拿下定南侯一支。沈暮卿不觉得重活一世便能阻止事态发展,就如此时仅有一个月,她连赶到平南也是无法。 木门被轻轻叩响,来人未等回应便推门进来,沈暮卿转头,见正是沈玥之。 “我方才煮了些粥,你脸上的伤还未好,吃些清淡的总要好些。”将粥点摆上桌,沈玥之其实心有忐忑,毕竟一觉醒来换了地方,沈暮卿只怕是要细问。可她尚在病中,沈玥之又不想与她说沈府将她赶了出来,于是只好不挑明,能拖便拖。 清粥带着丝丝热气,却并不明显,想来是煮了有一段时间,沈暮卿净手落座,神情不变,好似即便知晓一切也不为所动,沈玥之不禁想,她是不是早便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毕竟以沈家太夫人的性子,能弃之人,绝不会留到第二日。 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沈暮卿面上虽是淡然,心里却还是有些心烦意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玥之姐,若有一事即便尽全力也无法撼动结果,那么该当如何?” 沈玥之不及细想,便道:“尽人事,听天命,如此便可。” 沈暮卿心中恍然。 “那你可知,如何才能回沈府?” 此言一出,沈玥之手中动作便是一顿,将她这两句话一合,便以为她即使知道沈府难回,却还是想试试,当下面露为难,问道:“你真要回去?”末了还忍不住加了一句,“依我之见,这外宅也没什么不好。” 沈暮卿缓缓摇头,“我自是不愿回去,可我之前是将死之人,三婶娘既将我送出来,只怕也不会给多少银子,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等死。” 前世被送到外宅之后,便接到了沈曜叛国的消息,当时沈暮卿带着沈玥之一同参了军,与苏岐重逢后虽为父亲平反,可直到二十再次攻打定南侯,她才发觉事情远没有她查到的那样简单。 这件事情牵扯太广,皇帝c苏岐c朝中重臣,甚至是她的三叔皆参与其中,沈暮卿想回沈家,最大的原因便是找到前世被她错失的线索。 沈玥之自然不知晓沈暮卿心中所想,可光是方才提到的那一点,便不无道理。没了本家的支持,两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生活在外宅中,到底是不自量力了些。 “可沈家这次是铁了心的将你我赶出来,即便你此时病愈,三夫人怕是也只会起灭口的心思,绝不会让你我回府。” 手指轻轻叩上木桌,沈暮卿思索片刻。沈玥之所担心的自有缘由,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我记得前些日子三婶娘家那个弟弟将人打伤了?”沈暮卿没由来问了一句。 沈玥之虽不明缘由,还是道:“是杨家的少爷,在城中被沈家压了一头,两家也算是多有不和,打架是常事,只是上次严重些罢了。” 这件事情三婶娘张氏瞒得极好,杨家那边亦是敢怒不敢言,所以知晓的人并不多,沈暮卿前世也只听说了这件事情,却不知晓具体,便又问:“有多严重?” “据说是伤了头,整个人都痴傻了不少,杨家带人来闹事却被打了回去,三夫人仗着沈家权势大,还将人讥讽了一番。” 沈暮卿闻言挑眉,“竟是有这么严重?” “可不是,不过再严重又能如何?杨家对上沈家,势必讨不了好。” “话是这么说不错,不过我想,即便无法为自家儿子讨回公道,杨老爷也是很愿意给三叔一家找些不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投石入湖起波澜 杨家从商,在这庆陵城中也算是有些地位,可比之武将世家便有些微不足道,杨家这位老爷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百般宠溺,被张氏那儿子打去了半条命,自然愤恨,此时恐怕也是想尽了办法报复回去。 沈暮卿清点着从沈府带出来的细软,这么一算,除却母亲所留之物被沈沈玥之贴身收着,竟是只有数十两银子,只怕是将她当成了半个死人看待。 想起前世三叔一家对她的所作所为,沈暮卿便是一阵冷笑,将那银子挑拣出来,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次日下午,沈暮卿便换上了一贯不喜的锦衣华服,让沈沈玥之去买了两个随侍,又雇了辆马车,朝着庆陵最大的酒楼驶去。 因面戴轻纱穿着不凡,再加上沈暮卿本就气韵出众,刚一进酒楼,小二便是殷勤地将人迎到楼上,端了茶水又上了些点心,便立在一旁听候差遣。 楼下说书人手中惊堂木拍了几拍,示意众人止语,沈暮卿撑着下巴,听那人口若悬河说着奇人异事,虽都是出自话本戏文,却也别有一番意境。 算了算时辰,沈暮卿收回目光,问那个小二:“你们这酒楼中说的,都是些书里的东西?” 沈暮卿戴着面纱,一双眸中更是瞧不见是何情绪,小二只当她是不满意,连忙道:“也时常会说一些庆陵城中的新奇事情。” “哦?”沈暮卿一挑眉,“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小二瞧沈暮卿来了兴致,底气也足了起来,夸道:“小姐应当知晓,咱们酒楼背靠杨家,这庆陵中还没谁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那沈家呢,你们也敢说?” 沈暮卿原以为小二会面露为难,谁知他一听沈家便是一副激愤的模样,“沈家仗势欺人庆陵中谁人不知?有什么不敢说的?”怕沈暮卿不信,又还加了一句,“前些日子先生就说过一场了呢。” 瞧着这岁数不大的少年,沈暮卿不禁莞尔,又道:“我这儿倒是有个新奇的事情,关于沈家的,不知那位老先生可有兴致。” 这酒楼归杨家大公子杨桦所管,而杨桦待人亲厚,为他办事的人大多心存感激,小二又是个岁数不大的少年,一听是关于将杨家欺辱多次的沈家,立即应下去寻了说书的老先生。 于是沈暮卿在酒楼待了一个多时辰,等她出来时,早已日暮西斜。 “如此说来,那消息都是真的?”杨桦眉心微微蹙起,记得不久前文会宴时少女意气风发,文才武略不输男子,却不曾料想短短时日,她竟落得这般田地。 “应当是错不了。”前去打探的人回道:“我问了周围的住户,他们也都说只见过这两位姑娘住在宅院中,何况以沈昭那种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杨桦想起沈家老三,又想到家中那个有些痴傻的弟弟,眸色微沉,“既是真的,那便多说几日,也不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 次日,酒楼中的说书便是换了一场,沈家老三心狠手辣,陷害二哥下狱将嫂嫂亲侄归入奴籍,又趁着大哥征南将军领兵在外,处处欺凌他的独女,甚至将她赶出老宅自生自灭。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投石入湖,在庆陵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仅仅半日便传至城中每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自负犹疑背罪名 三月末的晚间微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钻进薄衣,沈暮卿拢了拢衣襟,伸手用衣袖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想起前世冰天雪地里也一样行军,可如今竟连这点冷风也吹不得,沈暮卿不禁在心中暗笑,没想到自己重活了一世,反是更加娇气了一些。 夜幕将临,西边红霞渐褪,如同燃尽的战火,洒下余晖镀在迎风拂落的杏花之上,亦如浴火,只待消亡。她走着走着,又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将军,城关失守,敌国汹涌而来,我军恐应对不及,况粮食大半烧毁,哪怕死守,也支持不了几日!” “将军,若再不退,我们都得葬送此地!” 那一日平南大雪纷飞,却不及阻挡绵延的战火,她紧握缨枪立于帐中,外边是什么情景她并不知晓,但是自帐外传来的嘶喊声,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仿佛化身冰刀,一下下扎进了她的皮肉。 军帐里跪了一地的将士,禀明战况的话语字字泣血,甚至带了些许祈求,可最终沈暮卿给出的回应,不过一个决然的“战”字。 她能听见那微不可闻的叹息,连刀剑厮杀的声音也无法掩盖,而后他们起身,面上已然是视死如归。 是她过于自负,还是对苏岐过于信任? 沈暮卿至今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理由。平南一战是她领军之后最为惨烈的一场败仗,她的亲信大多战死,余下不多的也是被处以极刑,而不论何等下场,都没逃过那莫须有的罪名。 夺去一身功勋,以叛国罪载入史册,死后丢入乱葬岗中,沦为孤魂野鬼。 “暮卿,暮卿?” 沈沈玥之伸手在她眼前轻晃,将陷入追忆中的人唤回神来,沈暮卿睁着一双略显无神的眼睛转头,眼中的哀戚让沈玥之心中一颤。 “在想什么呢?”沈玥之不免担忧,手落下时正好碰到了她的手背,入手处一片冰凉。 “前几日昏睡之时,我做了一场梦。” 沈暮卿缓缓开口,迎上沈玥之疑惑探究的目光,却慢慢平复了心神。 那些过去,可不就像一场梦吗? “我梦见我从军征战四方,替父亲洗清冤屈,一了夙愿,而后步步高升,坐上了将军之位。”她说的平静却也简单,无丝毫起伏之势。 朝祁虽也有女子不输男儿,却终究是在少数,毕竟在气力与决策等种种方面,女子是天生便不如男子。所以当沈暮卿说起自己从军之时,沈玥之着实是惊诧了一番,而后想起随沈曜同去的付绫秋,沈暮卿的母亲,心下却是了然了不少。 那样一对夫妻生出的孩子,又岂会甘愿在家相夫教子? 天色渐渐黯下,转头看仿佛就只那一瞬间,红霞便被云雾遮掩,沈玥之瞧沈暮卿再次出神,也未打扰她的思绪。 她总觉得沈暮卿余下的话,并非是与之前那般的一帆风顺。 可沈玥之等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丝霞光被夜幕吞尽,沈暮卿回头朝她轻轻一笑。 “这个梦没做完我便醒了,不过我想,既然已经身居高位,那段后续,也着实没了意思。” “玥之姐你说,我猜的是也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深宅高院妒人心 沈家的丑闻不胫而走,传到太夫人耳中时,也不过就是第三日,听那下人哆哆嗦嗦地重复了一遍坊中所传的言论,太夫人险些没将手中的佛珠给捏碎。 “老三家的,这便是你与我说的办法?”太夫人斜了一眼三夫人张氏,那眸中的威胁尽数显露,瞧地张氏背后冷汗涔涔,心中暗骂了好几声,才上前给太夫人行了个礼。 “媳妇前几日请了城中大半的大夫,皆言暮卿那是天花不可救治,这才将人送去外宅好生调养,可谁知”张氏说到一半,便哽咽起来,手中香帕微微拭着眼角,好一副无辜的模样,“媳妇也不想将暮卿送出去,可沈府这么多人,武儿他们又都还小,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张氏说完,竟已是哭的梨花带雨,前厅中跪着的下人哥哥噤若寒蝉,生怕打搅了这婆媳二人之间的一场好戏。 “行了,别在这儿哭哭啼啼地惹人心烦。”太夫人颇为不耐地打断张氏,作为默许了张氏一切行为的人,她又何尝不知道张氏心中所想?可太夫人最为注重脸面,即便沈昭自个儿的名声如何与她无关,他也到底是沈家如今的当家人,与沈家是一损俱损。 张氏止住了哭声,面上只装作一副虚心受教的乖顺模样,等着太夫人继续发话。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将暮卿接回来才好。” 听老夫人如此决定,张氏心里不快几乎要溢于言表,她紧紧握着手中香帕,回道:“媳妇一会便让人去外宅接人。” “差使下人去接未免轻视,既是你闹出来的事情,你便亲自去将人接回来,”太夫人说着,又唤了自己身后的中年女人,“你与她一同去,记得看着她一些,莫让她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 如此直白的不信任让张氏听得一阵咬牙,偏那中年女人是太夫人的心腹,她虽身份高她一头,却到底是受到牵制。 “顺便将你那不成器的女儿带着,与暮卿道个歉,若午膳时分我见不到人,你便也不用回来了。”太夫人丢下一句,便由身边人扶着回去安歇。 张氏望着太夫人身影消失在帘幕之后,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好似是为自己找回丢去的气势一般,只是瞧见那中年女人,到底没敢说是什么。 中年女人吩咐了两辆马车,唤张氏与其女沈岚上了一辆,马车一路不疾不徐地朝外宅行驶。 “娘,沈暮卿不是得了天花吗?这都过了两日,怎么她还没死?”沈岚被匆忙之间拉出来已是万般不愿,正理着满是褶皱的衣裳,便听张氏说老夫人叫她与沈暮卿道歉,她心中更为生气,眸中的怨毒之色只差没有提刀冲进外宅将沈暮卿大卸八块,即便这真的是她心中所想。 “你问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张氏心下也是愈发烦躁,她学着那些名门夫人轻抚发髻,却因动作太过频繁,致使发髻有所松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太夫人让人跟着,我们也不好做的太过,一会儿到了外宅之中,你不说话便是。” “至于沈暮卿,她不是想回沈府吗?等她回去,我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书中自有玄妙处 张氏虽早早便在沈岚面前放了狠话,可还是有些担心沈暮卿会不跟她回去,毕竟老夫人早想整治于她,可真到了外宅见到人时,沈暮卿却面色淡然,听得中年女人说明来意,便略作收拾上了马车。 没与她们争锋相对怒目而视,整个人乖顺地不像曾经那个沈暮卿,张氏虽在心里冷笑算她识相,却还是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特别是在对上沈暮卿那双平静无波c却又冷漠异常的眸子之时。 “之前是你婶娘思虑不周,不过她也是为大局着想,你当理解才是。”沈暮卿回到沈府见了太夫人,后者便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一副慈爱的模样着实是虚假的很。 老太爷去世,沈暄下狱,沈曜从军,这沈府便只能交由三叔沈昭一家,这么些年太夫人虽掌着大权,却不敢太得罪沈昭,如此一来,委屈了她一个没有爹娘在身边的孩子自是应当。 沈暮卿没将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埋怨说出口,她重活一世,知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于是微微垂下眼帘,道:“祖母说的是。” 晚膳过后,太夫人又将沈暮卿留下寒暄一番,张氏也在,一张打褶的脸上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直看得沈暮卿一阵恶心。 陪着演完一场戏,沈暮卿借口散步消食支开沈玥之,自行去了尘芜院,也就是沈昭的住处。 张氏被太夫人绊住,只怕又是好一顿说教,而此时沈昭应当在外边儿花天酒地,尘芜院中就只有洒扫服侍的下人。 沈暮卿走的路较为隐蔽,一路上无人察觉,等到了沈昭屋前,她一个闪身从半开的窗户跃入,并未发出一点声响。 沈昭贪酒好色,窝囊无能,可沈暮卿却觉得他能与定南侯勾结害死沈曜,便说明此人定然有些能力,况且就算猜错,依照她前世查到的线索,沈昭与定南侯绝对有所连系。 沈暮卿轻手轻脚地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好在此时是白天,找起来也并不费劲。 只是屋子相当杂乱,光是一个放书的架子,沈暮卿便翻了许久,虽一无所获,却也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这架子中的书籍皆是与战事谋略相关,在武将世家的沈家本该是十分常见,可有几本书里多有折页,折痕大小不一,看不出什么名堂。 张氏大字不识,沈昭的儿女们又有自己的屋子,这书自然也就只会是沈昭自己翻过。 沈暮卿越想越是心中生疑,也顾不上搜寻其他地方,便拿起一本翻看起来,单挑那被折过的几页,几本书很快便翻完,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难道只是沈昭翻看过后做的标记?沈暮卿拿着最后一本书,却不想放下。 她总觉得这书中有玄机。 然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外边儿便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暮卿连忙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离手时却不经意间碰出了一点声响。 11 门外。 沈昭步伐不稳地走到自己屋前,手中把玩着从风月场所带回的香囊,模模糊糊哼着今日听的小调,本是十分悠然的模样。然从自己屋中发出的轻微声响,却是令他的酒气醒了大半,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 沈暮卿早已悄然离开,除却那点声音之外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连那木架上的几本书也依旧是摆在原位不曾挪动分毫,看起来略显杂乱却其实是别有洞天。 将屋子打量一遍,连同角落也不曾放过,只是宽敞空荡的屋子别无藏身之所,令得沈昭略略安心。而后他小心拿起那几本书一一过目,每翻一个折页,口中便是念念有词说着什么。那一句句简短非常,若是有耳力好的在他身边,定能听见他所念着的有姓有名,其间还有各个官职夹杂其间,说是几本书,倒不如说是几本名册。 与那些人一同陷害沈曜,无疑是与虎谋皮,沈昭哪怕再窝囊无能,也是能考虑到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这名册,便是他唯一的后路。 至于沈暮卿,从沈昭屋中出来之后,她便很快离开了尘芜院,可那几本带有折页的书却在她脑中不断浮现,使她更觉那书中会有蹊跷。 沈昭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二世祖,从前世来看,至少在她死前,她这个三叔都不曾离开过庆陵,那么他又是以何种手段参与到了陷害沈曜的事情之中? 沈暮卿想不明白。 心中也有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她忽而发觉,她虽重活一世,却依旧寸步难行。 明婳院中,沈玥之正在做女工,沈暮卿走到她身边,看她一双灵巧的手来来回回,又想起她那位温婉和顺的母亲。 姚氏不曾习武,她只是最为本分的大家闺秀,沈暄则是不同,他是个武痴,若没有姚氏,他恐怕要与武学过一辈子,所以在有了沈玥之之后,这对夫妻没少因她要学什么而拌嘴。 最后沈玥之不光学到姚氏的一手绣功,还习了武,跟着沈暮卿征战四方。 “玥之姐,陪我出去练剑吧。”沈暮卿道。 沈玥之看出她的烦闷之色,也没拒绝,二人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便闪身到了后院的练武场中。 脚步刚一落地,沈暮卿手中长剑一翻,便朝着沈玥之直直刺去,而后者也并未慌乱,持剑的手一抬一挽,化去凌厉的剑势,足尖轻点向后一步隔开二人距离。 随军南征北战七年,不论是以何种身份,又是身临何种境地,除却最后一战,沈暮卿向来身先士卒杀伐决断,以强硬之势破开种种质疑,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拥有无数誓死追随的将士。 所以沈暮卿从不是守方,见沈玥之退后,她几乎没有半点停留,又执剑欺身而上。 可正当此时,场外一声惊呼却引得她分神,沈玥之侧身挑开她手中长剑,那剑一脱手,竟斜飞入悬挂武器的木架中,劈开其间一把红缨有些褪色的长枪。 “二小姐,方才传来消息,说是老爷与夫人双双坠崖,生死未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流言沓来风起时 平南那边传来的不过一封信,乃是沈曜的部下所书,其间利害毫无隐晦,像极了军中之人的做派,此信若是直接传入了老太爷与太夫人手中,那便没什么要紧的,可偏偏那送信的差事所托非人,刚一到沈府门口便被张氏截了下来。 “那信的意思写得直白,倒是不必考究,任凭是谁一瞧便明白了大半,可这信明明是要给太夫人和你看的,三婶娘这截了下来算是什么事儿?”沈玥之将昨日的事情与沈暮卿一说,一直沉稳的她语气中竟也是带着些薄怒,“就算是送信的人没拦,三夫人看了那便也就看了,可她在府门那么一宣扬,没半个时辰沈府中便是传了个完全,据说连老太爷那儿都听见了下人们议论,都免了特意差人将信送去。” 沈暮卿摆弄着腕上褪下的玉镯,眸中沉静,“三婶娘此番作为,便是摆明了没将祖母放在眼里,不过这样也好,左右祖母也早便想拿她的把柄狠狠教训一番,她为了将我父亲的事情传出去,也算是煞费苦心,若是无人回应她一番,岂不是亏了她这几年中一连串的谋划?” 沈玥之想起今日府中有人议论,说是外边儿隐隐也有了风声,只怕张氏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仅仅只是罚跪三日祠堂,着实是太轻了一些。 “三叔与三婶娘到底不算是本家人,不知这件事情传出去会有多大的影响,等今日过后,沈家在庆陵只怕不能继续嚣张下去。” 庆陵中人之所以忌惮沈家,一是因为沈家是武将世家,二则是因为沈曜在朝中的地位颇高,而如今沈曜这个顶梁柱倒了,沈家走上没落也是迟早的事情,还有谁会忍气吞声受人欺辱?想也知道沈家日后不好过。 可这又与她何关?她总是要离家从军的。 屋外乍然一阵风起,吹着半掩的窗微微作响,沈暮卿转头,正见一片苍凉的院子。 那院中本种着无数精细名贵的花草,付绫秋在府中时,向来亲自侍弄不假于人手,直到两年前她随沈曜出征,临行时留下四五页纸,记的都是这些花草该如何养。 “等我出征回来数,若是这些花草少了一株,我可不饶你。” 付绫秋从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甚至不会与年幼的自己说上一句安慰的假话,就只会用这花花草草填补沈暮卿孤单的年月,让她有所寄托。 可如今付绫秋下落不明,这原本种满花草的院落,经历过搬离打砸,只剩下这一片萧条的景象。 “三婶娘被关了祠堂,沈岚就没闹过?”沈暮卿忽而想起那个曾把自己推进春日池水,又毁了她满院花草的妹妹,她就要离家,过去种种,总要清算一番才好。 沈玥之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只回道:“以她那性子自是闹过,可那又如何?太夫人总不会因她闹,便将三夫人放出来。” 沈暮卿闻言嗤笑一声,“将这一双儿女教成现在这般,我这三婶娘也算是现身说法,不过也是,三婶娘既然掌家,也就不怕他们会受委屈。” “只可惜这一次,她怕是等不来她娘亲为她作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自诩张扬不容人 沈玥之被她话语一惊,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然等回神过来,沈暮卿却已理好了衣衫,正转头用那双澄净无害的眼神瞧她,好似方才那饱含杀气的一句话并非出自她的口中,沈玥之长舒一口气,上前问道:“这是要去何处?” “三婶娘不在院中,我那几个弟弟妹妹自也没人照拂,作为姐姐,我也该是看看。”她顿了顿,又道:“毕竟我病已大好,也不怕染上旁人。” “太夫人如今看重三夫人一家,你若行事有失分寸,只怕讨不好,何况平南那边”沈玥之原是阻拦,可话到此处才发觉不该说,只能住口。 “三叔贪酒急色,三婶娘刁钻刻薄,没一个是上得了台面的,我便不信凭我的身份,还得看人脸色过活。” 沈暮卿从来不是个温和有礼的人,随年纪增长,她的傲气非但没有收敛,反是愈加张扬,前世活得那般高高在上,又怎会因一个沈岚忍气吞声? 于是她脚下不停,出门时还招了几个府中的护卫小厮。 自打沈暮卿病后,沈府中便没了热闹可看,如今一见这般阵仗,下人们便传了开来,一时间聚了不少人,纠纷跟在沈暮卿身后,倒是衬得那气势汹涌而来。 张氏被关,沈岚却没受半点影响,沈暮卿将门踢开之时,正巧张氏那几个儿女在院中玩闹欺负院中下人,乍一见来人时还吓了一跳,只是瞧见沈暮卿,紧张的神色又缓和下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姐姐来了,怎地,嫌自家院子冷清,便想来我们这儿热闹热闹?”沈岚掩着唇角,那笑意十足讥讽。 沈暮卿也不与她多话,只让身后人将她绑了,起先没人敢动,沈岚便笑地更欢,谁知正让她罚着跪羞辱的婢子猛一起身,将她压在地上,毫无章法地反手就是一扣,疼的沈岚破口大骂。 见此沈暮卿微微勾唇,瞥一眼身后的人,言语之中带着几分冷意:“沈府什么时候轮到嫡出看庶出的脸色了?若你们看不清这局势,干脆都给我滚出沈府。” 一句话落,那些下人才是略作犹豫,随后几人上前将沈岚捆住,更有甚者嫌她骂骂咧咧太过聒噪,将她的嘴也给堵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绑了沈岚还不算了结,沈暮卿在前头带路,直将人带到了后院。 沈府原是祖宅,决计不小,因此后院中还有个小塘,沈暮卿从下人手中扯了人过来,给她松了手口,不由分说便她一把扔进了塘里。 那小塘不长不深,但也并非是淹不死人,当初沈暮卿虽会水,却也挡不住沈岚将她手脚都绑了个结实,若非她命大,撑到了沈玥之喊人过来,恐怕早已死在了那塘水之中。 塘里的人挣扎着拍水,好不容易浮上几次,却又是断断续续的一句狠话——“沈暮卿,你给我等着,等我娘出来,定要你不得好死!” 被咒骂的沈暮卿也不恼怒,只在旁待沈岚呛了一口鼻的水就要沉下去时,才让人将她捞了上来。 湿透的衣裳往塘边一滚,便是裹了满身的污泥,沈暮卿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若再有下次,就不是这小水塘,而是你院中的那口井了。”说着又拍了拍她那狰狞扭曲的面庞,“你且好好想想曾对我做过的事情,待你想明白了,你定会发觉我对你已然是万分仁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锋芒毕露不为惧 章肃八年隐隐传出皇帝与沈曜不合之时,她沈暮卿便与沈玥之一般成为了危害沈府威望的存在,如今管家的太夫人没什么能耐,只能将她们当做弃子处置,暂解燃眉之急,所以在沈暮卿得了天花之后,沈家便将她送出了府外。 从那时起沈暮卿便对这些“亲人”彻底死心,重活一世,她自然也不会有所指望。 只是在离府之前,她总要把过往的恩怨清算一番。 瞧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沈暮卿眼中已是万分厌恶,她直起身,将一枚玉砸在她面前的地上,“我劝你还是将今日的事情咽进肚子里,切莫声张,否则你谋害我的罪名,可是要比我扔你下水要重得多。” 沈岚低头望见那玉坠,脸色更白了一些。 沈暮卿已然记起来,这一年沈岚曾因与她发生口角,命身边小厮将她绑了起来扔进塘中,这枚玉坠还是她挣扎之时从沈岚身上扯下来的。 “沈岚从我那儿拿了多少东西,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当是最为清楚,我限你们半日之内将东西全部归还到我府中,若落下半件,”沈暮卿环视四周抖若筛糠的众人,“你们的下场定会与你们主子无异。” 说完拂袖离开,而沈暮卿心中却并未轻松多少,她双手紧握,眼圈也有些泛红。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以为自己一生最大的不幸,始于十五岁与苏岐的重逢,然如今细想,苏岐盯上的恐怕不是她,而是沈曜,乃至整个长凌军,只可惜她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功高盖主引得苏岐忌惮。 “这是怎么了?”沈玥之急忙追上来,却见她眼中难以掩饰的愤恨。 沈暮卿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缓和心绪,却道:“今日欺我辱我之人,待得他日,我定当百倍奉还。” ———— 沈岚的事情到底是闹沈府中尽知,在听得太夫人传唤之时,沈暮卿并无多少惊讶。 沈家三爷与张氏回府中多久,她与沈岚便是闹了多久,去年沈曜付绫秋离家之后,沈岚没少做过分的举动,却都被张氏掩盖下来,如今虽得了沈暮卿一顿整治威胁,沈岚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她早便料想到的。 及至前厅之时,果然瞧见了那母女二人,沈岚正在张氏怀里嘤嘤哭泣,沈暮卿随意一瞥,便不再看她那丢人的模样,只朝太夫人问了安,便挺直腰背站在原处听候处置。 太夫人一手缓缓拨着佛珠,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听沈岚说,你今日不光打砸了她的院子,抢了她东西,甚至还将她推进河里险些溺死?” 沈暮卿听着言语之中并无多少怒意,心下不免微微惊疑。此时沈曜已然成了通敌卖国的罪人,按照太夫人那趋利避害的性子,断然会向着三叔一家,故而听见传唤,她便已是做好了与沈家撕破脸的准备,可瞧太夫人现下却不像是要惩处她,着实怪异。 固然心思百转千回,沈暮卿还是垂首淡然回道:“我也只是与妹妹开个玩笑罢了,至于她院中的东西,那本是我的,借妹妹把玩两天,哪里说得上是抢?” 张氏一听,随手抓起手边的茶盏便砸了过去,口中不忘怒斥道:“一个玩笑险些将人命开没了,你也真会好大的本事,沈暮卿,你这满嘴的谎话,倒还真是好教养。” 茶盏袭来,沈暮卿却只是微微侧头躲了过去,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便这么毁了,太夫人微微蹙眉,也不知是对何不满。 “三婶娘在与我说教养?”沈暮卿瞧她一眼,轻笑道:“我虽不如妹妹有父母在身边教习,却自小跟着祖母,教养为何,我当是比妹妹更为清楚,再者说”她眸色微沉,将张氏盯得心中一紧,却片刻间恢复原样,“祖母问话之时,哪里轮的上三婶娘来插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命数不由零星变 沈三爷的存在可说是太夫人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加之张氏明明是协理管家,却插手颇多,早已让太夫人心生不满,因而沈暮卿这一言虽是不敬长辈,太夫人却不会过于斥责怪罪。 太夫人果真是如她所料,朝张氏投去一道冷光,便又转向沈暮卿,“到底是闹大了,你若不给个解释,想来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悠悠众口?沈暮卿不禁心中冷笑,沈家在此地一家独大,又何时在意过旁人所说?要她堵住的,怕是只有张氏这么一张嘴。 沈暮卿没管张氏那恨不得将她撕碎的目光,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直白。 “幼时祖母曾教过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如今所为,也不过是将妹妹对我做过的事情重复一遍罢了。” “你休要胡说。”沈岚有些气弱,却还是硬着脾气反驳:“我何时对你做过这样的事情?” 沈暮卿挑眉看她:“瞧你这中气十足的模样也不像是险些丧命,明明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又何必强装那般柔弱的做派?” “你”沈岚气急,却又偏偏无言反驳。 张氏暗地里掐了她一把,见她嘴上老实了,才继续道:“凡事讲求证据,你空口无凭,如何能说岚儿害过你?反倒是你做的那些事,可是惊动了半个沈府。” “三婶娘的意思不就是说沈岚虽然做了,我没证据便奈何不了她吗?” “你休要歪曲事实!”张氏怒骂,扬手便欲打她。 太夫人猛然将桌一拍,冷声道:“够了,都给我住口。” 张氏虽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但在府中,她到底是要听太夫人的,只是手中的动作虽停下,眼中的恼恨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暮卿,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暮卿听着太夫人问话,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如今府中虽是张氏掌家,可大权还是在老夫人手中,若想知晓张氏的所为简直是轻而易举,可她却假作不知,沈暮卿还有什么好说的? 抬眸对上太夫人的目光,什么礼教尊卑全数抛诸脑后,对于这个从不将她当做嫡孙的祖母,沈暮卿再不愿与她虚与委蛇,直言道:“祖母若讲求一个证据,我自是拿不出来,但我也绝不会认下这桩罪名。” 张氏闻言嗤笑一声,“又拿不出证据,又不认罪,沈暮卿,你当这沈家都是你说了算?” “这沈家自不是你我说了算,况且三婶娘所盼的,也不过是让我离开沈家。”沈暮卿瞥她一眼,与太夫人道:“如若祖母认定是我的过错,那我自请离府,此后生死再与沈家无关。” 在这乱世之中多少人流离失所,不也是活了下来,况且沈暮卿经历一世,又何惧于孤立无援? 此言一出,前厅之中便是一片寂静,张氏心中阵阵喜意,却还不忘拿帕子掩了掩嘴角,沈岚却是溢于言表,二人仿佛是得逞了一般。 而太夫人双目微微眯起,细细打量着沈暮卿。虽不愧为沈家的儿女,却到底是可惜了身在这等处境,任凭有多少傲气,也终究只能消磨在寸步不离的监管之中。 “行了,此事以后莫要再提。”太夫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张氏难以置信的反驳,一副不容再议的态度。 沈暮卿没想到这事会就此作罢,但她知晓太夫人今日偏袒向她,定是留她有用。 退出前厅,迎面对上沈玥之担忧的神色,她扬唇浅笑,挽上了沈玥之的手,“走吧”。 沈玥之见她面色如常,松了口气,却还是道:“以三夫人那性子,定是不会将你轻易放过,日后你还需小心着些,切莫让她拿着机会。” 沈暮卿回以一笑,不置一词。 即便重生,她也无法左右那些既定之事,就如沈曜与付绫秋身上的罪名,她阻挡不了,却不能不管。 然沈暮卿却不知晓,此生偏差点点堆积,致使她渐渐走向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就如此时,她在前厅中会拜皇都贵客,却不期然遇见了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霜雾歇时盼卿回 自一进门起,抬眸便瞧见了为首二人的样貌,沈暮卿掩下心中掀起的万般情绪,敛着眉目朝着首位施了一礼,转而退几步站在太夫人身后。 “这便是沈兄的女儿?”端着青瓷杯的中年男子见到沈暮卿时,原本紧蹙的眉心也微微舒展开来,他将杯子放到一旁,朝着太夫人问道。 此时太夫人坐在下位,闻言轻轻俯身,恭敬回道:“正是。” 男子得到回应,复将目光转至沈暮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略点了点头唤道:“近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暮卿向前,眉目低垂如一个乖顺懂事的孩子。 前世她与男子也有不浅的交集,虽时隔几年男子年轻了不少,也并非是当年那般颓然的模样,可相貌没有多大的差别,因此第一眼,她便认出了眼前这位是八王爷苏谨,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 “叫什么名字?”苏谨面上笑意浅淡,可比起最初的不耐,已是好上许多。 “晚辈名为沈暮卿,取自’霜暮歇时,遥盼卿来’之意。”沈暮卿知晓苏谨并非恶人,言语中便带了些亲近。 苏谨并未评说这名字起得如何,只是意味深长道:“沈兄倒是深情。” “霜暮歇时,遥盼卿来”,不过沈曜初识付绫秋时的一句情话,可这却变成了沈暮卿的名字,可见沈曜对付绫秋用情至深。 苏谨与沈曜是故交,对这一段自然清楚,可他从不屑于儿女私情,连府中妻妾大多是先皇赏赐。 不仅仅是沈暮卿,但凡是识得八王爷的人,都要感慨一句此人古怪,毕竟身在帝王之家,却对江山美人皆是嗤之以鼻,此等怪人着实不多。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年逾不惑,却终因一个女子郁郁而终。 沈暮卿的思绪渐渐飘远,也就没了动作,太夫人心里虽是将苏谨的来由猜出了七八分,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不知王爷莅临沈府是为何事?” “本王与沈兄相交多年,听他落难生死不明虽心中担忧,却也无能为力,思及沈兄还留有幼女在家,便想着过来看看她过得如何。” 苏谨并未将话说的太明白,可太夫人到底是身在其位知事颇多,不细想便能清楚苏谨是何意思,于是回道:“劳王爷挂心,暮卿在府中一切都好。” “好与不好自不会是谁一面之词,本王今日为何而来,太夫人当时心里清楚。”他手指轻叩木桌,情绪皆是藏进了一双眸子里。 一言算是证实了太夫人心中猜想,她思量片刻,然还未下定论,苏谨便转头问沈暮卿:“圣上有旨册封你为公主,并命本王接你入宫,你可愿意?” 太夫人一听连忙起身,正欲反驳,却是被苏谨抬手阻断。 将沈暮卿送到皇都,便是将沈府的把柄送到了皇帝手中,不论沈曜是否定罪又能否回朝,沈家都将受制于人。 可若是不从,便是抗旨不尊。 “王爷可否能护晚辈这一路周全?”正在太夫人心中再三衡量之时,沈暮卿忽而抬眸问道。 太夫人心系沈家荣辱,自是一切以沈家为重,而沈暮卿就只看重父母二人,很快便能作出抉择,何况以苏谨的为人,断然不会将故友的女儿送上死路而不提前告知。 不过自然,以他的性子,沈暮卿也不指望他能在沈曜的事上帮衬一二,仅这一路不受威胁便已难得。 苏谨不知她所想,只回道:“那是自然。” 沈暮卿长舒一口气,再启唇时已万分坚决。 “那晚辈愿与王爷前去皇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前尘已尽乱世长 牵涉也好,软禁也罢,沈暮卿从不曾担忧自己的处境会如何,即便与自己熟知的过去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丝毫不能影响她最终的目的。 前世,悔的是被苏岐利用一生,遗憾是不曾将陷害父母的仇人尽数拔除,而愧疚的,则是在一个本该天命所归的人手中,抢夺了太多属于他的东西。 那人名为苏岐。 前世他们相逢在校场之中,她提一把长枪,挑开他本该正中靶心的箭矢,于是他们当了五年的敌人,却也是最为难得的知己; 而今生,他们却相逢在沈府之中,他挡住了她的去路,依旧是那张缺乏情绪的冷脸,好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我”。 年岁着实是个奇妙之物,短短几年时间,便是能让人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细细追溯回去,却又好似并无违和,而年号从章肃到昭临的更迭,不论是苏谨还是她与苏岐苏涣,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如今回想起来,因常年在战场奔走,她竟才是那个转变最少的人。 “不记得了。”沈暮卿朝他展颜微微一笑,淡漠疏离,掩在袖袍中的手却轻轻颤动。 在那一方昏暗的囚牢之中,除却匆匆来回的狱卒,就只有这个人来看过她,可不管感激还是愧疚,今生她都不该与这人有过多的牵扯。 将微微怔愣的人留在原处,沈暮卿踏着院中的落花,一步步渐行渐远,不曾停留。 “可是决定要走了?”沈玥之还是有些担忧,明明知晓她已经下了决定,却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留在沈府不过是蹉跎一生,没了父母庇护,你我在沈府中又如何生活?”沈暮卿收拾着离开时必须要带的东西,竟是有些迫不及待,“我不信他们所说,我爹是这大央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军,他不可能战死沙场,更不可能存有反心,所以只有找到他,才能为他正名。” 沈玥之听她一言,却又想起自己,明明是相似的境遇,她却无法像沈暮卿那般果断。“若是寻不到呢?”她敛下眉目,又问。 沈暮卿动作一顿。 她自不会说“不可能”,这样否定幼稚的否定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她只能用沈玥之曾对她说过的话回她:“尽人事,听天命。” 几件衣裳与重要之物,仔细地收拾一番,沈暮卿的行李只她一只手便能提起,沈玥之在旁边思索良久,上前将几件首饰和一个木匣递给她。 “我与你一起去。” 沈暮卿理所应当地回她:“你自然要与我同去。” 沈玥之只觉得自己那一番思虑简直是多此一举。 “这几件首饰还是我爹亲手做的呢,”沈暮卿轻轻摩挲那不甚精致的簪钗,笑道:“可真丑,也难为我娘收了这么多年。” 将眼中的湿意收回,沈暮卿刚准备打开木匣将首饰装进去,却见一页折痕平整的纸。 “前尘远,乱世长;二年相思自不忘; 娇女何故守边疆?当嫁帝国好儿郎。” 有些过去就如这张纸一般,随着年岁渐渐泛旧,沈暮卿已经记不太清当年苏岐连夜赶来送的这个木匣,她就只记得木匣中三两词句,与那“良人”一合,便害了自己的一生。 着实好笑。 她将那页纸取出,置于烛火之上,前尘过往,烟消云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互为取舍世家存 章肃九年四月十七,沈暮卿随苏谨苏涣二人前去皇都,同行的除却原有的护卫随从之外,她的身边就只有沈玥之一人。 启程的日子是太夫人选的,说是吉日也能讨个好兆头,而这一早便艳阳高照的景象,也散去了沈暮卿心中不少的阴霾。 沈玥之将明婳院的大门缓缓掩上,沈暮卿则是上前,将这扇门落了锁。 前世难免会有思乡之时,或每逢月圆佳节,或瞧见团圆景象,抑或仅是疲累倦怠,她无数次在心中祈愿能够重归沈府的明婳院中,却因征战四方不得空闲,一次也没能如愿。 而今她站在明婳院前,却并无多少留念之感。 说到底她想回的,不过是那无忧无虑家人相伴的几年罢了。 清晨已过,日光免不了有些刺眼,明婳院向阳,她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前泛白泛花,索性将眼睛闭上,略作缓和之后与沈玥之说了一声:“走吧。” 三辆马车停在沈府门口,太夫人躬身与苏谨说着什么,苏涣在他身旁神色淡淡,只在瞧见沈暮卿之时微微动容,可还未等向前迈上一步,便又止住了自己的身形。 因为沈暮卿看他的目光更为云淡风轻,仿佛二人不过初初相识。 “可都收拾好了?”苏谨见她来,问道。 “回王爷,都收拾好了。” 苏谨点头,一边示意身后随从接过二人的行李,一边道:“本王那几个侄女与你差不多年纪,每每出趟远门都要指派手下人收拾上半日,你倒是省事的多。” 沈暮卿敛眸,规规矩矩回道:“晚辈自是比不得公主殿下。” “不过说起她们,等到了寻安城你们便能碰见。那几个丫头被骄纵惯了,难免会有些脾气,好在本性不坏,日后你与她们相处着便能知晓。” 本性不坏 沈暮卿想起前世那几位公主的做派,心中暗自冷笑,面上也只能应声称是。 “行了,去与你祖母辞别吧。”苏谨摆摆手,转身上了马车。 话音刚落,原本立在一旁的太夫人便长舒了一口气,沈暮卿也不指望能与这位急于明哲保身的祖母依依惜别,只朝她拜了一拜,三言两语便算是辞别了当。 “有些事情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世家之所以能流传百年,便是因为族人皆为世家荣耀而活。”沈玥之握上她的手,轻声劝了一句。 沈曜率长凌军杀出赫赫威名,声望可谓是独一无二,然正因如此,他在朝中树敌颇多。平南一战之前,沈曜的势力足以支撑他在朝堂屹立不倒,可如今他与长凌军无故失踪,算是坐实了联合定南侯造反的罪名,以太夫人的性子,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怕也是想早早撇清关系,以免殃及自身。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则越是薄情,沈暮卿又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马车行的很快,带起的风不疾不徐,吹开帷裳掀起一条细缝,瞧见一个身着墨色锦服的男子。 微风将他青丝扬起几缕,令他神情淡漠的侧脸少了几分刻板,沈暮卿不禁想起前世见他的最后一面——似是踏着风尘匆匆而来,衣袍上是不知从何处带上的尘灰,一如那五年,明明生在最是绝情帝王家,与她更是敌对的关系,却处处为她考虑周详。 沈暮卿忽而觉得,她能猜中对弈时这人会走哪一步棋,能猜中对敌时这人会如何用兵,却唯独猜不透这人深藏的情绪。 自然,她也从未用心揣摩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清茶半盏不相谋 将掀起的帷裳放下,回身时正对上沈玥之探究的目光,沈暮卿也不多问,兀自找出一本游记看了起来,谁知刚翻了没多少,便被沈玥之夺了过去。 “若是觉得路途乏闷不妨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你这大病初愈,仔细别又伤了眼睛。” 沈暮卿无奈,刚想瞧瞧外边儿,眼前却又浮现苏涣的侧脸,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中以作回避。 苏涣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加之沈暮卿刻意的疏远,等到马车接连出了南面三座城池,二人硬是没能搭上十句话。 临近五月,天气燥热,行路便也慢上几分,直至傍晚一行人才入了覆城境内。两名随侍先行前去城中打点,等苏谨及苏涣沈暮卿三人慢悠悠地转进一条热闹的长街,便瞧见前来引路的二人。 苏涣依旧是骑马跟在沈暮卿的马车旁,他本是这一行人中最需要隐匿行踪的人,却漠视了诸多危险,甘心在沈暮卿身旁守着护着,苏谨虽不置一词,却到底是不太赞同,于是等客栈小厮将马牵走,便将沈暮卿单独叫了过去。 随侍叩门进来,手中红木托盘盛着一壶清茶,朝着二人微微躬身,将茶盏递到二人手前。 壶盏落桌,苏谨摆手谴退随侍,等房门被轻轻掩上,方才起身给两个空盏添上茶水。 沈暮卿并非不知苏谨这几日异样的神色,而对此她的态度,也就只是与对待苏涣时如出一辙。 “尝一尝这云雾茶。”苏谨并未直言来意,只是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青玉盏中茶水碧色,袅袅白气仿若山色云间,闻之醇厚浓郁,沈暮卿端着茶盏轻泯,温热的云雾茶入口浓香微苦,不禁让她想起前世回朝复命之时,无意撞见的景象。 昭临元年,苏岐初初登位,由她打下的天下稳如山河,可苏岐却是疑心渐重,短短半年以各种罪名罢免曾反对过他的一众朝臣,苏谨便是其中一位。 沈暮卿是在皇都寻安城一处柳巷前遇到的苏谨,他身着白色长袍,向来一丝不苟的人却满衣褶皱,甚至染上了雨后路上的污浊。 “王爷?”她试探地轻唤一声,却不想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 听说是为歌舞坊中的一位名妓颓废至此,沈暮卿怎么也想不到,高傲严谨如他,却败在了他最为不屑的烟花之地。 败在了他曾以为一生都不会涉足的情爱之中。 “这云雾茶难得,也就只有王爷能如此大方地拿来待客。只是这茶对于不会品茶的人而言,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因前世十三从军,沈暮卿并不会品茶,自然也无多欢喜,这云雾茶再如何珍惜,于她也和白水无异,也正如苏谨不懂因缘,哪怕心思再怎么通透,也终是不能置喙她的决断。这便是沈暮卿言外之意。 “你觉云雾茶难得,本王却不同。”苏谨将手中茶盏放下,双目微微眯起,“以本王的身份,别说是云雾茶,再如何珍贵的东西,也算不得什么。” 沈暮卿心中微微一紧。此人为皇子时风评颇高,却在夺位之时甘心退居战圈外,待得皇帝登基,尽心辅佐也尽掩锋芒,在昭临元年之前,苏谨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她却因前世相识,而忽视了他的威严。 苏谨将她神情变化收入眼中,才收起了面上的凌厉之色,“你父亲战功显赫,你母亲亦是不让须眉,身为二人的女儿,本王相信你也并非池中之物。” “所以本王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暂尽人事听天命 前世,沈曜与付绫秋背上叛国罪名,消息甫一传至皇都,群臣进谏,连个转圜的机会也不曾有,半生戎马便止于一卷诏书,剥夺功绩,写入史书,哪怕最后经由沈暮卿平反,那段过去仍旧是一笔污点,无法消磨。 而今生,皇帝并未对此作出任何评判,只是下旨将她接入宫中,恐怕其间不乏苏谨周旋。 沈暮卿并非是个瞻前顾后的人,将这一点想的通透,心里便有了决定,当即起身朝苏谨行了大礼,“我父为官十数年,为大央殚尽竭力,而今身陷囹囫,却有小人冤他藏有反心,可见用意险恶。”她稍作停顿,抬眸正色,“晚辈定要将其有心者一一拔除,为父平反正名。” “倘若因人微言轻寸步难行,你当如何?” “暂尽人事,以听天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隔半片微弱烛光,瞧见那尚且稚嫩的面庞,暖色反是为她神情镀上一层坚毅,与往事中那个年轻的面貌交相重叠,苏谨心下恍然—— 付绫秋的孩子,竟已长到了他们初见那时的年岁。 “你须得明白,入宫之后,你的一言一行便都是都在旁人眼下,比不得在沈府时那般随意。”苏谨没说的是,一旦入了皇宫,只怕皇帝不会允许沈曜的后人重掌兵权,也就是说即便沈暮卿心有鸿鹄之志,也只能幽困于宫中,作为牵制沈曜的人质,终此一生。 “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又何惧受制于人?再者说,王爷既问了晚辈如何打算,便是不准备对晚辈将来如何置之不理。” 苏谨眉尖微挑,“你倒是挺有把握,若本王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心助你,你的谋划岂不是要全盘皆空?” 沈暮卿听后展颜一笑,“王爷这么说,不正是与我表明了立场吗?” 她面上笑意明媚,竟连那摇曳的烛火也比之不及,苏谨只当她是受沈曜付绫秋二人耳濡目染,却不知那是经历一世沉淀而下的自信果断。 从离家从军,一路走到了沈曜的位置,沈暮卿从不否认苏岐是一助力,可他们之间,终究是苏岐仰仗着她更多一些。 所以今生即便不依附于苏岐,沈暮卿也毫无畏惧。 “平南一战屡屡传出捷报,使得沈将军在大央声望水涨船高,而在此情形之下传出他与定南侯勾结,最能使圣上忌惮,于朝中与其敌对的人也最是有利。”苏谨眉心蹙起,“但平南离皇都甚远,本王也想不出是何人有这个本事从中作梗。” “定南侯为患多年,除却我父亲所率长凌军能有一战之力,朝中恐怕无人能与之匹敌,所以能将手伸到平南境内,并能操纵流言,致使沈家背负叛国罪名的,就只有一人——定南侯。” 见苏谨面露疑惑,沈暮卿继续道:“圣上予父亲以高位,一是因朝中并无可替代之人,二则不乏信任。此番圣上虽未下定论,却也心生疑惑,其缘由多半是因平南的动向。”她眸色微沉,低声道:“我父母下落不明,长凌军亦不知去向,偏在此时定南侯没了动作,种种迹象皆是指向我父亲谋反这么一条,此事除却定南侯所为之外,别无他人。” 苏谨却并不认同,“定南侯势强,而我大央势弱,你父亲一经战败,定南侯定将乘胜追击,而非如现在这般养精蓄锐。” “如若并非养精蓄锐呢?” “如若定南侯已死,那平南该如何作为?” 接连两句,将苏谨此前所知尽数颠覆,他甚至觉得沈暮卿所说有些荒谬,于是否认道:“定南侯若身死,平南势必会大乱,何况战争不比儿戏,大将战死沙场,消息怎会封锁的这般严密?” “我竟不知该说王爷对于定南侯一支是小看还是高看。”说到此处,沈暮卿不禁神色一冷,“平南向来是纷争之地,定南侯之所以被封为定南侯,也正是因他年轻时平定南乱,才得了这么个封号,从此戍守南边疆土。说朝廷忌惮定南侯是不错,但朝廷更为忌惮的,还是平南极其易守难攻的地势,以及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百姓。” “大央建立三百年,平南内乱便持续了三百年,因诸侯王族被权力冲昏了头,更因朝廷根本就没将这些人当做是大央的子民。”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问苏谨:“试问,倘若圣上处处忌惮王爷,并百般苛待,意欲掌控王爷手中实权,王爷是否还会尽心辅佐?” 苏谨神色一凛,仿佛被猜中心思一般,望向沈暮卿的目光更为森冷。 “晚辈不懂旁人如何看待,只知即便平南三百年久攻不下,那些将士百姓也不过平凡之人。既是平凡,便无战神庇佑c百年咒言此等神化言论,大央又何必畏畏缩缩,不敢迎战?”沈暮卿说地不卑不亢,与之对视的眸中也满是坚定,可她手中早已湿热一片。 苏谨许久不曾言语,满室唯有烛火摇曳,映照那威严的身形。 “你可知,但凭你这一番话,便足够定你死罪?”盏中茶水已然转凉,苏谨轻泯一口,厉色渐消。 可沈暮卿却不敢轻视眼前这个男人,她伏拜而下,等候发落。 她也知是自己过于心急,可皇都渐近,一旦入宫中,她便是孤立无援,日后恐怕连从军也是不易,所以即便不合时宜身份,她也只能孤注一掷,赌上一回。 “若本王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你可愿将那番话收回?” 沈暮卿双手紧握,心有不甘,固执回道:“晚辈不该妄论朝政,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又是一阵寂静,窗外明月高悬,洒下一片剪影,将一人的身影遮掩其中,看不真切。 “行了,起来吧。”苏谨微微扬起嘴角,虽不明显,却也缓和不少,“若本王再为难你,只怕有人又要与本王生分了。” 他兀自倒了杯温茶,问刚才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沈暮卿:“你父亲的罪名之所以没被草草定下,确实是有本王从中周旋,但你可知为何,本王要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拒与同流皇权中 “你可知为何,本王要帮你?” 苏谨轻嗅着盏中茶香,悠然闲适,那句问话更是显得云淡风轻,好似无事之中闲话家常,沈暮卿则微微敛眸,知晓此时不该胡乱猜测。 “本王身在其位,顾虑颇多,与你父母关系再好,也没好到为他们而招惹圣上不满的地步,而让本王铤而走险的,却是那个人。”他虚点了点窗外的人,无奈道:“他自小便不愿倚仗旁人,凡事亲力亲为,即便本王将他视作己出,他对本王也如对他的父皇一般礼敬疏远,这还是第一次,他求到我的头上。” “沈曜,倒是下了一步好棋。”苏谨言说晦涩,沈暮卿不知当年之事,自然不明白他所说何意,可苏谨却是心如明镜。 沈曜所率长凌军势如破竹,在乱世之中稳固了大央岌岌可危的地位,随着胜仗越来越多,追随者亦是与日俱增不容小视。曾有人说,沈曜一旦领兵造反,大央必无可抵挡之人,虽难免会有夸大,却也正是说明沈曜势力之大,不论他有无反心,都终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他早早便将前路铺好,包括三年前让苏岐苏涣与沈暮卿结识,也是期盼若有一日自己走上绝路,他二人能念及过往种种情谊,给沈暮卿些许庇护。 他这一生为家国天下,却更为妻女。 窗外月色正浓,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细密的剪影,那人一袭墨色锦衣,将身形遮掩在夜幕之中,轻柔月光却洒在脚下。 苏涣便是这样一个人,他或许冷漠,或许绝情,或许手中沾满血污,可这乱世之中居高位者,又有谁不是如此?比起苏岐那般阳奉阴违,倒是他这般更为真实一些。 “殿下与王爷的恩情,沈暮卿定当铭记于心。”沈暮卿如是回道。 谁知苏谨却摇了摇头,“本王要的,可并非是‘铭记于心’这空有其表的四个字。” “那王爷想要什么?” “若本王叫你在苏谨身边尽心辅佐,直至他登上皇位,你可答应?” 掩在袖袍中的手微微一紧,沈暮卿自知如今的她并不能成为苏谨拉拢的对象,可观苏谨神情却并无玩笑之意,她竟一时间想不明白。 苏谨并未急着要她回应,包括那行至门外的人,亦是停下了脚步静静等待。 “晚辈不才,恐怕难当大任。”良久,屋中才传出了这么一句。 苏涣敛眸,面上依旧不见情绪,唯有他自己知晓,在那句话传入耳中时心中的释然与失落。 “皇叔。”他推门进来,朝苏谨略作行礼,并未看沈暮卿一眼。 “天色已晚,你先回吧。”苏谨朝沈暮卿摆手示意,待她走到门边,却又添了一句:“本王给你些时日,你好好想想。” 并无威胁的意思,而仅仅只是给沈暮卿一些时日考虑清楚,结论如何,不做干涉。 门轻轻掩上,屋内两个不苟言笑的人相对而坐,袅袅茶香萦绕其间,又渐渐消去踪影。苏谨着人换上一壶茶,才算是打破了满室宁寂。 “平南一战涉及甚广,她既想为父正名,便不会如你所愿平凡一生。苏涣,你须得明白,沈家人自命不凡,没有谁会甘愿做他人附庸。”话至此处,苏谨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道:“更何况她还是付绫秋的女儿。” 沈家是将帅名门,付家却也不遑多让,虽早已没落,可付绫秋却还是被教习舞枪弄剑,以复兴家族声望为己任。 十七嫁与沈曜为妻,入后宅,太夫人处处教导约束女子德行,她却连夜随军,险些闹了场和离,才令沈曜退让。 这么一战,便是十多年。 名望不存,家族未兴,这是付绫秋为沈曜的牺牲,而她恣意沙场,驰骋天下,则是她骨子里的血性傲然。 在这乱世之中,男女何妨? 苏涣仍旧无言,他手指轻轻摩挲腰间挂着的玉笛,似沉思犹豫,却又像固执己见,无人猜的明白。 因为到了宵禁的时辰,在白天热闹非凡的长街也安静下来,半掩的窗外能瞧见巡视的衙差,更为这夜色添上几许肃穆。 烛火的幽光摇摇曳曳,晃得人难免有些困倦,沈玥之不在房中,沈暮卿便也没有歇下,只是坐在桌旁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可仅仅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她便梦见十岁那年初识苏岐苏涣的景象。 二人自小便拜沈曜为师,十一二岁的年纪便跟着他上了战场磨砺,算算他们与沈曜相处的时间,竟是比她还要长上许多。 对于这两个“霸占”自己父亲的人,沈暮卿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苏岐性情温和,而苏涣较为冷淡,相识的那半年中,前者会温言软语,后者则只会用一双幽如寒潭的眸子盯着她,直瞧地她心虚发毛,也没能憋出一两句话。沈暮卿一直以为,苏涣是厌恶她的。 隐隐有声音传至耳中,沈暮卿悠悠转醒,才听清门外有人低声交谈。 “沈玥之?”沈暮卿推门出去,轻唤那人一声。 “吵醒你了?”沈玥之瞧见她出来,便停了正说到一半的话,转身时沈暮卿才见到方才与她交谈的人。 “殿下还不歇下?” 许是梦见了过往,又或许是苏谨的话起了作用,沈暮卿的语气也是缓和了不少,苏涣心中也轻松了一些,只是面上不显,略点了点头,便回了自己屋中。 不过 “殿下晚上住这里?”沈暮卿指了指与自己比邻的屋子,问沈玥之。 她记得傍晚时安排住处,苏谨特意将三人的屋子隔开,左右则是住着守卫的人,苏涣住的地方就算再怎么近,也不该在自己旁边才是。 沈玥之揶揄地笑笑,将满眼疑惑的她推进房中,道:“殿下说此处不太安定,担心会有危险,便与旁边的护卫换了屋子,也算是对你多一分照应。我虽不知你为何刻意冷着他,可仅凭那半年的相处,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然着实不易。” 将换洗的衣物备好,沈玥之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还不忘唠叨:“何况以他的身份,若不重视你,又何必刻意讨好?” 沈暮卿将沈玥之的话一一听进,只觉得苏涣比之前世愈发难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半阙清歌为谁语 更夫走了三回,已是明月高悬的子时,街上寂静悄无人声,自也无人知晓屋顶上独坐的不眠人。 虽已是深夜,那人却依旧是衣装整洁,连披散在身后随风扬起的青丝似也是直顺非常,不见凌乱之态。 若是在说书人口中,此情此景当是配上一壶或清或浊的酒,然青年手中只一管青碧色的玉笛,停在指尖不响不动。 苏涣又在睡梦之中瞧见了那样的场景。 暗红的血色如同点点红梅,盛放在浅色衣衫之上,铺洒了簇簇抱枝的花团,又蔓延到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 他站在冰冷的囚室外,整个人都好似被冻结一般,任凭他如何动作也不能移动分毫,原该出口的话也哽在喉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人一遍遍念着无比熟悉的词句,饮下她早已预料到的杯杯毒酒。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 身着墨色的衣袍,眼底明明有最为深切的悲哀,却与他一般难以言说,只递过一个玉瓶。 苏涣曾在梦中或为柔声或为嘶喊,却终究是无法阻拦她饮下秘药,在他面前化为齑粉,最后由那个男子收拢在檀木盒中。 一遍一遍的重复,短短一个月间,无论是深睡还是浅眠,苏涣总是能瞧见那一幕,而到梦醒时分,他便只能记起两个名字。 沈暮卿,苏岐 瓦片清脆的响动在静夜之中格外清晰,苏涣的思绪被这突兀的一声打乱,随后转头,便见少女正将脚收回,又小心踩上了另外一处。 及至腰间的长发束在身后,藕色衣衫将那容颜衬得更为青涩柔和,不似梦中那般惨淡。 “虽不知晓现在的时辰,可瞧着这月色,应当也不早了吧。”沈暮卿抓住他递来的手,走到他身旁坐下,挑眉问道。 “子时初,倒也不算很晚。”苏涣低敛眉目,只望着手中的玉笛。 “这笛子对你很重要?”许是瞧见了他的目光,沈暮卿问。 苏涣想了想,这笛子也不过就是生辰时母妃赏赐的,便如实回道:“没什么重要的。” “生在皇族,想来也是颇擅音律,但既不重要,又何必对笛子情有独钟?” 沈暮卿说的隐晦,苏涣显然是不能明白她的意思,便抬眼不解地望向她。沈暮卿轻咳一声,如实道:“你方才吹的曲子有些难听。” 苏涣一怔,才想起自己方才吹过断断续续的调子。 “吵醒你了?”他没有解释那首曲子为何被吹得不堪入耳,只是问道。 “算是吧。” 寥寥几句,二人间便没了话,似乎从很久以前他们便是如此,一个沉默寡淡,一个直言不讳,争吵不断,去终是以相对无言作为结尾。 “方才的曲子再给我吹一遍吧,左右也是睡不着。” 苏涣拿起笛子慢慢吹了起来。 那曲调十分熟悉,却生生被苏涣吹成个不伦不类的样子,沈暮卿忍不住将目光移到苏涣脸上。 月光为他的侧脸添上几许温和,一双眸子凝视远方,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半阙短歌将近,沈暮卿却忽而记起,这首曲子因何而来。 章肃十二年七月,三皇子领军大败于漠北,岐王主动请缨,令中郎将为副首,远征讨伐漠北叛党。 那一段乱世之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史官虽例行记载着应记之事,却也只是寥寥数语,不足以描述漠北一战的惨烈悲壮。 凌冽的寒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衣物,也仿佛能透过阻隔钻入骨血之中,蚕食活人的每一寸生气。 漠北以其气候恶劣而闻名,军中每每提及此地,皆是不免感叹其凶险之势堪比生死鬼门,入则难出,因而被派来此处的,无一不是极遭排挤之人。 苏涣是如此,而身为副将前来支援的沈暮卿亦然。 晚风吹过一袭又是一袭,沈暮卿拢紧御寒的狐裘大衣,却依旧是无法驱散寒冷,回头瞧一眼略显萎靡之态的行军,她忍不住蹙起了一双秀眉。 “白天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可曾回归来?”沈暮卿低声问跟随在后的一位下属。 “回将军,那群人还未曾回。”那人声音嘶哑,如被脚下的细沙磨过一般,听着十分难受。 沈暮卿闻言眉心蹙地更紧。 漠北境况要比她所想的更为严峻些,行军短短十日,军中将士便倒下了半数,余下的连带她在内也不过是强撑,恐怕要不了几日,他们便可不攻自破。 只好在苏涣倾尽全力,将叛党尽数绞杀,使这漠北少了几分凶险,可如此一来,苏涣的军队也是大伤,连是否有人迹存活也未可知。 “加派几人前去搜寻,务必要找到三皇子的下落。” 下属领命而去,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暮卿扣紧了手中的长枪。她与苏涣虽有婚约在身,可她并非是只有这一个身份,身为一个位例四品的中郎将,即使苏涣再三宽慰能保全她性命,沈暮卿也是未曾抱以多大希望。 或该说比起旁人,她更信自己。 “将军,属下已然吩咐妥当。” 沈暮卿轻应一声,夜色下一时无话。 “将军,此番我军是为平乱党而来,如今乱党已灭,又何必在此执着?”下属与沈暮卿相识不长,却已是她的心腹,因而问话少了几分的避讳。 战事无常,身为从军者,他们无一不是做好了接受旁人或自身殒命的准备,而正是因此他才觉得,三皇子如今生死不明,甚至可说是九死一生,着实没有必要因他一人而搭上数百将士的性命。 下属既能想通,沈暮卿又怎会不明白如此下去,他们只能全军覆灭在漠北,可她想到的却更多一些。 “三皇子再不爱宠也是皇上的儿子,必定不是你我有资格撇下的。” 苏岐说她此战若胜,加封自不会少,可他却未说此战落败,无沦在漠北还是回朝,她皆是死路一条,毕竟皇帝对她下的命令是助三皇子灭乱党,言外之意便是一切以其安危为主。 何况朝中早对她以女子之身立下功名而颇多不满,恐怕想要借此除去她的不在少数。 如此想着,沈暮卿心底复杂的情绪便又腾升而起,她揉了揉额角将它压下,只觉得原本便不暖的身子更冷了一些。 “行了,继续走吧。”她止住下属还欲再问的话头。 寻得苏涣是在第十三日,那时沈暮卿己几欲放弃,随行就只带了数人,却在荒漠之中听见若有若无的笛声,无关好听与否,只说明有人活着,便是沈暮卿最大的欣喜。 为何欣喜? 不是因性命得保,而是因为她不信,这个与她相争不休的人,会落败在这个地方。 “殿下还真是好兴致。” 沈暮卿一贯地低讽出声,而苏涣转头,对上她的眼眸。 漠北白天的日光极强,加之风沙汹涌,二人皆是全身泛红蓬头垢面,却谁也没觉得对方狼狈。 谁也不想移开目光。 “不过是闲来无趣罢了。”苏涣拿王笛指了指自己折了的腿,血迹干涸处黑红肿大,他却是说的云淡风轻。 随从下属中有一位懂医,便前来为苏涣看伤,沈暮卿有些累,干脆坐在他身边,拿过他手中的玉笛把玩。 “方才的曲子只吹了一半?”沈暮卿问。 苏涣没应。 曲由心生,乃是为宣泄情绪,然他吹至一半见到沈暮卿,那曲子就吹不下去了,就好似有些话不可说,便堵在了心口。 沈暮卿没等他回,只兀自吹响玉笛,原是柔情的曲子被她一吹便换了调子,气势昂扬。 她曾知晓,章肃十二年的她一心建功,指点江山; 却不知晓,章肃十二年的他只愿长情,伴以终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为谁辗转不能眠 待沈暮卿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一曲早已吹尽,只是不知何时玉笛换到了她的手中,原应吹笛的人也侧趴在她的膝上,睡地沉稳。 深夜睡不着将人吵醒的是他,此时不顾旁人独自入睡的也是他,沈暮卿忍不住有些失笑,正准备将人弄醒,却因借着月色瞧见他眼下的青黑,又停了手中的动作。 罢了,只当是还前世欠他的。 沈暮卿轻吟出声,是她方才吹过的曲子,许是因为哼唱的缘故,这曲子被磨平了棱角,不觉间竟成了苏涣梦中的曲调。 她仰头望着月色,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玉笛,像是打着节奏,又像是轻拍在熟睡的人背上以为安抚。 苏谨踏着瓦檐落在二人身后,沈暮卿自也察觉,回眸看他。后者并未言语,只将一件外袍披在苏涣身上,又递了一件给沈暮卿。 “他已有半月没睡好过,你若不困,便随他去吧。”苏谨声音低沉,却与平时多了几分温和。 沈暮卿披上外衣,听苏谨这么说后略有些讶异。 自先帝时,大央内忧外患纷扰不断,人处于乱世之中愈久,便也就习惯了不少,她实在想不出于苏涣而言,究竟发生了什么辗转难眠的事情。 许是私事吧。 沈暮卿如此想着,毕竟前世此时她与苏涣还未重逢,究竟是什么样的私事,她并不明了。 苏谨与她交代过后,便轻身一跃而下,留沈暮卿在原处,而她膝上的人气息平稳。 前世沈暮卿也与身边人聊过苏谨待苏涣的态度,然一群闲来无趣的将士喝酒划拳,荤话满口,硬生生杜撰出几段皇室秘辛,丝毫不比那寻安城中满舌生花的说书人差上半分,然纠结数年,得来的结果这般简单。 却又这般理所当然,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对。 沈暮卿摇头轻叹一声,果然有些事,还是不深入探究为好,平白少了些乐趣。 卯时初天微微亮起,日光将云雾镀上一层暖色,好似面围轻纱含羞带怯的仙子,撩开帷幕莲步轻移,施施然现于众生之巅,星辰月光皆为其失色。 苏涣亦悠悠转醒,神情中尚是不怎么清明,望着自己枕了一夜的双腿怔愣起来。 沈暮卿瞧他这般不禁有些好笑,可刚欲抬腿,一阵麻痛便传遍全身,使她有些不稳地向后倒去。 “小心。”苏涣连忙扶住她的身形,面上显露担忧之色,不多时也就想起了自己先前所为,诚恳道:“昨夜之事,多有冒犯。” 沈暮卿对他这惜字如金的模样心中好笑,更起了为难逗弄的心思,“你这话说的多有歧义,若是让旁人听去,指不定要多想。” 苏涣略一思索,也觉这话说的甚是暧昧不明,便正色道:“方才我所言只是顺口,并非有意辱没你清誉。” 见这人当真,沈暮卿见好便收,摆了摆手道:“无碍无碍,你先扶我起来,让你枕了一夜,我这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不觉间二人对话竟是愈发向着歧路上一去不返,苏涣不大敢继续回,但瞧见沈暮卿动一下又“嘶”了一声,心中思索一二,便将她打横抱起。 倏然离地使沈暮卿一惊,双手下意识地便搂住了他的脖子,而苏涣身形也是一僵,连带着原本就微红的耳朵更有加深的趋势。 苏涣十八,却已有了前世那挺拔修长的身形,他就如一棵清竹,恭谦有节却自成宁折不弯的傲骨。 沈暮卿不禁想起前世终了时的那一瓶秘药。 她与苏涣,或许是这世间最了解的彼此的人。 时辰尚早,沈玥之恐怕还睡着,苏涣将她带到自己屋中,如对易碎的瓷器一般轻放在铺了软垫的椅上,转而又吩咐外边儿的随侍去打些热水。 苏涣到底是没敢多看,将水送进来便去为她取衣裳,正巧那时沈玥之从里面穿戴好进来,瞧他拿着沈暮卿昨日备下的衣裳,那目光别提有多怪异。 二人顶着这目光用完早饭,准备上路时苏涣又怕她腰背难受给塞了个垫子进马车,这下子沈玥之的目光不止怪异,还带着点慌了。 “暮卿,你和殿下这是”她没敢问完,只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玥之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沈暮卿哭笑不得,“昨晚我们可上门都没做,不过是在屋顶上赏月待了一整晚。” 只不过沈暮卿不仅赏了一晚的月,还顺便当了一晚上枕头,苏涣可是睡的沉稳。 “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沈玥之长舒一口气,“三殿下应是良人,你能与他一起,我也是放心得很。” 沈暮卿听着不对,连道:“我与三殿下最多只是相识,哪里是你想的那样。” 沈玥之却瞪她,“三殿下待你有意,你会不知?” 沈暮卿是否不知? 她其实根本就没往那处想过。毕竟前世二人敌对五年,还能因她重生一回,苏涣便喜欢上她了不成? 想也是不切实际。 沈暮卿摇了摇头,愈发觉得是沈玥之多思多想,于是赶忙转了个话头,将此事揭过。 “你年岁比我大,就算是婚配,你也定是在我之前,不若趁着这段时日为自己物色一位郎君,也好过个一两年把自己嫁出去。” 本是调侃,但话一出口,沈暮卿也觉得是时候给沈玥之寻一门好亲事,免得像前世那般,跟在她身边耽误了好时候。“玥之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一边问,一边自己在心中琢磨。 沈玥之性子温和,人长得好看,学识教养亦是样样不差她想了半天,最后得来的结果是,只要不像前世那般瞧上苏涣,一切都好。 沈玥之却并未想那么多,只是苦笑道:“婚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父亲尚在牢中,我又怎会起婚配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为谁伏低为谁谋 早上还阴沉着的天气,快到中午却是开始放晴,虽说马车阻绝了灼人的日光,但丝丝暑热蔓延开来,还是令马车中的人起了一层细汗。 沈暮卿摇着手中的团扇,颇为不满地瞪着沈玥之,“那件事我既说了,便自会替你查明,还二叔一个公道,何况除却这一点外你样样都好,又何必妄自菲薄?” 沈玥之被她说的有些赧然,又瞧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你可就别打趣我了。” 沈暮卿揉了揉被她敲中的地方,见她不再沉溺于自己的悲哀之中,便放下心来。 “这个天儿赶路还真是熬人。”将团扇放在一边,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沈暮卿扯着自己的衣襟,忍不住抱怨开来。 沈玥之见她旁若无人地将衣裳扯出了褶子,连忙去拦,“在自家仪容有失我也就不管你了,可现在是在外边儿,你好歹也注意着些。” 从军这些年,沈暮卿早已不是那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又怎会在意这么多?但旁人可不知道自己是重生了一回,因此也只能悻悻地放下手,由着沈玥之为她抚平褶皱。 “这些时日赶路自然是要艰苦一些,等到皇都便好了。”沈玥之劝道。 沈暮卿心里却是没由来一阵惆怅。 皇都寻安城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地方,她在那里失去一切,在那里死去,如今就算是八王爷苏谨亲自来接,也掩不去她是个人质的事实。 即便皇帝能待她仁慈一些,她也终究是寄人篱下。 这么想着,沈暮卿便更觉心烦意乱,连带着觉得马车内都更闷热了一些,她直起身子掀开帷裳,本想让外边儿的风吹进来,却正瞧见苏涣的侧脸。 烈日将他的面庞晒得有些薄红,原先一丝不苟的头发亦是被风吹得乱了几缕,然他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没有半点懈怠之意。 乱世中从来不缺麻烦,哪怕是路过个山林,还有可能会遇见山匪草寇,更遑论他们三人都是容易招惹麻烦的身份。可担忧这些的人分明该是那些护卫,苏涣却亲自护她周全,还是令她心中腾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苏涣本就注意着四周动静,沈暮卿这么一动作他自然察觉,于是偏过脸来与她对视,沈暮卿看他一双淡漠的眸子里有些询问,毫不怀疑不乱她现在要求什么,苏涣皆是能够答应。 难道真如沈玥之所说,苏涣对她有意?沈暮卿又不由得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 “你不热吗?”沈暮卿觉得有些窘迫,便问了苏涣一句。 苏涣仍旧是面无表情,他摇了摇头,又是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沈暮卿记挂着苏涣皇子的身份,想让他省点精力去坐马车,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她是重生不错,但苏涣是没有前世记忆的,总不能让他像前世那般与苏涣相处吧? 这么想着,沈暮卿还真是回想了一番二人以往的相处方式,这才发觉除却言语交锋之外,平和相处的次数当真是少之又少。 “你热?”苏涣见她出神半天,才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可不是,”沈暮卿一摊手,“这四五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你父皇当真是狠心,让你们此时来接我。” 这话虽是她心中所想,但也能算是大逆不道了,苏涣环视四周,估摸着没人听见才放下心来,与沈暮卿道:“有些话不可明说。”又觉得自己言语中有斥责的意味,补充道:“只私下与我说便可。” 沈暮卿险些要被他这认真的模样逗笑,连带瞧苏涣这个人也顺眼了不少。 “去马车里待着吧,外边儿未免太热。”沈暮卿语气男的柔和。 苏涣心中一暖,却仍旧坚持,沈暮卿也就不再劝,手也就这么放下了。 结果刚把视线移回来,沈暮卿就跟沈玥之一同大眼瞪小眼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是沈暮卿先败下阵来,问道。 “你还问我,你就这么将三殿下放外边儿了?” 沈暮卿扶额,“又不是我要他在外边儿的,他要坚持,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玥之一听,颇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袋,“殿下那都是为了你,不然为什么好好地放着轿子不坐,偏生在你这马车外看你脸色?” 这一下不似之前那般玩笑,是真的戳疼了,沈暮卿苦着脸,气弱地反驳道:“又不是我给他的脸色看。” “你那还不是给人脸色?话说一半便将人晾在那儿不管了,也就三皇子不与你计较,若是换做当年那二皇子,早把你整治上了。” 当年苏涣苏岐来沈府时,沈玥之还是沈府中的大小姐,因与沈暮卿私交还算不错,便有幸结识了二人,所以沈玥之会提起苏岐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 “玥之姐怎么这么觉得?要我说二皇子性情温和,三皇子才真是吓人呢。”沈暮卿试探道。 沈玥之轻叹一声,“那算皇子也就看着温和,明面上能将人哄得不知深浅,可谁知内里如何?反观二皇子,虽明摆着一副拒人千里的冷脸,但这种人也偏偏最为真诚。” 沈暮卿微微一愣,沈玥之竟是早已看出二人的不同之处,这也怪不得 怪不得前世会百般劝告,原来看不清的,就只有她而已。 思及此,沈暮卿伸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尖,她与苏涣斗了五年,帮着苏岐从他手中抢走太多,可苏涣却从未发怒,他就像小时候一般,用一双幽不可测的眸子瞧她。 她从未看懂过那样的神情。 “行了,我再去劝就是。”沈暮卿心有不忍,却还是嘴硬地与沈玥之说了这么一句,以示自己其实是百般不愿,不得已而为之。 因此又得来沈玥之两下敲打,末了还怒目而视道:“还不快去,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再次将头凑出了窗外,沈暮卿朝着这个前世被他坑害不浅的人轻轻笑开,“你若是怕有危险时顾不上我们,不如就到我的马车中来,反正这马车足够宽敞,坐得下我们三人,你也不必日日在外边儿风吹日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爱慕之初似有无 沈暮卿那句话其实出口就后悔了,然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发不可收拾,而此时坐在马车中,跟苏涣沈玥之二人相对无言,沈暮卿就只觉得苏涣那所谓的冷淡疏离全然都喂了狗。 果然前世自己会对苏涣百般刁难是有理由的,沈暮卿在心中如是想着。 沈暮卿觉得不自在,沈玥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她与苏涣并非有多熟悉,乍然瞧见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在旁冷着一张脸,即便知晓他不会说什么做什么,她也无法将其视作一般人相待。 于是直到傍晚入住客栈,马车中三人都未曾有一句言语,最多也就只是沈玥之与沈暮卿之间偶有的视线交流,为了不让苏涣瞧见,更是少的可怜。 却观苏涣,他自一言不发地进了马车之后,便捧了沈暮卿用以解闷的一本游记话本,镇定自若地好似她与沈玥之才是鸠占鹊巢的客人。 苏谨估计已然得了他们这边的消息,马车停在客栈前,沈暮卿正要下来,便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从这马车上摔下去。 “这几日舟车劳顿,晚膳时本王做东,就在这客栈后院中摆一场。”苏谨不愧是将苏涣养大的人,那张脸也就堪堪比苏涣缓和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可沈暮卿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言语之中多了些揶揄。 “依我看,八王爷这是有意撮合你与殿下。”沈玥之陪她回房中洗漱,也不知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便这么提了一嘴。 谁知沈暮卿反应颇大,难以置信地看她:“玥之姐,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倒真是见长。” 沈玥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你若不信,只瞧着便是。” 沈暮卿没敢反驳,心中还是记挂着前世沈玥之爱慕苏涣这么一件事情。 前世她与沈玥之的关系虽没有今生这么好,但沈玥之可以为苏涣作出泄露军机的事情,足以证明苏涣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可她不过是重生一世,沈玥之便能将自己爱慕的人拱手塞给旁人 难道说沈玥之暂时还未对苏涣动心?沈暮卿想了半晌,没想明白。 晚间苏谨果然是命人在客栈的后院中摆了酒席,几乎所有的随侍护卫都在其中,等沈暮卿与沈玥之到时,那些人早便开始了吃喝划拳,气氛好不热闹。 沈暮卿前世常在军中,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轻松欢愉的景象,于是也不避讳,拉着沈玥之穿梭在一众人间,来到了苏谨面前行了个不甚规矩的礼。 苏谨手中依旧是那套茶盏,前世沈暮卿便听说这人即为念旧,一个东西用得顺手了,除却丢失毁坏之外绝不会换新的用,但沈暮卿也知晓,但凡这茶具缺损了一个,他也是不会继续用。 这一点倒是与苏涣十分相像。 沈暮卿想到苏涣,自己也是一愣,旋即在心中无奈,她发觉她还真是了解苏涣颇多。 就如苏涣了解她那般。 “八王爷今日这么好的兴致,怎么还饮茶?”沈暮卿从隔桌顺了一壶酒,说着就斟满一杯递过去,“此等情境之下,应当饮酒才最和时宜。” 她性情本是洒脱,却不得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今日既然众人都想欢畅,她又何不放纵一回?于是沈暮卿对上苏谨微微眯起的眸子,还真是半点退缩也不曾升起。 “劝本王喝酒的,你还是第一人。”苏谨也不接,语气中轻描淡写,却透出一丝危险。 他怎会看不出面前这个小丫头在为难他? 沈暮卿是否在为难苏谨?那必定是在为难,毕竟苏谨惯会养生,自年轻起便几乎滴酒不沾,这习惯一直存留,可为国宴破例,也可为美人破例,却绝不会因为她沈暮卿破例。 “王爷你瞧,晚辈若强迫你做不喜的事情,你心里便不会高兴,而反之亦然。”沈暮卿将酒放在桌上,又道:“王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饶是以沈玥之这样一个局外人,也知晓沈暮卿这是不喜苏谨将她与苏涣绑在一起,更遑论是苏谨或是苏涣。 而此时苏涣就站在沈暮卿左后一步,她循着苏谨目光回眸,便瞧见苏涣眼中蓦然暗淡下来。 沈暮卿躲闪了目光,并不去看。 “有些东西不去尝试,便体会不到个中酸甜,”苏谨出声,轻泯一口杯中酒,“就像此时,本王便觉得这杯酒虽是凡品,却也醇香可口。” 沈暮卿面对这久经朝野的老狐狸简直是不服气不行,她心想如此“可口”的东西,你怎么泯了一下就给随手便推远了呢? 虽说心中深感无力,沈暮卿还是得咧开嘴应对苏谨,可她此时却怎么也不敢直视苏涣。 一桌摆了四张椅子,四人便列作其次,只是谁也没说话,对比身旁喧闹的气氛,着实诡异地很。 这么想着,沈暮卿还真打了个寒颤。 苏谨用完晚膳便起身离开,临走时还唤了沈玥之同去,起先沈玥之还想推脱,可苏谨说是有关她爹的事情,她便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跟着去了。 留下苏涣与沈暮卿正好坐了个面对面。 “我先回去了。”沈暮卿放下筷子急于离开,也不等苏涣回应。 她也不知自己在逃避着什么。 选的客转依旧是开在城中最为繁华之地,因此后院离着住所要不断的距离,沈暮卿在晚风中一吹,心绪也就沉静了很多,此时望着天边月色,她又难以自抑地想起了过去。 前世,苏涣是她的劲敌,而这一层身份,是因为有苏岐的存在,可今生没有遇见苏岐,为何苏涣又会先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此去寻安,是到皇宫之中,必定也会活在皇帝的眼线之下,因为皇帝还要用她去牵制也许起了造反之心的沈曜。 兜兜转转发生了这么多的转变,有太多事情明明已经与前世不同,却又好似没有什么变化,就像今生并无道士告诉她苏岐是她的“良人”,她的父母并未被定罪,她没有从军 可她总是会与苏岐重逢,踏上继承父业的旧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曲音不似旧模样 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沁入人的肌肤之中,前世临死时的景象浮现眼前,沈暮卿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既然重活一世,又何必被前世束缚? 她这般作想,方才的思虑便不翼而飞,沈暮卿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然不再沉迷过往,便是会更加在意眼前,沈暮瞧着眼前还欲躲闪的身影,只能道:“行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树后慢慢地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却并不显魁梧,让人瞧着十分舒服,沈暮卿原本还处于戒备之中,但见这个背对月光模糊的身影,只觉有些好笑。 “三殿下不回自己屋中,跟着我做什么?” 苏涣也不言语,朝前走了几步,将外袍披在她身上,“晚间天寒,多穿些。” 沈暮卿心中一暖,却还是本能地反驳回去,只见她转头看向十步之外的前院,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也就是告诉苏涣,再走几步便能回屋了,你现在送衣服算什么? 若是被沈暮卿驳成习惯的苏涣,那必然是能面不改色,然此时苏涣到底是不太了解沈暮卿,他手中动作一顿,才恢复平常。 那张脸上还是无多表情。 沈暮卿不再逗他,进了前院,又穿过长廊迈上台阶,一路走到自己屋前。正想开门,却见苏涣还是站在她身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廊上挂着的灯笼烛火微黄,映照在二人脸上,苏涣能瞧见沈暮卿挑起的秀眉带着傲气,而沈暮卿也能瞧见苏涣微怔的双眸有些迷离。 “你还想跟我进去不成?”沈暮卿无奈一笑,她是知道方才苏涣喝了不少酒,却没想到他这就醉了。 “还能认出我是谁那?”移开准备推门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苏涣眼神定在沈暮卿脸上,一动不动,轻唤了一声“卿儿”。 后院的人依旧在闹,即便到了前院的二楼亦是能够听见,沈暮卿之瞧见苏涣嘴唇微动,至于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 “替你们主子备好醒酒汤,免得明日起来头疼。”沈暮卿说着,将苏涣交给了他的随侍,那人连连应着,却又不知该怎么将自家主子带回去。 苏涣长身而立,就连脊背也没有弯曲分毫,若不细看那双略带茫然的眼眸,只怕谁也不知他已经醉了。 而此时他那双眼眸就仿佛黏在了沈暮卿身上,她走到何处,他的目光便跟到何处。 “你若不回去我便先走了。” 沈暮卿知晓跟此时的苏涣绝对讲不通道理,却总不能跟他耗一晚上,于是便自己回了屋,可等她梳洗之后还听见门外有动静,又忍不住开门去瞧。 只见苏涣还站在远处一动未动,随侍在身旁苦着脸低声相劝。 “怎么还未离开?”沈暮卿走上前来,却被苏涣一把拉住。 那只手带着寒意,她微微蹙眉,柔声道:“殿下快些回屋去,可好?” 苏涣执拗地不松手,像个正在置气的孩子,虽不言语,但不得到想要的东西决不不松手。 “要不你先回去,过会儿我去找你?”沈暮卿原先只是试探,却不想苏涣真的松了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跟着随侍离开。 可算是送走了这尊“门神”,沈暮卿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然何种情绪也挡不住困倦侵袭,很快睡去,然她却不知晓,苏涣却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因晚上喝了点酒,次日便启程地晚些,好在众人也都有所节制,此时并未显出颓靡之态。 唯一不同的便是一夜没睡的苏涣,他出来之后便全身散着冷气,加上眼下的青黑,多少是有些萎靡,也有些慑人。 沈暮卿一进马车中,瞧见的便是这样的苏涣,迎着他那分明没有情绪的目光,她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然这心虚还没过一会儿,她便理直气壮地想,苏涣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连哪句真哪句假也分辨不出来,她说会去找他那明摆着是借口,苏涣想必不会信。 显然是忘记了昨晚苏涣那酒后的状况。 苏谨答应为沈玥之父亲洗清冤屈,提的要求却甚是简单,不过是让沈玥之这几日去那辆空着的马车中坐坐,给沈暮卿二人以独处的时间,对此沈玥之也是乐见其成,也不与沈暮卿商量便答应了。 于是沈暮卿顶着苏涣的冷气在马车中等了半晌,也没见着沈玥之上来,这才发觉自己被这唯一的“盟友”抛弃了。 “你昨晚没睡好?”马车行驶过后,沈暮卿还是硬着头皮主动问了一句。 苏涣“嗯”一声以作回应,没了下文。 “王爷说你这些时日一直睡不好,是因何故?” “无事。”苏涣想也不想便回,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曾也有睡好的时候。” 沈暮卿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没反应过来,只睁着双疑惑的眼睛看向他,结果等了半天,解释是半句也没有,好似等她去猜。 她能猜到才是奇怪。 兀自瞪了苏涣一眼,后者却递给他一个玉笛,沈暮卿回想起那晚在客栈的房顶,苏涣便伴着曲声入眠。 不曾问他是何意,沈暮卿哪怕重生一世,也是那个最了解苏涣的人。 无关年岁,无关境遇。 曲声悠扬平和,不是沈暮卿熟悉的调子,却并不违和,她将一首在她心中原应高亢的曲子吹得柔美,正适合入梦浅眠。 苏涣半躺在她膝上,疲惫的双眸微微合起。 “玉笛赠你,愿你日后得偿所愿。”前世漠北一战,她将苏涣救回时,他将这玉笛递到她手中,如是说到。 当时她是怎么回的来着? “三殿下应当知晓,若是我一切都能得偿所愿,那必定是对殿下不利,所以这玉笛殿下还是收回去为好。” 那时苏涣怅然轻叹,带着她所不明的情绪:“这半阙曲音经你口中已然变调,再也不会我所期盼的模样。” 他期盼曲音柔和,正如他赠与沈暮卿的那句诗词,希望她远离沙场,嫁做人妇; 而她将曲调扬地张狂,正如她戎马一生,恣意江湖,指点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不让须眉沈家女 膝上的人一如那晚睡的安沉,沈暮卿停了吹到一半的曲子,垂着眼眸瞧那张带着倦色的脸。 前世自初识苏涣时起,她便觉得此人不好相与,重逢后与苏岐在一起,她更是下定决心不与这人相交过多,然苏涣站在苏岐的对立面,她便必须与他周旋。 她用了五年的时间去了解苏涣,但了解地越深,她心中便越是谨慎,越是犹豫。 苏涣无疑是比苏岐更为优秀,然他却并不适合那个虚与委蛇的朝堂,就如她不适合苏岐的后宫后院,他们是生来便该驰骋疆场的人。 轻轻抚过他鬓角一缕乱发,沈暮卿不由感慨自己与苏涣如此相似,而大约也正是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才令他们今日能刀剑相向,明日便能把酒言欢。 马车中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沈暮卿撩开帷裳向外望去,只见马车驶入一片密林之中,茂盛的枝叶挡住刺目的眼光,使得一上午的燥热也略有些减轻。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沈暮卿忍不住问不远处的护卫。 