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玉藏娇》 楔子 诛我者我还以诛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崇德十四年四月十四日,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在这个宜出行的好日子里,沈家一家因沈懿卖官一事,举家被流放岭南。 京郊的一处破旧庄子里,沈懿的大女儿沈芸珂在巳时缓缓醒来。 一醒来,芸珂有些头疼,脑海中仍是昨夜梦里铺天盖地的红,耀眼若火光,鲜红如血色。 撑起了身子,她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见随身伺候的两个丫鬟季月蚕月都不在,自己下了床,换了衣裳,到了院子里。 昨日用过的酒杯在石桌上倾倒着,杯中蓄了些雨水,有些浊。 看着这些酒杯,芸珂眯了眯眼—— 该死的蚕月和季月,为了不让她出府,居然在昨日诱她喝了一夜的酒,灌醉了她。 偏巧现在外面的雨声不停,让芸珂更加烦躁。 雨声里,似乎隐约夹着点女人吵嘴的声音。 女人吵嘴的声音? 芸珂心一跳,快步走了出去。 踏出沉芜院,立刻就看见蚕月双颊泛着一道道的红,在一滩雨水里跪着。 她赶紧走了过去。 也就是这时,旁边传来冷冷一嘲:“瞧着这个丫鬟没礼数,原来是主子带头带得好,明明是身出簪缨之族,看见了长公主怎么也不知行礼?该有的礼数呢?” “长公主”三字被刻意咬重,沈芸珂心里一凛,冷眼去看,见是那个常跟在吉安身边的宫女妙音,站在吉安的身后撑着伞,神色很是不恭。 而吉安一身华服,端庄地站在伞下,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沈芸珂的步子立刻顿住。 吉安怎么来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吉安怎么能找到这里? 难道是岑宝琮告诉了吉安? 不可能,岑宝琮会对外放出了她身故的消息,还将她囚在这个偏僻的院子,为的就是能够让吉安长公主心无芥蒂地嫁给他。 “就这样对本公主视而不见吗?想当初知道你‘病殒’了的时候,本公主还伤心了很久,不过本公主果然没猜错,岑驸马性子如此良善,必定是会留着你的命。” 芸珂不语。 对她来说,被抢了夫君事小,害及她的家人事大——沈家之所以会被流放,全是因为吉安的报复。 “今日是个大日子,本公主可是来为妹妹解忧的。念着往日的情,本公主不追究你假死的事,特意备好了马车,载你去送沈大学士……不,是送沈通判一程。听说岭南艰险……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岭南。” 芸珂暗暗咬紧了牙根。 “怎样,去吗?” 吉安的语气温柔,尾音更和和软软如四月春风般打动人心。 “小姐,别去!” 见芸珂的神色有些松动,蚕月焦急喊道。 小姐假死之事若是被人发现,便是欺君之罪! 吉安眼底一片晦暗:“不过是个丫鬟,竟然想干涉自己主子的活动,你的这个丫鬟实在是不知道礼数。” “是啊。”妙音跟在吉安身后,睨了眼蚕月,附和道:“长公主来时,这小丫鬟居然直呼莺月,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这般无礼!怨不得长公主要我掌嘴教训她!” 芸珂立刻明白了蚕月双颊微红的原因。 都怪她虎落平阳,居然让蚕月白白被欺负了去! 但是她若是不跟着去,要如何出府去见自己即将被流放出京城的家人们一面? “蚕月,别拦我,如果我此时不去送送我爹娘,可能今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如今新帝势力不稳,朝堂上覃渊只手遮天,她的父亲沈懿与覃渊积怨已久,又有吉安在后面下绊子,沈家一去,难有归期。 “说的倒是有理极了,今日一别,今生再也见不着了,该见的人还是见一见吧。”吉安再次弯唇笑了,“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就让本公主带你过去吧。” 说来也怪,之前芸珂试着出门总是被人拦住,今日却十分顺利地到了庄子外面。 三辆马车并列停着。 等到芸珂的一只脚一踏上中间的那辆马车,吉安的手顺势滑到了她纤细的手腕处,忽然用尽力气死死捏住,唇角依旧微勾,目光却极为阴狠:“小姐,我送你一程,带你去看看,你的父亲如今落魄的样子。” 吉安本是她的贴身丫鬟莺月,也是圣上流落民间的亲妹,回到皇宫之后,吉安最不愿意提及的就是这段做丫鬟的经历。 可是她居然再度唤她小姐! 默默抽回了手,芸珂淡淡道了句:“多谢。” 吉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马车稳稳地向前行,芸珂倚在马车里面,在马车的摇晃间坐立不安,一会儿拂了拂衣角,一会儿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十分懊悔。 今日晨起时,为什么没好好梳妆打点一番?若是让爹爹娘亲他们看见了她这宿醉之后脏乱的模样,生了牵挂,那她宁愿不来这一趟。 拔下了头上的赤花金簪,抬手整理了几下头发,芸珂想将簪子重新往发间插,马车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的手一歪,差点让锋利的簪尾划伤了脸。 刀剑声隐隐传来,马车上的一方帘子纷飞,芸珂在帘子被风吹起的一瞬间看清了外面的刀光剑影,心一跳。 掀开车帘透过十字画方的窗格子,看着那些杀手黑压压朝着后面两辆马车扑来,对莺月在的那辆视若未睹,芸珂瞬间明白了过来—— 莺月想杀她。 刀剑声渐渐逼近,她知道,今日她注定一死。 可是就算是死,她也不要这么苟且去死。 芸珂身子越来越冷,眸中的光彩却亮得惊人,身子里面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与勇气,握紧了长簪飞奔了出去。 一出轿子,便有刀锋迎面杀来,芸珂身子一僵,下意识闭紧双眼,傻傻地拿簪子去挡。 她的脸颊上忽然一片温热…… 猛地睁开眼,蚕月的身子满是鲜血,软软地歪倒在她身旁。 蚕月? “蚕月!!!” 芸珂想抱住蚕月,可是一把大刀再次往她身上刺。 她咬紧牙关放下蚕月逃开,身子是错开了,但是衣裙下摆被刀锋勾住,布帛撕裂的嗤啦声格外清晰。 吉安坐在打头的马车里,悠闲地趴在十字画方的木窗边,朱红的唇弯着。 曾经她允了岑宝琮驸马之位,不过要让他用沈芸珂的命来换,后来她心想事成,却发现她居然被岑宝琮给骗了! 为了不让岑宝琮担上欺君之罪,她不能将沈芸珂假死一事捅出去。 