那护卫听她问话,毕恭毕敬道:“王爷说近日暑热煎熬,恐耽误行程,便让属下等人寻着阴凉的地方走。” 沈暮卿虽心中仍有担忧,可听护卫说是苏谨的决定,便也没有反驳。 她是觉得林间幽深,遮蔽物颇多,他们这一行人又实在庞大显眼,若是有人埋伏其中,只怕是不好对付。 而事实却正如沈暮卿所料,马车在林中行了不过半个时辰,外边儿便是传来细微的声响,好似利箭破空的声音自远处越来越近,不消片刻便是有人中箭栽倒在地,随即陆陆续续有惊呼声传来。 护卫是苏谨带出来的人,自然是训练有素之辈,只是惊慌了一小会儿便戒备起来,拿起身侧的刀剑挡住扑面而来的箭雨,尽力护着马车中人一路向前。 “出了何事?”这么大的动静,苏涣自不会是睡着,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袍,沉声问道。 沈暮卿亦是面色凝重,随身短剑握在手里,“大约是中了陷阱,只是敌在暗我在明,暂时除去射箭之外,还未有多大做为。” “三叔带的人实力不弱,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苏涣微微按了按她持剑的手,示意她不必慌张,然沈暮卿却摇头,正色道:“过了这片树林,就到寻安城的边境了。” 前世中七年,沈暮卿几乎是踏遍了大央的国土,虽不至于寸山寸水都记得清楚明白,却到底是知晓在哪座城池之中。 而她之所以知晓很快便能到寻安城边境,便是因为苏谨绝不会在此时有所懈怠。 恐怕就是要给那些忍不住想要动手却无计可施的人一个机会。 一个败露自己的机会。 沈暮卿正这么想着,一声低喝忽而响在耳边,她心中一惊,甚至没来得及思索便匆忙低下头去,只堪堪躲过那支箭的行迹。 苏涣揽着她跃上马背,朝那箭矢飞来的方向掷出一把匕首,只听一声闷哼,有重物倒在了林中,大抵是暗处放箭的人。沈暮卿不免心惊,起先她还以为是早已布好等待触发的机关,却不料近处便有人在。 她不及多想,在苏涣手扯着缰绳的那一刻,割开了与马车之间的连系,马儿许是感受到身上渐轻,更卖力地向前冲去。 苏涣一手持剑,一手持缰绳,不多时便疾行了一里多路。 “三皇子还是绕后吧。”有护卫追赶上来,大声喊道。 沈暮卿的马车原本靠后,此时却已经出去正中,甚至隐隐有丢下一行人孤身向前的趋势,护卫见此连忙劝阻,毕竟苏涣身为皇子,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而苏涣却并没有放慢,依旧策马向前疾奔。 沈暮卿知晓,苏涣这人将苏谨的慎重学了十成十,哪怕是他最忠实的下属,他也是保留了一份,可以说他从没有全盘相信任何一个人。 对此沈暮卿并不会觉得不真诚,因为她便是如此。唯有有所保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在心中如此作想,而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腾空的声音,轰然一声响动,沈暮卿不自禁向上看去,只见烟火在半空炸开,白光一闪而过。 “别怕,”苏涣觉察到怀中人身形动弹,便低声安慰:“是三叔与皇都里的人递了消息,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沈暮卿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凭她自己也能杀出一条路来,但她不能丢下沈玥之,也不能丢下苏涣与苏谨独自去皇宫,因此一直未有动作。 没听见怀中人的回应,苏涣更是将沈暮卿抱得紧了些,“等离开此处,便没有危险了。” 对苏涣的动作沈暮卿虽有些别扭,但到底是保持着靠在他怀里的动作,不敢给身后人添一点点的麻烦。 到寻安城之后,便是真的没有危险了吗? 寻安城有多疑的皇帝,有对立的朝臣,更是有害她一生的苏岐,在沈暮卿看来,等到了寻安城中,才是真的危险。 接应的人是苏谨事先安排,当是可信之人,而敌方估计也得到了消息,朝沈暮卿一行人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势,一种护卫有些招架不及。 苏涣问她:“你会骑马吗?” 沈暮卿生在将门世家,怎会不会骑马?可这个问题问的突然,她却并未立即回复,而是反问道:“你想如何?” 苏涣挥舞长剑,紧盯着前方,“前面恐怕还是埋伏,那都是些亡命之徒,所以” “所以你就想护我先行?”沈暮卿冷哼一声,手中剑一翻,便打开了一支苏涣不曾顾到的箭矢,“我沈家的女子从不输于男子,殿下可要看好了。” 她回头挑眉一笑,前路是朝他们扑来的伏兵。 “殿下可要瞧好了,我们沈家的女子,可不是殿下院中那些柔弱的美娇娘。” 苏涣脑中忽而响起这么一句话,明明不曾听过,却偏偏那样清晰。 好似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少女站在练武场中,手中长枪挽出一道弧线宛若三月落花,将他原本正中靶心的箭矢挑开。 她笑地张扬肆意,却也如春初的暖阳,破开沉积三月的冰面,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然这些,苏涣已然记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不辱血性负长枪 这一场反击不说沈暮卿帮上了什么忙,仅仅只是她能够自保这一点,便是让许多认为她是娇生惯养千金小姐的人改观。 沈暮卿身为沈家女子,又是在战场上打磨数年的人,骨子里便是有一种好战的血性,起先众人还担忧会不会应对不及,可一瞧十三岁的少女足间勾起一把长枪,而后抢过一匹无人的骏马,三两下便制服了它因慌乱而发狂的动作,策马扬鞭向前奔去。 红缨带起的残影仿若一条丝绸缎带,绕在素色衣衫边,添上几抹艳丽。 她长枪一挑一刺,逼退正面袭来的人,而她身侧男子执剑护在一旁,竟是无比默契。 一个是大央尊贵的皇子,一个是本应柔弱的少女,这二人所向披靡的气势使得护卫心中一振,几乎不论后果,化守为攻。 接应的人来时,险些都觉得一行人是杀红了眼,否则敌方早已惨败,他们又为何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为首的人只觉背后一寒,连忙下马朝苏涣躬身行礼。 苏涣与沈暮卿还坐在马上,前者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后者却是微微喘着气,脸上也是挂着若有若无的水珠,原本就半披散的长发经风吹起,虽略显凌乱却绝不狼狈。 “将这些人处理妥当,切莫声张。”苏涣翻身下了那匹原本拉车的马,朝着那人吩咐一句,便准备带沈暮卿去坐刚赶来的马车,谁知沈暮卿在马上朝他窘迫一笑。 “我还是继续骑马吧。” 沈暮卿简直要给自己气笑了,她怎么不记得十三之前虽习武却不愿精练马术,导致从军后吃了好大的亏?如今在马上杀敌确实痛快,可这亏又吃了一次,仿佛在昭示着她的懒怠与咎由自取。 从那磨破的地方又传来一阵痛楚,沈暮卿倒抽一口凉气,欲哭无泪。 “可是伤着了?”苏涣记起两年前,沈暮卿曾抱怨沈曜一回府便要检阅她这些时日的所学,然马术那一条着实是令她深恶痛绝,一点儿也不想尝试。 常握兵器的手自不会受伤,但骑马这么一想,苏涣视线便逐渐下移,毫无多想地移到了不该在的地方,沈暮卿脸色红了又青,一把将手中长枪朝着苏涣扔了过去。 苏涣感情迟钝,却绝不是个傻子,当即便知晓是自己失礼,也不敢再与沈暮卿对视。 “去坐马车。”他的语气不容反驳,却少了点强硬,多了些怜惜。 沈暮卿见面子里子都一并丢光了,干脆也就不为难自己,朝他伸手道:“你扶我一把。” 一个在马下,一个在马上,沈暮卿现下还伤着,究竟要怎么扶苏涣也不知道,干脆足间一点,将沈暮卿抱下了马。 沈暮卿还欲吵他,只见那耳朵上淡淡一抹薄红,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还不完全是个榆木疙瘩 她想起前世,身边女子每每提起苏涣之时,那欣赏爱慕之词犹如江水滔滔不绝,伴着事迹愣是讲几个时辰也不带重样的,却唯独有一点使人惋惜。 以那些人的话大约就是,苏涣这样一个几近十全十美的人,又怎会没点缺陷?那点缺陷便是不解风情。 可沈暮卿如今看来,他倒是不算不解风情,只是面色不显罢了。 且不管沈暮卿在如何作想,苏涣将人抱到了马车旁,苏谨正迎面过来,衣衫之上连个褶子也没有,显然在马车里待得十分安定。 而沈玥之因担心沈暮卿一路跑过来,手中还提着把带血的剑,险些被人当成来索命的。 “伤的可严重?”沈玥之扔了剑,又接过水洗了洗手上的血污,见沈暮卿面色无常还是忍不住担忧问道。 沈暮卿摆了摆手,连道没事。 “那你这是?”说罢又意有所指地瞧了苏涣抱她的那双手上,眸中意味分明。 苏涣知晓沈暮卿肯定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说起自己的窘状,便对沈玥之道:“进来说。” 将沈暮卿抱到马车内安置好,苏涣便坐在了另一侧,沈玥之刚好撩开车帘进来,狐疑地望了沈暮卿一眼。 见旁边没了外人,沈暮卿才讪讪一笑,“许久不曾骑马,技艺生疏,受了点小伤罢了。” 沈玥之在沈府这么多年,沈暮卿什么样子她还能不知道?当即便训道:“该,谁让你平日躲懒?” 这话本是没是没问题的,若是在往常,二人也就说笑哄闹着过去了,可偏偏今日苏涣在场。 苏涣瞥了沈玥之一眼,那冷意简直如有实质,令得沈玥之心里发毛。 “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沈玥之心想,苏涣在旁之时还是莫要数落沈暮卿的好,免得嘴上不讨巧,给“冻死”就不好了。 “你伤处可需上药?”过了好一会儿,苏涣瞧见沈暮卿那坐不安稳的模样,先是打破沉默。 沈暮卿险些又没忍住砸他,倒是沈玥之瞪他一眼,“三殿下慎言。” 苏涣显然是不喜说个话也这般麻烦,眉心紧紧蹙起,也不说话,只将一瓶上药放在了马车内的小几上,之后 之后便在原地不动了。 “殿下,有些事情,还是回避着一些的好。”沈玥之咬牙,这磨破的地方是在腿侧,也算隐秘之处了,这三殿下若不是个傻子,便是在装傻想占人便宜。 真真儿是不正经。 沈玥之瞧苏涣的眼色都不同了。 而苏涣到底不是傻,也不是装傻想占便宜,他明白沈玥之的意思之后,便点点头离开,面上不起波澜,心里亦然。 “三殿下走了。”沈玥之拿起伤药,瞥沈暮卿的一眼十分意味深长。 “走了便走了,我看得见,你与我说做什么。”沈暮卿没由来觉得一阵寒意,往旁边挪了挪。 “他在时我不好说你什么,你现在可是有靠山的人。” “玥之姐,你可别和我开这种玩笑,”沈暮卿苦着脸,“有什么话你只说便是,这些前边儿铺垫的话,还是不必了。” 沈玥之轻叹一声,也不再逗她,于是正色道:“你虽武艺不凡,却到底是纸上谈兵缺少经验,可遇到这种境况你不但不躲,反而是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难道是嫌自己命长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愿为相守两不弃 沈暮卿一见沈玥之脸色不对,心中便是猜到了半分,可对于这长姐的威严,她还是不得不惧。于是沈玥之便瞧见眼前人垂首揪着自己的衣裙,一副听训的模样,面上却是纠结的神色。 “怎么,我说的不对?”沈玥之挑眉,问她。 怎能不对?沈暮卿怎敢与她说不对? 总不能说自己重活一世,在战场上早已操练了七年,根本不惧这小小的埋伏吧? 沈暮卿额头直跳,只觉得这重生也是一门苦差事。 然而再怎么苦的差事,沈暮卿也都得珍惜着走完,她绞了绞衣袖,十分没底气地应下沈玥之一连串的要求,若是全部照做,恐怕她得成为待字闺中的温婉小姐。 沈暮卿只能在心下盘算,先应下再说,反正日后也不可能做到。 瞧她这般乖顺的模样,沈玥之也是满意开来,等这阵子因担心而生出的气恼过去之后,便只有心疼。她将那药瓶打开,里边儿是青色的药膏,沈玥之与沈二爷习医,自然也就认得出这药是属上品,不过想想苏涣能随身带着,也不会是什么凡物。 “要不我替你上个药?” 沈暮卿听后连连摇头,“这可是在马车上。” 沈玥之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之所以让苏涣回避,也只是因为想与沈暮卿单独说几句话罢了,毕竟到底是女儿家,哪有在马车里宽衣解带的道理。 “既然不能上药你便歇会儿吧,别动来动去的。”沈玥之将药瓶收起,与沈暮卿道:“再过半天便到了寻安城中,恐怕会连夜赶路,你且休息会儿养足精神,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呢。” 沈玥之主要还是怕皇帝召见,毕竟苏谨的态度十分明白,那定是要护着沈暮卿,因此除却皇帝之外,倒还真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沈暮卿点头,她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困了,于是靠在马车侧壁上缓缓睡去,也好在车夫驾车平稳,没将她颠醒过来。 苏涣再来时,无比轻巧地跃上马车,好似是怕惊动了什么人,他掀开车帘,看沈暮卿还在睡,便更是小心了一些,倒是沈玥之吓了一跳,却偏又不敢说什么。 “何时睡下的?”苏涣坐到沈暮卿旁边,将她的头轻轻移到自己肩上靠着,沈玥之原先还有不满,可瞧他与沈暮卿身量相差甚远,却还是保持着能让沈暮卿舒服些的姿势,心中那点子情绪也只能化作轻叹。 “殿下莫要太宠着她了。”沈玥之轻声道。 苏涣眸中难得神情,他虚虚揽着怀中的人,如对待稀世的珍宝,“她本该被宠着。” 沈玥之扶额,颇为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暮卿年纪尚小,不可一味娇宠。” 别宠地是非不分人情不辨,那最后苦的还是她自己。 以苏涣那性情,沈玥之也是明白自己苦口婆心说什么都是没用,然她却没曾料想,苏涣那模样分明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最终沈玥之在稍停略作修整的时候,拿着自己的东西默默去了苏涣的马车,临了仿佛在苏涣面无表情的脸上瞧见“算你识相”四个大字。 等到了寻安城中,已经是子时了,虽说皇都的宵禁更为严苛,但苏谨早便打点妥当,带着数十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又驶向一处偏僻的院子。 那宅院是苏谨在皇都的住所,因皇帝最是重视这个弟弟,便时常叫他入宫,可苏谨不喜宫中人多吵闹,封地又离着皇都太远,皇帝便给了这么一处清幽的院子,算是苏谨在皇都中的落脚之处。 若沈暮卿此时还醒着,定是要讥讽一番皇帝真正的心思。 皇帝当初夺得皇位,是因手刃了自己六个兄弟,只剩下一个疯傻的七王和苏谨,大央臣民没少批判他的狠辣,他唯有对苏谨“真心”,处处彰显出他对苏谨的看重,才能渐渐洗刷去他那一身的血腥之气,以及那几乎不可赦的罪名。 至于为何会是假意而并非真情 一母所生的两个孩子,只因一个自有养在自己“最看重”的弟弟身边,便对他百般不喜,甚至连一星半点亲近的机会也不曾留有,那么这点“看重”,又究竟是有多少分量在其间? 只可惜沈暮卿此时睡得正好,她靠在苏涣胸前,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顺便还十分不老实得蹭了几下。 苏谨下了马车,正整理衣袖间抬头,刚好瞧见了这么一番景象。他朝苏涣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可苏涣却是面色如常,毫无所动。 苏谨不用问便知晓,自家这当成儿子养的侄子,还没能将思慕之人拿下。 并且还有可能是一场硬仗要打。 “你可曾想好了?”偌大的正屋之中,仅有的几件桌椅木架有些冷清,唯有床上被褥帘幔皆是齐全,好似这屋子仅仅只供睡上一觉,苏谨临窗而立,望着床边任劳任怨的人,轻声问道。 苏涣将沈暮卿请放在床上,替她褪去鞋袜,燃起安神的香,也不只是对苏谨的话置若罔闻,还是正在思索。 “皇宫不比我的府邸,你若是回去,只怕也是危险重重。” 苏涣闻言,原本放下帘子的手微微一顿。 床上的人正是转身,换为侧躺,被子压在她的身下,苏涣又不厌其烦地继续替她盖上。 苏谨望着他的动作只能微微摇头,原本想说的劝告如今连他自己也觉得乏味的很。 他想起有一日皇帝请他去喝酒谈心,言及苏涣之时长叹一声,与他道:“朕这个儿子最是不讨人喜欢,你带着他,也不知多了多少麻烦。” 而他却不以为此。 苏涣今年十八,不算是多大的年纪,然苏谨却知晓他年少老成,有些事情他远要比自己看得清,所以自他来到王府之中,苏谨便没有为他操劳过什么。 沈暮卿则是不同。 当一直不对任何事物产生别样情绪的苏涣,忽而央求自己带他同去庆陵,见一见令自己辗转难眠的人,并愿为此人重回深渊之时,苏谨便是知晓于苏涣来说,沈暮卿是不同的。 就好似缺了的那一角终于被找回,拼凑出一个会喜会怒完整的人。 揉了揉眉心,苏谨也觉得颇为疲惫,正想说算了,却听得苏涣回话。 “以后她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此生莫入帝王家 次日一早,沈暮卿依旧是在那个点儿醒来,这些时日在客栈中住的多了,一睁眼便是不熟悉的地方,也没觉得不适应。 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却自己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外,仅仅只有几张摆放整齐的桌椅,一个摆着各式书籍的木架,搁着花盆的小几,以及那东西齐全的梳妆台,若不是房中宽敞,这一件件又不似凡品,她都险些以为自己又是在城中的某家客栈。 因是知晓苏谨在城中有这么一个院子,沈暮卿也不用猜测自己是在何处,她换好衣裳梳理长发,心中只想着一会儿要到哪儿去洗漱。 沈暮卿到底是多想,这么大一个宅子即使苏谨不常来,那也必然是要有人打点,这寻安城八王府中便是管家仆从一应齐全,不管是皇帝一时兴起要演兄弟情深,还是苏谨忽而想起要带苏涣去皇帝那儿瞧上几眼,总之不论什么时候,八王府中都是能有条不紊地迎人入住。 “当真是虚伪的很。”沈暮卿从婢子手中接过布巾擦脸,还是忍不住嘟囔着讥讽了一声。 对面婢子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只是毕恭毕敬地站着,不置一词。 “三殿下呢?”沈暮卿原想问沈玥之在哪儿,可她与八王府的人不熟,沈玥之想必也和自己一样,便准备先找苏涣。 “三殿下已然在前院中,与您同来的那位沈玥之姑娘就歇在旁边的屋子,奴婢端水过来时她已经醒了。” 沈暮卿点点头,正欲去旁屋找她,沈玥之便先一步进来。 “昨晚睡得可好?”沈玥之面上挂着笑意,却不知为何让沈暮卿觉得有些渗人。 沈暮卿晃了晃脖子,回道:“就是可能这枕头有些不合适,睡的我脖子疼。” 沈玥之听后,那面上的笑意更是诡异了几分。 “二位姑娘且在房中歇一会儿,奴婢去厨房拿些吃食过来。”婢子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惹得沈暮卿又是一阵唏嘘。 “到底是皇上安排的人,光是瞧这相貌身姿便不一般。”沈暮卿啧啧两声,这些人外象谈吐皆为上乘,哪怕是嫁与官员为妻也是相配,偏偏身上背着个奴籍,真是可惜。 沈暮卿这么想,沈玥之却是不以为意,“既是皇上安排在王府中的,那定然也是经历过一番宫中的调教。人都说皇上与八王爷关系甚好,如此一看,倒是不假。” “可别被这表象迷惑,”沈暮卿嗤笑道:“为官者尚是心计深沉,更遑论是皇室中人。” 经历前世,沈暮卿自然知晓不论官场还是皇室都没一个简单的,就哪怕是宫里那位年纪最小的公主,也是娇惯出了一身的脾气,以及各种邀宠陷害的手段。 想到日后还要与这些人相处,沈暮卿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心。 “倒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沈玥之轻轻敲着桌沿,意有所指却显得漫不经心,“三殿下便是不会。” 本是替苏涣说话,可沈暮卿一听那还得了,眼前立马便浮现了前世沈玥之死前愧疚的神色。 她说暮卿,三殿下那样好的人,你怎如何忍心害他? 苏涣,沈玥之,以及那七年中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沈暮卿其实从不想害他们,可说到底是权位牵扯,站了一方,便是要与每一方为敌。 见沈暮卿面色古怪,思绪还有越来越远的趋势,沈玥之忍不住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暮卿回过神来,只见那面色更加古怪,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婢子虽还未将吃食摆上,却一早便准备了茶水,沈玥之口干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润中带着醇香,竟是那罕见的云雾茶。 “玥之姐,你莫不是看上三殿下了吧?” 沈玥之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也不知是顾着仪容,还是觉得云雾茶难得,竟是生生呛在了嗓子里,咳得眼睛都红了。 沈暮卿连连递过丝帕,心想自己应该问的隐晦一些,毕竟此话对于养在深闺的沈玥之来说,过于直白。 可沈玥之呛茶哪里是这个原因?她咳了一会儿,便瞪向沈暮卿。 “你瞎说什么呢?”那话中可没有娇羞,而是十足的不可思议,仿佛沈暮卿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被如此质疑,沈暮卿也只能干咳一声,“如若不是,你总说他好话做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 沈暮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段时间不管是苏谨还是沈玥之,总是想将她与苏涣绑在一起,对此她其实心如明镜,可面上还是装着不明白,只是此时敛了眉目,那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昨日你在马车上睡着,可是人家三殿下亲自抱着你下来的。” “进府的就那么几个人,你又抱不动我,总不能让八王爷纡尊降贵吧。若真是计较这个,今日我去与他道谢就是。” 沈玥之此时再看不出沈暮卿在装傻,那她就真的是傻子了,于是语气中多了些严厉,“三殿下特意与我说莫要打扰你休息,一路将你抱到屋中,守了你半个时辰。” 沈暮卿不言。 “暮卿,你与我说一句准话,你究竟对三殿下是何心思?” 是何心思?沈暮卿怎会有何心思? 帝王家最是薄情,前世苏岐利用她陷害她,不说那虚无缥缈的情爱,连半点情分也是没念,他做的心安理得毫无愧疚,沈暮卿知晓原因。 在苏岐心中,他生来便是高人一等,而他对旁人的利用,皆是理所应当。 就好像你摆了一方棋局,手中的棋子落于哪处,何时起何时弃,不过指掌之间。苏涣纵是与他天差地别,却到底也是生在帝王家,更何况他的野心,丝毫不输苏岐半分。 沈暮卿心中仿佛豁然开朗起来,连日不着调的复杂情绪散了大半,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玥之姐,你觉得在皇权与我之间,他会选谁?”沈暮卿抬眸,眼中是沈玥之瞧不清的神色,她好似明白沈玥之心中所想,又道:“若这二者不可兼得,他绝不会为我舍弃那个位置,所以我日后要嫁,那定不会是与皇室有牵连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心迹不明浮沉时 与沈玥之交代了心中所想,沈暮卿如释重负,就好似一直纠结的事情突然下了决断,那些过往的犹豫踌躇便都没了意思。 婢子正在此时将粥点小吃摆了上来,都是些寻安城中的特色,加上王府的厨子手艺实在不错,沈暮卿饱了口腹之欲,又得了个新奇,原本便不多的那点子怅然也是消失殆尽。 “二位吃过了不妨去消消食,后院中养着许多的时令花草,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婢子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妥当,便提议道。 屋里的书都是些战事谋略,沈暮卿前世不知瞧了多少,有用时也就罢了,现在闲暇时分若是翻上几页,只怕是令人头疼的很,因此婢子只这么一提,沈暮卿便对赏花这种她向来嫌弃的事情也多了几分乐趣。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浅碧色的长衫,其上绣着朵朵团花暗纹,虽是简单却绝不显得朴素,这还是付绫秋给她的打扮,给府里人做衣裳的就那么一家,渐渐的也就做成了习惯。 而沈暮卿对穿衣并无什么讲究,只求体面便好,也就穿了这么多年的素色,只不过前世她自从军之后便换了深色,毕竟浅白的衣裳往地上一滚,那可真是拍都拍不掉。 迈着悠闲甚至可说是懒散的步伐,沈暮卿从自己的住处一路打量着周围,虽说东西相较于一般的宅院要少了许多,但就如屋里的陈设一般,每一处都自有考究昭示不凡,沈暮卿瞧着空旷的宅院,心中类似“暴殄天物”的感慨又是深了几分。 一边瞧一边走,也就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沈暮卿本以为就要到后院了,却是有一方小湖现于眼前,连接两岸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木桥,鲜少有人经过的模样。 沈暮卿记得,这里曾溺死过一个人,或说是个半大的婴儿。 那还是苏岐登位不久,也就是苏谨心中那人死去之前的事情,前世每每回想,沈暮卿皆是为那女子感到不值,可细细这么一算,却又怪不了谁。 “十二月里的天气,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便被人丢进了湖水里,八王爷不顾阻拦跳入水中去救,却还是晚了一步。”与她提起此事的人连连摇头,长吁短叹的声音如同那一缕燃香,绵长不绝,“等孩子捞上来,早就没了气息,我当时也在场,只瞧见王爷抱着他站在冷风之中大呼太医,那女子也是哭喊出声,本就亏损的身子险些没能熬过去。” 能怪得了谁呢? 害你的人比你更为命苦,你受了再大的痛楚,也是被这命数冲淡了一半,余下的悲戚能让人怜悯一时,一旦长久,变成了无病呻吟。 就像那女子弃命,苏谨伤心欲绝,传至人口中便只是活该,怪当时难以守住,不会珍惜。 这乱世之中,谁又不命苦? 沈暮卿眼底漫出一丝湿意,被四月的暖风一吹,有些温热,她不禁摇头暗笑,不过重活一世,怎得就如此感时伤怀了? 她略加快了步伐跟上沈玥之,不再去想苏谨前世的惨状。 然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七八,日后如何暂且不提,只说瞧见这后院之中端坐的人,沈暮卿便颇感中计。 沈府中下人尚是鲜少多言,八王府中这教导有方的宫人又岂会为不熟悉的客人提议颇多?必是得了主子授意。 思及此处,沈暮卿心里对前世苏谨的那点子感伤便荡然无存。到底是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苏谨这样的老狐狸,哪里轮得到她去唏嘘? 苏涣自不会知道沈暮卿此时所想,他面色如常,对这“偶然”的相遇十分镇定。 “三殿下也来赏花?”既然来了也不好转身就走,沈暮卿坐到他对面,捻起一小块糕点丢进嘴里,明明问的是苏涣,却不曾看他一眼。 苏涣的目光却停留在她的脸上,轻轻应了一声。 “我去前边儿看看。”沈玥之不愿打扰这二人,与沈暮卿说了一声,又朝着苏涣行了一礼,朝前去与侍弄花草的婢子交谈起来。 “方才没用膳?”苏涣本欲递一杯茶来,却又怕空腹饮茶不好,难得出声问道。 “用了些,只是走一路又饿了。”沈暮卿随意找了个理由。 苏涣嘴角微微扬起,却知她是因瞧见这几盘糕点,馋了。 将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苏涣想起三两年前沈暮卿便是如此,眼中竟有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情,“少吃一些,免得撑着难受。” 沈暮卿也不答,兀自吃着点心,左瞧西看哪有半点来赏花的样子。 偏苏涣是个瞧不懂脸色的人,只将沈暮卿这模样当做新奇,自以为投其所好问道:“喜欢这花?” 沈暮卿摆摆手,“我可没三殿下这样的好兴致。” 明婳院中虽从未少过奇花异草,可沈暮卿也并非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她喜欢那话,不过是因投注了心血,至于旁人养来供以观赏的东西,她并无多少好感。 二人之间便又有些凝滞,沈玥之往这儿瞧了一眼,只摇了摇头,却不期然听见了另外一声叹息。 那人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将目光投向那相对的二人身上。 “那你喜欢什么?”苏涣问。 沈暮卿想了想,“我倒是挺喜欢领兵打仗的。” 苏涣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熟悉的语句勾起往事。 两年半以前他与苏岐尚在沈府做客,一日沈暮卿馋酒,便撺掇着他们去明婳院的后厨偷酒来吃。沈暮卿年幼,沾酒便昏头昏脑地,大晚上拉着他们坐在屋外的小院,任凭沈玥之怎么劝都不听,抱着酒壶不愿撒手。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以后谁敢娶你。”沈玥之手指点点她的额头,气愤道。 她嘿嘿笑了两声,眼波流转,娇俏可爱——这便是苏涣初时心中所想。然下一刻,沈暮卿便摇摇晃晃地起身,脸上挂着与稚嫩面庞十分违和的严肃,“我此生志向便是与爹娘一般征战沙场,谈何儿女情长?” 苏涣眸色沉下,那茶水只倒了一半,他能决定是添满还是就此停驻。而沈暮卿,却从不为他左右。 “如今我已经平安到了寻安城中,三殿下与王爷便也能向陛下交代。”她偏头,笑问苏涣:“殿下准备何时动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何故无情却贪欢 沈暮卿从来都是如此,一旦觉得谁人不必深交,便处事淡然而疏离,而偏偏如此,才最是伤人绝情。 苏涣并不是一个能将情绪溢于言表的人,他收回手,便如入定了一般,良久才有了反应。 而他的反应也不过只是起身离开,并没有给沈暮卿半句回复。 微风轻起,伴着兰花清幽的香气,沁入茶香,沈暮卿瞧着那人离去的身影,虽心有不忍,但有些事情还是说开的好。 “王爷常说沈家人深情,如此一看,倒也并非如此。”石山后的女子微理了理衣衫,面上有些惋惜。 “或许只是不曾遇见足以深情的人。”沈玥之没由来回了一句。 沈老太爷一生唯有太夫人一位妻子,虽有沈三爷那样的意外,却到底是忠贞不二。再观沈曜与沈暄,那是出了名的唯妻是从,沈家人担的上苏谨这句称赞。 “说的也是,”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却轻笑出声:“看来三殿下日后得吃不少苦头。” 沈玥之回以一笑,不置一词。 女子转身看她,只见她眉眼与沈暮卿有些许相似,便问:“你与沈家是何关系?” 这人一身华服,点缀着精致的首饰,瞧那仪容姿态也不像是出自寻常人家,沈玥之心中隐有猜测,却是不敢冒昧,微微躬身回道:“我父原是沈家人,只是前几月被逐出了宗族,如今已不是沈家人。” “你父亲想必就是沈暄吧。” 沈曜有无数功名在身,这么相比之下,沈暄便是显得十分平庸,知晓他名姓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被赶出沈府这件被瞒了许久的事情。 女子似是瞧出她有些讶异,便解释道:“王爷与我提过此事。” 若说起先还是猜测,沈玥之这下便能确定了眼前这人应当是八王爷苏谨的枕边人。 只是听说苏谨向来不懂风情,对自家王妃乃至整个后院的莺莺燕燕皆是不大理会,而眼前这人未免知道的太多了一些。 “总之离开沈家便是最好,以后命数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正说着,她身后的婢子便与她耳语一番,女子摆了摆手,“王爷已然回府,我也该回自己的院子,就不与你多说了。” 说罢转身正欲离开,沈玥之却叫住了她。 “夫人可是八王妃?” 她脚步微顿,却也只是那么一瞬,虽没有回头,沈玥之却瞧见了她嘴角轻轻勾起,“我若是八王妃,恐怕也不能在此与你说这些。” 苏谨向来不喜欢将心事说与自己的妻妾听,就唯有她这样的“知己”,才能有幸听上两句。 石山遮掩了她远去的身形,同样也将沈玥之掩在背后,沈暮卿未能瞧见沈玥之,便也没走,直将桌上的一盘糕点吃完,竟是有些撑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王府苛待你了。”沈玥之看沈暮卿擦着手指,再看那空了的碟子,啧了两声。 沈暮卿原想与她斗两句嘴,可偏偏两人各怀心事,那么一路都未曾聊上几句。 回到院中,沈玥之才问她:“三殿下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沈暮卿回:“只是些琐事,不足挂心。” “你将这些当做琐事,可别人却是放在了心上。”对于苏涣与沈暮卿之间的事情,沈玥之仍旧是抱有一丝希冀,毕竟沈曜付绫秋背上了那样的罪名,连沈府都急于撇清关系,可见事情有多严重。 苏谨昨日回到皇都,今日便是去了早朝,皇帝只怕不日就要宣沈暮卿进宫,一旦入了那皇宫里,他们就真的是孤立无援,别说是替沈曜平反那莫须有的指责,单单是保全自身也是无法。 这时候若能搭上苏涣这层关系,多多少少是多一分助力。 沈暮卿却好似根本就没有想过往后的事情,淡淡道:“旁人是否放在心上我自不会管,但是对于三皇子殿下,我只盼他能离我远些。” 话虽强硬,可他们之间确实不能留有一点余地。 沈暮卿依稀记得前世沈曜的旧友曾与她说过,当年沈曜风光无限,皇帝令他在众位皇子之中挑选一两位作为他的弟子,在那大大小小七八人之中,沈曜一眼便看中了苏涣。 “后来之所以选了二皇子与三皇子,是因为他们是一母所生。”那人面色凝重,将要出口的话犹豫了很久,才与沈暮卿继续道:“你应当知晓,三皇子自小便养在八王爷府上,与八王爷最是亲厚。” 从皇子到王爷,一直以来苏谨都从未表露过自己的野心,他因此不曾卷入纷争,却也正是因此让皇帝更为提防。 沈暮卿如今虽脱离了沈家,却是代表着沈曜,倘若她与苏涣走的近,不光是对她不利,苏涣韬光养晦这些年,只怕也要付诸东流。 “三年前那两位皇子来沈府之时,我瞧你们相处地也极其要好。”沈玥之不曾经历过前世,自然也就想不到如此深处,她只知道苏涣与沈暮卿并未结过私怨,照理说沈暮卿不至于对苏涣抱有这么大的抵触,可她明明知晓若得苏涣这一助力必将有利无害,却甚至将苏涣推到了朋友以外的位置,巴不得自此不相往来。 这哪里是对一个旧友的态度? “我不喜日后会三妻四妾的人,与其欲拒还迎地吊着他,还不如说个明白,也许绝情了一些,却断地干净。”她燃上一炷香,眸色微微敛下,“何况帝王之家,能有多少情爱得以长久?” 其实苏涣走了之后沈暮卿想了许多,到最后发觉这一切也不过都是空想——因为今生她不会依赖任何人。 相互利用便是各取所需,若与前世那般掺杂了诸多情爱,便越缠越死,最后谁也说不清楚,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当断就断的关系。 沈玥之想起今日在石山后遇见的那个女子,她能甘愿在苏谨身边当一个无名无分的“知己”,可对于苏谨而言,她也不过是众多人中的一个。 或许对于沈暮卿来说,苏涣必定是绝佳的同盟,但沈暮卿绝不会将自己的一生赌在短暂的利益之上。 沈家人深情,可这份深情也就仅限于对自己一心一意之人,得而不能长久的东西,沈家人绝不会沾染分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最是难明帝王心 皇帝召见本该是理所应当,可瞧见苏谨面色凝重的模样,一切又似乎是与预想中的不尽相同。 “圣上可是与王爷提了什么要求?”沈暮卿坐在苏谨对面,看他久久不言,才出声问道。 苏谨并未直言,他将沈暮卿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倘若圣上问你如何看待沈曜谋反一事,你当如何作回?” 从离开沈府之时,沈暮卿便想过皇帝会问她有关沈曜的种种,此问自然也在其中,所以她不假思索便回道:“于情,臣女相信父亲绝不会行叛国之事,于理,则愿受各方猜疑,一切皆由圣上定夺。” 谁知苏谨却是摇头,“你要切记,如今乱世女子尚能从军,何况沈家并非不曾出过女将。” 沈暮卿听后微微蹙眉,关于那位女将军她也记得一些,只是。 “那位前辈我听父亲说过,是沈家一支没落的旁系所出,虽曾被立为五品偏将军,可朝中惯是对女子从军从官多有打压,那前辈也就只终于这个官衔再无升迁。” “你也知晓她是没落旁支所出,”苏谨正色与她解释:“圣上忌惮你父亲多年,此番平南一战你父亲与长凌军失去踪迹,于他而言是忧喜参半,本王之所以提及女将,便是怕你锋芒太露,令圣上以为你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要知道你是沈曜的女儿。” 长凌军从来不服除却沈曜之外的人指使,但沈暮卿是沈曜的女儿,想要操纵长凌军易如反掌。 理解这一层过后,沈暮卿难免觉得有些荒谬,“晚辈如今年纪尚小,圣上何故提防我到这个地步?” 苏谨一双眸子依旧锁着她,在那目光之中,沈暮卿甚至能看见回答。 “沈暮卿,莫要低估你父亲。” 十多年几乎从无败仗,沈曜与长凌军早已被大央奉若神明,皇帝的忌惮甚至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哪怕沈暮卿现在只是一个婴孩,只要她的身份能号令长凌军,便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更遑论她还是个聪慧的少女。 “那晚辈该如何作答?”沈暮卿所想的皆是两全之法,被苏谨这么一否,倒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她前世十三岁便入军中,懂得带兵打仗揣度人心,可牵涉朝政,她是真的不太擅长。 可苏谨却答非所问,“本王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出谋划策,诸事还需得你自己解决。” 沈暮卿也未埋怨,只点头表示明白,倒是让苏谨高看了她一分。 “圣上近日应当就会召你入宫,为拉拢沈曜在朝中的旧势,他会册封你为公主,养在皇宫内,在你父亲叛乱一事水落石出之前他定不会动你。只是你可曾想过,若你父母真的不在人世,你当如何?” 沈暮卿眸色暗沉,半晌没有回应。 前世,从沈曜失踪的十三岁,到她殒命的二十岁,这七年她找了无数证据,也拔除了大半陷害沈曜的人,可自始至终,她都没能寻到沈曜半点消息。 “王爷,父亲被诬陷一事,晚辈想自己查清楚。” 此言一出,苏谨便是怒斥她胡闹,可沈暮卿的目光无比坚定,竟让苏谨说不出多余的话,唯剩一声短叹。 “这件事情即便是本王,暂且也帮不了你。” 一个“暂且”,沈暮卿便知这是苏谨最大的退让,她起身又朝苏谨行了大礼,由衷道:“晚辈多谢王爷。” 这谢意并非随口说说,日后若有机会,她定当奉还恩情。 “你既想亲自查明真相,便须得有足够的身份与能力,若仅仅只是那‘公主’的身份,恐怕只会是你前路的障碍。” 关乎平南战事,朝中分为了两块,一方以丞相为首,认定沈曜是投敌叛国,应当严加惩处,另一方则是太尉所领,坚持要等证据确凿再下结论,免得令忠良之臣寒心。 皇帝不曾惩处沈家,便是选了听从后者进言,既然已经得罪了丞相一方,那就要极力拉拢太尉等人,这便是朝堂上的制衡。 所以他不罚反赏,给了沈暮卿一个虚的公主身份,将她软禁宫中,还打着照顾的名义,着实是用心良苦。 “王爷可记得前几日晚辈与您说过定南侯已死?”沈暮卿问。 “自然记得。但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你的猜测,若大央举兵攻入,却正是中了定南侯的圈套,那定会损失惨重。” “晚辈知晓王爷担心什么,大央失去长凌军,不说军力,首先在气势方面便是输了一层,如今不适宜贸然进攻。但平南到底是大央的地界,圣上不会由着定南侯一支自立为皇。” “那又如何?”苏谨问:“即便你说的不错,此事又与你何干?” 沈暮卿见苏谨这个明白人也没想出什么,便来了兴致,也不着急解释,便笑问:“王爷当初劝说圣上莫要直接定下我父亲的罪行,用的是何种理由?” 还不等苏谨张口,她便自说自答道:“王爷定是说,不给我父亲定罪是留有余地,倘若我父亲回来,便能继续为大央效劳,而倘若我父亲真的造反,便可用我来牵制。” 苏谨双目微微眯起,带着探究打量沈暮卿。后者也就随她瞧,没有半点紧张心虚的意思。 “为何如此猜测?” “既能得美名,又能除后患,这不就是圣上想要的吗?皇室中人多半如此。” 前世苏岐倚仗于她的时候,温言软语说了不少,待得天下格局稳定,一句叛国骂名,“痛惜”非常地将她扔进了地牢,只怕等她死后,他也要作上几天的戏以表哀思。 将那些或为感伤或为讽刺的情绪抛诸脑后,沈暮卿想,那些过去回忆起来,着实是没什么意思。 “你不喜皇室中人。”苏谨并非询问,而是经过了这两月的相处论断得来。 “我只是不喜那些尔虞我诈罢了。”大央乱世百年,竟是一国之内的纷争占了多数,未免可笑,难免可悲。 苏谨未置一词,只是道:“你猜的不错,本王确实是与圣上这般说辞。但与你心意相通的并非是本王,而是苏涣。” “那是他出的主意,本王只是照做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名存实亡立威名 与苏涣之间的相交,也不过只是十岁的那半年,那时候三人关系不深不浅,沈暮卿甚至并未觉得分开之后还能再度相见。 而十五重逢,她在校场上挑了苏涣的箭,苏涣待她依旧是那般不咸不淡的样子,不曾谈及她父亲,更没有半点故友重逢的欣喜。 沈暮卿一直以为苏涣与她一般,对那半年的相处记忆犹浅,可苏涣却对两年未见的她施以援手,可见是顾念着当年情谊。 桌上的茶水添了又冷,已有宫婢来换了三回,沈暮卿初时还心怀忐忑,在等了这一个多时辰以后,竟是慢慢沉静下来。 苏谨不常干涉政事,此番将沈暮卿接入宫中也是苏涣的主意,皇帝想必早已明白了个中往来,此时召见却又不见,便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皇帝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苏谨与苏涣,将她领入宫中不过是为监视,立为公主也是面上好看的虚名,并不会给予她任何实权。 令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与身份,却也是试探她是否会隐忍不发,沈暮卿不得不佩服苏谨,竟将皇帝的心思猜的如此清楚。 宫婢身着浅色宫装,面上带着浅淡如常的笑意,此次却是端着几个小碟,不紧不慢地放在桌上。 既摆上了茶点,便是说明皇帝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来见她,沈暮卿端着茶盏,适时地表现出了几分不耐与坐立不安。 此处是议政殿的偏殿,左右都是皇帝的人,他们会将沈暮卿的一言一行如实转达到皇帝耳中,沈暮卿此时要做的,便是让这些人知晓,她虽身为沈曜的女儿,却到底只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无力造成任何威胁。 苏谨说过,在皇帝面前,她不必太聪明。 “公主殿下可是等急了?”宫婢在见她几次欲言又止之后,方才“提点”了一句。 皇帝要册立沈曜之女为公主,这件事情早早便在寻安城中传了个遍,只差一卷诏书,沈暮卿便能名正言顺,宫婢这么尊称沈暮卿,也就是要捧一捧她,想必也是皇帝的试探。 “我在此已经等候多时,陛下为何还不愿见我?”沈暮卿眉心蹙起,颇有些大小姐耍脾气的意味。 那宫婢笑意愈深,与她道:“陛下忙于朝政,恐怕难以抽身,殿下若是等急,不妨去御花园中走走看看,近日花开正好,想来殿下也会喜欢。” 这般熟悉的说辞,饶是沈暮卿装得再好,也是忍不住腹诽,八王府中的下人果然出自皇宫,这骗人出去的理由都分毫不差。 沈暮卿假作思索犹豫,没片刻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宫婢也不着急,静静立在一旁等她吩咐,等沈暮卿终于“想好了”,这才将人带出了偏殿。 皇宫占地向来广阔,从议政殿到御花园便绕过了条条错综复杂的路,沈暮卿起先还规规矩矩地跟在宫婢身旁,但见过往宫人皆是朝她行礼,底气便足了几分,走着走着便四下张望起来。 宫婢将她的转变看在眼中,心下已是有了断定。 将人带到御花园中,沈暮卿瞧着满园争盛放的花草,明明是夏日闷热的天气,却依旧争奇斗艳毫不退让,也不知是宫人侍弄的好,还是被这后宫风气潜移默化地影响。 “殿下可随意走动,若是累了便寻一处亭子休息,奴婢还有事情,便不陪殿下了。”宫婢说着朝沈暮卿行了礼,沈暮卿摆了摆手,她便匆匆告辞。 想来是去与皇帝禀报“实情”去了。 御花园是在后宫之中,眼线繁杂,即便身边已经没了那宫婢,沈暮卿也丝毫不敢怠慢。她在御花园中东瞧西看,便迎面来了一个少女。 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是穿金戴银着了精细的妆容,沈暮卿瞧着她那傲慢不可一世的神色,默默记在了心里——若是皇帝还对她持以观望,她恐怕还要再装几日恃宠而骄的公主殿下。 “你是何人?”那少女见她不躲不让迎面而来,皱起了一双秀眉,沈暮卿还未回应,她身边的宫人便是与她耳语两句。 沈暮卿亦是在打量着她。 皇帝正值不惑之年,膝下八位皇子五位公主,若是按照年岁来算,这位应当是排行第七,生母与苏岐苏涣相同,即连贵妃。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将军的女儿,”苏苒听了宫人的话之后,面上对沈暮卿的讥讽之意更甚,“叛臣之女也敢以公主自封,真是好大的胆子。” 因苏苒是苏岐的亲妹,沈暮卿前世也与她相处过几回,只是她现在尚且年幼,沈暮卿也不必分多少心神去应对她,只直言道:“陛下既将我册封为公主,便是信任我父忠诚。” 这也是沈暮卿最应藏拙的一点。 她需要将她的野心,藏在这锋芒毕露的表象之下。 苏苒是个孩子,随意便是能被她激怒,但她身边的宫人皆是由连贵妃安排,知晓分寸,所以苏苒还没来得及反驳,便是被身边人拦住,只得冷哼一声,目露威胁。 苏谨说的不错,沈暮卿既想亲自查明真相,便需要有足够的权力,而想让皇帝任其发展,唯有一早便令皇帝知晓她难成大器。 将近午时日照炎热,目送苏苒一行人离开过后,沈暮卿便寻了个亭子歇息,至于这御花园中的花草,随意看看做个样子便罢,她是真没那个赏花的兴致。 定南侯身死,这件事情被藏得极深,若不是她前世曾与平南数次交锋,恐怕此时也如众人一般蒙在鼓里。 但她没有证据,与苏谨说时他尚且不信,更遑论是请求带兵一举攻下平南? 沈暮卿长舒一口气,将心中那股烦躁的情绪尽数吐出。平南为患百年,自不会是轻易便能拿下,而沈曜的罪名也牵扯众多,只能从长计议。 她如今受制于人,一言一行皆是要思量妥当,而在东风临前,唯有寻得同盟壮大自身实力,万事皆备,方能临危不惧。 正这么想着,沈暮卿却未曾料到,这同盟之人竟是这么快便找上了自己。 “我家娘娘邀殿下同去赏花,还望殿下随我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琉璃穹顶锁人心 说是赏花,却并非是在御花园中,那人带着沈暮卿绕了数条偏僻寂静的小道,直到宫殿现于眼前,才算是豁然开朗。 沈暮卿一路上想过数位,大小宫妃包括连贵妃在内都猜了个遍,却在见到“凤仪宫”三字之时有些愣神。她不曾想过第一个约见自己的,竟是这位久居深宫不问世事的皇后。 “见到本宫十分惊奇?”皇后正修剪着枝叶繁茂的兰花,一回头瞧见是沈暮卿,面上常有的笑意便深了几许。 沈暮卿如何能不惊奇? 前世她也曾与皇后有过几面之缘,知晓这位连后宫之事也从不过问,然今日却召见于她,实在不像是她的举措。 “不知娘娘唤我前来所为何事。”沈暮卿恭敬行礼,她能看出皇后面上的笑意不似作假,于是不多接触,可谨慎之心还是会有一些。 皇后也不在意她心中所想,将剪子放在一旁,一边就着婢子端来的水净手,一边与她解释道:“说起来本宫与你母亲算是旧识,今日让你过来不过寒暄,你不必如此小心。” 接过身旁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水,皇后坐到高位之上,这才开始细瞧眼前的沈暮卿。 秀丽的面庞稚嫩未脱,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正色,皇后一时有些心疼这个小小年纪便承受颇多的孩子,朝她招了招手,将人唤到自己身边来。 明明是从未深交,可被那双温柔和婉的眸子注视之时,却莫名让人觉得亲近。 “你出生时,瞧见你的人皆言你更像沈将军一些,那时你母亲与我抱怨了好几日,说你是女孩儿,当是像她要更好看一些。”皇后忆及往事,语气中多了几分柔和,她一下下抚着沈暮卿的长发,十分慈爱。 沈暮卿忽而想起前世听人传,皇后曾有过一个孩子。 十岁入东宫,皇后与尚是太子的皇帝同入同出,比起夫妻,二人更似知己好友,只是这点亲近随年月渐渐消磨,待她二十三时皇帝继位,他们已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宫中的人皆言皇帝皇后一直并未圆房,自是不会有子嗣,可连贵妃却是心思毒辣,为防皇后一日承欢诞下嫡子,便在皇帝继位不久,设计她服下毒药又嫁祸他人,虽经由太医极力挽救保下了一条性命,可那底子也是坏了七八分。 皇后自此在凤仪宫中闭门不出,皇帝冷眼旁观,连贵妃掌权愈发肆意,便也忽视了皇后,可偏偏一场意外,令得皇后怀上龙子。 虽不喜皇帝,可对于这个孩子,皇后却是十分重视,毕竟那时她已年近四十,也期盼着儿女绕膝,于是遵从医嘱,精细着将这个孩子保了下来。 太子倒台指日可待,连贵妃自是不愿皇后诞下嫡子,她甚至亲自在那安胎药中动了手脚,虽因此被囚禁冷宫多年,可皇后也因此失了孩子,在悲痛之中血崩而死。 到最后皇帝给出的死因,却是皇后体弱,没能熬过常年病痛折磨。至于那个孩子,竟是从未提起。 沈暮卿并不知晓此事真假如何,可想起此事,她总会觉得心怀有愧。因为皇后一死,除却连贵妃被囚禁之外毫无所得,可她却在此事之后,费尽心思稳固着苏岐的地位不受连贵妃牵连。 即便她知晓这位皇后曾是付绫秋的挚友。 窗外有风微微吹进,带着兰花的清雅淡然,二人随意聊上几句,便是一个时辰过去,直到议政殿的那位婢子前来寻人,皇后斜倚榻上,面容已是有了倦色。 “随她回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你也是个明白人。”她摆了摆手,身旁上前准备送她出去。 沈暮卿施礼,可转身欲离开时脚步却微顿,她转头望向皇后,“娘娘这十数年的退让,究竟为何?” 皇后起先一怔,随后淡然地笑笑,这一点沈暮卿想不明白,她亦不能通透。 “娘娘仁善,所行之事皆为求一份安稳,可若是这份心思被旁人当做肆无忌惮的倚仗,娘娘势必不能如愿。既如此,又何必等到痛失所爱再来追悔?” 谁也不喜活在算计之中,可正因有所图谋有所忌惮,才会迫不得已玩弄手段,就如她自己,前世为求洗清沈曜罪名谋划七年,而今生亦然。 她自不想皇后如连贵妃那般,可身在这宫墙之内,不算计,又如何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望娘娘三思。” 一番话好似越过年年岁岁,回到了那一日送嫁的清晨,付绫秋为她理好喜服,语重心长道:“你若不与旁人相争,便有旁人要你的命,人生在世,便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我与付绫秋相识那年,还不到她现在的年岁。”待人走后半晌,皇后无端感慨了一句,“可一晃二三十多年过去,我被囚禁在这深宫,她却已不知去向。” “当初在府中时,娘娘便常说将军夫人命好,怎得现在人还没找到,娘娘却是感伤了起来?”身边人柔声轻劝,从旁瞥见宫婢端着另一盆兰花准备向前,只对她摇了摇头。 这侍弄花草的本事,皇后还是从付绫秋处习得,那时皇后还说她无趣,却不成想嫁人之后,便只能与花草相伴,聊以解闷。 “初识付绫秋,我便嫉妒于她,因她自小便有兄弟姐妹相伴,因她不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能笑得开怀。”皇后拨弄着半开半闭的兰花,自嘲一笑,“所以我这一生都在不平,为何与她相比之时我样样不如。” 那朵兰花落在了桌上,有如含羞带怯最好的年纪,皇后望着它微微出神,而身边的人上前一步,将那兰花放入皇后的手中。 “可这么些年,与娘娘相处最好的,还是将军夫人。” 往事随着思绪渐渐回笼,年轻时因一番攀比心存隔阂而渐行渐远,甚至不听相劝,如今被付绫秋的女儿提起,竟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太多。 “清书,你说我该当如何?” 凤仪宫中的长谈,沈暮卿自是丝毫不知,此时她跟在那人身后,走的却并不是那条原路。 “你要带我去何处?”沈暮卿语气不善。 “陛下与丞相大人在殿中议事,不能召见殿下,于是吩咐奴婢带殿下先去安歇,待明日再作打算。” 沈暮卿掩在袖袍中的双手紧了紧。 皇帝此举只怕是要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再彻底地打压一番,虽说早有预料,但皇帝越是不重视她,便越是说明他对沈曜的态度—— 即便相信沈曜绝无反心,也决不允许沈曜再回朝堂。 思及此处,沈暮卿不免心寒,本以为自己只是言行受制,却未想她的性命,已是为人左右。 及至殿前,已有宫人等在门口,见人来了便行礼问安,沈暮卿瞧着这偌大的宫殿,只觉万分沉重。 她想起前世也是在宫中,偌大一个地牢,就关押着她一人。 “如今后宫是由贵妃娘娘打理,殿下既入了宫中,每日问安总是要去上一次,至于礼数,自有人来教导。”宫婢言尽于此,施施然行了一礼准备退出殿外,却不料一声“皇后娘娘驾到”,将一众人惊在原地。 好在宫中人皆是受过调教,没片刻便是反应过来,跪拜之时不免猜测这位娘娘怎得今日有了兴致出来转悠。 “暮卿年纪尚小,一人住难免害怕,而本宫那儿也沉闷了好些年,不如就让她与本宫做个伴,想来陛下也不会阻拦。”皇后牵着沈暮卿起身,一句话却是对着那议政殿的宫婢所说,将那人惊得连忙又跪了下去,连呼不敢。 “娘娘可曾想过,您帮了我这一回,日后麻烦只怕会接踵而至。”回凤仪宫的路上是与皇后同乘的辇轿,沈暮卿虽心有感激,却到底是不想将皇后牵扯其中。 毕竟皇后这么些年与世无争,今日此举,还不知会为她带来多大转变。 “这二十多年本宫为谋求一份安定已经失去太多,临到此时争上一争,倒也无不可。”说着话音一顿,瞧见沈暮卿担忧的神色,又道:“你也不必担心本宫,在这深宫里活着走到现在的,又哪个是简单的人物。” 她朝沈暮卿浅浅一笑,岁月爬过她眼角,留下细小的痕迹,却不妨碍沈暮卿将这张脸与府中那张画像相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气焰不消尤助长 回到凤仪宫中略作打点,总算是告一段落,沈暮卿帮着皇后修剪着后院中的花草,这才想起沈玥之还在八王府中。 “你是被册封为公主,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后宫之中,可她却没这个身份,纵是本宫也无法包庇。”皇后不曾见过沈玥之,只是听沈暮卿提起,才知晓一同来皇都的还有这样一个人,只是皇宫不比别处,连她也是不能随意带人进出,更遑论是以沈暮卿现今的身份。 “我也知晓不妥,但八王爷不日就会离开皇都,她一人在宫外,我实在不放心。”沈暮卿与沈玥之自游便是姐妹,关系亲厚,此番将人带来皇都,是害怕沈府中人待她不好,可若是来到此处还不如留在府里,沈暮卿难免会心生愧疚。 “你若是怕她在外边儿会有危险,本宫可与娘家人知会一声,让他们代为照顾。” 沈暮卿连忙回绝道:“娘娘已然助我颇多,怎好再牵连到您家中人?” 皇后无奈轻叹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心,“本宫与你娘情同姐妹,早将你认作义女,哪怕之后少了往来,相互也是记挂着,你若是与我生分,岂不是要让你娘寒心?” 提及付绫秋,沈暮卿便有些为难起来。 皇后待她如此皆是看在了与付绫秋的过往情谊之上,可沈暮卿前世独来独往惯了,与苏岐之间尚是有着互利的牵扯,要她借着旁人的关系去犯险,到底不是她的做派。 在她犹豫之间,皇后也没再劝,不多时有宫人递上香茶,沈暮卿才算是真正地赏了一回花。 后宫有连贵妃坐镇,皇后之位便是形同虚设,再加上皇帝有禁令不允许旁人打扰皇后休养,妃嫔们便渐渐淡忘了皇后的存在,可此番凤仪宫竟是接纳了一位“罪臣”之女,其动静之大显而易见。 “陛下想要处置的人她也敢保,倒是令本宫高看了一回。”连贵妃那儿自是第一个知晓,身边宫人与她说时,她也是心中惊异,只是没过多久便是转为了讥讽,“莫不是活腻了?” 青渠跟在连贵妃身边多年,心思玲珑,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当下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理着平日最喜的发髻,嘴上还不忘回道:“凤仪宫可不如咱们这承禧宫热闹,皇后娘娘自己也说了她那儿冷清,估摸着真是给闷了,想找个伴儿。” 说的人嘴上讨喜,听的人自然也就心中欢喜,连贵妃挑拣着梳妆台上那琳琅满目的首饰,漫不经心道:“只是不知那丫头还能陪她多少时日。” “可奴婢听说陛下要立那沈家小姐为公主呢。” 连贵妃嗤笑一声,“你懂什么,那不过是陛下用来搪塞八王爷的说辞,等八王爷一走,那丫头还不是随他处置?沈将军大势已去,陛下还不至于将他的女儿留在宫中膈应自己。” 后宫之中连贵妃最是受宠,因其父官位不高,皇帝常是与她议论到国事,连贵妃半听半猜,便是懂了皇帝的意思,因而此时说出这话颇有底气。 然这一次,却是连皇帝也未曾料想到会有变数。 平南战事暂且不说,单单是外敌入侵,便是能让大央应对不及,皇帝为削弱沈曜的威望,并没有阻挡沈曜生死未卜这一消息的传出,如此便导致了曾被长凌军打压过的外敌汹涌来犯,边关招架不及,接连向皇都求援。 朝中能当此任的武将多是沈曜的旧势,对于皇帝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十分不满,此时哪怕只是做个样子,皇帝也不能轻举妄动。 册封公主,昭告天下,皇帝虽得千万句赞许,心中却仍旧是十分不快——此番形势仿佛在告诉他,即便沈曜失踪,他依旧无法撼动沈曜分毫。 傍晚,皇帝又是去了承禧宫中。 连贵妃今日有求于皇帝,便亲自做了几样菜肴,皇帝以为她知晓自己今日心有快特意宽慰,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无奈连贵妃今日被怒气冲昏了头,根本未能在意眼前人的神色。 “虽说这沈将军的女儿也是出自名门,可到底是不懂宫中的规矩,皇后娘娘身子不好,恐难以调教,不妨将她送到臣妾这里,陛下看如何?”连贵妃盛了碗清炖鸽子汤递到皇帝手前,言语一副温顺的模样。 若是在往日,只要连贵妃温言软语求上两句,皇帝定是从了她的意思,但今日却是不同。他面色如常,却是问道:“承禧宫中两位皇子两位公主,你还嫌不够?” 连贵妃只当他是玩笑话,随即掩唇娇笑一声,“臣妾本就喜欢孩子,再者说若能替陛下分忧,要臣妾做什么,臣妾皆是愿意。” 话音刚落,皇帝刚拿到手中的碗便重重一放,连贵妃见惯了皇帝的喜怒无常,面上便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是此番,她注定是猜错了皇帝的心思。 “你只便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旁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说罢拂袖离开。 一碗汤就这么洒在了桌上,连贵妃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皇帝前脚刚走,她紧接着便砸了一桌的碗盘,惊得里边儿服侍的人跪了一地,连喘气也是不敢。 “娘娘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青渠上前一边相劝,一边擦着她轻纱袖口沾上的油水,谁知连贵妃将外边儿披着的轻纱薄衣一撕,面色狰狞哪有半点平日的温柔模样。见劝说也无多大用处,青渠只好道:“惹娘娘生气的不是陛下,娘娘却是在陛下身后动怒,若是此事传到了旁人耳中,指不定要与陛下如何编排,娘娘还是三思为上。” 这不说还好,一说连贵妃更是怒气横生,她瞪着跪在地上的几名宫人,咬牙切齿道:“本宫倒想看看谁敢在背后嚼舌头,若让本宫发觉,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宫人只觉浑身冰冷,连连磕头重复不敢,生怕自己被殃及其中,他们可是知晓连贵妃的手段。 “不论这些人敢是不敢,娘娘可不都得提防着会不会有吃里扒外的东西?”青渠并无为那些宫人说话的意思,只继续劝道:“现下最重要的是让陛下消气,等这阵子陛下的气消了,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有什么要不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恃宠而骄不可取 要说起连贵妃气什么,那还要从今日午后说起。 往日皇后不常出凤仪宫,二人许久也不能见上一面,偏沈暮卿来了之后时常带她出来走动,这么一来,二人便碰上了。 连贵妃不是个能低头的人,即便是面对皇后,那态度也是不恭不敬,谁知一向不理纷争的皇后计较起来,自礼仪规矩与她说了个遍,末了还罚她在御花园中站了小半个时辰。 一个是无权失宠的皇后,一个是有权得宠的贵妃,还真是比不出一个高下,连贵妃与皇后争抢惯了,这一次便求着皇帝将沈暮卿放入自己宫中,却不成想正触及皇帝的逆鳞。 后宫向来是非颇多,连贵妃独揽大权,却也不代表所有人皆是与她同心,于是皇帝愤然离开承禧宫一事当晚便传了出去,等到第二日凤仪宫中的宫人学与皇后听的时候,连皇后也是有些惊讶。 “连贵妃最是懂得陛下心意,若是往常惹得陛下生气,只服个软便能过去,此番落得被禁足,还真是难得。”皇后说地淡然,好似不论连贵妃还是皇帝皆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涉及到连贵妃,以沈暮卿的身份也不好妄加议论,她只将那提笔作画的人仔细瞧上一番,见神情之中没半点勉强,便也确定了皇后对皇帝并无情意,甚至连权势地位也懒得去争。 可她心中如此作想,却是难有几人能够相信。 及至晚间,皇后正欲歇下,却听得宫人匆匆来传,说是皇帝已经到了凤仪宫外,只好又打理一番前去迎驾。 皇后鲜少出宫门,皇帝便也就从不去凤仪宫中,算一算上次相见,竟还是在一年之前。 “臣妾给陛下请安。”皇后垂眸朝着皇帝行礼,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这一年中她未变多少,倒是他,已然多了霜白几缕。 “起来吧。”皇帝瞧她这般,心中也是诸多不满,但细细追寻,却又不知之后情绪从何而起。 一番行礼问安,二人之间便相对无言,身边服侍的人不敢动,只是在心中暗叹今日只怕又是不欢而散。 可皇帝看着眼前人,只觉心中气愤也好失望也罢,种种情绪在这人面前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泄气。 “不请朕进去吗?”他问,语气间难得缓和。 皇后本意是有什么话只便在门外说清楚,也就是不准备让人进门,可皇帝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好落了他的面子,只能侧身相让。 夜沉如水,院中不时有虫鸣之声,平添了几许清幽宁静,犹记幼时相伴,她说一间小院便足以度余生,不知此时,她是否如愿。 “朕许久不曾来凤仪宫,没想到这里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大到屋内的摆设,小到那几盆兰花,竟是如她的人般,一年来毫无转变c 皇后坐在他对面,由着宫人沏茶倒水,自己却是没有半点动作,听皇帝这么说,也仅仅只是淡笑一声:“臣妾倒是觉得变了许多。” 一年前皇帝来此,是想她挽留自己的父亲切莫辞官,因她直言不肯,二人便没说上几句话,那时屋中是何情形,皇帝恐怕也没瞧清楚。 一个自命高贵,一个寸步不让,殿内忽而便是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宫人们战战兢兢,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半晌,还是皇后先出声道:“陛下若是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天色渐晚,还是早些回宫歇息最为要紧。” “朕若是说想与你叙旧,你可相信?” 皇后反问:“那陛下是否相信?” 一句话将他问住,细细想来,他竟也不知晓为何偏偏来了凤仪宫中。 “朕听说,你将沈暮卿接到了自己宫中?”皇帝随意寻了个由头,问道。 “臣妾与她娘亲相识一场,总不好看着她孤身一人,于是自作主张将其接到了自己跟前,还望陛下莫怪。” 皇后自打受封以来,便由连贵妃协理六宫,如今这凤印算是归到了连贵妃手里,可她还是皇后,总不能连这点事情也不能做主。因此皇帝并未阻拦,只是又问了她对沈暮卿的看法。 “这丫头知书达理,心思细腻,臣妾瞧着确实欢喜,只盼到时陛下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沈家世代出武将,到她这一辈已是人丁稀薄,若她不从军,只怕沈家会逐渐没落。”皇帝端起茶盏,说话间难免就多了分试探。 “世家荣辱固然重要,可她到底只是女子,嫁人才是本分,更何况沈将军那条路,可不是谁人都能走通的。”皇后难得给皇帝添了一杯茶,“她自小娇生惯养,骑个马都能伤着,臣妾怎舍得让她从军受苦,倒不如在身边养上几年,指一门亲事嫁出去,有公主这一身份,想来也不会受人欺辱。” “可她是沈曜的女儿。” 见皇帝心中仍有芥蒂,皇后却是没了耐心,也不管是否失礼,只不咸不淡地斜睨他一眼,淡然道:“沈曜的女儿又如何?他离府二十年,根本不曾亲自教养过沈暮卿,陛下以为,一个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话虽是看低了沈暮卿,可皇后说的却也没错——出身名门如何,有个战功显赫的父亲又如何?若沈暮卿并非重生而来,此时也不过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一番话似是点醒了皇帝,令他这一个月间种种猜疑忌惮都未免可笑。他堂堂大央皇帝,何必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 “是朕魔怔了。” 他长叹一声,似又记起年幼之时太傅教导他的场景,如今太傅辞官,这样训斥的言论,竟是许久也不曾听到。 “陛下既然想清楚,便回寝宫去吧。”皇后言尽于此,也该是到了送客的时候。 皇帝却是没走,只那么盯着眼前这个早已是自己妻子的人,直到她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才恍然记起自己早已被她厌弃。 “朕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说罢起身,离去时听着身后恭送的话,莫名有些怅然。 他这一生荒唐之事做的不少,亦是失去太多纯真年岁中拥有的东西,可言行既出无以挽回,一切,只随后世之人评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半生清廉无欲求 凤仪宫中冷清了那么些年,稍有些风吹草动便是要传上一番,更何况是皇帝漏夜前来这样的大事。 沈暮卿还是听服侍的宫人说了一嘴,那宫人面带喜意,只觉得是天大的好事,惟有沈暮卿心下担忧,略作梳洗过后便赶去了前殿。 皇后正是在用早膳,见她匆匆而来,虽不知这是为何,却还是招手将她唤到跟前坐下,又令在旁服侍的清书添一副碗筷,让她与自己一同用膳。 见皇后一如往常,沈暮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在用膳时并未言语,直到宫人将碗盘一一撤下,她才道明了来意。 “昨晚陛下确实是来本宫这儿了不错。”皇后也并无遮拦,只是说过之后却觉得自己言语有失,又补充道:“不过与本宫说了几句话,没多久便离开了。” “可是因为我的缘故?”沈暮卿问道。 “自是与你相关,不过算不得什么坏事,你只便安心就好。” 皇后能与皇帝说出那么一番话,并非全是替沈暮卿开脱的借口,相反,她所说的也都是她心中所想。 付绫秋与沈曜情投意合,二人也都是急性子,成亲不过两年,便是有了沈暮卿,即便那时他们尚处于胶着的战事之中。 临近八个月的时候,付绫秋被一路护送回了沈家,生下沈暮卿休养了两个月就再也闲不住,也没管那嗷嗷待哺的女儿,便离家奔赴沙场。为此沈暮卿一直跟着姚氏长大,这一点皇后再清楚不过。 所以沈曜也好,付绫秋也罢,虽说这二人是沈暮卿的爹娘,皇后也并不觉得有多相同。 自宫时起,一切便是在潜移默化的转变,好不容易令皇帝卸下杀心,沈暮卿如释重负,与皇后之间亦是亲近了几分。 大央长凌军虽强盛,却到底只是占着兵力的一小部分,况且沈曜这些年南征北战也起了些作用,此时除去平南之外,朝廷仍是能够应对那大小战事。 可沈暮卿却是不敢有所懈怠。 若是不曾记错的话,过些时日平南便会再起风波,定南侯世子尚是年轻,不如其父老辣狡猾,所以此战并不难打,可大央想要拿下平南,恐怕也只能慢慢消磨。 沈暮卿有没有那个能力暂且不提,毕竟到那时皇帝会不会允许沈暮卿同去都是一个问题。 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重重一放,却并未解开那残局之势,沈暮卿心中一阵烦躁,只差没将自己的头发扯下来几缕。 “殿下若是静不下心,不妨歇息一会儿,反正也不急。”清书见她这般模样,上前劝道。 在宫中生活不比在战场,皇后大抵是真将她当成了公主来养,每日里琴棋书画轮着教习,说是要磨一磨沈暮卿的脾气,可她在战场上待了七年,那性子早就野地没边,哪里是说磨便能磨去的。 “我家中多是习武之人,对这大家闺秀该习得的东西虽不至于一无所知,却也仅限于知晓罢了,让我整日待在屋子里看这些,着实是有些难为我了。”沈暮卿抬头抱怨。 其实自小姚氏也教过她不少,府中更是请了夫子授课,但沈暮卿就是不喜,也懒得在这上面花心思。 清书笑笑,将她的话听在耳中,却并不置喙,她捻起一枚棋子,朝着那残局中一放,霎时间局势豁然开朗。 “奴婢瞧见过殿下与娘娘对弈,若仅仅只是这个程度的局,自是难不倒殿下,可殿下坐在这儿半个多时辰却毫无结果,只是因为不曾静下心来。”将那棋盘上黑白棋子分装入盒中,将其一递到沈暮卿手边,“夏日炎热,难免心绪会受其影响,只是殿下,不论你志向为何,皆是需要平心静气,一味盲行,总有一天是要吃亏的。” 清书言语中隐隐带着些严厉,好在沈暮卿从不是个不听劝告的人,于是将目光又转到棋盘之上,试图将那点浮躁的情绪沉淀下来。 而此番却是清书将她的“专心致志”打断。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她问道。 说起烦心事,沈暮卿倒还真是有一件。 平南战事未起,她也未能想好随军出征的由头,索性也就暂且搁置,可在此之前,她还是得在皇宫中住着。 皇帝虽暗地里免了她的死罪,可这么一来,她也是将皇后彻底地牵扯在其中,如若不加以补偿,沈暮卿心中总是愧疚难当。 将此缘由半遮半掩地与清书一说,后者也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复笑道:“殿下可知娘娘最缺什么?” 宠爱c权势,这些本该是后宫中人所欲求之物,可用在皇后身上,都仿佛是玷污了这样一个安静的人。 沈暮卿确实不知她缺什么。 清书其实也就那么一问,倒还真没指望着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遂又落了一子,说道:“娘娘的父亲原是太傅,当年陛下尚是太子之时,便由太傅教导辅佐,然去年因二人政见相左,太傅告老还乡,此后再未回朝。” “娘娘身在后位,却从未有过以权谋私的行为,皆因太傅早便说过,他这半生光明磊落,最是看不惯走旁门左道的人,娘娘谨记于心,便也从不替家族谋划。”谈话间也不曾忘记棋盘之上的布局,清书最擅棋艺,此番毫不留手,自是让沈暮卿有些应对不及,每一步都需要细细思量。可清书却并不给她安静思索的机会,继续道:“陛下虽轻视娘娘,却到底是不会让后宫中人伤及她的性命,如此来看,娘娘还真是什么都不缺,想来这也是殿下心中所想。” 沈暮卿已在这一来一往中静下心来,此时将白子落入棋盘之中,才抬眼看清书。 清书手执黑子在棋盒边缘轻轻敲动,眸中映着那桌上棋盘,却是一点应答的意思也没有。 黑白棋子错落有致,一急一缓对峙当局,说不出是谁要更胜一筹,总之不论行事习惯如何,都自有可取之处。 “早些年娘娘受人所害伤了身子,至今未有一儿半女,而如今娘娘将殿下视若己出,殿下也只需对娘娘真心相待,侍奉终老,便是最大的回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半生尽锁宫阙中 六月初十,一道圣旨激起惊涛骇浪,不仅转变了后宫的权力分割,更是影响到朝堂的局势制约,只是细想开来,这道旨意却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是言说皇后身子养好了,后宫大权便交到皇后手中,沈暮卿作为皇帝义女,理应养在凤仪宫中。 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石所制的凤印,皇后心中却是有些恍惚,行过册封大典之后是她亲手将其推给连贵妃,如今辗转人手,却又回到了自己这里。 “到头来,我还是得困在这深宫之中。”兀自唏嘘一声,却犹似那香炉上缥缈的轻烟,绕在她耳边久久不绝。 亦是勾起了那些往事历历在目。 先帝手段了得,将大央的权势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待轮到皇帝继位,已然是到了而立之年,后宅有名分的夫人侍妾便有十数,更遑论加上那些优伶美人。 历代皇后的人选,皆是能给皇帝极大增益之人,为使太傅尽心辅佐稳固地位,皇帝这才娶了皇后,且二人甚至曾有约定,等到皇帝继位之后,皇后便是能重获自由,谁知继位大典前一日她旧事重提,却被皇帝严词拒绝。 行了册封礼,入了那层层宫墙之中,那凤印好似一双镣铐,将她的一生锁在了深宫之中,直至今日,竟快要有十年的光景。 清书瞧她神色略有恍惚,便知晓她陷进了往事之中,当即也只能暗叹一声,上前几步拿过她手中的凤印,与那卷明黄的圣旨一同收入锦盒。 “娘娘若是觉得这东西烫手,又何必将自己展露而出,使旁人会错了意思?” 一句话说地隐晦,却是让皇后从那阵子恍惚之中晃过神来,她接过清书递来的锦盒,将它收进架上的暗格之中。 凤印代表着权势,却更是昭示着身份,她隐居凤仪宫这么些年,便是为了让皇帝知晓,即便被那皇后的名分强加在身上,她也不会承认二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存在。如今只是为了一个沈暮卿,便让她十年的坚持中断,清书不知是否值得,却绝对是不予赞同。 皇后亦是知晓她的意思,转过身来笑意渐深,眸色却更为复杂,“也许本宫只是过腻了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其言几分真假,难以评定。 清书自是不好说什么。 待得午时,沈暮卿来了皇后处用膳,那圣旨传来时并无多大轰动,即便是在一个宫里,沈暮卿也是没能立即知晓。 “娘娘觉得,这凤印带来的会是福还是祸?”也不曾拐弯抹角,沈暮卿刚见皇后,便是将心中所想问出声来。 皇后铺开二尺熟宣,执笔在上边儿勾勾画画,不多时纸上浮现几根枝条,她一心作画,随意回道:“说不上是福是祸,这也只是皇帝行事的一个由头罢了。” 换上一支笔,沾了些朱砂染料点上枝头,好似凌风傲雪的红梅,惊艳非常。 沈暮卿不知现今局势如何,也未能猜透皇后的意思,而后者点点修饰,直至一幅暗香疏影跃然纸上,她才抬起头来笑看沈暮卿,“你觉得连贵妃在后宫中如何?” 连贵妃曾也与众位侍妾一般,是个大家嫡女,身份才貌也只能算得了中上之姿,可偏偏是那洞察人心的本事,令得皇帝对她百般宠爱,在后宫中绝对算是横行霸道。 听沈暮卿这般应答,皇后又问:“那你觉得,连家在朝中又如何?” “连大人官拜廷尉,位列九卿,在朝中更是与丞相为伍,想来前景一片大好。” “这位丞相,可就是提出严惩你父亲的第一人。” 沈暮卿玲珑心窍,皇后与她说话从来不用点破,她便能在只言片语之中明白其间更深的含意,此番亦是如此。 在对沈曜的处决之上,丞相与太尉各领一支,如今皇帝驳了丞相的面子,他定是要授意廷尉让连贵妃与皇帝禁言一番,吹吹枕边风。虽有律后宫不得干政,但以皇帝对连贵妃的盛宠,若是在往常,定也不会降罪,可偏偏连贵妃选错了时候。 此时皇帝正是要借一方之手打压另一方,连贵妃这风一吹,便是将廷尉乃至丞相一支都吹进了皇帝手中,皇帝自然要做些什么以充威胁。 于是收回连贵妃后宫掌权,还至皇后手中,又将沈暮卿养在凤仪宫中,可算是好好地“取悦”了那些武官,想来近日不光丞相一支会安分不少,连那边关的战事也会积极许多。 即便皇帝不愿承认,可他还是无法否定,这便是沈曜的魄力。 “如此一来,娘娘可就没几日清闲了。”沈暮卿无奈笑道。 谁知皇后却是不以为意,道:“太过清闲反是乏闷,左右本宫这院墙之中也无事可做,倒不如换些旁的,好找一找乐子。” 沈暮卿心里尚存的那点子担忧竟是有些烟消云散的趋势。 处在后宫身不由己,若仅仅是想安稳一生,便只能像此前一般步步忍让,即便被剥夺了作为母亲的资格,也只能瞧着仇人喜笑颜开。 皇后想着,若要将那些受过的苦痛全数奉还,倒还是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不过这是在后宫之中,哪怕只是院中一个洒扫的宫人,也不一定是个简单的人物。”皇后叮嘱道:“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多加谨慎,切莫掉以轻心。” 沈暮卿也是收起了笑意,转而凝重点头。 这般模样若是在二十岁的沈暮卿脸上,那必然是十分正经不错,可她如今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总是扮作老成未免让人忍俊不禁,皇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捏着她软乎乎的笑脸,笑道:“你父母除却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之外,其余时候皆是没个正行,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被“蹂躏”一番的沈暮卿扯着嘴角,可还未等她扯动几下,皇后的问话便有接连而来。 “再过两个秋冬,你便是到了及笄之年,此前自是要定一门亲事,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初时腾升的情绪一下子便是坠入谷底,沈暮卿眸色微微黯下,只模棱两可地回道:“还未曾想过。” 皇后点点头,道:“确实还不到想这些的年纪,不过婚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本宫定会为你思虑妥当。” 沈暮卿只能模模糊糊地应下两声。 说话间后厨已然是做好了午膳,宫人们摆好两套精致白瓷的碗筷,沈暮卿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午膳吃的是莫名心慌,沈暮卿也不多作停留,只说有些事情要早些回去。可皇后却是没给她逃的机会。 “暮卿,本宫只希望你平稳一生,其余的,你最好莫要多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一厢情愿无人应 掌权人一换,凤仪宫中便是热闹起来,每日清早宫妃便前来请安陪坐,可算是让皇后忙碌了一回,但比起此前的沉闷,现在这般倒也不错。 沈暮卿依旧是在皇后的教导之下修习种种,毕竟公主身份不比世家小姐,出了宫门那举止谈吐便是代表着皇室尊荣,皇后不想让她被人指点诟病,便也摆出了严格的态度,一连数日将无事便想偷懒的沈暮卿折磨了个够呛。 “到底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哪里就能这么轻易地习惯?”六月中,沈玥之充当苏谨的随侍被带入宫里,又经过皇后一番打点,这才进到凤仪宫与沈暮卿相见。于是也不等沈玥之喝下半盏凉茶,便将自己这些时日的遭遇与沈玥之说了个遍,末了还趴在那一卷曲谱之上,总结道:“这日子当真是不好过。” “那你觉得怎样的日子才是好过?”沈玥之听她说了一轮,将早便倒好的茶水推到她手边,才笑道:“想如你爹娘那般上阵杀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沈暮卿听出她话语之中的玩笑,自不好说前世种种,只能含糊答道:“总是比现在困在宫里要好上太多。” 沈玥之摇了摇头,跟姚氏相处最多,她打心里也是偏好安静,希望平稳一生,此时见沈暮卿依旧不改初衷,意欲迎难而上,多少是有些不赞同,于是苦口婆心劝道:“你如今的处境你自己最是清楚,皇后娘娘也是不想你以后的路难走,要我说你在这宫里住的好好的,又何必立着这么不切实际的志向?” “那我父母的仇要谁去报?” 沈暮卿言语间并不曾带多少情绪,只是望向沈玥之的双目万般凝重,即便来前答应了苏谨与苏涣对沈暮卿好言相劝,可她还是被这样的目光一噎,原本在心中几番措辞的话也是彻底说不出口。 “行了,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沈暮卿话音一转,问道:“你在宫外可一切安好?” “王爷与三殿下对我多有照拂,你不必担忧我,只便管好自己就行。” 沈暮卿听后略略松了口气,可不多时又想起什么,蹙起眉心道:“八王爷封地并不在此,恐怕过不了几日便要回去,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即便她与皇后已是谈论过沈玥之的去向,可沈暮卿还是怕沈玥之会有自己的考量。 好在沈玥之并未将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只回道:“王爷若是离开,我自也不好住在王府里,不若就在都城之中寻一处宅子,反正我娘也给我留了不少银钱。” “照你说的倒是简单了。”沈暮卿瞪了她一眼,知晓她又在搪塞了事。 且不说寻安城里危机重重,哪怕没那诸多危险,沈玥之也是不好只身一人在外边儿生活。 “要不我随八王爷去往南辽封地?” 此言一出,沈暮卿的面色可谓是怪异非常。 除却沈玥之以外,她如今能相信的就只有苏涣苏谨与皇后三人,只是出于种种顾忌,她总是不太好意思去麻烦他们,特别是苏谨这样一个本与她毫无干系的人,更何况他平日里两袖清风,最是不喜多管闲事。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许是察觉到沈暮卿眸色复杂,沈玥之不解问道。 前世与苏谨相识之时,只觉得那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除开偶尔会为苏涣谋划一回,他几乎不会为谁人考虑,而沈玥之也并非是个愿意主动麻烦旁人的性子,既会谈及去南辽,定是这些时日与苏谨相处地不错。 沈暮卿思量一番,还是没将让沈玥之小心苏谨的话说出来,毕竟对于苏谨来说,连她亦是没什么好利用的,更遑论是沈玥之。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虽说两人心里仍旧不舍,可也算是不短的时间,她们也不好让苏谨为难。 归去时共乘一辆马车,沈玥之在旁一副心事不宁的样子,苏谨随意一瞥见她如此,便道:“现下她在宫中有皇后相护,已是万幸。” 沈玥之对上他这一句宽慰的话,也就只能勉强地笑笑。 沈暮卿去到宫中几日,沈玥之便是担忧了几日,如今看她安好,自然是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此时令她纠结的,却并非是因为沈暮卿的处境。 得此回应,苏谨又是将她瞧了一会儿,许是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道:“有何事但说无妨。” 沈玥之自是不会说谎,见瞒不过他,只得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八王爷何故帮我们到如此境地?” 这话虽是有些不知好歹,但饶是不熟悉苏谨的沈玥之,也觉得他的谋划未免过于周全,甚至隐隐有操纵一切的意味。 苏谨闻言不答,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半晌才移开目光。 “若非苏涣相求,本王自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他回得坦荡,一句话却是令沈玥之眉心更紧。 “暮卿性子倔强,但凡认定之事很难改变想法。。。。。。”因而若她无心,不论苏涣待她如何,皆是枉然。 “他又何尝不知?”说到此处,苏谨也忍不住心下轻叹,虽已劝过苏涣几次,可他仍旧是坚持己见,那一套本就不求回报的说辞着实是令人无从下手。 谈及沈暮卿与苏涣,马车内又是一阵寂静,只不过一个人是避及去谈,另一人则是本就少言少语。 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王府门前。 正午日头毒辣沈玥之甫一掀开帘子,便有婢子迎上来为她撑伞,待得下了马车,才瞧见不远处等着的人。 烈日之下,那人却不遮不挡地站在门口,额上已然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于这等自小习武的人而言甚是稀奇。 “殿下怎么站在外边儿?”沈玥之心中难免惊讶,瞧着他这般模样,想来是在此处等了有一会儿了。 朝着身边婢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伞移到苏涣的头顶,然他却将那把伞轻轻推开,问沈玥之道:“她如何了?” 沈玥之起先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说的“她”是谁,于是回道:“暮卿在宫中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挂心。” 苏涣面上仍是无所变化,可沈玥之瞧见他眼底薄薄一层的青灰,只觉此人是动了真情。 然这份真心,却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回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是棋是弃方寸里 “你要回宫?” 连贵妃坐在梳妆台前,就着一层烛光,对镜轻轻抚弄着适才盘弄好的发髻,她虽漫不经心地问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却是不时从镜中打量背后长身而立的人。 仍旧是一袭墨色的锦袍,绣以暗纹丝丝缕缕,倒是不会显得单调灰暗,但她惟喜明媚之色,对于这个性情冷淡的二子,着实是难与其他儿女一般亲近。 “是,母妃。”苏涣微垂眼眸,淡淡一声回应便没了其他解释。 连贵妃眉间微挑,虽是不曾将不约之色浮于面上,可那一贯的笑意已是浅了几分。理好那本就分毫不乱的青丝,又从青渠手中的匣子里挑拣着耳坠,半晌才选了一双较为素净的翡翠滴珠,慢条斯理地挂在耳垂上。 苏涣静静候在一旁,就如幼时无数次的漠然,他从不为自己所求之事物巧言讨好,这亦是连贵妃不喜他的原因之一。 “行了,你既愿意回宫来,做母妃的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明日我便让下人们将你那处院子打理一番,你便随时都能搬进来。” 薄薄一层脂粉掩下细微的纹路,妆罢又是秀丽年轻的面庞,苏涣出神一瞬,好似眼前这人还是过往那般姣好的年岁,而他,却早已不是翘首盼望的幼童。 “儿臣告退。”苏涣朝着连贵妃行礼告辞,得来她挥手打发,自始至终二人不曾对视一眼。 相比来时,夜幕沉了几分,踏着月色离开不远,耳畔传来尖细的一声“陛下驾到”,苏涣停了脚步,回望时虽只见那高高的宫墙,却不难想到连贵妃巧笑嫣然接迎圣驾的场景。 转头,离宫。 他生来便是棋子,亦终是弃子。 “陛下可有些时日没来臣妾这儿了。”妆点细致的人儿欣喜之中透露了些许不满,丝毫未提及皇帝之前的刻意冷落。 而皇帝自也乐见如此,不需半句解释,便揽着人入了宫殿之中。 “听闻苏涣傍晚回宫,可有此事?”由着连贵妃替自己宽衣解带,皇帝问道。 “约是一个时辰之前回来的,只与臣妾说了这几日回宫,便离了。” 听连贵妃这般回,皇帝瞥了她一眼,只是后者正低眉顺目地替他褪下长袍,并未瞧见他眼中的晦暗,“他难得回宫一趟,竟是没来向朕请安。” 连贵妃手上动作一顿,她猜不准皇帝是何意味,只能回道:“许是他忘了。” “朕记得年前苏岐出了趟远门,回时也不曾与朕知会一声。” “岐儿那日回来的晚,恐陛下忙于朝政,这才未去请安,还望陛下莫要怪罪。”提及苏岐,连贵妃便不由心惊,为其辩解的话张口便来,却正是对上一双审视的眸子。 “都是自己所出,贵妃还是莫要厚此薄彼才是。” 顾不得思虑过多,连贵妃垂眸应是。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宫人在帐外低唤,皇帝起身时惊醒了身边熟睡的人,原是想轻拍两下,却瞧见她那迷蒙的眸中透着些许清明,当即作罢。 连贵妃是个惯会做戏的人,她连睡梦中都免不了算计,更遑论是醒着。 “你若是还困,就再歇息一会儿。” 许是不曾听出皇帝言语中的冷淡,连贵妃缓缓起身,一双眼眸之中氤氲着水雾朦胧,软声道:“臣妾服侍陛下更衣。” 一时无话,待得换上衣袍,皇帝便与随侍公公一同离开,甚至没理会连贵妃一再地留膳。 “他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瞧着一桌的粥点,连贵妃心中气愤,青渠摆手示意一众战战兢兢的宫人退下,这才上前轻声相劝:“陛下忧心国事,情绪难免不好,否则哪里舍得对娘娘这般?娘娘可莫要生气。” 对这番安慰之言,连贵妃却是毫不受用,当即瞪了她一眼,怒道:“他是迁怒还是刻意针对,本宫会瞧不出来?” 比起皇帝的阴晴不定,连贵妃便是好猜的很,青渠在旁服侍多年,知晓她这脾气也就只需顺着,便回道:“陛下与娘娘恩爱不疑,最了解陛下的自然是娘娘,奴婢只是觉得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是断然做不到‘针对’二字,因此才有先前的那番话。”她说着,瞧见连贵妃面色稍缓,又道:“不过依奴婢之见,陛下若不是因三殿下未曾去请安而迁怒娘娘,那便是觉得娘娘有所偏颇。” 思及苏涣,连贵妃眉心微蹙。 她为皇帝生下两双子女,却是最为看重苏岐,毕竟那两个女儿总是要出嫁,只有儿子能够给她最为尊贵的地位。至于为何对待苏涣如此,连贵妃只归结于他那性情并不讨喜,丝毫不觉自己有错。 自然,她亦是不会承认,苏涣如此性情也是因她所致。 夜里回的晚,八王府中已然是没了动静,苏涣早早便歇下,也不曾与苏谨告知一声,因而今日一早听下人说他在外间等候时,苏谨微微挑眉,显然是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在宫中留宿一夜。”苏谨一瞧见苏涣,便是笑道。 “宫中并无我的住所。”苏涣也不隐瞒,连贵妃既说他那院子需要打理,便是说明她并没有想过他会回宫来,那院子自然是无法住人的。 “虽知晓你二人关系已然不可挽回,可连做戏也是不愿,倒还真是出乎我所预料。” 苏涣并未答话。 他出生时,正逢沈曜展露锋芒,原本蠢蠢欲动的蛮夷被打的叫苦不迭,接连求和,进献稀奇珍宝无数,其间更是不乏异域美人。 皇帝当时不过是太子,先帝将那蛮夷公主赏赐于他,自入东宫后便盛宠不断,一时间竟是将连贵妃也压了下去。 连贵妃十五入东宫为侧妃,十六十七接连诞下二子,又岂会愿意有人分去大半的恩宠?于是带着刚满一岁正是讨喜年纪的苏岐去引得皇帝注意,背地里更是施以手段,等到这位美人失宠香消玉殒,连贵妃大喜过后,才发觉小儿子与自己并不亲近。 一厢对比之下,为她夺回宠爱的苏岐自是比冷淡非常的苏涣更使她欢喜,加之此后又生下东宫第一个女儿,连贵妃便更不重视苏涣。 随苏谨离宫,是在他五岁之时,从那一众嬉笑打闹的孩子之中一眼瞧见这无比安静的人,苏谨不知为何便起了恻隐之心。 先帝掌权,皇帝虽已为太子,却到底是有诸多变数,所以他为拉拢苏谨,在对方提及苏涣之时,毫不犹豫便让苏涣跟着苏谨去小住两日。 这么“小住两日”,便是十数年。 “她自有她的考量。”思及往事,苏涣眸色微微沉下,可他并不会怨天尤人,那些自小便没得到的东西,又何必去在意颇多。 苏谨算是将苏涣教养长大的人,自也是最明白他的性子,虽怒其不争,可细细想来,不过只是生身父母的怜爱,又何必去争?只是。 “她对她那大儿子倒是寄予厚望。”苏谨嗤笑道。 如今的太子虽最为年长,却到底是淑妃所生,何况这些年淑妃母家贪赃枉法的事情做了不少,太子又是个无用的,这位子只怕坐不长,废黜那是迟早的事情。而皇后膝下无子,其余皇子根本不值一提,这便是连贵妃与苏岐认为太子之位势在必得的原因。 可他们又怎会想到,八王实力雄厚却不争不抢,实则是为自己看重之人铺路? “不论是储君还是皇位,不到最后,还是莫要下定论为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并蒂花开不可留 沈玥之走后不多时清书便带来了一个木匣,说是皇后整理旧物之时找到几个往年练手的绣样,瞧着还算精巧,叫她送来给沈暮卿学上一两式。 探手翻了翻那些个图样,沈暮卿只觉得哭笑不得——琴棋书画诗词礼法也就罢了,如今连女红也要学,看来日后是真的没了闲暇的时候。 “东西既已送到,奴婢这就先回去了,至于这些花样,娘娘说殿下且先连着,若实在难以上手便去找她。”清书说着,将那刺绣要的东西一一放在了几案上,而后便告退出了门去。 