可是她可以亲自杀了沈芸珂! 呵,不过一个京郊的破院子几个护院,怎么可能拦得住如今的她? 心头大患这次真的就要死了,吉安格外快活。 马车内忽然闯进来了个血人,她猛地惊呼了一声。 血人背后中了一刀,衣帛破了,身子红了半边,脸颊遍布鲜血,被血糊住的五官,分明就是—— 这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秀致婉约的柔美脸庞,眼角眉梢却含着十分陌生的冷冽嗜血的杀意! 吉安一下子感觉到了冷。 而杀手在此刻追了上来,再次朝着沈芸珂的后背刺下刀去! 同一时间,芸珂高举起赤花金簪,直直刺向了吉安的心口。 马车内金丝线的地毯上绣着百灵鸟,洁白的翎羽被突然溅上的血渍弄得有些脏。 沾血的手慢慢放开了插入了吉安胸口的金簪,芸珂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闭眼前看到了吉安胸口处漫开的血花,艳艳若昨夜梦中的红色。 窗外的霏霏细雨忽然下得大了,雨水噼里啪啦地打着马车的车盖,也冲刷着现在空气中腥重的血气。 奈何微风起,人已不解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阴曹地府,怎么和她的房间一个样?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秦王府有丧事。 秦王捷战归京不过半月之后就病倒,渐至膏肓,缠绵病榻到了清明节这天,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秦王府内,小厮晏平一路跑到世子覃渊的书房,气喘吁吁道:“世,世子,王爷薨了!” 覃渊正坐在红木书案后提笔写着什么,听了晏平这话,笔下一顿,抬起头来:“何时薨的?” “老大夫说了,是昨夜。” 覃渊点头,将笔放到了白玉玳瑁子母猫笔格上,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晏平跟了上去。 如今正是燕草方生、秦桑低绿的季节,一场细雨将府内的花木的气息都冲洗了出来,片片落红被打湿在了地上,空气里一股子清新的草木香气。 覃渊到了秦王妃的金钰院外面的时候,靴底沾满了湿杏花。 他忽然停住,从颈间拿出了贴身的玉佩,摩挲着这玉佩,想着昨夜玉里的那个她问他的问题。 她问他后悔不后悔。 覃渊似是思量了许久,忽然轻笑了几声,对着玉佩低声念道:“不悔。” 侧身看了眼晏平,覃渊吩咐道:“在外面等。” 晏平点头。 踏进了金钰院内,秦王妃尚未梳妆,呆坐在妆台前面,听见了有人进来,转身看见是覃渊,一时怔住。 覃渊唇角勾着笑,笑容却很冷,在门边站定,看着秦王妃道:“父王薨了。” 秦王妃倒吸了一口凉气。 “母亲向来对父王情深义重,不跟着去吗?” 秦王妃的脸色彻底白了,她想喊人,可是又想起金钰院内的丫鬟下人全都被覃渊遣散了,早就没了人,她喊了,又有谁会来呢? 她的神色由惊恐,渐渐变到了绝望。 “你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了?”秦王妃嘴唇哆嗦着,指着覃渊问道:“你一定是知道了,你要替你的娘亲报仇,你要来杀我?” “眼下还不打算杀你。”覃渊的眼睑微抬,漠然说道。 “怎么可能?”秦王妃忽然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癫狂,走近了覃渊,“王爷是你害死的,一定是你,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了手,怎么可能会饶过我?” 覃渊不语。 不杀她,不等于饶过她。 秦王妃看着覃渊,他生了一张与前王妃太过相似的脸,让她的情绪全部溃败成军,忽然扑了过去,死死掐住了覃渊的脖子。 覃渊的眼底一片冰寒,脚下一用力,就将秦王妃踢开了。 秦王妃跌倒在地上,披头散发,委地而哭。 覃渊快步走到了院子里面,平静对着晏平说道:“秦王妃疯了,送到清水道观静养。” 说完他转身欲离开金钰院。 身后忽然传来了硬物坠地咔嚓一声脆响,极其轻微,却让覃渊心中顿感不妙,猛地顿住步子。 转身之后,他看到原本该挂在他胸前的玉佩,被秦王妃摔碎在了地上。 环形的玉佩碎成了两段。 这玉佩,是覃渊的生母留给他的遗物。 他的手蓦地收紧,指节泛白,冷冷看着秦王妃半晌,最后沉声说道:“建元十年三月,秦王薨,秦王妃自缢,追随秦王而去!” 说这话时,覃渊再不是他惯常的云淡风轻的语气。 …… “世子救我!” 沈芸珂是在噩梦中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是个黑夜,她的身边漆黑一片。 之后她立刻意识到,刚刚她的尖叫,竟是软软糯糯的孩童的声音。 沈芸珂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门忽然被打开,烛火被点燃,芸珂在这时看清了自己的双手—— 白嫩嫩的小手,略有些肉,指甲上丁点儿的豆蔻未染,十分干净,细皮嫩肉到似乎能掐出水来。 这不是一个二十岁女子该有的双手。 这是一双四五岁女童的手。 这个认知,如惊雷一般,在芸珂的心里炸开了惊惧。 这是人死之后返璞归真、返老还童? 她的魂魄到了覃渊的玉佩里周转了这一遭,玉碎之后,终于要到阴曹地府去了? “小姐。” “小姐?” “小姐!” 蚕月喊了三声,可是芸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根本没听到。 蚕月狂喜的神色瞬间退却了大半。 今夜由她守着昏睡了四个月的小姐,听到了屋里的一声尖叫,赶紧进来,却没想到小姐虽然醒了,却在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 小姐,该不会病傻了吧! 再想到自家夫人日日磨刀霍霍,吵嚷着要去砍了害小姐病倒的二小姐的样子,蚕月一阵头皮发紧。 要是夫人知道了她没伺候好小姐,怕不是顺手也要将她砍了…… “小姐,你快说句说话啊,别吓蚕月!”蚕月扑倒在床边,有些泪目。 芸珂思绪被打断,吓得一怔,看见了半跪着的蚕月,忽然笑了:“蚕月,你也在啊。” 黄泉路上,她有伴了! “小姐!”蚕月眼前一亮,小姐还会说话,那还没傻! 芸珂的眉头皱了皱,这时她看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阴曹地府怎么和她小时候的闺房那么像,连榉木加红木拔步床床头上她刻的那只乌龟都一模一样? 见芸珂蹙着眉不说话,蚕月赶紧问:“小姐小姐,你是不是渴了?还是饿了?要不要我现在去找夫人过来?” 夫人? 芸珂的身子一怔:“娘亲也来了?” 娘亲因沈家之事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得病的事情她知道,可是她没想到,娘亲居然这么快就…… 掐了掐手,芸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嘴唇颤抖着问道:“那爹爹来了吗?芸玥、云珩、云琅他们呢?” “没来没来,都没来。”蚕月摆了摆手,“夫人在忙老夫人六十大寿的事情,有些疲乏,早早歇下了。大爷还在出公差,芸玥小姐被奶娘带着呢。” 蚕月数落到了这里,忽然顿住:“云珩云琅是谁?” 听着蚕月的话,芸珂的心跳逐渐变得很快。 她渐渐意识到,这里似乎并不是阴曹地府。 定定地盯着面前蚕月的稚嫩容颜,芸珂忽然伸出手去,覆住了蚕月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芸珂一阵激动:“蚕月,你告诉我,今日,年月几何?” 蚕月回握住芸珂的小手,笑道:“小姐,你病了四个月,其实也算的上两年了。今个儿是建元十年的清明节,年已经过了。” 芸珂的心尖一阵震颤。 这不是阴曹地府,这就是她的屋子。 她居然还活着,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重逢之时,来得可真快。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烛火轻轻摇着,芸珂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找个人一吐为快。 可是她还是留了一线理智。 大兴王朝最忌奸邪异端,若是她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必定是会被当做奸邪之物不容于世。 所以,这些事,她打算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告诉了。 只是,看着活生生的蚕月就站在她的身边,她没死,蚕月也没死,沈家亦未被奸人所害,芸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悄悄红了。 蚕月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双小手越来越用力,眉头皱了几次。 这次她确定自家小姐的病是好了!这力气恁大! 她好想把手抽回来哦,但是面对着小姐,还是得保持微笑。 被芸珂细细盯着看了很久,只看得蚕月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提醒:“小姐,需要去把夫人找来吗?” 芸珂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蚕月,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我病好这件事,明早再告诉别人吧,夜深了,莫惊扰了他们。” 蚕月有些吃惊。 这慢条斯理说着话的,是小姐? 小姐虽然是诗礼簪缨的沈家嫡女,却因为有一个行事比男子还要“悍”上一分的娘亲,向来都是拳头比脑子先行,怎么也会有如此思虑周全的时候? 小姐这遭病了是因为雪天受寒,难不成是正是因为被雪埋了一遭,才变得冰雪聪明了? 这猜测一出,蚕月自己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不过无论如何,小姐不但没傻,还变得更聪明了,是件好事。 她扶着芸珂躺下,吹熄了烛火,走了出去。 后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一直到了早上也未停,芸珂醒来,听着雨声,忽然就想起了少年的长靴上沾着的湿杏花。 她有些好奇,秦王府怎样了? 那块玉佩是前王妃的遗物,也是世子覃渊最珍视的东西,就这么被秦王妃打碎了,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她知道他原是打算将秦王妃送到清水道观去,她还知道他使计引了山匪在半个月之后袭击道观。 秦王妃虽已有三十,可是却保养得当,仍是娇妍之姿风华不减,落到了山匪的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芸珂忽然冷汗涔涔。 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隔着夜色中看了看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的轮廓,她继而生出了点庆幸—— 还好她附身玉佩中时是大人模样,而现在这身子才七岁,暂时不用担心被覃渊发现。 要不然,依着覃渊的性子,发现了她这个知道王府许多秘辛的人流落在外,对付她的手段,恐怕不会比秦王妃轻上多少吧。 比对付秦王妃还要厉害的手段…… 芸珂单是想想,就打了一个寒颤,赶紧用被子将自己层层裹了起来。 蚕月推门而入,见芸珂紧抱着绸缎被子,只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露在外面的娇憨情态,她忍不住笑了。 芸珂看着蚕月笑,从绸缎被子里钻了出来,也对着蚕月笑。 她生了一张精致白皙的小脸儿,唯一的缺憾不过是胖了些,却也因胖,一笑起来更显出一团孩子气。 蚕月手凉,怕冷到芸珂,用暖炉给自己暖了手后,才给芸珂换了件月白色绣海棠妆花褙子,搭了墨绿色挑线裙子,然后给芸珂梳了两个花苞髻,髻上簪上了两朵白玉玉兰簪子。 芸珂有些着急去见她的娘亲邱氏,等着蚕月给她拾掇完,她立刻从三弯腿荷花藕节圆凳上跳起来就往外面跑。 蚕月追上去为芸珂披上了斗篷。 离着邱氏的屋子还有几步,就见邱氏正对着八角灯景式的木窗坐着,杀气腾腾磨牙霍霍,不知是低声在咒骂着谁。 蚕月的步子忽然顿住,怕夫人是在骂她。 看了眼芸珂,她又觉得自己将小姐照顾得很好,才放心带着芸珂走了进去。 芸珂怎会不清楚蚕月方才的顿足是因为什么,蓦地心软—— 蚕月一向胆小,却能在那种时候舍身相救。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蚕月好好的。 一见芸珂进来,邱氏微怔,转瞬满身的怒气与杀气尽数消失,冲上前拉住了芸珂的手,喜道:“阿棠,你醒了!” 阿棠是芸珂的小字。 邱氏笑眼盈盈,蹲下身子,拽着芸珂左看右看。 