沈府虽是武将之家,可自小也会教习女子该学的技艺,这刺绣自然也在其中,但即便沈暮卿略知一二,也耐不过七年不曾碰过,更何况她那“略知一二”,就真的只是皮毛而已。 左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暮卿也就懒得想那么多,将那已经裁剪妥当的帕子摊开,照着图样细细描画,不多时便是一小片的花团锦簇。 “殿下画的可真好看。”身旁忽而传来一声赞叹,沈暮卿转头,见是皇后拨来她这儿近身伺候的梨书。 “你若是喜欢,那送你了。”瞧这一笔一划错综复杂,沈暮卿便知晓自己断是绣不来的,索性送了旁人,也好过糟蹋在自己手上。 梨书性情活泼直率,得了赏也不扭捏矫情,道声谢便收了下来,又见沈暮卿在那儿比对花样,于是从最底下挑拣了一个对她道:“殿下不妨先绣这个。” 接过那绣样,看起来确实是比自己方才拿的那个要简单不少。 “你倒是一挑一个准。”沈暮卿笑道。 “其实倒也不是奴婢挑的准,只是娘娘放东西的时候总有条理,就比如这绣样吧,繁杂的在上面,那简单的必然在底下,这么一个个摆上来,便不会乱。” 沈暮卿点头,不得不说皇后是个温和细致的人。 描了花样,上了绷子,而后便是穿针引线,一遍动作下来有如行如流水,然不过才刚起针两三下,便是扎进了手里。 鲜血晕红那青色丝绸,沈暮卿不禁暗叹,果然自己是做不了精细的活儿。 “殿下可是伤着了?”梨书方才转身端了热茶过来,这便瞧见那帕子上的痕迹,赶忙上前问道。 沈暮卿摆了摆手,正要拿针,又是被梨书拦住,非要给她上药包扎。 “我以往舞刀弄枪,受的伤可比这个要严重的多,哪里有这么娇气。” 她说的是前世战场厮杀,而梨书则以为是小时候跟着沈曜习武,只不过二者并无多大区别就是。 被针刺破了手指自不算什么,可沈暮卿如今身份不一般,梨书也没顾她阻拦,便拿过药膏替她细细抹了,嘴里还不忘叮嘱道:“殿下可别小瞧这么丁点大的口子,奴婢以前就见过有人因为不顾小伤而染了病,至于舞刀弄枪,那更是碰不得的,左右女子也不用上阵杀敌,习那些东西做什么。” 梨书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药膏收拾妥当,因此并未瞧见沈暮卿有些复杂的神色。 凤仪宫中有“四书”,分别是清书c繁书c梨书c魏书,此四人是皇后的亲信,一言一行不说全然代表着皇后,却也是依照着皇后的心思待人处事,因而梨书那一番话,便是说明皇后并不喜她如沈曜一般征敌弄权。 而是希望她尽一个公主的本分,依附他人,保全自身。 “殿下,殿下?”梨书见她出神,便轻声唤了两句。 沈暮卿朝她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她自知不能轻易改变皇后的想法,那么如今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午后天气尚好,承禧宫中有人来请,说是连贵妃约皇后前去赏花品茗,皇后那时正亲手教习沈暮卿刺绣,闻言只是轻抬了抬眼帘,回了一句不去。 繁书领命,与外边儿等着的青渠婉言说了娘娘身体不适,只瞧见她那神情倏然一变,只差没写着“不识抬举”四个大字。 “繁书姐,那是何人?”梨书才去拿了东西回来,便见青渠随意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中宫掌权最大,且不说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单单是“四书”便不同于一般宫人,平日行在宫中,连掌事的嬷嬷也要礼让三分,梨书可还没见过这般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人。 繁书挑了挑眉:“连贵妃身边的红人,你竟不知?” 那人走的太快,梨书并未瞧见她的长相,现下一听是连贵妃的人,便嗤笑道:“这样的大人物我哪里敢说认识?别让人听了去,说我攀附权势。” 听她这么说,繁书便知晓是动了气,不过以她这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因此并未多劝,由着她去了。 繁书不是个多话的人,青渠那事儿若只是她自己遇上,定不会与旁人说,可梨书是她们四人之中年纪最小也最是藏不住话的人,刚一进到殿内,便是将方才所见说了个清楚,虽不至于添油加醋,却也没有遮掩分毫,听得其余人皆是有所不满。 可皇后却并未在意,瞧着梨书气愤地绞着自己的袖口,颇感好笑。 “这么生气做什么,扯坏了衣裳,她可不会赔你一件新的。” 梨书自然明白这一点,可她年纪尚小,总是学不会那三位姐姐及皇后的隐忍从容,索性将目光投到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些的沈暮卿身上,想瞧一瞧她的反应。 可沈暮卿哪里会有什么反应,她摆弄着手中初才成形的花样,正一针针绣着。 “殿下就不觉得生气?”梨书还不死心,像是非要找个与自己想法一致的人般,一双眼睛十分哀怨地盯着沈暮卿。 手中动作不停,沈暮卿却忍不住笑她:“气大伤身,前些时日太医署还差人给你送了降火的汤药,还是我去接的呢。” 梨书听此脸色一红,口中辩道:“奴婢这也是为主子们考虑,这才上了火气。” “我自然知晓你是在我们考虑。”沈暮卿劝道:“她摆那个模样,便是让你瞧着膈应你的,你倒好,着了她的道不说,还气的自己浑身不爽利的,这又何必呢?” “那依殿下之见该如何?” 素色锦缎上并蒂莲花开的正好,虽说针脚不够整齐,却也不至于歪歪斜斜,算能入眼,只是。 “这后宫可没有并蒂开花的道理。” 皇后母仪天下,不论皇帝宠爱谁,这凤仪宫都是一家独大,断然没有被谁压上一头的道理。 “随她折腾就是,只要你不理会,她们便能自乱阵脚。”沈暮卿道:“你且看着,总有一日,她们能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自掘坟墓不得知 梨书虽惊讶于沈暮卿不合年纪的沉稳性子,可到底是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没暗地里给人使绊子,表面更是没当回事,连那汤药也是喝的少了一些,倒令沈暮卿另眼相看。 不过沈暮卿也知晓,她如今这么安分,只是在等着连贵妃那儿何时能自讨苦吃。 六月末天气忽而转凉,瓢泼大雨接连下了几日,天阴沉沉地使人莫名心慌烦躁,其间连贵妃又着青渠来请了几次,只不过打发她的人从繁书变为了院中洒扫的小宫女,几次还都没个重样,可见随意。 将此事往连贵妃耳朵里一传,再加上两句“奴婢倒是没什么,只怕是驳了娘娘的面子”,青渠算是将自家主子的火气给点了个彻底,因而皇帝一到承禧宫中,便瞧见了连贵妃嘤嘤垂泪的模样。 “这又是出了何事?”皇帝伸手揉捏着眉心,处置了一天朝政,本就疲倦非常,偏这连贵妃时不时便要闹出点事,着实让人心烦。 而连贵妃自恃受宠多年,只以为自己还是以往的身份,便委屈诉道:“陛下您有所不知,臣妾这些时日为了后宫和睦,屡屡邀约后宫众位姐妹赏花谈心,可皇后那儿臣妾请了好些次,皆是被随意打发了出来。臣妾其实心里也知晓皇后母仪天下,身份尊贵,自是不必把臣妾放在眼中,可每每思及,便总觉心里堵得慌。” 瞧她说着又拿丝帕轻拭眼角,楚楚可怜的一番作派,皇帝却不知为何再难以动容,只道:“你何必去招惹她。” “臣妾哪里敢招惹?”连贵妃不依不饶,咄咄逼人颇有恃宠而骄的意思,“陛下这是在怪臣妾不自量力了?” “你确实是不自量力。” 一言出,连贵妃便怔愣开来,可于皇帝,却是有些未曾表明的立场终于迈开了一步,之后便走地愈发顺畅,冷冷道:“她是皇后,哪怕你亲自去请,也是能有不应的道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宫人?你是自视甚高,还是将自己的人看得太高?” 主仆之分不可逾,连贵妃虽知晓这一点,却是因为高傲惯了,又有青渠在旁撺掇,根本就不曾放在眼中,现下被皇帝一提,只觉得心下发寒。 她竟不知晓那个名存实亡的皇后,在皇帝心中还有这等地位。 “是臣妾骄纵了。”连贵妃轻拭眼角,湿意还留在眸中,衬得她愈发惹人哀怜。 无多解释,也不曾推脱,这本与连贵妃平日里的作风并不相同,却更是令人信了她的话,觉得她是真的知晓了自己的过错。 望着陪伴自己多年,更是为自己留下最多子嗣的人,皇帝轻叹一声,终是这些年对她的宠爱占了上风,他低声宽慰道:“你只便做好自己的本分,这后宫便无人敢给你这个气受。” 说到底还是要她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连贵妃虽咬牙切齿,却是半点也没敢显露在脸上,只万分恭顺地道了一句晓得,便将此事揭过。 不论皇帝对皇后是因过往情分而生出的愧疚多一些,还是夫妻之间的情爱多一些,这都并不能让连贵妃咽下这口气,对于皇后,她暂且的避其锋芒仅仅只是权宜之策,总有一日要报复回去。 在皇宫中住了这么些时日,沈暮卿着实是憋闷的很,正巧这日魏书出宫去采买些东西,她便跟皇后请求一同出去,说是想要逛逛外边儿,实则是想打探一些消息。 皇后知晓沈暮卿性子开阔,并不是能拘束在后宫中的主儿,虽说想要她收收心在宫里好好做个公主吗,却也知晓这种事情急不来,因而准了她出宫去。 只不过同行的多了繁书,还有数位护卫的人。 寻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繁荣昌盛,市肆更是热闹非凡,沈暮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其实心思全然不在这些街边的玩意儿上,毕竟她也不想自己今日行为被皇后知晓会引地她不悦,只能寻着机会逃开那些护卫的视线。 只不过这机会还未等来,便是让她瞧见了熟人。 “三殿下怎会在此处?”遇见苏涣,沈暮卿心中只是欣喜,甚至没有好奇他这般身份的人怎会只身在这乱腾腾的地方,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着眼色。 带着这么些人,还有心思细腻的繁书跟在旁边,沈暮卿自是不敢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加上心虚的缘故,那眼神便是变得怪异非常,可偏偏苏涣不知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人请到了旁边的酒楼,要了两个邻着的厢房,带着沈暮卿进了一间,便把繁书等人打发到了另一间里。 “你今日出来,是为何事?”等送茶水上来的小二掩门出去,苏涣拎起茶壶为沈暮卿倒了杯茶,而后问道。 沈暮卿这一路也走了不短距离,因此现在也有些口渴,见他递水给自己便一饮而尽,好似这些时日的礼仪规矩都喂了狗一般。 “还不是在宫中憋的难受,才想着出宫来散散心。” 并未将心中的疑问直接问出口,是因为沈暮卿如今还不能与苏涣完全交心,只是见他从进来起便只为自己倒水添茶,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不自觉就出口抱怨,也算是将自己的态度变得亲近一些。 苏涣又将茶盏推到她跟前,看她不曾拘束的动作和语气,连面色都似是柔和了一份,只是一眼瞧上去,还是那般冰冷的模样。 “宫中确实拘束颇多。”他回道。 这话并非是顺着沈暮卿的言语向下,而是苏涣自己的感受,毕竟宫里的规矩他都知晓,就算不记得自己幼时住过皇宫,他也能体会那种身不由己。 开了头,之后的话便好说了不少,沈暮卿也懒得再委婉矫情,便问:“这几日可有什么动向?”说完还怕苏涣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解释道:“我在宫里消息闭塞,对我父母之事一概不知,因而今日才想单独问一问三殿下,可曾有我父母的下落?” “你父母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苏涣说话言简意赅,可瞧见面前方才还急切的人静默下去,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虽没有你父母的消息,可关于平南那边,倒是有不小的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身陷囹囫惊险时 重生一事虽令人匪夷所思,但终究是无法改变命数的走向,沈暮卿自知并无逆天改命的本事,因而对于沈曜与付绫秋的下落,她其实早已有了猜想,可今日听苏涣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失落。 然听见苏涣之后的话,她便再顾不得情绪低落。 “平南有何动静?”沈暮卿问道。 但凡涉及平南,都不会是什么小事,可身为与平南打了数场战役的将领,沈暮卿却根本记不起前世此时平南发生了什么。 苏涣见她疑惑,只轻泯一口茶,如实道:“沈将军失踪过后,平南便无人镇守,朝廷因一时间难以决定由谁顶替其位,加上定南侯暂且安稳,此事便搁置下来,然就在半月之前,平南却再度整兵。” 听得此事,沈暮卿忍不住蹙眉,听出苏涣言语中有未尽之意,又问:“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晓?”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并不知晓章肃九年,失去了定南侯的平南还会再度发兵。 “你自是不知晓。”饶是喜怒不现于言表的苏涣,也是露出了些许嘲讽,“朝中无可胜任之武将,则无法派兵镇压,如此情势若传扬出去,势必引起一场恐慌,因而瞒天过海,才是唯一可行之法。” “瞒天过海?”沈暮卿双目圆睁,竟是有些不信。 苏涣瞧她这般模样,心下觉得十分可爱,伸手将她嘴旁不知何时沾上的糕点碎末擦去。 少女肤若凝脂,触及便是细滑之感,他在桌下细细摩挲着碰到沈暮卿脸颊的手指,面容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沈暮卿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伸手在方才被触碰的地方胡乱擦了两下,也不知是不是用力过重,不消片刻便是现出了一道红晕。 “你可还记得你与皇叔说过定南侯已死?”苏涣问她。 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沈暮卿只能点头,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平南能瞒天过海,朝廷又如何不能?” 沈暮卿会意。 手段,本事,在此种种方面,到底是她小瞧了那些权位官场中人。 一时无话,街上人声隐隐传来,更衬得厢房内一片寂静,苏涣望着或浮或沉的茶叶,好半晌才出声道:“下午我便要回宫去。” 沈暮卿回过神来,只当他是要回宫看看,轻应后便等着苏涣接下来的话。 “府上马车送皇叔去了庄子,不知可否借你马车一用。” 语毕,沈暮卿摆了摆手,道:“还好今日魏书姐也乘了一辆马车出来,我与她一同回去便好,你等着,我这便让繁书差人送你回宫去。” 兀自认定苏涣是赶着回宫却无马车相送的沈暮卿急忙去了邻屋,三两句将事情交代清楚,留下本就面无表情的苏涣在远处脸色愈加沉冷。 难得主动邀约一次,却是碰上与自己一般不懂风情的人,苏涣此时自然说不出只是想与沈暮卿同乘的话,只能在她注目之下,上了她来时乘的那辆马车。 至于这回宫是只看看,还是久住,苏涣未说,沈暮卿也并不知晓。 虽没问到想问的事情,可这一趟到底是不算白来,拿借马车的幌子将繁书糊弄过去,沈暮卿便在市肆逛了半个多时辰,等到魏书过来,三人才乘着马车回去。 到宫门前已至申时,魏书与繁书还有事要办,沈暮卿便一个人回去凤仪宫,却谁知刚拐出一条小径,便察觉到了有人跟在后面。 毕竟是在皇宫,人多眼杂,沈暮卿猜不出那是谁的人,只能装作未曾发现,沿着自己常走的路不急不缓地走着,心中猜想来由。 被人跟踪是今日偶然,想来不会是皇后的人。可排除了这一点,皇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后妃女官,甚至是皇帝,沈暮卿一时想不出谁最先沉不住气想要动手,总之不会是好心就是。 从皇宫大门到凤仪宫也是有不短的距离,沈暮卿喜行小路,路上难免会有树林山石,而当她刚刚走过一排竹林时,那人动了。 他疾步掠上前来,不过一息便到了沈暮卿身后,沈暮卿本能就躲,却又怕是皇帝找来试探她的人,只能将手中挣扎的力道维持地不轻不重。 “救命。沈暮卿刚想大声呼喊,便被一把勒住了喉咙。 无法呼吸的痛楚使她更为冷静,她挣扎的动作渐渐缓慢,好似真的被勒地没了力气。 可那人却不敢真的将她勒死,一见她挣扎地不那么厉害,便把她往一座巨大的石山后拖,直到莲花池现入眼帘,他将沈暮卿丢进了水里。 宫中一草一木皆是有人打理,因而这池莲花开的茂盛,沈暮卿一入水中便没了踪影,她刚想往旁边游,就被抓住了双脚。 莲叶遮挡了日光,沈暮卿在水下瞧不清楚缠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唯有脚上传来的感觉,像是人的手一般。 年幼时落水险些丧命,沈暮卿自此对幽深的水底产生了惧意,就好似那下面藏着凶狠可怖的鬼怪,一入其中,便被一种恐慌与绝望席卷全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挣脱水底那人的束缚,可对方水性极好,竟在水中来去自如,丝毫不受影响。 沈暮卿顾不得去想其他,乘其不备翻到那人身后,抽出腰间藏着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他腰间。 鲜血随着水势缓缓流动,不消片刻,便染红了一片水域,沈暮卿闭着气,并没有闻见那浓重的血腥,只是略显浓稠的深色,更是加剧了她心中的不安。 那只手还抓着她的脚,她扬起匕首狠狠挑断了他的手筋,看那抹黑影沉入水中,很快便被隐没了身形,也不知还在下坠,抑或是沉进了水底。 幽闭的情形之中,不可预测的则最是令人惊惧,沈暮卿不敢看水下的黑暗,可她手脚几乎麻木,闭气的时间也过长。 可就在她奋力转身时,迎面便是一抹微光透过水面,她朝那边望去,便瞧见一个身影朝她游来。 背光的他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隐隐瞧见身形,宽大的袖袍铺散在水中,却又为他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气势,沈暮卿不知为何忽而安下心来,沉沉地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两相对峙风波起 将人一路抱回凤仪宫,也算是惊动不小,正从皇后那儿出来的清书一瞧见此情形,忙是让梨书去请了太医,将苏涣领了进去。 繁书魏书自是未曾料想只是未将人送回去,便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消息传至皇后耳中,她亦是不可置信,勃然大怒。 太医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位,总算是让皇后信了沈暮卿并无大碍,留下一人守在凤仪宫随时听候差遣,其余的便都告辞离开。 “皇后娘娘虽久久不曾掌权,可那般气势,绝非是常人可比拟。”一位太医拂了把额前惊出的虚汗,回想起方才皇后的神色,感慨道。 他身旁另一位轻叹一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细一想来,皇后既是命定母仪天下之人,气势自然不凡,不过瞧那紧张的模样,倒像是真将那位外来的公主放在了心上。” 对于沈暮卿的存在,宫中人心思不一,其间自然大多人是不待见她的,可沈曜为官这些年交好甚多,就如起先说话那位太医,便是十分崇敬沈曜的。 “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因宫中须得谨言慎行,那太医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众位太医走后,皇后面色才有所缓和,她坐在床边,怜爱地轻抚着沈暮卿的脸颊,只是触手冰冷,又是让她好一阵心疼。 “可有查出什么?”皇后心中有气,此时却不敢太大声惊扰了床上昏睡的人,只能暗自压下怒火,问刚刚走近的繁书。 听得皇后发问,繁书只能摇头。事情前后时间太短,又不曾有人路过那边,他们纵是想查,也终究是无处下手。 皇后放在膝上的手愈发握紧,冷然道:“继续查,如若此事不能水落石出,你与魏书也不必再来见本宫。” 繁书听后一惊,可此事本就是她二人的疏忽,只得领命离开。 忙了半天还未休息,便听见了如此噩耗,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皇后已是身心俱疲,可瞧见床边立着的人,又只能提起精神道:“有劳三殿下跑这一趟了。” 连贵妃欺压皇后多年,即便皇后再怎么不愿与她争抢,那些事情也总是会记在心上,而苏涣是连贵妃的儿子,皇后自然不想见他,甚至于今日对他的这般客气,也是看在他救了沈暮卿的份上。 苏涣自然知晓皇后与连贵妃之间有过节,可以说这后宫中的妃子,但凡是皇帝看了一眼的,都是连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即便明白这一点,苏涣也没准备就此离开,毕竟沈暮卿还未清醒,他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是何人想害她,娘娘心中可有猜想?”也不管自己留下是否碍眼,苏涣脚步不移,反是问皇后。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皇后微微蹙眉,心中不悦,面上也懒得再与他客套,索性回道:“这宫中要她性命的人很多,但能如此胆大在宫里行凶的,恐怕就只有那一个人。” 那便是连贵妃。 将在皇帝那儿受的气全部加诸在沈暮卿身上,也正是因为连贵妃摸不清皇帝对皇后的心思,不敢轻易再动皇后的缘故,至于沈暮卿,谁人又在意她的死活。 皇后说的委婉,其实也是再直接不过,苏涣对此也只能无言,只是显然没了之前的底气,被皇后三两句话劝下,便告辞离开。 回时走了原路,又瞧见那片莲花池,苏涣并未告诉皇后他在水中曾隐隐看见了微弱的血线,大概他也是在怕此时真与连贵妃相关。 倘若为真,他又如何面对沈暮卿? 在池边思索了半晌,苏涣做出的选择,也仅仅只是不干涉罢了。 将太医署送来的药细细检查了一番,清书这才交代了梨书下去亲自煎熬,回头时瞧见皇后疲惫的神色,她劝道:“殿下这儿有奴婢守着就行,娘娘还是去歇一会儿吧。” 皇后早些年落下的病根,尤忌操劳情绪不定,沈暮卿来宫中之前她活得中规中矩,却也不成不变;她来了之后,便是带了更多的麻烦,可皇后却是难得地活出了些生气,这么一厢对比之下,清书竟不知凤仪宫中多了个沈暮卿,究竟是好是坏。 “你先下去吧,本宫在这儿陪陪她。”皇后轻声回道。 清书见此,也知晓劝不过,正准备退出门外,便听得皇后又道:“让人盯着承禧宫的动静。” 她应下,方才掩门出去。 连贵妃行事虽嚣张傲慢,却不是个真的没有分寸的人,只是她的分寸也就仅仅只是不殃及自身便罢,此番让人教训沈暮卿,也就只是准备吓一吓她,却没料苏苒知晓了她的安排,竟是假传了连贵妃的意思,令近卫埋伏在水中,意欲将沈暮卿直接淹死。 于是当日晚上,皇后安插在承禧宫的眼线便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去了那个莲花池,从里面翻出一具死尸,正是被沈暮卿用匕首刺中要害的侍卫。 此人被押送到凤仪宫中时已然将近子时,皇帝在承禧宫中正欲歇下,便被清书请了过去,说是皇后有要事相商,连贵妃这几日本就装作本分,只能依依不舍地将皇帝送出屋外,却不成想没过多久便收到了传召。 连贵妃c苏苒c以及连贵妃的令一个女儿苏萤,皆是一同到了凤仪宫中,正殿燃着灯火通明,帝后二人整装端坐在首位之上,神情肃然。 叩拜行礼之后,便没了多余的话,皇后朝着清书使了个眼色,便见凤仪宫侍卫押着一个男子丢到了几人脚前。 “娘娘这是何意?”连贵妃望着脚下的人,眸色一凛,“莫不是就因为他是臣妾宫中的人,娘娘便要安一个罪名到臣妾头上吧。” 在后宫浸淫多年,连贵妃自然知晓皇后有多大的能耐,此时她拿着自己宫中的人,又拖着皇帝一起朝着自己兴师问罪,便是摆明了今日要与自己明着硬来。连贵妃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中嗤笑,她暗地里做的事情虽然多,却是一样也没有皇后抓来的这人参与其间,又有什么好怕的? 皇后看她这么坦荡地认下此人,面上也不露慌乱之色,她眯起一双凤眸打量着眼前的几人,直到片刻后,那被押住的人突然爬到了苏苒面前。 “七公主,求你救救奴才,奴才这也是为你办事,你断然不能袖手旁观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罪孽深重终得报 有连贵妃这样一个主子管着,承禧宫中便从来没有以德服人的道理,因此受得重用的皆是些嘴上讨喜实则唯利是图的小人,就好比这个帮苏苒办事的侍卫,繁书也不过只是软硬并施地给了些好处,他便倒戈相向,帮着她们指认苏苒。 “你休要胡说,本宫何时让你去害旁人了?”毕竟只是十多岁娇惯着长大的孩子,苏苒此时已经吓白了一张脸,只能一边矢口否认,一边连连退后。 皇后瞧着她不打自招的模样,冷笑一声讥讽道:“七公主,这奴才可没说你是指派他去害人的。” 此话一出,苏苒一张脸更是惨白了几分,连贵妃面上自然也不好看,一脚将那苦苦哀求的人踢了出去,怒视皇后。 “娘娘又何必要吓苒儿,她不过是个孩子,你也忍心。 “孩子?”未等连贵妃说完,皇后便拿起桌旁的灯盏狠狠地砸在地上,溅起的烛油洒上了她的裙角,留下斑驳的痕迹,她却好似并未解气一般,咬牙骂道:“她是孩子,暮卿就不是孩子了?本宫以为只有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没成想连你的孩子也一个比一个阴毒,竟是要害暮卿性命。” 连贵妃被这一番打骂,也是气上心头,瞥见皇帝并无表态的意思,回皇后道:“娘娘可莫要血口喷人,臣妾服侍陛下整二十载,不说赚得多少美名,至少事事竭尽全力,这后宫中人都有眼能看见,怎么娘娘才刚接掌凤印,臣妾便成了心狠手辣之辈?” “这二十年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中清楚明白,报应由天,本宫不愿与你争辩,你也不用避重就轻。”皇后压下心中怒意,她知晓连贵妃这话一则是在暗讽她身在其位不谋其事,二则是在皇帝面前提及自己的好处,让皇帝替自己“做主”,可她不愿沈暮卿一事被这般搪塞过去,于是道:“此人是你承禧宫中的侍卫,有他指认苏苒意欲谋害暮卿,甚至有信物为证,你还有什么什么话可说?” 苏苒年纪尚小,哪怕能想到利用连贵妃的计谋雪上加霜,也终是不懂善后,于是此事做的漏洞百出,根本经不得推敲。 “苒儿心大,贵重之物皆是由宫人保管,丢了一两件也只能说是下人的疏忽,娘娘只凭这些便要定罪,请问公正何在?” 皇后气极反笑,拿起清书手中的卷轴,问:“你与我谈公正?” “若是连你也有谈公正的脸面,那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这些人,又到何处去谈公正。” 卷轴甩落在连贵妃身上,引得她怒火岑生,可随意一瞥,见到卷轴之上三两熟悉的名姓,便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她淋了个彻底。 那都是她与自己的两个女儿害过的人,上至官女下至贫农,轻则伤,重则死。连贵妃已不敢想皇后是从何处打听到的这些事,可她此时更不敢轻举妄动。 “够了。”待得二人都静下来,皇帝才缓缓出声,“苏苒是个什么性子,贵妃自当最为清楚,此事就交由皇后处置,你莫要插手。” 连贵妃没有多言,苏苒更是面白如纸,跌坐在地。 “既身有罪孽,便罚去戴罪修行,为我大央祈福,三年后回宫许嫁,也盼你能消去罪过。” 如此收场。 连贵妃带着两个女儿一同离开,临走时还带着那个卷轴,清书去了沈暮卿那儿,殿中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连家势力在朝中占据颇大,所以连贵妃动不得,朕希望你能理解。”皇帝轻叹一声,将自己今日并未惩治连贵妃的缘由说了一遍。 可皇后却是不以为然,只丢下一句“与臣妾无关”,便起身离去。 沈暮卿傍晚醒时,正对上梨书一双哭红的眼睛,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已然病入膏肓,还是繁书进来与她解释了一番,才知晓梨书这是不愿与繁书魏书分别,这才情难自已哭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好笑之余,沈暮卿还是心中一暖,因她知晓,皇后是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晚间清书来说了皇后对苏苒的处置,不光沈暮卿,连梨书也是惊诧万分,毕竟不闹上一场为自己谋求一些,还真不像是连贵妃的做派。 “这就是殿下曾说过的挖坑埋了自己?”知晓两位姐姐不会离开,梨书便放下心来,甚至还有心情朝着沈暮卿挤眉弄眼,一副揶揄的模样。 沈暮卿明白她的意思,只得失笑道:“我只知因果报应,却不知七公主竟会对我起了杀心。” 在宫中行此事,难免会落下把柄,因而沈暮卿一直没想明白,连贵妃究竟为何这么急切地要她死,可得知要杀她的人是苏苒时,沈暮卿便明了了一些。 只不过苏苒才十多岁,心地竟已如此狠毒,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七殿下那是被骄纵惯了,以往在宫里若是谁人让她瞧着不顺眼,打杀都是常事,就连那几个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有几位被她伤过。”梨书凑近一些,与她道:“奴婢听说卢太医的次女便是被七殿下毁去了容貌,原本谈好的人家上门退亲,太医之女心中含恨,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宫里,被发现时未曾瞑目,还恶狠狠地盯着承禧宫的方向。” 沈暮卿听着只觉浑身一寒,忍不住搓了搓,嘴上却还是问道:“之后呢?” “还能有什么之后?”梨书摊了摊手,“太医是官不错,可那品阶最多只能到个四品,况且我朝太医从不参与政事,连家如今平步青云,又有谁会为一个小小的太医得罪连家。” “说的也是。”沈暮卿叹了一声,不禁在想若非皇后护着她,恐怕今日受的罪也就只能自己吞下去。 “七殿下被送出宫去,向来承禧宫那边也会安分一些时日,殿下可要趁此时机将身子养好,下次遇到这般情形,二殿下可就不一定恰好路过了。”梨书瞧着天色不早,便与沈暮卿玩笑了一句。 谁知这一句正是让沈暮卿回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那个身影。 “你是说,救我上来的是二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是服是从是避让 在水中闭气过久,再加上莫大的恐慌,使得沈暮卿的脑子有些混沌,她瞧见一个身影朝她游过来,却并不知晓是否真的存在,更遑论看清那人的长相。 她只是莫名觉得安心,只不过这份情绪,绝不可能是苏岐能带给她的。 梨书被她问得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当时的景象,又道:“二殿下与娘娘说是他救了你,可将你抱回来的却是三殿下。这么看来,应当是两位殿下一同搭救的才对。” 其实沈暮卿被苏涣抱回来之时,梨书甚至没能瞧上一眼,便急匆匆地去找了太医,而等太医诊完了脉,苏涣也走了之后,梨书才在凤仪宫外瞧见了苏岐。 “他说将殿下你救上来过后便回去换了身衣裳,因此才来的晚了一些,还问你可有大碍。奴婢说你已经睡了,他便没有进来。” 沈暮卿听后冷笑一声,“若真是他将我救上来,又何必去换这趟衣服。” 她说的并不直白,让人捉摸不清,梨书想了半天,也不知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自顾评说道:“这么对比下来,倒是三殿下更为仗义一些,他走的时候奴婢虽没看见,可在房里整了好大一滩的水,想来也是为了送殿下回来,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 说罢,还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沈暮卿对她这番动作有些哭笑不得,为防她继续想些有的没的,便说自己困了,将她赶了出去。 她从不信苏岐会待她真心,哪怕此时他们只是并不相熟的故友,没了那层功高盖主的权衡,他依旧是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所以哪怕真的是苏岐将她救起,第一个想到是换衣裳,而不是看她如何,也是让沈暮卿更为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决定。 这一生她与苏岐宁可为敌,也绝不为友。 过了两日,沈暮卿也算是好了大半,被准许出门见风走动,可还未等她踏出房门,便又是被梨书拦了回去。 “二殿下与三殿下来了,娘娘让奴婢来问一声,主子你见是不见。”皇宫里公主称殿下,皇子亦称殿下,这两日沈暮卿被梨书这殿下长殿下短的说得混乱,干脆让她换个称呼,于是梨书便唤他主子,反正她已被皇后指派给了沈暮卿。 听闻苏岐苏涣来了,沈暮卿便让梨书去回声不见,一来是向皇后表明她对着二人的“无事献殷勤”并不待见,表明自己的立场,二来则是真的不想看见苏岐那般伪善的嘴脸。 连贵妃惯是做戏,苏岐算是学了个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皇后懒得与这二人打交道,如今也连累了苏涣不受待见,于是梨书刚去与皇后说了沈暮卿的意思,皇后便以沈暮卿需要静养为由,将这二人打发了回去。 “要不,你还是替我将三殿下留下来吧。”梨书从皇后那儿回来,便见沈暮卿撑着下巴不知在想写什么,她上前刚想说话,便被沈暮卿吩咐了这么一句。 “刚刚还连说不见,现下却又想将人留下来,主子这是突然想通了哪一点?”梨书挑眉,忍不住调侃开来。 “到底是他救了我,出于礼节,我该是向他道谢才对。” “可二殿下也救了主子,总不能因他只救到一半,主子就有了偏见吧。” 沈暮卿总不能说与苏岐前世有仇,早便看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只得回道:“我便是有了偏见,你又能将我如何?” 梨书被她一噎,只能瞪圆了一双杏眼,不知该回驳什么。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了,左右三殿下也住在宫里,总能遇见,等遇上了我再与他道谢也不迟。” 原本只是想玩笑两句便替主子办事的梨书只觉又被哽住,到底是没问出心里那句“真的不迟”? 可梨书却没料到,只不过当天下午陪沈暮卿逛了一趟御花园,便是遇见了“总能遇见”的人。 “三殿下又来赏花?”沈暮卿嘴角微微弯起,朝他笑问。 前世他们相处最多便是在战场,苏涣杀伐决断,好似从来不对无关紧要之事多看一眼,可最近几个月沈暮卿所见的他,看起来却是再普通不过。 大约是因为她从不妄自菲薄,便更会高看自己的对手一眼,只记得他有多难对付,却忘记了他也是个凡人。 “坐坐罢了。”苏涣眼眸轻垂,让人瞧不清楚他眸中的情绪,当然这人的眸子向来古井无波,就算抬眸看人,估计也看不出什么。 沈暮卿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动作间已然不复在宫外时的随意洒脱,反而更添了一抹端庄文雅。 “置身幽静的花丛之中,听一听虫鸣鸟啼,心绪倒是能很快安定下来。”她抬眼打量四周,果然连贵妃不在,这御花园就要“冷清”不少。 “听说前两日,是二殿下将我救出莲花池?”沈暮卿转过头来,言语逗弄起面前沉默少言的人。 而她只见苏涣眉心微微皱起,那点痕迹几乎看不出来,随后舒展之时,留下一下轻应。 这算是承认了? 沈暮卿面带薄怒,道:“我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已是让我与三殿下成了朋友,可三殿下却连一句真话也不愿与我多说,到底是高攀了。” 说罢起身欲走,苏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把扯住了她的手,像捉住纸鸢的那截断线,急切而又慌乱。 “怎么,现在愿说真话了?”她回眸笑问。 一句话本就是激他,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沈暮卿也骗不下去了,于是坐回去,又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开,一副听候解释的模样。 结果苏涣干脆没了话。 对着这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沈暮卿也不指望他能自己交代清楚,主动道:“我且问你,那日救我的人可是你?” 苏涣犹豫片刻,而后点头。 “那为何二殿下谎称是他救了我,你却也不曾解释?” “他当日也在。” 沈暮卿一挑眉,拿他算是没了办法,她伸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望向苏涣,道:“他当日也在,便能颠倒黑白?你是让欺负成了习惯,还是让利用成了自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韬光养晦避锋芒 话音刚落,沈暮卿便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句话,不管是从这件事还是从苏涣这人来看,都未免过分了些,前者是因为不至于“颠倒黑白”那么夸张,后者则是因为苏涣其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愿意受气的主儿。 “好像说的有些过了。”她挠了挠耳垂,愈发觉得窘迫起来。 不论今后有多能耐风光,现下沈暮卿也不过只是被囚禁在笼中的鸟儿,以苏岐的身份断然不必讨好于她,又何必谎称是他救了自己? 沈暮卿想不明白,唯一猜的便是苏岐抢惯了苏涣的功劳,一次不插手便不乐意,可这未免有些幼稚。 苏涣虽将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却是不曾有过生气,他甚至觉得心间一暖,因他看出沈暮卿是真的为他着想。 “我知晓你是想韬光养晦,可若是尽掩锋芒,未免让人觉得软弱,”沈暮卿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对你将来的打算并无好处。” 听到这话苏涣明显一怔,可对上沈暮卿了然的目光,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明明身居皇子之位,明明能有一搏之力,却是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这一点像极了苏谨,所以外人常说,他不愧是由八王养大的人。 知晓他们是韬光养晦蓄势勃发的人少之又少,沈暮卿能看的明白,无疑是让苏涣欣喜,毕竟这样看来,他在沈暮卿心里便不算个无用之人。 当然,他自是不知晓前世此时,沈暮卿是真的将他当成一个甘为棋子的“无用之人”。 见苏涣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沈暮卿其实也有些心里没底,她再三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直到确定他没有生气,才长吁一声。 “那你觉得以我的处境,该当如何?”就在沈暮卿心里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之时,苏涣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殿下虽自小养在宫外,与陛下贵妃皆是不多亲近,可到底是有着皇子的身份,贵妃娘娘或许将你当作给二殿下铺路的棋子,可你也不必完全掩盖锋芒。毕竟我相信以殿下的手段,想要什么不说信手拈来,却总不需要委屈自己。” 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却都是一视同仁,哪怕是那个无能的太子,在被旁人揭露本性之前,皇帝也从未想过要动他,甚至可以说,皇帝根本就不准备参与到这场争夺之中,他只需要站在高处,等着看谁才是能一路走到与他平齐的人。至于连家,连贵妃是偏心不错,可苏岐苏涣皆是她的儿子,不论谁当了皇帝,连家都是乐见其成。在沈暮卿看来,如今的局势并未对苏涣有多不利。 不过苏涣表面上怼连贵妃的言听计从,倒也让他省去了不少麻烦,至少前世连贵妃与苏岐就从未将他放在眼中,这便导致了苏岐一心只为让太子倒台,却没想到自己的胞兄成为了最大的劲敌。 沈暮卿只是不希望任何人质疑或轻视苏涣,而她将这种情绪归结于棋逢对手的惜才之情,就像前世她落魄成为阶下囚,苏涣也亲自为她送药,只为让她死的体面一些。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便是飘忽起来,苏涣望着眼前人眸中慢慢染上怅然哀思,想伸手为她遮住双眼,可指尖不过是轻轻颤动一下,他便意识到这不过只是掩耳盗铃。 苏涣要的从来不是沈暮卿显露给他看的表象,可不知晓她为何悲伤,又如何能让她欢喜。 “主子,该回了。”瞧沈暮卿与苏涣也聊了不短时间,梨书想着皇后那儿还有些事情,便上前来提了一句。 沈暮卿这才反应过来,将眸中情绪掩藏的一干二净,转眼又是那个娇俏天真的少女,“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三殿下也早些回去吧,免得招惹闲话。” 皇后与连贵妃才刚刚斗了一场,他俩便在御花园中“相约”,且不说旁人如何去传去想,单单是连贵妃那边便不会高兴,虽然沈暮卿确实是很想让她不痛快,但皇后不喜,她还是不与苏涣时常来往的好。 见她起身,苏涣也没阻拦,只是在她将要走时添了一句:“你今日所说,我会放在心上。” 沈暮卿失笑,朝他摆了摆手,这便走了。 拿回凤印之后,这后宫里大小事务便都由皇后来管,清书与繁书魏书尚能帮上一些忙,但沈暮卿和梨书却是做不来如此精细复杂的活儿,因而刚一回到凤仪宫,见皇后正拿着一本册子与清书比对,沈暮卿便识趣地躲到了旁边找书看。 这边一本书翻了十多页,那边才将手中的账目理了个大概,沈暮卿殷勤地上前为皇后捏肩捶背巧言讨好,生怕她一时兴起要她也一同算那进出的明细。 “你啊,就会嘴上这一套,”皇后无奈摇头,笑她道:“等你日后嫁人掌家,这些事情可就不是你想不学便不学的了。” 沈暮卿自知皇后只想她嫁人相夫教子,虽不愿如此生活,却终是没多反驳,笑笑便含糊了过去。 “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皇后拉着沈暮卿的手,将她侧脸垂落的一缕青丝绕到而后,忽而放缓了声音,“从你入宫那日时起,我便将你当做我的女儿,我盼着你能平凡安稳一生,也是因为我知晓女子从军的苦楚与艰难,可我却从未想到,即便你是在宫里,在我的视线之中,我也无法护你周全。” 在沈暮卿落水之前,也就是连贵妃被皇帝训斥后不久,苏谨曾来了趟皇宫,在议政殿里与皇帝长谈了两个时辰,出来时却恰巧碰见了皇后。 两人这些年并无多少交集,若真要说有什么来往,那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她初入中宫做太子妃的时候,因而两人虽迎面遇上,却只是客套的行礼问安,连一两句寒暄也不曾有。 可就在皇后以为二人该就此分别之时,苏谨却仍旧是站在原处。 “皇后娘娘是否能护沈暮卿一世周全?”他面上带着十分浅淡的笑意,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蹙紧了眉心,并没有回答于他。 没等到回应,苏谨只从袖中拿出一个系好的卷轴,上前两步交到她的手上。 “娘娘一路从太子妃到王妃,至今日的皇后身份,想来也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身在权位之中,便没有一世周全的道理。娘娘以为自己倾力相护,便能让沈暮卿一世安稳,却未想当年太傅也是盼着能让娘娘安稳度日,才答应了那颇多有违自己立场之事,最后葬送了一家声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宁由身死名尚存 先皇之所以看重皇后的父亲,将其提为太傅教习太子,便是因他骨子里宁折不弯的气度,他为人处世只在一个“理”字,决不会被私情阻碍了判断。 这也是身为君王必须明白的道理。 太傅为官十数年,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得罪的人远要比赏识他的人多,若非得了先帝青眼,恐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也正是因此,皇后自小便被母亲藏在府里,生怕有与太傅不合之人拿她下手报复。 将皇后嫁入中宫是先皇的意思,可为能让女儿得到庇佑,太傅却不惜放下自己多年辅佐明君的念想,一心为当年尚是太子的皇帝谋划。 先帝临终之时,这一众大臣里他唯一召见的便是太傅,而等太傅出来时,却是满脸泪痕悔恨不已。 “不论是将你立为太傅,还是下旨将你的女儿许配太子,皆因朕看中了你的品性。朕本以为以你的为人,哪怕你女儿是太子妃,也断然不会扶持一个不仁之君上位,可朕忘了你不止是太傅,更是一个父亲。”先帝闭上已然有些混沌的双目,暗叹道:“也是朕的一时疏忽,以为太子能当大任,想你尽心辅佐于他,便早早将你的女儿嫁过去,如今局势已定,日后如何,就全凭你自己做主了。” 章肃元年,先帝驾崩,太子为皇,即位大典之上太傅称病不曾到场,便是在家中静心思过。 曾在他手中吃过亏的大臣们笑他自命清高,到头来不还是要靠着女儿稳固权势,可太傅却无以回驳,因为他确实是辜负了先帝厚望。 为了女儿,扶持了一个难成大器的君王即位,而后辅佐多年无所成就不说,更是害了女儿一生,太傅觉得自己枉为人臣,更枉为人父。 这便是他辞官归隐的缘由。 被苏谨提了一番,皇后自然就想起了往事,若说沈暮卿初入宫时的一番话是将她点醒,那苏谨所说的,便是让她更为看清现实。 自沈暮卿入宫时起,便注定了不会平凡,因为这场权位相争不是谁说不参与便能不被牵涉,就像当年太傅不愿拥立任何皇子,却还是被绑在了太子一支,连她也不能幸免。这些年来她也明白,得谁庇佑,都不如自己强大。 “你一直将自己的心思藏了起来,不敢让我发觉,可你心中既然有了决断,便总有一日要坦白,你又何苦这么瞒着?”皇后叹了一声,她也知晓沈暮卿是不想让她失望抑或生气,可她更是明白,哪怕是付绫秋反对,沈暮卿也不会听。 这便是沈家人。 皇后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有所退让,沈暮卿也想叫她放心,便道:“娘娘所担忧的无非是两点,一是战场凶险,二是朝堂争斗,可我若以公主的身份出嫁,驸马势必出自官道世家,如此一来,权位的纷争我自是躲不过。至于战场刀剑无眼,我却并不觉得在这乱世之中,还有哪处是安定之所。” 沈暮卿说着,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沈曜,他一生光明磊落,不曾被敌军看轻,却被为官者诟病,更不曾败于敌军之手,却因同朝之臣的陷害,落得个名声扫地的下场。 “娘娘,我沈家人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愿死在自己人手中。” 她言语之中满是坚定,甚至带了些不容回驳的决然,皇后张了张口,终是化作又一声叹息。 从军或许不是她惟一的路,却是只有这一条,是她走过c且哪怕重活一世也决定要走的。 皇后向来睡得早,因而用过晚膳之后,沈暮卿便回了自己院中,而此时她并不困倦,便想着去书房找两本书看,然正在此时,梨书却是搬了沉沉的一个箱子进来。 听着箱子落桌的闷声,沈暮卿不禁疑惑问道:“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也不找人跟你一起搬进来?” 梨书甩了甩手,又绕了两圈,语气里颇有些幽怨,“是给主子你的东西,我也不敢私自打开,可这箱子两个人抬未免有些麻烦,我便一个人抱了进来。” “谁送来的?”沈暮卿上前两步,打量了一番这桌上的木箱,从用料到做工无一不透着精细,想来也不是个便宜物件。 说起是谁送来,梨书便有些气闷,方才那人送来时拿得轻巧,她便以为不重,谁知那人也不提点一句,她一来接便放了手,这沉重的木箱险些没将她压的一个踉跄,再抬眼看,便见那人脸上挂着笑意,着实是令人生厌。 “还能是谁,三殿下身边的近侍呗。”那语气,就好似沈暮卿问的是谁欺负她了一般。 听闻是苏涣送来的,沈暮卿便没有客气,况且她也想知道这位平日都会送人什么,可木箱一打开,里边儿的东西却并未出乎她的意料。 一箱子排放整齐的书册,从诗词歌赋到史书传记,甚至还有几本宫中难得的话本戏文,就好似想到什么便塞进来什么一般毫无章法。 梨书名里虽然有个书字,却也最是厌烦看书,只便瞥了一眼便不想再看到,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着三殿下还真是会送东西。 沈暮卿听着好笑,便道:“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他送我旁的东西做什么,倒是这些书于我有用,也算是瞌睡有人递了枕头。” “恐怕这三殿下不光是想给主子递枕头,还想跟着主子共枕席呢。”梨书这么调笑一句,丝毫没想过以沈暮卿现在的身份,与苏谨正是兄妹。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暮卿也知晓了梨书惯会胡说,也不恼怒,只瞪了她一眼道:“明日我将这话学给娘娘听去,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说。” 梨书一听这便急了,连连讨饶,可沈暮卿听着就是不理,直惹得她有些跳脚,仍然是不紧不慢地将木箱里的书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在桌上。 可当她拿起一本兵法之时,却是微微愣住。 这本书并非名家之作,甚至算是鲜为人知,至少沈暮卿两世都从未听人提起,可偏偏她对这本书见之不忘。 因为几个月前她偷偷闯入三叔的住所之时,在那架子上的一排书中拿起的,便是这一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假情假意顺耳听 没管梨书在旁的声声控诉,沈暮卿连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将那剩下的半箱书翻了个完全,却就只有这一本曾在三叔那里看过,而她也顾不得失落,将自己才整理好的书往旁边一推,便一页页地翻看起手中这一本。 “主子这是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梨书被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弄得有些不明所以,没再继续讨饶,上前便问便瞅她手里的书。 沈暮卿没有回她,眉心紧紧蹙着,待翻到一大半,才找到一个当初记下的折痕,小心按照当初所见的那般折好。 一本书翻完,也就只是一个时辰过去,沈暮卿只是看了个大概便确定了几个折页处,虽然还是看不懂这折页表示的意思,可好歹是心中有了些底。 从皇后那儿出来时刚好日落,此时则已经是夜幕初临,梨书无趣地在旁打着呵欠,便听见沈暮卿问她话。 “我若是想找一些生僻的书,你可知晓去哪儿?” 梨书想了想,回道:“宫中的藏书阁倒是有不少书,可也正因如此才不好找,主子若只是要那些少见的书,不妨去宫外看看。” 沈暮卿细一想也正是如此,毕竟宫里的藏书阁包罗万象,真要找起来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反倒是外面的书肆说不定会专门卖那些新奇的书。 “那明日你陪我出宫一趟。”沈暮卿不由分说便决定了下来,那模样恨不得现在便出宫去找,梨书无法只能应下,琢磨着要不要过会儿去皇后那儿与清书说一声,免得明日一早沈暮卿便急着要走,惹得皇后不高兴。 ———— 承禧宫中难得这么晚才用晚膳,可连贵妃面上却是没有丝毫不满,将迟归的儿子拉到殿内,连忙问道:“陛下可说了要来?” 离沈暮卿出事那日已经过了两天,苏苒已被送去宫去,可皇帝还是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不光没再踏足承禧宫半步,连她亲自送糕点过去也没能见上一面,连贵妃心中已是隐隐有了不安,因而下午才见苏岐,便让他去皇帝那儿请安顺便探一探口风。 苏岐在外边儿忙活了半天,一回来便又被指派到了皇帝那儿猜了半天的心思,已是疲惫不堪,此时被连贵妃追着问自然十分不耐,可他不愿与她发火,搪塞几句好听的将她哄骗过去,这才能安安稳稳地用膳。 “此番不过只是因为一个罪臣之女,你父皇便将苒儿送出了宫外,我心里着实是有些不痛快。”用过晚膳过后,连贵妃仍旧是不依不饶,拉着苏岐又是一通埋怨,“要我说你们又何必救她,若她死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情。” 苏岐在连贵妃身边长大,虽是将她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却是远比她看的通透,没听两句便是不耐道:“以后凤仪宫的事,万万不能再插手。” 自打皇后重掌凤印,连贵妃便觉得自己处处受到打压,此时被儿子这么一说,哪里愿意,扬声质问:“我这般处心积虑算计凤仪宫是为了谁?还不是想替你谋上那个位置?” 不得不说连贵妃对待苏岐也算是尽心尽力,即便她大多是为了母凭子贵,可苏岐在其中获益良多,也不会去与连贵妃争吵,只能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强扯着耐心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一听是皇帝的意思,连贵妃便冷静下来,挥手打发青渠出去,才问道:“你父皇说什么了?” “倒是没说什么重要的,只是让我告诉你,沈暮卿现在还动不得。” “为何动不得?”连贵妃不解。 皇帝其实并未与苏岐说过不能动沈暮卿的话,只是让他告知连贵妃少惹些事情,至于为何提起沈暮卿,苏岐只是将此归结于年少的情谊。 以及再相逢时心中莫名的悸动。 “父皇给她公主的名分,便是要拉拢安抚沈将军的旧势,母妃不妨想想,倘若沈暮卿在你手上出了事,那些大臣们出言相逼,父皇是会保全朝政安稳,还是会在意母妃所受的小小委屈。”苏岐瞧见连贵妃面露犹豫,继续道:“母妃身在后宫,命数便掌控在父皇手里,受了再大的苦楚,也就是三两句话便能消去,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为自己着想,却不顾皇帝的颜面,这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连贵妃恨恨咬牙,修养得当的指甲刮得梨木座椅吱吱作响,面上尽是阴郁之色。 苏岐却是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冷言瞧她愤恨半晌,便说自己要回去温习兵书,将连贵妃一个人留在宫里。 行礼过后目送苏岐离开,青渠这才推了门进去,迎面一个小巧的白瓷摆件砸在脚边,她连忙向旁一避,碎裂声响在耳旁。 “娘娘这是在气什么呢?”青渠此时也不敢上前去惹得被迁怒,只能蹲下身子,将那碎瓷片一一清理干净,也算是给自己找见事做,不至于让连贵妃察觉到她那点儿不愿接近的意思。 不过连贵妃只顾着生气,又哪里会在意青渠的举动。 瓷片整理干净,青渠便没了站远的由头,笑吟吟地走到连贵妃身边,端茶递水好一通殷勤的忙活,这才敢开口道:“可是二殿下惹得娘娘生气?” 连贵妃瞪她一眼,那目光中的狠意尚未收回,险些将青渠惊得手上一抖。 “奴婢知晓二殿下最是孝顺,却更知晓娘娘不是那般随意生气的人,但二殿下这前脚刚走,娘娘便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保不准就有人编排娘娘教导过为严苛,使得二殿下与娘娘离了心。”青渠一边赔笑,一边还睁眼说着瞎话,撇去她的锱铢必较嚣张恶毒,只说她是一个严厉的母亲,不得不说这让连贵妃十分受用,看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 “岐儿自是不会与本宫离心,本宫只是在气那些挡路的人。”一句话便顺着青渠的意思说了下去,好似那个能因一点小事便打砸一通的人不是她一般。 这厢主仆二人一个吹捧一个顺势而下,倒也算是十分平和,然连贵妃心中积郁的火气,却丝毫没有因这一两句话而消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蛛丝马迹亦可寻 吩咐宫人服侍沈暮卿就寝过后,梨书便是去了皇后那儿,瞧见里间的烛火已然熄了,只能拉过清书到外边儿就说话。 “你来找娘娘是为何事?”清书将外间的灯烛点上,轻声问道。 梨书年纪不大,算是由清书亲自调教,因而旁人再怎么说清书看着温柔平和,她也不敢糊弄分毫,于是从今日苏涣身边的近侍送木箱说起,而后才提及了沈暮卿的反应。 “主子说她要出宫一趟,去找几本稀奇的书,我便来问问娘娘同不同意。”她一边说着,一边略带紧张地绕着手指,果然看到清书脸色微微一沉,只能在心中暗自发憷。 “你现在过来,只怕不是来问娘娘意见的。”清书斜她一眼,将她还欲开口的话堵在喉咙里,又是道:“若殿下真是想到娘娘也许不同意,便会等到明日再问,而不是让你这么晚了还急匆匆地跑过来。” 被说中了心思,梨书只得干笑两声。她毕竟只是下人,主子的决定不容置喙,因而就只能来告知清书一声,也免得明日皇后问起之时却已找不到人。 “行了,你且回去歇下吧,明日一早待殿下醒了你还是要与她说说,让她亲自过来,总要好过你我代传。”夜已深了,那两位正主都已经歇下,清书挥了挥手让梨书回去,左右都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事情。 许是因为心中藏着事,沈暮卿次日便起了个大早,洗漱c更衣c梳妆,这么一番动作也不过只是盏茶工夫,连早膳也来不及等,拉起梨书便想让她去安排马车。 “主子可是觉得忘了什么?” 梨书并未直说,本是想看看沈暮卿能不能想起来跟皇后说上一声,可沈暮卿心系那些书中的玄机,能等上一晚已是心急如焚,现下哪里会想这么多,只回了句没什么要带的,便想着即刻出宫。 “你还未与娘娘说出宫的事呢。”见沈暮卿实在是想不起来,梨书便没再等她考虑。 被梨书提及,沈暮卿也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独身一人,不可事事都随着自己。 “那我们便去娘娘那儿请安。” 她说着,便又朝着皇后院子里过去,梨书连忙拦在她跟前劝道:“娘娘此时只怕还没醒呢,主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暮卿如何能不急? 离沈曜出事已经有将近三个月过去,可她却仍旧困在这皇宫之中没有丝毫进展,如今别说是有关陷害沈曜证据的线索就在眼前,哪怕是一场阴谋使她身陷囹囫,只要能不让她再过这种有如大家闺秀一般的日子,她便能十分知足。 “娘娘何时醒?”稍稍平复了心绪,沈暮卿才坐到身边椅子上,问梨书。 “约莫着还有半个时辰,主子不妨先用早膳,左右那些书就在那儿又不会跑了,主子你那么急做什么。” 梨书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宫人手中的粥点一一摆上桌子,沈暮卿知晓是自己过于心急,便也不再争辩,只是那用膳的动作怎么看也不像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等到早膳用完,又等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堪堪过去,沈暮卿去与皇后请安,便见她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繁书为她整理发髻。 “今日怎么这么早便来了?”皇后未着脂粉,倒更是给她增添了一抹出尘的气韵,而短短几日,她的面上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疲态。 沈暮卿这才想到两三日前自己落水的事情,也不知晓经历此事,皇后还会不会让她随意出宫走动。 想到这里,她的眉目一凝,委婉道:“我想去找几本书,只是这些书宫外才有,所以。 话才说到一半,果然皇后微微蹙眉,刚好此时繁书也将她的发髻打理妥当,她转过身来问沈暮卿:“你可知晓这寻安城里有多少人想要你性命?” 是了,不光是后宫有连氏,这个寻安城内住着多少王公大臣,其中定有半数,是与沈曜不合的人。 “娘娘,我不明白。”沈暮卿这么久以来,终是向皇后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我父亲已经失踪,而我也被困在宫里难成大器,他们又为何还不愿放过我。” 皇后只是轻叹一声,“你还是低估了你父亲在大央的地位。” 沈曜的长凌军于大央,那便是乱世之中最高的栋梁,只要他没死,长凌军未散,百姓们便会抱有期盼,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卷土重来。 在这乱世,总有太多的自欺欺人。 沈暮卿不笨,她只是拿自己想法来琢磨旁人,因而感受不到沈曜带给朝堂的威压与恐惧,可她此时却并不想在意这些。 毕竟总不能因为树敌良多,她便止步不前。 “娘娘,实不相瞒,我今日出去,也是为了替我父亲平反而找证据。” 殿内就只有繁书与梨书陪着,可皇后还是吩咐她们出去,才转头让沈暮卿细说。 “娘娘或许不知,我在沈府时还有两个叔父,二叔是我父亲的胞弟,如今因被陷害下狱生死不知,而三叔则是一个风尘女子所出,现下掌着沈家,而我怀疑他与那些设计我父亲的人有关。” 皇后对沈暮卿口中的那位“三叔”也有些许印象,只知他是沈家的败笔,可要想将他和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牵扯在一起,却又觉得他没那个能耐,于是便道:“你那三叔我曾见过,可不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沈暮卿自然知晓这一点,可前世她确实是查到了三叔的头上,今生便不需要有过多的理由去证明三叔与此事是否相关,何况她现在也没有旁的事情。 “尚在沈府时,我曾偷偷去到过三叔的屋子,见他架子上有几本书单独放着,里边有不少的折痕,可三叔平时并不是个会看书的人,因而我觉得这些折痕有些蹊跷。”沈暮卿说到这里,其实也觉得自己这理由未免牵强,可有那么几分直觉在其中,便由不得她去多想。 “这么说来,你还记得折痕具体的位置?” “只是记得一个大概,也不知是否正确,可若是不找些事情来做,我便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皇后只得摇头,“将那本书拿来我看看。” 沈暮卿这才出门去让梨书去自己屋里拿书。 翻过第一页,皇后便不得不赞赏这位写书的人,这其中引经据典讲述了不少的用兵之道,连语句也用的是幽默诙谐,不似当前那些广为流传的兵书那般枯燥,可恰恰是因为这一点,致使这本书几乎无人问津。 带兵之人,大多是出自武将世家,偶有一步步晋升的,磨到这个位子上,也难免是有些架子,他们就与读书人一般,觉得那些不太正经的语句皆是一种庸俗轻浮,所以宁可去揣摩那些生涩难懂的词句,也不愿瞧上一眼这般谁人都能看懂的书籍。 斜眼瞥见沈暮卿面上已经有了焦急之色,皇后也顾不得再去一页页翻看,找准了她折起的地方看过去,却到底是没能看出有什么端倪。 她将书放下,问沈暮卿:“我让你去宫外找书,你便能确定自己一定能寻到蛛丝马迹吗?” 皇后看得出来,沈暮卿之所以会去做一件几乎毫无结果的事情,根本就是她难以忍耐如今受制于人的日子,她迫切地想要寻到一丝改变,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迷茫。 可将她逼到这般境地的人中,又何尝没有自己。 沈暮卿却轻轻一笑,“来时家姐便提点过我,尽人事,听天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再遇旧人年幼时 重活一次,这个乱世依旧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唯有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全数做完,日后才不会因错失良机而追悔莫及。 皇后沉默半晌,终是妥协,她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只是千万记得身边不能离了人,若是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情,以后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许去。” 见她答应,沈暮卿连连应下,心中想着今日无论遇到了谁的人,也绝不会因为怕暴露自己而有所保留。 毕竟那些人要的是她的性命,可不会手下留情。 同行的人不宜过多,皇后便挑了宫里伸手最好的侍卫一路暗中跟随,连梨书也是被清书找去耳提面命了一番,等到走的时候,也是比平时沉稳了不少。 戴上面纱,再换上一身稍显简单的华服,走在街上大概就像某家的大小姐出来游玩一般,沈暮卿将匕首藏在袖中,还往腰上别了一把,这才在皇后那审视的目光之中出了凤仪宫。 “你都不知道我被清书姐训斥地有多可怜,若不是你等不及过来瞧了一眼,恐怕她还不会这么轻易地便放过我。”梨书一边走着,一边还心有余悸地跟沈暮卿抱怨清书的严厉,沈暮卿一一听着,不时与她聊上两句,便到了皇宫大门处,却不料在那儿遇见了熟人。 苏涣今日难得着了一身银色,可配上他那常年冰霜的脸,倒是不见多少温和之色,反是更添了凌厉,瞧着便让人望而生畏。 可沈暮卿却没在意他这变化之后的一成不变,她只是在想着,为何到哪儿都能遇见这个人。 “公主殿下也要出宫?” 出声的是苏涣身边的小厮,名唤连庆恒,乃是出自连家,只是对苏涣忠心不二,因此常年陪在苏涣身边,可沈暮卿却知这人此后会因连家拿他的家人威胁出卖了苏涣,对他并无多少好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到苏涣脸上。 毫无意外地点头示意,沈暮卿心中不禁祈求,今日千万别让他们顺路。 “要去何处?”就在沈暮卿不停默念“不顺路”之时,苏涣却是突然出声问道。 沈暮卿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而后看出他是在问自己,便如实答道:“去书肆找些书。” 苏涣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可等马车上路没多久,沈暮卿便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三殿下今日是有什么安排?”掀开帷裳正瞧见那辆马车紧跟其后,沈暮卿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问了梨书。 难得出来一趟,梨书正盘算着今日要买的东西,被沈暮卿一问,忍不住有些疑惑,回道:“奴婢又不是承禧宫里的,哪里会知晓三殿下的安排。” 沈暮卿其实也没想过在梨书这儿问出什么,只是看苏涣那辆马车跟在后面,才随口这么问了一句。 梨书见她在意,索性向外张望了一眼,之后了然道:“说不定三殿下是顺路呢,这条刚好是去往八王府的路。” 如此听说,沈暮卿便想起了沈玥之,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八王府中,而自己碍于给苏谨避嫌,连去看一眼也是不能。 却观后面那辆马车,连庆恒与苏涣对面而坐,一个数着荷包里的银票,另一个则是闭目养神,除却那纸张摩擦以及马蹄车轮的声响,竟是一片寂静。 “殿下今日出来,可要买什么东西?”等清点完手上的银钱,抬头看见眼前人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连庆恒开口问道。 苏涣双目只是微微睁开,那双半闭的眸子里带着冷厉,好似一直被惊扰了休憩的雄狮,睥睨着闯入领地的蝼蚁。 “属下也知道殿下是为了陪那位公主殿下,可若是空手而归,难免会让人猜疑殿下别有用心,何不将这场‘偶遇’走到底,让公主殿下觉得你也是出来买书的,这样既不会让人生疑,又会让人觉得两位果然是心有灵犀,殿下觉得如何?” 苏涣仍是不言。 方才瞧见沈暮卿的神色,他便知晓她定是已然心生疑惑,可他依旧跟了过来,便是不想她再遭受什么危险。 至于心有灵犀,沈暮卿可不是那种随便一句“命里注定”便能哄骗的小姑娘。 说了半天,也不过是自讨没趣,连庆恒摸了摸鼻子,愈发地觉得自家殿下骇人了。 寻安城在天子脚下,从不缺乏盼着能一举中第的读书人,因而城中书肆也是颇多,梨书只是照着沈暮卿的指示,随意找了个衣着朴素却难掩书卷气的青年,便问到了一处收藏少见书籍的书肆。 马车一路进了小巷,等沈暮卿下来后再看,那立于书肆门口的,可不就是苏涣。 “三殿下今日无事?”沈暮卿问道。 迎上她略带探究的目光,苏涣实在不好说是自己身边的近侍打听到她们今日要出门,才一早便在宫门处等候,可若是这么说了,沈暮卿定会刻意疏远,日后若再想让连庆恒去套话,可就是难上加难。 “我若说只是想来书肆看看,你可会相信?” 明明是调笑的话,苏涣却说的是一板一眼,可沈暮卿不知是听出了那一点好笑,竟是轻轻笑出声来,惹得梨书连庆恒对视一番,皆不知晓这两位主子的意思。 “既然殿下也来找书,那就一同进去吧。”她说着先踏进了书肆。 掌柜见这二人气度不凡,连忙迎了上来,虽态度恭敬,却丝毫没有谄媚的意思,沈暮卿朝他笑笑,才道:“掌柜不必麻烦,我们自己看看便好。” 书肆里还有几个正在看书的人,瞧着年纪都不大,在木架旁捧着一卷书或坐或靠,神情十分专注。 沈暮卿打量一圈,却将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身量不高,甚至可说是有些瘦削矮小,他只着一身简陋的灰色布衣,袖口处磨得微微泛白,可见家中拮据。他手中拿着一本杂文集叙,在木架旁席地而坐,神情十分专注。 虽与当年自己见到他时差距颇多,可沈暮卿还是能依稀判定,他便是自己前世的副将之一。 “许从?”沈暮卿试探地唤了一声,果然瞧见那少年投来探究的目光。 “你认识我?”少年有些怔愣,看起来应当是不知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的人物。 沈暮卿微微一笑,“若不认识,又怎会叫出你的名字?” 她说着,便在许从的身边坐下,惹得那小少年面红耳赤地往旁边挪,哪有半点后世狠厉的模样。 比起这小少年的反应,以及身后苏涣微沉的脸色,沈暮卿却是十分坦然,她往那书中瞥了一眼,笑道:“你倒是直接,知晓自己看不懂那些诗赋律法,便挑了本杂文装样子。” 沈暮卿记得许从说过,他家里曾也是书香门第,只不过在他年幼之时就已家道中落。许从七八岁便去客栈里当了学徒,而后跟人学了点拳脚功夫,谋生的本事也不算少,可他父亲非要他读书光耀门楣,他也只能无事便在他父亲面前做做样子,其实到最后能读进去的就只有那几本兵书罢了。 被戳破了那点小心思,许从面上更红,环视四周见没人听见,才小声怒道:“你怎能这般小看人?” “可不是小看你,人各有志,你又何必在并无天赋又不喜欢的事情上费这么大的工夫?”她说着,又想起许从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才从的军,因而摘下自己并无多少银两的钱袋递给他,“这钱你拿去给你爹治病,有些事拖着也只是令他更为失望,你还是找个时间与他说明白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世人皆醉我独醒 梨园世家一朝落败,许从的父亲一时无法接受也是难免,他将希望寄托在许从身上,许从便根本没有想过忤逆父亲的意思,即便他知晓自己根本不是能过科考的料,可为了父亲的身体,他也只能将这件事情往后拖,一直拖到了他父亲去世,他也未能考取哪怕一个童生的功名,所以许从最后悔的,便是让父亲抱憾而终。 沈暮卿虽知晓这些,却也无法真的帮上什么忙,唯有给这几十两银子,希望许从往后能好过一些。 光耀门楣的路并不是只有科考为官这么一条,从商或是从军,都能让许从的父亲如愿以偿,可沈暮卿却并不想他从军,因为她知晓这个人迟早会因为他的拼命,而真的死在战场上。 与许从说上这么几句,沈暮卿已是没了方才见到“熟人”时的欣喜,反是一种怅然爬满心头,她只留下那个钱袋,便起身去了旁边的架子上找书。 等她翻完一排,在转眼时,已是没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在想什么?”苏涣察觉到她忽而低落的情绪,上前两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问道。 沈暮卿摇了摇头,朝他笑笑,并未言说。 经历一世重生回来,倒还真是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单。 将书肆翻了一遍,也就才找到了五本,在掌柜那儿结了账,沈暮卿从昨晚开始便无端生出的期待倏然便落了空,只剩下心头一阵无力。 临近正午,苏涣提议找一家客栈用完午膳之后再回去,沈暮卿也不好回绝,二人便就近寻了家客栈坐下,此情此景竟是十分熟悉。 “这些书买来何用?”苏涣知晓沈暮卿不信鬼神,可见那书中有两本与鬼神术法相关,便猜她拿回去并不是为了看。 沈暮卿闻言也看了一眼自己手边的书,苦笑道:“这书中有我想找的东西,可我却无能为力。” 仅仅只是确定三叔与此事相关又有何用?她仍是不能判断他在其间充当了什么作用。 “能与我说说你想找什么吗?”苏涣拿起一本,从第一页翻起,讲的便是借尸还魂,着实荒诞离奇。 沈暮卿思索片刻,问道:“你觉得我父亲为人如何?” 听她说沈曜,苏涣只以为沈暮卿是在问谋反一事中他对沈曜的看法,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正视她道:“师傅为人正直,对大央更是忠心耿耿,我并不信他会起反心。” 沈暮卿略显凝重的神色,在他说出“师傅”这一称谓时便有所缓和,因为她知道沈曜于苏涣来说是恩师,而并非是沈将军。 细一回想,前世他们虽处于对敌,可他对沈曜也是恭敬的。 将在三叔那儿的所见与苏涣又说了一遍,沈暮卿点了点他手中的书,又道:“且不说我能记得多少,单单只是让我看这书中有何玄机,我也是看不出的。” 线索明明就在眼前,却是谁都拿它没有办法,不光是沈暮卿瞧着觉得头疼,连苏涣也觉得实在可惜,他手指轻轻叩着沈暮卿方才碰过的地方,问:“你去时,可曾被他发觉?” “这倒是没有。” 苏涣点头,召来门外守着的连庆恒,与他小声吩咐两句,便挥手让他出去。 “你与他说什么了?”沈暮卿瞧着人掩门出去,不解地问。 “我让他去庆陵把那些书全数搬回来,也好过你这一本本地找。” 沈暮卿心里的喜色几乎溢于言表,她难得朝苏涣展露一个明媚的笑意,直看的他微微怔愣,却又倏然收起。 “可那么些书若是突然失窃,三叔定是能够发觉。” 她这略带忧虑的话刚刚出口,厢房内的门便被叩响,苏涣来不及回她,便应一声让外边儿的人进来,原是方才点的菜已经做好,正一道道地接连往这儿送。 陆陆续续地上了七八盘,虽不如宫中做的精致,却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可沈暮卿却好似没了那个心思,拿起筷子十分有失礼仪地戳了两下面前的那盘藕节,想来还是在愁她方才所问出的那句话。 苏涣给她夹了只虾,怕她继续苦恼,便道:“他就算发觉又能如何?” 听了这句话,沈暮卿一点便通,面上又浮现笑意,心中却在暗叹自己担忧错了。 有关沈曜的事情,倘若沈昭真的参与其中,便定是不得善了,而假如那些书中真的有沈暮卿想要的线索,即便沈昭再怎么慌乱,应当提防应当想到的,也该是那些急于将他灭口隐藏事实的人。 这么想通,沈暮卿便也不再纠结,与苏涣道了声谢,便开始尝起桌上的菜肴,觉得哪个好吃甚至还会往苏涣那边夹上一些,她没觉得哪里怪异,苏涣也十分高兴,只是那点情绪并未表露出来罢了。 用完午膳,稍稍在里间休息了一会儿,苏涣又请沈暮卿去游湖赏景,沈暮卿其实也想改了这怕水的习惯,只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于是一行人又去了寻安城中一处莲花湖。 才过午后,街上却仍是熙熙攘攘,苏涣与沈暮卿并肩而行,身后连庆恒与梨书一个调笑一个低骂,竟是让沈暮卿数月紧绷的心绪微微放松下来。 只是等她瞧见那一片花湖之时,又开始紧张起来。 “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吧,左右这湖也不会跑,下次来也是一样。”沈暮卿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而后又觉得这样未免显得狼狈,只能强作云淡风轻,转头与苏涣提议道。 早在苏谨带他去庆陵沈府之前,苏涣便是打听到了她这两年的遭遇,自然也就知晓她落水一事,可他虽是心疼,却是不能由着她继续惧怕。 明明已经三天过去,可苏涣每每想到那天沈暮卿向水中坠落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指尖轻轻颤抖,那一刻湖水中蔓延开来的血线几乎灼伤他的眼睛,使得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再次闪掠而过,苏涣不敢去想,若当时他并未路过,会不会自此便失去了这么人。 他用轻轻颤动的手抓住沈暮卿,一双瞧不出情绪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启唇便是无情的话,“越是害怕什么,便越是该去征服,而不是像你现在这般一味地逃避。” 沈暮卿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她将目光投到莲花湖上,那粉白莲花开得正好,却与皇宫的莲花池一时重叠,无助c惊慌c绝望,这诸多的情绪在她脑中翻江倒海,前世那遥远的记忆再度浮现,使她鼻尖有些发酸。 可苏涣的那只手却从未放松,好似在表明今日若她不去,便不会罢休。 瞧她眼眶渐渐红了,苏涣也不敢将人逼得太紧,只能放轻一些手上的力道,与她道:“不必害怕,万事有我。” 沈暮卿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哪怕前世与苏岐之间,这种话也是她说的更多一些,可此时对上苏涣的眼眸,她却忍不住去相信。 直至最后,沈暮卿还是跟着苏涣上了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步步相逼惹人恼 昨日梨书从皇后宫里回来,路上正好碰见了连庆恒,与他说的几句话虽是相争,却在不知不觉里便被套了话,而连庆恒一回到承禧宫,便将沈暮卿今日会出门的事情与苏涣说了,见自家殿下果然决定陪着同去,又自顾自地支了几招,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游湖一条。 因此沈暮卿与苏涣上船之后,才发觉偌大的一个湖面之上竟是不见旁人。 耳边依稀能够听见不远处街上的人声鼎沸,沈暮卿顾不上思考苏涣是什么时候让人来打的招呼,只一心盯着湖面,好似是怕那莲叶之下会突然跳出什么怪物一般。 苏涣瞧着不免好笑,可又觉得褪去那层坚强到足以将所有人隔绝在外的硬壳,这样的沈暮卿才最是真实,也最是让人心生怜爱。 “还怕吗?”苏涣一边摇着船桨,一边看着与自己对面而坐的人,湖面上清幽的香气阵阵袭来,竟有些醉人的韵味。 似是不愿服输,沈暮卿强迫着自己往水下望去,透过被船只划开的莲花丛,可以瞧见那清澈的湖水。她正看着,却突然听见落水声。 夏末的微风原本带着些暖意,可拂过水面,便带了一些冰冷,沈暮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船上已经没了苏涣的身影。 此时她已经到了湖心的位置,梨书与连庆恒并未跟着,所以此时放眼望去,这湖上只有她一个人。 “三殿下?”沈暮卿唤了一声,自是未曾听见任何回应。 “苏涣,苏涣。。。。。。”她急切地已是叫出了苏涣的名字,可附近一点声响也无,心中安慰自己苏涣会水的念头已然落了空,沈暮卿咬牙,纵身跃入水中。 清凉的湖水在周身环绕,沈暮卿已是无法辨别出自己心中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担忧更深一筹,她在湖水之中漫无目的地搜寻那个身影,就好似前世只要苏涣陷入绝境之中,她便会将他寻回,而若反之,苏涣亦然。 他们曾是彼此最为敬佩的对敌,却也在这争锋相对之中,生出了一种被沈暮卿当做惺惺相惜的莫名情愫。 身后有人抱住了她。 待二人浮出水面之时,长亭上梨书已然在不停张望,她身边的连庆恒连连说着让她放心,却是被她的眼刀生生刮过,再不敢多言半句。 沈暮卿也不曾看上一眼离自己不远的船,只朝着梨书那方向游去。 翻过长亭的护栏,围着梨书递来的衣袍便问在哪里更衣,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苏涣这才知晓事态严重,忙也上岸跟了上去。 而后得来的,便是梨书谴责的目光,以及重重合上的木门。 “殿下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连庆恒得罪了梨书正心中苦闷,可见自家殿下这般狼狈模样,也不知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巧言安慰,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苏涣怕一会等他换好衣裳出来便不见了沈暮卿的踪影,干脆就候在门口,想着一会儿该说些什么令她消气。 然而沈暮卿从出门到上了外边儿等着的马车,其间根本没做停留,苏涣几次张口也都哽在喉中,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 “主子是真的生气了?”梨书随她上了马车,见她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忍不住试探道。 沈暮卿阴沉着一张脸,没有回话,梨书也不敢继续吵她,一路上这都安安静静地翻着她买回来的书,险些没被里边儿突如其来的一张鬼脸吓个半死。 回到凤仪宫中时,皇后也不过是午休醒来,及腰的青丝铺散身后还未来得及梳理,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你这头发怎么是湿的?”皇后蹙眉问道。 沈暮卿还未及笄,对那发式也没有过于繁杂的要求,此时微微一束垂在身后,仍然可见还未干透。 “用午膳时不小心沾上了一些油水,便干脆洗了一遍。”她回道。 既是没有受伤,皇后也不会去探究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吩咐清书去拿了干的布巾。 “我听说你今日出宫时遇见了三皇子?”皇后一边替她擦拭头发,一边问道。 她与连贵妃积怨多年,自是不希望沈暮卿与承禧宫的人走得太近,更何况是连贵妃的儿子,沈暮卿知晓这一点,于是谎称他们只是在宫门处偶遇,打了声招呼便分道扬镳。 皇后闻言心中有些矛盾,却还是道:“他是连氏的儿子,你与他相交,还是小心为上。” 倒不是她心怀偏见,实在是连氏甚至整个连家都教子无方,即便苏涣曾救过沈暮卿性命,皇后也还是不敢让这二人深交。 听皇后这么说,沈暮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方才在宫外苏涣的所为,有些赌气地应下,说罢又觉得不解气,加了一句:“我本就与他无多交集。” 出门之时苏涣并没有带替换的衣裳,落水后也只是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就披上外袍回了宫里。谈还未等走到自己院中换身衣裳,便听得连贵妃那儿有人来传,说是找他去有事情。 “你今日去哪儿了?”连贵妃问着,手中却正修理自己的指甲。 苏涣被这般对待早已成了习惯,因而随口应付道:“只是出去看看。” 连贵妃便也没问下去,将精心打理好的指甲迎着烛光看了半晌,这才拿起一旁盛着寇丹的小盒,在指甲上细细涂抹开来。 这事本轮不到她亲自来做,只是今日叫住苏涣实在是无话可说,连贵妃才用修理指甲来打发时间,毕竟若不是皇帝亲自提点过让她莫要厚此薄彼,她恐怕连个样子也懒得做。 拖了一盏茶的工夫,二人便是这般相对无言,最后终是连贵妃先烦了,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这才唤了青渠进来。 连庆恒在门口等了多久,便是被青渠奚落了多久,奈何她是连贵妃身边的红人,自己便只能听着,此时心里正还压着火气,抬眼便瞧见苏涣那略带苍白的脸色。 “贵妃娘娘实在偏心地很。” 他满心愤懑的情绪,却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苏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出口的话简短而不容置疑,“慎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犹记梦回几妆痕 那场梦时常会将苏涣惊醒,而今晚亦然,他起身披上一件衣袍,临窗站了许久。 数月不曾休息好,再加上落水之后也不曾换下湿衣,苏涣竟是在第二日便发起高热来,只是他病时也与平常没有多少分别,等连庆恒察觉到不对请了太医来看之时,他已然烧得有些昏沉。 连贵妃听说之后并无多大反应,只让太医院的人尽心一些,等他睡下又去看了一眼,这便算是关系一场。倒是苏岐来了好几趟,交代着连庆恒好生照料,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连庆恒一边听着,一边在暗里翻了好些个白眼。 “主子可曾听说三殿下病了?”梨书在旁边摆弄着沈暮卿之前送她的绣样,想起今日路过承禧宫连庆恒所说的话,忍不住就提了一嘴。 沈暮卿翻书的动作稍稍一顿,却又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继续看书,对于苏涣病下一事只说了一句“他该”。 夏末的湖水称不上冰冷刺骨,也绝对不暖和,他自己要往里面跳,谁还能有法子拦住他不成?沈暮卿在心里如是想着。 梨书见她不回,就又透露了一些,为使自己说的话能多点隐秘感,还四下张望起除了她们之外便别无旁人的屋子,小声道:“奴婢可听说昨日三殿下刚回承禧宫,便被贵妃娘娘找去训了话,那时候衣裳还没换下来呢。” 沈暮卿闻言挑眉,却不是为苏涣的事,“你这一口一个听说,都是听谁说的?” “三殿下身边的连庆恒呗,还能有谁。”梨书随口回道。 “可我记得你们见面便是一副看不对眼的模样,原来你们私底下关系竟有这么好?” 被她这话一噎,梨书讷讷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禁暗骂让自己在沈暮卿这儿说两句好话,为自家殿下求求情的连庆恒。 可细一想想苏涣的遭遇,梨书也有些不忍起来,她瞄了沈暮卿两眼,见她不怒不喜神色淡然,又问:“小姐真就不去看看?” 面前的书一直停留在这一页上,沈暮卿其实也没能将书里的词句看到眼里,她望着书页上自己的那只手出神,恍然间又是记起出水时苏涣正拉着她这只手,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梨书却不知道自家主子根本没有听见自己方才的话,只当她是还未消气,悻悻地闭了嘴不再言语。 昨日沈暮卿才与皇后说过自己无法参透书中玄机,此后想再出去便没了由头,可承禧宫她更是去不得,探望苏涣的想法只得暂且搁下。 而这么一等,便又是数日过去。 朝堂上众人为平南一事愁地焦头烂额,皇帝亦是连着十多日不曾去过后宫,沈暮卿在那儿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可不论数了几遍,也是想不到前世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能说皇帝将有些事情瞒地太深,连她前世也未能察觉出半点不对。 夜已深了,浅淡的烛光映上珠帘,亮色点点仿若繁星,沈暮卿侧身望了好一会儿,才闭上双眼安然睡去。 可她却梦见了那年身在漠北,与苏涣并肩而坐时,看过的满天星辰。 次日一早,沈暮卿是在梨书的惊呼声中被吵醒,睁眼便见铜盆还在地上打着转,里边儿乘着的水也是洒了满地。 “你喊什么呢?”因昨夜睡得晚了,沈暮卿此时只觉头有些隐隐抽痛,她揉着额角起身,颇为不满地盯着还未回神的梨书。 “主子,这。梨书用手指着屏风,欲言又止。 那是一把做工精细的匕首,不知是它本就锋利,还是使它的人用颇大的力气,总之此时已经深深地嵌进了屏风之中,沈暮卿甚至能在另一面瞧见匕首的尖头,也算是戳了个对穿。 看到匕首的那一刻,沈暮卿便谨慎地打量四周,见那窗纸上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想来匕首就是从那里被投掷进来的。 是在威慑与她,还是为了旁的什么?沈暮卿蹙眉思索,却没忘与门外询问的宫人道了句没事。 “去找个帕子来给我。”为了防止匕首上有毒,沈暮卿与梨书吩咐道。 只见梨书随手便递上来一个帕子,花色艳丽,倒不像是她的喜好。不过沈暮卿自然没那个心思去问帕子从何而来,只是用帕子包着匕首的手柄处,慢慢地往外拔。 能在承禧宫中做这种事而不被发现,便是说明了那人功力深厚,梨书现在已经不知自己是该担忧有人盯上了沈暮卿,还是该庆幸这把匕首没有不声不响地扎进自家主子的胸膛里。 “可要去与娘娘说一声?”梨书问道。 “此事不宜声张,你且去与清书说上一声,是否与娘娘提及,由她决定。” 梨书领命,又瞧了一眼被沈暮卿拔出来正在仔细查看的匕首,脊背一寒,赶忙往门口走去。 可走到半路,沈暮卿却是叫住了她。 “不必去了。” 梨书站在门口颇为不解,只见沈暮卿丢了帕子,用手掂了掂那把匕首,立马又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必慌张,是熟人给的东西。”沈暮卿将那匕首翻开来给她看,只见刀身上刻着一块红豆大小的花纹,若不细看,还真是瞧不出来。 “是谁给的?”梨书一边问,一边搜寻着沈暮卿说起的“熟人”是谁,想来想去就只有苏涣,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要去连庆恒那儿问上一问,这大半夜的扔个匕首进来是何意思。 只是她却不知道,这匕首的主人不是苏涣,而是苏谨。 “你说若我今日还想出去一趟,娘娘会答应吗?” 梨书一听她还要出去,险些没翻上一个白眼给她看,可二人毕竟是主仆,关系再好也是不能有违规矩,只得反问了一句:“主子觉得娘娘能否答应?” 沈暮卿有些心虚窘迫地摸了摸耳垂,想的却是这次拿什么理由来说服皇后。 这匕首上的花纹沈暮卿两世都曾见过,好似对苏谨十分重要一般,凡是他时常带在身边的东西,必然是要纹刻这样一个图案,因而沈暮卿能够知晓知晓匕首是苏谨的。 可他这般动作是为何意,沈暮卿也只能亲自去问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纵为相识作不识 光是措辞便用去了半天,等皇后那儿有人来唤,沈暮卿还是没能想出什么理由来,谁知刚到皇后院子里,事情便出乎了她的意料。 “怎么,你不想去?”皇后端着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开水面上的茶叶,挑眉问她。 沈暮卿显然是还没从方才的安排之中回过神来,她满心想着要怎么说服皇后,却没想到皇后早已替她打点妥当,只等她收拾好自己,便能出宫去了。 虽有些难以置信,但事从所愿,沈暮卿还是不迭地应声,带着梨书匆匆回去换身普通的衣裳。 “娘娘这便同意了八王爷的说法?”清书既是四人之首,却又与其他三人并不相同,就如此时皇后会让她知晓苏谨昨日找上自己所为何事,却不会与梨书等人说上半句,因而平日里能也皇后谈论此事的,就只有清书一人。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只是随意问上一句,可皇后却是听出了她有些不赞同,只得轻轻一叹,说道:“有些事就算没有本宫从中牵引,他们也自会有所连系,倒是不如行个顺手,也好过往后对事态毫无掌控。” 清书不言,也不知对皇后这番话是否认同。 话分两头,沈暮卿从皇后那儿出来之后,便觉得苏谨找她定是与最近的国事相关。 前世此时大概因为皇帝将事情隐瞒地十分妥当,所以章肃九年沈曜失踪过后,大央境内便是一片平静,直到前些时日她从苏涣那儿听说了平南之事,才发觉这一年并没有她所知晓的那样安定。 马车从宫门离开之后,便是加快了行路的速度,沈暮卿让暗中护送的侍卫提防着会被人跟踪,直到确定无虞,才让马车驶进一个深巷,与梨书一同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衣裳从巷子里出来。 一番乔装打扮,二人身上已是不见了之前的贵气,沈暮卿一边往旁边张望,一边与梨书作势指点着街边小摊上的首饰与新奇玩意儿,甚至上前买了个泥塑小人,言行皆似一个与姐妹相约出来逛集市的平凡少女。 人群之中混杂着皇后指派来她身边护卫的人,沈暮卿方才特意提点,让他们轻易不要现身,小麻烦她自己便能应对,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只是沈暮卿没想到,这“小麻烦”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头上。 “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天色就要晚了,不妨与少爷我去喝上几杯,如何?” 