见大女儿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邱氏弯着的嘴角渐渐垂了下去,颇为不悦地叨念:“当初不让你同老二家的孩子玩在一起,就是怕你受了那个黑心鬼丫头的欺负,你偏不听,结果打个雪仗,人居然被扑倒压在了雪里,还起了烧,病了这么久,你啊!” 邱氏说到最后,难免痛心疾首。 想当初,江南湘潭一带,有几人闻她“邱长安”的大名而不胆丧的? 不指望女儿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得承袭她的一半威风,怎么还被人给欺负了? 芸珂乍听到自己娘亲熟悉的语调,眼眶都红了,后来却被骂的有些委屈,吸了吸鼻子,用小手摸了摸额头,虚弱说道:“娘,我头晕……” 邱氏立刻紧张了起来,伸手探了探芸珂的额头,无恙,又见小姑娘的澄澈透亮的眸子里面含着泪,心肝都疼,抱住了芸珂:“阿棠,娘亲不怪你,要怪还是得怪沈二爷家中的那个丫头,是她害了你。” 芸珂伏在邱氏的肩头,圆圆的小脸上带着笑,眸子也睁得圆圆的,眼波流转,像猫儿一样慧黠。 她才没有头昏。 她只是吃准了娘亲的脾气。 娘亲她吃软不吃硬。 正窃喜着,芸珂忽然听见了邱氏吩咐蚕月:“蚕月,快去如意街将老郎中请来!” 芸珂一怔,赶紧从邱氏怀中溜了下来:“娘亲!不必了!我只是头疼,歇会儿就好了!” 邱氏眉一横,叉腰道:“你一个五岁的孩子知道些什么,蚕月,快去!” 等到了被灌下了一大碗黑糊糊的药汤,芸珂的小包子脸皱成了个白核桃,可怜巴巴地看着邱氏。 邱氏却是打定主意要给芸珂长个记性,连梅子也不给芸珂含,点着芸珂额上的刘海儿问道:“你这次可长记性了?还会被人欺负吗?” “不会了。”芸珂摇摇头。 邱氏满意了,神色稍霁,继而切切地嘱咐了起来:“阿棠,你既然好了,待会儿随我去一趟太合院请安时,可要记得将你因何而病对老太太说清楚了,你受的这些灾,全得从害你的人那里讨回来!我的女儿,哪有平白受了欺负的道理?” 芸珂一愣。 太合院是她的祖母庄老太太的院子。 现在这时候,莺月正是太合院内的一个小丫鬟。 重逢之时,来得可真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求你,别说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芸珂被邱氏带着去太合院。 太合院内满院的西府海棠,叶子被雨水冲洗,青翠欲滴。 进了屋子,芸珂左右看了眼,都没见到莺月,不免有些黯然,很快自嘲笑笑。 她七岁的时候,莺月也还不过是太合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不会在老太太的跟前伺候,见不到也是合理的。 是她太着急了。 屋内的书案上,堆着一摞页角微卷、纸页泛黄的佛法经书,摆在案角的小小八角香炉中烧着瑞脑香,散开了一室的冽冽香气。 庄老太太一身遍地金缂丝银钱对襟长褙子,戴着万金绣花鸟纹眉勒,鬓发梳得整齐,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坐在八仙过海螺钿椅上,还是芸珂记忆中的消瘦模样。 芸珂记得,祖母并不是很喜欢她。 祖母喜欢的是饱读诗书的才女,自恃沈家诗礼簪缨又出了她爹这么个状元,祖母总说,沈家的姑娘什么都能缺,就是缺不得才华,不然就不配做沈家女。 真是不巧,芸珂什么都爱掺上一脚,偏就不喜欢读书,又不怎么会说话,因而在沈家的姑娘里面,自然不会讨得祖母喜欢的。 可是隔着上一世庄老太太谢世到现在,芸珂也有许多年没能见过祖母了,到底是血脉相连,现在她看到了祖母,内心居然泛起了波澜。 庄老太太在听见了有人进来的时候微微抬头,看见了是芸珂,呼吸一顿,之后喜上眉梢说道:“棠姐儿,你醒了!” 芸珂得病这件事,是一直被老太太挂念在心上的。 不过老太太也知道,只是挂念没什么用,因而她去宁陀寺捐了千两的香油钱,默了四个月的佛经。 瞅瞅她孙女儿病了四个月,除了脸色有些白,包子脸还是那张包子脸,圆滚滚的身子一点没缩水,老太太赶紧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佛祖。 “祖母安好。”芸珂赶紧上前对着老太太问安。 邱氏也跟着道:“母亲安好,儿媳来迟了,还望母亲见谅。” 老太太颔了颔首,朝着邱氏看了眼,略有些浑浊的目光还是停在芸珂的身上,一直是笑眯眯的,满意极了。 还好她这个孙女没事。 家里有孩子早夭,被外人说起来总是不好的。 坐在老太太一旁的二房正室刘氏悄悄绞紧了帕子。 她既庆幸芸珂的醒来,自己的女儿与外甥不至于担上什么罪责,又嫉妒着邱氏。 邱氏今日不过一件淡青色的对襟长褙子,颜色寡淡得很,偏偏却衬得邱氏的仪容更加俏丽,乌发如云,眉似弯月,眼含双星,桃花面上朱唇一点红,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邱氏那闺女也是,不过是个七岁的胖团子,可是却胖得讨人喜爱,病了四个月估计也没少几两肉,浅色褙子墨绿裙子,倒像是春日里的小仙子。 好事怎么都让邱氏占了去? 掐了掐掌肉,刘氏告诫自己想想邱氏的出身。 商户家里的丫头,与她这个尚书之女是云泥之别,邱氏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想到这,刘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老太太招招手让芸珂到了自己的身边,道:“棠姐儿既然醒了,可是病好了,要不要祖母再找个医生来给瞧瞧?” 芸珂想起方才那碗黑糊糊的汤药,口里还满是苦涩,一个劲儿地摆头:“祖母,我好了,没病了。” 邱氏跟着说道:“阿棠的病已经给如意街的老大夫看过了,也开了药,母亲不必挂念。” 说到这,邱氏忽然扫了眼刘氏与刘氏身边的芸瑶,冷笑道:“现在阿棠也醒了,有些事情得来清算一下了,来,阿棠,告诉祖母,你是怎么病倒的。” 芸珂生病这事,起因是大雪日时,与二房的沈芸瑶以及刘氏姐姐家的儿子任书源玩闹时受了寒。 邱氏找到了芸珂的时候,芸珂是被压在厚重的雪堆里的,因此邱氏认定了是沈芸瑶与任书源使坏将芸珂埋了,而且肯定还是两人一起,要不然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打不过沈芸瑶那个小不点? 可惜那个时候没个丫鬟婆子在旁边看着,芸瑶一提起这事又只会哭,任家的小子毕竟是个客人没法去怪罪什么,芸珂到底是不是被雪埋了,也就没人能猜得透了。 沈芸瑶现在坐在刘氏的身边,怕极了。 那日,的确是她与自己的表哥任书源让芸珂坐在雪里,说要照着芸珂的样子做雪人。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要害沈芸珂,可是谁知道芸珂她自己昏了过去…… 看到沈芸珂闭了眼睛,表哥以为沈芸珂是已经没气了,魂魄都吓走了大半,立刻逃了。 