二人方才正在路上走的好好地,忽而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两边的护卫见此正要上前,却被沈暮卿打了个手势制止,只得停下脚步,混在看热闹的人里。 将护卫稳住,沈暮卿才抬眼打量起眼前的人。一身衣裳不算是十分名贵,却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想来家中不缺银钱,只是瞧他相貌不过二十出头,却因常年浸淫风月场所,沾染上了一身颓靡之气。 “公子莫不是被酒色掏空了精力,连眼睛也瞧不清楚了吧?你且仔细瞧瞧,这儿是大街上,可不是你销金取乐的风月场所。” 沈暮卿略一思索,便知晓这眼前人也不会是什么不好惹的人,毕竟大央最重教养风度,如今乱世朝政不稳,那些个大臣连自己行事都万分小心,倘若谁家里出了这么个登徒子,那恐怕不是打死便是关起来,哪儿还能由着他在外边儿作怪,给与自己对敌的人送把柄。 她心中一这么想,嘴上便不会留半分的情面,周围瞧着热闹的人起初还因一个少女敢于出言讥讽而愣神,也不知是谁先懂了那话里的意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地都笑开了。 那富家少爷心中恼怒,指着沈暮卿破口大骂:“你也不打听打听少爷我的身份,便敢这么口出狂言。来人,给我绑了她带回去,我倒要瞧瞧,她还能嘴硬到何时。” 沈暮卿双目微微眯起,前世身居将军之位,可有些年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了,只是她也不恼,伸手一掌便拍开了他的手。 习武之人的手劲可不会小,加上沈暮卿方才替了几分内力,拍的那双泛着些苍白的手上当即出了几个红印子。 “哟,公子这手可真是细嫩,我只这么轻轻一拍,就留了这么明显的印子,可比花楼里那些个保养得当的姑娘还要娇弱几分。” 听了这声讥讽,人群更是笑了开来,更有几个好事的青年指着富家少爷,嘴中调笑着多少银钱能陪一晚。 少爷脸色红了又转青,他身后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正要上前来拿沈暮卿,便是被人一脚揣在了地上动惮不得。 “呸,你算是什么东西,在天子脚下也敢这么放肆。”连庆恒朝着那大汉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嘴上没有半句好话,此时忽而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刚刚转头,便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那位少爷正抱着手疼得满地打滚,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相貌不凡的冷峻男子。 周围人不曾瞧见,可沈暮卿却是见着苏涣走到那人身边,伸手便拧断了他那只手,其间神色不变,好似自己真的只是路过一般。 本就想掩人耳目偷偷绕进八王府中,可奈何她乔装打扮费心掩盖,抵不过路遇纨绔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 沈暮卿心思一转,便停留在了这四个字上,回眸正瞧见那主仆二人仍是一个骂人一个不动,立即心生一计。 “主子,我们现在该当如何?”恰在她想完如何应对之时,梨书扯了扯她的衣袖,与她低声耳语道。 沈暮卿一笑,“你与连庆恒关系还不错吧。”说着还不容梨书反驳,便又道:“一会儿你让他别说话,也别有什么动作,咱们只当他们是路见不平。” 梨书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朝着连庆恒瞪视一眼,当然后者有没有瞧清楚她的意思,亦是不得而知,不过到底是收敛了一些,连人也不骂了,直看着那少爷带着自己身后几个不敢动作的家丁,以及地上的大汉跌跌撞撞地跑远。 沈暮卿则是缓步向前,朝着苏涣微微施礼,笑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戎马一生为家国 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伸出援手的事情,在这并不太平的乱世说不上少,却也绝对不多,沈暮卿便以这么个说法请了苏涣去对面酒楼小坐,于是这么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路人纷纷哄闹开来,好似眼前正是一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戏曲。 苏涣本就是出来寻她,哪里会不答应,当即便点了头,又让还未散去的路人玩笑一场。 却不知那娇俏羞涩的少女转头就变了神色,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自家“恩公”。 说是去客栈,其实只是从酒楼之中打了一壶上好的桃花酿,转而便从后门出去,沿着小路弯弯绕绕,终于进了八王府的偏院。 当然,这条路亦是连庆恒指的。 “你是否还在生气?”等到了王府,便也不怕有旁人看着,苏涣突然拉住继续往前走的沈暮卿,问道。 他的语气或许在旁人耳中听得冷冽,可沈暮卿却无端只听出了平和,她心中本就不存在什么火气,现下也只能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苏涣。 “你可知晓自己错在何处?” 十九岁正是将要踏入弱冠之年,可苏涣明明是介于青年与男子之间,却自小年少老成,因而沈暮卿以前从来没再他的目光之中,看见过与此时相近的惊慌失措。 又或许是她前世从未真正地看透过这个人。 “我不喜欢我身边的人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即便你之前的行为并不能称得上是个玩笑,可谁也不能断定下一刻不会有危险临近。苏涣,你也许事事胜券在握,可即便是聪明一世的人,也会糊涂一时。” 沈暮卿说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她的手心渗出点点的汗水,或许连她也不知晓,正如苏涣待她一般,她也将这个人当做了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也许,现在他们还不能是爱人。 可苏涣却已经十分满足。 他将沈暮卿拥入怀中,虽并未言语,却在心里一遍遍唤着“卿儿”,这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称谓,甚至在那段前世之中,他看着沈暮卿化为齑粉,也没能让她听见一句。 直到抱着那个檀木箱离开皇宫,那是因为沈暮卿死了,他不必隐瞒自己的情意,只是在那一刻,他也死了。 一个重生却不懂这份感情的人,与一个懂得却没有经历前世的人,他们彼此相拥,却是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梨书与连庆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可这小院里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人与声音,沈暮卿一把将苏涣推开,面上装着一副不明所以,而苏涣则是冷冷地瞧上一眼苏谨,目光中的控诉不满如有实质。 苏谨又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突然出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且随本王去书房谈。”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可在沈暮卿与苏涣眼中,苏谨这表象再怎么严肃,也是让他们无法相信。 “这把匕首,应当是王爷的吧。”沈暮卿拿出自己从屏风里拔出来的匕首,递到苏谨面前,后者从案上拿起一个刀鞘,与那匕首的尺寸刚刚好。 “你既已知晓是本王的东西,又何必再来确认一遍?” 沈暮卿心想你随手将匕首戳进了我屋内的屏风,若不是我记性好,对上了你这匕首上的花纹,恐怕要将这匕首当成威胁自己的凶器了。 她这么想着,却也说了出来,其间还有些许的抱怨,直听得苏谨蹙紧眉心。 “本王分明让他们在匕首前头绑了纸条,怎么?你没有瞧见?” “王爷这莫不是在哪个戏文上瞧见的法子吧?”沈暮卿不着痕迹地将苏谨了打量一番,这才继续道:“我可没看见什么纸条,别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她自己说着,又开始担心纸条落在什么地方被人捡去,连忙又问:“王爷在上边儿写了什么?” 苏谨知晓她的顾虑,只是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忧,本王那纸条里只写了有事详谈与接应的地点,当是不会有人能想到这么多,何况我手下的人,应当不会犯这样的错。” 他说着,眼中也是浮现了些许阴狠之色。 “且不说这些了,”沈暮卿不再谈有关那纸条的事情,问道:“王爷今日唤我前来,可是因为平南的事情?” 在大央后世的记载之中,这一年的三月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与平南相关的消息更是丝毫没有,好像这一年中的平南还是百年前那个诸侯封地,并没有挑起过任何战事。 “你父亲失踪之后,平南虽安定了不少,却依旧是有所动作,这一点,苏涣应当与你说过。” 沈暮卿闻言看了眼苏涣,见他点头,这才应下。 “朝堂虽不算是无可用之才,可能够担此重任的,这么些年也就只有你父亲一个。若说他还留下了长凌军,作为支柱倒还能劝得几人奋力一搏,可长凌军亦是不见踪影,这便导致征南将的位置一直空悬。” 听人提起自己的父亲,沈暮卿眸色微微一黯。沈曜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前世她虽被称是不输其父,却也知晓自己无法与之相比。 因为她知晓,沈曜若还在朝中,定是能将平南拿下,可她到死,也只是微微牵涉住了定南侯的势力,并未作出多大的改变。 “难道朝中真的就没有能带兵的人?”沈暮卿自是不信大央连一个将军也拿不出手。 “有,只是这朝堂相互牵制,谁也不想自己去送死,可他们同样不希望旁人能得了这份功劳。”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而后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意,“不过倒也不是真的无人领兵,只不过派去平南的人难当重任,更是助长了平南的气势。” “如此一来,你也应当知晓了陛下为何有此决定。” 将自己与朝堂的无能尽数隐瞒,虽忌惮设计沈曜,却还是要利用他的半生名望,让百姓坚守在大央的这一方。 沈暮卿忽而想起爹娘一次争吵之时,她听见的那句话。 “我戎马一生是为大央而战,并非效忠于任何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见解不合生嫌隙 或许从那时开始,又或许是从更早之前,沈曜其实一直知晓皇帝对他的需要与忌惮,也更是明白那些人在背后见不得人的手段,可他仍是选择披战袍着戎装,只因他是为大央千万子民。 而非是一个唯利是图罔顾忠良的皇帝。 想到沈曜,沈暮卿忍不住心中酸涩,她揉了揉眼睛,安静地听完苏谨的陈述,其间并敢多出一眼,生怕因为自己的打断,致使苏谨少说了什么细节或是重要之处。 直到苏谨说的有口干,拿起手旁已经从滚烫变成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她才出声问道:“那么我之前与八王爷所说之事,你可愿信我?” 此言一出,饶是被问话的苏谨也是被问住有些不明所以,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沈暮卿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他碍于身份,并不能亲自去做,因而回道:“本王当是与你说过,一切以眼见为实。” 言外之意,则是一切状似猜想毫无依据的话,他都不会有半点认可,更是不会让自己陷入其中。 沈暮卿也不禁有些恼了,可她却不能质问他叫自己来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明白人,从苏谨第一次表示出自己的不信任之时,她便想到了苏谨应当慎重行事,可事态不似自己期盼的那般发展,她也只得起身准备告辞。 毕竟再怎么聊下去,苏谨不信,她也没什么办法。 “你今日匆匆辞别,可是认准了以后不再与本王来往?”苏谨大约是觉得沈暮卿如此行为对自己有些不尊重,当即神色便冷上几分。 “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没等长辈将话说完便要告辞离开,这确实是不合规矩的事情,“只是晚辈不知道留下来还有何意义。” 她以为苏谨与她把话说开,将平南与大央之间的现状展露在她面前,是为与她商量如何应对,可她到底是高看了自己,因为苏谨根本不相信她。 这就好像与笼中的鸟儿说着外边儿的天空有多广阔,却是笑着与它说自己并不会放它离开,除却对现状的无力之外,沈暮卿什么也无法感受。 “你可知本王为何不愿信你?”苏谨问道。 “王爷身居高位,虽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倘若定南侯未死,王爷却贸然使陛下出兵,那么后果皆是要王爷一人承担。”届时哪怕同样被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皇帝也只会在那儿唏嘘几句,感慨自己的兄弟竟也是对自己并非真心。 苏谨听她说出这层利害关系,也知她心中有事,于是反问道:“你既瞧的明白,又为何心生怨愤?” 为何? 大抵是因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容不得旁人给她一丝期盼。 “晚辈知错。”沈暮卿恭敬地朝着苏谨行礼,心中也渐渐平静下来。 苏谨不曾再为难于她,只与她说了一句话,便让苏涣带她回宫去了。 一路上沈暮卿靠着马车的内壁,颠簸的路途使她的头轻轻撞击着那层坚实的木板,沈暮卿却毫无所觉一般,还在思索着方才苏谨的话。 他说:“本王到了如今这个处境,唯有安稳二字能够保全自身,可本王无法冒险去做的事情,总有人能做。” 那么能冒着风险去求皇帝出兵的还能有谁?太子一支?连贵妃一支?想起这些人,沈暮卿便摇了摇头。 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人只那么几位,要么自私自利,要么自我保全,偶有一二进谏忠言为国着想的人,皇帝又不愿轻易相信。 还能是谁? 许是想着心事,沈暮卿觉得从八王府中出来还没多久便到了宫门,下马车时正瞧见了等候的三人,也只能有些敷衍地笑笑。 可当她将目光转到苏涣脸上时,却好似幡然醒悟了一般。 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眼中好似带着光芒。 她问:“苏涣,你可愿信我?” 与方才她问苏谨的话差不多,因而苏涣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暮卿不知苏谨已经将有些事情与苏涣说明,此时怕她不懂,又四下找寻起来,梨书见她站在门口不像出也不像进的,只得问上一句:“主子,你在找什么呢?” 听她问,沈暮卿连忙低声回道:“你可知晓哪里能坐着说话?最好是隐秘一些。” 最后二人还是与御花园谈的事情,只是这次他们并不是光明正大地坐在亭中,而是如同幽会一般,躲在一处假山后边儿。 “我知晓你定是不会相信我对平南了如指掌这种话,”沈暮卿作为重生而来的人,连自己也是惊愕于此等机遇,所以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做好了被苏涣质疑的准备,才继续道:“我知晓平南王此时已死,你也别问我从何处知道的,总之只要你能信我,我便保证你这一场一定是胜仗。” 苏涣看着眼前人发亮的眼睛,其实早在沈暮卿与苏谨说完此事之后,苏谨便转告于他,起初他还有些不信,但一听说是沈暮卿提及,他便莫名地深信不疑。 “现在还不是时候。”苏涣其实也不忍看她这么急切的模样,只是他有自己的考量。 临到苏涣这儿,沈暮卿已然是有些泄气,“你是不是也不信我?” 苏涣瞧着她这模样,心中一软,忍不住伸出手来轻揉着她的发顶,语气中也是多了不易察觉的温和, “我信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暮卿只当他是在敷衍自己,赌气问了一句:“那你说还有多久才算是到了时候?” 本是没准备听到确切的回复,却岂料苏涣随口便道:“快了。” 自她重生起,平南这事便一直拖着,如今却是被告知有了进展,沈暮卿甚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等她将这两个字反复回想,才又确认了一番:“你是说真的?” 苏涣轻应一声。 得到他回应的沈暮卿欣喜非常,脑中已经在不断回想着平南那艰险的地势,仿佛下一刻便能身披战袍驰骋疆场一般,可苏涣下一句话,却是让她的期盼再次落空。 “我会亲自去往平南,你只需在宫里等着消息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咄咄相逼谓忠言 “我会亲自去往平南,你只需在宫里等着消息便好。” 这是苏涣一直以来的想法。 在苏涣看来,不论沈暮卿生在怎样的家族,又是不是沈曜惟一的血脉,都抵不过她是个女子的事实,即便她并不柔弱,也绝不会自甘平凡。 可沈暮卿却是在想,即便是女儿身,她也曾官拜将军,代替沈曜成为大央的顶梁柱,前世她便不愿被人当做弱女子来看待,今生则是更甚。 事到如此意见不合,二人也就只能不欢而散。 其实若真要说不欢而散,还是夸张了一些,沈暮卿是个有分寸有想法的人,知道苏涣此去平南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帮她,亦是感动于他对自己毫无根据的话深信不疑,可这些都并不能成为她妥协的原因。 沈暮卿甚至在想,如若这宫中的人真要她遵从女子本分寸步不移,那她只能逃出去再作打算。 话分两头,这边沈暮卿是直接回的凤仪宫,可苏涣却是在回承禧宫的路上被人叫住。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宦官,着一身合乎规矩的宫装,与人招呼之时笑得十分温和可亲。 “杨公公。”苏涣虽不至于要跟一个宦官行礼,却因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多少是要礼让三分,因而微微颔首,唤了他一声。 杨正陪伴皇帝多年,自然受了不少虚礼,他不卑不亢好似并不在意,只传话道:“陛下已在潜龙殿中等候,还请殿下跟奴才走一趟。” 说罢自顾自地转身带路,也不管那“奴才不能走到主子身前”的规矩, 潜龙殿是皇帝的寝宫,这些时日他以朝事繁杂为由一直是歇在此处,并不曾去后宫看上一眼,因而自苏涣回宫之后,二人这还是头一次见面。 随杨正到潜龙殿时,皇帝正是伏案批阅奏本,听他行礼问安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吩咐杨正将奏折一一整理妥当,而他自己则是坐到了木几旁的椅子上,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示意苏涣也落座。 因着苏涣前几日救下沈暮卿,皇帝心中对此也是忧喜参半,见到苏涣时并无多少寒暄,直接开口,问了他为何要救沈暮卿。 苏涣沉默寡言惯了,平日遇事要么不说,要么便求一个坦荡问心无愧,他学不来连贵妃的那套手段,自也无法像苏岐那般阳奉阴违,因而听得皇帝问话,只如实回道:“幼时承蒙师傅教导,儿臣本就心怀感恩,加之曾也在庆陵住过一段时日,儿臣与她本就私交不浅,断然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难得解释了那么多,却丝毫不见刻意,皇帝曲起指节,轻轻叩着椅子的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面苏涣淡然从容,对皇帝似有似无的审视恍若未觉。 “倘若朕与你说,朕本是希望借由连贵妃之手除去沈暮卿,你又当如何?” 苏涣与他正对,面色如常,他说:“其一,儿臣相信母妃并非是真的想要害人性命,其二,儿臣相信沈暮卿并不会作出为害江山社稷之事。” 能让苏涣说出“相信”二字的人并不多,皇帝却嗤笑一声,“你倒是信她。” 这个“她”是指沈暮卿还是连贵妃,苏涣无从得知,也不需知晓。因为他并不会因而皇帝的三两句话,便去质疑自己所爱之人。 至于连贵妃,她虽作恶多端,却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推到她的头上。 幼时连贵妃的可以疏忽,致使父子二人之间仍是并不相熟,苏涣不会主动说些什么,皇帝更是已经问完了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行了,你回吧,倘若贵妃问起今日朕找你来所为何事,你只便说朕是让你给八王带去些东西,其他的不必多说。”皇帝说着,示意杨正将一个木制方盒呈上来,苏涣接过,入手倒是不算沉。 “儿臣明白。”说罢告辞离开。 屋外天色仍是大亮,皇帝却觉得有些疲倦,可回头时瞧上一眼那摆放整齐的奏本,只得轻叹一声,回到案前坐下。 杨正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此时听见他叹气,便低声吩咐宫婢燃上提神的香,转身时口中却问道:“陛下可要歇息一会儿?” 而正如他所料定的那般,皇帝只是揉捏着眉心,道一声不必。 或许比起先皇,当今圣上并不是明君,可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晓,在如此情形之下,他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皇朝。 燃香缕缕,轻烟袅袅,半掩的轩窗外缓缓拂过一丝冷风,吹得香气四散开来,案前的人眉目深锁,一遍遍看着那分明如出一辙的几本上奏。 “连家真是好大的本事。”将奏本往桌上一扔,溅起朱红的笔墨洒上那一句句所谓的“忠言”,皇帝面色铁青,冷哼一声道。 杨正主掌的也不过是皇帝的起居,以及这后宫里的规矩,朝堂之事他断是不好插嘴,因而听得皇帝怒骂,也只能擦拭着桌上那块被染上红墨的地方。 皇帝本是被连氏父亲串通其他朝臣连表上奏的行为气得不轻,再看一眼他奏本所书的“切莫让众位大人寒心”,只差没直言让自己听他的吩咐,皇帝心中更是掀起一股杀伐之气,可他此时也只能忍下,闭目缓下心绪,终又成一声长叹。 杨正已不知晓他每日要叹几回,起初他还提上两句,可如今竟是连他也听成了习惯,再不会去问“陛下为何烦心”一类的问题。 “朕本以为,在朕的几个儿子之中,唯有苏涣最是薄情狠厉。”他也不知为何又想起苏涣,那个自小便少言的孩子在他目不能及之处渐渐长大,到了现在,仍是那不卑不亢的性子。 一个父亲谈及自己的儿子,便是没了那诸多的避讳,杨正在旁立着,闻言便宽慰道:“依奴才之见,三殿下只是不善言辞,那心里可并不坏。” 杨正这话倒不是只说着让人觉得好听,实在是这么些年来,苏涣不似苏岐那般面善心狠,也不似太子与其他皇子那般仗势欺人,他就好似处于战圈之外,冷言瞧着这些人为争夺名利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可杨正仍是清楚,这人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不屑于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皇帝听了杨正的话之后,无故沉思了一会儿。 身在皇室,他亦是从夺位之争中一路走来,知晓帝王家少有情义,只是他没想到在这八个儿子里,最重情义的却是苏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貌合神离作戏里 沐休这日,皇帝又连夜批了折子,还没睡上一两个时辰,便到了早朝的时间,杨正带着人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神色之中却带着些许犹豫不决。 “出了何事?”皇帝一看杨正这般模样,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蹙眉有些不耐地看向他,问道。 杨正也不敢隐瞒皇帝,只得如实回道:“方才有人来与奴才传话,说是连大人昨日受了惊,折腾了一晚上不曾睡好,因而今日要晚些来,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听得“受惊”一说,皇帝便明白这不过只是个借口,当即嗤笑道:“廷尉掌着刑罚审案,死在他手里的人可不在少数,他若是那么容易受惊的人,这个位置也坐不久了。” 能在潜龙殿中服侍的人,都得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他们最是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因而皇帝此时说话并没有遮拦。只是等出了这个殿门之后,饶是身为皇帝,也是要谨言慎行。 有时候皇帝甚至会想,除却一个潜龙殿之外,还有何处是他不必提防的。 “你去让人走一趟连府,就说连爱卿既折腾了一晚上,今日便也不必来早朝了。”左右看着也是烦心,倒是不来的好。 在上位坐定,后宣百官觐见,在那一叠声的“万岁”之中,皇帝总能瞧见他们神色各异, 他道句平身,脸色竟是比起平日还是沉冷。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杨正照理是高喊了一声,当然每每此时,朝堂众人都好似是没听见一般,争相上前。 今日也是同样。 “太子今时已年逾弱冠,却久不曾有军功加身,日后何意继承大统?因此臣有提议,令太子为将赴往平南讨伐乱党,望陛下成全。” 丞相此言一出,身后便连连有附议之声,其言诚恳之至,好似真的为太子考虑一般,皇帝面色不变,忽而冷冷朝他道:“朕如今身体安健,丞相却早早提出让太子准备继承大统,是为何意?” 他说着,更是将方才附议之人扫了一遍,见他们中只有几人是真的面露惶恐之意,心中对连家及丞相一派的人更有了思量。 身居高位,却膝下无女可作皇帝的枕边人,这算是丞相心里最为可惜的一点,可他却能趁着连贵妃受宠之时与连家结为姻亲,助皇帝稳固皇位,这便是皇帝一直纵容连贵妃的原因。 毕竟一个连家还不足以让她在多是官家女子的后宫之中嚣张跋扈,但若再加上一个丞相,便就是有了足够的地位,令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们盛世壮大又无计可施。 皇帝自也包括在其中。 换了个姿势靠坐在龙椅之上,这样的皇都让人看着有些懒散,丞相这厢还在痛心疾首地表明自己对皇帝以及大央的忠心,却是不知首位上那人早已神游天外。 等他思绪转了一圈,再次理清了这朝中的各方势力,才见丞相此时已然喘着粗气面色通红,竟是过于激动所致。 皇帝着实是想问他为何连戏也要做的这么卖力,可他终是没说,只道了一句赐座,又让杨正亲自扶着他坐下,也算是给足了这两朝元老的丞相面子。 “朕自是知晓丞相对朕忠心不二,但有些事情朕心中亦是通透,丞相越是提太子,便是让朕心里的想法更深一分。” 不愿与他争辩,皇帝只是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但稍一细想便能知晓,皇帝这是在怪罪丞相刻意打压太子。 其实太子带兵打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太子有几斤几两,皇帝心中自然是十分清楚,倘若与平南正面对上,他哪怕不死也要残上两分,届时太子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废物,再不能是牵制连家的助力。 被猜中心思,丞相并不会觉得意外,可被皇帝这么当着众臣的面说上来,即便委婉,也是让丞相觉得有些恼怒,当即面上更为痛心疾首,浑浊的眼中竟是挤出了几滴泪来。 “先帝在世之时,便嘱托老臣定要尽心辅佐于陛下,如今九年过去,老臣日日谨遵圣旨,夜夜不敢忘怀,却不料终是人微言轻。。。。。。。”他说着,甚至是哽咽起来,口中不断说着愧对先皇,若不是身边人拦着劝着,只怕是要撞上梁柱以表忠心。 然就在他滔滔不绝诉说衷肠之时,却又有一声长呼传入耳中,丞相微微一愣,旋即铁青了脸色,而座上的皇帝微微挑眉,看向丞相的目光多了些戏谑之意。 “臣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随声而来的,是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体态发福,目露精光,却穿着稍大的官袍,许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清减了一些。 他在侍从的搀扶之下颤巍巍地朝着皇帝行礼,面上是不及擦去的泪痕。 “丞相可是与连爱卿约好了,要来这大殿之上哭上一遭?”皇帝沉声道:“若是外边儿路过个不明事的人,只怕是要以为朕已经驾崩,才惹得两位大人过来哭丧。” 此言一出,大殿上便是一片寂静,丞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作势擦去眼泪,实则在暗地里怒视连怀仁。 却不知被一直盯着他们的皇帝瞧了个完全,心想他们果然也是貌合神离。 “听说连爱卿昨日受了惊,不知是所为何事?”皇帝其实也想知道这连怀仁究竟是安得什么心,才这般形容憔悴地来大殿上哭诉,因而故意给了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只见连怀仁摸了一把额前的虚汗,也不知是因为昨日受了惊吓心有余悸,还是因为方才丞相那包含杀意的一瞪视。 他朝着皇帝又拱了拱手,才道:“昨日傍晚时分,宫中有人送了陛下批阅过后的奏本过来。微臣心急想要知道陛下有何指示,半路便翻开来看,谁知入目便是一片鲜红,”连怀仁说着,又犹犹豫豫地不再开口,皇帝自然知晓那所谓鲜红的一片是什么,却想看他接下来要如何编,只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微臣看了一眼,知是红墨也并未有多在意,只是半夜时分忽而惊醒,竟是梦见了陛下要微臣的性命,连微臣的女儿也没放过,因此胆寒一夜不曾休息好。”他口中这般说辞,不光是提起了连贵妃,甚至还将皇帝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而后他又摆出一副悔过的嘴脸,道:“微臣只是怕陛下一时难以接受平南这等状况,而最终误了好时机,倘若因此令陛下不满,便由微臣一力承担,只求陛下不要迁怒微臣的家人,那微臣便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听了这么一长段,皇帝心中仍旧毫无起伏,其实任谁被这般作怪恶心,也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皇帝此时就黑着一张脸,意有所指道:“朕不愿与你们计较此等晦气之事,只希望众位爱卿往后能好好进言,莫要学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做派。” 说罢拂袖离开,留这一众各有心思的朝臣跪拜行礼,竟是谁也没能说出挽留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壮志凌云渐消磨 这数月以来,朝堂上一直是围绕着平南的战事争论不休,因而这件事情皇帝一不想提,朝中便没了旁的事情,就算他中途离开,也不会错过什么要事。 毕竟对于这一年的大央来说,除却平南这根拔除不掉的肉中刺,实在是没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洒扫的宫人一早便开始忙活,到了此时竟是能称得上死寂,皇帝身边跟着杨正,却还是有一种孤单寂寥在心中挥之不去,令他再次想起自己之前的困惑。 先帝是个无情的人,而太后虽只有他一个儿子,也将心思全数花在了替他争夺皇位之上,可她教会皇帝的,最多还是谨言慎行之上,若说这后宫乃至整个天下,还有何处是不需他提防的,大概就是那人身边。 “陛下可是想去什么地方?”杨正见他在殿门前却也不进去,便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皇帝轻应一声,“去凤仪宫。” 早朝这么一场闹剧下来,其实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过去,等皇帝走到凤仪宫中,皇后也不过是刚刚打点妥当。 不施粉黛,不着华服,不戴金银,便是这么个简单的装束,将她的气韵展露而出,让皇帝恍惚间记起,从初识她一直到现在,二十年间,她都从来不需任何外物为自己增色。 因未曾想到皇帝会在此时过来,皇后略微有些惊讶,只是那点情绪很快便散去,她起身淡然从容地朝着皇帝行礼,口中道了句“陛下长乐万安”。 比起对于旁人的温和,皇后对上皇帝之时不论是神情还是言语,皆万分清冷,好似二人曾有过什么过节一般,可细一回想起来,过节倒是不至于,可那条裂痕,却是在一次次的欺骗之中,被越扯越深。 直至现在,皇后已是盼着能与他形同陌路,而他再怎么想去修补,也终究是无济于事。 现下时间还早,却也是各宫宫人最为忙碌的时候,皇后想着总不能将人晾在门口惹人张望,只得请皇帝去了殿内坐下。又见他竟是要在宫中用膳,便吩咐加了碗筷,而后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怎么不在早朝?” 早膳一点点地呈上来,因凤仪宫中多了沈暮卿,每日的吃食厨房都会多备上一些,此时皇帝来了,倒是不会让宫人匆忙准备。 兀自打发了周围服侍的人,皇帝亲自盛了碗粥,却是放在了皇后面前,他又拿起另一只碗给自己盛粥,口中道:“朕来看看你。” 两个关系已然僵持多年的人,自是不该说上这些亲近的话,皇后端起那碗鱼片粥,浓郁的鲜香正绕在鼻尖,她却是突然没了食欲,索性放下碗,问道:“陛下今日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盛粥的手微微一动,却又恢复如常,皇帝将那瓷勺放进锅里,本想着再说几句寒暄的话,却知她不愿听,便也不敢再说。 “今日丞相与廷尉各自在朕面前唱了出戏,是为给朕施压,让朕下旨派太子去平南。” 听皇帝过来是有事前来,皇后却是反是松了口气,待得听完,便是轻嗤一声:“他们想得倒是会为自己着想,只不过未免心急了一些。” 太子无能,剩下的七位皇子之中必定是苏涣更胜一筹,若要易储,那苏涣登上太子之位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连家却是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及。只怕让太子倒台之后,便能作出让皇帝让位的事情了。 皇后能看的清楚,皇帝自然也是明白的很,他只说对于牵制连家自有方法,如今不知道该如何办的,却是平南一事。 “朝中众位大臣都是如何说的?”皇后久居深宫,对朝堂的事情并不熟知,因而问道。 “丞相与太尉劝朕出兵,只不过二人立场不同,可朕更为偏向御史大夫那一派的说法。” 大央分有三公九卿,其下官员无数,而这三公之中,丞相与太尉一文一武平起平坐,御史大夫则在次之,而皇帝之所以更为赞同后者的言论,则是因为丞相有所私心,太尉崇尚武力,唯有御史大夫不偏不倚持中立之态。 皇帝心中如此作想,亦是与皇后解释了出来,可后者听完之后却并未过多言语,只是那双眼睛好似洞察到连他自己也刻意去忽略的想法,让皇帝竟倏然有些无地自容。 “臣妾猜想,那位大人定是说了大央此时兵力匮乏,若继续对敌恐有伤根本,不如不战,待得数年之后卷土重来。” 当日在朝堂之上,御史大夫确实是如此说明利害,因而皇帝并未否认。 其实在听到皇帝说不太赞同丞相与太尉的说法之时,皇后便知晓并不是因为什么中立什么藏有私心,而是皇帝打从心底便是与御史大夫一般只求一时平和,逃避现状,于是她心下了然,启唇又问:“陛下可知为何大央国土辽阔,却偏偏拿不下一个平南?” 这个问题自有无数的答案,而每每涉及官场的人,皆是以平南地势险峻c大央军力不强为由,来说服旁人亦是说服自己。这个说法自也是原因之一,可皇后并不为官,也并不如此作想。 “若举大央全国之力,不计后果讨伐平南,陛下觉得如何?” 虽是荒谬至极,单不得不说,这么相比之下,平南终究是过于渺小,定南侯可以什么都不顾,输了便卷土重来,可皇帝却是不行,他们要思虑地更为周全,而偏偏是这些思虑,阻挡了一切的可能。 致使平南至今为患边境,不得解决。 “或许陛下觉得,定南侯所求的不过只是一方领土,将南面十几座城池送与定南侯求和,便能换一世安稳,可即便陛下在有生之年定南侯不会毁约,那么等百年之后?”她一句句接连而来,掷地有声,使得皇帝不得不在心中质问自己,他是否担的上皇帝这个名分。 常年被各方势力压制,被百姓怨声载道,使得当年的凌云壮志渐渐消磨,变成了如今的得过且过,这便是皇帝不愿出兵的根本缘由。 “陛下须得明白,沈曜之后,虽无可比拟的将帅之才,却并非是到了穷途末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往事不堪再回首 凤仪宫中,皇帝听着皇后一句句语气平淡的话,只觉得前些时日心中的不安定悉数消散了一般,渐渐地思绪开始清明起来,然皇后却是随了她的父亲,一说教起来,哪怕是对着一个陌生之人,也是会说到自己将道理全数讲明白才作罢。 “定南侯绝不是个没有野心的,若是按照陛下先前所想,只给了几座城池便能了事,那也只是暂解了燃眉之急,毕竟这般做法是给自己留了缓口气的时间,却也是给了平南壮大自己的机会,这样下去不光是无法改变着百年来我大央与平南的胶着,更是有损皇室与朝堂的名望,毕竟国土不可侵犯,求和便也是认输。” 她面容正色,说出的话更是多了几分气势,皇帝听着,却又恍惚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是先皇的嫡长子,几乎从他出生时起,便注定了会继承皇位,可若是他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或是没有治国之才,那么从高位上急转直下,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好在太后嫁与先帝虽是父母之命,二人倒也是日久生情,等他作为嫡长子刚刚出生,太后便是求得先帝恩典,立了太子的同时,更答应了为他寻一个好夫子单独教导。 他出生之后,正逢上科考殿试,有一青年人因不赞同身边一位秀才的说辞,颇为不合时宜地公然呛声,甚至在先帝问话之时,严词厉色将那人征讨一番,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出哪怕一点的纰漏,先帝那时便想,既然教习的是自己的嫡长子,那此人为人定是不能过于软弱谦卑,于是放着朝堂内外那一众德高望重的人不选,却偏偏对这个青年人颇为看重。 那人便是之后的太傅。 因他年岁尚小,太傅便被随意安排了一个闲差,同一批科考入了殿选的人皆是说他不懂察言观色,他却说自己只求问心无愧,这么一求,便是当了两年的清官,其间因为性情惹了大小无数的麻烦,终是在第三年的时候,被状告到了廷尉之处。 当然,那时的廷尉还不是连怀仁。 皇帝跟着太傅的时候不过才三岁,自然不会记得那时的场景,只是过了两三年后有一日,太傅来时几次念错了字,一本论语给念的磕磕巴巴,面上还带着痴傻的笑意,若不是主动与他说起家中添了一个女儿,他都以为太傅是染上了什么疯疾。 而皇帝见到太傅家的那个掌上明珠之时,她也不过只是刚刚会走路的小女孩,见到人也不哭不躲,只是咧开嘴笑,看起来颇为讨喜。 他记得回去时他便与先皇太后说过,等女孩长大了便要娶她做妃子,也不知先皇是不是惦记着这句话,才给他许了这门亲事。 心绪渐渐飘远,皇帝对方才那番话并没有什么表示,而皇后只当他是不愿听这些,心中冷哼一声。 “陛下该回去处理朝政了。”这句,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恼怒,只是盯着她看,企图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明媚了十多年的笑意,却发觉除了冷淡之外,早已什么都不剩下。 “不留朕用午膳?”他试探地问了一句。 皇后低敛眉目,“陛下朝政繁忙,若是因为凤仪宫的一顿午膳耽误了要紧事,臣妾可担当不起。”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 这些年连他也摸不清自己为何对皇后这般割舍不下,却又如此狠心,可他却是明白,他对皇后哪怕不是因为心生爱慕动了真情,也是有颇多的执念夹杂其中。 “有时朕反而希望回到过去,有太傅为朕分忧解难,便可不必如此迷茫。” 提及父亲,皇后这才有所缓和,可她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声,道:“陛下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旁人再怎么出谋划策,也终究不是自己的想法。” 如此,便算是将人赶了出来。 桌上的鱼片粥已经微凉,闻着虽没有腥味,却到底是不好入口,皇后吩咐清书将碗碟全数撤下,自己则是望着窗外出神。 不觉间六月走到了末尾,入七月也不过是几日之后,窗外隐隐可见萧条的景象,却只有自己养的那一簇花丛仍是富有生机。 怨天尤人感春伤秋,也只是让自己更难释怀,就像当年她信了皇帝即位便还她自由,而到头来却是困于深宫,葬送二十年。 她虽不曾怨恨过先帝,不曾怨恨过父亲,却是真的恨过皇帝。 恨他的欺骗,恨他的漠视,因为她的一切苦痛,皆是来源于这么一个身份。然而等到岁月消磨了她的恨意,将她变得不知悲喜,再回首之时才发觉,有些过去一旦不再那么重要,想云淡风轻便也十分容易。 “各宫的娘娘们已是候在了前殿,娘娘可要出去?” 清书口中说着,正欲上前给她梳妆打扮,却是被她拦下,“让她们回吧,天也寒了,既然无心请安,以后便也不必来了。” 听到此处,清书还想劝上两句,却被皇后摆手打断,抬眼瞧见从后边儿掀帘进来的沈暮卿,面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浅粉新衣,衬得皮肤白皙更加可爱,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倒是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娘娘不见她们?”沈暮卿刚进来,便是听见皇后让那些妃嫔美人们回去,当即朝着前殿指了指,问道。 “一个个的没个真心,我也懒得与她们多费口舌,倒是你怎么今日起的这么迟?这都过了平日里用早膳的时间了。” 沈暮卿也不能说自己早便来了,只是瞧见皇帝往这边走,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于是只能含糊道:“昨晚睡得迟了些,今早便没听见梨书叫我。” 一旁的梨书小心地翻了翻眼,心想你每日都惦记着凤仪宫的吃食,哪里肯起迟一次。可又想起方才远远瞧见皇帝之时,沈暮卿一把便拉着她躲到了长廊的拐角处,估计也是在怕皇帝,也是并未多言,只由着沈暮卿瞎编自己是因为研究棋谱才睡得晚了些,甚至连连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自当请缨卫家国 朝廷虽未向平南那边加派人手,可稍大的城中总是少不了士兵驻扎,尤其是临近平南的那几座城池更是常年有重兵把守。可毕竟这些人难掌大权,自沈曜与长凌军失踪之后,他们便失了主心骨,短短时日之内已是一退再退,无奈之下也只有再向皇都求援。 而此番皇帝却是没有再逃避出兵一事,朝中几位能说得上话的大臣接连进谏,一时间争执开来,皇帝无法,只能让他们再考虑一晚,自己则也是思量开来。 大将还是须得镇守皇都,而太子虽窝囊,却还是有用,这么一个个剔除下来,竟是只有两人最为合适。 当日下午,苏谨难得入宫一趟,在潜龙殿中待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才匆匆赶回住处,而那当晚,皇帝便是召了苏涣过去。 “朕听八王说,你有意顶替上这个位置。”皇帝与苏涣说话时仍是开门见山,见他也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这才又问:“你可知晓平南凶险?” 先帝在时,也不是没与平南起过战事,然至少是几十年来,大央也就出了一个沈曜,能将平南的风头压下,皇帝虽不愿去质疑自己儿子的实力,可他更是知晓苏涣参与战事并不多,大部分还都是跟在沈曜身边顺风顺水,因而并不觉得苏涣能与平南抗衡。 然提出此事,苏涣也并非是因为高看自己,他对上皇帝怀疑的目光,不答反问:“父皇可是要求儿臣一定要凯旋而归?” 这句话就好似明知故问一般,令皇帝一听便拧紧了眉,苏涣却不管他是否回答,只道:“儿臣身为皇子,理应为国效力,但因儿臣资历尚浅,哪怕是打了败仗,也是在情理之中。” 苏涣这接下来的话,便是皇帝经过一上午思虑得出的结果,那最为合适的二人便正是苏涣与苏岐,他们半是苏家的人,说的难听一些,哪怕战死一个,都还有另一个可以扶持,不必担心朝堂会失衡,而这二人之中,却是苏涣更好一些。 毕竟对于连家来说,苏涣远远比不上苏岐。 未将那些隐秘的事实剥开,便还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皇帝伸手拍着苏涣的肩膀,道一声赞赏的话,也就匆匆结束了这一场会面。苏涣虽早便知晓皇帝定会为了稳固江山欣然同意他这仿若赴死的决定,可被至亲如此对待,他还是忍不住怅然一番。 这怅然的结果,便是想起了沈暮卿。 因他今日又换回了玄色衣袍,其上暗绣的纹路也并不明显,行在小路上很快便隐匿了身形,借此一路到凤仪宫中,也不曾被人发觉。 宫里有巡视的守卫,屋外有昏昏欲睡的守夜宫人,苏涣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因而也就只是轻轻打开一扇窗户,落地无声。 可外边儿却是吹入了一阵冷风,使得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又将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 明月高悬,已是不早,苏涣盯着眼前少女的睡颜,竟是生出了些许困意,可他想躺在她的身边,伸手拦住她纤细的腰肢,可他却更是知晓,他做不到。 在沈暮卿允许或是默许之前,他不会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这么单单立在别人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不管怎么看也是诡异非常,偏苏涣也不怕沈暮卿突然醒了会不会被他吓个半死,他就这么看了足足有版盏茶的时间,直到床上的人微微翻了个身面朝里边儿,他才是缓过神来。 沈暮卿晚上睡觉其实并不老实,就像现在只是翻身,便能将被子蹬出老远,苏涣看着心觉好笑,伸手替她将被子扯上盖好,如此笨拙的一番动作下来,她竟也只是在口中嘟囔了一句呓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可苏涣却不敢再多做停留,沿着自己方才过来的那条路便回了承禧宫。 然等他回到宫里,却不想意料之中一片寂静的景象。只见大晚上承禧宫前院里仍旧是灯火通明,连贵妃并青渠以及好些个她的亲信等在屋子正中,颇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 “陛下找你是为何事?”连贵妃竟是要比皇帝还要直接,一见人进来,张口便没个好的语气。 也是苏涣习惯了如此,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只问了关于平南一事我的看法。” 其实也不怪苏涣刻意瞒着她,毕竟此事他只是与皇帝提了一嘴,更多的也不过是靠着苏谨在其中牵引,能不能成事都还要另说,他并不准备与旁人说道。 何况连贵妃这心思除了花在邀宠固宠之上,其他方面向来是拎不清的,若是与她说明,且不谈是不是没影的事情,光是三两句,便是够她闹上一场的。 只不过是要如何闹,苏涣也并不知晓。 连贵妃一听事关平南,立马便是警觉起来,当下也不管是否会被传出去,立马问:“你是怎么回的?” 苏涣环视四周,见那大大小小尚有七位宫人垂首而立,心想若将他们谴出去反而会显得此事重要,干脆当着众人的面道:“国事方面,儿臣向来参与不多,并不能提及多少有用的建议,只随口说了两句,便让父皇多问问皇兄的意见,还望母妃去与皇兄说上一声,让皇兄先做准备。” 连贵妃可不管那平南的战事有多凶险,在她看来身为将帅,自然是坐镇后方指点,由底下的人奔赴沙场最危险的境地,因而并不想苏涣放过这次扬名立功的机会,现下听苏涣与皇后提了苏岐,这才稍稍有些欣慰。 “你也知晓你皇兄比你聪明,更是会讨陛下喜欢,日后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自会帮衬你一把,你可不能也他离了心。” 能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也算是连贵妃过于傲慢,苏涣并不想提点她祸从口出,毕竟说是此话由他来说,必定是少不了一阵说教甚至是怒骂,至于会不会引来祸事,苏涣也并不去想。 “儿臣明白。”朝着连贵妃作揖行礼,一副在旁人看来恭敬的模样,却只有他自己知晓,此后他不会再任由旁人摆布,哪怕只是那明面上的无能,他也不想让沈暮卿看见分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违逆之初不自觉 苏涣没跟连贵妃说真话,这一点自是她不曾料到的,毕竟她自觉苏涣这些年来从未脱离过她的掌控,可乍然被告知皇帝要封他为征南将前往平南之时,连贵妃除却气愤之外,便只剩下了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出的惊慌。 “将那个逆子给本宫叫来,本宫倒是要好好问问他为何欺瞒本宫至此。”承禧宫中,连贵妃已是不知砸了多少东西,只见那里屋但凡是并不贵重且易碎的摆件,皆是被她砸在了地上,一眼望去一片狼藉。 青渠此次却是站在了她的身边,轻声劝道:“娘娘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三殿下此时并不在宫中,有什么话还是要等他回来再说,你这么闹开了,只怕传到陛下耳朵里,便是另一个意思了。” 苏苒也就才带发修行没有多久,承禧宫断然是不能将皇帝再得罪一次,连贵妃被她这么一劝心中更为气闷,却到底是不敢再发作出来,只咬着牙恶狠狠道:“这便才得了圣旨,就跑的没影了?他还有没有将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自己的儿子再怎么“不孝”,也就只有自己能说上两句,青渠自是不敢说苏涣坏话,毕竟以一个下人的身份说了主子,便是将连贵妃也看轻了去,当下只能顾而言他:“此事非同小可,陛下既然下了决定,自然也是在朝堂上与众位大人商议过,娘娘不妨差人去连府问问廷尉大人,日后才好作打算。” 连贵妃本也是气急,现下将火气撒完了,便也就安静下来,这便打开柜子,挑了一样血色的精致珊瑚摆件,亲手放进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箱中,递给青渠。 “你亲自去走一趟,将这东西送给本宫的父亲,顺便问一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咬重了“顺便”二字,青渠那也是人精,很快便懂了连贵妃话中的意思,当即应下便转身去吩咐准备马车。 能将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向上爬的助力,这连怀仁也不是个慈爱的父亲,况且连贵妃这些年虽是得皇帝宠爱,却也是因为有这么个娘家能够倚仗,所以此时也就只敢旁敲侧击地问上两句,并不敢将自己的抱怨与不满表露出来。 青渠借着那送礼的由头,总算是跟连怀仁碰上了面,起先她还以为自己又要对着一张冷脸说上半天的好话,谁知连怀仁一出来,便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连对她也是少端了些架子,问起了连贵妃可好。 被派来连府也不是一两次了,可以说青渠对这连怀仁的脾性了解地比连贵妃还要多上不少,见他态度有所缓和,忙是以比平日更加殷勤的态度递上那木盒,轻轻打开,露出里边儿成色上好的珊瑚摆件。 “娘娘在宫中一直都好,只是时常感念大人的养育之恩,遗憾自己不能陪伴身侧以及孝道,这不一得了好东西便让奴婢给大人你送了过来,大人瞧瞧。” 说着便将木盒推到了连怀仁面前。 这珊瑚摆件其实还是半年前皇帝赏的,连贵妃瞧它珍稀贵重,锁在柜子里连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不让碰,若不是今日事态紧急,她才舍不得拿出来“孝敬父亲”。 这其中的弯绕连怀仁自然不知,他那一张老脸笑出了好几道褶子,用手轻轻将珊瑚摆件拿了出来,连声赞好,末了还吩咐了管家给青渠拿了赏钱。 青渠接过,也没看里边儿有多少,反正连怀仁最重那些虚的脸面,还不会不舍得那个打赏下人的钱,于是谢了赏赐,这才与连怀仁打探起来。 连贵妃在承禧宫中等得焦急,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身边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只盼着青渠能早些回来。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青渠才到了皇宫门口,带着消息急匆匆地往承禧宫赶,刚一与连贵妃打了照面,便是被劈头盖面一阵怒骂。 “本宫不过是让你出去问两句话,你却问了这么久,这是皮痒了找罚不成?” 青渠好不容易将气喘匀,朝着身边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先下去,这才上前道:“娘娘莫怪,奴婢只是想着替娘娘办事须得问个清楚,这才时辰,不过奴婢可是带回了个好消息。” 连贵妃本还想再骂,却听她说的是好事,将心中的火气压下,连忙问道:“父亲是如何说的?” 想起方才在连府之时连怀仁那张险些笑僵的脸,青渠将他说的话前后捋顺,这才与连贵妃说明起来。 “平南战事僵持了那么些年,可不是谁去都能摆平的,咱们朝中没人愿意,谁去了,便是得了陛下高看一眼,因而就算三殿下打了败仗,陛下也绝不会怪罪于他。” 青渠这番话只说了一半,果然连贵妃蹙紧眉心,颇为不耐道:“这一点本宫自是明白,可他若败了还好,如果此事成了,他可就没那么好掌控了。” “娘娘多想。”虽也觉得连贵妃偏心势必会引起苏岐不满,可细一想来,连怀仁说的也不无道理。青渠眼睛一转,便将自己方才听见的话复述给了连贵妃。 “三殿下是娘娘的儿子,若打了胜仗,那也是给娘娘面上增光,给连家增光,届时三殿下还要仰仗连家庇护,又怎会不听娘娘的?”她说着又谄媚一笑,“娘娘说,是也不是?” 按说此番苏涣若能打压平南,便是为自己谋得了一个旁人不可比拟的功名, 也是助长了连家的势力,如此看来,对于苏岐倒也不是毫无助力。 连贵妃想着,左右他也只是为苏岐铺路的棋子,既然他与连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倒是不如随他发展,锦上添花也并无不可。 “既如此,娘娘是否还要唤三殿下过来?”青渠见她面色稍稍缓和,这才试探问道。 连贵妃扶了扶发髻,淡然道:“本宫乏了,要去午歇一时。” 这言外之意,便是不欲再管苏涣出征平南的事情,青渠会意,便服侍她歇下。 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苏涣会不会在平南遇到危险,就像她同样不会去想,连家要扶持的只是一个能当大任又有继承皇位权利的本家人,至于是苏涣还是苏岐,并无半点影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是福是祸识不清 也不知是不是沈暮卿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出征平南的人选定下之后,哪怕是后宫中人也是轻快了不少,当然其间并不包括凤仪宫,毕竟以皇后那样的性子,这选了谁,都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此番连家是想借由平南战事劝皇帝让太子出兵,却没想到这个差事落到了三殿下头上,连贵妃发了一通火气,当日便让身边人回了一趟连府,可说来也是蹊跷,那人只是跑了这么一趟,便让连贵妃露了笑意,隐隐竟是将这原本不喜的事情当成了莫大的荣宠一般,也不知连家人究竟是与那人说了什么。” 这一日沈暮卿在皇后宫中陪她下棋,身边就只有清书与梨书二人陪着,倒是也不用担心有什么话不能说,因而梨书第一个忍不住,借着他她们一盘棋下完的空档,便是提了出来。 此番皇帝并没有想着隐瞒众人,再加上苏涣早已与她说过自己会去自荐出兵,因而沈暮卿对此事也上心许多,此时听见梨书提起,只轻笑一声,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言语之中的讽刺。 “还能是说什么,只便将其间利害说明,是福是祸岂不是一目了然。” 沈暮卿其实早便猜到,苏涣和苏岐一母所出,哪怕是少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可供选择,倒是不如让其中一人冒险一些,输了不必理会,赢了却是大功,连家只便将这些与连贵妃一说,后者便会欣然应允,根本不会顾虑苏涣的死活。 这道理连她自己都能猜得明白,想来苏涣也早已是心如明镜,沈暮卿想到此处,却是忽而有些心疼苏涣。 见她久久不说清楚,梨书便也自觉认为只是不可多说的事情,于是自接自话又道:“太子不用出征,倒是让淑妃娘娘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斋戒在宫,说是要祈福还愿,这二人比起来,倒还真是大有分别。” 沈暮卿心想这淑妃倒是有自知之明,可不愿与她继续说这些,便挑眉问她:“你怎会知晓这么些事情?” 她说这话倒也不全是转变话题,确实真的有些好奇梨书为何消息这么灵通,而梨书听沈暮卿这么问话之后果然有所反应,她眨了眨眼,笑意盈盈道:“殿下可是觉得咱们凤仪宫多年不管事,在后宫中便是孤立无援?” 也不怪梨书觉得沈暮卿会如此猜想,毕竟谁都知道这后宫唯有掌权者能左右旁人生死,皇后有名无实,便是一般的妃嫔也能酸上她一两句,地位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可沈暮卿在看过皇后自接掌凤印之后,很快便将后宫打点的仅仅有条,她便并不觉得皇后在宫中会真的没有自己的势力。 梨书以为她还不明白,又开始挤眉弄眼起来,被皇后手执棋子敲了几下额头,这才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话。 制止了梨书,皇后却并没有接着她的话向下说,只就着淑妃与连贵妃的不同反应感慨了一声:“所以说两袖清风便有两袖清风的好处,我没有儿子,便不必为他的前程操心,而我父亲早便告老还乡怡然自得,我更是不用担忧家中如何。” 如此,倒也无以为惧。 沈暮卿浅笑,她知道皇后并非随口说说,而是真的这般作想。也许没有子嗣也没有家中人须得她去帮衬,这才让她身在后宫,也是二十年如一日地不争不求。 “这几日八王宫中设宴,你可想去?”皇后许是下棋累了,沈暮卿落了一子之后,她便将自己手中的棋子放进了棋盒之中,端起旁边茶盏泯了一口,才问道。 自那日沈玥之来宫中以后,沈暮卿便是一直没有瞧见过他,好在有苏涣在其中互通信件,倒也不是完全不知彼此的消息,可信毕竟只是信,总是不能代替见面,何况苏涣这段时间忙了起来,沈暮卿也不好意思多过麻烦与他。 因而听皇后这么问,便忍不住想要答应,可她到底是顾念皇后的心思,问道:“我若是去了八王府,可会有人说闲话?” 她本是想问皇后会不会不高兴,但若真的问了出来,未免显得皇后小气,沈暮卿不愿与皇后之间生出嫌隙,便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若你是代表着沈曜,自是大把的人要拿你与苏谨的关系大做文章,可说到底他也算是你的恩人,将你接来皇宫,你二人之间也难免会有交情,倘若此番不去,又会有人说你忘恩负义。”她说着,又好似无事可做一般,将期盼上的棋子一一拣回黑白棋盒之中,随意道:“说起来我还未与你道明他为何设宴。” 皇室官家设宴的由头数不胜数,哪怕只是找人来叙叙话,也可摆上一桌,因而沈暮卿并没有想过苏谨设宴的原因,而这时听见皇后说到此处,才想到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八王此次设宴,是为了告知朝臣,他今后便要在皇都住上一段时间。至于这时间时长时短,就有些难以把握了。” 沈暮卿闻言一惊,几乎脱口便问:“那他的封地如何?” 皇后神色淡淡,与她皆是道:“当初先皇给八王安排封地之时,他便说了自己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当时先帝怒其不争,还真就给了一处辽阔平和却离皇都甚远的地界。陛下待八王亲厚,即位之后不多时,便找了能人替他管着封地,如此一来,他是去是留便没了什么区别,是以八王才时常会去游乐山水。” 她说得委婉,可其间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 从先帝尚还在时,皇帝便是十分忌惮苏谨,因他是一众皇子之中最得先帝重视的一位,文韬武略样样不输旁人,却是无心帝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因此皇帝在即位之前,也曾多次替他向先帝求情随了他的心愿,可每每此时都会惹得先帝更为气愤,其间真情能有几分,不言而喻。 至于那个“能人”,恐怕也是安插在苏谨身边,且垄断他权力的人。 “皇帝难道不会生疑?”沈暮卿前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征战之中,对苏谨实在是了解不多,只知那是个能力不凡却甘于平凡的人,倘若他留在皇都,以皇帝那多疑的性子,指不定还要有多忌惮。 皇后摇了摇头,“这些年八王闲散惯了,陛下便也觉得他是真的没有那个野心,何况他就算想要起兵造反,也是要有那个兵力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是何心意道不明 苏谨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暂且不提,总之没过两日,八王府的请柬便是送进了皇宫之中,皇帝此等身份,自然不可能亲临八王府,却到底是在皇后亲自相劝之下,同意了沈暮卿前去赴宴。 得知此事后沈暮卿十分欣喜,当天午后由着梨书给她打扮了许久,连半句怨言也无,惹得梨书作势连连感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晚要去会情郎呢。 那“情郎”自是没影的事情,沈暮卿知晓她是在打趣,便也与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从什么温婉的女子最受男子喜爱,到日后想嫁与何人,梨书性子直率,谈及此事的时候并无脸红的迹象,而只是说了自己的期盼之后,转而问沈暮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日后我若嫁人,不求身份,不求地位,只求他能待我一心一意。” 沈暮卿说的真诚,可梨书听见之后,还真没有什么凝重之感,给她发间插上一支琉璃花簪,口中还不忘开着玩笑。 “你是公主,日后驸马自是不会三妻四妾,可按照大央的律法,倒是可以再纳一房侧室。” 闻言沈暮卿微微一怔,倒是忘了自己如今的公主身份,可想了想自己终是要从军,便也满不在乎,口中笑说道:“若往后我嫁的那人敢纳侧室,便将他们乱棍打死,也算是遂了他们同生共死的心愿。” 本就只是一句玩笑的戏说,却刚好被作势要敲门的苏涣听了个完全,当即举起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的神情竟是有些怪异起来。 “三殿下?”梨书正是准备给沈暮卿梳理后面的头发,拿着梳子微微一侧身,便见敞开的门边站着一个人,可将她吓了一跳,然而定睛再一看去,倒是熟人。 沈暮卿听得梨书惊呼,便也转头去看,与平日的随意不同,今日的她被精心妆扮了一番,倒是更显得秀丽柔和,苏涣拿着长匣的手微微一紧,却是掩下了那一瞬的失神。 “听闻今晚你也会去,我便来给你送件衣裳。”他说着还将那长匣放在桌上,等一打开,便是一抹亮色朱红映入眼帘。 梨书这才轻嗬了一声以示惊叹,“瞧见这衣裳,奴婢还以为主子这是要出嫁了呢。” 原是一句调笑的话,却让沈暮卿有些忸怩,苏涣却是受用地很,只是他面上仍旧是没什么情绪起伏。 “入宫后皇后娘娘也给我置办了不少衣裳,哪里就要麻烦三殿下亲自来送了。”这话说的,便是回绝了。 苏涣却也不恼,将这衣裳小心地拿出来,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衣裳一经打开,倒是没有初时看见的那般晃眼,对襟与袖口处以金银双色绣线描绘出了朵朵祥云,衣面上更是绣以花草暗纹,一看便知不是临时起意。 “这衣裳倒是好看。”沈暮卿赞了一声,却没说自己要接,可苏涣就那么看着她,好似自己不说答应,便不离开一般。 “殿下在这儿看着,我要怎么换衣裳?”终是不忍驳了他的好意,沈暮卿心想自己今日也不好穿地太过素净,干脆就接下了这件衣裳,左右欠下的人情那么多,也无所谓再加上这一件了。 苏涣瞧她答应,便将衣服取下递到她的手上,看她走入屏风之后,便听得里边儿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一旁早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梨书默默咂舌,看苏涣时的目光也不似平时的敬重畏惧,而是一种颇为复杂的情绪。 搭了一件素白里衣,再穿上苏涣带来那件十分合身的衣裙,沈暮卿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样貌,只觉得红色衬地手上的肌肤莹白似雪,只盼不要太过张扬。 可等到她出来之时,二人眼里皆是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如何?”沈暮卿抬了抬手,躲过苏涣那让人觉得如芒在背的专注目光,转头问梨书。 “三殿下的眼光确实不错,主子穿这个颜色正是合适。”夸完还忍不住瞧了苏涣一眼,那目光复杂更甚。 苏涣一双眼睛都定在了沈暮卿身上,自然不能瞧见梨书的目光,他将木匣收好,转而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借由这一番动作重新回到了沈暮卿的视线之中,与她道:“走吧。” 梨书这下更是瞪圆了眼睛,但见沈暮卿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只能将话咽了下去,在心底不住地摇头。 马车候在外边儿,也不知苏涣是不是故意为之,这一次的马车十分宽敞,让人觉得本就不该只坐一个人。 当然,这马车再怎么大,苏涣也不会让除了沈暮卿之外的人进来,早在上车之前,梨书便在苏涣“不经意”地一瞥之间,委委屈屈地爬进了后面的那辆,此时正与连庆恒二人大眼瞪小眼。 “我怎么觉得三殿下变了?”梨书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思索着究竟是哪里不对,可苏涣还是如往常那般的冷淡少言,除却对沈暮卿过于殷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连庆恒知她在想什么,凑近些小声问道:“是不是觉得如今的殿下,有些像那日咱们在宫外遇到的那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听他这么一说,梨书也觉得有些像,虽然没有那轻浮的动作语气,可那双眼睛只差没有写明自己心中的想法,梨书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三殿下未免直接露骨。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连庆恒也不知是从哪出戏上听来的小曲儿,半吟半唱,那声音婉转地又让梨书惊了一把。 “不会唱就别唱,难听得很。” 连庆恒摸了摸鼻子,“我这不也是想逗你高兴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梨书更是往旁挪了不少,口中嫌道:“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与你家殿下一样的怪异。” 连庆恒不言,心中却叹她说的不错,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她们这主仆二人,还不是一样地迟钝。 马车便这么不急不缓地行在路上,等到了八王府,半个时辰已经过去,沈暮卿被苏涣牵下马车,一眼便瞧见了等在王府门口的沈玥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锦囊相赠盼凯旋 沈玥之今日一身浅色的海棠红,其上绣着丛花盛放,应也是海棠。 “这位姑娘想来便是主子的姐姐,可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见她上次穿着素雅,应当不是个喜欢大红大绿的安静人,怎得今日不过节不过年的,却都穿起了红色?”后边儿下来的梨书自然也看见了沈玥之,蹙着一双秀眉,拉住身边的连庆恒便小声问道。 连庆恒却连看也没看一眼,便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有些话也不好明着讲,只能答道:“给她置办这身衣裳的人正好与殿下认识,便起了这个心思呗,还能有什么。”说罢还瞧上一眼梨书身上的缃色宫装,心想还好梨书不适宜穿红色,不然以她这身份,着实是可惜了。 “我还以为你会出不来呢。”以前关系淡淡时不觉得会有念想,可这段时日亲近了之后,沈玥之也是有些想沈暮卿了,因而一见她便迎了上来,而后拉着她往府内走。 沈暮卿其实也有此感,毕竟二人打小便在府里一同长大,前世又在军中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她对沈玥之的情谊与感激远远要比沈玥之此时的姐妹之情要浓重,是以没有顾上旁人,便跟着沈玥之去了她的屋里。 至于苏涣,则早被她忘在了王府门口。 “你今日怎么是和三殿下一同来的?”寒暄完了,沈玥之这才想起刚刚苏涣在马车下朝着沈暮卿伸手的一幕,若她不知晓沈暮卿的心思也就罢了,偏偏她心里清楚万分,一看见苏涣仍是对沈暮卿默默献着殷勤,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警惕。 总觉得以他的执念,若是沈暮卿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会作出什么伤人的举措。 沈暮卿倒不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只随口道:“都住在宫里,便就顺路一起来了,有他在我还能放心一些,毕竟你也知道以我现在这处境,在外边儿哪怕遇到了什么麻烦,也是不好解决。” 见沈暮卿说地坦荡,沈玥之便也觉得恰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此事揭过不提,沈暮卿这才得空四处看看。 沈玥之住的地方虽是偏院,却也是最合乎她这么个客人的身份,而且这院子十分宽敞,东西也是一应齐全,也不输于这王府的正殿了。 “我瞧着这里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住的是否舒心。”沈暮卿当时贸然将沈玥之一同带出了沈府,其实一直心怀有愧,此时让她寄人篱下,也怕她心中有什么不快,即便她也知晓沈玥之并非是这样的人。 果然沈玥之瞪了她一眼,“王爷愿意让我在这儿住着已是恩情,哪里有承了别人的情,却还心生埋怨的道理。” 沈暮卿见此松了一口气,当即打趣她道:“你这才在王府里住了几日,便是心向着王府,我竟不晓得玥之姐你还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知她是在说笑,沈玥之也不搭理她,只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发觉你现在是愈发地没个正经了,可别仗着皇后娘娘惯着你,你便给人家惹上事情。” 沈暮卿躲开她的手,一边笑一边说着自己可没做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情。 这般嬉笑了一番,虽还没有到开宴的时辰,可沈暮卿作为客人,进王府却不与苏谨问安本就是不合乎规矩的事情,因而二人收拾了一番,这便向正院行去。 府中也就来了那么几位大人,有的孑然一身有的携妻带妾,由王府的下人在旁接待着,倒也没有失了礼数,沈暮卿到了前院见到苏谨之时,他正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与苏涣聊起最近平南的状况。 “王爷。”沈暮卿朝着苏谨略施一礼,沈玥之也在她身后微微福身,可等苏谨抬眸之时,那双眼睛却是先看向沈玥之,而后才移到了沈暮卿脸上。 “来了?”苏谨说着起身,“本王还以为你今日来不了。” 听着如此熟悉的话,沈暮卿忍不住忘了沈玥之一眼,可这毕竟只是巧合,她接着回道:“是皇后娘娘帮着在陛下那儿说了两句。” 苏谨闻言点了点头,“也就只有她说,本王那皇兄才能听上一两句。” 沈暮卿知晓皇后与皇帝自小相识,因而皇帝会听皇后的劝说,她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可此时苏谨提起,却又让人觉得另有所指。 想不清楚,她索性也就不想。 “今日让你过来,也不过是表明本王的立场罢了,你不必去与他们会面,只便在这儿陪着你姐姐便好。” 说罢起身,从架子上提起几个锦囊递到苏涣手边,交代道:“凡事切记小心行事,本王也许不能亲自送你出城,却是能在皇都等到你凯旋而归。” 苏涣接下应是。 寥寥数语,着实是令沈暮卿不明所以,可看今日苏谨这般行为,倒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一般,沈暮卿看他离开,应是会客去了,这才走到苏涣身边。 “王爷方才所说的立场,是为何意?”沈暮卿问他。 苏涣将锦囊收入袖中,有些犹豫,可又怕她会对自己有所疏远,便挑了其中一两点,与沈暮卿道:“皇叔之所以将信送入宫中给你,便是让人知晓他并不信沈将军会勾结定南侯,甚至隐有与你交好的想法,而我是皇叔养大,沈将军又是我的师傅,这便也算是朝着沈将军的旧势表明自己此等立场,让他们多多提携于我。” “可若是因此得罪了连家与丞相,岂不是更让你陷入两难?” 连家与丞相坚持沈曜心向平南,是为造反,可苏涣哪怕与连家对立,他也是连贵妃的儿子,这样反而是两边都讨不到好,也不怪沈暮卿会如此作想。 苏涣见她担心,又说得深了一些,“正是因为我与连家相关,连家的人才不会轻易动我,更何况师傅那件事情已成过去,他们在意的还是将来的储君之位,甚至是皇位的归属。” 被他话中“已成过去”那四个字说的心中发冷,沈暮卿在袖中攥紧了双手,苏涣好似有所察觉,将她的手拉过来一根根掰开,揉着她手心被指甲掐出的印记。 “别着急,总有一日我会替师傅洗清叛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举止相合渐相近 得到苏涣保证之后,沈暮卿的情绪总算是没那么低落。其实从重生那一日开始,沈暮卿便知晓那些过去总会水落石出,可她有时也会想,今生变数迭起,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替父沉冤得雪。 揉了揉眉心,不停地告诉自己莫要心急,等沈暮卿再抬眼之时,已是没了方才令苏涣担忧的神色,他将那双手放下,这才与她说声出去了。 梨书与连庆恒也不知被安排去了哪儿,总之这屋里又只剩了沈暮卿与沈玥之,总归是在别人的院子里,二人多少是有些不适应,索性又回了沈玥之那院,吩咐下人等到了晚膳的时候拿点吃食过来。 “在门口时我急着去找你说话,便未曾注意,可方才一瞧,竟是发觉你这衣裳别有用心。”沈玥之打量了沈暮卿身上这身衣裳,口中啧了两声,竟是一副吊人胃口的模样。 沈暮卿在心中觉得好笑,以往沈玥之性子恬静温和,可在八王府中住了这么些时日过后,竟是隐隐多了些活泛,也不知与苏谨那样性子的人共处,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这衣裳花式繁琐,定然是别有用心的。” 她只当沈玥之是觉得自己这身衣做工讲究,却没想到沈玥之点了点她衣襟上的纹路,问她:“你就不觉得眼熟吗?” 沈暮卿顺着她的手向下望去,便见衣襟上的祥云花纹,不解道:“这祥云纹还有什么特别的?” 沈玥之算是被她这回答一噎,当即回驳也不是,赞同也不是,只得收回手,白了她一眼。 “这不管绣的是什么,哪怕没有针法上的讲究,花纹也终究是有所差别,你这衣襟上的祥云纹路我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虽然自小也学过一些针脚工夫,可沈暮卿却是远远不如沈玥之精通,当下抓着自己袖口处的云纹想了半晌,也是没想起什么熟悉的样子,于是抬头问她:“是在谁身上看过?” 沈玥之刚想说还能有谁,可瞧她这般模样,也知道反问她是绝对听不懂的,于是直言道:“三殿下穿过的每件衣裳,衣襟与袖口处都有这样的祥云纹,只不过他那是暗绣,你这是明绣,因而看不太出。”话说到一半,又瞧了她一眼,“你说你对三殿下无意,现下我倒是信了个完全。” 这话头转的太快,沈暮卿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等听完了沈玥之的话,她只觉得苦笑不得,“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还不是你俩不懂避嫌,他这般与你暧昧不清,你却分毫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不就是默认了他对你的那点心思?” 其实沈暮卿也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够果断,被沈玥之这么一说,只觉得手中握着的袖口微微烫手,不觉间又是苦恼起来。 “我也没有让你疏远他的意思,毕竟你俩都住在宫里,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地太僵对你也是毫无益处,只是你若无心,便也不好承了他的情意,否则他会觉得你是在戏耍与他。” 戏耍吗。。。。。。沈暮卿将这三个字绕在舌尖细细品味,竟也觉得自己与苏涣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连带着对他那亲密的举动,亦是从别扭便为了习惯。 这么说来,习惯真是个令人不好掌控的东西。 与沈玥之在屋中聊了许久,不过自说完祥云纹的事情之后,二人便再也没有提及过苏涣,而说到苏谨之时,沈暮卿却问了沈玥之,为何他会突然想到留在寻安城中。 先帝驾崩之后,苏谨便就没回过皇都几次,这都将近十年过去,他却突然便想定居下来,不仅仅是她觉得奇怪,各方势力也都在不停猜测,其中大部分人皆是觉得他是为了给苏涣谋划将来。 沈暮卿亦是如此作想,可前世的苏谨对苏涣最多也只是提携一二,断然做不到现在这般。 然而被她问起的沈玥之同样是一头雾水,只说王爷并没有与她谈及此事。 半日光景很快过去,等到宴上酒过三巡,已是到了戌时,城中宵禁将起,众位来客也不好在八王府久留,当即由府中下人一一送出门外,这便才算结束。 而沈暮卿也到了要回宫的时候,她没让沈玥之相送,只跟着来院中的梨书走远,却不知晓这么一走,便相隔数年。 回去时仍是那两辆马车,梨书十分自觉地乘了后面那辆,连庆恒想要跟着上去,却是被沈暮卿拦住。 “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见拦着自己的人是沈暮卿,连庆恒朝她行过礼,这便问道。 因知晓他以后会背叛苏涣,沈暮卿对他也没个好的脸色,只冷淡地问了一句“三殿下在何处”。 “奴才出来时,八王爷说有事要与殿下相商,此时殿下应当还在府中,公主殿下莫急,应当就快出来了。” 沈暮卿倒还真不急,她轻巧地跃上马车,与他道:“你去前边儿坐吧,一会回宫也方便一些。” 这理由选的倒是好,毕竟这两对主仆一是住在凤仪宫二是住在承禧宫,这两边宫里的主子又相互不待见,让人瞧见苏涣与沈暮卿亲近恐怕又会惹人闲话。 连庆恒自以为懂了沈暮卿的意思,便就朝着沈暮卿再一施礼去了前边儿,心中还在赞赏沈暮卿心思缜密细腻,他又怎会知晓沈暮卿只是想躲开苏涣。 于是等苏涣掀开车帘,看见连庆恒端坐其中的时候,脸色沉了又沉。 “殿下今日都与你姐姐说了些什么?”梨书惯是多话,一见身边没了旁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不过只是寒暄几句,还能说些什么?我那姐姐可才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她随口便是编了一句,想起沈玥之前世在战场上的英姿勃勃,却是连半点说了谎话的心虚也没有。 直到帘子冷不丁地被人掀开,沈暮卿与苏涣那双眼睛对上,她这才感受到心虚是为何物。 “三殿下怎么不上马车,再过一会儿,宫门可是要关了。”沈暮卿说的那是一个云淡风轻,只不过唯有她自己知晓,她手心里已隐隐有了一层薄汗。 不是惧怕,而是些许的惊慌,就像是做了坏事让人捉见现行的孩子。 苏涣晚上吃了不少的酒,已是不能十分清楚的思考,他只知道自己的马车里应该坐着沈暮卿,便就执拗地过来找她,于是等他瞧见沈暮卿之时,唯一的反应便是朝她伸手,说了句“跟我回去”。 此后任凭沈暮卿劝了些什么,他都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沈暮卿见劝不动他,只得在梨书那复杂了半天的目光之中拉住他伸来的那只手,妥协地跟了回去。 于是连庆恒又得以与梨书坐在一起,苏涣也算是得偿所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缘何对立形相离 因被沈玥之提起,沈暮卿便也好奇自己衣襟袖口之上的纹路是不是与苏涣相同,这便朝着身边人的身上望去,无奈离着一段距离并不能看得清楚,沈暮卿就只能在一旁玩着自己的手指,以打发回宫路上这段无趣的时间。 然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苏涣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是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他面上带着微微的薄红,沈暮卿盯了他一会儿,复将目光移到他的衣襟之上。 借着月光,又稍稍靠近了一些,沈暮卿细细打量着那并不显繁复的花纹,只觉得没有自己身上这件张扬艳丽,却也正是如他一般,沉稳内敛。 不过不管怎么看,这两件衣裳的祥云纹绣都是一样, 沈暮卿不知该作何想法,她只是看了一回,便收回了视线,可正当她想直起身子时,却被拢入了一个怀抱。 而后在她额间映上一吻,如清风微微拂过。 回宫之时,皇后仍是不曾沐浴歇下,她见沈暮卿回来便放下心来,可在她身上闻见了淡淡的酒气,却又是蹙紧了眉心。 “你吃酒了?”皇后问道。 不论是身为公主,还是一个平凡少女,像沈暮卿这个年纪,酒是断然碰不得的,况且她是在外边儿,又是晚归,指不定便会遇到什么事情。因此皇后也是动了些气,话语之中不觉便带上了严厉。 许是闻惯了苏涣身上的酒气,现下沈暮卿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却并没有闻见什么味道,只得挽住皇后的手臂解释道:“今日八王府人多,酒也开了几十坛,前去赴宴的人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我不过只是坐在那儿,便沾了一身的酒气,着实冤枉的很。” 皇后见她尚还尚还清醒,便也就从怀疑变为了半信半疑,瞧见梨书在旁边等候,便是朝她使了个眼色,见她摇头,这才缓和了声音,“往后这等场合你还是莫要去了,平白跌了身份。” 沈暮卿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连连点头,那般模样好歹是惹得皇后露出了点笑意。 带着身上淡淡的酒味回了房中,吩咐着梨书准备热汤沐浴,她褪下那件衣裳挂在外边儿,沉入水中却还是能看见那金银混杂的云纹,额前被苏涣用唇轻触过的地方好似仍旧留有余温,不过不似常人的温热,二十如同苏涣这个人一般的冰凉。 倒是不会让人觉得嫌恶。 沈暮卿蓦然在想,会不会有一日她会从习惯苏涣的触碰,到习惯他陪伴在身边,自此再也离不开他,可这并非是沈暮卿想要的结局,因为她深知如若爱上苏涣,那必定是要付出更多,一想到自己只能在后宫之中与一群莺莺燕燕夺恩争宠,沈暮卿便迈不出那第一步。 “主子可曾洗好了?”外边儿梨书见她久久不曾出来,一是怕她睡着了呛水,二是怕她等到了水凉却不自知,于是在外轻唤了一声,听到沈暮卿回应,这才放下进去看看的想法。 穿了一身轻便的里衣出来,沈暮卿接过梨书递来的布巾擦拭头发,瞧着梨书忽而想起什么一般,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沈暮卿微微挑眉,道:“有何事你直说便可,犯不着这么吞吞吐吐的。” 梨书得了准允,朝沈暮卿微微福身,才道:“是奴婢在八王府时的见闻,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此事与主子的姐姐相关,奴婢便想着与主子说说,一切都凭主子定夺。” 沈暮卿倒是不常瞧见梨书这般正经的模样,又听说此事是与沈玥之相关,便停了手中的动作,专心听梨书说道。 “在八王府门口与主子分别后,奴婢便被管家安排到了偏厅等候,那管家还未走上多远,便是遇到了八王爷出来寻人,与他说这几日想要去一趟青露寺,让他打点一番。” “只是想出门一趟,有什么好奇怪的?”沈暮卿见梨书顿住没开了口,便是忍不住问道。 梨书自然知晓沈暮卿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过她也只是想将事情说出来,免得让自己憋着难受,便又继续道:“八王爷还说,此番要在青露寺中小住半月,吩咐管家将主子姐姐的东西也一并整理,像是要将她一同带过去。” 关于沈玥之住在八王府一事,沈暮卿其实是感激苏谨的,这段时间饶是她们不曾碰面,她也知晓苏谨对待沈玥之并无半点怠慢,反是处处周到,这次还要带她一同出去,说到底沈暮卿奇怪的还只是这二人为何能相处地如此融洽,因而被梨书提起,虽也觉得怪异,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大约是因为苏涣那轻如鹅毛的一吻而过,沈暮卿难得做了场梦,或者说那并不是梦,而只是一件往事罢了。 前世十三岁从军之时,虽因女子的身份时常是受到旁人质疑的目光,可她也并非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时常会通过一些比试,将那些个曾经瞧不起她女儿身的人打趴求饶,渐渐便也融入了军中。 十五岁,她在军中已是有了不大不小的官职,他们主帅犯了事被革职,而听说顶替他的,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两个年轻人,大家纷纷猜测这二人会不会是哪位大人家送来捡功名的少爷,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其中自也包括沈暮卿在内。 即便这不是一场梦境,她亦是能清楚记得那日的情形。 烈日之下的校场甚至能看见翻腾的热浪,沈暮卿那时正在练马,听见有议论之声朝那儿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弯弓射箭,竟是对着百步以外的靶心。 瞧他那般专注的神色,沈暮卿忽而便是起了坏心思。 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把趁手的长枪,策马朝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疾奔而去,她甚至能记起自己笑的如何恣意张狂,长枪一挑,将原本该正中靶心的箭甩出老远,马蹄未停,直直奔到他的面前。 没有意料之中的慌乱失措,那人就站在原地等着她策马而来,面上一副清冷之色,倒是让沈暮卿先自乱了阵脚,猛地勒住缰绳,才堪堪停在了那人面前。 而后她才知晓,那人名为苏涣,是她的故人,也是五年的对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暗流涌动月半时 离着王府设宴过了三日,王府的管家便将一切打点妥当,恭恭敬敬地将苏谨与沈玥之送上马车。 起初相处之时,因为苏谨这王爷的身份,沈玥之没少觉得不适应,可过了这三个月,二人虽不至于好到无话不谈,却也能当个知己好友,因此今日苏谨突然告知要带她去青露寺,沈玥之也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青露寺坐落高山之巅,山路崎岖,却也未建上一条容易走的路,能通过这层层阻碍,才算是诚心之人,可苏谨既是王爷,自然也不会冒险去爬这座高山,等他的马车到了山脚下时,便寻了一处有重兵把守的道口,沿着青露寺特地为皇室建造的平坦山路,除却有些颠簸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感觉,苏谨甚至还能在这马车之中闭目养神,一副傲然脱俗的模样,倒还真不像是个信佛信神的人。 “王爷今日过来,可是想求什么?”来时匆忙,她并不知晓苏谨为何想来青露寺,因而此时想起,便就问了出来。 谁料苏谨并不答话,只是反问她:“你觉得本王该求什么?” 沈玥之并未想太多,还真将她这反问当成了问话,一一细数他该求的事情,“可为三殿下求得此行平安顺遂,可为大央求得一世安宁祥和,可为封地求得日后风调雨顺。她就这么时轻时重地例数了七八条,末了还望向苏谨,正色道:“亦可为自己求得一男半女。” 得来如此结果,苏谨只觉得好气又好笑,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早便想问是不是在沈玥之看来,自己就是个难求子嗣的中年人,只是这话问出来未免有失身份,苏谨只是斜睨她一眼,并不答话。 也不知晓这将近十条之中有没有一个猜对,沈玥之也就只能在心下暗暗判断哪一条最是可能,结果第一条与最后一条,却是令她纠结不下。 高山因寺得名,所以这山也叫青露山,听说当年有一位高僧在此悟出天道羽化飞升,所以百年来此处香火不断。沈暮卿听说这种香火鼎盛之处最得神仙喜爱,便在跪拜佛像之时更添了几分真诚,甚至转头看见苏谨并不跪,还在心底替他虔诚地求情一番。 “可有觉得饿?”苏谨见她上香过后,又磕头拜了几拜,只觉她行事过于认真,倒还真是让他不知该如何说明,他来青露寺不过是引出幕后想下黑手的人。 “被马车颠了一上午,现下并不觉得。”沈玥之如实回答苏谨的问题,说罢想起他那别扭的脾气,又问道:“王爷可是觉得饿了?” 苏谨亦是摇头。 因二人一早百年起身赶路,所以此时就算并不饿,也是困倦非常,好在青露寺中知晓他这几日会来,早早便备下了两间厢房,此时正让他们去补个眠。 沈玥之本身是并不想睡的,她只想着熬到晚上便好,可苏谨一猜到她这个心思便说晚上指不定要拉她出去,沈玥之也就只好睡下,是以等她醒来之时,已经是日暮西斜。 苏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总之等沈玥之略作打理出来之时,他便已经坐在了屋外的小亭之中,面前摆着几样糕点还未动过。 “王爷休息地可好?”沈玥之身为客,又是身份不如主子的客人,此时见自己醒地迟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规规矩矩地走到苏谨对面坐好,竟是一副乖顺的模样,看得苏谨手有些手痒,只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脸颊。 可这般动作只是做到了一半,却是转而拿起一个小巧糕点送进嘴中,顾而言他道:“这个莲蓉酥做的不错,你也尝尝。” 半天不曾进过吃食,沈玥之此时也是饿了,听他开口也不与他客气,二人分食了几盘点心,又吃了一顿素斋,说话间竟是已经快要入夜。 “睡了一下午,本王估摸着你也不困,不妨就陪本王走走,也算是散一散消食了,你觉得如何?”饭后苏谨端了杯清茶,与沈玥之提议道。 沈玥之岂敢不从,可当她坐进马车之时,还是不知晓这样如何能够消食。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苏谨解释道:“本王想带你去的那处正在山腰,你总是不想大晚上的走路下去。” 听完这话,沈玥之其实想说自己并不想去看什么山腰的风景,毕竟四周又静又黑,哪怕是再好的景致,他们也看不见,可苏谨执意要去,沈玥之也是无法。 秋日里仍是有虫鸣之声,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将这个山中的夜晚衬得愈发诡异寂静。 “怕吗?”苏谨问她。 可沈玥之却是不能分辨出他是在问自己怕不怕什么,因为她只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颠簸,马车就像是失去控制一般俯冲而来,霎时便脱离了山路。 ———— 沈暮卿正在自己屋中提笔作画,可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心思总是沉静不下来,一向最为拿手的书画也成了拿不出手的东西,可被梨书好一顿训斥。 “算了,不画了。”将笔往笔搁上重重一放,沈暮卿似乎是有些泄气,这两日她心中总是发慌,做什么都无法专心,也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 梨书可不管她此时为何事忧心烦躁,只是将那玉笔清洗干净放回原处,竟是真的不再让她动手。 于是重归无事可做的沈暮卿又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指头,算算还有多久苏涣才会去出征。 要说这次人选明明已经定了下来,却久久不让苏涣出站,其实是朝堂上又起一阵风波,大概就是一部分大臣认为平南周围城池众多,何况也驻扎着不少武官,并不需要苏涣点兵带过去,另一部分人则是坚持苏涣年纪不大,此番更是对上了平南这块难啃的骨头,难免会有危险,不若带上一些亲兵前去,也好多一条退路多一线生机。 如此,出征一事便一直搁置到了现在,皇帝就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久久不曾百官一个决定,沈暮卿想,这样拖延时间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可她却不知道,她急于此事,却是有人比他更急。 丞相是,连家亦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自甘受制阴谋起 沈玥之慢慢转醒时,入眼便是一片漆黑,她稍微动了两下,才发觉自己如今手脚都被绑住,唯有嘴没有被人堵上,还算是有些庆幸。 “王爷?王爷?”因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对方又在不在附近,沈玥之并不敢大声喊叫,只能轻轻唤了两声,可这屋内并无旁人回应,可若是静下来仔细一听,便能发觉离自己不远处还有另一人浅淡的呼吸声。 未能确定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是不是苏谨,沈玥之便并未轻举妄动,她靠着身后的墙壁,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苏谨说要带她去半山腰看看,他们便乘马车沿着山路下去,然而行至半路也不知马车出了什么问题,竟是朝着一个方向狂奔不止。 那条山路本就是为皇家修建,因而并不能算宽阔,马车还未跑多久,拉车的马先是一阵嘶鸣,紧接着她便觉得天旋地转,应是马车摔下了山,总之没过多久她便失去了意识。 头上的伤或许并不重,此时并没有流血,沈玥之忍着那伤口处的阵阵刺痛,将这屋子环视一圈。 而之所以说是屋子,则是因为周围一点光亮也无,定是被遮掩住的。 瞧不见此时的天色,便也无法判断外边儿是白天还是晚上,她只能通过自己腹中并无饥饿之感,来判定离事出之时决不会超过半天,也不知绑他们过来的人是何居心。 沈玥之正这么想着,忽听几步之外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细碎的衣料摩擦声,沈玥之这才敢确定屋里的另一个人是苏谨,忙欣喜地又唤了一句王爷。 “这是何处?”大约是发觉自己手脚被缚,苏谨语气中也染上了森冷之意,沈玥之早已习惯他不时会有的肃杀气势,只自顾自地轻叹一声。 “我也不知身在何处。” 苏谨到底是身在皇家,即便早年没有被卷入夺位纷争之中,却到底是遇见过各种惊险的场面,因而很快便冷静下来,他听沈玥之声音里亦是没有丝毫慌乱,便知她并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人。 “此番那些人是冲着本王来的,连累到你,本王也觉十分愧疚。” 他是这么说着,沈玥之却不敢真的应下,连忙开口回道:“王爷言重了,这些时日承蒙王爷收留,沈玥之感激不尽。” 忽听她这番言论,苏谨稍稍有些释怀,虽知晓她是真的不曾心有埋怨,却也是不敢将真相全数告知,只得低低地轻笑两声,缓和了这稍显凝重的气氛。 “今日是何人将我们绑到这里,王爷心中可有猜想?”因二人共处一室,实在不好一言不发,沈玥之干脆将自己心中疑问说了出来,也盼着苏谨能给她一个解释。 然而苏谨明明早知道背后之人,却并未透露分毫,只模糊不清地说上一句“许是仇家”,沈玥之倒还真就没有心下生疑继续追问。 一时无话,沈玥之只觉在黑暗中视线无处可留,便只能微微闭目养神,可如今的处境与头上的伤口皆是让她不敢也不能睡下,她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上一句:“王爷可有受伤?” 苏谨应变极强,几乎在马车倾斜之时便一把扣住了车窗稳定身形,因而等到马车倒下,他也只是受了些许的轻伤。 如实答了自己一切安好,苏谨问她:“你呢?” 沈玥之本就不是愿意让人担忧麻烦的性子,觉得自己伤势并不严重,便也说自己没什么大碍,可苏谨常年习武,在黑暗中视物虽不至于一清二楚,却也能瞧见她沾染血迹的半边苍白面庞。 “你可知晓本王想带你去什么地方?”苏谨并未问她为何要骗自己,而是犹豫片刻,问出了这么一句。 本是昏昏欲睡,却又实在好奇,沈玥之强睁着双眼,没多少力气地回应他:“什么地方。” “这山中有一处温泉,我本王想带你去的便是那处。” 沈玥之一怔,而后才觉得有些窘迫,心想到了此时他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却听得他又开口。 “本王的生母,不过是个连名姓也不为外人得知的平凡女子,因一日去往青露寺还愿,半路遇到风雪交加,不得已只能在山腰寻个地方落脚。”明明是说着至亲的过往,他语气却是比平时更要清冷几分,“父皇亦是在那日因被风雪拦住去路,听人说有一处洞穴正离不远,一行人便匆匆赶过去,却在那处温泉旁瞧见了本王的生母。” 青露寺那处温泉鲜少有人知道,苏谨在查明那一段过去之时,也曾独自前往,十四岁的少年踏着满山积雪,就像当年那个无知天真的女子,徒行半日,只因一个荒谬的执念。 而苏谨确实是到了那处洞穴。 洞穴入口处可容五六人并排而过,内里确实呈一半圆,十分宽敞。洞顶钟乳石垂落半空,内壁石帘倾泻而下,镶着大小数十颗明珠,与外边儿白雪皑皑的正午相接,乍一看宏伟绚丽,气象万千,却着实是刺目地很。 “宫中人言说她轻贱,更有甚者骂她人尽可夫,当时的太后极力反对父皇给她任何名分,只让她在冷宫中的一间小屋里待到生产之后,一碗毒酒赐了死,连本王也成了德妃的亲生儿子,有了正经的皇子身份,至于她,则一卷草席丢进了乱葬岗中,也不知魂归何处。又有谁会在意,她当时只是脱了鞋袜在温泉中暖了暖脚,根本不曾做出那些人口中言之凿凿的轻浮举动。” 这么些年,苏谨之所以从未有过半点夺位之心,是因为他知晓皇帝虽喜爱他的生母,待他也比别的皇子好上几分,却是从不曾动过传位于他的心思。 而他更是明白,唯有不争不抢,才能守住被埋藏的过去,即便那个女子也一并失去了踪影,却总好过被千夫所指万人辱骂。 沈玥之第一次听他谈及自己的过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可昏沉之意渐渐袭来,她却是不及思索苏谨为何与她说这些,又为何要带她重返旧地,便缓缓合上了双眼。 黑暗之中苏谨一声长叹,将手从早已被挣开的绳子里抽出,伸手把她偏过的头放在自己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风声不露谋划中 管家在王府中等了两日,却是没有等来苏谨与沈玥之回府,派人去青露寺打探一番,才知晓这二人早便不在山上,这便慌了神,匆匆以王府的名义朝承禧宫递了信去给苏涣,却未敢在信中明说。 是以连庆恒一头雾水地来到王府,得知的便是这般重要的事情。 “此事除却你知晓以外,可曾走漏了风声?”连庆恒在苏涣身边跟了好些年,也知此事暂且不宜声张,他面露凝重之色,问道。 那管家知晓连庆恒虽是下人,却很得重用,因此说话之间不免带了些恭敬,“先前让去青露寺打探消息的是可信之人,他听说王爷不在寺中之后,便与住持说王爷应当又是去哪里游玩,让住持不必担忧,想来青露寺并未多想。” 连庆恒点了点头。苏谨向来随性而为,就算是不告而别也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那打探消息的人这么说,除非那住持与人合伙设计苏谨,否则自是不会多想。 思及此,连庆恒便也记起尚在八王封地虞江之时,苏谨也有好几次没与府中说上一声便离开,苏涣以及王府中的下人皆是见怪不怪,因而又多问了管家一句:“王爷没说去过青露寺之后还有什么安排?” 这弦外之音便是问管家会不会苏谨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去了何处游玩,却没有向府里传个口信,谁知管家摇了摇头。 “王爷离府之时特意交代过,他在青露寺只会停留至多两日,倘若这时他还没有回府,便说明已经遇到了什么事情,让我尽快告知三殿下。” 听是告知,而并非是让苏涣想法子救人出来,连庆恒心里便有了大致的猜测,嘱咐管家定要守口如瓶,哪怕是府中的人问起也莫要多说,这才赶回了宫里。 苏涣拿着某处的地形图,听连庆恒将王府的情况细细说来,末了还连系前几日宴后苏谨将他单独叫去,问他与苏谨二人是不是早有预见。 起先听说八王府出事之时,苏涣其实并未在意,因为他知晓苏谨心中已有考量,但是当他听说沈玥之也与苏谨一同之时,面色却有些不太好。 连庆恒只当是自己并未猜对,却不想苏涣并不是在想如何将苏谨救回,而是在担心如何向沈暮卿交代。 当年他与苏岐二人跟着沈曜去到沈府之时,便知晓因沈玥之与沈暮卿年岁相差不大,平日里便时常往来,而经过这两年相处,苏涣更是发觉她们关系亲厚,如今苏谨明知要以身犯险,却还将沈玥之一同带了过去,这件事若被沈暮卿知道,他又该如何交代。 苏涣心中担忧,便挥了挥手让连庆恒出去,自己则是打开那第一只锦囊,只见里面的字条上写着“借以东风,暂不救援”。 前些时日八王府设宴,不仅是告知群臣他站在沈曜与沈暮卿这边,因为他留在皇都之中,其实更是代表着他会成为苏涣的靠山,而此番皇帝要求苏涣出征平南,虽是苏涣自己所求,连家却也是乐见其成。 因而在朝臣眼中,苏谨之所以在这个紧要关头留在皇都,便是因为他要阻止苏涣被连家人利用。而这种错觉,便正是苏谨想要传达出去的。 将字条握在手中,苏涣眼中浮现一丝厉色,随后招了招手,从暗中便是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殿下。”那人单膝着地朝苏涣见礼,自始至终垂着头,将面容掩盖一片阴影之中。 “可曾找到了地方?”苏涣把字条收入锦囊,问那暗卫。 “人已在屋外等候。” 简单几个字,苏涣便知自己派去的人已经一路跟随苏谨到了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原是并不担心,可一想到沈玥之也在危险之中,便问:“可有人受伤?” 影卫是苏涣的心腹,因而做事之前苏涣大多是会与他说明情况,因此他也知道苏谨此举不过是设了一局,并不会让自己真的涉险,苏涣此问似乎是有些多余。 可等影卫再一回想之时,记起苏谨身边还有个姑娘,后道:“王爷无事,但同行那位姑娘受了轻伤。” 听是轻伤,苏涣这才放下心来,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影卫,后者双手接回,并没有立即去看。 “让他们行事小心,切莫惊动那些人。” 影卫领命,当即退后两步,隐匿暗中不见身影。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两声叩门。 “进来。”苏涣将字条收入袖中,外边儿的人推门进来,正是连庆恒。 “殿下。。。。。。”连庆恒站在离着门口没多远的地方,吞吞吐吐地有些犹豫,苏涣见此冷眼看他,后者打了个哆嗦,这才又道:“方才公主殿下身边的梨书来了一趟。” 苏涣眼中冷意渐渐淡去,竟是多了一丝的温和,连庆恒长舒一口气,与苏涣说起梨书为何而来。 “她来时手中抱着个长木匣,属下瞧着眼熟问了两句,她便将木匣塞到了我手里,说是公主殿下嫌这衣裳贵重,不愿接,便让她送还回来。” 一件用料精致做工精细的衣裳,对于沈府来说尚不算贵重之物,更遑论是身为皇子的苏涣,可沈暮卿所说“贵重”二字却并非是指这件衣裳价值多少银钱。 她嫌“贵重”的,是苏涣那单相思的情意。 思及此处,苏涣眸色微微黯下,问:“你可收下了?” 连庆恒心想这主子送的东西,断然是没有经过自己的手收回来的道理,于是将劝说梨书的话与苏涣一提,摆明了一副讨巧的模样。可苏涣听闻东西又让梨书带了回去,心里却没多高兴。 因他知晓沈暮卿的脾气,此次不成,必定还会有下次,连庆恒能劝上梨书一次两次,却不能左右沈暮卿的想法,届时将她惹恼了,让梨书把衣裳往承禧宫里一丢,这样的事情她尚且能够做的出来,却独独不会妥协收下。 而苏涣最为担心的却并不是惹她嫌烦,而是假若沈暮卿亲自来还,他又能如何劝她收下? 沈暮卿不喜旁人逼迫于她,更是不愿欠下太多的人情,此番若是处置不好,恐怕日后别说是送东西给她,单单是二人好不容易拉近的那点距离,只怕都是要回归旧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承诺相胁不可违 不得不说苏涣将沈暮卿的脾性捉摸地十分明白,当梨书带着木匣回来之时,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瞧上一眼,便让梨书收到了柜子里,心中更是盘算着什么时候亲自送过去。 两个主子这么你来我往地客气起来,倒是让两个下人之间愈发的熟络,甚至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情谊,平日里若在宫中碰了面,还能为自家主子打探一番。 当然,连庆恒打听的是有关沈暮卿的事情,而梨书打听的,则是苏涣那边得到的消息。 这一日正午过后,沈暮卿刚从皇后那儿回到自己院中,便听得外边儿有个宫婢来传,说是三殿下来了,问沈暮卿见是不见。 其实沈暮卿这个身份,在后宫中着实是奇怪的很,她既有公主的身份,又不能真的跟众位皇子公主平起平坐,可在外边儿还是得端着公主的架子,有时候沈暮卿都不禁佩服自己,竟是能在这各种身份之中转变地游刃有余。 可不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苏涣若要见她,都是不用派人来通传的。 “木头脑袋,”梨书一下下点着那宫婢的额头,口中还不忘呵斥道:“还不快些将殿下请进来,这让别人瞧见可像什么话。” 宫婢不敢躲闪,只得连连应是,一见她收回手便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心中还忍不住暗暗叫苦,怎么就答应了苏涣进来问问。 将苏涣领进来的时候,宫婢还是面色通红,梨书方才已经已经沏了茶上来,现下这屋里也不用她服侍,索性就留苏涣与沈暮卿二人谈些事情,自己则领着那名宫婢去说教几句。 这宫里总是不乏心思深沉之人,倘若今日苏涣并不是因尊重沈暮卿而是故意为之,宫婢听他的话去里边儿一个通传,还不知道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会怎么说沈暮卿目中无人。 苏涣进屋,沈暮卿便是让他坐,自己则是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推至他手边,这才去打开柜门拿出那个木匣子。 “殿下今日来的正好,不如就将这衣裳带回去,也免得我着人再去跑一趟。”说着,便将手中木匣递了过来。 苏涣没有接,甚至没向那木匣看上一眼,他只瞧着沈暮卿,将她看得略有些不自在,这才问道:“你可知晓你退回来的不仅仅只是一件衣裳。” 还有他的一番心意。 沈暮卿不答。前世也不乏有爱慕她的男子,每每拒绝之时,她都会觉得十分坦荡,可今日面对苏涣,她却怎么也对不上那双深邃的眸子。 二人便这么僵持下来。 最后还是苏涣先退了一步,将那木匣接了过来,淡淡道:“你既不愿承我的情,那我便当你之前求我的事情一律不算了。” 沈暮卿乍然见他同意,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怔愣,刚想点头称好,转念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才因想去平南而求过他,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憋闷,连带着看他的目光也带着些埋怨。 瞧见她这般神情,苏涣便知自己这句话起了作用,他轻轻覆上沈暮卿的脸颊,嘴角难得上扬些许。 沈暮卿因他嘴角的笑意瞪圆了一双眼睛,甚至忘了他的手还在自己脸上摩挲,当即伸手扯了扯他的嘴角,“原来你还会笑呢。” 苏涣由着她扯,只是那嘴角已经压下,笑意却转到了眼中,他握住在自己脸上作乱是手,与她说道:“人生来便是会笑。” 前世所见的苏涣,向来是冷冰冰的,沈暮卿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笑意,可仔细想来正如他所说,人生来便是会笑,他之所以不笑,大约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他牵动嘴角的事情。 见她忘记了挣扎,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苏涣不着痕迹地放开他,转眼又是平日里的冷淡模样,他指了指那个木匣问她:“你还要吗?” 苏涣这话倒是醒神,只见沈暮卿看了眼他手中所指,又看了眼恢复如常的他,咬了咬牙一把将木匣拖进怀中,转身锁进了柜子里。 “我要看见你穿,才算是信你真的领了情。” 沈暮卿刚想说你莫要得寸进尺,可一瞧他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只能将本就咬紧的牙前后磨了磨,委婉道:“衣裳若是时常穿恐有损坏,倒是不如先收着。” 苏涣这次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下了个决定,深深地瞧了她一眼。 沈暮卿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正在添茶的手微微一抖,大半茶水便是洒在了苏涣身上,他今日穿的是那件银色,对襟袖口处绣的还是一样的祥云纹路,而这茶水一洒当即便晕开一片印记,吓得她赶忙拿帕子替他擦拭。 “可有烫着?”擦到一半,沈暮卿抬头问他,然而正好见他挑起一边眉毛,那模样就像是在质疑她是不是在报复。 是真的想过小小报复一下的沈暮卿脸色一红,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的了。 “行了,不必再擦了。”苏涣抓住她的手,“我一会儿换下就行。” 沈暮卿眼神一亮,“那你现在快些回去换,搁久了可就不好洗了。” 苏涣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般,唤了连庆恒进来,吩咐他去给自己拿件换的衣裳。 其实苏涣并不喜欢这样的淡色,其一是因为行事多有不便,其二则是因为他觉得淡色过于轻佻,可连庆恒却总说深色老成,他本就比沈暮卿大上五六岁,这么一看简直不像一辈的人。虽说得有些夸张,可苏涣还会信了一二,着人去做了这么身银纹镶蓝边的,其实连他自己穿的也不是很自在。 连庆恒得了命令便匆匆回了承禧宫,沈暮卿如今有求于人,不能说也说不过,已是懒得再与他争个高下,可她不说,苏涣却是解释起来。 只听他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是令人挑不出毛病。 “母妃最重仪容,我若是这么回去,恐怕免不了说教。” 明知他是在假作可怜,但一想起连贵妃那嘴脸,沈暮卿也是不得不心疼起苏涣,随他在自己这儿换了衣裳,还不忘替他整理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万事皆备借东风 换了身平日里常穿的衣裳,不光是苏涣觉得舒适了不少,连沈暮卿瞧着也是正常了一些,毕竟算上二人相识的那一年,沈暮卿已是看他穿了六年的深色,乍然变化,瞧着倒是别扭更多一些。 苏涣来凤仪宫已有快一个时辰,算一算皇后该要醒了,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沈暮卿自然是一百个乐意,亲自将他送出了院门,末了还朝他挥了挥手,那模样就好像自此不愿再见了一般。苏涣失笑,倒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主子可是困了?”梨书见沈暮卿一回屋便趴到了桌子上,不解问道。 为保白天思绪清醒,沈暮卿从前世起便没有午歇的习惯,此时自然不是因为困倦。可她又不能说自己应对苏涣时深觉无奈,只能摆手示意自己她不用管自己。 梨书见此也就真的没再多问什么,她想着反正沈暮卿也不喜喝茶,干脆转身收拾起桌上的茶壶茶盏,也好找点事情做做。毕竟自打皇后将她送到沈暮卿跟前服侍,她的活计便清闲了不少,倒是有些不大习惯。 将茶盏送去厨房给他们清洗,那剩下的大半壶茶便赏了厨娘,得她奉承了几句,梨书这才挺直腰背回了院子。 沈暮卿此时大约已经从那股子挫败之中缓了过来,正细细观察屏风上挂着的东西。 “这不是三殿下的衣裳吗?怎么没带走?”梨书上前两步,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苏谨换下的那件,当即往沈暮卿那儿瞄了两眼,见她一脸凝重地盯着衣裳看,忍不住问道:“主子你在看什么呢?” 听她问,沈暮卿又伸手在那衣裳的花纹上摸了一把,感慨道:“果然这每一件衣裳的花纹都是相差无几。” 梨书不知她说的意思,只以为她说花纹好看,方才道:“奴婢听说给三殿下做成衣的铺子是皇都最有名气的那一家,这手艺自然不会差。” 沈暮卿本也就是确定一番,并没有在意这是谁家的手艺,听了只是微微点头,便将衣裳从屏风上取下,准备团成一团让梨书送去承禧宫,可手中衣裳才团到一半,却没想到从袖中掉出了一个折叠随意还有些褶皱的字条,等她捡起,入目便是个“救”字,让她没忍住将其展开的念头。 “借以东风,暂不救援”,上面寥寥八个字,沈暮卿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这便将其收回了袖子里,当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之事。 梨书正往香炉里添着香料,也没瞧见沈暮卿这一番动作,可待她转身看自己主子将这贵重的华服随意地团起来,只觉心疼地很,赶忙从她手中接过,打开轻轻抖了抖,才小心叠上。 沈暮卿倒也乐得手上没事,随口吩咐一句:“你将这衣裳送去三殿下那儿,留在我这儿我可不会帮他洗。” 梨书心想三殿下这般讨好你,哪里舍得让你洗,嘴上却说的是另一句。 “主子可别忘了,这三殿下住的是承禧宫,你俩‘私相授受’偶尔来上一两次便就够了,若是过于频繁,只怕连贵妃都要生疑了。” 沈暮卿心中一想,这几日他们往来颇多,连贵妃那儿估计早便得了些闲言碎语,而她之所以不管,仅是因为她并不看重苏涣这个儿子。但衣物毕竟贴身,这么送来送去的未免不好,谁知道连贵妃哪日心情不佳便要发难,她又何必自讨苦吃,还连累苏涣被训斥。 可衣服上的茶渍若不及时清理,那必定会留下印子,她又不能让梨书亲自送去浣衣局落人口舌。。。。。。 这么想着,沈暮卿不免头疼,心下更是坚定了出宫的打算。 权衡再三,这才想到一个稍微周全些的办法,沈暮卿又唤过梨书,交代道:“你将连庆恒叫出来,把衣裳给他,顺便与他说下这袖袋里装了东西,让他回去与三殿下提醒一句,免得他忘了直接送去浣衣局。” 梨书这段时日已经听了好些次连庆恒这个名字,总之只要自家主子一有事,那必定会让她去找连庆恒传话给苏涣,可她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一边接过衣裳,一边口中抱怨道:“主子你这每日都让我去找他,再过上一段时日,被说‘私相授受’的可就是我俩了。” 被梨书这么无意间说出来,沈暮卿倒还真是认真想了一想,觉得这二人看起来就像是欢喜冤家,真要凑成一对也无不可,当下便笑道:“你若是看上了他,又何必私相授受,只便与我说上一声,我替你做主就是。” 闻言梨书心中愤愤,却连瞪视她一眼都算逾矩,只得哼了一声,转头办事去了。 这边梨书因被沈暮卿调笑一番正心中恼怒,那边承禧宫苏涣的院子里却是炸开了锅,连庆恒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却碍于自家殿下的身份并不能挑明了说,只能连连感叹着“美色误事”“美色误事”,那般痛心疾首的模样,就好似苏涣方才做了烽火千里只为搏佳人一笑的荒唐事情一般。 苏涣拧着眉,却并没怪罪他以下犯上,因为连他也不曾料想自己竟是会如此不谨慎,将那带着字条的衣裳留在了沈暮卿那里。 “要不属下去一趟凤仪宫,将衣裳给殿下要回来?”在书房里也转了有数十圈了,连庆恒觉得有些眼晕,他停下脚步,却是忍不住问了苏涣一句。 按说若是丢了衣裳,完全可以去要回来,如此简单的方法苏涣却是到现在也没提,难免让连庆恒觉得有些心里没底。 “此时皇后娘娘已经醒了。”余下的话苏涣并没有多说,可连庆恒也明白。 皇后不喜连贵妃,连贵妃的几个孩子便一并地没有好感,这一点当初在苏涣救起沈暮卿之时,他便看了出来,如若让皇后知晓他时常招惹沈暮卿,甚至今日还在人房里换了衣裳,就算不会像连贵妃那样闹开,皇后这心里也不会痛快。 “可若是让公主殿下知晓她姐姐出了事,那。。。。。。” 连庆恒说到一半,便是被外边儿敲门声打断,他没好气地回了句“谁啊”,便听外边儿有人来传,说是凤仪宫里的梨书来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识人不清暂不知 若是在平时梨书找他,连庆恒定是会欢欢喜喜地去外边儿见人了,可今日却是不同,他害怕梨书过来是帮沈暮卿问有关于沈玥之遇害的事情。 与方才传话的人打了个招呼,告诫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等到连庆恒将自己能想到的话都嘱托了个遍,这才在苏涣有些不耐的神情之中出了书房,往二人时常见面的地方行去。 梨书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特别是这假山后头多有细小的虫子,嗡嗡嗡地绕得人心烦意乱,她一手拎着个盒子,另一手挥赶着蚊虫,老远瞧见连庆恒不紧不慢地过来,面上已是十分不好。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不知道姑奶奶在这儿等着是吗?”待人来到面前,梨书先就是一句怒气冲冲的指责,而确实是磨磨蹭蹭过来的连庆恒只能摸着鼻尖,连连告饶几声,才结果她手中的盒子。 “这是什么?”连庆恒提着盒子觉得并不重,便问道。 “那就得问你家殿下了,在咱们那儿换了衣裳还不带走。” 一听是那件衣裳,连庆恒便忍不住送了口气,转念又想或许沈暮卿已经瞧过了里面的字条,便又提心吊胆多问了一句:“公主殿下没乱翻吧。” 这情急之下说的话哪里过了脑子,梨书一边眉毛挑起,竟是露出了几许尖锐的笑意,反问道:“你觉得我家主子翻没翻?” 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庆恒赶忙又说了一通好话,只觉得今日被自家殿下吓得连脑子也有些不够用,否则一向说不过自己的人怎会突然让他觉得牙尖嘴利?定是因为心虚的缘故。 总之沈暮卿并不知晓沈玥之与苏谨被人挟持的事情就好。连庆恒这么想着,便又匆匆地跑回屋里给自家殿下“报喜”。 却说沈暮卿那边。 吩咐梨书出去之后,魏书便亲自来请了沈暮卿,说是皇后找她有些话要说,然而等她随着魏书进到正殿之时,却见首位坐着皇帝。 这些时日得皇后指点,沈暮卿哪怕是要藏拙也不好表现太过让皇后面子上过不去,因而只是微微愣神之后,便从容不迫地行了礼,口中道:“臣女给陛下请安。” 这“臣女”二字,虽并不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可她若是在皇帝面前自称儿臣,则又是过于谄媚忘本,况且不说皇帝能不能听得下去,连她自己也是说不出口。 虽是如此,可不管她作何反应,皇帝都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因而此时他只是微微抬眼,以一副并不重视的态度看向她,问道:“朝中可没有哪位沈姓的大人。” 得以站在朝堂之上c能让皇帝记住姓氏官职的人不多,只便那么重要的数十位,可说来也巧,这数十位中除却曾经的沈曜以外,还真的没哪位姓沈。 而皇帝此言,算是再也不念沈曜的好处,甚至是在告诫与她,沈曜已对大央无所用处,可弃若敝履。 要说最薄情果然是帝王家,沈暮卿经历一世,其实多多少少看开了一些,她低敛着眉目,语气间仍旧是波澜不起。 “家父曾与臣女说过,一朝为官,则一世心系天下,所以哪怕家父现在生死不明,臣女也时时不敢忘记他曾是这大央的栋梁。” 这么一番话下来,皇帝这才将眼睛彻底抬起。眼前这人明明看起来是低眉顺目,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谦卑,倒不愧为沈曜的孩子。 离沈曜失踪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原本忌惮于他的人,慢慢地已经走出了他曾经的震慑,连皇帝也是开始渐渐释怀。 就像一个一直与你对敌的人突然死于意外,你也许会惋惜会庆幸,却不会因为他的余威而一直停滞不前。 “礼也行了,不知陛下能否同意暮卿坐下说话。”皇后瞧这场面有些凝滞,怕皇帝会继续为难沈暮卿,便开口求了个恩典。 对于皇后的话,皇帝虽说不至于百依百顺,但只要她提及,皇帝都会去考虑,因而此时只是这么个小请求,皇帝又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让沈暮卿坐下,也不再聊关于沈曜的事情。 “朕听说你也想从军?”皇帝问道。 沈暮卿当时心里便有些慌乱,可抬眼看见皇后微微点头,这才知晓是她与皇帝提及的此事。 “臣女自小生活在将门之家,所学到的本事皆与战场相关,是以臣女想要从军,也算是在这天地之间找到自己的归属。” 替父亲洗清罪名,解决平南战事,这是沈暮卿自重生时起便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可这些只便放在心上便可,不必摆在明面上与谁说起。 “从军危险重重,女子更是难被委以重任,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确实在大央女子虽能从军为官,可这世间还是有多数人认为女子总归是要嫁人,不该出来抛头露面,因而不论是从军还是为官,皆是难得重用,至于皇帝这一句,算是将沈暮卿日后晋升的路封死。 沈暮卿也并未想过此时皇帝能够对她有所改观,况且前世沈曜“罪名昭著”,她还不是一样爬到了他原本的地位?这乱世之中最缺的便是将帅之才,倘若她真的如沈曜这般无可比拟,便不愁会无人赏识重用。 她见皇帝有所松动,便又朝着首位躬身作揖,“臣女从军是愿为大央尽一份绵薄之力,并不敢邀功问赏。” 这话难免有些冠冕堂皇,她知晓说了皇帝也并不会信,可她更是明白倘若不说这等场面话,而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展露而出,皇帝势必会怪罪于她。 随沈暮卿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中便又是一片寂静,唯有指节轻轻叩着桌面的声音一声一声,意图击溃她的淡定从容。而沈暮卿仍是面色不变,好似皇帝并非是针对自己一般。 “朕听说你最近与八王走得近。”皇帝忽而话题一转,却是问起了苏谨。 沈暮卿拿不准皇帝此时提到八王是为何意,只得中规中矩答道:“八王亲自前去庆陵接臣女入宫,臣女自当心怀感激。” “那你可知,你感激之人正遭歹人所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推断之事待明晰 八王苏谨被人挟持之事虽是他设下的一个局,但毕竟请入瓮中的是朝堂中人,甚至与连家及丞相脱不了干系,苏涣因觉以自己的立场不便处理此事,便将事情透露给了皇帝,这也是苏谨的谋划之一。 如今这朝中大小事务,但凡是牵涉到连家与丞相身上,那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皇帝命苏涣不要声张,一是怕打草惊蛇惹得对方做出什么伤害苏谨的举措,二则是不能让这方势力撇清关系,因而不光是沈暮卿不知此事,连皇后听完也是微微讶然。 “陛下这是何意?”沈暮卿问。 苏谨若被挟持,她就算是担心,至多也就是在这后宫里干着急,皇帝又为何将此事告知与她? 沈暮卿心中正是疑惑,皇帝却是态度随意道:“朕不过是与你说说,并无何意。此后朕还有事要与皇后商议,你先下去吧。”说罢挥退沈暮卿。 纵使猜不出皇帝的意思,沈暮卿也不好不从,只朝帝后二人行了礼,便出了门去。 梨书一直在外边儿候着,上前见她面色有异,忍不住担心问了一句:“陛下与主子说什么了?” 沈暮卿摇头不答。 方才一直在揣度圣意,等到此时真的去想苏谨遇害一事,她却忽而想起沈玥之还在王府之后,当即也顾不上其他,与梨书吩咐道:“你现在出宫去一趟王府,便说找我姐姐,切记莫要让旁人知晓。” 梨书不知沈暮卿为何突然这般急切,可她也不敢耽搁,领命便去打点准备出宫。 借以东风,暂不救援。。。。。 那八个字又浮现在眼前,沈暮卿突然意识到它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谨能平安无事这么些年,便是因为他自己也是手段了得,那一场宴请虽是引得各方势力猜忌,可苏谨既然做的出,必定也是思虑周全。 到了只欠东风的地步,想来也是万事俱备。 然大半个时辰之后梨书匆匆而来,却是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王府的管家说主子的姐姐随八王出去了,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苏谨果然是带着沈玥之同去,可既然知道有危险,他又为何要带着沈玥之? 沈暮卿发觉自己远要比预想之中更加慌乱,大概是因为前世的愧疚一直不曾消失,使她愈发地害怕沈玥之会出什么事情。她握紧了双手,又道:“去找连庆恒过来,我有事问他。” 等到梨书将连庆恒带来院中,已是听她说了今日沈暮卿被皇帝召见,出来后便是有些怪异。心中并未猜到皇帝会将八王府的事情告知沈暮卿,可连庆恒仍是不敢小视,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朝着沈暮卿行礼。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沈暮卿却是已经平静下来,她坐在椅子上望向躬身行礼的人,目光有些沉冷。 “我且问你,沈玥之现在何处。”沈暮卿也没心思与他委婉周转,也不曾让他免礼起身,便直接问道。 连庆恒依旧是躬身的姿势,因而沈暮卿不能瞧见他面上几经转变的神情,只能听他开口之时语气如常道:“沈姑娘如今陪在王爷身边,究竟在何处,奴才也并不知晓。” “你会不知道?” 沈暮卿反问,其间森冷之意直听得连庆恒倏然一寒,伏跪在地,口中却还是道:“王爷向来喜好四处游走,连咱们殿下也不知他的行程,奴才又怎能得知。” 其言恳切,若沈暮卿今日并没有见过皇帝,只怕真的要信了他这般说辞,可知道沈玥之一同被劫之后,这番话就成了明晃晃的欺骗,令她只觉火气涌上心头,当即与梨书道:“去把外边儿守院的侍卫叫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何时。” 梨书心下一惊,赶忙问:“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冷哼一声,望向连庆恒,“我与三殿下交好,只是打杀了他一个随从,想来他也并不会与我计较。” 沈暮卿虽这么说,却到底不会真的动手,毕竟连庆恒是苏涣难得的几个心腹之一,若是真的被她打杀,苏涣虽不会计较,可若是想再寻一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只怕也不会简单。而沈暮卿之所以这么说,则是威吓他一番,毕竟前世连庆恒背叛苏涣,不论是因何缘由,终归是让她有些偏见的。 这屋里的三人之中,要数梨书知道的最少,可她见沈暮卿是真的生气了,也猜想恐怕不是小事,心中暗自着急,便朝着跪在地上的连庆恒骂道:“主子既是问她姐姐的事情,你如实相告不就好了,偏得找罚,你这是皮痒了不成?” 连庆恒此时背上已冷汗涔涔,他向来不知沈暮卿会有这等威严气势,可他也深知什么话不当说,因而双手紧紧握拳,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我也不瞒你,八王遇劫的事情已有人与我说过,方才我让梨书去王府问了一趟,我姐姐并不在府中,定是跟王爷在一起。” 闻言连庆恒身形一僵,竟是不知再如何解释。 沈暮卿却又道:“我不管这是不是王爷或者三殿下谋划好的,我只想看见玥之姐平安,其余的我可以不问。” “这一点公主殿下大可放心,”连庆恒抬手抹了一把额前的细汗,见瞒不住,只能安抚道:“殿下已经派人在旁守着,势必会将王爷与沈姑娘安然救回。” “可我并不信你们。”沈暮卿仍是不松口。 这个不信,并不是针对于谁,只因沈暮卿死过一次,她并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 就如此事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便不知道其间会不会有变数横生,更不知他们会为了将对方一网打尽做到何等地步。而不得不说,沈暮卿担心的不无道理。 连庆恒也不知是不是在斟酌犹豫,总之梨书骂了也劝了,他却还是没有别的话。 沈暮卿便也什么都不说,方才提及要梨书去找院里的侍卫,现下也并不再说起,二人就这般僵持着,梨书以为她是在给连庆恒机会,可沈暮卿却知她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 可正当沈暮卿准备打发了连庆恒让他回去,却是有人推门进来。 “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便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孤鹰终得展翅时 屋中的门刚刚发出声响,沈暮卿便是抬眼,那双眸子里的凌厉还未收起,这便与苏涣对视,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谁的眸色更冷一些。 连庆恒像是如释重负,原本绷直的身子倏然垮了下来,在苏涣的吩咐下带梨书出了屋子,直到转身将门关上,还心有余悸。 “你说你这么嘴硬做什么,还好主子只是说说,若真的要打杀了你,你家殿下可不会帮着你说话。”梨书方才也是急了,此时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可连庆恒只能干笑两声以作回应。 淌了一身的汗,现下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笑意也是难看了几分。 “以往我还没感觉,今日被公主殿下问了一番话,才知道她生起气来也是听吓人的。” 他不说,梨书倒还真的没注意,而后一回想沈暮卿的神色,便知连庆恒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主子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沈将军。” 瞧她这略带骄傲的模样,连庆恒心中好笑,嘴上连着应了三声是,才算是让她满意。 却说屋里的沈暮卿与苏涣,却是一个等着被问,一个等着对方主动交代,等到连庆恒带梨书走了老远,他俩也没说上一句话。 因着皇子的身份,又拜了沈曜为师,苏涣与苏岐二人早早便经历过战场厮杀,所以他与那些轻视女子的人并不相同,他不让沈暮卿从军,正因他懂得战场有多凶险,才不希望自己所爱之人踏及一步。 所以苏涣才写出那一篇“娇女何故守边疆”的词句,其一是确定了自己对沈暮卿的心思,其二是坚决不赞同她那承父业的想法。 可他更是明白,沈暮卿既已这么坚决,便不会因他的阻拦而撼动分毫,如此倒不如答应了她的请求,平南一战将她带在身边,有了自己照应,总要好过她自己去想办法。 在沈暮卿与苏涣之间,后者一直是先妥协的那一个,此时自然亦是他先开的口。 “你是不是想问沈玥之在哪儿?”苏涣问道。 自进门起,苏涣便是看着沈暮卿,偏偏她好似并无所觉一般,自顾自地捧起一本书,脸上情绪毫无缓和。直到听见他这一句问话,才勉强抬了眼,虽不答话,却摆明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沈玥之确实是与皇叔在一起,前几日他们去往青露寺,晚上出门时遇袭,不过我的人已经在暗中盯着,你不必担心。” 听到事实与自己猜测的无多偏差,沈暮卿却还是不曾满意,可她亦是不会迁怒于苏涣,只将书轻轻合上,抬眸问他:“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且不说那个字条上意味明显,单单是苏谨这番动作,便是足以让她生疑。 苏谨向来是不信鬼神的,这一点她前世便是知晓,况且自打他那次设宴,便有一群人都在暗中盯着他的动向,他在此时离府,又在半夜出门,若不是毫无所觉,便是故意为之。 沈暮卿自然知晓是后者。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苏涣其实早有预料,或说在听人说起皇帝去了凤仪宫时,他便到沈暮卿会从皇帝口中得知此事,因而也不瞒她。 “皇叔此去青露寺,本就是为了引出心怀不轨之人,而那些人只是为了拖延些时间,并不敢跟皇叔亲自动手。” 沈暮卿也觉苏谨此等身份,谁若敢对他不利,不说能不能得手,皇帝必然会彻查严惩,可若只是拖延时间,又能因为什么? 将这话问出,苏涣倒也没有犹豫,只说:“此番父皇虽派我去平南,但我一日不走,便是会多出一分变数,而此时皇叔留在寻安城,这变数自然只会更多,那些人便想在皇叔与父皇进言之前将他制住,等我走了,自会放他出来。” 沈暮卿听完一挑眉,也是猜出“那些人”是指连家人。“不过能动王爷的,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吧。” 苏涣轻应一声,“是丞相。” 饶是沈暮卿料想到不会简单,也没想到会是丞相,“他也不怕王爷记恨上他?” “一个闲散王爷的记恨,可是比不过储君之位。”苏涣顿了顿,又道:“只是他们总会知晓自己曾经的轻视,会给他们带来如何怎样的后果。” 世人皆知八王比起皇位更喜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但只有一部分为官之人明白,哪怕是这点权力,也是被皇帝派去的人牢牢攥在手中,连带着皇帝的“手足情深”,也只是表面看上去如此。 所以他们能不将苏谨放在眼中,更是不担心皇帝会为了维护表面那层情意而动摇他们的地位,丞相此举便是此意。 可他们c包括皇帝在内的那一众自以为知情的人都不会想到,虞江早已在苏谨的掌控之下,至于皇帝派去的那人,早便死在了去虞江的路上。 沈暮卿不禁感叹:“就像他们轻视于你,却总会为这份轻视付出代价。” 苏涣眼睑一颤,竟是有一种莫名的温暖流淌在心间,这样的话苏谨以及他身边的亲信都与他说过多次,可不论是谁,说了再多,都不及沈暮卿这一句话给他带来的欣喜。 许是觉察出苏涣的目光有些怪异,沈暮卿作势理了理衣袖,将那点窘迫遮掩下,转而问:“既是有把握的事情,又与玥之姐相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怕你担忧。”苏涣答地十分顺畅,就像是根本没有过心一般。 对于苏涣来说,对沈暮卿的那诸多情绪,早已成了习惯。 到了此时,沈暮卿也不忍他再这么一厢情愿,只摇了摇头,回道:“殿下,我父母失踪,对我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寻到他们的下落,为他们洗清非议,至于旁的,我并没有那个心思多想。” 苏涣听这明明白白的拒绝话,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准备,此时甚至连情绪也未有多少低落,只听他说:“我并未想过逼你,但就算此时我们只是朋友,我对你所做的事情,也不算逾矩。”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暮卿也知晓他不会听劝,“那日后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也请殿下不要瞒着。” 苏涣一见她松口,便是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欺瞒于你。” 如此便算是将此前的欺瞒一笔勾销,可不巧外边儿有人匆匆叩门喊着“殿下”,苏涣因被打扰而眉心微蹙,沈暮卿听是连庆恒的声音,便让他进来。 “殿下,该回了。”连庆恒显然是事,可在那儿支支吾吾地,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沈暮卿微微挑眉,看向他,“什么事非得回去再说?” 连庆恒不久之前才被沈暮卿一通吓唬,此时一见她那神情便忍不住小腿发颤,连忙递给苏涣一个求救的眼神。 奈何苏涣刚刚做完保证,转头连庆恒就过来叫人,沈暮卿目光只往他那儿一瞥,他便懂了那个意思,只得问上一句“可是与王爷相关”。 连庆恒犹豫半晌,终于应了声是,在苏涣的默许之下将变数娓娓道来。 原来丞相派去的人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今日似是发觉有人盯着,便又叫来了数十人手,在那庄子里搜寻了一番,苏涣派去的暗卫不敢声张,便退到了庄子外。可那些后来的人却住了下来,暗卫怕应对不及,便回来告知苏涣,问下一步如何动作。 苏涣闻言便觉事有蹊跷,正欲出去问明那暗卫具体情形,可刚刚起身,便是被沈暮卿扯住了衣袖。 “你带上我一起。” 事态发展至此有些出乎意料,苏涣本是不愿带着沈暮卿,可话还未出口,却对上她那坚决的目光,劝说的话在舌尖绕了几遍,终是回了一句“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罪责当年阴影中 话分两头。 苏谨与沈玥之自被关进庄子之后,便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虽说那些人给他们松了绑处理了伤口,也会准时来送吃食和水,可被拘在这长不过二十步的小屋之中,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饶是苏谨的耐心也有些到了头,算一算日子,苏涣出征一事应当是已成定局,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要将他关到苏涣走那日才算罢休。 反观沈玥之,大约是因为头上的伤需要静养,她这几日倒是十分平静。 “王爷,我们大人有请。”正午,有人照例进屋将碗盘收拾出去,而那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是进来一个体型健硕的男子。 借着门外的光,苏谨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见男子黝黑的脸上遍布好几道狰狞的伤口,将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庞衬得愈发可怖。 苏谨倒是不会被这人样貌吓住,可即便只是这么看上一眼,也知此人并不好对付,看来自己身处的地方虽不至于是龙潭虎穴,却也到底是一个麻烦。 “你在屋中等着我,莫要担心。”苏谨临走之时,还不忘在沈玥之耳边提点了一句。 见沈玥之点头,这才跟着那人出去。 外边儿天色正好,可对于长时间处于黑暗的苏谨而言,那阳光未免有些刺眼,他双目微微眯起,竟是有几分杀伐之气敛在其中。 长廊弯弯绕绕,是富人家住的宅子,只是现在每隔一段距离便是有人把守,他们不像宫中守卫那般挺直腰背一动不动,甚至有些懒散地东歪西靠,丝毫不见规矩。 等一条长廊走到尽头,男子便打开了一扇门让他进去。 苏谨方才在路上时便想过,要见他的人应当是得了丞相的授意与他交涉,但没想到二人打了个照面,竟还是熟人。 “王爷,好久不见了。” 那人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玉质白虎,笑得十分憨厚老成,可苏谨却十分清楚,这位便是上一任的少府丞,因贪污税款下狱,在问斩之前逃狱被捕,结果死在了路上。 苏谨当年便怀疑带回牢中的那具尸体并非是他本人,可苦于没有证据,此事便草草了结,如今在此见到他,倒是证实了自己当初的猜想。 “刘大人,当真是好久不见了。”苏谨没等他说,自己便是坐到了临近的椅子上,不时整理着满是褶皱的袖口,一派闲适的模样。 刘检用手摩挲着下巴上续起的胡子,看了他两眼,忽而道:“当年我那女儿对王爷一心一意,甚至不惜从我这儿偷了证据交给王爷,现下这么一瞧,以王爷这身段相貌,她能看上你,也算是她有眼光了。”说罢还往周围几个大汉望过去,口中问道:“你们说是也不是?” 那几人一阵哄笑,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些露骨与鄙夷。 要说当年刘检下狱一事,还真的就与苏谨有关。 刘检贪污也算是常事了,然而因有丞相作为靠山,那场面上的账又做的是滴水不漏,朝中人没有证据,也就只能视而不见。 人有了钱财,便是会养上个几房妾室优伶美人,可也许是这刘检造孽多了,府中那么多女人,竟是一个孩子也不曾有,渐渐地外边儿就有人传他没那个生孩子的能力,惹得他四处寻医,却也没查到什么毛病。 直到而立之年,他从青楼里买下了一个妓子,接回去没几个月便是传来喜讯,可是让他得意了许久,虽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但能证明自己并不是无能,是男是女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如此,那个女儿便被刘检当成了掌上明珠,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只不过爹娘是这样的品性,女儿也不会是个好的,小小年纪瞧着父亲去逛青楼,她便去找小倌玩乐,直到后来看上苏谨,刘检可没少暗里讽刺他就算不当王爷,也能靠脸维生。 可没过多久他便是笑不出来了,因为他那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偷了他私藏的一件贡品送给苏谨,次日朝堂之上,杨正将这东西一端上来,立刻是墙倒众人推。皇帝震怒,丞相明哲保身,刚上任的连怀仁正愁没功劳傍身,将此事查了半月,从物证到人证可谓是一应俱全,于是抄家下狱一气呵成,竟是没让他辩驳半句。 可笑他经过丞相的安排换了个身份逃出生天,还在惦念着丞相的恩情,却不知丞相与连家早有勾结,此番只是拿他给连怀仁立功,案子才得以这么顺遂地查清楚。 所以刘检此生最恨的便是两人,一是丞相,二是苏谨。至于他那个女儿,早在她将东西送出去之后便被他失手打死,现在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了。 将往事梳理一番,刘检眼中仍是化不开的恨意,可苏涣仍旧坐在那儿,竟是一点也没有受制于人的自觉,他理好了袖子才抬眼看过去,目光仍是带着傲然与轻视。 刘检握着白虎的手倏然一紧,冷笑道:“看来王爷还没看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本王瞧的十分清楚。”他一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放在鼻尖嗅了嗅,旋即蹙起了眉,颇为嫌恶地将茶放下,“早些年刘大人设宴用的还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现下待客,却用的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想刘大人这些年真是落魄的很。” 他语气淡淡,却让刘检听出了其间的嘲弄,当即手上青筋暴起。 苏谨却懒得跟他废话,伸手在腰间摸了一把小巧的匕首,藏在袖中,这一屋子七个人竟是谁也没有察觉。 “王爷难道就不好奇,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刘检应是还有话要与他说,即便心中怒气横生,却还是忍下了。 “本王比较好奇,丞相当年那般对你,你为何还要帮他。”苏谨作势看他,眼神却扫过那六个大汉,心中盘算着自己该从哪里动手。 被说中当年的真相,刘检心中更气,一双眼睛瞪的仿佛要喷出火来,面上那憨厚的假象早已不见,只剩下最为真切的怨毒与阴狠。 “我也不与王爷说假话,此番之所以帮丞相劫持王爷,也是想见你一面,我手中可是有不少王爷想要的东西。” 苏谨想扳倒丞相,而刘检亦然,所以他手中能有c而苏谨想要的,定是对丞相不利的东西。 可苏谨却是最不喜被人威胁,他抽出匕首一个闪身到他身前,那锋利的刀刃正是搭在他的脖子上,甚至割出了一道血痕。 “若是旁人与本王说合作,本王或许会答应,可若是你,本王嫌脏了自己的手。” 事发突然,刘检显然是没有想到,他身边的几个大汉将苏谨围住,就要动手,可刘检却是笑地癫狂。 “能拉上王爷与丞相给我陪葬,倒是不枉我苟且偷生这么些年。” 他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声声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可惜错信无情人 从那阵阵的脚步声中便能听出,方才还安静的院落之中此时已然乱成一片,苏谨将手中的匕首又向前抵了几分,将那道血痕压得更深,他眼眸微微眯起,已是带了几分威胁之意。 “你做了什么?” 苏谨言语中满是冰霜,对面的刘检却是丝毫不惧,他扬手制止了身后大汉的动作,原是憨直的面上浮现点点疯狂毒辣,然还未等他回应,苏谨便听清了那杂乱的呼喊声。 走水。 几乎是在苏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外有三人破空而入,几息间便将六个大汉毙命当场。 刘检自是没能料想到这些暗卫的动作,只见他面色微微怔愣,旋即就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神情变得狰狞阴狠。 “你们以为我没留后手?”话音刚落,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本因气愤而涨红的脸上倏然覆起一层青灰。苏谨见此向后连连退了几步,站定时刘检便已没了知觉。 “王爷,快些随属下出去吧。”暗卫半边面貌掩在黑布之中,那双眼睛犹见戾气,此时却是收敛了周身的气势,朝苏谨恭敬劝道。 “外边火势如何?”苏谨也知此时不宜耽搁,只是想起沈玥之尚在那间小屋之中,一边问一边欲向外走去。 可暗卫却是先前一步,挡在了苏谨面前。 “事态紧急,请王爷先行一步。”暗卫目光坚定半步不移,却瞧见苏谨面色沉下,又添道:“王爷若是要找沈姑娘,属下可代为前往。” 苏谨微微蹙眉,思虑片刻。 刘检自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何况经历当年的恩怨,他绝不会甘心如此就死,因而他所说的后手,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麻烦。 思及此处,苏谨原本要去找玥之的想法微微动摇,而暗卫在旁又催促一句,他便吩咐那人务必将沈玥之救出,自己则是跟着其余人迅速离开。 一行人兵分两路,自是不曾发觉从刘检袖中钻出一个微不可查的青影,在火光掩映之中缓缓移动。 与皇后知会一声,沈暮卿便是匆匆离开了凤仪宫,连庆恒早已备好马车在宫门口候着,只等她与苏涣过来,便是驾着马车疾奔而去。 “离那庄子还有多远?”因着担忧沈玥之的安危,沈暮卿即便是在马车上也有些坐不住,几次掀帘问着连庆恒还有多远,直让原本安心驾车的连庆恒也有些心焦,心想着若是带了梨书一同出来,至少还能宽慰几句,不至于让沈暮卿跟着苏涣这样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同在一处,连句话也是说不上。 沈暮卿自是不知连庆恒心中的想法,她紧紧攥着长衫外罩着的一层轻纱,直将它绞得隐隐有撕裂的迹象。 而恰在此时,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微微的凉意,将她心中的焦虑稍稍抹去。 “有皇叔跟在身边,你不必担忧。”苏涣的语气平平淡淡,却是莫名地让人觉得心安,沈暮卿抬眼便是映入那双平静的眸中,不觉间竟是连紧握的手也微微松开。 “不会有事的。”见她有所松缓,苏涣将她的手握入掌心,一根根掰开,又轻揉着原本用力到泛白的骨节。 沈暮卿低低地应了一声。 没有谁会比她更清楚,沈玥之是死在了那个冬天,被她亲手错杀。 行近那处偏僻的庄子,道路便是颠簸起来,连庆恒不得已放慢了驾马的速度,在小道上艰难前行,沈暮卿一手掀起帷裳向外张望,另一只手还在苏涣的掌心之中,没了起初那般紧张的情绪。 可等到小道行至尽头豁然开朗之时,连庆恒却是慢慢停下。 漫天的火光,即便是在白日之中也是十分地显眼,而那浓密的烟雾缓慢散开,已是不能看出宅子原本的面貌。 沈暮卿闻见那浓厚的烟味,微微怔愣后只觉心中一凛,便挣开了苏涣的手跃下马车,只见偌大的一片宅院包裹在火海之中,隐隐甚至能听见仓皇逃窜的呼喊声。 当年苏涣与苏岐之间的角逐之战,种种证据皆是表明沈玥之心生背叛,可沈暮卿却固执己见,以二人情义甚笃为由,与一众将士据理力争,到头来“大义灭亲”,却是做的如此顺遂。 “两位皇子尚是一母所出,如今仍兵戎相向,何况沈副将与将军只是堂亲。” 此后常有人以这般话语对她或是宽慰或是讽刺,可沈暮卿仍是愧疚半生,只因她知晓,沈玥之当年定有隐情不曾告知。 待得往事层层浮现,沈暮卿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离宅院二十多步的地方。 翻腾的热浪侵蚀裸露在外的肌肤,沈暮卿额前伸出细密的汗水,可她手心的粘腻一片冰凉,不光是她自己的冷汗,还有另一人的温度。 苏涣盯着宅院面色凝重,扯住她的力道亦是丝毫不见减轻,这般不知怜惜的动作好似是要将沈暮卿的思绪冷静一般,可她却只是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在看见一个身影之后,再次动了步伐。 “王爷可曾见到我姐姐?”沈暮卿朝着苏谨快步行去,即便她已然瞧见苏谨神色不好,却还是抱有一分希冀。 苏谨面对来人,却是头一次觉得难以交代,他脊背挺直,身后的那只手却是不自觉收紧。 “本王的人已在宅内搜寻。” 说罢,就好似是响应他的话语一般,那个留在宅中的暗卫闪身出现,黑衣上可见尘灰与灼烧痕迹。 他朝着苏涣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未能寻到沈姑娘踪影。” 大央处于乱世,暗卫早已不是皇帝才有,只是除却几位皇子身边有之数外,便唯有苏谨这个王爷得此殊荣,而他的暗卫,却是皇帝即位那年赏赐给他。 那么若是连暗卫也说并无踪影,沈玥之又能在何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暮卿顾不上去瞧苏谨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她扯出暗卫腰间的长剑,转身就要朝火光中去。 可苏涣攥着她的那只手腕,却是分毫未动。 “放开。”沈暮卿声音中已是带了些沉冷,她正欲朝着苏涣怒目相向,却被苏谨的声音打断。 “让本王的人进去。” 他说着,便又有三人进去。 火光明明映在苏谨的眸中,却好像是与他全然无关一般,沈暮卿气极反笑,讥讽问:“王爷怎么不亲自去?” 苏谨不曾回答。 以他的身份,给他替死的人有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若是平常,他也只需当做身后事交于旁人自行离开,此番留下已实属不易,何况是亲自涉险。 只是这般平常认为理所当然的话,苏谨此时却是无法对沈暮卿说出口。 见他不答,沈暮卿更是握紧手中的剑柄,几次忍住将它狠狠劈向苏谨的冲动,嘴角的嘲讽之意更显。 “倒是我忘了,王爷如此尊贵,自是不屑于他人性命,死了便是死了,如何能在王爷心中掀起丝毫波澜?”沈暮卿既然如此说着,便已是准备与苏谨撕破脸皮,她想过说了这番话苏谨定是不会轻饶于她,可苏谨却是没有反应,仍旧望着那大片的火光,不发一言。 沈暮卿想起入宫不多时与玥之那次相见,后者说着苏谨的好话,明明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却越是真诚,越是让人觉得怪异。 苏谨其人,又怎会是那般不求回报的性子?他能助你一分,便是能十分百分地从你身上讨要回来。 她与玥之早该明白这一点。 “只可惜了她如此信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君子无情似有情 被苏涣抓住了一只手,沈暮卿挣脱不开,也就只能由他抓着,可她手中抢来的剑却依旧是没有放下,也不知是要作何用处。 宅中原本都是刘检的人,从里面跑出来之后,便脚下不停地逃窜开来,而苏谨却也没管那些人,毕竟从他们口中定然问不出什么,且就算放他们离开,丞相那边也定是不会留有活口。 宅子虽大,可三个暗卫的脚步页并不慢,只是沈暮卿在外等得心急如焚,不由就觉得慢了一些。 “别着急。”苏涣低声安抚了一句,而后将她的手稍稍松开,用指腹轻抚着被自己攥出的痕迹。直到微微泛白的地方转为红色,苏涣虽然心疼,可为防沈暮卿冲动,他也只能使了些力气。 沈暮卿却并未在意苏涣的动作,瞧见三名暗卫接连现身眼前,只觉心中渐渐冰冷。 不同于沈暮卿霎时的沉默,苏谨微微闭目长舒一口气,轻道:“走吧。” 短短两个字,却是压在了沈暮卿那绷紧的心弦之上,她提剑一挽,映着火光带起一道残影,直直朝着苏谨刺去。 “王爷。”暗卫低喝一声,纷纷拔剑相迎,沈暮卿剑尖一转,挡开其中一人的攻势,竟是生生将他手中那把长剑震脱手去。 到底是经过皇室精挑细选的人,苏谨身边的暗卫个个皆是不俗,而沈暮卿虽经历前世淬炼,可这具身子却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对峙不久便落了下风,可她招招狠厉,仿佛要人性命一般。 犹记前世沈玥之死时,她因不愿承认是自己错手才导致了这般结局,将所有过失归咎于令沈玥之背叛自己的苏涣,当时平原之上,她便是提着那把缨枪杀红了眼。 她从不是个仁善温和之人,曾欺凌轻视过她的,被她一一报复,曾阻挡在她身前的,亦是被她一一拔除,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当”的一声,那把剑终是被斩成两截,可仍是有一人将剑刃横上了她的脖颈,因她不及收回的动作,在她颈侧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浸染长衫,苏涣眼眸一缩,倏然上前将那暗卫一脚踢出十步之外。 “够了。”那几名暗卫还想再战,却是被苏谨喝止。 迎面对上那双满是怨恨的目光,饶是苏谨也不由暗自心惊,可他并不会因此心生惧意,反是缓缓上前,将自己惯用的那把匕首递到沈暮卿面前。 “你是要杀本王?” 那匕首通体银色,除却柄上刻着盘龙的纹理,便只有一颗东珠以为装饰,可沈暮卿曾见识过它的锋利,若是用它杀人,只怕没入皮肉根本不用多少力气。 苏谨将其递到她手中,自然不会是求死,可沈暮卿也知晓这人如何惜命,因而此等作为,便就是笃定了她不敢动手。 父母大仇未报,这便是苏谨对沈暮卿最大的牵制,若担上刺杀王爷的罪名,世人又当如何诟病沈曜? 思及此处,沈暮卿不禁握紧了双手,烈火之中不时传来噼啪作响,在寂静之中愈加明显。 “你当我不敢杀你?”持剑那只手的虎口因方才剧烈的打斗已然崩裂,鲜血顺着剑身向下流淌,一滴滴没入尘土之中,她知晓自己不能冲动,却仍是无法压下心中的恨意。 而苏谨却是坦然相对,那把匕首就在他的手心,就在沈暮卿的面前,他却是丝毫不惧。 “你不敢。” 短短三个字,是她的思虑,亦是她的无能为力,有一瞬沈暮卿甚至想夺过那把匕首先解心头之恨,可正因她的冷静与理智,令她无时无刻不在考量着后果。 火光渐消,可那么大一个宅子,又怎会那么轻易便能烧尽,沈暮卿与苏谨对立之间,被苏涣派去搜寻的连庆恒也灰头土脸地出来。 “能藏人的地方属下都去找过了,沈姑娘恐怕。 未尽之意,任谁都能听的明白。 苏谨也不再等,正想将匕首收回,面前的人却是一把夺过,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转瞬便湿了半边衣裳,苏谨眸中有微微的讶异,随后感知了伤口细微的偏差之后,便也了然。 那匕首并非正中死穴。 “王爷福大命大,想来这点小伤,应是不会对王爷有何威胁。”任由那鲜血沾染上自己的衣袖,沈暮卿将匕首拔出,扔在了他的脚下。 将沈玥之一同带入险境,沈暮卿并不知晓苏谨为何做此打算,可沈玥之本是与此事无关的人,却生生被他牵连其中,又怎能说不是苏谨的过错? 暗卫身上自然有应急的药物,然这伤处虽不曾累及心脉,众人也不敢轻易移动,只能在原处止血包扎,而后再等人来接应。 身后的房子终是抵不住大火煎熬,好几处房梁轰然倒地,沈暮卿被苏涣禁锢在怀中动惮不得,竟是呜咽出声。 “殿下,丞相的人就要到了。”连庆恒见事态紧急,也顾不上瞒着沈暮卿,便连忙上前提醒道。 苏涣闻言眉心紧蹙,正想带着沈暮卿先行撤离,却不料怀中人挣扎开来。 “要走你们自己走,记得带上你的好皇叔,可别让人捉了把柄。” 她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即便与他相对,也是不曾收起眸中的仇视之意,苏涣只觉心头一窒,想要张口解释些什么,却是被她接下来的话打断。 “殿下是想说自己并非如此作想?” “丞相是陛下母妃的人,而王爷是殿下的皇叔,这两方势力相争,却是害死了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如今殿下心中仅仅只是想着避嫌,想着不愿牵扯到这般恩怨之中引得皇帝不满,又有谁曾问过我玥之姐,她愿不愿意牵扯其间,愿不愿意为了一个冷血冷清之人葬送性命?” 说着,沈暮卿竟是笑出声来,好似在嘲弄皇家无情偏作有情,此时苏涣自然也囊括在其中。她转身俯视此时面色苍白的苏谨。 “今日我给王爷这一刀,是报玥之姐今日受的罪,倘若玥之姐回不来,我随时都会去取王爷的这条性命。” 她字字清晰,仿佛淬了毒一般狠厉,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便有人抬手劈在她的后颈,令她乍然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几番隐瞒起偏差 连庆恒收回手,有些心虚地瞧了自家殿下一眼,而后便被他那满是冰霜的目光冻得一个激灵,只得讪讪地走到一边,驾起马车准备掉头。 苏涣将沈暮卿打横抱起,让她的头贴在自己胸口,转身离开。 “你当是知晓该怎么做。” 苏谨见他要走,十分平静地提点了一句,苏涣脚步微顿,却未曾看他。 “这场谋划之中,本是不该牵扯上一条人命。” 马车扬长而去,带起了一阵尘灰飘散,可比起那熊熊烈火腾升出的轻烟,却是让人觉得那般渺小。 皇宫自然是回不得,苏涣只能找上一家自己相熟的酒楼暂作歇脚,那酒楼的掌柜也算是认识连庆恒,匆匆将苏涣迎上了二楼厢房,转身便去与自家主子通报去了。 着人上了热水,苏涣拿着手中的布巾,替沈暮卿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抬眼觉得她身上一片片的暗红色未免碍眼,只得让连庆恒速速去宫中接梨书过来,顺便带上一件干净的衣裳。 连庆恒领了命这便要出去,可刚刚开门,便是迎面碰上了一个正欲推门的女子。 “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去做什么?”女子抬眸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见是熟人,这才出声问道。 女子约莫二十的年纪,面上画着精细的妆容,身形高挑,一袭紫色长衫更显曼妙有致,风情万种。 连庆恒也知眼前人并非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这便朝她拱手一礼,笑道:“我去替殿下办些事情,不能招待姐姐了。”说着还往旁边让了两步。 女子摆了摆手,从他身边过去,才道:“这是我的地方,哪里需要你来招待,且去替你主子办事去吧。” 连庆恒应了一声,退出去将门掩上。 等人进门,苏涣已是放好了帘子出来,纱幔将沈暮卿遮掩在其中,可从外边儿瞧进去,还是不难看出是有人在里边儿。 然女子却并未多瞧,只是瞥上一眼,便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问道:“今日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苏涣行至她对面坐下,“我今日出宫匆忙,未曾打点。” 女子听后心下了然。苏涣身为皇子,如今皇帝又要他带兵出征,只怕会有不少人在暗中窥伺,他若是不曾打点完全,还真是不好出现在别处。 这么想着,女子忍不住又往里边儿看,只是苏涣正好坐在她对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将自己的视线挡了个大概,瞧不出什么来。 “我听杨叔说,你带了个浑身是血的姑娘进来?”女子揶揄笑道。 苏涣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在看向她时带了些威胁。 对上这样的目光,也算是有些自讨没趣了,好在二人之间也并非是三两日的交情,女子也没多在意,依然问道:“前些日子圣上下旨让你出兵平南,你可知晓那些人都是怎么说的?” 女子这家酒楼也算是扬名在外,时常会有朝臣来此听戏吃酒,因而能听见些风声也不算奇怪,苏涣淡淡扫她一眼,明明是没多少想知道的意思,可越是这样,那女子便偏是要说,只见她抬手以袖遮掩半边笑意,打趣道:“丞相那一边还将你当做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竟是不知在他们心中,你与你哥哥相差的那么一岁,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依照丞相那一边的想法,苏涣到底只是苏岐的垫脚石,没了他们从旁扶持他也难成大事,因此苏涣此番前去平南,于他们而言仅仅只是不自量力。 可苏岐却是不同,若皇帝派他前去平南,那么连氏就算动用私兵,也是会护他周全。 是了,私兵,连家自连贵妃诞下皇子以来,便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争夺那个位子。 “你当是知晓,我与他之间的差别,可不仅仅只是年岁。”他说得淡然,却是莫名有些自嘲的意味,然而十多年已成习惯,他又怎会还是当年那个会彻夜不眠等待母妃回来的孩子。 女子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不再继续谈论令他不喜的事情,她目光在这屋子里绕了半晌,终又是回到那纱幔之上,转了话头问道:“我倒是有些奇怪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如此上心。” “你自己便能查到,又何必问我。”不论这女子究竟是否能查到沈暮卿的身份,苏涣这般表态,便是不准备亲口告知。 闻言女子轻轻挑眉,虽见他面色并无变化,可那眸中的冰寒却是稍稍有些化开,倒是让她更为好奇。 “若只是她的身份,我自然能知晓,可每人看法不同,我却只想知道你心中的她是何模样。” 听她这么问,苏涣其实也是回答不出,从喜欢转变为爱慕,似乎只是在潜移默化之间,等到一夜从梦中惊醒,知晓了她为难的处境之后,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是求了苏谨为她保命,细一想来,从何时起有所转变,竟是无所追溯。 心中无答案,自也就无法回应旁人。 瞧见面前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连那眸中也是渐渐温和,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面前这人有如鬼附身一般,暗自白了他一眼,这便才问:“你带她去哪儿了,怎么落得这般狼狈。” 提及今日之事,苏涣的目光却又冷了下来,他将苏谨谋划之事大致说上一遍,女子那时常带着笑意的脸也是有些凝重。 “王爷从来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更何况是以身犯险。”她正这么说着,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你可知偏差出在何处?” 苏涣听她这么问,又将事情在脑中来回顺了一遍。 丞相就算不把苏谨放在心上,也绝不会下杀手,而唯一与他们商量之时有所偏差的便是沈玥之。可她明明是苏谨特意待在身边。 这么想着,苏涣便是发现,即便苏谨在设局之前将所有事情告知于他,甚至是在部署之上听从了他的建议,可其中仍有许多是他不知道的。 比如为何将沈玥之带在身边。 女子见他眉心越蹙越紧,猜想有些事情他应当也是蒙在鼓中,便道:“你可知晓百尸亭最近有所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宁为驳论亭中人 百尸亭,即便只是听见名字,也知那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正是这样一个亦正亦邪门派,却是令江湖闻之肃然。 苏涣得知百尸亭时,还是在随苏谨定居虞江的第二年。 皇帝派去虞江掌管大权的那人名为江肆,其人不光手段狠辣,武功更是上乘,加之身后有丞相一支,苏谨自然不能轻易动他,所以等苏涣道虞江之后,便发觉此人十分猖狂,不光占着王府一半的宅邸,在大小事宜之上与苏谨争锋相对,甚至与丞相互通往来毫不避讳,使得苏涣一度以为苏谨真的是在此人的掌控之中。 而在第二年,苏谨却说这个江肆并非真正的江肆,而是百尸亭中一位能人,可随意变换自己的相貌,也能将一个人模仿地淋漓尽致。 “这世间,可还没有百尸亭办不到的事情。”当苏涣问起百尸亭,那个“江肆”如是与他说着,他语气中满是敬仰,也正是因为知晓了此等高人在百尸亭中不过只是泛泛之辈,苏涣才一直未敢小觑百尸亭。 因而听到宋绾提及这三个字,苏涣也不禁面露惊讶。 “刘检不过是个亡命之徒,何况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不光是刘检不会轻易相信丞相,丞相也更是不会重用刘检,最多是让他去拖延些时日,即便被抓获,丞相自己也是能全身而退,但若王爷出事,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女子这般说的明白,可真相如何,她此时也是毫无头绪。 二人正因同样的事情纠结不下,外边儿却是传来了叩门之声,当下也不再议论。 进来的正是连庆恒,以及他匆匆从宫里接出来的梨书,二人朝着苏涣行了礼,这便立在了一旁。 连庆恒虽不是外人,可有些事情总是要瞒着梨书,因此宋绾也不好多说,扯上两句寒暄的话,便说自己楼中还有事情要忙先行离开。 等到宋绾走后,苏涣才掀帘进去瞧了沈暮卿一眼,见她还在昏睡,便对跟来的梨书道:“动作放轻些,别将她吵醒了。” 一路赶车,连庆恒其实并未与梨书说上几句话,可目光触及沈暮卿脖颈之上那道已然结痂的伤口,心中忍不住气恼。 “主子这是怎么了?”梨书性子直接,此时一瞧见那伤口,即便知晓苏涣定是不会伤害于沈暮卿,可话语之中也带着些迁怒的意味。 苏涣不答,只是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复轻叹一声。 自小跟在苏谨身边,教习养育的恩情他自是不能忘却,可若是沈暮卿与苏谨结下仇怨,他又当如何? 未曾听见回应,梨书也不想与他多说,只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床边,朝着身后苏涣又是一礼。 “奴婢要为主子更衣,请三殿下回避。” 苏涣轻应一声,便与连庆恒一同离开。 屋子本是酒楼替苏涣留着的,如今沈暮卿在其中暂作安歇,苏涣自然不能待在里头,于是宋绾又替他备了一间,也就是在隔壁。 不觉间已是快到酉时,外边儿夕阳正好,一如今日那宅院之中冲天的火光,苏涣临窗而立,望着屋后那一片经由霞光镀上一层轻纱的莲花池,独自出神。 今日跑了几个来回,连庆恒一时也没能歇下,可瞧见苏涣还站着,他也不敢自己休息,只得去找了宋绾,去拿换的衣裳。 “得亏我让你送了几件过来,不然就这么回去,也不知那位娘娘又要训斥多久。”宋绾一边从柜中拿着二人备在酒楼里的衣裳,一边说道。 那日苏涣穿着湿衣回宫,被连贵妃唤去训斥一番甚至生了场病,这件事情宋绾其实也知晓,对此她还笑话了苏涣一次,只是心中还是难免会有不平。 自然,她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将衣裳递到连庆恒手中,宋绾这才瞧见他苦着一张脸,“怎么了?可是什么事情不曾办好,挨了你家殿下的罚?” 连庆恒将那衣裳放到桌上,心想着自家殿下当是还在出神想事情,这才给自己灌了一杯凉水,唉声叹气道:“姐姐是不知,我这都跑了一天了,你瞧瞧我这腿,是不是都细了一圈儿。” 说着还将自己的腿伸出来晃了两下。 瞧见他这样子,宋绾嗤地一声笑出来,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就你娇贵,累了不会自己歇着去。” “哪儿能啊,这殿下还在忙着呢,做奴才的我歇着像什么话。” “忙着?”宋绾挑眉,“他能忙什么,忙着照料她那心上人?” 连庆恒摇摇头,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非也,非也。” 宋绾瞧着又踢了他一脚,这下用了些力气,吓得他赶紧跳起来,“我的好姐姐,你这武功高强的,可别给我一脚踢出个好歹,我也就指望这双腿能替殿下跑跑路,混口饭吃了。” “得了别贫嘴了,说说你家主子忙什么呢。”宋绾边问,便是提了上好的青瓷茶具来,准备煮茶。 一见她这动作,连庆恒便知今日是要有口福了,忙不迭地应声,“我这便与姐姐说说。” “此番王爷设计,本是要引出丞相,可临了也不知为何,王爷将那公主殿下的姐姐带上了,这不一场大火烧了宅院,那位沈姑娘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自己逃了还是。 那“还是”之后,连庆恒没敢说,不过他心里清楚,这般情形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宋绾将那精致的小炉点上,也没曾抬头,便理所应当地问道:“王爷竟没有嫌那姑娘累赘?” 倒不是宋绾对苏谨有所偏见,但凡认识他的人皆是知晓,这位八王爷惯是喜欢独断独行,若让他带上旁人,这才是真的为难。 “可不是,”连庆恒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只见他凑近了一些,与宋绾道:“你说王爷会不会是瞧上了那位沈姑娘?” 一句话响在耳边,惊得宋绾险些将手中的茶饼捏碎,她抬眸瞪了连庆恒一眼,斥道:“休得胡说。” 连庆恒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摸了摸鼻子,又嘟囔了一句:“我倒是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 然宋绾仍是当他胡说八道。 “这么说来,三殿下若真是喜欢那位公主,以后可算是有的磨了。” “可不是。”连庆恒也感叹了一声,想到今天沈暮卿的反应,只觉自家殿下以后当真是有的磨。 “王爷那儿如何我还没去打探,也就不在这儿叨扰姐姐了。”连庆恒说着起身,拿起自己那件衣裳,又道:“劳烦姐姐将衣裳给殿下送去,便说我去打探旁的事情,晚间便归。” 宋绾知他有事,口中应下,“过会儿我便亲自给他送去,你忙你的。” “那就谢谢姐姐了。” 苏涣离开屋子约莫小半个时辰,沈暮卿便悠悠转醒,用手撑着床沿起身,只觉得虎口处一阵刺痛,抬手便见上面裹着柔软的布条,隐隐可以闻见药味。 “主子醒了?”梨书一直候在帘外,听见里边儿有动静连忙进来。 瞧见是梨书,沈暮卿才稍稍定心,接过她递来的杯子喝了口水,这才问道:“这里是何处?” “是寻安城中的一处酒楼,三殿下已然打点好了,主子安心歇着就是。” 听她提起苏涣,沈暮卿又想起今日所见,以及最后自己对他与苏谨说过的话,虽说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错,可经此一次,大概是真的得罪了那两人。 经由连庆恒的提点,梨书出宫时带的正是苏涣送来的那件红衣,如今衬的她面色有些苍白,加之她此时垂眸不语的模样,偏生了几许柔弱,令梨书有些后悔信了连庆恒的话,带的是这一件。 “主子可是在生三殿下的气?” 梨书并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随意猜测,却不料沈暮卿披上外纱,神情有些落寞。 “此番,当是他生了我的气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弃车保帅帝王心 沈暮卿并非是个不辨是非的人,因而她心中也最是明白,在那宅院前对苏涣说的一番话算是迁怒,可事情已然发生,除却面对之外也别无他法,沈暮卿想着,大抵此后二人之间再难会有坦诚亲近的时候,而思及此处,她便觉得有些可惜。 梨书将她睡乱的头发梳理整齐,束在身后,瞧着外边儿天色已经暗下,想来今日回不去皇宫,好在她离开之时与清书说明了事由,希望皇后莫要担忧或是怪罪。 “主子,晚膳酒楼中已经备下,可要奴婢去传?” 沈暮卿摇了摇头。 她手心中是一块两指宽的玉佩,色泽算不上是十分上乘,可对于沈玥之而言却是意义不凡,因为这是她爹娘当年的定情信物。 沈家男子娶妻,不求门当户对,只要是良家女,二人情投意合,便是能够成就一对,而正是因为如此,沈暄与姚氏能结为夫妻,也算得上是两情相悦。 姚氏家中并不富裕,在如此乱世,书香门府若无从官之人,定是会过的十分艰辛,而姚氏自小乖巧懂事,常替母亲做绣活贴补家用,自然也就瞧不上那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至于沈暄,作为庆陵独大的沈家嫡子,上面有个自小从军征战沙场的哥哥,便显不出什么优势来,于是当姚氏初初听闻他时,也是如旁人一般将他当做无能之辈。 沈暄心仪姚氏,那时候已经是非她不可,知她心中所想,便是脱离了沈家,从一家酒楼的跑堂做起,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凑足了这么一块玉佩的钱,将其作为信物送到姚氏手中。 沈家嫡系的二少爷为了一个女子自贱身份,此事在庆陵之中也算是传开了,有些人当是美谈,有些人则当是笑柄,总之那时候太夫人将其视为后者,即便沈暄求娶到要是,她也不曾给过多少好脸色。 而当年沈暄被逐出族谱,沈玥之与姚氏更是被迁入奴籍,张氏要收缴二叔家所有的财物,沈玥之便是怕自己保不住这枚玉佩,才将它托付到她手中。 沈暮卿犹记自己当初说会随身护着,断然不会被任何人抢去,可前世她却将玉佩丢在了战场之中,而今生玉佩犹在,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她又能护住什么? 没那个用晚膳的心思,沈暮卿早早便熄了烛火,直至窗外明月高悬,她已是将自己的前世回味一遍,却是丝毫没有睡意。 除却征战,前世她又做了些什么? 寂静的屋中,传来推门的声响,来人动作小心,好似是怕惊扰了屋中人,沈暮卿闭上双眼,却带着十分的谨慎提防。 可那人只是驻足在帘外,一只手悬在半空,还未触及纱幔,却又放下。 是苏涣。 他的屋中从不点香,身上也不会沾染上什么气味,可仅仅只是透过双目微微眯起时的那道缝隙,沈暮卿便是能瞧出那是苏涣,着实是有些奇怪。 苏涣大抵只是来看看,他在那儿停留了不多时,转身离开。 沈暮卿却是难得有了困意。 安神的香缭绕鼻尖,沈暮卿梦见前世苏岐登基,立自己为皇后,华服加身,凤冠压头,是出嫁,亦是母仪天下。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并无作为新嫁娘的欣喜与不安,而仅仅只是身为皇后该有的气势在心间练了百遍千遍,使她一步步走的万般沉重。 那一场嫁娶于她而言,就像那每一场征战厮杀,有着明确的理由,又何谈那些剪不断,理还乱。 晚间之时,连庆恒果然回到了酒楼之中,只是有些地方正乱着,他便回的晚了一些。 苏涣还没睡,就着明亮的灯火,翻看着一本治国之策。 “殿下。”连庆恒上前行礼,而后起身,将一封信放在他的手边。 瞥一眼那熟悉的字迹,苏涣并没有打开的意思,只是将手中已经看完的那一页翻过,才问道:“王爷可曾回府?” “回殿下,王爷与几名暗卫日落之前便回到了王府之中。”回话之后又觉得这么一问一答未免太慢,复又道:“殿下走后,前去刘宅的并非是丞相的人,王爷也不知他们的身份,只知他们在林间停留了盏茶时间便离去,而丞相府早在王爷出事之时便被团团围住,并未有人逃出。” 苏涣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结果,他抬眼望去,问:“何人围住了丞相府?” “是御林军。” “御林军?”苏涣心中有些生疑。 对于威胁到自己的人,皇帝自然会想尽办法以除后患,就拿沈曜来说,他功高盖主,即便他自己并未作出什么有违礼法之事,可皇帝仍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更遑论是以权谋私c企图控制皇帝的丞相? 可自打丞相与连家一支抱作一团,便是占下了朝堂的半壁江山,皇帝就算是有心处置,也断然不敢轻易出手,此番该未等苏涣回来,皇帝便让御林军围住了丞相府,实在是有些蹊跷。 “属下却是觉得,圣上也许并非是要动丞相。” 听连庆恒似是有想法,苏涣便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依属下之见,皇帝在此时包围丞相府,若非是拿到了足以动摇丞相地位的把柄,便是要保丞相将‘谋害皇室’的罪名大事化小。”连庆恒朝苏涣拱手施礼,示意自己无意不敬,“王爷去青露寺,是给了丞相一个可乘之机,而丞相因小视王爷,并未多作犹豫便着人将他绑到刘宅之中暂且关押以拖延时日,却不知王爷早已部署完全,将他的牵制之举变为有意杀害,圣上为让天下人知晓他与王爷手足情深,定是会惩治一番,可说到底,却不会伤其根本,最多是让皇帝知晓他们要捧的二殿下,从而对二殿下稍作打压。” “按照属下猜测的那般,若是前者,则这个把柄定是会令丞相一败涂地,且不说丞相会不会将这个把柄曝露人前,就算圣上真的有这样一个把柄握在手中,此后还要考虑丞相倒台之后会不会狗急跳墙,或者朝堂应当如何制衡。因此这般看来,还是后者的可能较大一些。” “而让若是后者,那么圣上便是知晓了丞相的动作,以一个可以小惩大诫的罪名困住丞相,让丞相与王爷这边彻底脱开关系,再找一个替罪之人,将丞相保住,只是这般未免对王爷过于无情,想来圣上心中也明白,保全了丞相之后,势必会让王爷寒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目中无人主似仆 连庆恒是苏涣的心腹,虽在外人看来他也不过只是个替苏涣跑腿的小厮,但唯有知情人不敢小觑这个眉目含笑的少年,因为他的能力与心计绝不输于朝堂上的一些臣子,这便是在苏涣面前他向来是自称“属下”,而并非是“奴才”的原因。 听完他这一番解释,苏涣心中其实已然是有了个大概,而对于连庆恒,他更是欣赏了几分,只不过冠上一个“连”姓,总是让苏涣难以完全信任。 “天色晚了,你去歇着吧。”不曾有过多的夸赞之言,苏涣向来不是个会说的人,可仅仅只是这么一句半带关心半带打发的话,也是让连庆恒眸中一亮,好似今日的疲倦皆是一扫而空,他还能去跑上一个来回一般。 只不过这点情绪并未持续多久,便是因苏涣微微抬手的动作消失殆尽,望着眼前被劲风扫过直直闭合的屋门,连庆恒丝毫不会怀疑,倘若沈暮卿不在隔壁,这门便还可以关地再快再响一些。 去问了宋绾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住处,在她不耐的目光之中快步离开,连庆恒只觉这一日简直是身心俱疲。 夜幕笼罩之中,几人心思各异各自入睡。 出宫一日一夜,对于皇子与公主而言着实算是没有规矩,因而次日一早,沈暮卿与苏涣匆匆梳洗,连早膳也没来得及用便赶忙离开,看得宋绾又是一阵唏嘘。 “三殿下家有严母也就罢了,难不成皇后娘娘对于公主也是百般严苛?”不然为何会这么这么着急地出去,生怕旁人怪罪一般。 连庆恒只叹了一声,随着苏涣出去了。 沈暮卿着急回去,比起怕皇后苛责,倒比较像是怕皇后生气令二人之间生了嫌隙,这不是亲生的,尚且能够得到好好对待,偏偏是这新生的,却总是被百般苛责,当真是奇怪地很。 也不知是因为不敢随意耽搁,还是二人本就无话可说,总之马车停在宫门之后,一直到分道扬镳,苏涣与沈暮卿也未相交一言。 不得不说连庆恒所猜测的不无道理,等到苏涣回了宫中才知晓,皇帝昨日之所以派兵将丞相府围住,是因为皇宫之中出了刺客,御林军一路追捕,那人却是在天亮时消失在丞相府附近,皇帝怀疑人藏在了丞相府中,这才搜寻了大半日,即便不曾得到什么线索,也未曾将人撤回。 “现在那些人可还守在丞相府?”苏涣整理着自己出征时要带的书册,听连庆恒在一旁说书一般地抑扬顿挫,便问道。 “哪儿能啊,昨日是沐休,守着也便守着了,今日是要上朝,御林军若还在外面堵着,可不就是断了丞相的生路吗。” 不过只是让御林军守了宅院,自然不至于是断了生路,可偏偏丞相惯是会夸大其词,若皇帝不撤回御林军,只怕这倚老卖老的就要来一出“血溅当场以死明志”。 “不过即便他不在百姓前闹笑话,今日朝堂上也不会善罢甘休,只好在殿下今日不必上朝,也不用瞧见那般嘴脸。” 要说这不必上朝的恩典,还是皇帝亲自与苏涣提起,毕竟苏涣不日就要出兵平南,这朝中众人心思各异,总是少不了要说上几句,他们可不管苏涣是不是在自己身边,那想说的话一句也不会藏着掖着,皇帝也是怕苏涣因此烦不胜烦,从而影响到对敌平南。 毕竟就算从不看好苏涣会夺得大胜,但若输的过于惨烈,皇帝面上也是会挂不住。 “丞相府那边不必再管,你只需将王爷那儿的情形打探清楚,切记莫要让人知晓。” 话说到此处,连庆恒便是明白了苏涣的意思。 苏谨瞒着苏涣许多事情,或许对他而言,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苏涣插手其中,而在过去,苏涣也确实是不曾插手。 可如今沈暮卿牵涉其中,苏涣便不能不管,而既然苏谨不说,他也只能亲自查证。 应声领命,连庆恒便退了出去,而正当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却是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抬眼望去,只见那人明明穿着青色的宫装,却是涂脂抹粉好一通妆扮。 “这是要上哪儿去?”青渠见他回神,并将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收起了伸出去拦人的那只手。 连庆恒虽出自连家,却是将苏涣视为唯一的主子,因而不论是对连贵妃,还是她那身边“狗仗人势”的青渠,连庆恒皆没多少好感。 可虽说如此,面上的戏却还是要做足,连庆恒眸中的厌恶不过一瞬,便是换上了笑意拱手作揖。 “姐姐可是有何吩咐?” 一个是连贵妃的心腹,一个是三皇子的近侍,这一番比较高下立现,青渠正是这么想着,也觉连庆恒那恭敬的模样实属应当,她将头刚刚扬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对连庆恒道:“娘娘让你去一趟。” 瞧见青渠,连庆恒便知晓不会有什么好事,可他虽猜不准连贵妃叫他过去是为何,却也知晓怎么从青渠嘴里套话。 他环望四周见无旁人,便从袖中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递过去,笑问:“姐姐可知贵妃娘娘为何召见?” 钱财当前,青渠也就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她结果那钱袋轻轻掂了两下,面上虽仍是傲慢,却不难看出那眸色之中的点点笑意,只见她将钱袋收入自己袖中,提点道:“殿下昨日走的急,也不曾与娘娘知会一声,娘娘这也是担心殿下,才召你去问问,你倒是不必慌张。” 这话说的虽是体面,但连庆恒又怎会不知晓话外之意,无非就是怕影响到出征事宜,至于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她倒并不会有多在意。 谢过青渠,听她说还有事情,连庆恒便自行前去了正殿,他甚至没想一会儿该如何应对连贵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召见问长问短,他已是成了习惯。 