沈芸瑶知道沈芸珂只是晕了,却鬼使神差地跟着表哥一起走了。 芸瑶想到这里,看了眼已经醒了的芸珂,就有些后悔了。 正巧这时候芸珂偏头看她。 她们的目光交汇,芸瑶的呼吸开始不稳,满眼乞求。 别说。 求你,棠姐姐。 芸珂忽然笑了,笑容同过往一样,清甜里带了点傻乎乎的样子。 芸瑶的心中稍稍有些安定了下来。 她想着之前她偷拿了大婶婶的东西,却是芸珂替她挡了过,想着府内的陈先生罚她的时候,芸珂替她求情的这些往事,忽然觉得,芸珂不会告发她。 芸珂虽比她大,可是却一向对她言听计从。 她赶紧朝着芸珂笑,笑得一脸讨好。 芸珂在心里想,沈芸瑶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个沈芸瑶。 自私自利。 那时她“讲义气”,觉得芸瑶是要好的伙伴,她就得护着她。 如今挤着脑袋的那扇门终于被拉开了,芸珂也明白了,帮沈芸瑶这种人,这不是义气,是傻气。 她侧身看着庄老太太,缓缓说道:“祖母,我的病既已好了,别追究了。” 庄老太太听芸珂说“追究”二字,便知道此事不简单,沉下脸来:“棠姐儿,在自家人这里还需要遮着瞒着吗!” 芸珂等的就是老太太的这句话。 正当她想开口,刘氏忽然站了起来,急促的动作带翻了椅子,双手抚住了小腹,眉头紧皱,有些失态。 “你这是怎么了?”庄老太太颇为不悦地皱眉问道。 “儿媳的身子有些不适。”刘氏使了个眼神给芸瑶,芸瑶赶紧上前扶住了刘氏。 庄老太太见刘氏这样,压抑闭了闭眼,挥挥手:“那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刘氏带着芸瑶就往外面走。 庄老太太却忽然睁开眼:“芸瑶先留在这里,棠姐儿的事情还没说完。” 刘氏顿住了步子。 芸瑶的唇色微白,可怜巴巴地望了老太太好几眼,可是老太太却似乎是铁了心不让芸瑶离开。 老太太的命令,刘氏没法子去左右,只得嘱咐道:“瑶儿就先留在这里陪着祖母,切记一切都要听祖母的吩咐,别急着找娘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撒谎不是个好习惯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芸瑶走不成了,小脸泛白。 老太太留心着芸瑶的神色变化,不免有些担心芸珂生病的事情真的是同邱氏之前所说的那样。 若是真的和任国公家的小世子有关,那可就有些难办了…… 心里担心归担心,老太太面上仍然端着威严,问沈芸珂道:“棠姐儿,当初可真的是自己昏过去了?” 老太太的话里都想替芸瑶与任书源脱罪。 此话一出,老太太与芸瑶都等着芸珂的一句“是”。 芸珂的心里不免有些冷。 她就知道,这事牵扯到了任国公府,老太太是不会想因一个无足轻重的孙女坏了两家的关系的。 眼珠转了转,芸珂似是蹙着眉思忖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眼神痛苦摇了摇头:“我昏倒了,不是因为雪天太冷,是被夹着石子的雪击中了脑袋了。后来晕倒了,好冷,也没人管我。” 小姑娘七岁,声音带了点 老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了。 若是说雪天受寒晕倒,总是怪不了旁人的。 可是一旦说成是雪团子里有石子、晕倒后亦无人扶,当日同芸珂一起玩耍的芸瑶与任国公世子无论怎样,都逃脱不了罪责了。 芸珂想了很久,终于想好了要如何以一个七岁孩子的语气去说下面的一段话:“祖母,你说,伤害了自家姐妹的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会不会很严重?”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时瞄一瞄沈芸瑶。 老太太是何等的心思,当下全明白了。 沈芸瑶立刻有些慌了,怎么会这样?芸珂不是一直都很维护她吗?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站起来急匆匆辩驳道:“祖母,那日我也在,亲眼见着了,棠姐姐是自己昏过去的,要不然,就是表哥扔的雪球里有石头,我没有的。” 话说到最后,渐渐语无伦次。 一旁的邱氏接连冷笑了几声:“瑶姑娘现在记起来了不成?之前的时候不是说那日在院子里玩着玩着,就找不到阿棠了,怎么现在又成了亲眼见着阿棠昏倒了?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撒谎的确不是个好习惯。 因为撒了一个谎,有时候就会被逼着用十几个谎话来圆。 芸瑶呐呐,嘴唇微张,许久合不上去,像是被扔上岸的鱼。 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平素遇到了这位凶悍的大婶婶都有些怯,现在当场被婶婶捉出了语病,难堪极了,立刻垂下头去红了眼。 “若是真的是瑶姐儿的错。”老太太的目光在沈芸瑶的身上转了转,略有些怜惜,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责罚的事情。 芸珂神色悠然地等着。 若是老太太罚沈芸瑶罚得得当,那她不会说什么。 若是老太太罚沈芸瑶罚得太轻了,那她便把任小世子和沈芸瑶一起害她的事情也说出来,任小世子虽看似无心,但是好歹也害了她,到时候老太太定然会为了免去和任国公府的纠纷,让沈芸瑶替任书源担着罪。 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打算简单饶过沈芸瑶,毕竟她能嫁给岑宝琮,沈芸瑶是帮了“大忙”的。 上一世她才过及笄年纪,她那三十有七的爹爹沈懿便官拜礼部尚书兼太渊阁大学士,在皇上面前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因此等到她及笄礼一过,前来求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 这事儿可让芸珂愁坏了。 她巴不得在沈懿与邱氏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嫁了人之后,若是遇到了个像自己的祖母那样的婆母,那日子岂不是过的很憋屈? 芸珂生无大志,只想及时行乐,娘亲与舅舅们都曾说有本事养她一辈子,那她自然是不想嫁人的。 后来她将自己的心事同芸瑶讲了,芸瑶笑着给她指了路—— 逃家,去江南她的外婆邱家,邱家又这么宠她,她在那里一定会快活的。 