承禧宫正殿之中,连贵妃端坐首位,她衣着华丽,妆容精致,身旁光是服侍的便有五人,这令连庆恒不禁想起坊间谈及这位贵妃娘娘时所说的话。 这女人每日忙着除却勾心斗角之外,便是打理自己,哪怕是在晚间瞧见,她也是如白天那般的光鲜亮丽,就好似不披着那层皮囊便无法见人一般。 能入宫夺得皇帝独宠,连贵妃无疑是有几分姿色,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即便铺上再厚的脂粉,那点年轻时的素净淡雅也早已消失不见,余下这副仿若雕刻而成的好相貌,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奴才拜见贵妃娘娘。”连庆恒心中感叹,却是不显露在面色之中,他朝着连贵妃伏身跪拜,恭恭敬敬。 “起来吧。”鲜红蔻丹将那双手衬得更是莹白夺目,甚至连薄茧也无分毫,想来这位贵妃不光事事交于他人之手,恐怕连笔也不曾握上几次。 “你可知晓,本宫今日为何找你来?”接过宫婢递来的铜镜,连贵妃一边问着,一边瞧自己面上的妆容,好似对这般对话颇感无趣,却又不得不提及。 连贵妃之所以这么问,便想是让连庆恒将自己知晓的事情一一报备清楚,也省的她一句句问,连庆恒心下明了,却偏偏不直言相对,“娘娘可是想问昨日殿下去了何处?” 没能得到完整的应答,连贵妃显然是有些不快,她斜睨了连庆恒一眼,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王爷下落不明,殿下自然是要去寻上一番,只是走在半路便得了消息,说是王爷已经平安回府,这才作罢。” 连贵妃与皇帝生下苏涣,可他却是由苏谨养大,自然是与后者亲近一些,这一点连贵妃自也明白,只是。 “既然知晓王爷已经回府,他又为何不回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心有隐瞒无奈时 对于连庆恒的话,连贵妃其实只能算上是半信半疑,毕竟丞相让人劫持苏谨,送往何处哪怕是她也不曾知晓,想来苏涣也不能找到地方。 可想到苏谨。 也不知为何,即便知晓虞江掌控在丞相手中,连贵妃还是忍不住对他心生忌惮。 面对她明显的质疑,连庆恒却是不慌不忙,他朝连贵妃又是拱手,回道:“娘娘也知晓平南战事凶险,殿下本该好好准备,可王爷遇难,殿下心中难安,这几日自是无法好好休息。”话及此处,他面上带了些愧疚之色,“说起来倒也怪奴才,自昨日知晓王爷无事之后,奴才便提议让殿下在客栈中稍作安歇,谁知殿下实在累极,竟是一觉到了傍晚,再回宫恐会多生事端,这便留宿在了外边儿。” 连贵妃上下打量他一番,许是见他目光恳切,又或是因为实在想不出再问旁的,便也没有追究,挥手让他出去。 但等连庆恒告退之时,连贵妃却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本宫的人。” 他身形一僵,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向后退去。 既然姓连,那便只能为连家而活,对于连贵妃而言,连庆恒留在苏涣身边的意义便是替她监视,至于他会不会对连家忠诚。早在他来皇宫之前,他最大的弱点便抓在了连家人手中。 从正殿中出来,便是遇上了回宫的青渠,连庆恒常年不变的笑脸好似有些僵住,连带着那信手拈来的虚与委蛇也显得有些无力,他只对青渠敷衍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正殿。 即便他知晓青渠定是会在连贵妃面前说上他两句不是,也也无心应付。 苏涣大约是已经收拾好,闲来无事,便提笔在纸上勾画,连庆恒远远望去瞧见是个人像,虽看不清楚,却是能猜到是谁。 “方才母妃找了你?”苏涣问道。 青渠一来,院中定会有人与苏涣说,因而连庆恒也没有藏着掖着,只是回应地十分模糊,险些让人听不清楚。 “她找你所为何事?” 连庆恒答道:“只是问问殿下你昨日为何不曾回宫。” 以连贵妃对他的态度,只要不将苏岐和她自己牵涉其中,她能问上两句已经实属不易,此番有皇帝插手,使得苏谨计谋并未得逞,少了这份威胁,苏涣还真是不知晓连贵妃还要问些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没了什么好问的,苏涣便让连庆恒忙自己的事情。 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已不必事事提点,因为连庆恒总能将事情安排妥当,这一点苏涣十分放心。 连庆恒轻声应下,可平日里十分干脆的脚步,今日却是怎么也迈不开,他在原地欲言又止,直等苏涣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才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殿下,若有一日属下不得已心生背叛,殿下会如何?” 这一问无疑是不明智的,其一是因为这话一出口,便是会让苏涣心生怀疑,其二,则是因为跟在苏涣身边多年,他不必问,也知晓苏涣会如何处置于他。 谁让这位三殿下,是八王苏谨一手带大的呢。 可苏涣的面色仍旧沉静,他手中的笔只是微微一顿,便又专心与画作之上,等到连庆恒以为他不会回应,正欲告退离开之时,他却是出声问道:“你会吗?” 会吗? 若是有选择的余地,他定然不会,可如今。 连庆恒握紧双手,将那纷杂的念头抛诸脑后,因他知晓苏涣此问便是最大的信任,而他只要还在苏涣身边一日,便是不会心生背叛。 “属下明白了。”算不得是豁然开朗,可连庆恒心中却是轻快了许多,他面上带着一贯的笑意,可二人也都知晓,有些事情并未解决,只是延后再议。 沈暮卿回到凤仪宫中,却也只能让梨书去皇后那儿代为请安,毕竟自己虽算不得浑身是伤,可只那脖子上的一道,便是会让皇后担心不已,思来想去,她也只能缩在自己屋中不出来,也算是走一步算一步。 可皇后却是没有给她这个躲闪的机会,晚膳时直接吩咐人将菜肴送到沈暮卿院中,便是要与她一同用膳,这便也就藏不住了,只得打了个照面,与皇后解释是自己手误不小心割伤的。 “我竟是不知你要做什么才能不小心割到这里,想自刎不成?”皇后是动了真怒,但替沈暮卿抹药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见她还敢胡编乱造,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沈暮卿微微敛下眉目,到底是没再说话,皇后瞧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愿继续训斥下去,让梨书伺候她休息,可等梨书出来时,却瞧见皇后仍坐在外面。 “娘娘怎么还不去歇着?”梨书小声问道。 昨日沈暮卿出去,皇后虽事先知晓,也明白此事与苏谨相关,可饶是如此,她也想不到沈暮卿回来之后为何会这般失魂落魄,甚至还带了伤,于是她问梨书:“昨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娘娘可知公主殿下从庆陵来寻安之时,还带上了另一位姑娘?” 皇后想了想,“本宫记得那人名为沈玥之,乃是暮卿的堂姐。” “正是她了,”梨书到底是皇后的人,况且皇后待沈暮卿是视如己出,便如实相告道:“公主殿下要留在皇宫,若是想多带一个人自然是多有不便,于是这位沈姑娘便暂住在八王爷府中,前些日子王爷出事,沈姑娘正是陪同在旁。” 听梨书这么说,皇后便知晓了沈暮卿如此定与沈玥之相关,“可昨日八王爷已然回府,那人没有跟着一同回来?” 梨书摇了摇头,“具体奴婢也不知晓,只听说关押二人的宅子失火,八王爷虽逃了出来,却是身受重伤,而沈姑娘则是没能出来,也不知是不是。 葬送在了那场火海之中。 皇后与付绫秋相识,自然也知晓沈暮卿与沈玥之二人之间的关系,何况自打沈暮卿入宫之后,她也听说了好几次沈玥之这个名字,倘若这人出了事情,沈暮卿会难受也是应当。 “那她身上的伤又是哪儿来的?” 提到此处,梨书其实也并不清楚,只能答道:“奴婢当时并没有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不妨去问一问三殿下。” 皇后挑眉,“苏涣竟是也在?” “娘娘有所不知,虽说圣上有在公主殿下面前提上一句,可令公主殿下知晓事情全貌的,却是三殿下,因而此次王爷出事,三殿下便带着公主殿下一同出了皇宫,奴婢瞧见公主殿下身上的伤口,便是昨日被三殿下身边随从接到宫外之后。” 苏涣是连贵妃的次子,皇后自不会想其中会不会有何隐情,她眸中覆上一层寒霜,朝着身边的清书吩咐道:“明日替本宫请三殿下来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私欲一起十年误 皇后让清书去请苏涣过来,便是抱着将事情问明白的想法,只是等到第二日清书去承禧宫请人之时,苏涣却早已离开了宫中,清书无法,也就只能宫人等苏涣回来后与他说上一声,让他来一趟凤仪宫。 谁知皇后在凤仪宫中没等到苏涣,却等到了来兴师问罪的连贵妃,她那一字一句皆是指明了皇后没安好心,一番闹腾下来,竟是连皇帝也知晓了一二。 “她这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皇帝当时正在议政殿中批阅奏本,听见杨正与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两句,将手中的朱笔握紧了一些,冷哼道。 杨正自不会说主子的不是,他只为皇帝倒了杯温茶,却是不由地回想起当年尚在东宫时,皇帝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连贵妃刚入东宫之时,虽算不得乖巧温顺,却绝对是没有如今的脾气,皇帝最喜她那般“直率”的性子,许多事情也就纵着她。入宫第二年,她打罚了东宫的一位美人,致使那美人卧床半月,消息传至尚是太子的皇帝耳中之时,他便也说了这么一句,只不过当时他面上带着宠溺的笑意,却不似如今这般,厌恶,烦闷。 这连贵妃的盛宠,只怕也到头了。杨正暗自在心中苦笑,等他感慨完了,却瞧见皇帝仍是看着方才那一页,竟是有些出神。 “圣上在想什么呢?”杨正低声问。 无心政事,皇帝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他端上茶盏,问:“她闹去了凤仪宫中,皇后有何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杨正笑回:“那人虽并未说皇后如何,可老奴不必去打探,便知皇后定然由着贵妃娘娘闹腾,反正再过一会儿,贵妃娘娘总会自行离去。” 皇帝听后微微一怔,随后苦笑,“你倒是会猜。” 她从不是个会争会闹的人,可如此,才正是说明她并不在意。 “走吧,随朕去一趟凤仪宫。” 杨正轻应一声,不曾阻拦,也不曾问上两句缘由。 连贵妃闹上凤仪宫,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起初清书等人还是会劝上两句,只是被连贵妃打骂一番,皇后便不让自己宫中的任何人理睬她,皇帝也不管,长此以往便令她更为嚣张,因而即便皇后重掌凤印,她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要说为何总是揪着凤仪宫不放,大抵是觉得能让皇后心生不快,她便不光是嘴上得势,心中也是痛快不少。 然她却未曾想到,皇后此番却并未像平时那般闭门不出。 不似连贵妃那般处处张扬,皇后今日不过是随意绾了个发髻,连那发间的簪钗之数也是在规制中,而素色长袍金线暗绣,竟是只有她一人才能穿在身上的凤纹。 “贵妃若真是心疼三皇子,不妨在他病时多加照顾,若只是利用他的名义满足一己私欲,可彰显不出贵妃对待两位皇子是否公平。” 前些时日因有皇帝的禁令管制,连贵妃也算是有所收敛,可以她那性子,若不闹些事情出来便心中难受,皇后今日让人去寻苏涣,便是给了她闹事的机会,说是利用,倒也算是贴切。 被戳中了心思,连贵妃便还想辩解,只是话还未出口,便是被身后的一句“圣上驾到”惊得忘了言辞,慌忙换上一副委屈的神色,朝着身后行礼。 只可惜皇帝却并不在意。 “朕早便与你说过莫要厚此薄彼,看来你并未记住。”他冷冷地瞧上连贵妃一眼,那眸中杀意让连贵妃身形一僵,竟是连辩解也忘了个干净,慌忙跪下认错。 恃宠而骄的连贵妃,皇帝其实早已心中厌烦,然他身为帝王,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就像他手中明明掌握着丞相大大小小上百条罪名,却是连理直气壮地斥责他一回也是做不到,思及他为保全丞相而调派御林军,却还要听他在朝上声泪俱下哭诉自己忠心耿耿的一幕,皇帝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手,将满腔怒火尽数压下。 “朕并无怪罪你的意思。”皇帝放轻了声音,安抚道:“三皇子自幼不常在宫中,你与他生分也是理所应当,但他毕竟是你的儿子。” 见皇帝温言相劝,连贵妃也是松了一口气,她自是不知皇帝方才是真的动了杀心,只当是自己瞧错,而皇帝的退让之举,在她心里却是被她当做了无上的恩宠,连带着看皇后的目光也添了几分傲然。 皇后又哪里会理睬于她,只是轻嗤一声,转身回了屋里。 而皇帝未得准许,竟是不敢轻易进门,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顺着连贵妃的话跟她去了承禧宫中。 堂堂帝皇,总是不能过于狼狈。 连贵妃这么闹了一场,沈暮卿那儿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可她只是让梨书去瞧上一眼,自己却并未出门。 她曾以为重活一世,只要给沈玥之一个解释的机会,便不必再经历生离死别之苦,可偏偏这一世来的更早了一些,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从今日,追溯到自己重生,若不是她想要寻得线索重回了沈家,若不是她先要保住父母声名来了寻安城,或许就不会有此偏差,可她更是清楚,即便再重来千遍万遍,她还是会跟着苏谨来到皇都。 可沈玥之又是何其无辜?姚氏明明盼着她能安稳度日,才会将她留在府中,可沈暮卿,却是两次将她送上死路。 屋中却并未开窗,沈暮卿亦是没让梨书将遮光的帘子收起,而今日天阴,房中便更是昏暗,沈暮卿靠着屏风坐下,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之中,仿佛这样便能驱散心中的寒冷。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暮卿并未抬眼去看,她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出神,直到那人关上门,走到她面前蹲下,将她抱在了怀中。 屋外许是下了场雨,他的衣袍上带着些湿意,微微的凉,沈暮卿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却是被他抱得更紧。 “我已让人在刘宅中搜寻了两日,”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屋里响起,清冷之中却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火势虽大,可当时宅院无多少人,因而他们只寻到了五具尸体。” 听到此处,沈暮卿身形又是一颤,随后微微发抖,却是一言未发,苏涣指尖顺着她散开的长发,又道:“我去问过皇叔,那间屋子里都是劫持他们的人,虽说少了一人的尸体,但能确定的是,他们都是男子,卿儿,你可知晓这说明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沈暮卿已是在她怀中泣不成声,这三日不曾流下的泪水在此时倾泻而出,她抓着苏涣是衣襟,那云纹贴着她的手,竟是有一阵温暖。 屋中并无沈玥之的尸体,那便是还有一线生机,虽不知晓她现在何处,可总还是活着,在此时看来,活着便是最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无微不至侧影心 在苏涣怀中断断续续地哭了小半个时辰,沈暮卿这几日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松了一些,之后困倦袭来,她便在睡在了他怀中。 将人横抱起身,又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苏涣垂眸时瞧见她眼角的红色,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挲,随后俯身落下一吻,动作竟是从未如此轻柔。 梨书一直守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哭声之后便站不住脚,在廊上来回踱步,直将连庆恒看得眼晕,抬手拉了她一把,又将她按在廊柱之上。 “你做什么?放开。”梨书正是心焦的时候,此时双手被他压在柱子上抬不起来,低声呵骂道。 连庆恒瞧她面上有些薄怒,却还真就怕,他手中力道丝毫不减,威胁道:“你要是再那么走来走去的,我可就真的把你绑起来了。” 梨书其实也知自己有些不能静心,可对上连庆恒,哪里会有示弱的意思,抬脚便是重重地往他鞋面上一踩,那黑靴之上霎时出现了半个脚印,疼得他赶紧放手,在原地龇牙咧嘴地跳脚。 正在此时苏涣从里边儿出来,冷冷地看着连庆恒,后者便再也不敢继续闹出动静。 “殿下,我家主子如何了?”梨书问。 苏涣收回目光,对梨书道:“已经睡下,莫要再进去吵着她。” 梨书听后点了点头。自知晓沈玥之出事之后,沈暮卿便一直没有睡好,今早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准备看看,却见床上人睁着眼睛一副清明,便猜想她定是一夜没睡。 如今竟能睡着,也算挺好。 知晓沈暮卿暂时无事之后,梨书也不敢让苏涣多留,让他去一趟凤仪宫正殿去见皇后,自己则是准备去吩咐小厨房早早做些吃食。 苏涣也知自己不好在此多待,临走时又嘱咐道:“等她醒后,记得给她敷会眼睛。” 梨书闻言微微一愣,随后想起沈暮卿今日哭过一场,若是不敷一会只怕会眼睛疼,点头应下,也忍不住暗叹苏涣的心细。 及至凤仪宫的正殿之中,皇后已然等了有一会儿,听见外边儿有人传三皇子求见,原本只是淡然的神色更是冷了几分。 “是娘娘传的三殿下过来,怎得现在又是这般神情?”清书自然瞧见她眉宇间的复杂神色,忍不住打趣道。 皇后微瞪了她一眼,“若不是因为暮卿,本宫可不想传他过来,平白给自己找了麻烦。” 清书不以为意,只是兀自添茶,笑道:“奴婢倒是觉得,这位三殿下不是个坏人。” 是好是坏,自不会是一人之言能够断定,皇后对此未置一词。 外边儿的宫婢领了人进来,皇后只是让苏涣坐下,便挥退众人入了正题,显然是没有深聊的意思。 “本宫听说,昨日是你陪暮卿出的皇宫?” 对于这话中的质问意味,苏涣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可虽说自己的母妃与皇后交恶多年,可他却是不同。或说在这后宫之中他最为尊敬的,便是这位好似孑然世外的皇后,于是苏涣恭敬颔首,回道:“确有此事。” 毕竟是小辈,瞧着他这般模样,皇后便也稍稍缓和了一些,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尚未入口,只那萦绕鼻尖的香气便说明了茶是好茶,然皇后只思索了片刻,就知晓了这茶是从何而来,顿时放下茶盏,没了再端起来的心思。 苏涣并未看见皇后这般动作,他只是在皇后继续追问之前,将自己所知之事与皇后说了一遍,虽然简洁却也最是直接,皇后只是听着,便明白他的意思。 “王爷待你还真是不错。”本是夸赞的话,却是莫名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苏涣微敛眉目,知她是因为沈玥之遇难一事心存不满,却到底是不想旁人说苏谨的不是,这才多言解释道:“是儿臣办事不利,牵累了沈姑娘。” 苏谨苏涣虽都是不善言辞,但二人毕竟朝夕相处,多年的情义也不是作假,即便此事牵连到沈玥之,苏涣心中也是向着苏谨更多一些。皇后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甚至是她,也有一瞬觉得遇难的不是沈暮卿便好,可沈玥之对于沈暮卿来说,却是与他们不同。 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又是如何能够轻易替代的? 皇后按了按额角,只觉这么纷争未免让人烦闷,她忽而知晓了为何父亲为官半生清正,却终是因她而做了以权谋私拥护皇帝登基的决定—— 只因最是明白自己看重的是什么,所以在多年的原则与她之间,选择了后者。 “苏涣,本宫且只问你一句,倘若今日葬身火海的是沈暮卿,你又当如何?” 对于皇后的问话,苏涣有些不解,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亦是不曾想过这个“倘若”。 在苏涣看来,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便不再需要去作任何假设,此时虽说回答不出,但他脑中却又是浮现梦中的景象。只是略微一想,苏涣便是觉得心中刺痛,他长舒一口气,也算是明白了皇后这么问的意思。 “你需知晓,沈玥之在暮卿心中的位置,也许并不低于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你既然在意她,便不该将沈玥之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说到此处,皇后觉得有些事情也当挑明,“同样的道理,八王既然是在意你,就该顾及暮卿的感受,本宫不相信他会想不到,若他将沈玥之害死,暮卿会不会连同你也一起迁怒。” 一番话下来,苏涣唯有漠然。他又想起当时在刘宅外,沈暮卿的目光从苏谨那边转过来看到他时,那眼中的情绪丝毫未变。 苏谨是否能想到这一点,苏涣并不知晓,可他却也明白在苏谨心里,情爱若是与前程相比,不过好似一场过往云烟,着实是不需在意。 这些年苏谨教他的,他一直是铭记于心敬之从之,却唯独这一点,但他在遇见沈暮卿之后,已是不愿再苟同。 将苏涣眼眼底那抹极浅的悲戚收入眼中,皇后也知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于是将方才未曾说完的话继续道:“本宫说这些,并不是要挑唆你与八王之间的关系,毕竟他待你如何,你自是比本宫明白。只是他待你好,却是不能作为伤害别人的理由。” 皇后说到此处,目光竟是有些凌厉,“事到如今,本宫也就不与你说那些弯弯绕绕。八王之所以带着沈玥之同去,便是因为他知晓沈玥之是暮卿的软肋,倘若借此让暮卿与丞相结怨,她便能成为你的助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疏忽刻意有似无 沈暮卿醒时,已经是次日一早,梨书生怕她半夜会有吩咐,便是在外屋的软塌上暂歇了一夜,只是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警觉性,因而沈暮卿才一出门,便是瞧见她那一副熟睡的模样。 半垂在地上的薄被显然是有些薄了,不过沈暮卿心知若是唤她起来,她定然不会再睡,于是将被子稍稍往上提了一些,便轻手轻脚地出门洗漱。 除却梨书之外,院中自然还有服侍的人,能让皇后挑上眼送过来的自然也都机灵,瞧见沈暮卿出门也不等她出声,便是自发地要上前,沈暮卿和这些人不算相熟,就着打来的热水自己梳洗妥当,这才去了主殿中给皇后请安。 自昨日与苏涣聊了几句之后,皇后也不想再用沈玥之的事情去让沈暮卿难受,似往常那般随意闲聊,不多时便说到了出征平南的事情上。 “后宫历来不问政事,况且陛下来这凤仪宫的次数亦是少之又少,我便也就没与他提过你想同去的事情。”皇后说着,又抬眸打量着她,见她面上并无抱怨的神色,心知是自己想得过多,又道:“不过依我看来,这件事情还是得你自己想办法。” 一来,在沈暮卿所选择的这条路上,皇后能提供的帮助实在不多,她总是要独自面对一切,所以皇后不欲多帮,是给她自己决定的机会,亦是考量她是否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二来,太傅虽已离朝,但朝中多少是有些敬重于太傅的臣子,皇后身边自也有一番势力,倘若皇后帮了沈暮卿,便是打破了她如今“孤立无援”的现状,倒是更令皇帝心中不喜。 三来,皇后却也盼着她能在皇帝那儿碰壁,甚至隐隐想着她就此死心才是最好,可皇后终究是在意沈暮卿,只能不干涉不作为,任由她自己去争取。 而沈暮卿,她虽并没有想那么多,却是从一开始便未曾想过要麻烦皇后,可经历了沈玥之一事,她原本的打算也算是落空了,现下只能在心中盘算着若是自己去与皇帝说明,那又会有几成的把握。 她心中有事,之后与皇后说话便是有些不太专心起来,好再皇后体谅,只交代了几句到时候祭祖的事宜,便让她回去了。 等沈暮卿回到自己院中,梨书也已是醒来,一边梳发一边嘟囔着自己还未办成苏涣交代的事情,冷不丁被铜镜中的身影吓了一跳。 来人可不是沈暮卿,而是一早过来不知要与她说什么的连庆恒,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过去,“你来做什么?” 见识过连庆恒的功力,梨书自然也不会担心他会被发觉,可还未等连庆恒回答,门口便是响起了宫人唤沈暮卿的声音,当即又是一惊,连忙推他。 连庆恒还真没料到沈暮卿这么早便回来,丢下一句“老地方见”,便连忙翻身从窗户逃了出去,留梨书在原地心有余悸,那只拿着梳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今日见面可是要好好与连庆恒说道一番,免得自己这条在后宫争斗中好不容易保下的命,最后葬送在这一场场的惊吓之中,当真是憋屈地很。 梨书正这么想着,沈暮卿也从门外进来,虽说方才她面上的表情收的十分快,可沈暮卿还是能在她那目光之中察觉出一丝的惊慌,甚至是面上的笑意也有些牵强。 “怎么了这是?”沈暮卿忍不住问道。 梨书一听也就只能干笑两声,扯了一个缘由回道:“奴婢这是起得太晚怕主子怪罪,不过仔细想想咱们主子性情宽厚,是断然不会怪罪于我的。” 沈暮卿狐疑地瞧了她一眼,本是不欲再追究,可见她在自己的目光之中神情愈发地不自在,才算是断定她确实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虽说梨书是自己身边近身服侍的宫女,但是沈暮卿对她却并没有多少拘束,此时自然也就不会追问,只是往里走时,却发觉窗棂之上那不易察觉的一点尘土。 也不怪沈暮卿多疑,毕竟这是在皇宫,苏谨的暗卫尚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之下将匕首扔进她的屋里,便证明了哪怕是自己的宅院之中,也不一定就没有危险。 “今日的风倒是不小。”沈暮卿面上不作声张,只走到窗边,借着关窗的动作,仔细地瞧上一眼。 凤仪宫的人做事向来仔细,日常洒扫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况且这尘土为细小的块状,又只有这么一片,倒像是被人踩过的一般。 将如此猜想藏于心中,沈暮卿也没有要与梨书说的意思,不多时小厨房中便呈上了早膳,而本应在旁服侍的梨书却找了另一个宫人过来,与沈暮卿道:“奴婢有些急事要去皇后娘娘那儿一趟,就不陪主子用膳了。” 沈暮卿心觉蹊跷,却也没问,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出去,看她脚步匆匆,沈暮卿心中的疑惑更甚。 让宫人把早膳撤下温着,沈暮卿却跟在了梨书身后,只见她一路出了凤仪宫的门,分明不是去找皇后的。 这般悄然跟踪的举措,其实并不是沈暮卿对梨书的不信任,而是她怕了什么事情都被旁人蒙在鼓里,即便她知晓不论是皇后还是苏涣,甚至是梨书等人,皆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会做出隐瞒的事情。 虽梨书一路走到了御花园中,约是因为侍弄花草的宫人已经忙完,此时御花园中并无多少人影,沈暮卿就跟着她在园里弯弯绕绕,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凉亭之中。 那凉亭掩在树丛里,难免会有蚊虫,加之道路曲折难寻,因而即便小亭别致,平日里也鲜少有人过来,可梨书大抵是来过了许多遍,轻车熟路便寻到了地方。 有人等在亭中,看身形应是个男子,他百无聊赖地扯着一旁的树叶,还真是不怕会有人瞧见。 “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梨书一如既往地左顾右盼,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 连庆恒一瞧她这样子便觉好笑,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得她扬手一巴掌拍在手臂上,才笑着讨好道:“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梨书白他一眼,脸上却是掩不住微微泛红,“说什么浑话,我宫里还有事情,你再不说我便走了。” “哎哎哎,”连庆恒赶忙拦她,“我说就是。” “前几日沈姑娘那事儿,公主可是怪上了咱们殿下?”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儿,梨书更是气愤,她双手环胸,讽刺道:“这事你们瞒地那样紧,我可是毫不知情,现下出了事,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连庆恒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尖,讪讪道:“事儿有些突然,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与你说吗。” 梨书哪里会听他的胡扯瞎诹,只冷笑两声,直让对面的人更为心虚,没片刻便露了底。 “殿下的意思原本是连公主也一同瞒着,奈何公主机敏,没能瞒住。”连庆恒叹了一句,声音更轻了一些,“你也知晓此事有多重要,没能瞒住公主便已是我的疏忽,倘若我再说与你听,恐怕不用两日,殿下便能将我灭口了。” 他这一声抱怨说得好似煞有介事,但不难听出其中夸大的意味,梨书也知这一点,但想起苏涣,她还是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背后一寒,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可不得了,只见那枝繁叶茂里一抹浅青,竟是有个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缘何忠心不得控 起初沈暮卿还借着树木掩了身形,但在看清梨书来见的是连庆恒后,便就没了遮掩的心思,大大方方地在那儿等着二人谈完再上前问个究竟,却没想到最先发现自己的竟然不是连庆恒,而是一向心思不怎么细致的梨书。 睁着一双满是惊诧的眸子,梨书在原地站着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连庆恒明显是早便知晓沈暮卿在那儿,于是一瞧见她向前走,便迎上施礼。 “参见公主殿下。”连庆恒的动作语气不慌不忙,与旁边的梨书相比可谓是截然相反。 沈暮卿瞥他一眼,方才她还奇怪连庆恒明明身手不错,为何久久不曾发觉她的存在,现下看来,原是他早已知晓,却并未说破。 “主子怎会在这里?”梨书也不是第一次偷偷出来见连庆恒了,她心知沈暮卿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性子,便也就渐渐放下了警惕心,此时乍然被沈暮卿撞见,想了半天解释的说辞,却终是没能出口一句。 宫人们私相授受可是大罪,这事儿不论放在谁那儿,都是不能云淡风轻地解决,更何况梨书与连庆恒一个出自凤仪宫一个出自承禧宫。 可沈暮卿却没有生气,她只是揶揄地看了梨书一眼,目光中的打趣竟是十分明显。 刚见到她时,梨书惊得脸色微微泛白,只是被她那样的目光瞧了一会儿,便是忍不住红了脸,见连庆恒在一旁笑看,暗地里给他使着眼色。 殊不知这般动作皆是入了沈暮卿的眼中。 得了梨书的暗示,连庆恒这才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又朝沈暮卿拱手作揖,道:“奴才今日约见梨书姑娘,是想央求她在公主面前替三殿下美言几句,既然被公主撞见,奴才便就腆着脸与公主殿下明说了。” 连庆恒见她对自己一如往常,便也就没准备藏着掖着,直言道:“王爷府中虽有不少女眷,但世子那是一个也没有,加之王爷那般性情,这些年几乎不曾真正教习过殿下多少道理,毕竟有些事情在他看来,直接替殿下安排要省事的多。”他一边瞧着沈暮卿的神色,一边在心中措辞,“奴才知晓此事牵连到了沈姑娘,公主殿下心中自然不快,可在奴才看来,咱们殿下也是十分无辜,公主与殿下向来交好,又怎舍得他这般歉疚自责。” 他这话说得讨巧,虽是将错都推到了苏谨身上,但细一想来她若是怪上了苏涣,也着实是有些冤枉他,只是这般类似推卸责任的作为,倒不像是苏涣能做出的事情。 “这话应当不是三殿下让你来说的吧。”沈暮卿看向他,一双平静的眸子似乎是带着些审视。 连庆恒被她看着,面上的笑意有些不自在,“哪儿能啊,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殿下那性子,只怕就算这事儿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他也是不会多解释一句,”说着,又是朝沈暮卿玩笑道:“不过奴才这心里就藏不住事儿,这些话由奴才来说,倒也是奴才的用处。” 听他一口一个“奴才”,沈暮卿只觉得万般违和,毕竟前世这连庆恒也是有军功在身,他下意识地遮掩自己在苏涣身边真正的用处,算是没将沈暮卿当做自己人。 这令沈暮卿又想起了他前世的背叛,眸中不禁沉冷了几分。 “心中既然藏不住事,便把嘴封紧了,三殿下重用于你,可不仅仅只是让你耍嘴皮子工夫的。” 话语中没由来的冷意令连庆恒一怔,随后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沈暮卿,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沈暮卿知晓他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担心自己背地里的动作有没有引起她的怀疑,于是上前拉过梨书,斜睨他一眼道:“我既都能瞧地明白,你家殿下心里便更是通透,别等他对你大失所望,才悔不当初。” 她说着便要走,可还未迈出一步,便听得身后一个声响,转头看去竟是连庆恒跪伏在地,头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之上。 “望公主殿下提点一二。” 他言辞恳切,细听之下竟是能够察觉到其中有些颤抖,沈暮卿无意中瞥见梨书那紧张的神色,只得轻叹一声。 作为连家人,连庆恒从未与连家断过联系,沈暮卿不知晓他与连贵妃说了多少关于苏涣的事情,但看前世苏涣对他的重用程度,不是连庆恒太会伪装,便是他直到那最后一刻,才不得已起了背叛的心思。 她只希望是后者。 沈暮卿转身,俯视着跪在自己脚前的人,冷冽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竟是在问:“你跟着苏涣有多久了?” 连庆恒不敢隐瞒,回道:“奴才打从记事起便跟在殿下身边,算一算,应是已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 思绪一转,沈暮卿竟是想起了那年秋日,苏涣将连庆恒赶出了军营,命他此生再不能踏入军中半步,任由他呼喊中甚至掉下泪来,也不曾回头瞧上一眼。 沈暮卿刚好路过,见此情形忍不住问他:“殿下竟也舍得?”只是那时她已经走到了与苏涣争锋相对的那一步,说出的话不经意间便带了些嘲弄。 她以为苏涣会冷眼相待,却不曾想他闭上双目,几近呢喃道:“十几年了。” 那一年苏涣也不过二十出头,连庆恒比他还小上两岁,这么十几年,算是二人过去的大半光景。 “那你信苏涣吗?”沈暮卿沉吟半晌,又问。 连庆恒握紧了放在地上的双手,声音之中竟是隐隐带了些哽咽,可他仍是不假思索地回道:“自是相信。” “你既相信他,又有什么难关是不能与他说明的?就算会令你主仆之间生了嫌隙,总要好过最后撕破脸,落得个永不相见的下场。”沈暮卿说到此处,便没了话,只是好歹放缓了语气,“我言尽于此,该如何决断,还是看你自己。” 说罢,领着梨书离开。 前世沈暮卿其实并没有对苏涣有多注意,自然也就不会知晓连庆恒究竟背叛了苏涣什么,又是具体因为什么背叛,只知晓是与他的父母相关,而对于他的后事,还是听军中之人无意中提了两句。 “这皇室中人,哪个是眼里能容得下沙子的?何况此次背叛的还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属下,三殿下这下算是铁了心要与他断绝来往。要我说不取他的性命已是三殿下仁慈,他却偏要回去求情,想继续留在三殿下身边。” “押送他的那些人也都是三殿下的亲信,对于叛徒可是没有多少宽待,半路嫌他闹便给他下了点东西,就想让他安静离开。可他也执拗,硬是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也要回去一趟,那些人无法,打斗中下了狠手,恐怕已经抛尸荒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两相对峙不由衷 连庆恒回去之后是否与苏涣说明,沈暮卿自然是不会知晓,而任凭梨书满腔疑惑,她也不曾多说半句,只换了身衣裳,与皇后知会一声,便乘马车去了八王府上。 匕首刺中的地方并不致命,可到底也是伤的不轻,皇帝虽然巴不得苏谨就这么死了,但要维持那兄友弟恭的表象,还是下旨让太医署倾巢而出,势必要保苏谨安然无恙。 然而与之相比,对于劫持苏谨的人,皇帝却并没有上心去查,由着丞相伙同连家将罪名按在了刘检一人头上,甚至并未在意朝堂上的质疑之声。 如此,一场令苏谨重伤c沈玥之生死不明的祸事,就这么草草结案,任凭她如何怨愤不甘,也是没半点用处。 马车行至王府门前,梨书先下去与守门的家丁通传了一声,不多时管家匆匆而来,将沈暮卿迎了进去。 “王爷早与老奴说过这两日公主殿下会来,因而前厅之中已然备好了茶点,还望殿下稍等。” 沈暮卿嘴角扯出得体的笑意,却是难掩那三分的冰冷。 苏谨早便知晓,即便沈暮卿对他恨之入骨,却还是会上门相求,这是认定了除他以外沈暮卿无人可求。然不得不说,他猜的却也没错。 茶水点心一概没碰,沈暮卿端坐位上,只觉多待一刻,便是对沈玥之的不公,可在与苏谨谈妥之前,她又无法离开。 苏谨也并未让她等得太久,管家一去禀报,他便披了外袍出来,脚步除了有些慢之外还算沉稳,若不是那苍白的面色,恐怕无人知晓他受了一场重伤。 “你来了。”笃定的语气,就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听得沈暮卿心中又是一阵气闷,只能紧握着袖中的双手,平复了心绪之后,才朝他行了一礼。 看着面前喜怒隐隐显形于色的人,苏谨却是面色不变,他走到主位坐下,稍稍后靠在椅背之上,虽有些散漫,却也丝毫不减他平日里的威严。 “你来找本王,是为何事?”苏谨只字不提沈玥之,倒是反问起来。 沈暮卿嘴角难免扬起一丝讽刺,她道:“王爷既然猜到我会来,难道就猜不到我来是为了什么?” 此时临近出征,沈暮卿来此是为了什么,知情人皆是心如明镜,可苏涣让她主动请求,是因他那常年居于高位的自傲作祟,使他不论在任何事情上都占了主导,然偏偏沈暮卿曾为镇国大将,气势分毫不低。 如此对峙之下,便定是要有一人先妥协。 沈暮卿其实早就想好,即使苏谨不愿帮她,大不了就是逃出宫外,再与上辈子那般混入军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至于暴露身份之后皇帝会不会怪罪,那都是后话,她又何必现在苦恼。 这么想着,她便丝毫不惧苏谨,任凭他眸中透着冷光,也不愿伏低恳求。 然令沈暮卿意外的是,此次苏谨却很快放低了自己那高傲的姿态。 “这件事情本王既然早便答应了你,便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食言,你大可放心。” 沈暮卿是真的放下了心来。 她虽不喜苏谨的做派,甚至怨恨他将沈玥之牵扯其中且见死不救,可她更是知晓,若未登上前世那般高位,她终究只能受制于人。 “那便谢过王爷。”沈暮卿又施一礼,然下一句,就是告辞的话。 苏谨没有留她的理由,以他的性子,若是在往常,只怕沈暮卿不说,他也会将人打发回去,可如今面对,却是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沈暮卿曾感激他,沈玥之曾敬重他,可说到底不过一场利用,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辜负了这些感情。 眼看着沈暮卿就要离开,苏谨手指轻轻动了两下,如此细微的动作,便是显出了心中并不平静,可无人看见。 他不禁想起沈玥之,那个心思细腻温和的女孩,即便只在他的王府之中待了几月,便时常能注意到他那些微小的动作,从而感知他的心绪变化。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哪怕是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年的侧妃。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被他亲手带入了权位的纷争之中,又亲手送向了死路。 “本王并不想害她。” 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苏谨从来是不屑于做任何的解释,可他依旧是出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也不知是说与沈暮卿听,还是说与自己听,抑或是那个早已凶多吉少的人,可这句话有多牵强连他自己也是清楚,更遑论是其他人。 沈暮卿又怎会信他?她目光中那抹嘲弄更甚,带着些许的悲戚,直刺入了苏谨的心里,使他觉得伤处隐隐作痛。 在既定的事实之下,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多余,苏谨一贯是这么想着,却在事后不停地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带着沈玥之同去青露寺。 真是因为想带她去那个洞穴? 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苏谨已是不忍心再利用这个时常会用钦慕眼神看他的女孩,唯有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让一切都重归自己的掌控之中。 也不会让沈玥之知晓,这一切并非是意外是陷阱,而只是自己设下的一个局。 说到底,是他自己不敢认罢了。 微微闭上双眸,再睁眼时前厅已然没了别的身影,他将身子彻底地放松下来,只觉心中装着千斤的巨石,压得他不能呼吸,可待得稍缓之后,他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冷血冷情的八王。 管家见沈暮卿出来,便吩咐下人将她送出王府,而他自己则是等在门口,望着已然紧闭的大门有些心焦,然就在他准备进去提醒苏谨该去换药之时,门从里面打开,同时传来了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 “去备马车,本王要面见圣上。” 方才见他出来才舒展了的眉目又重新皱起,管家劝道:“王爷重伤未愈,实在是应当卧床静养,不如老奴去宫中将三殿下请来,让三殿下为王爷转达?” 苏谨瞥了他一眼,将“去备马车”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喙的语气,让管家十分为难地犹豫起来。 “陈管家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又何必去为难一个忠心的老仆?”就在苏谨话音落下之后,随声音缓缓走来一名女子,她身着紫色长衫,上锈牡丹朵朵,更添一分雍容气韵。 来人正是宋绾,众人皆知她在寻安城中经营着一家酒楼,听南北各路消息,却仅有几人知晓她另一个身份——虞江八王苏谨的侧妃。 宋绾走到苏谨身边,扶着他的手臂,朝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离开,这才转头问苏谨:“为何这么急着要去皇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是情是利辨不清 连庆恒回去之后是否与苏涣说明,沈暮卿自然是不会知晓,而任凭梨书满腔疑惑,她也不曾多说半句,只换了身衣裳,与皇后知会一声,便乘马车去了八王府上。 匕首刺中的地方并不致命,可到底也是伤的不轻,皇帝虽然巴不得苏谨就这么死了,但要维持那兄友弟恭的表象,还是下旨让太医署倾巢而出,势必要保苏谨安然无恙。 然而与之相比,对于劫持苏谨的人,皇帝却并没有上心去查,由着丞相伙同连家将罪名按在了刘检一人头上,甚至并未在意朝堂上的质疑之声。 如此,一场令苏谨重伤c沈玥之生死不明的祸事,就这么草草结案,任凭她如何怨愤不甘,也是没半点用处。 马车行至王府门前,梨书先下去与守门的家丁通传了一声,不多时管家匆匆而来,将沈暮卿迎了进去。 “王爷早与老奴说过这两日公主殿下会来,因而前厅之中已然备好了茶点,还望殿下稍等。” 沈暮卿嘴角扯出得体的笑意,却是难掩那三分的冰冷。 苏谨早便知晓,即便沈暮卿对他恨之入骨,却还是会上门相求,这是认定了除他以外沈暮卿无人可求。然不得不说,他猜的却也没错。 茶水点心一概没碰,沈暮卿端坐位上,只觉多待一刻,便是对沈玥之的不公,可在与苏谨谈妥之前,她又无法离开。 苏谨也并未让她等得太久,管家一去禀报,他便披了外袍出来,脚步除了有些慢之外还算沉稳,若不是那苍白的面色,恐怕无人知晓他受了一场重伤。 “你来了。”笃定的语气,就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听得沈暮卿心中又是一阵气闷,只能紧握着袖中的双手,平复了心绪之后,才朝他行了一礼。 看着面前喜怒隐隐显形于色的人,苏谨却是面色不变,他走到主位坐下,稍稍后靠在椅背之上,虽有些散漫,却也丝毫不减他平日里的威严。 “你来找本王,是为何事?”苏谨只字不提沈玥之,倒是反问起来。 沈暮卿嘴角难免扬起一丝讽刺,她道:“王爷既然猜到我会来,难道就猜不到我来是为了什么?” 此时临近出征,沈暮卿来此是为了什么,知情人皆是心如明镜,可苏涣让她主动请求,是因他那常年居于高位的自傲作祟,使他不论在任何事情上都占了主导,然偏偏沈暮卿曾为镇国大将,气势分毫不低。 如此对峙之下,便定是要有一人先妥协。 沈暮卿其实早就想好,即使苏谨不愿帮她,大不了就是逃出宫外,再与上辈子那般混入军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至于暴露身份之后皇帝会不会怪罪,那都是后话,她又何必现在苦恼。 这么想着,她便丝毫不惧苏谨,任凭他眸中透着冷光,也不愿伏低恳求。 然令沈暮卿意外的是,此次苏谨却很快放低了自己那高傲的姿态。 “这件事情本王既然早便答应了你,便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食言,你大可放心。” 沈暮卿是真的放下了心来。 她虽不喜苏谨的做派,甚至怨恨他将沈玥之牵扯其中且见死不救,可她更是知晓,若未登上前世那般高位,她终究只能受制于人。 “那便谢过王爷。”沈暮卿又施一礼,然下一句,就是告辞的话。 苏谨没有留她的理由,以他的性子,若是在往常,只怕沈暮卿不说,他也会将人打发回去,可如今面对,却是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沈暮卿曾感激他,沈玥之曾敬重他,可说到底不过一场利用,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辜负了这些感情。 眼看着沈暮卿就要离开,苏谨手指轻轻动了两下,如此细微的动作,便是显出了心中并不平静,可无人看见。 他不禁想起沈玥之,那个心思细腻温和的女孩,即便只在他的王府之中待了几月,便时常能注意到他那些微小的动作,从而感知他的心绪变化。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哪怕是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年的侧妃。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被他亲手带入了权位的纷争之中,又亲手送向了死路。 “本王并不想害她。” 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苏谨从来是不屑于做任何的解释,可他依旧是出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也不知是说与沈暮卿听,还是说与自己听,抑或是那个早已凶多吉少的人,可这句话有多牵强连他自己也是清楚,更遑论是其他人。 沈暮卿又怎会信他?她目光中那抹嘲弄更甚,带着些许的悲戚,直刺入了苏谨的心里,使他觉得伤处隐隐作痛。 在既定的事实之下,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多余,苏谨一贯是这么想着,却在事后不停地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带着沈玥之同去青露寺。 真是因为想带她去那个洞穴? 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苏谨已是不忍心再利用这个时常会用钦慕眼神看他的女孩,唯有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让一切都重归自己的掌控之中。 也不会让沈玥之知晓,这一切并非是意外是陷阱,而只是自己设下的一个局。 说到底,是他自己不敢认罢了。 微微闭上双眸,再睁眼时前厅已然没了别的身影,他将身子彻底地放松下来,只觉心中装着千斤的巨石,压得他不能呼吸,可待得稍缓之后,他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冷血冷情的八王。 管家见沈暮卿出来,便吩咐下人将她送出王府,而他自己则是等在门口,望着已然紧闭的大门有些心焦,然就在他准备进去提醒苏谨该去换药之时,门从里面打开,同时传来了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 “去备马车,本王要面见圣上。” 方才见他出来才舒展了的眉目又重新皱起,管家劝道:“王爷重伤未愈,实在是应当卧床静养,不如老奴去宫中将三殿下请来,让三殿下为王爷转达?” 苏谨瞥了他一眼,将“去备马车”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喙的语气,让管家十分为难地犹豫起来。 “陈管家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又何必去为难一个忠心的老仆?”就在苏谨话音落下之后,随声音缓缓走来一名女子,她身着紫色长衫,上锈牡丹朵朵,更添一分雍容气韵。 来人正是宋绾,众人皆知她在寻安城中经营着一家酒楼,听南北各路消息,却仅有几人知晓她另一个身份——虞江八王苏谨的侧妃。 宋绾走到苏谨身边,扶着他的手臂,朝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离开,这才转头问苏谨:“为何这么急着要去皇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手足相争帝王相 比起侧妃,宋绾于苏谨而言更像是一个红颜知己,他们相识于一场风花雪月,虽算不上是什么好的开头,但十多年来,二人相处的倒是十分融洽。 宋绾生于官宦世家,父亲乃是一方州府,然十多年前一场陷害,使得宋家被满门抄斩,她父母因早知晓会有此一难,竟她送去了世交家中,才让她保全了一条性命。可宋绾却是不甘父母惨死,八岁的孩子一路出逃,到了寻安城中,甚至没来得及去找伸冤的地方,便是因相貌出众而被人打晕卖去了青楼之中,悉心调教了两年,这才让她出去见客。 十岁的年纪不算大,可对于有些癖好怪异的人来说也绝不算小,可宋绾能只身一人远赴寻安,只那份胆识便不是同龄之人能有的,她趁着管事不注意逃了出去,没跑多远,便撞上了苏谨。 身后是骂骂咧咧追过来的管事,而面前是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宋绾几乎并未多想,便与苏谨道:“你将我买下,五年之内,我便将这些钱连本带利地给你还回来,你觉得如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谨听得无动于衷,他在这个女孩的眼里看见了穷途末路的慌乱与坚定,于是他伸手挡住要来抓她的人,低头问道:“倘若你没能做到呢?” “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谨并不会不求回报地帮一个人,哪怕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相求,他也可能会甩袖离开,可那一日,他却是信了这个女孩,将她买回了自己府上。 那日之后,当宋绾问出了苏谨为何会买她回来的原因之时,她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的好运,因为正是在那一日的早朝之后,先皇与他提起了娶亲一事。 那时皇帝已然有了策反之心,在这等紧要关头,他定然不会娶一个风头正盛的世家女子,而为了坐实他不学无术的名头,重金买下一个风尘女子,算是断了先皇最后一点心思,更不会引起皇帝的怀疑。至于宋绾所承诺的连本带利,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可宋绾却也没有食言,短短两年之内,她的酒楼便在寻安城中站住了脚,令人感叹敬佩之余,却又不得不深思这样一个乱世,逼得多少人丢弃了本性之中的纯真良善。 苏谨向来是喜欢聪明人,宋绾虽是他的侧妃,却到底是没有夫妻之间的牵绊,加之二人的想法时常不谋而合,宋绾倒也算是苏谨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 听宋绾问起,苏谨眉宇中也散去了些许的不耐,他拂开宋绾的手,边向外走边道:“与出征有关,你不必多问。” 若是平时,苏谨说不必多问,宋绾定然也就不会多说一句,可此时却有一个问题困扰在她心中,使得宋绾不得不再次开口:“你帮沈暮卿,有几分是为了三殿下?” 三分是为了苏涣,因他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三分是为了自己,因他也曾满心鸿鹄,却终不得志。 而那余下的四分又是为何? 苏谨忽而想起,初时在心中对半而分的理由,不知何时已不再那么重要。 “这又与你何干?”苏谨答不出,便也不愿回应。 而望着他渐行渐远,宋绾只能长叹一声。她知晓,那四分是因沈玥之。 因是她的期盼,也是因对她的愧疚与补偿。可有些东西,又岂是这样便能还清的? 为了不失礼数,八王府先是快马加鞭给皇宫递了信去,所以苏谨乘着马车到达皇宫之时,杨正早已带着太医令等候在宫门处,旁边还停着一架步辇。 听闻八王要来,皇帝其实心中也隐隐有猜测是与苏涣出征相关,可他想的与丞相一样,便是苏谨不愿苏涣走这么一趟,可正如丞相所谋划的那般,此事已然成了定局——大军明日祭祖之后便能出征,不论苏谨如何反对,也是无济于事。 可皇帝也未曾想到,苏谨却并非是因为反对,才不顾伤势走了这么一趟。 “你是说,想让朕同意沈暮卿一通前往?”皇帝显然是不知他为何要替沈暮卿求得这个一同出征的机会,可这些年对沈曜的忌惮,使得皇帝根本不愿听到任何有关沈暮卿的事情,更遑论是在战事之上。 面对皇帝诧异之中蕴含薄怒的神情,苏谨却是面色不变,他虽收敛了周身的杀伐之气,可对上皇帝的目光却是愈加冰冷。 “皇兄觉得,这样对臣弟是否公平?” 为皇子时,苏谨不争不抢,且为皇帝巩固地位劳心劳力十数年,甚至虞江被江肆霸占,他也并未有多抗争。 然在今时,丞相在八王府中安插眼线,将苏谨的行踪暴露出去,并且设计囚禁致以重伤,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却默许丞相用一个多年前就该死的人顶罪,此番包庇了丞相对他的歹心,又是将他置于何地? 苏谨目光中的冷意分毫不让,看在皇帝眼中,便像是他因此次不公平的对待而故意给自己下了个难题,于是在放下心的同时,仍是板着一张脸劝道:“你当知晓如今朝政不稳,连家与丞相一支独大,若动了丞相,那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举不可。” 苏谨听后,却是轻嗤一声,“那若有一日丞相让皇兄处死臣弟,皇兄是否会应允?” “丞相怎会说出如此荒谬之言?”皇帝说时正色,可对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接下来训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倒是臣弟忘了,丞相若是想要动我,又何须借由皇兄的手?” 如此咄咄相逼,俨然是与过去那个冷淡少语的苏谨截然不同,皇帝知晓这次他是气急,而自己包庇丞相的举动也着实是连情面也没顾,不怪苏谨会如此。 硬的不行,皇帝便想着说说软话,只听他轻叹一声,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出征平南,此事非同小可,沈暮卿年纪尚小,又是沈将军的遗孤,朕怎么忍心让她去那九死一生的战场?” “皇兄不忍心让沈暮卿去,便忍心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 一句话将皇帝噎住,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苏谨不管他身为皇帝的威严是否能容忍自己再三挑衅,只说得更为直接,“皇兄每每与臣弟说起后宫之事,皆言连贵妃对待两个儿子未免厚此薄彼,然臣弟此时却想问一句,若无皇兄的默许,连贵妃又怎敢如此?”他话音一顿,又道:“况且臣弟此番相求,不过是让沈暮卿子承父业,若她没那个能力,皇兄大可不必再用她,而若她有那个能力,也不过是为我大央收了一位将才,皇兄又在担心什么?” 被戳破了心思,皇帝眉心蹙地更紧,可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权衡利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更是打量着苏谨,好似要看出他是否有别的居心。 潜龙殿中,二人便这么无声地对峙,苏谨是势在必得,而皇帝却是有些动摇,最后的想法正如苏谨所说,就算沈暮卿有那样的能力,他也是能够将其掌控在手中为己所用。 然皇帝却不知晓,只因今日对沈暮卿的些许轻视,最后造就了自己不得不退位的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提防之心不可无 自皇帝登基之后,内忧外患纷扰不休,天灾更是频频而来,加之贪官污吏不得管制,大央皇朝可谓是岌岌可危,如此情形之下,国库自然也就不会充盈,于是祭祖一事,皇后前后也不过只是安排了十多天,减去繁琐的过程,杜绝往日的铺张,如此节省了开销,却也不会失了礼数,当皇帝对比之下,才发觉从到连怀仁到连贵妃,这连家竟是一直将国库当成自己的私库来看待。 然而气归气,皇帝终究是能拿连家怎么样,他只是将皇后送来的那张纸折好,仔细收在了暗格之中,心里盼着总有一日,会让这些东西用在它该在的地方。 祭祖大典不如往常隆重,连家的人自然是会趁着这个机会踩皇后一脚,只是好在连家与丞相的势力虽占了一半,朝堂上还是有明事理的人,一番唇枪舌剑,只差没直接列数连怀仁贪了多少东西,皇帝在一旁乐见其成,甚至一句阻拦的话也是没有,将连怀仁气的不清,大典还未结束便言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行回府。 至于丞相,才出了苏谨那件事情,他现在尚是自顾不暇,缩着不让皇帝察觉还来不及,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苏涣从皇帝手中接过那半块兵符之后,这一日的大典才算走到了尾声,皇帝挥手谴退朝臣,甚至连杨正也带着宫人们离开,转眼间偌大的祭台边上,便只剩下苏涣与皇帝二人。 不曾听见免礼起身的旨意,苏涣仍是半跪在皇帝对面,他双手捧着那半块能够调动南面兵力的兵符,垂下眼睑并不去看对面站着的人,因而他不曾瞧见,在众人离开之后,皇帝一直紧紧绷直的脊背因放松而有些弯曲。 “沈曜当初还决定要将你与苏岐带往平南战场之时,朕便问过他,倘若这兵符终要由他手交于你二人其一,他会选择谁。” 听皇帝提起沈曜,苏涣指尖微微一颤,然这一点动作,却是落入了皇帝眼中。 “你可知晓,当时他是怎么与朕说的?” 苏涣自然不会知晓。他常年住在虞江,真正与沈曜相处的日子其实并不算多,而每每只有在战场之上,沈曜教给他的动作才最为真实,也最有用处。他记得初入平南之时沈曜便问过他,倘若有一件事情,天下人皆言你无法完成,你会如何。 那时苏涣仍是像现在这般不发一言,只是想起他挥剑之时的洒脱傲然,便隐隐有了猜测。 “他与朕说,平南这场战争定会在他的手中结束,这兵符,他不会交由任何人。” 苏涣听着这样的回答,心中便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果然如此。 沈曜其人,担得上一个“战神”之称,由他手中了结的大小战役光是列举,便能占据史册几页篇幅,遗族如何,平南又如何,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一日,便要率领长凌军打到赢为止,至于将兵符交于旁人,那绝不是他的做派。 “只是可惜了。”皇帝轻叹一声,他并未在意苏涣有没有回应,就好像自说自话一般,“平南作乱数百年,又岂是这么轻易便能铲除的?不论他说得再好,终究是没能做到。” 是了,任凭沈曜战功赫赫,平南一战也是败笔与污点。 “可儿臣却觉得,若师傅尚还在军中,定能拿下平南。”苏涣将兵符收入掌心,他抬眼,与那离着自己五步之遥的男人对视,“他并非是输在了定南侯手中。” 而是输在了这场权位纷争的人心之下。 苏涣每每思及此处,都觉得万般讽刺,可他偏偏无能为力,因为值此乱世,这样明哲保身的想法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心里,只要他一日不曾登上那个位置,那他所设想的一切改变,都不过是妄想。 而皇帝在对上了那双幽深的眸子之后,耳边却回响着许多。皇后,太傅,苏谨,甚至是沈暮卿,他们皆与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可他又何尝不知沈曜的死是大央之憾?然乱世之中的皇帝,又如何不是心惊胆战。 “你可曾恨朕?”皇帝沉吟良久,却终是将话音一转,问起了这一句。 苏涣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起,只是不假思索答道:“不曾。” 儿时虽怨过父皇母后,为何单单只是宠爱苏岐,而将自己丢在深宫之中,可如今大了,倒也不是那么在意。至于恨,那终究是谈不上的。 一番不知所云的对话终了,皇帝摆了摆手,让苏涣先行离开,而他自己则是立在原处,久久不曾回神。 苏涣自然不会多管,他回到了承禧宫中,将兵符收好正欲吩咐连庆恒,却见后者满脸颓色,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心。 “殿下,属下有话要与你说。”自御花园中经由沈暮卿提点之后,连庆恒犹豫了许久,如今总算是要将事情全盘托出,也算是下了不小的决心。 看他这般郑重其事又局促不安的样子,苏涣也就知晓了他想要说什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又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连庆恒应了一声,刚想张嘴,似乎又觉得自己不够诚恳,便跪在了地上,朝着苏涣磕了三个响头。 “属下与连家到现在仍有联系,甚至在贵妃娘娘召见之时,还与她说过殿下的事情。” 与连家保持着面上的关系,并且稍稍透露一些自己的言行给连贵妃,这都是苏涣曾默许的事情,他知晓连庆恒要说的不仅仅只是这些,便依旧沉默,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说上这一句开头,接下来的话却是哽在了喉中,连庆恒不安地攥紧衣袖,硬是在心中挣扎许久,才终是说服了自己。 “属下自小便陪在殿下身边,幸得殿下重用,是属下几时修来的福分,然这么些年,属下一直有一件事情瞒着殿下,”他抬头,眼中已然是一片红色,“连家之所以将属下安排在殿下近身,便是想让属下得到殿下的信任,从而得知殿下的举动。为了提防属下不听从连家指使,他们将属下的父母看守在外宅之中,用以威胁属下。” 连庆恒被送到苏涣身边之时,二人的年纪都不大,连家说他没有父母,陪在苏涣身边也算是个随从玩伴,可那时苏涣已经跟着苏谨离开皇宫,能陪在他身边的人,苏谨又怎会不在意,这么一查下来,才发现连庆恒根本就不是连家当初说的孤儿,因而连庆恒今日下定决心才说出的这一切,于苏涣而言,其实是早便知晓的事情。 只是苏谨觉得,若是将连庆恒弄走,连家只怕还要不停送人过来,倒是不如留在身边,能让连家对苏涣少些注意。 至于连庆恒,起初连家并未告知他的父母还在世上,毕竟一个孩子还不知晓如何做戏,连家只告诉他要尽心服侍苏涣,等他年纪再稍大一些,才告诉了他连家真正要他做的事情。 所以连庆恒这些年一直十分矛盾,一方面是想对苏涣继续忠诚,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抛弃自己的父母。 说出那一段话之后,连庆恒便沉默了下来,似是等着苏涣给自己定罪,又不免会心中期盼,直到过了半晌,苏涣才出声。 “那你可曾想过,你何时会倒戈连家?”苏涣的语气仍旧冷淡,使人觉察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属下并不想倒戈连家。” “可你的父母,尚在连家的掌控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玉符请兵试忠心 苏涣说话,很少会给人留有几分情面,他总是会言简意赅,不想听亦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 此时连庆恒的掌心已然被指甲划得破皮,浸在薄汗之中,隐隐传来的刺痛却使他的思绪更为清醒。 连家不曾从一开始便说出自己的谋划,便是担心年幼的连庆恒会露出马脚,可他们应当也不曾想到,这个孩子会将主仆的情分记在最深处,饶是以他的血亲父母相逼,也仅仅只是让他有些动摇,并未认定任何一方。 这便是苏涣为何在知晓连家的打算之后,还重用连庆恒的原因,而这个属下他若是想继续用,便唯有跨过连家这道坎,才能将他的忠心彻底收拢。 明日便是出征,苏涣理应十分忙碌,可此时他却是安静等待着连庆恒的回答。 外面晴空正好,屋内却因这一片死寂而显得有些阴沉,时间缓缓流逝,而有些决定,终究是要说出口。 “倘若连家真的会以父母之命相逼,那属下唯有一死来作了断,只盼殿下能看在主仆一场,替属下安顿后事。” 他话中坚定,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苏涣看他眼眶之中隐隐泪光,虽不曾安慰,却伸手递了一块玉牌过去。 “殿下这是?”连庆恒跟在苏涣身边多年,自然不会不知晓这玉牌代表着什么,可正是因为知晓,他才不敢接。 苏谨虽称八王,全因他是先帝的第八个儿子,而皇帝之所以未曾给他赐封号,皆因先帝十三位皇子公主之中,仅剩下皇帝与苏谨二人,如此,倒也不必以封号来区分。 先帝看重苏谨,几次有意将皇位传到他手中,而他之所以久久不曾退位,也正是有等苏谨羽翼渐丰的原因在其中。然先帝不曾料想的是,苏谨明明掌控虞江,更与御史大人暗地交好,甚至屯养了千万私兵,却收敛锋芒这么多年。 是了,私兵,早在苏谨为皇子之时,便在虞江养了一批军队,包括他们如今用的暗卫,也一半都是出自虞江,由那出自百尸亭的“江肆”暂代掌管。 而苏涣手中这枚玉牌,便是统帅虞江战力的信物。 “你若后收下,便继续留在我身边时候,倘若不收,便自行离开。” 苏涣这一句话说的十分平淡,可落入连庆恒耳中,却好似是有千斤之重,他慌忙将头低下,眼泪就好似失了禁锢一般,滴落衣摆之上。 虞江兵力虽不及沈曜的长凌军,却也决不弱于大央任何一支军队,苏涣将其交于连庆恒手中,是给予他最大的信任,毕竟他若是将玉牌交到连家人手中,就算不能为连家所用,也是能给苏谨苏涣安一个造反的罪名。 不多时,衣摆上便浸湿了大片,连庆恒抹去眼泪,双手高举于头顶,将那玉牌接在手中。 “属下定不负殿下厚望。” 如此,虞江的战力终见天日。 午后,承禧宫正殿那边来了人,说是连贵妃替他备好了随行之物,让他去一趟,可苏涣却是知晓,连贵妃叫他过去,也不过是为了做戏,好让皇帝知晓,她对这个儿子也并非是不曾上心。 “到了平南之后,可别忘了要给宫中送信,让母妃知晓你是否平安。”连贵妃的语气稍缓,相比平日里的颐指气使,刻意多了一些温柔,只是她已许多年不曾与苏涣这样说话,那温柔之中,多少是有些不自在。 苏涣并不会在意这些,他仍是立在连贵妃五步之外,就好似今日在祭台之上,他与皇帝离着的那段距离一般。 这五步虽不能划清界限,却到底是隔开了那层感情。 一番近乎客套的嘱咐之后,连贵妃大约也是没了话,她轻轻转动着腕上的玉镯,却是第一次,不曾因这样相对无言的场景而觉得不耐烦。 也不知是不是终于将措辞想好,苏涣只听连贵妃轻叹一声,她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封信,让青渠交到了苏涣手中,显然是早有准备。 “此番为了你能安然无恙,你祖父特意去求陛下予你一千精兵,这一千人为你所用护你周全,你大可随意安排。母妃与你说这些,只是让你明白连家的好。” “苏涣,你要记得,你不仅仅是皇子,更是连家人。” 一个“更是”,便将连贵妃与连家的野心暴露完全,试问让一个皇子先母家而后皇族,又岂只是大逆不道? 对此苏涣并无回应,不是说他将自己皇子的身份看得有多重,而是因为不论连家还是皇族,皆是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哪怕苏谨,也仅仅只是一个不小的助力,说到底他能依靠的,还是他自己。 “母妃知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我也不与你多说,至于你祖父那边的嘱托,全在这封信里,你自己好好想想。”说罢,便是让苏涣离开。 那封信虽封地完好,却不难看出曾有拆开的迹象,恐怕连贵妃对连家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因而在信送到了承禧宫中,她便先看了一遍,至于害怕什么,无非就是不希望连家要助长了苏涣的势力,从而导致苏岐受到压制。 只是不得不说,连贵妃还真是以为能将他拿捏在手中,任凭她拆了自己的信抑或是做了旁的事情,他也不敢多有计较。 忍不住心中嘲弄,苏涣将那信纸展开,确实是连怀仁的字迹,其中光是寒暄的话便写了两张纸,到最后寥寥数语,点明了他与连家那“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母妃虽心有偏颇,可到底是生养你的人,她断然不会害你,而连家一向对你与苏岐一视同仁,只是你一直待在八王爷府中,我与你母妃纵然想亲近你,却终究是不好多言,只是你须得明白,唯有血亲,才是你最大的倚仗。” 连怀仁不愧是连贵妃的父亲,且不说二人的劝词是否一样,单单是那样趾高气昂好似施舍一般的态度便如出一辙,苏涣将信随手烧了,显然是不会将信中的话放在心上。 此番主动请缨前去平南,也算是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而这场仗不论是胜是负,都昭告了天下,皇室并非懦弱胆怯之辈。而连家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才是向他示好。 只是将这么些年利用打压的原因归结于他与苏谨交好,甚至以血缘之亲相胁使他与连家站在同一条线上,这倒是连家人一向的做派。 可未免过于高傲自负。 那封信已然烧成了灰烬,落入火盆之中,苏涣不再去想这些伪善的嘴脸。 连庆恒出了屋门之后略作安排,便郑重地朝苏涣辞行,他离去时并未带上多少东西,也并无多少话语,就好似只是出宫一趟去去就回一般,而待他走后苏涣坐在偌大的宫殿之中,明明还小是自己的寝殿,却让他体会不到任何一点的安心。 三年前,当他跟着沈曜离开沈府之时,曾赠与沈暮卿一首诗词,那时他想着在平南建立战功,便能名正言顺地求娶沈暮卿,然那“二年相思”已过,沈曜失踪,沈暮卿被困深宫,连他自己,也是身陷囹囫。 又谈何求娶一说? 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日暮西斜,晚霞如同战火灼烧半边天际,苏涣心中忽而在想,若此番他葬送平南,沈暮卿会不会替他惋惜难过。 然这样的想法不过只是浮现一瞬,便是苏涣抛诸脑后。 他定会凯旋而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相思辗转又一世 次日天还未亮,那一千精兵便是整装待发,苏涣身着戎装战甲,跨坐马上,甚至不需任何言语,便能让众人领略到他的气势。 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晨光微熙,大军正式开拔,密集的鼓点奏响一支助长气势的凯歌,苏涣知晓,此时不论这身后的一千人为谁所用,他们都只是大央的将士,为守卫家国燃起满腔热血。而他心中却唯有怅然。 因他一眼回望,却是不曾见到那个身影。 凤仪宫中,沈暮卿早早便开始整理了行装,梨书在旁劝的是口干舌燥,也没能让她的动作顿上半点。 “昨日祭祖祭天,圣上特许休沐一日,这旨意昨天不曾下来,今日便也不会有何改变。”梨书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玉佩,瞧着那被收拾地惨不忍睹的包袱,也不知自己这一早上劝了多少句。 玉佩是沈玥之当初留下的,沈暮卿方才拿在手中,便是想将他收起来,因而梨书伸手夺时她面色便是微微一凝,将梨书吓得险些没把玉佩脱了手去。 知晓这玉佩对于沈暮卿有多重要,梨书自然也就不敢再仗着方才的那一点冲动引沈暮卿不快,她拿起旁边梳妆台上的锦盒装了进去,这才放到沈暮卿“整理”的那一堆东西中。 “主子就那么想去平南?” 对于梨书的明知故问,沈暮卿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去收拾旁的东西,二人间便仍是一个不言不语,另一个急地满头是汗,等到该带的都带好了,梨书往那桌上一趴,压住沈暮卿找出的那些东西。 看她这般模样,沈暮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干脆双手环胸,板起脸看着她,“起来。” 梨书哪里会起,她执拗地与沈暮卿对视,又道:“此时三殿下已然准备率领大军离开皇城,圣上不可能再下旨,主子又何必再等?” 听了这话,沈暮卿挑起了一边眉梢,使她的目光更添了几许玩味,“谁说我是在等圣旨了?” “那主子为何要收拾东西?”梨书面露茫然之色,显然是没懂沈暮卿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话。 沈暮卿将她从桌上拉起来,见她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这才解释道:“平南这一趟我定是要去的,至于圣旨,有则更好,没有也无妨。” 听沈暮卿这么说,梨书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刚欲扬声,却又生生压下,挣扎了半晌这才道:“你这可是抗旨不尊。” “圣上可曾有过旨意,说不许我去平南?” 自打沈暮卿入宫以来,皇帝便没有想过要放她出宫,这一点谁都知晓,可若只说圣旨,倒还真的没有过。梨书被她这样的话一噎,明明是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任由她清点了那一堆东西,找出一个木盒,将它们放在其中落锁。 “替我将这木盒送去拜婳楼中,只说在那里寄存两年,”她将木盒递到梨书手边,正交代着,却是微微顿住,思索了片刻又道:“若两年之后我不曾归来,你便替我取回来,着人送往平南,也算是与我合葬一处。” 木盒中的东西,除却那枚玉佩之外,皆是付绫秋与沈曜留给她的遗物,而拜婳楼,则是宋绾的那家酒楼,她曾听说过那楼中能够寄存贵重之物,至于为何不曾留在宫中让皇后保管,大抵是因为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在她刚刚懂得道理之时,便知晓战场上凶险万分,哪怕是像沈曜那样百战不败的将军,也有葬送沙场的可能,因而选择入军营,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将那番话说与皇后听,她却是不忍,因为她不希望皇后日夜担忧,即便就算她不说,皇后也免不了会担心。 与梨书交代的那一句话,言外之意便是想过自己也许不能从战场上回来,这一点梨书自然能够听得出,可她紧抿着唇,却是怎么也不愿意伸手。 “主子这样倒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话语中隐隐带了些哭音,梨书抹去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固执道:“奴婢今日接下,也会如主子所说,将它送往拜婳楼中,只是奴婢会与掌柜的说明,这东西只寄存两年,两年之后若非主子亲自来取,便随她处置。” 说罢,这才伸手接过了木盒。 沈暮卿经历了无数场生死之间,可饶是如此,她也忍不住鼻尖发酸,“好,那便依你。” 没有带多余的东西,更没有皇帝的旨意,当沈暮卿迈出凤仪宫时,却见皇后正站在门外。 “你想好了?”皇后伸手,为她理好有些凌乱的鬓发,晨光洒下,将她本就温婉的面庞更柔和了几分,沈暮卿忽而想起付绫秋,若她此时在身边,那一定也是这样无奈而又怜爱的神情。 “想好了。”她垂眸一副乖顺模样,可看在皇后眼中,却只想到了这般乖顺之下,有多少任性与果断。 沈暮卿的一生,从不听任何人的安排。 “此去平南,莫要强求自己,须知来日方长,若丢了性命,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皇后说了许多,沈暮卿一一听着也一一应下,好似方才那个急忙收拾的人并不是她一般,然等到皇后没了声音,她抬眸去看时,才发觉不论皇后还是梨书,皆红了眼眶。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皇帝的圣旨之中,从不曾说明沈暮卿这公主的身份,究竟是嘉奖她的父亲,还是怜惜她成为孤女。若为前者,她仍旧是功臣之女,可若为后者,她便成为了皇帝的义女。 然不论如何,这几个月中皇后是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来看待,沈暮卿唤她一声母后,也仅仅只是认了她一个人。 躬身,行礼,继而踏上出宫的路,沈暮卿能听见那二人的哽咽,以及清书长长的一声叹息,可她并未回头,因她知晓,再怎么不舍,这一趟她还是无可避免。 千人毕竟不是少数,但大央如今兵力并不强盛,加之平南易守难攻,便唯有从寻安城中调兵前往,甚至可以说,能求得这一千精兵,已是皇帝给连家最大的面子。 乱世中谁也不知晓会出现什么偏差,苏涣在点兵之后,便将这支军队分为十组,每组百人分别赶往平南会和。 千人之中本有统帅,因皇帝将苏涣封为征南将军,这统帅便成为了副将,他本就应当服从苏涣管制,且苏涣提出如此安排也算合理,他便也无异议,只是点了队中实力不错的百人,与他一同跟着苏涣。 行至寻安城边境之时,也不过刚到正午,副将前去守城处交涉,而苏涣却又回望一眼。 来往的人皆以为这位年轻的将军看的是这不知能否归来的故乡,却未想他在等一个不知能否出现的人影。 “苏涣。” 一声高喊,伴着喧闹之声从不远处传来,苏涣那时已然策马出了城墙,却猛然勒住缰绳,循声望去。 只见那城墙之上,红衣的女子立于高处,长风撩起她的衣袂翩跹,发丝纠缠,许是瞧见了想见的人,眸中微亮,便是足间轻点,从那三丈高的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好似一日梦中,少女轻点红妆,着一身红色嫁衣,顾盼流转,眼角弯弯。 相思转一世,问卿知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自明情意心悦之 落于男子的怀抱之中,沈暮卿这才算是定下心来,然待他回首之时,却见周边已然围了一圈守城的卫兵,而原本跟在苏涣身边的近百人与之拔剑对峙,一时之间百姓匆忙逃窜。 知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致使了这样的后果,沈暮卿忍不住朝着苏涣怀中稍稍挪了些许,似是想用这个高大的身影将自己遮住。然方才苏涣接住她时用的是横抱,因而此时沈暮卿便横坐在马背之上,那般动作之后,俨然一个含羞带怯的娇俏少女。 “本殿奉皇命出征,尔等竟敢阻拦?”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一些,苏涣环视四周,眉宇间尽是威严。 那些守城的卫兵也不过按例行事,此时被苏涣眸光一扫,渐渐也是有所松动,可城门处的守卫不可松懈,更何况寻安还是皇都。因此即便苏涣不愿放手,还是有人让他将沈暮卿交过去仔细盘查。 值此乱世,城中来去之人皆需去官府验明户籍开立出城文书,沈暮卿从宫里偷跑出来,一路上快马加鞭这才赶上了苏涣一行人,那文书自然也就没有。只不过守城卫兵将她扣下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沈暮卿闹了这么一遭,倒更像是心怀不轨之人。 此处如此动静,自然也惊扰了城门守将,他匆匆赶来,让卫兵放下手中武器,这朝着苏涣施礼,只是说出的话却有些不近人情。 “属下等人并非有意冒犯殿下,也并不想耽搁殿下行程,只是这位姑娘不曾验明正身,属下绝不能轻易放她离开。” 苏涣显然是知晓这一点,他眉心微蹙,对守将道:“她是本殿的人,此番也是要与本殿一同前往平南,大人可否放行。” 能成为皇都守将,张显也不会是轻易便能打发的人,即便苏涣拿出自己的身份作保,可他仍是油盐不进,反问道:“这天下百姓皆是圣上的子民,倘若一句是圣上的人便能让我等放行,那寻安城中,只怕是要打乱。” 如此,便是对谁都公事公办的态度,苏涣眉心紧锁,与张显对视半晌,才道:“她不同。” 张显面上挂着淡淡笑意,“敢问殿下,有何不同?” “她是本殿心悦之人。” 此言一出,便是一片沉寂,张显对于这个理由自然是不会接受,可反对之余却又不免觉得好笑,他从不曾料想这位“凶名在外”的三殿下,竟也有这般不成熟的回应。 而“缩”在苏涣怀中的沈暮卿,则是干脆慢慢将脸转了过去,根本不忍看那副将怪异的脸色。 “殿下,就算你今日说她是皇子妃,也总是要验明身份,还请殿下莫要为难我等。” 说着朝苏涣又是一揖,那态度十分明显。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沈暮卿正欲让苏涣先行离开,自己再想办法之时,却听得城门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那人带来的,却是久久不曾盼到的圣旨。 若说苏谨的那一番话,是让皇帝动摇,那么今日早朝之前,皇后去到潜龙殿中与皇帝说的那寥寥数语,便是让皇帝下定了决心。 “大央若是能出第二个沈曜,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坏事。”当皇后进入潜龙殿与皇帝行礼之后,便说了这么一句作为开头。 数百年的乱世之中,也就出了这么一位沈曜,不论是日渐猖獗的蛮夷,还是诡秘莫测的遗族,只要是他与长凌军马蹄踏过之地,无一不成为大央的国土,沈曜的能力又何止是不容小觑?甚至能说,他是能结束大央百年乱世的人,可这样一个本该被皇族看重的将帅,却终是在皇帝默许之下背上满身骂名。 何等哀戚。 这样的话,皇帝并不是第一次在皇后口中听见,可她愈是多说,皇帝便愈是不愿听从,他张开双臂,让宫人替他披上龙袍,却对皇后冷言回道:“后宫不得干政,你是皇后,当做表率。” 不论是在什么时候,面对皇帝之时,皇后都不曾有过多的敬重与小心,她甚至嗤笑一声,“后宫不得干政,连贵妃也违背了多年,那时她才是这后宫中的表率,臣妾可从未听说陛下与她提起过。” 皇帝听着面色一沉,倏然转身盯着皇后,将身边服侍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 可相对而立,皇后不曾收敛气势,便只能是皇帝先败下阵来,他捏着眉心,问道:“你又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谋划至此?” 这句话,并不是说皇后不顾与九五之尊的皇帝闹开,也要帮衬沈暮卿一把,而是两人至今互不干涉,皇后从不曾求过皇帝任何一件事情,如今却是为了沈暮卿破例。 “她并非是不相干的人。”对于沈暮卿,皇后便只留下这么一句,而后她微微一顿,才道:“臣妾今日所言,皆是为皇族为天下而谋划,倘若陛下如当年那般不听劝阻,那么臣妾,无能为力。” 当年,太傅曾多次进谏,却屡屡被皇帝驳回,而今皇后作为太傅的女儿,便是在提点这位被权势冲昏头的皇帝,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听着来人将圣旨慢慢念过一遍,沈暮卿才长舒一口气,她接过圣旨,总算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去一趟平南。 骑来的那匹马虽是皇后安排,可因她非要闯这一趟城门,导致了马被城门守卫以箭射伤,此时她急着要走,自然也就只能与苏涣共乘一匹,可她心中只想着那匹马就算是养好了箭伤,只怕也是要落个隐疾,着实是有些可惜。 至于身后美人在怀的苏涣,是否介意便不得而知了。 出了城门,行至偏僻之地,众人才快马加鞭地赶路,而沈暮卿背靠着苏涣的胸膛,虽不至于透过衣裳感受到他的温度,可呼吸之间那胸腔的起伏,却隐隐能够察觉。 温热的鼻息逗弄着耳尖,使得沈暮卿略有些不自在,而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二人间动作未免有些暧昧不清。 正午在林中稍作安歇,苏涣下了指令之后,便翻身下马,沈暮卿正想跟着一同下去,却见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循着望去,真是方才下马的苏涣。 他的眸子一向如同深潭,让人看不清其中藏着何种情绪,与他相对的人就只会看出他的淡漠疏离,前世的沈暮卿也是如此,可也不知是不是今生心性有所变化,眼前这人明明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样,却令沈暮卿觉出了些许柔和。 自有习得马术,沈暮卿倒还不惧于这样的高度,可目光回到了那只手上,沈暮卿却心中一软,不自觉便将手交到苏涣手中。 与苏岐的那一段过往,沈暮卿曾以为自己从不需要他对待小女子的那般疼宠温柔,甚至将苏涣的利用,当做是二人平等互利的交换,然等到渐渐知晓苏岐的心思之时,沈暮卿才发觉,他们之间也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理智的相互利用,而非能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爱。 如此,倒也不算谁骗了谁。 行军条件毕竟简陋,况且他们此时首要便是赶往平南,因而不曾歇息多久,便又是启程。 望着那匹高大的马,沈暮卿实在是不想与苏涣同乘,便问道:“可还有多余的马?” 苏涣不回,只是环视一圈,可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一行人为的便是赶路,哪里会牵着多余的马,沈暮卿问出那句,也只是委婉地表示自己想单独骑马,见苏涣如此,也只能继续问道:“市集总有人会卖马。” 然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再度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打断,只见马背上那人正色道:“军需皆应记录在册,我是将军,不得徇私。” 因出宫匆忙而忘带银两的沈暮卿,只得又递去了自己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难能深情不得报 日夜兼程,终是在次日傍晚抵达了与寻安城相邻的覆城,苏涣出征平南一事皇帝虽并未公开,但沿路州府自然早早收到了旨意,替苏涣等人安排好了住处。 太守府苑不算大,堪堪能够住下二十人,余下的便要去往太守交代过的客栈,左右只是歇息半夜,等到寅时便要整装启程。 太守本是这么打点地十分妥当,却不料多了个身份不一般的沈暮卿,便是有些为难起来——毕竟是个女儿家,安排在外面住着未免不好,可除却苏涣住的屋子以外,其余人皆是几人一间,总是不能让她去与人挤。 “她与本殿同住便可。”正在太守犹豫之间,苏涣忽而出声道。 他说着还朝沈暮卿投去一眼意在询问,而沈暮卿从军多年并无多少女儿家的自觉,何况今日与他还有要事相商,这便点头应下。 却不料二人这般举措看在那旁人眼中,便是个两情相悦的情景。 太守家中的客房不算大,却好在整洁舒适,两人时常南征北战,能有这样的住所已是难得,又哪里会计较颇多,用过晚膳之后,这便洗漱睡下。 七月的天有些冷,沈暮卿缩在干净的被褥之中,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只是大约因为心中藏了事情,她在床上翻身好几次也了无睡意,索性侧身微微出神。 月色凉如水,透过轩窗铺洒而下,漾起一阵光影好似涟漪,青色帷幔浅浅浮动,如轻扫过水面的垂柳,又仿佛置身春末缥缈烟雨之中。 一层轻纱,将这屋子分为两面,隐绰之间尚能瞧见软榻上那抹身影分毫未动,而窗外微风缕缕拂过,树叶花草在摇曳中沙沙作响仿若低语,衬得夜色更为静谧。 “苏涣?”沈暮卿低低地唤着,虽极轻,在这屋中却也算是清晰可闻。 因生在皇家,须得时时谨慎,所以苏涣出门在外时从不会睡得太熟,再加上沈暮卿那儿翻身的动静不断,苏涣本就毫无睡意,此时听见她问话,便轻应了一声。 沈暮卿得了回应,又道:“那一千精兵,可是连家人的安排?” 不知不觉中,二人之间已是不需要过多的委婉,沈暮卿这样直接地问着,苏涣也没犹豫,又是一个低沉的“嗯”字以作回应。 “那你觉得,那些人是否能信?”沈暮卿问道。 倒不是她有意挑拨苏涣与连家的关系,实在是前世相交多年,令她十分清楚连怀仁唯利是图的品性,此番这一千精兵虽不会在平南战事之上动手脚,却也绝对不会全心全意地效忠于苏涣。 而苏涣又如何不知?他在转头望向帷幔,声音也不自觉柔了下来,“你不用担忧这些,只要有我在,你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暮卿听着,起先是微微一怔,等到明白苏涣话中的意思,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在苏涣眼中,无非都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苏涣,”沈暮卿又唤了他的名字,鬼使神差地,便问出了一句话:“若我是你夺位之路上的阻碍,你是否还会如今日这般待我?” 话音落下,屋中便又是陷入了寂静之中。 关于此问沈暮卿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毕竟自古江山情爱难两全,前世苏岐所谓的喜欢,是立足对她的利用之上,而苏涣虽不会如此,但谁又知晓,这份情爱是否经得起那权位相争的磋磨。 嘴角方才扬起的那抹笑意,在这片寂静之中渐渐发凉,沈暮卿侧卧在床上,许是因为困意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在半梦半醒之间,却是浮现一段悠远的对白。 那一年琼台庆功,宴至末了,酒过三巡,她倚靠长廊眉目微醺,挑眉侧望,笑问那一身暗色长袍的人:“殿下韬光养晦二十年,眼看着就要将皇位收拢在指掌之中,却是被我阻碍,不知殿下心中可有怨言?” 明明是问句,但其实在心中早早便有了判断,沈暮卿自是不会知晓,当初已然十九岁的自己是如何紧握着栏杆,却还是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一旁站着的苏涣却是眉目微蹙,只一句“你醉了”。 是了,那时的她确实是醉了,如若是平日里清醒着的她,又哪里会是这般局促不安的样子? 那半年情谊不似作假,于沈暮卿而言,苏涣与苏岐一般,都是她为数不多的交心之人,可也不过是这么几年过去,苏岐对她只有利用,而苏涣,也被迫走到了与她相对的位置之上。 “若临高位者必先灭情藏心,又何苦争夺?”她口中呢喃讽笑,而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全然不知晓身后那人在接住他之后,难能深情。 “若临高位仍是不得从心所愿,不得护心上人周全,那我要那江山,又有何用?” 沈暮卿这一觉也就只是睡到了丑时,当她揉着眼睛从床榻之中起来,便见帘外一缕微弱的烛光之下,男子已是整理起了行装。 “怎么起的这样早?”思及寅时便要赶路,沈暮卿便没了再睡的心思,这便起身下床,披上昨晚睡下时脱去的外衣。 苏涣手中的动作本是再小心不过,却没有想到还是惊动睡着的人,听见里边儿的声音他手中微微一顿,而后问道:“吵醒你了?” 沈暮卿倒是没有回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掀帘出来,只见她迷蒙之中竟是连腰上的带子也未系好,当即别开目光继续收拾。 在梳妆镜前坐下,沈暮卿翻找着梳子,随便在自己被睡乱的长发之上梳了两下,这便草草地用发带扎上,倒是一旁的苏涣瞧着满目无奈,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用梳子将她的头发细细梳理开来。 这么一番折腾,也是清醒了不少,沈暮卿任由苏涣替自己梳发,兀自撑着下巴瞧那铜镜上映出的淡漠面容,倒是没多少别扭的情绪。 “殿下准备就这么带着百余人一路前往平南?”沈暮卿问道。 也不知心中是否已有了想法,抑或是等着沈暮卿的下文,苏涣并未回应一句,伸手拿过方才解下的发带,又替她轻轻束上。 “这一千精兵非殿下所能支配,一路虽会护殿下周全,却也是会将殿下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如若我猜得不错,三王爷应当早已为殿下备好了助力,定不会让你被这千人左右。” 这“助力”,便是虞江苏谨养的私兵,前世沈暮卿也算是偶然得知那一队的精兵强将,只是她不明为何苏涣从未用过那些私兵,毕竟当时她与苏涣势均力敌,倘若启用这些私兵,苏岐未必能是对手。 然而前世都没想通的事情,今生自然想也无用,沈暮卿倒是觉得自己的死对于苏涣是件好事,因为苏岐自登基以来,一改乱世崇尚武官的作派,罢免降职数位将领,甚至仗着有她制约,将武官的品阶下压一级,她死后,朝堂定会成为言官的天下,抑或说,是丞相的一言堂。 无将当权,庸官当道,苏岐是认定了局势已稳,再不需要她来牵制,便一道圣旨将她下狱,此后只要苏涣还有反心,拿下大央便是轻而易举。 她只当自己的死能将苏涣应得的权位尽数归还,又怎知他会因自己身死,带着那一捧骨灰请调平南,自此远离纷争。 “若临高位仍是不得从心所愿,不得护心上人周全,那我要那江山,又有何用?” 谁又知当年难能深情,却是一语成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帝王之家本无情 当年如何,沈暮卿自然没能记起,此时她望见天边夜幕那一缕微黯的月光,指尖在梳妆台上不疾不徐地点着。 一声声轻响,令屋中不至于沉寂,苏涣瞧着她这几年不变的习惯,知晓她心中正有思虑,便也没有开口唤回她的思绪,直到片刻后沈暮卿蓦然回眸,朝他挑眉一笑。 “殿下既说我是你心爱之人,不如来个私奔可好?” 苏涣显然是没料想她会开这样的玩笑,当即一怔,随后竟真是生出了一种远走天涯的心思。 只是对上沈暮卿那略含戏谑的目光,他也只能无奈一笑。 “你是说,就你我二人前去平南?” 自与沈暮卿相识,苏涣便不想她涉足朝政军事,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也知晓沈暮卿决定了要走上这条路,所以私奔一说,不过玩笑罢了。 被说中了心思,沈暮卿不禁莞尔,只是她心中并未有奇怪或是意料之外的情绪,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苏涣的心思相同便已然成了习惯,前世抑或今生,如命中既定。 “殿下可愿与我同往?”沈暮卿眼中笑意不减,但话里却没了戏谑,正色不少,“殿下应当知晓,我父之所以在与定南侯的交锋之中失手,便是因为朝中有人与平南私自勾结。这些人能使手段对付我父亲,也一样能泄露殿下的行踪,况且一千精兵即便分为百人一组,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倘若有心人要对付殿下,这一路上便是最好的机会。” 沈暮卿这么说,自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毕竟苏涣是大央的皇子,心中定然盼着朝臣能够一心为国,而沈暮卿也是经历过往一世,才知晓朝堂上竟是有那么多人存有反心。 虽说不如沈暮卿看得通透,但苏涣身在其中,也不会是毫无所觉,他思索片刻,终是应了沈暮卿的提议。 自然,其中也有想与沈暮卿独处的原因。 决定之后,苏涣便与沈暮卿一同离开,只留下一封书信,以告知那副将在平南会和。 经过昨日那一番对话之后,沈暮卿便没再说要买马的事情,因而去时沈暮卿仍是与苏涣共乘一骑,那模样倒还真有些像是一对出游的情人。 及至正午稍作歇息,正是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偏僻地界,苏涣牵着沈暮卿到溪边坐下,任由那匹不受拘束的马在林间肆意驰骋。 初秋的湖水带着微微的凉意,然今日阳光有些毒辣,沈暮卿在马背上晒了几个时辰,此时脱了鞋袜将双足浸入清浅的溪水之中,倒是缓和了一上午的燥热。 “你也不怕它跑丢了?”足间轻轻撩动着溪水,沈暮卿转头看着那奔腾不见的棕马,笑问苏涣。 听她出声,苏涣才放下手中削树枝的动作,抬眸回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它既认主,自然不会主动逃脱。” 前世十五岁那年遇见苏涣之时,他在校场之上百步穿杨,那身边分明是停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儿,沈暮卿忍不住在心中想,也许正是因为苏涣这般放纵,才致使这匹棕马丢失,不得已换上了后世那匹黑马。可即便心中是这么想着,当对上苏涣那双漆深而又深邃的眸子时,她却是说不出那般调侃的话来。 苏涣其人,信则偏信,也自有他的道理。 树枝在手中几下削剪成了尖头,苏涣起身朝着溪边走去,及至中央随手一叉,便是一条肥美的鲤鱼。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现下看来,倒也不然。”沈暮卿停下晃动的脚,感受到脚心有轻微的痒意,原本的感慨也淡了几分,“瞧这鱼蠢的,也不怪你一叉一个准了。” 苏涣看她垂首逗弄着鱼儿,眸色不禁柔和了几分,他将那几条在草丛中扑腾的鱼一一捡起,准备是溪水下游收拾干净。 “此地偏僻,鲜少会有人踏足,鱼未曾经历那些危险,自然也就蠢笨了一些。” 听苏涣这么说,沈暮卿复又扬起嘴角,“是了,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又岂能感知危险逼近?” 就像朝堂之上那些反叛之人,因乱世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而总有一日,她会将那些人尽数铲除。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淹没在了微微拂面的风中,苏涣并未听清,只瞧见她笑颜之中多了一抹深意,却不及深究,浅掠而过。 因自小跟在苏谨与沈曜身边,不是苦修便是征战,苏涣比之苏岐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娇气,沈暮卿远远望着他蹲在溪边十分娴熟地清理鱼肚鱼鳃,似乎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从未待过除却连庆恒之外的仆从在身边。 起初她以为这是苏涣的性情使然,毕竟能让他信任的人少之又少,能有一个连庆恒近身便已是不错,可现在想来,对于凡事皆亲力亲为的苏涣而言,是否有人在身边,倒还真是无多差别。 将那几条鱼打理好,苏涣又去林中捡了些枝叶生火,沈暮卿解了热,现下冷风一吹便有些凉意,她双脚从溪水中抬起,擦了擦穿上鞋袜,这就要上前帮忙。 “你离着远些,别被烟火呛着。”苏涣见她过来,出声制止,那语气虽是淡薄,却也含着深切的关心意味。 沈暮卿忽而觉得,有这样一个宠着让着自己的人相伴或许也不错,只是这样的想法方才萌生,便是被她压下。 帝王之家本无情,她又何必再次身陷其中,落得个前世一般的下场。 在一旁瞧着苏涣起火烤鱼,沈暮卿百无聊赖,她一边揪着地上青翠的嫩草,一边随意道:“小时候我爹娘时常不在家中,每每祖母待我严苛管束之时,我总会想起他们,因而自从爹口中得知你与二殿下之时,我便心生了嫉妒,觉得是你们霸占了我爹娘,才让我与他们两地分别。” 沈暮卿说着幼年,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那些往事于她而言虽已十分遥远,但她仍是能够记起那些不怀好意的闲言碎语,以及十岁那年苏涣苏岐初临沈府之时,自己那趾高气扬的冷脸。 着实是幼稚地紧。 被沈暮卿这么一提,苏涣也想起那一年初见沈暮卿之时她那骄矜的小模样,忍不住微微扬了嘴角,只是过于细微,并未叫沈暮卿发觉。 “师傅待我们亦是十分严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算不得是什么安慰之言,可沈暮卿算是个二十岁的人了,自然不会如小时候那般心存嫉妒,只是笑笑,与他说起了与沈曜付绫秋相处的旧事,直说得自己笑出眼泪,经由冷风一吹,竟是有几分苍凉。 “父亲在时,便时常会教导我兵法战略,我知晓他是希望我能将他一生荣耀延续下去,因而过了那么些年,我仍不敢忘。” 自记事起十多年,即便皇权岌岌可危,即便帝王平庸无能,她仍是为大央殚精竭虑七余载,若非一旨下狱,只怕她会奋战至死,不敢安歇。 那一死是为解脱,算是不违父亲遗愿,守卫家国天下。 “若无师傅嘱托,你可否还会踏上征程。” 这一问,无疑是将沈暮卿的思绪推得更远。起初是为报父仇,而到后来,似乎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抹去的习惯与责任,当她的命数行至末了之时,回望过去,她好像从未想过驻足。 高冠发,着戎装,如男儿般驰骋疆场,是她的前世,亦为今生。 “谁又知晓呢?” 谁又知晓她会去向何方,终于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番外——苏涣篇 章肃元年十月,大雪纷飞,整个皇城皆是压在一片刺目的白芒之下,有人说那是为先帝吊唁,又有人说是瑞雪兆丰年,然不论如何众说纷云,我总知晓,父王已成了父皇,他用了二十余年,终是谋上了那个位置。一一 册皇后,立太子,嫔妃赐号,大赦天下,道道旨意乐此不疲经久不息,时至今日我仍是能记起,母亲送走传旨公公时言笑晏晏,转头便满面狰狞。 “你要记得,唯有你哥哥受宠,你才能沾上些好处。”她坐在梳妆镜前,用粉黛细细描绘勾勒日渐老去的容颜,似是这样,便能将年岁停在她娇俏可人的二八年华。 然透过那不甚清晰的铜镜,我的眉目便是她惯说的冷情寡淡。 正月末,虽依旧不曾转暖多少,可积雪慢慢消融,又到了春猎时日。 彼时皇子皆年幼,能与父皇同去狩猎的便只我与太子及胞兄三人,临行之前父皇特许我们去太仆寺中挑选坐骑,而我一眼便是瞧中那匹在监事手中嘶鸣挣扎的棕马。 “三殿下当真是好眼光,这匹马乃是西域小国上贡而来,听闻那西域国主打天下时,骑的便这匹马的先辈,由此可见,这马是有多勇武。” 一番话说下来,却并非只是夸马,更多是为影射即便身为皇子,我与苏岐也仍有野心,只不过这手段未免不够高明,我能看得清楚,父皇也当心如明镜。 这马终究还是落于我手中,父皇说我配得上这马,我便珍惜非常,直至九年后沈家出事,我漏夜出府欲往庆陵,却在半途被人劫道,打斗中马被染毒的刀刺中,再无活路。 也正是那一年我将马妥帖安葬,皇叔笑我,当年是以人配马,而非以马配人。 “于你父皇而言,你也仅是配得上一匹西域小国上贡的马罢了。” 那匹马,以及父皇与皇叔当年的话,无疑是我的耻辱,而每每梦回时记起她的笑颜,都是让我更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以两年之期,赠她诗篇,望她明悟; 以两年相离,渐丰羽翼,而盼重逢。 然四年悄然行过,当在校场之中遇见她时,她一把缨枪截下箭矢,明媚日光之中笑得张扬,我却不知正是从那时起,我与她终将背道相驰。 一年边疆动乱,关于领兵的人选争执不下,皇叔提议棋局定胜负,沈暮卿替苏岐与我对弈,棋差一招败于我手中,我瞧她当即就变了脸色,朝我微微抬了下巴,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你若真是喜欢她,何不就顺了她的意,这种二八年华的少女最是稀罕被人宠着哄着,你哪怕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也至少手下留情一些,与她服个软,这关系自然就亲近了。”宋吟知晓此事之时,颇为嘲讽地笑了我许久,而等他笑够之后,却是轻叹一声,与我这么说道。 一壶酒很快便是见了底,我将杯中最后一口饮尽,回他:“若我手下留情,她定是不会高兴。” 沈暮卿便是这样一个心气极高的人,倘若我真如宋吟所说,不曾全力相待,那么在她眼中,便再也没了存在的痕迹。 “你别让她看出来不就成了。”宋吟继续游说,我却说在她面前,我的一切都是无所遁形。 不知是不是被我说动,还是觉得我无药可救,宋吟只是喝了好一会儿的闷酒,才出声道:“仅以对立之势才能博取她几分注意,苏涣,你活得真是窝囊。” 而我又何尝不知? 可我也只能在无言之中喝了一夜的酒,次日重病不起,任丞相以三皇子酗酒延误出兵为由,换她与苏岐同往。 那一日微风和煦,她在首位与苏岐并肩同行,我站在高楼遥望,送她渐远。 五年,苏岐有皇子之名,我亦有此等地位;苏岐有朝臣相佐,我亦得皇叔在侧;出身,外力,性情,我们皆是不输于彼此,到头来唯一有差别的,无非一个沈暮卿。 可败于她手,是我甘愿。 昭临二年,年中,沈暮卿前往平南,我不曾相送,而是去了拜婳楼中,取我所存之物。 宋绾翻着册子,一一比对着我这些年寄存在她这里的东西,等到大大小小数十件全部点清之时,她轻嘶一声,颇为玩味地看向我。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为凡尘俗物牵绊,却未想你居然存了这么多东西。” 是了,牵绊,我将那些东西按着寄存的时间先后一一收好,每一件都能说出它为何重要,比如幼时师傅赠我的短刀,比如被我失手弄坏的发簪。仿佛追思过往。 直到最后一件,我望着四分之一手掌那么大的精巧木盒,打开来,是一张叠放整齐却已然泛黄的纸。 前尘远,乱世长,二年相思自不忘; 娇女何故守边疆?当嫁帝国好儿郎。 这一件我曾取出过,大约是她与苏岐定下婚约之后,我本想着要与她坦白这词句为我所作,却在走出拜婳楼没多远,又折返回去。 两行词句若能定一生,我又何必磋磨十年? “你真要全数取走?”大抵是因为我当初的去而复返,宋绾此次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一句。 我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未停,从那十年前存入c属于沈暮卿的发簪开始,一件一件皆是与她相关,我将它们封存在木箱之中,回道:“新帝即位,藩王无召不得进京,日后我应当不常回来。” 宋绾沉默片刻,才说道:“走了也好,只是依我之见,这些东西你也不必带了,难不成还想留着做念想?” 念想吗? 我将这二字放在舌尖品味一番,回她:“并非念想。”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谎话,在离开寻安城之前,我便将它们丢给了随从,是烧是卖,让他随意处置,而那句诗词,我将它烧成灰烬。 皇叔曾说,沈暮卿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变数,就像我以为我不会再回到寻安城,却终究是不能如愿。 昭临二年,岁末,原本一帆风顺的局势陡生变故,沈暮卿不得已向皇都借兵试图压下破釜沉舟的定南侯,却不料苏岐早有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番外——苏涣篇二 当江肆告知我此事之时,我几乎不曾思索,便欲调遣虞江兵力前往救援,可江肆却说这私兵动不得。 如父皇当年对待师傅的那般,苏涣要给她定的正是叛国罪名,倘若此时出兵,只会是把我同虞江一起卷入罪名之中。 我曾想过功名也好,罪名也罢,只要我带她远走高飞,这些便都是无谓,可我更是明白以她的骄傲,绝不容许自己身上沾染上任何污名。 经由江肆引荐,我终是寻得百尸亭所在,那时已然二月末,却仍旧大雪纷飞,我在千级长阶之上一路跪拜,等来的却是一袭素袍翩然而落女子,仿若要与那白茫茫的天际相接。 “阁下所求之事,百尸亭无能为力,还请回吧。”那人眉目垂下,于高处俯视着我,那声音冷冽刺骨,如同冰刃。 “你还未听我所求之事,如何断定无能为力?” 她凝视我许久,启唇却道:“她命数已尽。” 冬末的寒风吹打在我身上,即便我拜过数百长阶,也不曾如那时全身冰冷。支撑我到此处的,无非是那一丝希冀。 “真的,无法?” 喉头哽咽,出声便未免艰难了一些,我不知她是不忍还是怜悯,只与我提点道:“她身中剧毒有三年之久,此时早已无力回天,你今日赶往皇都,说不定还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三月二十,我赶到平南,彼时满身风尘不待洗净,便闯入了皇宫之中。 拦路者尽数被我斩杀于马下,一场动乱,若非因我只身一人,只怕会让旁人以为我要造反。 可我那时,却是真的想要弑杀我那一母所出的胞兄。 对峙不过盏茶工夫,传来一声高喊,守宫侍卫仍对我刀剑相向,却在那匆忙的脚步声靠近之时,让出了仅有一人可通行空隙。 来人正是杨正,他从父皇登基便服侍在侧,父皇驾崩之时,他曾请旨随去皇陵,却因新帝登基,暂且留在了宫中。 “殿下这又是何苦?”他摇头轻叹,一双略带浑浊的眸中满是悲悯。 “让开。”我提起手中长剑指向他,那剑尖尚在滴血,他却分毫没有惧意。 “老奴知晓殿下是为镇国将军而来,可此时陛下不愿相见,殿下还是请回吧。” 我不欲多言,只是长剑并未收起,与他对视之间,意思已然十分明确。 今日我定是要闯宫,哪怕背负叛国罪名,我不是沈暮卿,根本不在意这些。 杨正看着我,良久,长舒一口气,“放行吧。” 见他如此,我便知晓苏岐有意见我,当即收了长剑翻身下马,朝着潜龙殿行去。 屋中香烟袅袅,水袖飘荡,端的是一副奢靡浮华之景。 “皇兄今日好雅兴。”苏岐轻抚上怀中藜妃的面庞,而后抬眸,戏谑道:“可是听说朕这里有歌舞,才那般着急进来?” 他眉目之中又挑衅亦有愠怒与不屑,我将长剑掷向他,引得屋内众人仓皇逃窜,可苏岐毕竟常年习武,偏头一躲,堪堪避过锋利的剑刃。 “皇兄这是想弑君?”苏岐怒意更深,眼中有毫不遮掩的阴狠。 “你以为若我就此将你斩杀,连家会如何,丞相又会如何。” 这句话仿佛正是戳中了他的心思,只见他手中握紧玉杯,似是要将它捏碎,可没过多久,他又舒展了神情,恢复初时的镇定自若,“你无非是想知晓沈暮卿关押在何处,可我就算与你说了地方,你也救不了她。” 是了,我救不了她,我能做的,无非是亲自刻了一方木箱,用以盛放她的骨灰。 前尘远,乱世长,二年相思自不忘; 娇女何故守边疆?当嫁帝国好儿郎。 怪我无能护她周全,让她坠入万丈深渊,明明知晓她早已看清,却未曾将她点醒。 “你我二人斗了五年,我虽早知你盼着我死,却不成想落得这个地步,你还是怕我有一丝转圜之地。” 她嘴角凄苦讽笑,令我心中难言酸涩,而我只能强撑笑意,与她道:“五年,不论我让你陷入何等境地,你也总是能化险为夷” 所以我以为你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哪怕经历背叛,也能心中无谓,继续前行。 所以我守望十年,寸步不离,亦不敢接近。 所以我只等来这最后一面,所以我抱着盛放她骨灰的木箱,一步步带她走出这一生的噩梦。 “卿儿,我将你带出皇宫了。”我轻声呢喃,微风拂面,似是能填上这份寂寥,而我亦能欺骗自己,她还在。 这条路太长了,就仿佛走过了我的半生,待至皇宫外,我已苍老如同行将就木,满目死灰。 宋吟宋绾闻讯而来,驾一辆马车,一言未发,将我带离宫门,半路上宋绾望着我手中的木箱,笑道:“当时你走的决然,我还真当你再也不会回来,没成想不过一年未到,你便食言。” “只可惜了那些东西,我听说你自从我那拜婳楼中取出过后,便全散了出去,如今,算是连个念想也不曾留下。” 我细细描摹着木箱上的纹理,回首我与她的初见直至别离。 过往一切皆无以寻回,我亦不会去寻找那些被我丢弃的东西,因为我手中的木箱里,已经盛放着我此生的全部。 昭临三年三月初七,平南镇国将军洗清叛国之嫌,次日病逝; 昭临三年三月初十,调瑯王苏涣前去平南,戍守边疆 我望着疮痍遍布的平南,心中无悲无喜,我抱着雕刻精细的木箱,踏过每一寸土地,我在这里建了一处陵墓,待我死后,便能与她一同长眠地底。 我不信来生,却渴望来生。 “卿儿,平南一仗,你胜了,如今它已成为我的封地,我会替你继续守卫。” 在她离开的一个又一个年头,我学会了常带笑意,让它成为我唯一的神情,我学会了甜言蜜语,日复一日的喋喋不休。 “苏涣,你这样还不如死了。”一日宋吟路经我府上稍作停留,在临别之时,他与我说道。 我知晓他是想给我一个解脱,可我仍是摩挲着木箱上那日渐平滑的纹路,沙哑道:“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因我知晓史官并不会将实情记入史册,他们只会将一切归功于帝王的识人善任,而唯有我活着,才能记下她曾经的辉煌。 属于平南镇国将军的辉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两路分别疏离久 二人之间一时无话,渐渐有烤鱼的香气袭来,沈暮卿去溪边洗了洗手,回来刚刚坐下,便见眼前递来一条已经烤好的鱼,色泽焦黄,看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沈暮卿接过,四目并未交汇,可动作之间的熟稔却是谁也没有觉得怪异,等到沈暮卿在心中夸赞了一番苏涣的手艺之时,一同烤的另一条鱼也差不多了,苏涣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明明是与平日里无异的味道,却是令他微微蹙起了眉心。 “等再行一段,我带你去酒楼中吃。” 起先沈暮卿并没有听懂苏涣的意思,而后看了他的神情,不知为何就猜中了七七八八,当即笑道:“殿下这是还把我当成将军府的大小姐看待呢?” 听她语气之中略略带着调笑,苏涣并未回话,可沈暮卿怎会不知他的想法,于是又道:“祖父故去,父亲失踪,沈家早已算不上什么将军世家,我既想与你一同出征,便是盼着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同时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并非是端着个千金小姐的架子来给你们添麻烦。何况你贵为皇子,尚且能够吃得行军打仗的苦楚,又做什么来瞧不起我?” 后半句话,沈暮卿本是玩笑,苏涣虽也听得出来,却还是正色回了一句:“我并非是看不起你。” 而是觉得这样年纪的少女本就该娇养在家中,更何况是自己心爱的人。 沈暮卿失笑着摇了摇头,便继续吃起了手中的烤鱼,一只手还翻弄着火上烤着的另两条鱼。 等到二人将烤鱼吃完,正巧马儿也散了一圈,踱着轻巧的步伐回到了苏涣身旁,沈暮卿看那马儿十分亲近地用头蹭着苏涣,忍不住轻挑起一弯秀眉。看来这马对苏涣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秋日的天气令人捉摸不透,艳阳高照时觉得热,一阵风过便是带上了刺骨的寒意,沈暮卿本想着去林间休息一会儿,可树荫下太凉,只得躺在了草地上晒太阳,可眼睛闭了一会儿又觉得光线太亮,她懊恼地睁开眼睛,四处打量着能够遮光的东西。 中午捉鱼时,苏涣便将外罩的氅衣脱了下来,之后也未觉得冷,那氅衣就一直叠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此时沈暮卿瞧见,也不曾说上一声便扯了过来盖在自己脸上,苏涣原本还想出声问她在找什么,但见她拿着自己的衣裳遮光,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比起疏离,他自然是希望沈暮卿在面对他时更为直率坦诚一些,不论给他添上多少麻烦,他也是甘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暮卿这才醒来,她掀起盖在脸上的氅衣,刺目的阳光映入眼帘,令她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再度睁开,苏涣便已起身将长剑佩戴身侧。 “你怎么没歇一会儿?”沈暮卿一边将氅衣递了过去,一边揉着眼睛问道。 “我已经歇过了。”苏涣如是回道,至于是否真的歇息过,就不得而知了。 沈暮卿也并没有细纠,走到溪边用手盛起溪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覆在脸上,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咱们之后还沿着这条最近的路走吗?” 拿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迹,沈暮卿原本只是无心一问,可脑海中忽而闪过前世与定南侯世子交手的画面,似乎有一个身影令她十分在意。 思及此处,沈暮卿赶忙将帕子一收,往行李中一边翻一边道:“你将舆图放在了何处?” 苏涣见她动作有些急切,虽不知她要舆图做什么,却还是拿出来给她,只见她放在马身上一摊开,手指顺着寻安城的路线慢慢移过来,指着一处问道:“咱们现在是不是在这里?” 苏涣点头,“确是此地。” 话音刚落,沈暮卿便欣喜的笑道:“今日咱们饶些路,去锦城。” “去锦城作何?”苏涣不解问道。 沈暮卿并未立即回应,而是朝他微微勾了唇角。 定南侯死后,本就该由他的儿子继承这个位置,但定南侯世子虽武功高强,兵法谋略之上却是不如定南侯半分,因而只能四处求贤,用以补足自己的短处。前世沈曜失踪之后,朝廷一度想要放弃南面疆土,这便给了平南侯求贤的时间,让他寻到秦褚为其出谋划策,从此与大央势均力敌。 思及秦褚那张时常带笑的嘴脸,沈暮卿眉目之间染上了寒霜,他确实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因其阴狠手段,致使平南要比定南侯再世时还要强盛几分,因而在谋略之上,沈暮卿从未看低过这位定南侯世子身边的军师。 然而究其为人。以虐杀敌方将士为乐c行巫蛊之术控制人心,桩桩件件可谓是丧尽天良,沈暮卿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今生又怎会轻易将他放过? 看沈暮卿不答,苏涣微微蹙眉,若是在平日里沈暮卿不愿多说的事情他也是能够不问,可此时他们须得尽快赶往平南,容不得被旁的事情耽搁。即便他知晓沈暮卿比他更为看重平南这场战事。 “若你并不急着前去锦城,不妨先解决了平南的事情,等到战事结束,我再陪你去一趟。”苏涣劝道。 而沈暮卿却是摇了摇头,固执己见,“我自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倘若你赶着去平南,不如你我兵分两路,等我解决了锦城这边的事情,再去寻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暮卿其实并没有抱有什么情绪,于她而言这个决定无疑是明智之举,毕竟她不可能与苏涣说起前世的事情,那么为何要取秦褚性命这个动机便没了解释,与苏涣兵分两路,一是不耽误他的行程,二是不会败露自己的行踪,这么说来也算是两全之策,只是话一出口停在了苏涣耳中,却是十足的疏离讽刺。 将她卷好递来的舆图收起,苏涣并未多说什么,他仍是揽着沈暮卿翻身上马,然明明与平常一样面无情绪,却分明可见眉眼之间愈加深沉。 策马带着沈暮卿一路前行,直至傍晚时分,苏涣也没有主动与沈暮卿说上一句话,至于后者,则是因考虑着如何对付秦褚而一直心不在焉,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人的异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照拂有加真心露 得知沈暮卿独自离开客栈的消息,苏涣本就不好的面色愈加冰冷,在小二战战兢兢的目光之中,他将手中的杯子捏成了碎片。 鲜血混着茶水流淌而下,才让他的心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苏涣长舒一口气,倒不是生沈暮卿的气,而是被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左右了心神,使他此时莫名的有些恼火。 “那位姑娘没与你说她要出去?”小二见苏涣脸色不大好,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只是对上苏涣那如若冰霜的眼神,心里又有些发憷。 十三岁的年纪说不上太小,毕竟连他自己也是在十岁那年与兄长走散之时才开始自食其力,却他忘记了并非所有人都如他这般,就像沈暮卿那样的人,一眼便能瞧出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苏涣如此紧张也实属正常。 小二这么想着,便真是将苏涣的这般神色看作是担忧妹妹的兄长,见他起身去拿佩剑,又与他说了那卖马人的住处,也是好在这客栈之中人来人往,小二知道的不算少,算是给苏涣省下了不少找人的工夫。 却说沈暮卿那边,身为久经沙场的平南镇国将军,沈暮卿自然不会中那点背后偷袭的小伎俩,只是她想着既然来了,总是不能当做未曾听见那声呼救,因而在中年男子有所动作的那一刻,她便屏住呼吸假作中招,而后被蒙上眼睛带上了马车,由与他接应的人赶车离开。 就快到宵禁的时辰,那时候城中的守卫最是森严,中年男子应当是害怕被人查出自己马车里还绑着一个人,所以即便夜路难行,还是快马加鞭地赶路。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马车渐渐放缓直至停下,那人将她拖进了一个还算宽敞的屋子之中,便急不可耐的上了锁。 待人走后,沈暮卿才睁开了眼睛,借着这屋内燃着的微弱烛火,尚可见除她之外还有五个女孩,与她此时差不多的年纪,一个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若非那细微的呼吸声,沈暮卿甚至要怀疑这些人是否还活着。 身后的手轻轻翻转几下,将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挣脱,然后又十分轻巧地解开了脚踝上的绳结,沈暮卿小心的起身,虽说她此时还不至于将一个小小的人贩子放在眼里,可谨慎着些总是没有坏处。 可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屋门处倏然一声响动,不光是让她意外,连着屋内昏睡的五人也悠悠转醒,一副迷茫的样子。 循声望去,地上是已经残破的木门,再往上便是长袍的衣摆,沈暮卿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并不敢直接抬起眼睛,而是顺着那衣摆一路向上,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冷峻的面庞。 剑身上有血滴落,不难想到有些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所以沈暮卿没有多问,而是替那些面露惊恐疑问的女孩慢吞吞地解着绳子,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一把短刀。 因为在与苏涣对视的瞬间,她心中莫名腾升起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与女孩解释了一番,让她们自行回去,等到屋中只剩下她与苏涣二人,再望向那个一言不发的身影之时,沈暮卿微有些局促地抠着袖口,解释道:“我是听见了有人呼救这才跟了过来,你也知晓我自小习武,对付这些人也算是游刃有余。” 沈暮卿这么说着,也以为苏涣会信了她的一番解释,只不过跟着他的目光朝下一望,只见自己手腕上露出的一小截绳子磨出的红痕,顿觉心虚更甚,忙不迭地用衣袖遮掩,心中还想着之后该怎么与苏涣说。 然苏涣却并没有给她多说的机会,他只是问了一句:“沈暮卿,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辗转两世,苏涣这还是第一次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若是在平常她自然会否认,可对上那双漆深的眸子,这样不加思索的话便显得十分敷衍。 她一直是对苏涣的为人毫不怀疑,可这个“毫不怀疑”,却也不是说她就真的能够完全信任苏涣,毕竟前世两人是对手,而今生,他们的相处也不过仅仅只是三个月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何能让因错信苏涣而死的她,去轻易相信另一个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暮卿自然也没能给苏涣一个答案,直到二人一同回到了客栈之中,苏涣先一步上了楼,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小二见他们安然无恙,这便也松了一口气,又见沈暮卿望着苏涣走远,小声道:“此番你单独出去,可是让你兄长生了好大的气,你可要好好地去认个错,免得兄妹之间生了嫌隙。” 从午后便被苏涣冷冷地晾到现在,沈暮卿心中赶到莫名其妙之余,也是生出了几分烦躁的情绪,此时听小二这么说,她也忍不住有些气恼,于是道:“我也能护自己周全,又不是缺他不可。” 是了,她并非是缺苏涣便不能成事,前世这个时候她尚在随军征战,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仍是活了下来,没道理经历一世之后,却比前世还要无能。 谁也不是非谁不可,意见不合说开了最多就是一拍两散,又何必这样将所有情绪藏在心底,摆着一张冷脸给别人? 这是沈暮卿最为不喜苏涣的一点,前世如此,而今生更甚。 小二听了她的话,只当她是闹了大小姐脾气,摇了摇头又劝:“你兄长待你不错,即便是生气,还会处处替你打点,这便是情谊,你不过只是服个软,有什么难的?” 沈暮卿不言,只径自回了自己屋中。 宵禁过后,客栈也是关了门,掌柜的亲自清点着账目,小二则是打扫着大堂,时不时向上望一眼,而沈暮卿在床上躺了半晌,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如那小二所说,苏涣确实是对她无微不至,从三个月前在沈府重逢,到她去了皇宫,而后是离宫的现在,苏涣生气也好失望也罢,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苏涣似乎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也从来都是对她百般照顾。 而她,则是处处隐瞒,将二人的关系局限于相互利用,只因不愿付出对等的真心。 如此说来,倒是她不识好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决心斩杀毒心人 一日的繁忙之后,小二又挨了那掌柜的一阵训话,无非今日说过的那几句,虽难听了一些,却到底是为了他好,他应了,却其实是没多放在心上。 将桌椅摆好,小二这便准备歇下,只是刚转身便见一身红装的女孩站在身后,若非那娇俏的容颜,只怕他是要以为闹鬼了。 “这么晚了客官还不睡?”小二一边问一边看她,见她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猜想她应当是没再准备与自家兄长怄气。 沈暮卿这人,从前世起便不是个爱生气的,进屋之后稍稍冷静了一会儿,这便是想着要与苏涣说清楚,只是觉得若上去便挑明了来意,未免有些吵架论理的意味,又想起方才见他手上似乎又伤,便下来与小二问问客栈有没有伤药。 听她说明来意,小二便到柜上给她拿了一瓶外敷的药,一边提点道:“你兄长手上的上估计是被瓷片划得,你给他敷药的时候可得注意着些,别让那碎瓷片长进手里去了。” 习武之人,自然是不会让碎瓷片长进手里,沈暮卿虽是知晓,却也与小二道了谢,毕竟乱世之中还愿意表露善心的人着实少见,她也不想驳了这人的好意。 接过药瓶,又付了银钱,沈暮卿上了楼站在苏涣门前,瞧着里边儿透出来的光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门敲响。 天色这么晚了,苏涣显然是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敲门,微微一愣之后亲自将门打开,见是沈暮卿,还颇有些意外。 “我来给你送些伤药。”对上这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沈暮卿也有些窘迫,她扬了扬手中的药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苏涣见此,侧开身子先让她进来,于是沈暮卿进了门,就见他桌上整理到一半的东西。 此时的苏涣明显是已经洗漱过,连同衣裳也换了一身,只不过临近入夜还穿的这样齐整到一丝不苟,便有些奇怪。 “殿下这是准备晚上就走?”行李就在桌上,他自己也是一副整装过后的模样,沈暮卿难免会猜到这一点,然而等她问过之后,苏涣却是轻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毕竟是自己惹得他不高兴了,沈暮卿自然不可能置喙他的决定,何况二人就在这里分别也是她能想到的权宜之策,即便这样的离别有些不如人意。 药瓶明明就在桌上,沈暮卿却并没有急着走,那样子就像是明日即将分别,所以今晚要秉烛夜谈一般,苏涣见她坐下,索性也就坐在了对面,为她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那只手心被碎瓷片划了不少伤口,此时虽已经止住了血,但还是尤为刺目,沈暮卿知晓苏涣并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伤,于是便抓过了他的手放在自己面前,打开药瓶将药粉轻轻洒上。 手心传来微微的痛感不至于令苏涣变色,可沈暮卿手中的凉意附着在了他的手腕之上,他垂眸看着眼前人仔细的动作,心中没由来的有些柔软。 “你明日真的要走?”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沈暮卿先出了声音。 可苏涣却是并未回答她这样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而是道:“你就真的不能与我说去锦城的原因?” 苏涣知道,沈暮卿瞒着他的事情太多太多,可他此时并无让她全盘托出的资格,索性遇上一件便问清楚一件,倘若她不说,自己也就能死心再也不问。 而沈暮卿这次却没有隐瞒,她手中一顿,抬头与他对视,缓慢却又沉重地说道:“去杀一个人。” 以她现在的年纪与境遇,即便是沈曜的孩子,也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理所应当的神情说出杀人的话来,苏涣心中一凛,又问:“你想杀谁?” 沈暮卿却是摇头。 “不能说?”苏涣眉心微蹙,问道。 “不能说。”沈暮卿敛下眉目,不敢去看眼前人或为失落或为失望的神情,她犹豫再三,终是补充道:“有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连我自己也是理不清楚,但我唯一知晓的便是这件事情我不能说,所以与它相关的事情,我都不能透露分毫。” 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无非就是沈暮卿自己的重生,即便是沈曜与付绫秋在自己面前,她也许都不会提起这件事情,更何况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苏涣,是一个身处皇室c也怀有夺位野心的皇子殿下。 未曾得到确切的答案,苏涣也并没有生出其他的情绪,因为早在他问出那个“不能说”之前,他便猜到了沈暮卿不会给他答案,只是心中难免还是回头希冀,希望在沈暮卿心中,自己是值得信任的。 而此时,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时日尚短,毕竟除却那久远的半年,他与沈暮卿之间的相处,也不过只是短短三个月罢了。 “你既不愿说,我便也不会再问。”苏涣语气之中颇有些无奈,“天色不早了,去睡吧。” 没说明日还要赶路的话,因为他们都知晓,明日便是分别,即使锦城离平南也不过骑马几日便能到,可两人的路途都极为凶险,谁也不能保证是否还有再相逢的时日。 这便是乱世,这便是战争。 “我要杀的,是定南侯世子将来最大的助力。”等走到门口,沈暮卿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与苏涣说起。“定南侯世子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甚至可以说,他是平南历代领主之中唯一一个有勇无谋的人,可他自己也是知晓这一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定会寻一个军师为自己出谋划策,而这个人,便是我要杀的人。” 沈曜以十年的时间除掉一个定南侯,自此征南将军带着他的长凌军,背负一身骂名消失地无影无踪,而大央也再无可与平南匹敌的将士。沈暮卿并不会自负地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便能超越父亲,可沈曜之后再无征南将,定南侯之后也再无如此明主,这算是沈曜为后世之人留下的机会,她决不允许秦褚到平南助纣为虐。 即便他此时还没有犯下任何罪行。 至于为何将此事告知于苏涣大抵是想要多给予他几分信任,也算是不愧于自己的良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红裳伊人最相配 与苏涣说的那一番话,是为了给自己的行迹找一个不至于敷衍的理由,可一早下楼见到苏涣的身影,着实是出乎沈暮卿的意料之外。 “你不是昨晚就该离开了吗?”沈暮卿将一旁摆好的板凳拖到离他稍尽一些的地方,见那桌上明显是有两人份的早点,毫不犹豫地夹了个包子送到嘴里。 苏涣这些时日早已摸清了她的作息习惯,先她一步点好吃的,就是为了让她下楼时能刚好吃到,于是等了不久便见到她下来,便伸手盛粥。 “你不是说要去锦城办事吗?”苏涣将粥碗放到她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其动作语气之中十分熟稔正常,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的错处来。 “可你不是要去平南吗?”沈暮卿不解问道,然话音刚落,便是得来苏涣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这才想起昨晚只是她猜测苏涣会走,而苏涣却是丝毫没有回应。 但要她相信苏涣从没有动过与她分道扬镳的心思,她却是不信的。 “平南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我就算早几天过去,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多少起色,不如陪你去一趟锦城,也算是解决后顾之忧。” 昨日与苏涣坦白了自己去锦城是为杀人,其余的她既表明了不能说,苏涣应当也不会问,因而就算此时苏涣要跟自己一同前往锦城,沈暮卿也并不会排斥。 毕竟正如他所说,秦褚是他们攻打平南的后顾之忧,倘若能先除去他,那么就算迟了半年到达平南也是值得。 用过早膳,苏涣便准备与沈暮卿一同离开,小二见他们要走,忙是去马棚中替他们牵马,从沈暮卿身边错开之时,还小声叮嘱了两句,让她莫再与兄长闹脾气。 “若是昨晚他去的不及时,你还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如今这世道乱的很,你可千万别任性。” 到底是觉得比沈暮卿年长了两三岁,小二说这话的时候颇带了些语重心长的意味,沈暮卿听着微微挑眉,正准备揶揄他两句,却是见他垂着眉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沈暮卿心中忽而便生出了些许不忍,她停下脚步,与小二道:“我记住了,日后也定然不会再任性给他添麻烦。” 小二本是这么一说,没想着沈暮卿会真的有所回应,他微微一怔,眼眶立马便红了个彻底,直到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时,他又慌忙低下头去,用袖子抹了几下自己的眼睛。 沈暮卿此时也能看出,这小二是在感同身受回忆过往。即便他猜得有误,沈暮卿与苏涣并非是兄妹,即便她活了两世,可以说真正的年纪已有二十岁。 告别了小二,今日也算是告别了这座城池,前世沈暮卿未曾征战到这一处,便说明这里至少七年内会十分安定,何况人生中匆匆而过那么些人,能够记下的只那几个,余下的,便也只能各自安好。 牵着马,走过了一片闹事繁华,等行至一家成衣铺子,沈暮卿才停下脚步。 “我从宫中走的匆忙,就带了这身衣裳,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很快便出来。”沈暮卿说着便转身进了成衣铺子,留苏涣在门口思索片刻,也跟了进去。 到了店中,便有一妇人迎了上来,一双巧舌先将沈暮卿一顿夸,然目光移到她身后跟随而来的高大身影之时,那笑意有一瞬僵在了脸上,原想着从沈暮卿身上大赚一笔的心思也歇了一半,中规中矩地站在旁边,就像是生怕苏涣一个不高兴便要她好看一般。 沈暮卿自然也注意到了妇人的变化,她转头看着那满面冰霜的人,见他煞有介事的打量着墙上挂着的布匹成衣,心下不免觉得好笑。 不了解他的,还真是会不可避免地对他心生惧意。 “那一件拿下来让我看看。”正在沈暮卿看他的时候,苏涣已然瞧上了一件,对旁边的妇人说道。 沈暮卿顺着那妇人的动作看去,果不其然见她挑起了一件绯红长裙,样式虽不算繁琐,可只瞧那颜色,便让沈暮卿觉得惹眼的很。 “会不会太招摇了一些?”沈暮卿扯了扯他的衣袖,试图将他那深究的目光从那件裙装上移开,可苏涣似是十分满意,将那长裙递到妇人手中,这便准备结算银钱。 沈暮卿连忙拦道:“是我要买衣裳,你总不能不顾我的意见吧。” 岂料苏涣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替你买。” 这般“豪迈”的样子,令沈暮卿忍不住回想起之前买马的事情,于是笑问:“你不是说着钱动不得吗?” 苏涣算是被这话一噎,只是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望着沈暮卿略一沉思,竟是将目光转到了妇人脸上。 妇人被他看得眉间一跳,也不知为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与沈暮卿说着红衣与她有多相配,直说的周围人投来探究的目光,沈暮卿只得匆匆忙忙的拉着还要再选的苏涣离开。 那衣裳自然也就到了沈暮卿的手中。 又牵着马走了一段,总算是将需要的东西准备妥当,此时到了能骑马的路段,二人也该尽快赶路,毕竟若是再不走,等到官兵发现城中昨晚出了一桩命案,盘查起来总是麻烦不少。 一路行过城关,总算是到了锦城境内。 不得不说锦城是个好地方,相比别处的久经战火,这里算是有着乱世之中难得的富庶安然,这也是为何前世沈暮卿查到秦褚身份之时,会产生意外却也情理之中的情绪。 意外的是在这样一个安定的地方,却是能出这么一个对作战谋略如此擅长的人,可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也正是造就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这便是情理之中。 “你可知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一座城池绝不算小,苏涣下马之后,便去买了一张锦城内的舆图,此时展开在沈暮卿面前,倒也看的仔细。 对于秦褚这样的对手,沈暮卿自然是将他的一切都查的仔细,她目光只是在舆图上流转片刻,便指向了一处。 只要能寻得秦褚的踪影,她定要将其斩杀,不会留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与我之间不相负 秦褚生于富商之家,是他父亲的老来子,自小可谓是受尽了宠爱,再加上秦家在锦城中的身份并不低,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爷小姐皆是要艳羡他几分,因而在这座城池之内,提起秦家的这位大少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发觉越是安定的地方,这些人便越是喜欢表露自己的善心,这不刚告别一个热心肠的店小二,又来了个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姑娘,若是在寻安城中,只怕旁人躲还来不及,哪里会这般亲近。”沈暮卿拉着眉心紧蹙的苏涣,瞧他这般脸色,忍不住调笑了两句。 要说苏涣为何是这样的脸色,还要从沈暮卿拦人之后说起。 因为秦褚在锦城中这远扬的骂名,要想寻人并非是什么难事,这不沈暮卿只是在街上随意拦了一位女子,这便问到了秦褚的去处,但地方是问到了不错,可那女子却以为她是被秦褚骗了感情的天真少女,拉着她细数了秦褚这两年骗过的姑娘,沈暮卿自然是想着否认,可还未开口,这便被女子一句“你也莫要嫌姐姐多管闲事”的话梗在喉中,不得已只能向苏涣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苏涣本就不耐那女子的喋喋不休,这一对上沈暮卿“求助”的目光,干脆上前来站在了旁边,原本是想以这般行为告诉女子不必她瞎担心,可女子一双眼睛在二人面上转了又转,却又是说起了苏涣怎么也不劝着自家妹妹一些,于是再次被当成是兄长的苏涣只得是铁青着一张脸,等沈暮卿目送那女子离开,他的面色还是没有半点缓和。 “你我很像兄妹?”苏家是皇族,而沈家则是到了沈曜这一代才最是兴盛,两家之间不存在有姻亲关系,二人也难得会有相像的地方,于是苏涣看了沈暮卿半晌,却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沈暮卿正对着舆图找寻路线,闻言只是稍稍一愣,旋即便笑了开来,直笑地苏涣有些莫名其妙,这才开口道:“你与我这般年纪走在一起,若不是兄妹,难道还能是父女不成?” 两人出门在外,旁人自然会猜测他们是较为亲近的关系,而苏涣年长沈暮卿六岁,这般年纪之间的差别,最有可能的便是兄妹,有这个想法在前头,即便二人没有半点相像,也是能让人看出一些相似之处,沈暮卿觉得是正常,可这话听在了苏涣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大央男子虽是二十及冠,但在此之前并非是不能娶妻,甚至大多富裕之家,公子在十多岁时便就有了通房丫鬟服侍,是以十多岁便当了父亲的也不是没有。思及二人之间相差的那六年,也不过是十多岁的一半,这么想着,苏涣便陷入了深思之中。 待他及冠,沈暮卿却还没到及笄的年纪,这样的差别似乎真的不小。于是沈暮卿无意中的一句调笑,便让苏涣听成了是在嫌弃他年纪大。 当然,苏涣心中是这么想着,沈暮卿却是一点也不知晓,她坐在江边小亭之中,一边吃着锦城特有的糕点,一边琢磨着晚上该如何行动。 “若是今晚能解决他自是最好,但若是今晚不能”沈暮卿话只说到一半,却发觉对面的人正在出神,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一定不是在考虑自己说的话就是。 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沈暮卿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回神的苏涣一双眸子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总不能说在想她是不是在嫌弃自己年纪太大,若真是这么说了,只怕沈暮卿也会当做一句玩笑。 见他不答,沈暮卿也没有深究的心思,只将方才买来的一卷画像展开在他面前,指着那足足有八分相似的画中人道:“那位姑娘说这秦大少爷这几日被家中管得严,若没能偷跑出来逛花楼,就是被困在了府院之中不能出去,既然如此,你我就兵分两路,我去秦府,你去那个万花楼,总之只要见到他,直接便下死手。” 苏涣听她这么安排微微拧眉,沈暮卿以为他是对自己那句“下死手”不太赞同,于是道:“这秦褚不是什么好人,若是被定南侯世子利用,平南必定会如虎添翼,何况就算没有后世那些所为,单是看那么多姑娘被他玩弄致死,他也算是死不足惜了。” 知道沈暮卿会错了意,苏涣摇头,解释道:“秦府既然是富商之家,定然会有守卫,相对万花楼而言还是比较危险,不如你我一起行动,若是没能碰见,明日再探就是。” “你是男子,混进花楼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我是个姑娘家,总不能去与他们管事的人说想进去当花魁吧。”沈暮卿调笑一句,又正色道:“锦城守卫森严,想要出入城中必会经过严密的盘查,何况秦褚的父亲对待下人惯是吝啬苛待,锦城安定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会有所松懈,府中的护卫也不会是什么高手,反倒是万花楼鱼龙混杂,你比我的处境还要危险几分。” 十多岁的女孩想要混入花楼之中,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沈暮卿才会下这样的决定,至于秦家的护卫,在定南侯世子找到秦褚之前,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富商家的少爷,而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就不足为虑。 作为没有战乱的安定之所,锦城中人的生活可谓是十分平静,然而这仅仅只是对于那些平凡人家而言,反观那些富家公子,宵禁对于他们而言算是形同虚设,因而即便是到了深夜,他们依旧是能辗转于花楼酒馆之间。 沈暮卿对于这一点并不意外,事实上就连天子脚下的寻安城,也免不了这样麋乱的深夜,更何况是远离皇权的锦城。 “你去秦府一定万事小心,假若不敌便直接出来,切莫与之周旋。” 苏涣在身上藏好匕首,这便准备去万花楼,沈暮卿看他面色着实有些凝重,便玩笑道:“你这样板着个脸,还真不像是个去逛花楼的。” “那像是去做什么的?”苏涣反问道。 当然是去砸场子的了沈暮卿正准备这么回,可话到嘴边,却见对面的人渐渐展露了笑意,虽极为浅淡,却也极为罕见。 沈暮卿看的愣神,而在此时,苏涣却上前拥她入怀,轻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拼命,因为你还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月色幽影素白妆 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沈暮卿总是不好像苏涣那般招摇地离开,而是寻了个酒楼人少的空档从侧门偷跑了出去。 一路提防着巡夜的士兵,也是废了些工夫,等到了秦府外轻巧跃上围墙,果不其然就只有几人守着夜,可谓是十分的懒散。 见到这般场景,沈暮卿也放下心来,还带着的那几分谨慎,也是习惯使然。 秦家老爷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手上也不是没有沾上人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年纪越大便越是惜财惜命,于是秦府在建宅动工之前,秦老爷就以重金为酬请了道人来看风水,院子中的布局摆设皆是有不少讲究,如此一来,倒有不少人知晓这偌大的秦府之中,秦褚住在哪间院子里。 入夜后,府中一片漆黑,唯有秦褚屋中尚还有一点微弱的亮光,沈暮卿悄悄走近,最后停在了后窗口的位置。 “少爷,天晚了,还是早些歇下吧。”透过一层窗户,里边儿传出来的声音略有些模糊,但沈暮卿的耳力不错,倒也能够听出一个大概。 方才出声的应当是个女子,约莫二十岁的年纪,想来是秦褚身边服侍的人,沈暮卿正这么猜着,便听见秦秦褚的声音。 “我爹管着我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你也管着我,真是好大的本事。” 秦褚虽是这么说的,但语气之中总归是抱怨居多,而并无多少迁怒。女子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语音带笑,继续劝道:“前些时日少爷闯了那么大的祸事,险些就将自己也搭了进去,现在老爷管束着你也是情理之中,少爷且先忍几日就是。”她说着顿了顿,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道:“要我说老爷这也是担心少爷的安危,这才下了禁足的命令,如此在这紧要关头,少爷还是安分一些比较好。” 这么一句句说着,倒像是有数不清的劝阻一般,秦褚听在耳中颇有些不耐,于是道:“行了行了,白天才被我娘说教了一顿,现在你又来说,还让不让本少爷好好歇息了?” 女子见他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显然是一副不愿意继续听的模样,眼中渐渐凝结了一层寒霜,只是她面上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连同那柔声细语也没有变化。 “那少爷早些睡吧,外边儿有人守着,你可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一句话,也不知是在说与谁听,女子拿着秦褚换下来的衣裳出去,又与门口守着了两个家仆提点两句,这便离开不明去向。 沈暮卿在墙外等着,此处正对上一片花丛,夜晚鲜少会有人过来,而因花丛后面便是有人把守的偏门,倒是没人会注意这里,沈暮卿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此躲了这么久。 窗户本是关上的,沈暮卿凝神细听里边儿没了动静,这才将窗户开了一半,轻巧地跃入房中也未曾有半点声响,于是直到他关上窗户,秦褚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 秦老爷子当初让人布置这间屋子的时候,是盼着这个唯一的儿子能够光耀门楣的,于是干脆将两间屋子打通成了一间,一半书房一半卧房,中间仅以一层帘子相隔,沈暮卿此时便站在了这层帘子后面,黑暗之中仍可见那床上依稀躺着一个人。 短刀握在手中,沈暮卿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小心,明明知晓门口的人不会发觉,也明明知道秦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只要悄无声息地用短刀刺向他的致命处,即便被人发觉她也是能够轻易逃脱,可她此时却是本能得觉察出一丝危险。 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由此可见她心中的紧张情绪,然而想到再怎么危险她也要取下秦褚的性命,她便加快了走近的动作。 却观苏涣那边,以这样一个富家公子的气度,想要进出万花楼简直是轻而易举,且进去了还不算完,那万花楼中的老鸨是个阅人无数极有眼力见儿的,大老远一看见苏涣便亲自迎了上去。 三十出头的年纪,化着浓艳的妆容,踩着莲步款款而来,每一步都似是别有风情,可偏偏是这样的场景,使得苏涣愣在原地,若不是沈暮卿在此之前再三叮嘱,只怕他早已掉头离开。 “待进去之后,自然有人会过来问你,届时你只要丢给那人一锭银子,再给她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也不必多说什么,她自己便能替你安排。”在客栈中时,沈暮卿如是与他说着,其实光是用听的,苏涣都觉得十分奇怪,可沈暮卿却是想着苏涣不善言辞,让他说话只怕要比登天还难,如此也就只有这么个办法。 想来只要银钱到位了,也不缺那些个替他拿主意的人。 然不得不说沈暮卿猜得确有其事,那女人接住苏涣扔来的东西,一瞧是玉玦连忙便将人奉作上宾,毕竟这种东西只有王侯才可佩带,这样的大人物万花楼虽不是第一次接待,可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能轻易惹得起的。 何况苏涣这态度明显是随她来安排,女人并未多想,便让人去请了鲜少接客的花魁出来,并领着苏涣去了最大的意见厢房。 花魁之所以是花魁,便自有过人之处,来人虽不至于倾国倾城,可观容色却也绝对是秀丽娇艳,只是身上那股子风尘气褪之不去,苏涣微蹙眉心,着实是难以像沈暮卿所交代的那样先随意攀谈,而后再问出秦褚是否来过。 “公子来万花楼中,想来不是为了奴家。”来万花楼中找姑娘的人不少,大多是想做花魁的入幕之宾,可这位自一进门,眸中的厌恶便是毫不遮掩,花魁被调教了这么些年,倘若还看不出这一点,那也愧为这万花之首的名声。 至于苏涣,他自然不是来找花魁玩乐的,此时听了花魁一句,便直接问道:“秦褚可曾来此?” 花魁一愣,显然没想到苏涣会问这个,可她还是如实答道:“秦公子因前些时日打伤了太守家的三少爷而被禁足,估摸着有段时间不会来万花楼了,公子若是来找他,不妨去秦府之中” 她话还未说完,苏涣便起身离开,待得她回神之时屋中便已没了身影,唯有那微微晃动的酒水,方可证明那人走的有多急切。 秦褚确实是在秦府之中,当沈暮卿掀开那层帘子,不知何时半开的窗户投入了一缕月光,投射在那浅色的被褥之上,将那颜色照得更显苍白。 可床上却侧卧着两个身影,面对她的那人在月色之中缓缓扬起嘴角,红唇在白雪般的脸上微微咧开,露出一个狰狞如同鬼魅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鬼魅或为亭中人 那女子双目紧紧盯着沈暮卿的方向,好似一直就没有眨眼一般,沈暮卿几乎是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便向后连退几步,可面前的帘子就如同活物,携带劲力直直朝她身上扑来。 足尖点地一跃上旁边的木桌,绣以蝶戏团花的画帘就好似真的只是经风吹起一般,高扬之后又缓缓落下,然就在此间,从帘中飞出无数细小银针,如一场绵绵细雨。沈暮卿不曾料到那人竟有这般功力,只得扯过手边卷轴,展开卸去银针的力道,一张山水画被扎得千疮百孔,可饶是如此,却还有几根未能顾及,直直地刺入肩骨之中,可见这一下那人便下的是死手。 “若这针上淬了毒,只怕这刺客,倒要成了被杀的人。”女子从床上坐起身来,那笑意盈盈的声音,竟就是方才与秦褚说话的人。 床上秦褚仍在熟睡之中,屋里的动静既然没能将他吵醒,便说明这女子提前动了手脚,可她分明听见了这人关门离开,又怎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中? 不及多想,沈暮卿握紧短刀正面攻向女子,在她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之中扬手欲刺,而女子的动作却也不慢,侧身躲过这一记攻击,脚步还未站稳,便又被沈暮卿欺身压上,短刀拂过脖颈带起一道血痕,女子伸手在她肩上一拍,将她震退到了门边。 “好巧不巧,我这刀上是淬了毒的。”沈暮卿勾唇一笑,不同于女子的狰狞阴毒,反是带了几分惑人。 可女子却并未惊慌,她抬起苍白的手一摸颈间,血迹在她手心之中更是明显。 “倒是我小看你了。” 女子说着,从腰间抽出两把弯刀,样式古朴简单却也锋利非常,她脚间一动,在夜幕之下形如鬼魅,在沈暮卿身边游走半圈,忽而反身一刀刺向面门,沈暮卿抬手用短刀相挡,可另一把弯刀却已刺向她侧腰,这一下若是落在实处,那么即便不死也绝对会是重伤。 两处要害被拿捏,沈暮卿避无可避,她不是这女子的对手,且不提她在巅峰之时能否有一战之力,至少以这样一个十三岁的身体,她很难能在这人手上逃脱。 弯刀带着寒芒,毫不停顿地就要切入她的腰中,然而只听“当”的一声刺耳的响动,她整个人便被带离原地。 沈暮卿被抱在怀中,任由来人抱着她疾步离开,晚风簌簌刮在身上,方才被女子牵制的寒意尚还留存,使她不自觉地战栗,环住那人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苏涣抱着沈暮卿一路可以算是奔逃,从酒楼之中拿起二人的行李,便到后院的马棚之中牵出了马,其间甚至没有与沈暮卿解释半分,只快马加鞭地赶了十多里路,等到确定了不会有人追过来,这才稍稍放缓。 “你要去哪里?”从那刺骨的寒意之中挣脱出来,沈暮卿虽仍是心有余悸,却因苏涣的到来而放松了一些,她靠上身后那个宽阔的胸膛,见这条路正是出城的方向,于是问道。 苏涣只当她还惦记着要取秦褚性命的事情,不禁握上了她冰凉的手,用了些力气,像是为给她安慰一般。 “那人功力在我之上,应是来路不俗,秦褚我们暂时还动不了。” 沈暮卿听着心中一惊,虽说一次交手她也探出了那女子实力不凡,可若连苏涣也不愿与之一战,那么这名女子的身份也绝不简单。 可秦褚身边又怎会有这样的人? 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名字,然刚刚想起,沈暮卿便立即将这个猜测否决,可这三个字却是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使她愈发不能坚定自己的想法。 百尸亭 在大央,平民百姓或许并不知晓这样一个存在,他们不受凡尘制约,却又好似能统治天下,沈暮卿前世也是在得到平南将军这个地位之后,才窥探到那么一丝百尸亭存在的痕迹,然而仅仅只是这么一点,便足以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论是伪装成江肆替苏谨壮大虞江,还是在昏庸的皇帝背后扶持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抑或是带领弱小的遗族攻入大央的人,皆是出自于百尸亭中,他们仿佛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自己的立场,那么这些人既然能帮大央,便一定能帮平南。 思及此出,沈暮卿不禁想起了前世在潜龙殿中,她与苏岐讨论遗族的那位首领之时,后者戏说的那一番话。 “你可记得朕向父皇逼宫的那天,在此处见到的人?”苏岐将手中卷轴抛在桌上,二人明明探究了一下午却仍是一筹莫展,令他有些恼怒,连带着一些仿佛毫无关系的过去也被他回想起来。 是了,逼宫,苏岐之所以能在二十四岁那年继承皇位,是因为沈暮卿掌控了大央的大半军力,迫使皇帝不得不禅位给太子,也算是将大央从昏君的手中拯救出来。 沈暮卿当时并不知晓苏岐为何提起此事,只当他是那么随便一说,并没有回答,而苏岐也好似并不需要她如何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父皇临终之前与我说过,若那人要留在朕身边辅佐,接受也无妨,只是万不能受他掌控,朕当时还觉得奇怪,毕竟那人从未出现在众人眼中,可父皇所说的话却又好像证明了自己在位时那人有多重要,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在朕的心中,直到有一日朕查到了那人的身份。” “暮卿不妨猜猜,那人是个什么身份。” 这样的问题,苏岐在与沈暮卿二人相处之时经常会问起,而沈暮卿在苏岐面前则是十分直接,知晓他总会说,便干脆又看起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苏岐大约是觉得无趣,从边上的棋盒中捻了一颗在手中把玩,垂下眼睑看着沈暮卿的目光有些复杂,只是沈暮卿并不知晓。 “那人是出自百尸亭。” 闻言,沈暮卿终是有了反应,她手中的动作一顿,将探寻的目光投向苏岐。 外人都说沈暮卿是得到了苏岐的庇护,可这些人打从心里觉得,还是苏岐仰仗着沈暮卿多一些,毕竟若是没有沈暮卿征战在外,这江山绝不会落入苏岐手中。 就像坊间时常有人笑说的得沈家者得天下,也并非是没有道理,而这大约就是二人之间最大的隔阂所在。 对上沈暮卿这样的目光,苏岐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是记起了一些遥远的过去,初次的相识与动心,不知为何就转变成了现在这样,直到沈暮卿有些不耐地微微蹙眉,苏岐才轻叹一声,继续道:“父皇并非是个明君,他之所以能够继承皇位,表面上是因为他娶了太傅的女儿,可这一点并不足以支撑他灭杀所有阻碍自己的人。朕也曾想过,父皇也许只是不擅于国事,可直到那一天朕才知晓,原来在背后密谋的另有其人。” “是那个人?”沈暮卿心中已是有了个大概,见他点头,心下了然。 因为她想到了虞江的江肆。 算一算自己转世不到半年,现下回想起来的往事,也不过是两年前,所以沈暮卿记得十分清楚,可换一种心境这么想来,既然皇帝是靠着百尸亭中的那个人灭杀所有手足,却唯独留下了苏谨,也许就是因为他身边有“江肆”的存在。 那么这一次秦褚身边的女子,又是否出自百尸亭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丹雀作形以为信 沈暮卿并不是个心中能藏事的人,她对什么有疑问,便希望能尽快得到答案,因而此时,满腹疑惑得不到解答的她顺手便拔下了刺入自己肩头的一根银针。 原本已经扎入骨肉之中,拔出来自然是有些疼痛,沈暮卿这几乎是不加思索的动作连她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一声闷哼猝不及防地溢出口,令得身后的人立刻勒马停下。 “怎么了?”苏涣的声音中带了些急切与担忧,甚至因为在她身后看不见面貌而翻身下马。 沈暮卿忽而便想逗弄一下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于是苏涣刚一离开马背,她便顺势仰倒下去,没有管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个玩笑导致受伤,而苏涣也确实是接住了自己。 那一瞬间沈暮卿觉得,在苏涣身边时,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好似自己在乱世飘摇一生,终于在转世之后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落脚点。 至少在此时,她是这么想的。 夜色下的树林之中,连同月光也被那茂密的枝叶遮挡,苏涣虽能夜视,慌乱之中却也没有看见沈暮卿弯起的嘴角,他将这个人抱在怀中,动作之间却又好像害怕碰到她的伤口一般小心翼翼。 “哪里受伤了?”苏涣蹲下身来,将沈暮卿放在树边的草地上,本来准备去摸索一下她身上可有哪里受伤,但手刚刚伸出来,却又发觉不能直接摸上去,也就只能出声问了这么一句。 沈暮卿嘴角的笑意又上扬了几分,可想起之前苏涣对她的疏离与冷淡,旋即将笑容收起,因为她突然想到,若是让苏涣发觉自己是在骗他,只怕这人又会将气恼闷在心里。 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沈暮卿算是心安理得地装起了虚弱的伤患,左右她肩膀上确实是有伤,虽然比之前世在战场上受的伤要轻了不少,但以她现在十三岁的年纪,忍不下来也是正常。 伤处既然在肩膀,苏涣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借着月色,瞧见那几根泛着寒光的银针,苏涣面色沉冷。 “是那人伤的?”他问道。 沈暮卿不用去看,也知晓他现在的面色不会好,于是笑着调侃道:“是她伤的,你还能回去帮我报仇不成?”她可是记得苏涣说过,那女子的功力在她之上。 苏涣显然是听出了她话外的意思,于是道:“若只我一人,当是能尽力与她一搏。” 此话一出,连苏涣自己也是微微有些怔愣,身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自小便是要学会冷静淡然,苏谨与他说的所谓物尽其用,是要他处处利用处处算计,他虽不愿苟同,却也不免沾染上了那些计谋与算计。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想要抛开一切自制与约束,冲动甚至是放纵自己去做一件想做的事情,可细想开来,竟然每一次都是因为沈暮卿。 这个人从三年前初见便住进了他的心里,而这份感情在那“二年相思”的誓言之中,一天一天变得愈加醇厚,等回过神时,哪怕就只是“沈暮卿”这三个字,也能牵扯上他的思绪及理智,所以此时此刻,苏涣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种幼稚的情绪——与那个女子全力相搏,然后告诉沈暮卿,不论是谁伤害到她,自己也能一一讨要回去。 将要及冠的人了,却还会有这样不成熟的想法,当苏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垂下眼帘去看沈暮卿肩上的伤,甚至有些不敢去看沈暮卿的神情。 至于沈暮卿,在起初的沉默之后,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她先是低低地笑了两声,而后仿佛察觉到了些许压抑一般,片刻后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沉寂的林间飘荡开来,直将苏涣听得有些莫名,又有些无奈。 “我不需要你去替我报仇。”沈暮卿笑完,因为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说出的话也带了不少平日少有的柔和。 “不必你去,伤了我的,我自会一一讨还。” 若是在往常,苏涣定是不满她将自己当成外人,宁可忍让也不愿让他帮忙欠下人情,但此时听见她语气中的张扬与坚定,苏涣心中的无名火亦是莫名被浇熄,看向她的目光了多了一些宠溺与纵容。 在他眼中,沈暮卿真就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她可以任性可以桀骜,因为她还有不可限量的将来,苏涣愿意相信,再过几年她便能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女将军。 即便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但只要是沈暮卿心中所愿,他便会替她将前路扫平,即便不能,也会与她携手并进。 这大约就是他与苏岐的区别,毕竟一个自小便被铺好道路的人,就只会留在原地,理所当然地等待别人动作。 不会心存感激,更不会将人视之平等。 两人各怀心思,竟是有一段时间沉默下来,还是苏涣先回过了神,探了探她肩头的银针,朝她轻声道:“忍着点。” 说着,便用巧劲拨起嵌入骨中的银针。 沈暮卿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苏涣的肩头,肩上的刺痛似乎已经不太明显,她这才想起自己当时拨针的缘由,然待她再一张开手,哪还有半根银针的踪影? 苏涣的动作很快,当然,其中大部分原因是怕沈暮卿受罪,没过多久那些针便都被拨了出来,可等沈暮卿回头准备找来看看的时候,却也不知剩下的那几根去了何处,这令她哭笑不得。 “针呢?”沈暮卿挑眉望向苏涣。 “扔了。”苏涣回道。 银针虽小,但若是仔细去看,却也不难看出其末尾处雕着一个小巧的圆珠,至于上面有没有刻上其他花纹,苏涣则并没有来得及去深究,然他知晓这东西一定是与那女子的身份有关,所以即便沈暮卿不问,他也会将那些银针收起来,以备之后查证。 可这件事情,他并不想被沈暮卿知晓。 原本苏涣以为沈暮卿只是随口一问,因而他也就随口糊弄了一句,谁知沈暮卿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之后,便伸手在地上四处摸索起来,苏涣连忙将她的手抓住,在她愈发怀疑的目光之中面不改色的继续扯谎道:“方才我扔的随意,你别乱动,仔细别扎着手。” 这么一说,沈暮卿便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她向苏涣投去意味深长的了然目光,一句话也不说,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将苏涣瞧地心虚不已。 苏涣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再解释什么,于是二人就在这样对视之中相对无言,直到苏涣先败下阵来,将自己藏起的银针递给沈暮卿,而后又微恼自己怎能如此轻易屈服。 却观沈暮卿,在接过银针之后便没有再管苏涣是如何的神色莫名,她捏着银针上下琢磨一会儿,又抬起手对着月光细致打量,只见拔下的五根银针之中,有两根明显不同于另外三根。 若不看那针尾的圆珠,绝对是与平常的针形暗器无异,可偏是那一小颗圆珠之上,盘旋着一只纹理清晰的丹雀。 这针应当是百尸亭的翎骨针,因为丹雀,正是百尸亭的标志之物。 “看来我果真猜得不错。”她握着翎骨针的手稍稍紧了一些,眸中可谓是寒霜密布。 虽早便知晓百尸亭从无对错是非之分,可一想起前世秦褚的灭绝人性,沈暮卿便觉得百尸亭此举无异于助纣为虐。 “看来,咱们还得去别处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百尸一亭迷雾中 与前往平南的一千精兵分别之后,沈暮卿和苏涣二人也就赶了半天的路,便是调转方向去了平南,如今沈暮卿更是以几根翎骨针为由,准备再度折返穿过锦城去向相邻的宿城,此举可以称得上是十足地任性妄为,也就只有苏涣明白沈暮卿远比自己更为看重平南,才能在不清楚具体的前提之下纵容着她所有的计策,否则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与其背道而驰。 当然,这般纵容之中也不乏有宠溺的意味。 从秦府离开的那天晚上,出现在秦褚房中的诡异女子确实是追杀过他们一段,只是在天亮之后便停止了一切动作,就好似是试探着他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一般,只要探出他们能够在自己的追捕之中逃脱,就收回自己的利爪,静待下次面对之时再作对弈。 “我之所以这么猜想,是因为曾经有人与我说过,之所以大央自开国起屹立千年不倒,便是因为有百尸亭在其中制约着各方势力,他们不允许任何一方消失在这场乱世的洪流之中,更是不喜看见一家独大的场景。”自从告知了苏涣有关秦褚的事情之后,沈暮卿就像是为苏涣打开了一扇秘密的窗口一般,有些需要隐瞒的事情似乎说出来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忐忑,也或许是因为,至少在平南的这件事情之上,苏涣是值得沈暮卿全心信任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因我这番话而感到奇怪,甚至是不能理解,但是就拿平南与大央来说,前者明明只是一个诸侯封地,却屡屡来犯,而后者明明泱泱大国,却处处受制,这般存在了三朝五朝也就罢了,可若是持续数百年,难免会让人心中生疑。” 而沈暮卿没说的,则是前世苏谨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在一众皇子之间,苏谨从各个方面都绝对是占了上风,再加上有百尸亭的“江肆”为他壮大虞江势力,想要夺得皇位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可也许正是因为苏谨身边有“江肆”,潜龙殿中的那个人才会存在。 这样,也就能够解释为何当年在苏岐继承皇位之中,那人便消失踪影了。 而苏涣,因是自小在虞江长大,结合那边的情况再来听沈暮卿这一番分析,也不无道理,只是 “谁与你说的这些?”苏涣只犹豫片刻,便是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毕竟比起与“江肆”相处多年的他还要更了解百尸亭的人,想来身份地位都不会低,可沈暮卿又是如何认识这个人的? 此问一出,沈暮卿微微愣住,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出来一个名字或解释,而后干脆将目光投向旁边拒不回答,看那样子竟是丝毫没有想到苏涣会问起这个问题。 苏涣不免觉得好笑,他伸手捏了捏沈暮卿微微鼓起的脸颊,里面还包着才塞进去不久的糕点,这种不敢咀嚼也不敢的小模样看的苏涣心中一软,方才因她隐瞒而在心中升起的苦涩几乎是一扫而空,他想着,沈暮卿还是个孩子,对谁都谨慎一些总是没有坏处。 毕竟沈曜c付绫秋以及沈玥之,她所能相信的人皆是不知去向,而苏涣也只能期盼有一日她能放下那份对自己的戒备,全心信任与依赖。哪怕连他自己也知晓这并非是简单的事情。 苏涣不再追问,沈暮卿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地咽下去,借由喝水的动作很快垂下眼眸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只是这样的情绪还是带动着她有些忐忑,那水还没入口,她便忍不住又稍稍抬起眼眸去瞥苏涣,谁知这一眼正好落入了对面人的眼眸之中,那双惯常淡然的眸子微微弯起。 沈暮卿只觉脸上一热,赶忙将头埋得更低。 百尸亭的所在,迄今并无多少人知晓,所以拿着翎骨针去百尸亭中寻人的想法,要施行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但若只是想找一个与百尸亭相关的人,应当也不会太难。 沈暮卿这么想着,觉得还是应该先去找找,毕竟若锦城不曾有百尸亭的分支,女子给她的两根翎骨针便没有丝毫意义。 想要快些得到消息,又不必担心会引人注意,现下对于沈暮卿而言,找那些拿钱便能办事的人是最好,于是她从苏涣处拿了一小块碎银子,对着他几经叮嘱让他别跟上来,这便独自进了一个破败的小巷之中。 而她不知晓的是,苏涣在她转身走了没多远就跟了过来。 巷子不算深,却因为背光的缘故,里面潮湿而又阴冷,沈暮卿起先只是在外边状似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之后面上带了些许疑惑,缓步一边走着还一边四处乱看,这样无害的模样让巷子里的人心下放松了一些,进巷不过走了二三十步,便有一个胆大的孩子跑了出来,拦在她的身前。 沈暮卿今日穿的是那天买下的红衣,因是新的,上面连褶皱也是很少,只一眼望过去便让人觉得有些身份,而反观这面前的小孩,身上的衣裳也就仅仅只是不至于无法蔽体,其中脏乱可想而知。 前世南征北战,沈暮卿算是见惯了那些乱世之中无家可归的游民,她以为自己能够心如止水,可对上那孩子提防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泛起了酸涩。 她突然在想,若百尸亭所要维持的平衡就是现状,那么它的存在,不过是置大央于水深火热之中。 “朕不觉得他们会有感情。”前世苏岐所说过的话犹在耳边,那时候他轻抚上才画好的水墨山河,直将一幅画卷弄得面目全非,而他手上也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片墨色。 “他们就好似游戏世间,将所有人玩弄于指掌,看他们在痛苦之中挣扎,却又不得不沉沦其中。” 这便苏岐口中的百尸亭,沈暮卿并不知晓他从何得来的这个定论,可是不得不说,他所言皆是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服。 沈暮卿不禁在想,倘若他们能看见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又是否会心存不忍。 大抵是不会的毕竟这么数百年过去,他们依旧这般执迷不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满城遍寻阁中人 将思绪渐渐收拢,沈暮卿长叹一声,她明白不论自己如何的感时伤怀,也无法在一夕之间改变大央的局势,如今她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锦城的事情,你可是都知晓?”沈暮卿学着宫中那几个公主的神色,趾高气昂地望向到自己肩膀的小乞儿,口中这么问道。 小乞儿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嘴脸,此时见沈暮卿那般态度,只当她是外地来出游的大小姐,除非眼中不可抑制升起的几分厌恶与嫉妒之外,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举动。 “你要问什么?”小乞儿语气冰冷。 沈暮卿到底不是真正的嚣张大小姐,因而并不在意他是否带着情绪,于是她往后看一眼装作是害怕被人找到,转头回来时给了小乞儿两块碎银。 “你可知道这锦城最大的铺子是哪几家?” 小乞儿收了银子,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连带着耐心也多了几分,问道:“你是说什么铺子?这锦城的铺子可不少。” 前世没来过锦城,更没与百尸亭有过多的接触,沈暮卿哪里会知道是什么铺子,只得回道:“我就是随意逛逛,管他是什么地方,看看就是。” 小乞儿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而后如实答道:“城北有一家祈君楼,是锦城中唯一的戏坊,离它不远处还有一个茗川居,是个能听书的茶楼,城南城东倒是没什么好去处,至于城西” 他说着一顿,大抵是不知晓该不该说,可瞧一眼沈暮卿的打扮,便还是道:“城西的御典阁算是这锦城中最大的铺子,只不过那里可不是什么玩闹的地方,而是一家当铺,听说什么都能当,我是没有去过,不太清楚。” 听小乞儿这么一说,沈暮卿心中便已有了判断,于是又给了他一些银钱,转身离开。 因怕巷子里会有危险,苏涣这一路上都跟着沈暮卿,直到从巷口出来之后这才加快了步伐,自旁边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刚好是方才二人分别之处。 “如何?”虽将一切都看得清楚,可苏涣还是装作自己从未离开原地,见她回来便迎上去问道。 “自然是问妥了。”沈暮卿扬了扬下巴,一副骄傲的小模样,看得苏涣心中一软,掩在袖袍之中的手握了两下,这才忍住没有伸手去摸她的头。 有时候连苏涣都在怀疑,自己对于沈暮卿这份感情,会不会更像是一个兄长对待妹妹的宠溺,可他一直性情寡淡,从记事时起便只对沈暮卿一人动过心,这样的感情是不是爱慕,他无从判断。 没有注意到苏涣情绪的莫名,沈暮卿只是自顾自地掰起手指头,说道:“那小孩与我说了三个地方,第一家是戏坊,第二家是茶楼,这两个地方鱼龙混杂,探听消息十分方便,而这第三家却是个当铺”她说着,又看了苏涣一眼,并没有立即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照你这么说,应当是戏坊与茶楼更有可能一些。”苏涣见她停顿,便自以为准确地接了她之后的话。 谁知沈暮卿却面色古怪,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却认为是第三家。” 苏涣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问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苏涣问者无意,只是好奇而已,可听在沈暮卿耳中,却勾起了一些不算十分美好的过往。 “这百尸亭不论是做什么,都不会愿意屈居人下的。” 解释一番,却也是言尽于此,沈暮卿总是不能与苏涣说,前世苏岐初登位的时候,她还跟踪过潜龙殿中辅佐皇帝的那一位,只是一路循着自己所查到的讯息过去,却到了一家城中最为出名的风月馆中,当那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十分亲近地迎上来,询问她是要来找小倌还是要入馆当个头牌之时,沈暮卿着实是难堪了一回。 “这门派一做大,便是容易生出自傲的想法,百尸亭就是如此,因有能力成为这个天下的幕后掌权者,所以不论是做什么营生,他们都会做到最好,能拨得头筹,便绝对不会屈居人下。”苏岐当时如是说道。 重活一世,沈暮卿自然不愿意再将苏岐的任何话放在心上,可奈何前世许多消息都是他打听过,沈暮卿也不可能就因为他害死了自己,便任性地将这些消息一一杜绝。 不过说起来,因连氏宠爱这个儿子的缘故,苏岐自小便与在走在战场上的苏涣并不太相同,可他虽然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不是很擅长打仗带兵,却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拉拢各方势力以及织就一个偌大的情报网上,这也是他比之苏涣时唯一的长处。 想想也是,他有了连氏丞相在旁辅佐,又有沈暮卿坐镇军中,着实是不必担心这个他并不擅长的问题。 却反观前世的苏涣,能仅仅靠苏谨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与苏岐斗得势均力敌,这令沈暮卿不得不敬佩,毕竟他的所有,都几乎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杀出来,那些簇拥在他身边的人,想来也是因他而折服,才甘愿为臣属。 “先去御典阁看看吧,左右都是要走一趟,你我又何必在这里说个没完?” 沈暮卿性子直率,她这么说着,便抬脚准备去御典阁,苏涣在后头看得好笑,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她:“你可知晓这御典阁在何处?” 闻言沈暮卿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又将那伸出的脚慢慢收了回来,颇有些窘迫地瞧着苏涣,“我忘了。” 苏涣那样性子的人,断然是不会取笑或是打趣,他只是面色如常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便去问了附近的店家,在被问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之下,带着沈暮卿一路朝着御典阁行去。 锦城繁华,这御典阁倒也不愧为城中最大的铺子,明明只是用以典当交易,却非要建成了一个宅子,若不是那牌匾之上三个金色的打字太过惹眼,沈暮卿都要以为苏涣是带她去了那个高门大户的人家,而并非是一个当铺。 走进御典阁的大门,便是瞧见内里分成了几个不同的隔间,靠门处坐着的男子正仔细察看着一块玉玦,听见动静抬眼一看,便觉得二人气度不凡,这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朝着沈暮卿与苏涣略略施礼,问明来意。 “我今日过来,是想与御典阁做一门交易。”她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不算贵重的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棋局有异所为何 盒子是沈暮卿从一个摊贩手中买的,当时也不过是图个省事,自然不会精挑细选,于是当沈暮卿将盒子放在桌上时,那人面上明显是有些可惜,只是当那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三根银针之时,他虽不知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想到掌柜的交代,便也不敢轻视。 “这事在下无法做主,还望二位随我去里间来。”再行一礼,那态度已然算得上恭敬,沈暮卿只当他是知道自己手中的是翎骨针,而身后的苏涣却是微微蹙眉,沉着一张冷脸若有所思。 所谓里间,却并非在这个屋子之中,那人将沈暮卿与苏涣带着走出这个屋子,又沿着回廊出了院子,其间一言不发,沈暮卿握着盒子的手渐渐收紧,前世她几乎不曾与百尸亭中的人接触过,如今一想到这御典阁的阁主当是出自百尸亭中,她便是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院子很大,相较于庆陵沈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沈暮卿好歹也是住过皇宫的人,这点路倒也没有嫌长,只是等到了那人口中的“里间”之时,沈暮卿这一路上的淡然,还是有些破功。 从进院子之后便至少经过了七八道门,封上的,没封上的,不说走着有多远,单单只是推门被请进去,便是让沈暮卿觉得场面一度似曾相识,然而好不容易停下脚步,以为能够见到阁主真容之时,沈暮卿望着这绕了几层的轻纱,觉得还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坐吧。”