芸瑶告诉她江南轻舟荡漾、渔女唱晚、莲叶碧碧欲接天、美景一片,却没告诉她,从京城到江南相距千里,路上匪盗众多,她一个十三岁姿容俏丽的小姑娘,能不能活着去见到那些美景,还是个问题。 果然还没出京城几十里,芸珂就遇了险。 所幸她被偶然路过的安国公庶子岑宝琮给救了,芸珂虽对岑宝琮没什么感觉,可是想着戏折子里总是在说着些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她总不能坏了这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归家之后便对沈懿说,要嫁予岑宝琮。 沈大学士的嫡女与安国公的庶子,倒算得是门当户对,因而沈懿虽有些疑虑,见芸珂坚持也还是允了。 芸珂成了待嫁娘,娇羞也是有的,再加上岑宝琮救了她,她对自己选的这个夫君还是满意的。 只是满意了没几天,便撞见了不知是与哪家丫鬟私会的岑宝琮。 芸珂虽然知道当时的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可是见着自己的爹爹与娘亲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想找个同爹爹一样的,再次去找了沈懿吵闹说要退亲,却被训斥了一顿。 后来沈懿与邱氏到底是心疼她,找安国公说芸珂有病在身,默默把婚期推迟了。 待出嫁的那些年,芸珂的年纪越来越大,褪去了孩子心性,也就慢慢想清楚了一些事。 当初芸瑶劝她逃家,八成是与岑宝琮一起做了一个局。 可是她再想退亲,已经晚了。 皇上驾崩,新帝即位。 新帝不是人人看好的二皇子,而是皇帝的弟弟,远在北疆镇守疆土的藩王齐王。 变天了。 岑宝琮一个庶子,却是有些手段的,袭爵做了新任的安国公。 而沈家渐式微。 芸珂主动提了要嫁过去的事情,也如愿了。 她本以为如此能帮一帮沈家,却没想到她嫁过去的当日,新帝也在,看见了莺月。 莺月竟是新帝同母异父的妹妹。 而且,当年与岑宝琮私会的丫鬟不是旁人,亦是莺月。 想到这里,芸珂的呼吸一滞。 就算是重活一世了,她也想不清楚,莺月缘何与她有恁大的仇。 芸瑶的哭声忽然更大了些:“棠姐姐,你不能冤枉我。” 芸珂偏头去看芸瑶。 前生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虽不全是芸瑶的错,可是芸瑶她,有错。 “瑶姐儿!”庄老太太一声呵斥,眉目间全是怒意,“哭闹什么!规矩呢?” 芸瑶猛地止住哭,却还是在抽抽搭搭,红红的鼻头一吸一吸的,浑身发寒。 “芸珂,你倒是说说,是不是真的是芸瑶扔雪球将你砸昏了,还见死不救?”老太太气得直拍书案的桌面。 不过仍是不提任家小世子。 芸珂瞧了眼芸瑶,似乎是有些心疼,两道极弯的细眉皱着,终于说道:“是。” 声音轻轻的,却是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以德报怨,何苦呢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芸瑶忽然怨恨起了自己的娘亲,怎么方才没有坚持着要将她也带走?现在留着她一个人在这里孤立无援,受着老太太的责骂。 老太太平复了几次自己的呼吸,最后定定看着芸瑶说道:“瑶姐儿,沈家的姑娘才德要兼具,祖母不管你有什么委屈,放任你昏倒的姐姐在雪天于不顾,便是你的不对,是该要受点惩罚的。” 芸瑶本是死死控制着自己的泪意,听了这句话更是害怕极了,泪水鼻涕都止不住了:“祖母,不要,我下次不这么做了,我不会把棠姐姐一个人丢在那里了!” 她泪眼里看见了芸珂在看她,把芸珂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棠姐姐,求你和祖母说一说,我怕疼,我不要被戒尺打,求你,求你。” 芸珂记得自己昏倒之前,也是求过芸瑶,让她去喊邱氏过来的。 但是芸瑶答应了,却没有做。 她既然时时以怨报德,那她沈芸珂何苦要以德报怨? 芸珂直接没答应。 …… 沈芸瑶最后被庄老太太罚了打戒尺十下,到祠堂中跪十二个时辰,最后还要禁足一个月,就连不久之后出去踏青游玩,也不得出去。 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这样责罚,倒也得当了。 经此,芸珂觉得,她和芸瑶也算决裂了。 邱氏说是怕嬷嬷下手太重伤了芸瑶的小手,亲自拿了戒尺赏了芸瑶整十下,让芸瑶的手心红肿了几日。 若是说担心娘亲因为这事与沈家二房结下什么梁子,芸珂倒是一点也没有这种忧虑。 因为娘亲和刘氏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折腾了这么一番,一屋子的人自然都没了用早膳的兴致,邱氏牵着芸珂,早早从老太太的太合院出来回韶韶居去了。 到了回廊转角的时候,邱氏忽然停住,蹲下身来仔细看着芸珂。 芸珂一时有些心惊,莫不是她变化太大让邱氏看出了些什么了? 邱氏撩了撩芸珂额上软软的刘海儿,定定地看着芸珂的眼睛:“阿棠这次病好了,怎么这么机灵了,不再护着那个坏丫头了?” 盈盈眼波中还带着点探究。 知女莫若母,更别说芸珂一病醒来之后变化这么大,说话的韵调、走路的方式都,与生病之前大不相同,邱氏难免心里起疑。 芸珂心里一凛,垂下了眼睑,嗫嚅道:“娘亲,那时候我在雪地里昏倒了,好冷,瑶儿妹妹也不来救我,后来我病了,好难受,我不喜欢瑶儿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倒也是合理的解释。 只是邱氏总是觉得,女儿方才的一番表现,未免太过稳重成熟了…… 邱氏紧接着自嘲笑了笑,女儿不再和沈芸瑶那个丫头混在一起倒是件好事,她怎么也有这么多虑的时候? 轻轻整了整芸珂的刘海儿,邱氏站起身摘下了回廊旁边杏树枝子上的一朵杏花,想插到芸珂的花苞髻上。 芸珂却忽然拦住了邱氏的手,抢过那朵杏花,作势要将那朵杏花簪到了邱氏的发间,却忽然把手抽了回来,亲了邱氏的脸颊一下,之后飞快地举着杏花跑走了。 邱氏站起身,微笑着看着芸珂裙裾微扬的背影,眼中满是宠溺。 她这女儿分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哪有她所想的成熟稳重? …… 芸珂回到了自己的身子一晃半月,她跑到太合院看了几次,又悄悄将整个沈家前院后院翻来覆去地找了几次,都没有见到莺月的踪迹。 到了没法子的时候,芸珂想去找到府中记录下人信息的簿子,又觉得不妥,只能作罢,一天天惴惴难安,几日下来,都没能睡个安生觉。 觉虽没睡好,可是她的身子却在邱氏的调理下渐渐好了不少,脸颊上渐渐有了血色。 等到芸珂觉得自己的病是真的好彻底了,身上不留一点病气的时候,才央求邱氏带着她去看一眼沈芸玥。 