透过帘子,依稀可见里边儿的人朝着沈暮卿与苏涣扬了扬手,指着二人面前的蒲团。 难得“见”到了百尸亭中人,沈暮卿断然是不会就此轻易罢休,听里边儿的男子并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这便也不忸怩,拉着苏涣便直接坐在了男子对面,那动作十分干净利索,倒让一边的苏涣有些面色不好。 沈暮卿虽是出自将门之家,但沈曜与付绫秋的教养极佳,再加上府中还有个太夫人严加管教,沈暮卿不说十分注重礼节,可行动之间却也是大方而不失礼数,像现在这样毫不拘束如同男儿一般洒脱随意的坐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其实这也怪不得沈暮卿如此,当初在沈府中时,太夫人对她的管束虽十分严谨,但是对于沈暮卿而言,真正受到太夫人管教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些身为大家闺秀的矜持优雅,早在战场上被消磨的不剩多少,而现在的她,则是独有一分恣意张扬。 “将你的信物拿来与我看看。”帘中的男子也不知能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等到再出声之时,他的声音中带了三分笑意。 一只修长的手从帘中伸了出来,虽白皙,却是没有多少病态,沈暮卿将盒子递到她的手中,眼睛瞥向帘子中间因他伸手而张开的细缝,可还未等她看出什么来,男子便将手收了回去,里边传来盖子开合的声音,不多时,便被放在了帘中的桌子上。 “你很好奇?”男子问沈暮卿。 是好奇他的真容,还是好奇这翎骨针?沈暮卿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索性一并承认,反正她确实是有这样的心思。 帘中半晌没有动静,沈暮卿与苏涣对视一眼,皆是发觉了对方眼中的困惑,而沈暮卿的回应只是轻叹一声,刚想发问,便是听得一声轻笑,她不明所以地朝那个身影望去,明明隔着几层轻纱,却好似是能够与他对视一般。 “御典阁中的好东西都在此处,若是你能解此棋局,便能随意在此处挑上一个,作为交换。” 他话音刚落,沈暮卿便听见身后有些许的动静,等她回头看去,只见偌大的一面墙缓缓转动,背面,正是出现了一个布满方格的架子。 里边儿陈列的有珍宝明珠,也有卷轴画像,更有一些他们看不出作用的东西,但沈暮卿知晓,御典阁虽只是百尸亭的一个小小的分支,可能藏在这处架子中的东西,绝对无一会是凡品。 “这些东西明明都应该妥善保管,你就这么塞在格子里落灰,就不怕弄坏了?”沈暮卿无一之中提了一句。 男子却是不以为意,“说到底其实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但若是坏了,我也会觉得可惜,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听着这么一番话,沈暮卿微微抽了抽嘴角,她本就不该多话,毕竟跟这种说一句话打一个弯儿的人交道,那根本不用奢望自己能够听懂其中真正的意思。 目光在那满满一面墙的“宝物”上打转,因为隔得有些远,就只能看见那几幅展开的画卷皆是前朝文人所留,甚至明明已经在战火之中消失了踪迹,却没成想竟都被堆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 “可曾想好了?”男子问道,而后又见沈暮卿轻叹一声,以为她是选不好,便又道:“若是觉得瞧不清楚,你可以近前去看看。” 谁知男子明明是为她考虑,沈暮卿却并未领情,她摇了摇头,回身问苏涣:“你可曾瞧上了什么?” 知晓沈暮卿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苏涣便能看出她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于是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沈暮卿这才点头,又望向男子的方向,“可是我说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 “自然,只要是这屋中有的,我便都能给你,但是你要记得,只有一样,选定了之后,便不能后悔。” “我知道。” 看沈暮卿如此,男子有些微的讶异,可他还是将棋盘从帘中底下推了过去,棋子与轻纱相接一处,却是没有移动分毫,就像是嵌在棋盘上一般。 “你真的不去那架子前面好好看看?”男子显然是对沈暮卿有些好感,到了此时还又提了一句。 沈暮卿一笑,“这架子上的每一件,应当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于我而言,应当都差不多。” 反正也不知晓那些东西的用处,选什么,又有多少分别? 心中带着这样的想法,沈暮卿便伸手到了棋盒之上,可等到她目光定在棋局中时,她的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交易之物已定夺 自重生以来,沈暮卿便觉得她的人生发生了不少的改变,所谓的前世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好处,甚至连定南侯的死讯,也因她人微言轻,目前来看也并没有什么优势。 可直到今日,她望着那棋盘之上陈列之势,执子落下,熟悉万分,因为这个棋局,她在凤仪宫中皇后与她说了好几遍。 突如其来的侥幸,却令得沈暮卿颇有些心不在焉,她心中一直想着皇后与这个男子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可又一想到皇后一直养在深闺,应当与这男子并不相识才对。 那么这个棋局,皇后又是从何得知? 不缓不慢地在规定的地方放着棋子,曾与沈暮卿聊过这棋局的苏涣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只是看沈暮卿心思不知落在何处,只能轻咳一声,提醒她方才那一处有些问题。 于是刚刚回过神来的沈暮卿连忙将棋子拿了起来,放到对的位置,甚至还旁若无人地松了一口气,这让帘中的男子一阵轻笑。 “行了,这棋局已解,你可以去拿你看中的东西了。”男子摆了摆手,斜倚榻上,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沈暮卿会拿什么东西。 可沈暮卿起身,却是站在帘外,并没有动作。 “即便我拿走的是这御典阁中最重要之物,你也会给我?” “那是自然。”男子答地十分坦荡,左右这架子里的东西他并不多在意,且好东西不止一件,他也不会有心疼。 “那便好。”沈暮卿道:“我要你跟我一起。” 一句话出,另外两人皆是愣住,等到他们接连反应过来,苏涣已是面沉如水,而男子则是大笑出声,好似沈暮卿说了一个笑话一般。 翎骨针,对于百尸亭中人而言是信物,也是战帖,只不过若是当成前者,便可取一件东西用以交换,而若是当成后者,则说明了答应与之一战。 沈暮卿此时,无疑是选择了后者。 男子双目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多岁还未及笄的少女,他不知晓沈暮卿是从何处得知翎骨针这另一层意思,又是为何找上了御典阁来,但他知晓,他已经到了该选择的时候。 “好,我与你去,只是在此之前我还需回去报备一声,你们且先赶路,过上两日,我便安排人跟上去。” ———— 从御典阁中出来时,沈暮卿并没有太多高兴的情绪,反而是浓浓的困惑萦绕在心头,使她久久不能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身出来。 皇后,百尸亭,明明不可能有所牵连。 “随我去见个人。”正是想着,苏涣却是突然在她耳边道。 于是沈暮卿就在还未来得及问见谁的情形之下,被苏涣带到了一个府院之中。 从不远处望去,不难看见有一男一女站在院门处依依惜别,沈暮卿不禁停下脚步,没准备去打扰。 可苏涣却是没有给旁人去诉衷肠的时间,他上前走到那青年身边,后者朝他躬身行礼,道:“那瑾依就交给殿下了。” 对于旧友,苏涣也只是面色稍缓地点了点头,而后青年离开,沈暮卿这一路上便成了三人同行。 府中有马,沈暮卿自然也就不想再与苏涣同乘,她从马棚之中挑了一匹,转头正准备问苏涣这匹合不合适,便见苏涣面容冷峻,情绪竟是又低沉了几分。 沈暮卿不免觉得好笑,可还是牵着马离开,没有继续与他同乘的意思。 与二人同行的人名为杨瑾依,年纪比沈暮卿大了八岁,是个十分温婉的女子,沈暮卿本想着她这般性情,应当是在锦城这样的地方长大,只是当她问起苏涣杨瑾依是哪里人时,却得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她是覆城杨太守的独女。” 覆城临近平南,可以说是受战火纷扰不断,而身为太瘦,杨瑾依的父亲无疑是最为懂得战场无情的人,可他却是养出了这个一个温婉和善的女儿,这一点着实是让沈暮卿费解。 毕竟沈暮卿心下以为,生在这样的家中,就算不似她承父业征战沙场,那也必定是直爽果决的一个人,可如杨瑾依这般沈暮卿不禁又瞥了她一眼。 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这般性情的女子,她总觉得该是锦城这种安稳之地才能养出来的闺中小姐。 不过细细想来,这样的人沈暮卿也不是没见过,沈玥之便是生在将门之家,却因有个温柔的母亲姚氏 沈暮卿正想着,甚至还没来得及下定论,苏涣便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又道:“她自小便是由杨太守带大。” 接连两次猜测都落了空,沈暮卿也不准备继续说什么,她白了苏涣一眼,离着杨瑾依更近一些,与她攀谈起来。 “方才院中与你说话的那人,可是你的夫君?”苏涣问道。 闻言杨瑾依面色微微一红,解释道:“那人并非是我的父亲。”说罢,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红晕稍稍褪去,可那份深情却丝毫未变,“他父母都在寻安城中,已经有五年不曾回来,不过我与他有婚约在先,他说他已经与家中人知会过了,只要父母得空,两家便能办婚事。” 沈暮卿听着点了点头,笑道:“这样也不错,我瞧着你们很是恩爱般配,等结亲之时我们应当也还在平南,届时姐姐可一定要请我去吃喜酒。” “那是自然,”杨瑾依却也大方,只是转头不经意间瞧见苏涣眉心紧锁,忍不住低声与沈暮卿道:“你年纪尚小,可不能碰酒。” 自重生起,沈暮卿便没有真正将自己当成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此时不乐意道:“我七八岁可就会偷我爹爹的酒吃了。” 此言一出,杨瑾依往苏涣那儿一看,果不其然见到后者眉心又紧了一些,心中觉得好笑,面上便也就一下子笑开了,她拿袖子微微掩唇,道:“如今有人管着,你若任性,我可不会帮你。” 说罢,还朝着沈暮卿使了个眼色。 顺着那眼神望去,沈暮卿对苏涣微微挑眉,他那眉心早在沈暮卿回头之时便倏然舒展开来,好似是害怕被沈暮卿发觉一般,对视了片刻之后,便又十分自然地转头看路,一副云淡风也轻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穷途末路若封城 在苏涣与沈暮卿离开皇城之后,久久不曾传来有关战事的消息,连家人在些许的担忧之后,更多的却是庆幸苏岐能少了一个对手,于是多年的谋划得以提前实施,有关圣上失德的言论几乎是几日之间便席卷了整个寻安城。 乱世之中,百姓本就是不免埋怨统治者的无能,这样的流言一出,到底是对皇帝的名声有了不小的影响,而正在此时,如同是在证明着这些言论皆是属实一般,与寻安相邻的郦城发生地动,深夜之中,死伤千人。 寻安城被波及之时,一阵天翻地覆将睡梦中的人惊醒,当他们从家中逃出,踏足与街道之上才发觉城中的地动并非有多激烈,可这仍是不能安抚他们的心有余悸,人群之中不知从何而起的上天警示在静默的人群之中随风飘散开来,仅仅只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寻安城。 锦城毕竟是与皇都相隔了不断的距离,这样的消息直到沈暮卿离开,也没听得谁人说上半句,因此二人并不知晓寻安城中已然出现的变故。 沈暮卿与苏涣赶到覆城之时,也不过是秋末,这一座时常被平南将士侵扰的城池,难得不似曾经那般谨慎且忙碌,可偏偏是这般新的景象,却令沈暮卿感到一阵没有缘由的恐慌。 “前些时日定南侯遭人刺杀,如今继任的是定南侯世子,听说是个好战且有野心的人。”杨瑾依刚一回到覆城杨府,便察觉到城中有些不对,她问过自己的父亲之后,面对沈暮卿的疑问如实回道:“或许是怕父亲会趁乱出兵,定南侯的死讯被封锁在了王宫之中,也是多亏父亲在定南侯身边安插的眼线,将这个消息传了出来,父亲说今晚大军便可动身,以将平南攻个措手不及。” 杨瑾依说话之时,满面皆是与有荣焉,毕竟平南为患多年,周边城池几经反抗,也是逃不了被吞并的结局,可覆城在杨家的统领之下,即便身处于劣势,却仍是未曾被攻破占领,其心性与实力可见一斑,也正因如此,杨瑾依自小最为崇敬的人,便是她的父亲。 可沈暮卿听着,却是并不赞同出兵一事。 “我不知晓你是否还记得,当时你我相逢不久,我便与你说过定南侯早已殒命。”沈暮卿回到自己与苏涣所居住的那个院子时,难得拦下了行色匆匆的苏涣。 听她这么说,苏涣自然也就想起了当初沈暮卿所说的话,可他并未多言,只是等着沈暮卿继续说明。 “定南侯死于三月,这消息被封锁的十分严密,就算被杨太守的眼线查探到,可早死了几个月的人,没道理被说成前几日才被刺杀的。我估计这消息是定南侯世子特地放出来,目的大约是为了擒住你。” 也不怪沈暮卿会这么想,她经历了一世,知晓定南侯恐怕是死在了自己父亲的手中,可如今他们刚到覆城,就传来定南侯的死讯,令她不得不猜疑。 至于苏涣,因此事牵连甚广,他实在是不敢断定沈暮卿所说究竟是不是现实,再加上杨太守本就是直脾气,行事虽不至于鲁莽,却也有些意气用事,因而就算沈暮卿不曾提点这么一下,他也不可能真的同意杨太守擅自出兵。 于是满腔热血势要与平南决一死战的杨太守,终是在苏涣的打压之中偃旗息鼓,愤然离开。 自郦城的那次地动之后,覆城便迎来了一场十分蹊跷的秋雨,这雨接连几天时大时小地下个不停,似乎是冲淡了覆城将士心中因定南侯死讯而生出的欣喜之意,军中对于苏涣的恶言愈来愈多,连带着沈暮卿的心绪也如同这天色一般,沉郁复杂。 “如今你再怎么担心也派不上丝毫用处,还不如做好自己眼下的事情,我与你过来只是替代那人几日,你可千万别当我会帮你什么忙。”看一眼外边儿的连绵不断的雨,又见沈暮卿这般出神,凤华终是忍不住冷言提了一句。 沈暮卿将神游的思绪收回,因为这场雨,许多事情都只能暂且搁置下来,可这看似平静的景象之下,却让沈暮卿忍不住心慌,总是觉得在这平静之后,终是掩着不小的波澜。 未得沈暮卿的回应,凤华可没有继续用话去激沈暮卿,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雨下了几天了?” “从正月十三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了吧。”沈暮卿回答。 “三天,确实是不长。” 这话她说得很慢,里边有几分意味深长,沈暮卿觉得她话中有话,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华轻哼一声,似是不满于沈暮卿的迟钝,“若是这雨再下几个三天呢?”她问道,只是瞧着她那双带着疑惑的眼睛,也不准备让她去猜,“若雨势不停,这覆城中不牢固的房屋会便会开始倒塌,严重时若发生水患,百姓流离失所,疾病肆虐,若是治理不当导致疫情泛滥,那时候覆城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封城 大央自开国以来,便有许多因天灾而发展出疫情的例子,如今这种疫病难有治愈的法子,倘若严重一些,为了不殃及其他地方,往往都会要求封城,将疫情控制在城中,以保这场灾难不会蔓延广泛。 可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便很容易脱离掌控,城中的人若不能及时医治,就只能等死。 沈暮卿不禁在心中祈盼这场雨快些停下,可偏偏事实就如同凤华猜测的那般,覆城的雨不仅未停反而愈下愈大,五六日之后城中便有好几处旧屋在暴雨之中化为废墟,唯一令人庆幸的就是没有造成伤亡,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而在降雨的第七天,沈暮卿终于见到了与自己同路过一段的那个男子。 男子名为穆秋,相貌虽然普通,却带着温和与善意,让人很难生出厌恶之心,沈暮卿听说他父亲乃是朝中的高官,属于御史大夫一派的中立支系,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位穆大人没要求自己的儿子入朝为官,而是将他留在了老家,随他自己的意愿生活。 穆秋来到杨府之后,杨太守甚是欢喜,从那日苏涣拒绝出兵开始便沉下来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也带了些笑意,沈暮卿正是奇怪,可转头又见杨瑾依微微羞红的脸颊,心下明了。 看来这二人的好事也相近了。 几人一番寒暄之后,杨太守便体恤穆秋一路舟车劳顿,让杨瑾依带他先去偏院之中休息,沈暮卿自然也不好再留,和杨太守说了一声,便随这两人一同出了门。 “穆公子此番到覆城中来,可是为看望太守与素依姐姐的?”沈暮卿见这两人一出门便牵起了手,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穆秋只是一笑,便当作默认,倒是一向落落大方的杨瑾依红了脸颊,像是才反应过来身边有旁人一般,连忙放开了穆秋的手。 瞧着这二人恩爱的模样,沈暮卿由衷地为他们高兴,而她既然已经与穆秋打了照面不算失礼,便也就准备告辞离开。 谁知穆秋却是叫住了她。 “来之前在下遇见三皇子殿下,他托在下将沈姑娘送离杨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民心所背帝位悬 马车在水幕之中穿行,暴雨击打在马车之上,马蹄踩过积水的道路,这一下下响在耳边,沈暮卿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倚上车壁绞着衣袖,回想方才穆秋所说的话。 “覆城必有一劫,这虽然是既定的将来,不论是在下c杨家c还是三皇子殿下,都是要共同面对这一场浩劫,可这些人中,却是不该有沈姑娘。 殿下如今忙于对抗平南,劳心劳力已是分身乏术,因此特托我送沈姑娘去往安稳之地。当然,沈姑娘也不必担忧一个人在山上烦闷,殿下说会让那位大人同往,她能护沈姑娘安然无虞,而在下也担心素依安危,待与太守大人商议之后,也会将她一起送去。” 苏涣这几日忙碌在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并未与谁人说明,杨太守或许知晓,但他一定不会与自己说,所以沈暮卿想着等到苏涣回来定是要问个清楚,只是几日过去,苏涣早出晚归甚至直接宿在外面,他们也没能碰上一面,因而沈暮卿并不知晓,在她住在杨府百无聊赖的这段时间,苏涣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可当时她看着杨瑾依那担忧之中却又不乏感动的目光,才发觉自己心中并没有多少被人放在心上的欣喜。 她与杨瑾依是不同的,或说生于将门之家并且戎马七年的她,与那些养在深闺中是温婉小姐都是不同的。她想要的是苏涣与她一同商议并肩作战,而不是被当做弱者被安排到远离喧嚣的地方,得过且过。 覆城的这座山是有主的,因而平日里鲜少会有人来往,沈暮卿与凤华杨瑾依三人坐在马车之中,山林间的死寂让人觉得压抑,而雨声及马蹄车轮的声音,则在这片死寂之中愈发明显。 管家名为薛进,是个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他早早便等候在了山上庄子的入口处,见到众人前来微微施礼。 “薛伯。”穆秋与薛进打了声招呼,又道明来意:“三殿下说事情都让人与你交代过,如今我将沈姑娘送来了山上,你可要好生照看,切莫出了什么闪失。” 薛进对覆城这几日的大雨也有所耳闻,当下拱手称是,而后又忍不住问道:“那现在覆城的情势如何?” “前几日的雨说大也不大,覆城的房屋结构本就坚固,因此除了原本就废弃的几个地方,倒也没什么损失。” “可曾伤到人了?” “暂时还没有,只是再过几日,恐怕” 薛进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穆秋没多久就又下山了,薛进没有留他,只带着三人去了早早打扫妥当的屋子,沈暮卿换下那身溅了泥水的裙子,便去了杨瑾依那里。 “穆公子此番来到覆城,恐怕不是来探望姐姐这么简单吧。” 杨瑾依也是刚刚换好衣裳,沈暮卿来时,她正在整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听到对方这么问,不免轻叹了一声,回道:“我父亲虽总是说自己老当益壮,可常年战场厮杀,难免会伤及身体,如今处理覆城的事情早已经是力不从心,穆秋也是怕他操劳,这才赶来覆城帮忙。” 沈暮卿点了点头,想起今日那两人的对话,猜测道:“我瞧着太守大人的意思,应当是盼着他早日与你成婚,然后接手覆城太守这个位置。” “那也是无法,”杨瑾依道:“我娘去的早,我爹又对她痴心一片,所以这么大年纪了,也就只有我一个女儿,太守的位子他交给穆秋也最是放心。” “毕竟在我娘去世之后,我爹心中除了我这个女儿,就只有这个他守了二十多年的城池最为重要。” 这些年覆城若非是在杨太守的掌控之下,只怕早被日渐强盛的平南吞并了去,如此,他又怎能允许自己半生的坚持于成就毁于一旦? 而如今的朝堂之上,连家当道,如若他退了覆城的太守之位,接任的恐怕只能是连家的人,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交由连家人来看管,以杨太守的话来说,那便是与交到了定南侯手中无异。 只不过如今定南侯已死,他的儿子虽不如他,却是找到了秦褚这一助力。 想到秦褚,沈暮卿心中忽而一阵清明——那个女子十有八九是知晓了她的身份,这才将翎骨针当成是战帖送到了她的手中,可若正因她与苏涣的出现,女子将秦褚提前带到了定南侯世子身边,那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甚至可以说,这便是为什么平南会传出定南侯身死的讯息,因为有秦褚和那个女子在侧,定南侯世子完全能够撑得起整个平南,所以就算公之于众也没有多大关系,甚至是能够以弱势的表象诱敌深入,从而将以为自己是乘虚而入的大军一网打尽。 “暮卿?”杨瑾依看她突然蹙起眉心,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只得忧心问道。 沈暮卿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心中的不安更甚几分,看向杨瑾依的目光之中也带了一些惊慌失措。 “怎么了?”杨瑾依没见过她这般模样,连忙问。 “无事,只是想到了三殿下如今的处境,有些担忧罢了。” 她说得似是有些敷衍,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假话,因为就算苏涣没有同意杨太守的贸然出兵,但只要秦褚到了定南侯世子身边,平南就只会更加地肆无忌惮,并且,成为一个更大的威胁。 原本要利用定南侯死后而秦褚并未到达平南的空档,至少要将平南重创,可沈暮卿心中所想的,却是与如今的局势大相径庭,她不知晓现在的苏涣是否能有一战的能力,这一切渐渐偏离了前世的轨迹,朝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又如何能够不惊慌? 心中焦急,沈暮卿便也忘了自己是过来问杨瑾依,知不知道穆秋与苏涣现今的谋划,可是细想开来,穆秋那般照顾杨瑾依,不愿意让她受到丝毫委屈,甚至是与杨太守一起将她宠成了今日这般不谙世事的模样,关于战事的进展,她知道的应当比自己还少才是。 匆匆与杨瑾依告别,在她莫名的目光之中疾步离开,沈暮卿并未在意凤华是个什么性子,便去了她那间屋,可最后得来的,却是轻蔑的一声笑。 “我凭什么帮你?” 山上的生活相较于山下实在是好了太多,可沈暮卿不可能因此便散漫度日,只好在这山上的庄子并非与外界阻隔,她每日去山中转悠的时候,却也能拦到一两个人问一问这山下的近况消息。 寻安城中圣上失德的言论传地十分广泛,没过多久覆城这边便是隐隐有了传言,那与她说明的女子忧心忡忡,若非是看出了眼前人气度不凡,只怕是要管不住自己的嘴乱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是了,自那传言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对于皇帝是否有那个治国之才而产生了怀疑,而偏偏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便是民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生女似父战杀场 不论沈暮卿心中如何感叹,她终究是被困在这个山林之中,薛进不让她出去,几次她想偷跑,也都是凤华亲自去捉,百尸亭的人身手哪里会差,沈暮卿也不过是与她过了几招,见她招招凌厉直中要害,大有嫌麻烦想将她打残以限制行动的作风,沈暮卿自知不敌,也就不敢再招惹她。 这么一来,沈暮卿也就只能钻进了书房之中,继续琢磨她前世那半吊子的医术,以期求自己能有那个造化,研制出防止或解决疫病的方法。 “沈暮卿,你学医是为何?”有一日凤华去书房中找她,见她扎堆在医书之中,蓦然问道。 沈暮卿却是一愣。 前世学医,起先只是兴趣,她钦佩于话本之中那些行医之人的仁善与洒脱,且想着若自己能会医术,身边的士兵也能少受一些病痛折磨,更少一些生死相隔,只是到头来她能救的人实在是太少,沈玥之更是与她说,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多去想想如何制敌,将伤亡降到最低。 一直以来,沈暮卿都觉得沈玥之说的这话没有错,毕竟术业有专攻,被旁的分了心神,总是不好。 于是在凤华的这一问之后,唯有良久的沉默。 “百尸亭中人擅毒擅药,既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又能生死人肉白骨,倘若你想好了我今日问你的问题,要想我教你,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凤华扬起唇角,难得的不是讽笑,这等好事若是旁人定然最先应承下来,可沈暮卿却是一副拧眉深思的模样,显然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你自己想想吧。”凤华说着,转身离开。 夜深了,沈暮卿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在回屋的路上,她手中还抱着好几本的书籍,路过杨瑾依身边之时也不过微微颔首。倒是后者看见了她这一脸的颓然之色,不禁好笑地问道:“你那位姐姐又给你丢了什么难题?” “姐姐”说的自然是凤华,也许是初见之时沈暮卿就给她们之间扯了一层姐妹的关系,导致杨瑾依现在看什么都觉得这两人之间是真的姐妹,至于这其中凤华对她的冷言冷语以及恶意针对,都让杨瑾依当做是身为一个姐姐对于妹妹该有的管制。 只不过稍稍严厉了一些。 “也不算是。”沈暮卿到了房中,将那一摞书放在了桌上,趴着就是一副感时伤怀的模样,“她今日给我出了个。算了是我没想清楚。” “想不清楚便不想,人生在世,哪里会有每件事都看得通透的?” 沈暮卿应下,杨瑾依这才将刚拿到手的信送交到沈暮卿手中,“也难为三殿下还惦记着你,我可是听说他们现在忙碌的很,有这个写信的时间,也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那封信显然是苏涣让人送到山上来的,沈暮卿接过信,本以为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就算是写信也应当是有这个习惯,可这信入手之后她才发觉是厚厚的一叠,想来也是写了不少东西。 担心覆城的局势,也担忧苏涣如今的处境,沈暮卿几乎是匆忙地将信打开,杨瑾依见她这个模样忍不住掩唇轻笑,只说了一声,便自行离开。 沈暮卿的这一番急切在杨瑾依看来是许久不曾见到苏涣的思念,殊不知这点思念沈暮卿不光是没有察觉,甚至在读完那信之后,脸色愈加难看。 信上所写的内容并非是沈暮卿预想的对于覆城近况与平南战事的说明,即便是略有提及,也是让她切莫忧心,在山上好生待着云云,也是难为他只这么一点事情便能写上个四五张纸,若非那字迹沈暮卿十分熟悉,只怕是要以为这是穆秋给杨瑾依的。 将信重新折好,沈暮卿长舒一口气,这才缓和了那烦躁的情绪,于是她收起自己的这一封信之后,便去找了管家。 山上既然是安全之所,那么虽不至于与山下隔绝开来,也至少要少些来往,何况覆城现在也应当是十分忙乱,既然是送信,那一次让人带上来便是最好。 所以她手中有苏涣给的信,而杨瑾依手中是穆秋所写,这两封之中都没有提及重要的事情,为使山上的人做好万全之策,则定有一人要知晓这山下的情况。 这个人除了管家薛进,应当也不会有旁人。 到管家院外之时,薛进果然是在看山下来的信件,他与沈暮卿并不相熟,自然也就不知晓她来是为何,于是听下人说了沈暮卿过来,也就没有将信收好,便迎了上去。 如此,沈暮卿进屋之后,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那封信。 “今日山下送信过来,管家这里应当也得了消息吧,不如给我看看?”沈暮卿只是瞥了一眼那封信,却是明知故问地看向薛进。 这么一来,薛进自然也就知晓了沈暮卿的意图,于是一拱手,倒也没说将信给她,只是问:“沈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可不少,不管是覆城还是平南,甚至于整个大央,只要是他知晓的消息,我都想知道。”她说着,态度也是十分之强硬,“管家应当没有听说过我的身份,那我今日便在这里说开。我父亲是征南将军沈曜,他的战绩不需我说,管家也应是有所耳闻,而我既生为他的女儿,便不会活于旁人的庇护之下。” 这一番话,便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薛进年轻时其实也跟过征南将的军队,熟知沈曜的做派与习性,如今看着沈暮卿,就像是又见到了那个叱咤战场的将军一般,虽说不知晓沈暮卿的能力如何,但至少在气势之上,也算是得了那位沈将军的真传。 薛进叹了口气,转身将信交到了沈暮卿手中,虽说没有看过她手上的那一封,但薛进也明白,自己手上的这一份与沈暮卿拿到的那一份,里边儿写着的东西自然是天差地别,可苏涣也曾与他说,若沈暮卿执意想要参与其中,不妨与他知会一声,他也好做接下来的安排,于是薛进为了不让沈暮卿看了信之后过于担忧,还是提前劝道:“连家与丞相一日未除,就算是没有平南为祸,这大央也难以安定,至于覆城,天灾之下,人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善后,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事情,如今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没人知晓平南下一步的打算。” 听了薛进的话之后,沈暮卿也只是点了点头,她曾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对于这个“下一步”应当是最为了解,可平南如今的动向早已是与前世不同,若真的要她断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自然是不能的。 谢过管家回道自己屋中,沈暮卿却不像之前那般急切,她思索了片刻,将这份她还未展开的信带着去了凤华的住所,毫无意外的又是收到一连串的冷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疫情肆虐暂得控 平南原是大央一处世袭的封地,国之初立时,皇帝将地域辽阔的平南赏赐给了一位开国重臣,并且特许此地不受大央管辖,因此平南向来都是独立而行。 众人皆知,平南后人英勇善战并且野心勃勃,数十年过去,便时常仗着自己和邻国交好与大央作对,两方征战不休,最后自然是谁也没能将谁吞并,直到几年前,沈曜率领长凌军攻破平南防线,自此制约平南不敢造次,甚至半年前斩杀了定南侯,至此,才换得两边短暂的平静。 沈暮卿不是个会自负自满的人,但就如同杨瑾依崇敬自己的父亲一般,沈曜在她眼中也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她丝毫不怀疑若沈曜在定南侯死后乘胜追击,定是能够踏平为祸大央百年的平南,可他却不得已放弃了这个机会。 前世每每思及此处,沈暮卿都觉得大央多年受平南欺压实属活该,这样的情绪在她以叛国之罪下狱之时最为强烈,即便是重生一世,她仍旧是能体会到临死那段时日彻骨的冰寒。 痛苦,绝望,愤恨,不甘,最后化为浓浓的悲戚,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个悲哀的国家,即便是现在想起,沈暮卿也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杀死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 可那又如何? 皇帝之下还会有新帝登基,这样循环往复,而她却只有一条性命能赔上。 就像如今定南侯身死,他的儿子却还好好活着,甚至多了一个秦褚以及百尸亭中人在侧辅佐,大央值此内忧外患的时期,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与平南开战,谁又能说会有胜算? “这几日坊间总传各处天灾是为上天警示圣上无德,我当时不信这样荒谬的言论,只是如今停下来,倒是有些信了。”凤华靠在摇椅之上,姿态十分慵懒随意,她听着沈暮卿将信一句句念完,嗤笑出声,“不过只是一月的时间,大央便出了这么多起天灾人祸,这皇帝也不知是不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得以登基,也这么不受上天待见。” 是了,正如凤华所说,大央自郦城的那次地动之后,各地接连传出几场天灾,覆城更是最为严重,自她们被送上山之后,暴雨又接连着下了好几日,平南趁此情形不时侵扰城关,于是城中那些倒塌的地方来不及修缮,没多久水患便汹涌而来,似是要断绝覆所有的生机一般。 如此半月,苏涣与杨太守自然是应对不及,覆城疫情突然爆发,将整座城池掩埋在了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之中。 可笑当初沈暮卿还想过要乘虚而入,而事到如今,平南才算是真正的乘虚而入。即便苏涣倾尽了全力,也只能保覆城暂时无虞。 然而对于凤华方才的那一番言论,其实沈暮卿却并不是十分赞同。 “大央幅员辽阔,难得有几处一同发生天灾也是难免,这些天灾有大有小,被圣上失德的传言一激,原本的常事也变成了如今的大事,至于人祸,在大央人心惶惶的时候,最是不缺落进下石之人,那边疆蛮夷虽说不能动摇国之根基,但若想图个一两座城池,也并非是不可能。” “谁知道呢,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来,也推托不过。”凤华没由来地感慨一句,这句话明面上是在议论大央如今的情势,然个中深意,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 ———— “沈姑娘还是回山上去吧,此处不宜久留,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也不好与三殿下交待。” 穆秋站在沈暮卿身后,已是劝了不止一次,他今日上山本是想去看一看杨瑾依,以解自己这几日的相思之苦,谁料正在准备离开之时被沈暮卿撞见,与她一番口舌之争终是没能赢过,只能带着她一同来下山看看。 可这么一看,却是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瞧着沈暮卿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穆秋忍不住提了一声,毕竟苏涣曾告知过他上山可以,千万别让沈暮卿知晓,如今这位若是不回去,他也不好与苏涣交代。 沈暮卿此时正站在城中少有的一家尚能落脚的酒楼之中,倚着高阁的栏杆向下张望,她想起幼时沈曜曾与她说过,在平南壮大之前,覆城因为临海商贸发达,也曾是大央最为富饶的城池,甚至比之皇城寻安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如今她站在高处,目光所到之处行人皆是病怏怏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哪里还能看得出曾经的富裕繁华。 “这次突发瘟疫,伤亡几何?”沈暮卿没有回应穆秋的劝阻,她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即便转头不再去看那满城的死寂,可那样的情形仍是出现在她眼前,使她不得不去想,这座城池是因为平南才一再衰败,落得个如今这般苟延残喘的下场。 “覆城西边地势较高,又有杨家坐镇,疫情很快便控制了,只是东面”穆秋见沈暮卿是一定要管这档子事,也不好瞒着她,可话说到半段,便怎么也说不出口,而后也只能是一声长叹。 凤华是随沈暮卿一同下山的,只不过没与他们走一条路,沈暮卿觉得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便也并不担心,由她自己转了转,却不料她刚回来,便冷冷地瞥了穆秋一眼,讽刺道:“只是西边怕被殃及,为了不让城中的疫情蔓延开来,竟是已经封锁了半面城池,将大半医者接来了西面安置。要我说那位太守大人既然只在意自己手下的将士,又何必苦苦守着这座半死不活的城池?只便带着手下离开便是,哪里还需要在意这城中的百姓?” 面对凤华的咄咄相逼,穆秋也着实是没有那个立场去反驳什么,原来早在疫情爆发的时候,杨太守便召集了城中的大夫,以护其安危为由将他们接到军营之中安置,为的便是在疫情蔓延开的时候,能确保与平南抗衡的将士不被疾病所困。 如此举措,其实也不能说错,毕竟在平南随时都会攻打过来的情形之下,唯有这些将士能有守城之力,可也正是因为此举,东面便只剩下少数懂医的人,只怕要不了多久,东面的疫情就会严重到成为死城的地步,届时一把火将尸首烧个干净,倒也不必有太多担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独行独断自成性 带沈暮卿离开山上的时候,凤华便表示不想跟着他们一起,当时穆秋是准备阻拦一番的,可见沈暮卿摆摆手说无事,便也就没有管她,他哪里知道这样一个似乎对于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的人,会在城中逛了一个时辰,并将一切都打探了清楚。 于是之前还在沈暮卿面前说西面疫情已然控制的穆秋,现在也就只能满面愧色,拱手道:“此事确实是我处理不周,我会尽力补救。” 可凤华却还是有些得理不饶人,刚听他这么说完,便又道:“你的补救之法,便是请别处的大夫来救人?” “那依姑娘之见,这疫情该如何控制?”纵使是穆秋这样的好脾气,被凤华这般的连番针对,也微变了脸色,毕竟杨太守的决定他无法更改,如今却是连尽自己的一份力也是要被人数落说道,他自然是心中积郁。 沈暮卿在旁见这二人似是要吵起来,只得赶忙从中调和,道:“凤华姐的本意是远水难救近火,况且覆城临近平南,又是值此疫情泛滥的时期,恐怕就算是邻城的大夫也不愿过来,如今还是找自救的法子才算稳妥。” 穆秋又怎么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如今他是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此时也就只能沉默以对。 见此情形,沈暮卿也知晓穆秋的难处,而后她看向凤华,见她凝眉不知在想着什么,便试探地问道:“凤华姐可有解决之法?” 凤华挑眉看她,倒是男的没有冷眼相对,“凭我一人,可救不了这整个覆城。” 一场疫病,只要能研制出解决的药来,救下覆城也并非是什么难事,而凤华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要沈暮卿一个决断。 这也是她从百尸亭出来之时,主公给她下过的命令。 其中的弯弯绕绕,沈暮卿自然也不清楚,因而她只是思索片刻,便问道:“你要我如何,才会同意帮忙?” 虽说不知凤华为何要她跟自己学医,但是沈暮卿却更是明白,平常人尚是不会轻易去帮助一个不相关的人,何况凤华还是百尸亭这种唯利是图的地方,她心中很清楚,倘若要救下覆城,她也必定是要拿东西来换的。 凤华听沈暮卿这么说,面上难得浮现了些笑意,只是这样的笑藏着太多意思,让沈暮卿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穆大人只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控制疫情就好,我与沈暮卿这几日恐怕要出覆城一趟。”左右已经得了沈暮卿的回应,那么答应她的事情,总也要说话算数,于是凤华与穆秋说了这么一句,便是准备带着沈暮卿就此离开。 “等等。”穆秋上前拦住凤华的去路,问道:“你说的解决之法呢?” 凤华看向他,又是一声嗤笑,“五日之后我将药给你,届时你自己去按着方子抓药,能救几人的性命,就全凭穆大人自己的本事了。” 听到此处穆秋仍是有些半信半疑,他问答:“你有把握?” “怎么,你不信?”凤华挑眉,“如若你不信,这个方子你不要也罢,反正这覆城中人的死活,可是与我没有多大干系。” 穆秋因她这轻视人命的态度语气虽有些气恼,但如今有求于人,他还是解释道:“这种疫病寻不到根源,许多大夫都是束手无策,在下只是过于惊喜,绝没有小瞧的意思。”说着又朝凤华做了一揖,道:“既如此,那药方就有劳姑娘了,在下感激不尽。” 凤华受了这一揖,到底也就没有得寸进尺,她见穆秋匆忙要走,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又喊住他,递过一个香囊。 “这是?”穆秋不解。 “里面儿我配了药,可防病气倾体,你带在身上,倒也能防着些。” 穆秋闻言大喜,“这种香囊,不知姑娘可还有?” 看他这般惊喜的模样,凤华微微扶额,从袖中取了一张纸丢给他,“药方我放在里面的,你若想要,拿着药方自行配了。” 穆秋走后没过多久,便是到了傍晚,庄子里的人来请二人回去,沈暮卿只说自己留在覆城之中还有事情,让杨瑾依莫要担心,那来接人的车夫为难了好一会儿,终是匆匆赶回去问薛进的意思,他哪里知晓自己前脚刚走,还未到庄子,沈暮卿二人便已经踏上了离开的路。 “你不问我究竟要你做什么”凤华见沈暮卿十分利索地跨上马背,调笑道。 沈暮卿抓住缰绳,并没有理会她这般打趣,而是侧头问她:“你要带我去何处?” “想我帮你,便是要成为百尸亭的人,我将这个条件放在此处,是否答应,全凭你自己决断。” 是否成为百尸亭的人? 沈暮卿闻言心中不免一惊,她虽一直也就没猜凤华会要求什么,可要她加入百尸亭中,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又该不该答应。 让凤华成为自己的助力,这受益之人自然是她,所以与此同时,她定然是要以同等的东西来交换,可加入百尸亭,凤华又要得到什么? 还是说仅仅只是为了保持这天下的平衡? 沈暮卿想不清楚,但是不论前世抑或今生,对于她而言百尸亭都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地方,而现在凤华却说让她成为百尸亭的人 “若我入了百尸亭中,可是有什么规矩?”沈暮卿问。 “百尸亭中可没什么规矩,就算是有,也不过是莫要违背主公的意愿,当然,于你而言,只要你尽心辅佐一位皇子,不论之后他是否称帝,你就都算是不违主公之令,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暮卿听着,手中的缰绳却是更紧了几分,她猜不到为何今生百尸亭会找上她,可她知晓,若是这次平南战事苏涣败了,即便不会殒命于此,但他将来若想登上皇位,也只会是困难重重。 而对于她自己,若这一仗败于定南侯世子手中,那别说为沈曜洗清罪名,只怕更是会为他的名声泼上一层脏水。 “好,我随你去。”沈暮卿终是下了决定,而事实上,她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凤华似是早就知晓她会这么说,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问她:“你不等你那家那位三殿下回来?” 苏涣这几日也不知是去了何处,总之连穆秋也说自己并不知晓,她也问不到旁人身上,不如就先自己下了决定,反正过往她的事情,都只有她自己能下决定。 “不等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覆城的形势却是耽误不得。” 何况苏涣独来独往,从未与她说过自己的去向及打算,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他参与到自己的决定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桃园一叙亭中人 正是清晨,人间四月,芳菲散尽,行于林间的人着一身青色衣衫,与身下的落花相映,在微光之下自成画卷。山间莺鸟婉转啼鸣,晨风中带着丝丝凉意,抚过那人略带苍白的脸颊,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不多时露出一双茫然无神的眼眸。 沈暮卿呆呆望向绿荫遮蔽的晴空,晨曦经由繁叶剪碎,斑驳地轻洒而下。 若是不曾记错的话,现在他们应当是在赶去百尸亭的路上,况且此时已然是秋末时节,这般入眼就是春日的景象,令她不知晓自己究竟身在何地。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僵硬的很,大约是在这冷风瑟瑟的林间待得久了的缘故,沈暮卿心中溢满了困惑,手扶着旁边的树,缓缓站起身来,朝前走去。 出了这一片绿林,入眼的便是一方清亮澄澈的湖,水光潋滟,经风吹起浅浅的波澜,如同美人轻蹙的眉心一般。 忽而一阵琴音扬起,乘着清风悠悠而来,沈暮卿迎着乐声寻去,心中本想着至少要找到一个问路的人,却不曾想朝前走了一段,便是如同误闯了桃源仙境一般。 满园或是争相斗艳或是含羞待放的桃花开尽枝头,却是令人百看不厌,少女想,他大约是误入了天宫某位上仙精心侍弄的后花园中。 而沈暮卿却只是凝视着那位他奉作上仙的男子,看他身着一袭绣着鸟兽的银袍,一手支着头,一手虚握着已经空了的的琉璃酒樽,阖着双目,经风拂下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他却浑然不觉,不知沉于何等梦境。 落花中尚有枝叶,待寂静之中一声轻响,沈暮卿才惊觉自己离那人不过十步之遥。 而被声响惊醒的男子缓缓抬眸,一片冷然之色,只是看来人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惊慌地闪身躲到树后,饶有兴致地起身盘坐原处,唇畔难得扬起笑意。 “既能入得此境,便是有缘之人,不如现身与在下闲聊几句,如何?” 沈暮卿听着那声音好似就响在耳边,只当自己是擅闯了旁人的地界,此时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能是靠在桃花树后,听着那人渐渐走近,心下盘算着过会儿要如何应对。 那脚步声轻且缓慢,一下下敲打在沈暮卿本就慌乱的心上,就在她以为那人会直接上前将她捉住之时,那脚步声却停在了不远处。 “此处桃林,本是我家主人所有,其外有设阵法,除非是修为比主人高上许多的修者,否则任何人就算是隐藏气息,也是无法在不惊扰主人的前提之下闯入其间。”出声的是一名女子,许是因为见来人只是一个少女,她言语之中并没有过多对于陌路之人的尊重,而是多了一分亲近。“观你不像是修为颇高之人,那便是与此地有缘,我家主子在此处停留许久,也是烦闷的很,因而想找个人说说话,并无恶意。” 那女子不知是从何而来,但是沈暮卿知晓,她一定是看见了自己,于是也不好在忸怩做派,大大方方地从树后出来,朝着那二人行礼道:“小女子本是途经此地,因不知晓这是何处,才自顾寻起路来,若有叨扰,还望公子海涵。” 这话虽是与他说的借口,但沈暮卿也确实是不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只记得自己与凤华在路上行了三日,问起还有多远之时,便听见凤华与她说就快到了,于是在晚间歇息之时她便安心睡下,谁知次日一早起来,自己早已不在那客栈之中,而是在那样一个荒无人烟的茂林里,至于凤华,哪里还寻得到半点人影。 只是这话她自然是不会与那人多说,毕竟二人并非知根知底,她此时又在别人的领地之中,还是得稍微谨慎一些才好。 方才所见的那个男子,也不知是否信了自己的这一番说辞,他只是又踱步回了自己方才小憩的地方,盘腿坐下,对沈暮卿道:“走了这一路,你应当也有些累了,不妨坐下用点茶水,之后你我再议来路也不迟。” 沈暮卿见他并未追问自己方才的话,心下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她上前几步跪坐在了那人对面,颇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感觉。 “公子可方便告知于我,这是何处?”她抬眼瞧着眼前这位面貌俊美的男子,看他一双桃花眼正衬这满园的桃花,垂眸之时似笑非笑,不知究竟是带着何等情绪。 男子自然也是发觉了对面人对于自己的打量,他唇畔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而婢子却是三人之中最为悠然随意的那一个,她将手中满着的酒壶放在二人之间,便退到了一旁等候差遣。 倒了一杯酒递上前,男子这才对上了沈暮卿的眼睛,瞧着眼前人比起前段时日略显苍白的面貌,即便她此时是处于弱势,可看在眼中,却偏让人难以生出柔弱之感。 是了,这男子便是当初沈暮卿在御典阁中“请”来的人,只不过当初隔了一层帘子,沈暮卿并未瞧见他的容貌,可对方却是将她看了个完全。 “你是从何而来?”递过去的酒杯并未被对方接过,顾凌华索性就将酒杯放在了她的面前,半透的杯身露出几许胭脂桃红,竟是比铺散满地的落花还要娇艳。 “自山下来。”沈暮卿不敢多言自己的身份,毕竟对于她来说,顾凌华不过只是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就算她此时已经身处百尸亭中,却也不能说明面前这人就是可信的。 顾凌华看得出她对于自己的提防与忌惮,心中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于是他朝着沈暮卿善意一笑,解释道:“此处正是百尸亭的地方,而我,也自然是百尸亭中的人,你既来了此处,与我聊聊,也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闻言沈暮卿不禁蹙起了眉心,只是想起自己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此处,应当也是凤华所为,她既然将自己送到了这百尸亭中,自然也会与百尸亭中的人知会一声,所以面前这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将门一败不重回 想通了这一点,沈暮卿也不准备再与顾凌华相互试探下去,她启唇,便是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带我来百尸亭的人名为凤华,因我有求于她,所以来到此地,只是昨日我与她失了联系,不知公子对此可有耳闻。” 顾凌华与沈暮卿也算是相处了几日,对于她这样直接的性子也算颇为了解,然他此时却并不愿意和她说这些,于是将食指比在了薄唇之间,轻“嘘”一声,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 “观你谈吐举止,家中应当也算是管束较严,可这酒我既已倒上,你不喝便未免让我有些下不来台,我也不需你喝多,只这么一杯,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赏脸。”他说着衣袖轻挥,那就被便又是向前移动少许,正是碰到了沈暮卿的衣角。 虽知晓了顾凌华是百尸亭中人,可这也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可信的,沈暮卿望一眼那近在咫尺的酒杯,又看向顾凌华,二人之间一时没了话,倒是一边静候的婢子轻笑出声,“姑娘不用担心,这酒连我也是能饮下一壶,自然不会醉人,况且山上寒气较重,看你面色不佳,饮一杯暖暖身子也好。” 听那婢子说自己面色不佳,沈暮卿只觉得自己眉间一跳。这几日赶路虽说劳累,可对她来说却还是能够接受的,但凤华估计昨晚等她睡下便将她扔到了这个山上,她在林子里躺了一晚,面色能好也是怪事。 这么一想,沈暮卿心中便多了一些埋怨,对于百尸亭这般不顾他人的做派,她本就没有多少好感,此时便更是不想去碰身边的酒杯,但看着顾凌华越来越冷冽的目光,沈暮卿也是无法。 一袂浅青自眼前拂过,酒杯这边落入了沈暮卿手中,她抚过其上雕刻的纹理,指尖的轻颤昭示她内心并不平静。 顾凌华倒也不曾催促,任眼前人沉默良久,之后大约是平定了心绪,起身,拱手朝男子一揖,“今日闯入公子休憩之所,扰了公子清净,还望海涵。” 客气的话又说了一遭,算是沈暮卿对于顾凌华的疏离,她说罢便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那人就像是并未察觉到这一分疏离般,仍是笑道:“公子未免生疏,日后你就唤我顾凌华便可。” 闻言沈暮卿微微一怔,思索片刻之后,也就妥协不再与他争,道出了自己的名姓。 “你是沈家人?” 不等沈暮卿回答,婢子便是接话道:“定南侯谋反多年,自封地起一路攻下了南面数座城池,所到之处几乎是无一幸免,沈家难得出了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将帅之才,只是可惜了” 提及沈曜,沈暮卿面上虽依旧是平静之色,可双手骨节泛白,可想用力之重,当婢子说出那句“可惜”之时,她却觉得万般讽刺。 “庆陵沈家还在,但将门沈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长叹一声。 三月之前,沈家还因出了沈曜这样一个大将军而受人尊敬,可三月那一场大战,使得沈曜与长凌军一同失去踪影,且背负上叛国的罪名,沈暮卿知道虽然今生因为苏谨与苏涣从中打点,这个罪名并没有落于实质,可它留在了皇帝心中,也留在了众位百姓心中,而今这件事情过了数月,人们提及沈曜之时,说的再也不会只是其人如何骁勇善战谋略过人,他们一定会在此之后加一句不过叛徒,抑或是像这个婢子一般,添上一句可惜了。 可惜?沈暮卿在心中冷冷一笑。 有什么好可惜的?她的父亲游走于生死之间这么多年,却都是为了这么一群忘恩负义的人保家卫国,他们可惜的不过只是没有这样一堵城墙,挡住风沙雪雨,容他们在安定之所享乐人生。 “你日后有何打算?” 顾凌华蓦然出声,打断了沈暮卿的思绪,她抬眸对上那人的目光,眸中的冷厉不知何时褪去,却是带了些不知真假的关切之意,沈暮卿自然不会相信这人会如此关心自己,于是只敛去满眼寒霜,回道:“我日后有何打算,连凤华也是能猜到,你难道还会不知?” 凤华既说自己只需要辅佐皇子便可,那边说明她知晓沈暮卿现在以及以后的立场,这一点,想来眼前这位只是在明知故问。 顾凌华却也不恼,他模棱两可地点了头,而后又为自己满上一杯,仰头饮尽。 “你可知晓百尸亭是什么地方?”他问。 “不知。”沈暮卿答道。 自己心中的那些猜想,再怎么有根有据也仅仅只是推断,对于百尸亭的事情,她确实是不知晓的。 “那若我不愿让你入百尸亭中呢?”顾凌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半敛的眼眸之中藏着想要占有的疯狂之色,可他什么也没做,也更不想眼前这个人如自己之前打算的那般,用自己的一生去辅佐另一个男子。 至于沈暮卿,早在凤华与她说要她入百尸亭中时,她便知晓了此事并不如所说的那么简单,此后会出现的各种意外她都猜测过,包括现在顾凌华与她所说的话,于是她面色淡然,回道:“那便当做是白来一趟,只是下山的路,还请公子指点一二。” 话说到此处,沈暮卿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她对入百尸亭并没有太多的执念,毕竟此事不可强求,就算没有了助力,她与苏涣也是能靠自己。 可偏偏就是这样好似无关紧要的态度,使得顾凌华一双眼眸之中暗潮汹涌。 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看重的人对自己视若无睹,他需要的是她的臣服,而并非是像现在这般,用一副“失之我命并不强求”的姿态来面对自己。 “留下。” 简短两字,不容置疑,这是顾凌华对于沈暮卿最后的忍让,也好在沈暮卿并未反驳,道一声叨扰,这便是准备留下。 却观覆城。 沈暮卿与凤华走时,也只是与那庄子里来接人的车夫说了一句,因而等到苏涣回来之时,穆秋仍是没能寻到二人的踪迹,唯有第五日晚上他案前突然出现的药方证明凤华曾来过一趟之外,没有半点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山中自有景观迟 “我家主人可是从未留过旁人,可见真是觉得姑娘是有缘之人。既然姑娘决定留下,不妨随我去梳洗歇息一会儿吧。”顾凌华走后,婢子这才上前来,瞧着沈暮卿身上的衣裙沾染了不少灰尘玉露,便道。 沈暮卿本想说不必麻烦,只是看自己身上的青衫有些脏乱,也就只好跟着过去。 温泉是在一处山洞内,离着桃花林并不远,进去之后,可见东鼎钟乳垂落,宏伟绚丽,壁上更是镶嵌了明珠,不比洞穴外暗上多少。 人已带了进去,婢子才退出洞外,没走几步便是迎上了冷着一张脸的人,当下笑着行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儿?”顾凌华问。 婢子掩唇轻笑,“主子好不容易瞧上了一位姑娘,却是不知如何小心爱护,侨儿也是担心主子会慢待了那位姑娘,这才自作主张带她过来的。” “平南那里可曾惊动?”顾凌华并未理会她这一番打趣,只是问道。 “主子不必担心,虽说他将我看的紧,却也并非是时时在意,况且他也知道我行踪不定,只要能用得上我的时候我会出现,他其实并不会有多在意。” 顾凌华听后点头,还是吩咐道:“小心为上。” 侨儿应了一声,方才隐了身形离开。 ———— 沉浸在温热的泉水中,仿佛这些时日的疲惫都渐渐散去,沈暮卿靠在光滑的石壁上,双目放空微微失神。 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座山上的,她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若非在路上凤华与她说过了去到百尸亭时自有人接应,而顾凌华也事先表明了身份,恐怕她还会以为自己这是被人绑了过来。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否认过这山定有蹊跷的猜想,否则值此战乱,怎么可能无人上山躲避。 大约是因为放松了紧绷的心弦,沈暮卿并没有发现有人过来,等目光微微聚拢瞧见面前的人时,她心下一惊,慌忙之间向后退去,险些就跌入了水中。 好在她尽快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有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 “你怕我?”见到那人面上明显的惊讶,顾凌华停下脚步,只是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紧紧盯着温泉之中戒备的人,直将他盯得眉心蹙起,也不曾移开目光。 沈暮卿此时也颇为无奈,甚至是有些恼火。毕竟她是女儿身,顾凌华身为男子直接闯了进来不说,还盯着看了这么半晌,即便这里是他的地方,也是十分失礼。 “秦兄有何事?”洞穴内不算是很亮,再加上热气氤氲,她又将只着里衣的身子藏在了石头后面,到底是瞧地不太清楚,沈暮卿好不容易才从那气愤之中缓过情绪,对上顾凌华时的语气却依旧是冷着。 “给你送替换的衣裳。”顾凌华回得可说是十分理直气壮,而他话音刚落,水边平整的石块上便是多了几件衣裳,沈暮卿一瞧,满目的红色有些刺目。 “这衣裳”看对面的人面带不解,沈暮卿一句话终究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道一句多谢。 自从被穆秋送去了山上,沈暮卿便换回了杨瑾依替她准备的浅色衣裳,毕竟她那时候是寄人篱下,总是不好太过张扬惹眼。至于那几件苏涣给买的红衣,自然是被她收在了衣柜之中,鲜少会有穿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暮卿下山之时穿便是浅色,如今顾凌华又给她送了一件比之苏涣买的更为浓重的红色衣裙,若不是听说穆秋最喜杨瑾依一身青色,沈暮卿险些就要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子都是喜欢女子着红装的。 那句多谢之后,二人之间便一时无话,顾凌华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暮卿哪里敢有过多的动作,只得将下巴也沉入了水中,问对面已然站着的人:“今日可是八月二十?” 也不怪沈暮卿会这么问,撇开山上这满园春色的景象不谈,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于是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好在顾凌华点头算是应答,她才放下新心来。 看来凤华真的是当晚便将她送到了山上,只是不知她有没有如约给穆秋送去药方。 “为何要这么问?”顾凌华见她之后便没了话,便主动问起。 沈暮卿随意回道:“我记得我昏睡之前,正是八月十九,应当是秋日才对,然这山上的春日之景,倒是让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昏睡到了来年春天去。” 听她这么说,顾凌华面上的笑意更甚,他一边打趣一边解释道:“就以你这凡俗之身,别说睡到来年春天,只要睡到月底,估摸着也就丢了小命。至于这山上的景色”顾凌华顿了顿,又道:“此处远离乱世纷杂,也算是遗世之景,等到这山上落花散尽,应当也就到了山下的冬日,彼时平南的战事也就平定了下来,你不妨等到这场纷争了结,再下山也不迟。” 顾凌华不曾将自己的想法完全地说与沈暮卿听,可他的心思却并不难猜。 他想要沈暮卿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且不愿让她参与到这场战事之中,届时只要苏涣所率领的军队大败,苏谨及虞江的战力再怎么想要扶持也是无力回天,这朝堂之上终将变成连家与丞相的一言堂,而苏岐自然也就能很快登上皇位。 这便是他口中所说的了结。 可即便知晓真相的人都不难猜出顾凌华现在的想法,可沈暮卿现下是一定不会知晓这么多,她也就只是猜想百尸亭是要一个平衡的结果,所以希望将自己绊在百尸亭中,以助苏岐尽快即位,两人的心思虽然天差地别,却难得是有了一个相同的结果。 “我不会在山上留这么久。”沈暮卿回得十分坚定,“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无法逃避,也不会逃避。” 苏涣曾与她说过,他会替沈曜洗清那莫须有的罪名,沈暮卿不是不信,而是不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假于旁人之手,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意义,也并不会让她的心中轻快多少。 反而会让她欠下无数的人情债,这是她最不喜的事情。 顾凌华听着她的决断,双目微微眯起,桃花眼中如同寒潭,让人觉得危险。沈暮卿在水下的手也缓缓收紧,不是慌乱与紧张,而是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提防。 也正是这样的反应,让顾凌华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他掩下眸中的情绪,转而又挂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浅淡笑意,与沈暮卿温和道:“随你。” 说罢,这就转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身在迷雾落尘寰 山名灵山,倒也并不是什么仙居之所,所以它虽然远离世俗,但到底还是地处人间,即便漫山皆是桃花盛开,也不难察觉一些四时变化。 八月里的微风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般炎热,而是带着丝丝凉意,像是山下的初春一般,林间落花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如为浅红的绸缎,铺洒上整座山间,树下的雕花的木椅摇摇晃晃,渐渐趋于平静。 今日天气适宜,再披上一件锦袍就未免就有些不合时宜,于是顾凌华只着一身月白锦衣,端坐在木椅旁的石凳上,面前的石台雕刻成了棋盘的样子,其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分布成局,他执子久久不落,眉间紧蹙似在思索,然那目光却全然不在棋局上。 胭脂红色较为深暗,相比赤色而言少了些张扬的气势,只是少女到底还是少女,面貌身量不曾长开,一袭红衣穿在身上不会显得柔媚,却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老成。 果然这种颜色,还是不适合沈暮卿如今这样的年纪。 许是因为见她睡得正熟,顾凌华干脆放下手中的棋子,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定南侯世子的府院之中三妻四妾,莺燕环绕,更是不乏有出自将门之家的女子侍奉在侧,无一不是如他口中“不让须眉”的直率女子,然只说他见过的那几位,即使谈吐修养大方随和,目光中却难掩世俗媚态。 在山上住了那么些年,除却百尸亭中的人,他几乎是见不到什么熟悉的脸孔,所以他时常会去山下,或是到各地分支转悠一趟,抑或是瞧上一瞧自己门中人的近况,可饶是他这些年所见的人不算少,可还是从不曾见过像眼前人这般的少女。 她青涩,却也不失那一份稳重与成熟;她是女子,眉眼之中却也掩饰不住那分英气,甚至是正如当日苏涣与他说过的那句话——“总有一日你会知晓,她是比我更适合驰骋疆场的人。” 顾凌华觉得,他现在就有些知晓这种感觉,沈暮卿太像他的父亲,而沈曜,则生来便是这个战场的主宰。 连日奔波,到了覆城之后便忧心于水患与疫情的事情,这段时日沈暮卿心中思虑良多,并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到了这山上,不光是没有那些消息能去探听,就连书也是没有几本,于是在侨儿以今日阳光正好提议出去坐坐之后,沈暮卿便是躺在了摇椅之上昏昏欲睡,且这么一睡,便是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顾凌华看了一会儿沈暮卿,直到原本平静的心绪几经波动又重归于平静,摇椅上的人人也并没有要醒的样子,他便也不再去打扰,回过头继续研习前些时日搜集来的残局。 一人睡着,一人醒着,虽并没有太多交集,可远远望过来的侨儿还是上前打破这难得安静却又不会孤寂的现象,毕竟从她跟着顾凌华开始,便就没见过他对谁这样上心c这样在意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也是觉得不错。 前提是这个人是真的愿意陪在顾凌华的身边。 山上一到晚间就凉了,一阵冷风吹过,沈暮卿微微动了动,而身下的躺椅轻轻摇晃,再一次打扰了本该专注的人。 余光瞥见她身形瑟缩,顾凌华起身,拿起侨儿替他放在一边的锦袍,轻轻披在少女身上,睡梦中的人似乎感知到般,连面色也微微缓和。 顾凌华并不是深处凡尘中人,而凡人在他眼中,甚至还不如他下山一趟随意捡回来的孩子,哪怕是定南侯那样骁勇善战的平南之主,他看来也是如同蝼蚁一般脆弱。 他们会猜忌,会设计,会因一个隐患日夜辗转难眠,而这些对于他来说都并不重要,所以他不欲与人相交,只是觉得过于麻烦。 可沈暮卿却是不同,明明知晓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关怀,却没由来地总是被她吸引了目光。 大抵是因为她决定跟着苏涣,将他眼中一场本该平平无奇便能收场的纷争延长,使他提起了兴趣吧 顾凌华在心中给了自己这么一个理由,他告诉自己,之所以将目光跟着沈暮卿,只是因为想在她身上看到更为有趣的东西,而不是那些世俗之人口中不停说着的剪不断理还乱。 待得熟睡的人悠悠转醒,天边的彩霞已经如同仙子打翻了胭脂妆奁,月白的身影被投上一片暖光,那个时常挂着虚假笑意的人也好似真正地柔和了不少。 至少在对上那一双状似桃花的眼眸之前,沈暮卿是这么想的。 抖了抖锦袍之上的落花,沈暮卿瞧着天色,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睡了一整个下午,她面色窘迫变了又变,等回过头来便又是得体且带着一些歉然的笑意。 至于何为得体。大约就是对于不亲近之人的疏离,看地顾凌华莫名有些不快。 “走吧。” 不曾回复少女的歉意,顾凌华只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转身朝着屋子走去,而沈暮卿则是瞧了瞧没有收的棋子和椅子,权衡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而那人莫名其妙的不快,则是被她当做是在抱怨自己耽误了人家一下午的时间。 侨儿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出来,在她沐浴之后,便带她去走了一趟,因而沈暮卿没怎么找,便寻到了自己的屋子,等进门之后,她将手中的锦袍挂在架子上。 听侨儿说,顾凌华虽然时常眉眼带笑,却其实是喜欢一人独处的,所以即便忘记将这锦袍送回他手中,沈暮卿此时也并没有前去打搅的意思。 夕阳垂落,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顾凌华既然不喜欢身边有人聒噪,那么居于山中一切事情都应当是亲力亲为,至于沈暮卿,她可没敢将自己当成是客人,晚膳自然是要自己准备,只是好在这屋子设了小厨房,荤素油盐皆是一应俱全,想来也是侨儿在打扫屋子的时候一并准备的。 随意做了几个家常菜,等到都摆上桌子的时候,沈暮卿才发觉自己做的有些多了,她想起方才难得有些冷脸的顾凌华,便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崭新的食盒,将桌上的菜肴一一放了进去,准备去找顾凌华。 她可还没有忘了,就算顾凌华不准备让她入百尸亭,她也总归是要下山的,到时候还是有求于人,总是不好从现在开始便不相处。 不急不缓地叩门三声,沈暮卿便退后一步等着,房内一直是没有什么动静,可瞧着天色,顾凌华也不会这么早便歇下,于是她又上前轻叩了三声,这一次木门倒是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自成美景灵山中 门后并没有人,沈暮卿也没有在意,从遇到重生的事情之后,她对于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算是见怪不怪了,何况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想要她去注意那些事情,总归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你来是有何事?”顾凌华早便听见了动静,只是坐在原处没动,直到看见那个身影出现在了自己屋中,他这才缓步从里边儿走出来。 沈暮卿见他来了,也就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将碟子摆上了他屋里的桌子,等到摆完了,将食盒放在一边,她才道:“我做了几个菜,想着这个点你应当还没用晚膳,便就端过来和你一起吃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白天那样的戒备与疏离,就好像是急于让人品尝从而得来夸赞一般,顾凌华望着眼前的人,却是没由来地微微一怔。 侨儿是服侍他的人,这么些年来伺候他的起居是理所应当,而他下山之后相处过的人,包括定南侯父子在内,皆是权贵之人,他们府中亦有厨子准备吃食,像今日这样,与一个平辈相交的人一同用膳,还是第一次。 “你做的?”顾凌华脑中虽然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并未有多久,他拿过一旁刚刚摆好的筷子,问道。 “曾与母亲学过一些,厨艺不精,可莫要嫌弃。” 话是这么说的不错,可付绫秋最为拿手的就是跟随沈曜行军打仗,能将自己照顾好就算不错了,哪里会什么厨艺?她现在做的东西,都是在府中时闲来无事跟着沈玥之后面学的。 想起沈玥之,沈暮卿的思绪一滞,转而也就只能扯起一个苦笑。 她从沈府离开至今就快要半年的时间,可父母未曾找到,却又丢了一个姐姐,当真能称得上是一事无成了。 沈暮卿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之中,手中夹菜的动作虽也未停,可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此时顾凌华突然说了一句不错,直让她怔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不错”,应当是这顿饭合了他的口味。 转眼,夜间。 山间的景色远要比山下好,因为视线一旦开阔起来,便是能看见山下被亭台楼阁遮挡住的夜空,漫天星辰闪耀,自成美景。 “再过一月,就要到冬日了。”因想到沈玥之而泛起的酸涩情绪直到现在也无法缓和下来,沈暮卿仰起头,看向那繁星点点的夜空,无端感叹了一句。 她从不觉得自己能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不觉得平南一战能有她参与其中,便是可以一帆风顺,可如今她却困在这样一个遗世之所,连探听消息也是不能。 “我真羡慕秦兄你能有一方净土,任凭风雨飘摇,我自巍然不动。” 百尸亭中人,明明他们才是掌控了天下的霸主,却能藏身于灵山之中,不受世俗纷扰,可反观他们这些被控制在局中的人,却是被这一场乱世迫害至此,细想开来,这份羡慕,又何尝不是一种嫉妒? 沈暮卿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曾落在傅凌华的身上,因而傅凌华也就无法探寻她话语之中真正的含意,就只当她是喜欢这里的安稳,于是转头看她:“你若是不想离开,大可留在此地。” 这样的劝说,她听着也不是一两次了,其实按照顾凌华的意思,是想让她静待之后的结局,可是她还未寻到自己的家人,也不曾重塑过曾经的辉煌,她想,若是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能做,就算到最后一切都如愿以偿,她仍旧是会不甘心。 沈家人,至少是从沈曜那一代开始,是属于战场的。 “人间仙境再好,终究不是我等凡俗之人能够停留之地,何况我还有未了的心愿。”她说着,又端起手边的酒杯,在灵山上没待几日,她却是喜欢上这种能醉人的东西,“你可别说会替我了结那些心愿,有些事情若不是经由自己之手,便没有了任何意义。这段时间多谢顾公子照拂,愿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举杯,隔着晚风敬向身边的人,他们之间明明没有多少距离,却好似是隔着万千沟壑一般,这样的想法使得顾凌华心中微微恐慌,等到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不对之时,他的手已然抓在了沈暮卿的手腕之上。 “你真要走?”他问道。 沈暮卿没有回答,可那样的眼神却是能够说明一切,顾凌华的手微微一松,便被她抽回,杯中酒微微摇晃,她饮尽,对面的人却仍是用不明深意的目光紧锁着她,没有丝毫动作。 “你我相识并不久,我还是这样一个身份,只怕在你心中,我并不是你盼着能相逢的人。”顾凌华一向都是自傲的,可此时面对沈暮卿,他却是没由来说出了一句自嘲的话来。 他虽不明白凡人的颇多情绪,却是知道沈暮卿与他之间的情义,最多也就只是这几天共处的交情,没有喜欢,没有厌恶,可就是这样的无喜无恶,更像是一种漠然与轻视。 既然是这样的关系,又何必去客套一句期盼相逢? 然而这个问题,沈暮卿却是没让顾凌华思索太久,她将目光重新放回那夜幕之上,似是低喃,又像与人诉说。 “大抵是害怕乱世飘摇,前程不定,说不准哪天我就会葬身黄沙之中。而我并不是个善良的人,在我死前,我一定会怨恨这天下的不公,怨恨上天没能给我一条明路,这并非是我所愿,却又不能为我所控制。 但是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能让我记起这世间其实还有安定之所,那么也许,我只会怨自己的无能。” 乱世持续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能让人安定生存的地方?就如同百尸亭掌控之下的这座灵山,可不就是这乱世之下的人间仙境? 而她前世之所以到了临死之时还在怨恨他人,也不过是因为她没有那个能力,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被人欺骗如何?被人利用又如何?前世苏岐在她身上加诸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错信,她的眼拙,真要怪罪下来,还是她自己的错处最多。 这乱世中本就相互利用,如苏岐利用着她,她也利用着苏岐,算不多对错,也谈不得委屈。 终究是自己不够强大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本性为何自有意 夜幕隐隐泛着红光,映得上弦月皎洁非常,如一把染血的玉弓,深夜里偶有三两悉索之声,被轻盈的身影惊到,瑟瑟发抖动弹不得。猫儿迈着慵懒的步伐,俯看窝在墙角的弱小之物,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白毛铺满的爪子,悠悠然缓步前行。 寒风拂过枝桠猎猎作响,饱食的猫儿踏着毛色一般的白雪,轻浅的脚印如同跌落枝头的红梅,昂首阔步的模样好似凯旋的王者。只是不多时西边一阵异动,使得猫儿停下脚步,弓起腰身,喉咙中低低嘶吼。 “白伏,回来。”不远处一声轻唤,猫儿放松了身躯,几跃便是到了主人的脚边,脑袋轻蹭着她的脚踝,毫无方才的气势。 海棠色锦袍绣着朵朵繁花,两襟微微敞开,露出肩头及精致的锁骨,腰间一指宽的带子勾勒玲珑的体态,女子轻抬发髻上斜插的步摇,大小簪钗装饰其中,却不显累赘。 玉脂肌肤,胭脂轻染,顾盼间不失风情,也难落风俗。 “我让你来探前情,你倒好,捡起了路边的脏东西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苛待你了呢。” 名为白伏的猫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女子的话,跃进她的怀里,在臂弯中舒服地蜷着。 女子望着方才传来异响的方向,凛冽的风中夹杂着化不开的腥气。 “本性难移。”一句嗤笑,说的是猫儿,还是别的什么,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待得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女子挑起轻纱,掩去面容,足尖轻点,一跃飞身直上屋檐。 “倒是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怀中的猫儿低鸣一声,似在回应,女子又叹一声“当真是本性难移”,便隐在了夜色之中。 “瞧这镇子也不像人烟稀少之地,怎地入夜之后如此荒凉。”少女拢了拢红衣外罩着的墨色衣袍,许是因为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许多。 旁边的男子着一身浅色,因弦月投下微弱的光,行在雪地之上并未有多显眼。 “这四周皆是民屋房舍,能够生出荒凉之感的,大约也就只有你了。” 男子语气平淡,却偏有些作对拆台的意思,那少女却也没恼,打量四周之后回道:“你说的不错,倒是我多想了。” “谨慎着些总是没错,这世间大多事物,都是不似表象的。” 这夜半还行在路上的人,自然就是沈暮卿与顾凌华二人。 那晚沈暮卿所说的一番话,也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顾凌华的心绪,总之在第二日他便说了要送沈暮卿下山,前去平南。 “入了百尸亭中,则一生为百尸亭中人,你今日做了决定,日后可就不能反悔,你想好了?”在离开灵山之前,顾凌华终是提起了让沈暮卿入百尸亭的事情。 白瓷瓶,琉璃刀,等一切就绪之时,顾凌华突然就有些犹豫。 沈暮卿虽是沈曜唯一的孩子,可她求的就仅仅只是找寻到父母的下落,为父母摘下那莫须有的罪名,如此大可不必参与到维系大央的平衡之中,这样将她和百尸亭绑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种无辜? 以此为引,不可回头的除了沈暮卿,也更是顾凌华。 从早上便等在了桃花林中,沈暮卿站着地方,落花都已经是积了一层,她自然不会懂顾凌华这般弯弯绕绕的犹豫不决,等着下山有些焦急的沈暮卿一挽袖口,便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人生在世,总要有几次不去再三思索的决定,也总是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些什么。既然入得百尸亭中,就仅仅只是维系皇朝的稳定,那么对我而言,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区别,毕竟这是我父亲半生的坚持,身为他的女儿,我也应当子承父业才是。” 匕首划开皮肤时有刺痛,鲜血流到瓶中,被一只青色的幼虫吞食,渐渐被染成了红褐色,它顺着瓶子像是钻入伤口,随后化成一道泛着青灰的血痂。 至此,沈暮卿与顾凌华皆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劳烦顾公子送我下山了。”将袖口理好,沈暮卿对顾凌华道。 虽说顾凌华本就是准备送沈暮卿下山,可听见她这般语气,就像下山之后二人便要分道扬镳一般,他轻轻挑眉,笑道:“我不光是要送你下山,还会将你送到平南。” 于是便有了二人同行的这一幕。 与沈暮卿相处了好些时日,顾凌华发觉自己还是会时不时地将目光移到沈暮卿的身上,就像此时,明明是行在路上,他却忍不住去看身边的人。 如墨的青丝披散而下,束发的红绸与腰间的一指宽的带子般,除却少许绣纹以为妆点便再无旁的。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却仍是不减她的秀丽之色。 她本是养尊处优的将门之后,却突逢异变,落到如今身世浮沉的地步。顾凌华其实也明白,在这乱世中逃亡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她逃不过某些劫数,只是因为她将自己肩上的担子挑得太重,便逼迫着自己成长,去承担更大的责任,这一点在顾凌华这个觊觎之人看来,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他以为她这是天性如此,却不知晓这样一个人,其实不光是经历了一场乱世之中的家道中落,更是在经历了背叛,欺骗与利用之后,才蜕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二人走在街道之上,几乎是一路无言,可这样平和的氛围还未持续多久,便是一阵杂乱的声音传来,有慌乱疾步,有重物拖行,有刀剑相接,更有嘶喊尖利,离着明明还有些距离,偏偏二人都是五感敏锐,当即便是停下了脚步。 沈暮卿本是想上前,一旁的顾凌华却只是微蹙了眉,不曾言语便将她拽到了灰暗的巷内,而后拉着她,疾步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为何不上前去看看?”沈暮卿被拖着跑了好一会儿,直到前面的人微微放慢了步子,这才挣开了他的手,问道。 “这天下那么多的事情,可不是你想管便能管得过来的。” 听到他这么说,沈暮卿本想着回驳几句,只是对上他不以为然的目光之后,满腔的火气就只变成了深深的无力。 她知晓顾凌华说的不错,却也学不会他那样的见死不救。 他们终究,还是无法走到一条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疫情可解心难定 九月初七,沈暮卿终是回到了覆城之中,路上看见行人面容终于带了一些笑意,沈暮卿便知晓凤华定然已经将药方给了穆秋,覆城的疫情才得以缓和。 及至太守府前,守门的下人认得她就是这段时间三殿下一直在找的那位沈姑娘,连忙将人放了进来,并且通传给了杨瑾依。 “你这几日都上哪去了,连个消息也不曾留下,可是把我们急坏了。”杨瑾依一见到沈暮卿,眼中便是蓄了泪水,等她快步走到沈暮卿面前之时,那两行清泪已然顺着面颊流淌而下。 “不过只是出去了一趟,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姐姐你哭什么。”杨瑾依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对于沈暮卿的担忧,也正是发自内心不曾作假,因而沈暮卿看见她流泪,着实是有些措手不及。 “你也好意思说只是出去了一趟,这么突然消失了二十多天,你竟也敢说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杨瑾依见到了人回来,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失态,一边抹着方才流出的眼泪,一边教训沈暮卿道:“你可知晓这几日三殿下就像是疯了一般,连军中事宜也不管不顾,在外边儿跑了十几天,就是为了寻你。” 沈暮卿闻言,那笑意彻底是僵在了脸上,她心中不可抑制地泛出了一阵酸涩与忧心,原本握着杨瑾依的手骤然间收紧,问道:“他去找我了?” 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杨瑾依也顾不得抹眼泪,只与她道:“你走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三殿下会不会去找你?” 沈暮卿自然是没有想过,她虽自重生以来便与苏涣在一处,可她一向是独来独往成了习惯,当时走得无牵无挂洒脱非常,哪里会想到苏涣竟然会去找她? “那姐姐可知晓他去了何处?”沈暮卿问道。 杨瑾依摇了摇头,“三殿下的行踪向来不会告诉旁人,我们又怎会知晓他去了何处,这么说来你们两个倒也是相像,前一个一声不吭地离开,后一个刚得到消息便跑了出去,丝毫未将我们这些担心的人放在眼中” 因这次沈暮卿的行为堪称恶劣,杨瑾依说了许久,也是掩不住心下的火气,可她之后究竟说了什么,沈暮卿并没有听进去,只记得那最后一句是“自私的很” 她将“自私”二字反复地念了好几遍,觉得这个词用以形容她自己,其实真的是贴切的很。 让杨瑾依吩咐管家给顾凌华安排了客房,沈暮卿便一直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苏涣回来,她甚至没有那个心思去与杨家人解释顾凌华的身份,只好在她不说,杨瑾依也不忍心多去打搅。 就这么等了大半天的时间,苏涣依旧是没有回到覆城,沈暮卿渐渐开始猜测,是不是他在路途之中遭遇了什么不测,毕竟以他皇子的身份,着实是有不少人想要取他的性命。可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在脑海之中,她百年赶忙将其抛诸脑后。 她并不想苏涣受到哪怕一点的伤害,这样,只会让她的心更为不安。 这样的担忧日渐沉积,即便沈暮卿时常会去军营之中与杨太守议论军情,将自己的每一日排满,却还是忍不住会去想那个身影。 穆秋与苏涣算是旧识,与杨瑾依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于是这段时间杨瑾依时常会劝她,说苏涣平日里便是沉默寡言,与养大他的苏谨尚是不太交流,况且杨府之中除了沈暮卿以外,他便没有真正在乎的人,不朝着府中寄信告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是正常。可这样慌不择路的安慰停听在沈暮卿耳中,却也刚好用来讽刺自己。 她气过,恼过,她不喜苏涣这样的作为,可她偏偏也是这样不告而别过。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五六天,等到九月快要走向尾声,已经快要到冬日。算一算自重生以来,他们还真的是没有分别过这么久。 入夜之后,凉风习习,迎面而来带着躲闪不去的寒意,沈暮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窗掩上。这两日杨太守说她不够用心,且与她言明若是心不在此,就不必日日都来军营之中,这般对待孩子的语气令沈暮卿深感无力,她不禁在想,这世间不曾将她当成孩子来看待的,应当就只有苏涣一人。 是了,沈暮卿看的出来,苏涣是用心将她当成了与自己同等的年纪看待,他虽会宠溺,却绝对不会轻视,也会尊重她的每一个想法与决定。 沈暮卿不知道的是,在潜移默化之中,苏涣已经成为了对她十分重要的人,她明明强迫自己不去担心,静静等着他回来,可即便如此,沈暮卿还是会不自禁地想他是否遇到了危险,这么一想,便就熬过了半夜。 今日也是一样。 只是当沈暮卿整理完毕昏昏欲睡之时,一袭墨色的长袍悄然而至,日思夜想的面容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沈暮卿险些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 “你才回来?”见他佩着长剑,衣袍之上还沾染着些许灰尘,沈暮卿便知晓他刚一回来便到了自己屋中。 她心里没由来地溢出一阵欣喜,只是这样的欣喜,却在苏涣如若冰霜的神情之中,渐渐冰冷冻结。 “怎么了?”看苏涣神色不对,沈暮卿立即上前一步问道,可话刚一出口,她便知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只是她也顾不得深究,就谁人搂进了怀中,苏涣就像是要寻求一份安定般,将她越搂越紧。 沈暮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涣,这样不安,甚至有些茫然无措的人就在自己面前,令沈暮卿有些不敢置信,这究竟是不是苏涣本人。 “发生什么事了?”沈暮卿只以为他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便小心问道。 得知沈暮卿离开不知去向的消息之后,苏涣便快马加鞭地出了府中四处寻人,明明平南大军在前,明明军营中的事情他还未处理完全,可当时的他却不管不顾地只身离开,他从来不知晓自己对沈暮卿的重视已经到了不能让她脱离自己掌控的地步。 只要一想到她正独自面对这个混乱的人间,苏涣便会想起那折磨了自己无数个夜晚的梦境,连他自己也不知晓,在与沈暮卿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会变得如此奇怪。 曾经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冷面将军,现在只要一遇到沈暮卿的事情,便会纠结再三,会不安烦躁,在听见她离开之时,苏涣是真的怒了,那怒火起于她以身犯险,更起于她的隐瞒,以及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慌乱。 手越收越紧,不顾怀中人的小声的抱怨与轻微的挣扎,那一瞬间,苏涣仿佛是要用尽全力一般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从此以后她便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也再也逃不开他给的桎梏之中。 他无法接受这个人会不属于他,更是无法接受这个人受到任何的危险。 他忘不了临行之时,连贵妃意味深长的一段话。 “沈暮卿也不小了,你看这朝中大臣的后人,可有与她相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