邱氏有些吃惊。 因为芸珂与芸玥的关系向来是不怎么和睦的。 沈芸玥是芸珂的亲妹妹,眼下不过四岁。 上一世,在沈芸玥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沈芸珂面对着这个占据了娘亲温暖怀抱的奶娃娃,左看右看,都觉得不顺眼极了。 晚她三年出生,还占了她的地盘,最可恶的是一逗就哭,根本不能陪她玩。 那时的她很不高兴,觉得这个妹妹就是老天派来给她不开心的,偏巧二房家中的芸瑶只与她相差一岁,日日陪着她玩,跟在她身后甜甜喊着“棠姐姐”。 这一比较,高下立现。 因此芸珂生出了个注意,便是让邱氏拿沈芸玥,去换了能陪着她玩的沈芸瑶来。 她理所当然地在邱氏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后来芸玥渐渐长大,能陪着芸珂玩了,芸珂还是看她不顺眼。 再加上她信了芸瑶对她说的那些有关芸玥的坏话,与芸玥更是日渐疏远。 现在想想,芸珂觉得,脑子进水真的是能害死人的事情。 邱氏抱着沈芸珂进了沈芸玥屋里的时候,沈芸玥正晃荡着一双小短腿坐在撒螺钿珐琅面锦鲤圆凳上,头上戴着的白兔薄绒帽的两只长耳朵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情态十分娇憨。 屋子里,一只铜瓶斜插着几枝迎春花摆在窗台上,地上铺着珊瑚色绣百花的绒毯,是防着芸玥磕着碰着的。 这屋中还有旁的摆设,样样价值不菲。 沈懿是个有本事的,沈家大房内的吃穿用度,不可能差到哪去。 更别说还有邱氏。 说起来,这沈芸玥屋中的摆设也算不得什么的,只算得上是邱氏百抬嫁妆的冰山一角。 邱氏是江南湘潭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出身,家中人丁兴旺,可却只有邱氏这么一个女孩。 因而邱家的一群汉子们把邱氏从小娇宠到大,为邱氏“做牛做马”,只在邱氏想嫁给远在京城的沈懿的时候才翻过脸,却又在邱氏真正嫁过来之后,隔三差五送些好东西过来,就怕委屈了自家远嫁的闺女。 等到了邱氏成了沈家妇,邱家全家上下更是没了女娃的影子,一个个新出生的全是带把儿的,愁煞了一整个邱家人。 因而等着邱氏生了第二个闺女,邱家是想要过去养着的。 可惜邱氏不允,邱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在沈懿那个拐走邱氏的崽子的“缺德簿子”上,再添一笔新愁。 邱家人认定了邱氏不放沈芸玥,是因沈懿吹了枕边风。 反正不管怎么着,这群汉子们都坚定地以为,邱氏一定是会先顾着娘家的。 全然忘记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命数由天不由她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芸珂见邱氏来了,立刻从锦鲤圆凳上跳下来,跑到了邱氏的身边,笑嘻嘻地缠抱住了邱氏的小腿。 她的屋子里面,槅扇正打开着,日光透过来打在芸玥的脸上,能叫人看见她小脸上细软的小绒毛,显得她愈发乖巧安静。 芸珂看去,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 芸玥也在此时看到了跟在邱氏身后的芸珂,拽着邱氏霞紫色挑线裙的小手微微用力攥紧了,小脑袋一缩就藏在了邱氏的身子后面,神色中有些怯。 邱氏将芸玥往前拉了拉:“玥儿,娘亲带着你的阿姐来看你了,快去找你的阿姐玩吧。” 芸玥却没动。 她不敢上前去。 怕被骂。 之前她也是想融进阿姐和瑶姐姐的小圈子的,但是每次试图想同她们一起玩的时候,总是会被阿姐狠狠瞪着,或者直接被瑶姐姐呵斥。 后来瑶姐姐告诉她,阿姐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她,要她何时和阿姐一样大了,再去找她们玩。 芸玥记住了,一直能吃能喝,就是为了快快长大。 芸珂的心忽然揪紧。 来的路上,她还想着,芸玥现在才四岁,应该是不记事的,却没想到根本不是。 歉疚笑了笑,她主动走上前去,对着芸玥摊开了手:“玥儿,你瞅瞅,阿姐手里是什么?” 芸玥的眼前一亮。 躺在芸珂手心中的是一颗荔枝,外壳鲜红水灵的一整个,看得芸玥心里痒痒的,下意识地反复舔了下嘴唇好几次。 这荔枝是邱家过年的时候给送来的,荔枝难保存,护送一箱荔枝邱家就派了十几个人,迢迢千里才运到了京城。 后来邱氏念着芸珂病了吃不到,因此在韶韶居的竹林后头开了个冰窖将这些荔枝珍藏了,等着现在芸珂好了,才拿了出来。 “过来阿姐这儿,阿姐剥荔枝给你吃。”芸珂循循善诱,一边划开了荔枝皮。 白嫩嫩的荔枝肉一跳出来,芸玥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前去,嗓音糯糯地唤了声:“阿姐。” 芸珂心中微动,将荔枝肉剥好了喂给了芸玥。 含住了阿姐喂的荔枝肉,芸玥眼中满是餍足。 看着芸玥咽下了荔枝,芸珂将荔枝壳丢到了青玉案上。 芸玥嘟起嘴,想了想,忽然去拾起了荔枝壳,小手抠了抠壳上残留的荔枝肉,意犹未尽的塞进嘴里,末了还要将小手放进嘴里去。 芸珂失笑,蹲下身握住了芸玥的小手,怪道:“玥儿别吃,脏。” 她只知道芸玥是个喜欢吃食的,所以才特意带着荔枝来讨好芸玥,没想到却是个这么爱吃的,连那丁点的荔枝肉都不放过,活像是沈家饿着了她。 邱氏将这些看在眼里,赶快唤来了芸玥屋内的丫鬟宝珠,吩咐宝珠去带盘荔枝过来。 芸玥看着之前凶巴巴拦着她不同她玩的阿姐,发觉阿姐在笑,眼睛里面还亮闪闪的。 她忽然咯咯笑了,以前她就想亲近阿姐,可是阿姐不对她笑,她觉得阿姐不好看,但是现在阿姐笑起来,面容柔和了许多,也好看起来了,她好喜欢。 芸玥此生,一爱美食,二爱美人,两种喜好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见了端倪。 宝珠用青边白瓷仙鹤图样的托盘盛着满一盘荔枝过来了,白盘托红果,恰如雪中绽红梅,有几分鲜艳颜色。 宝珠将托盘放到了青玉案上。 芸玥眼里心里全是荔枝,跑到了宝珠那里,小手紧紧捉住了几颗荔枝,立刻去啃,咬着手里的,还不忘看着盘子里的眼馋。 芸珂笑着伸出了手,去要芸玥手里的荔枝。 芸玥一努嘴,往后退了几步。 她不懂,盘子里明明还有荔枝,阿姐怎么偏要她手里的。 又想想阿姐方才亲自为她剥了荔枝,芸玥的小脸严肃了起来,痛心疾首地将手中个头最大的一个荔枝分给了芸珂:“阿姐,给,给你。” 芸珂看着芸玥递过来的荔枝,笑了笑。 她的妹妹真傻。 芸玥对美食有多偏执,芸珂上一世是见过的。 可是她不过才对她好了一点,妹妹就舍得将荔枝分给她。 真傻。 上辈子也傻。 新帝选秀,祖母为了沈家的荣华,将芸玥送去了,选为秀女。 这事发生在芸珂嫁给岑宝琮之后的几个月,她早就明白过来了许多事情,她本想帮着芸玥私逃,可是芸玥却哭着和她说,要试一试,若是得了新帝的宠爱,沈家说不定还可以翻身,她们的爹爹说不定还能从那僻壤调回京城,想实施的新政就能继续进行下去,爹爹也就不会郁郁不得志了…… 她竟敢如此试一试…… 芸玥她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竟然敢进宫去试试!宫中水有多深!她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儿,没有娘家加持,又不怎么机灵,就算是生得好颜色,要靠什么在后宫中站稳脚跟!拿着命去试试,她怎么就这么傻! 怎么就这么傻啊…… 还不是因为沈家垮了。 芸珂的心被揪痛,可惜她现在找不到莺月,要不然—— 不能将莺月千刀万剐,也要斩草除根,她断然不能为沈家留着这个祸害。 偏偏却找不到…… 逆境总是压着人长大的,芸珂觉得自己在遭遇了沈家没落的那么多事之后,性子成熟沉稳了许多,可是想起了莺月一事,却还是慌了。 明明重来一次,什么事情都应该是稳操胜券,可是芸珂越来越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重生一事是上天眷顾,附身在玉佩中也是上天的旨意,能不能早点遇见莺月,似乎也只能继续等上天的安排了…… 她什么都不能做。 除了去等。 命数由天不由她。 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芸玥见芸珂久久不接那颗荔枝,想了想,咬开了荔枝皮,露出了荔枝肉去喂芸珂:“姐姐你吃。” 芸珂一怔,之后笑了笑:“玥儿真好。” 言罢芸珂握住芸玥的小手,将这荔枝肉递到了芸玥嘴边。 芸玥吞下了荔枝肉,对这个阿姐更加喜欢了,身子向着沈芸珂这边更靠近了点,眉眼舒展笑开了,欢喜叫了句:“阿姐。” 芸珂回之一笑。 窗外一轮耀眼的白日高悬,与弯弯的檐角上的鲤鱼嘴刚好成一线。 今日是个响晴天。 阳光好到有些刺眼。 都刺出眼泪来了。 管他命数是否由天,为了家人,她只需继续走下去。 外头忽然闹嚷嚷的。 宋嬷嬷趔趔趄趄冲了进来,身子在抖:“夫人,夫人您快去宅子外面看看,邱家来了人,在城外遇上了山贼,表少爷他,他受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现在的她,最惜命了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沈宅的外头,排开了一列长长的马车车队。 沈宅位于京城城北,官员聚居的白石路最西边的白石胡同的最深处,白石胡同得有千步长,这些马车却多到将道路堵住,马车队一直蜿蜒到了胡同外面去了。 邱家给邱氏送来的东西样样珍贵到极致,先走运河,到了陆地上之后,便从自家的分号调来了最宽敞的马车,马车外壁上有着大兴王朝最好的雕刻师傅留下的雕像。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对自家的女儿有多娇惯。 只是现在这些马车上,那些花鸟虫鱼状的雕纹被斑斑的刀斧砍印破坏得一塌糊涂,新鲜的刀痕裂纹上,甚至还带着血迹。 让人一看便心惊不已。 打头的那辆马车车帘被帘钩勾住,邱氏急匆匆走出来后,一眼便看见了里面斜倚着马车车壁、一身血污的青衣少年。 她急忙拽着裙摆进了马车,抱住了少年的脸拍了两下,皱紧了眉头:“平疆。” 看清了少年的脸,邱氏才觉得不对。 少年太瘦,面部线条清朗明晰,两道剑眉下的眼紧闭着,睫毛很长,两颊沾了点已经干涸的血迹,脖间还有新鲜的伤痕。 只是这少年,是个生面孔,并不是邱平疆。 就算邱氏与平疆已经四年未见了,却也知道,自己的侄儿不该长成这副模样。 这时的芸珂也被宋嬷嬷带出来沈宅,见了邱氏的身影,芸珂立刻跑了过去。 待到了芸珂上了车看到了少年的脸,唇色瞬间刷白了。 她断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再遇到他—— 覃渊。 …… 虽说是遇到了山贼,但是邱家想送给邱氏的东西倒是也一点都没有少,跟着邱家二爷一起送东西的邱三少爷邱平疆其实也并没有受多重的伤。 伤的最重的,是过路出手救了平疆的覃渊。 因着覃渊救的是邱平疆,又一直没醒,所以理所当然地被邱氏安置到了沈宅内养伤。 邱氏让人将韶韶居中竹园后头的小楼收拾了出来,又让几个小厮将覃渊轻轻抬了进去,安置妥当,想着等覃渊醒了之后再做打算。 后来庄老太太也被此事惊动了,一日内来看了三次,大喊心疼,往太合院的正堂中摆上了佛爷儿桌,再次烧起了香。 邱氏的心里犯冷:阿棠病着的时候,可没见过老太太像关照秦王一样,跑得这么勤快。 邱氏来小阁楼探望了覃渊几次后,越发觉得这个脸上洗掉了血污的少年格外好看。 她如今有了两个女儿,还没有儿子,总希望自己能有个儿子,为她和沈懿修得儿女双全,见了覃渊这幅安静清俊的容颜,心中对一个儿子的渴慕就更剧烈了。 若是她生个小子,不管是随她的样貌还是随沈懿的,模样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待到孩子长到覃渊这么大,也该是如此的风华。 邱氏是真心感谢与关心这个救了自己三侄儿的少年,每日都会仔细问问给覃渊治病的老大夫,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问愈发心疼了起来,少年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却是被人下了三年之久的慢性毒药,身子已经受到了些损害,再算一算秦王家秦王妃所出的孩子的年纪,邱氏就全明白了。 秦王的次子,年方三岁。 覃渊醒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邱氏坐在窗下听着老大夫说话的模样。 覃渊的眼神在邱氏的脸上停留了一刻之后迅速挪开,复又定定看着邱氏,隐在被子下面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再次闭上了双眼。 半个月之前,覃渊原本计划着要让山贼去袭击清水道观,但是却因玉佩一事,提早了结了秦王妃的命。 覃渊不想浪费掉之前的一番谋划,因而派他事先安插进山匪窝子里面的人给山匪头子暗示了邱家即日护送着一批好货抵达京城的事情。 而他则会在当日带着自己的护卫队,剿匪立功,又能与巨富的邱家、沈侍郎都建立关系。 王府大业骤然到了覃渊的身上,这十三岁的少年倒是成竹在胸不疾不徐,能有如此的谋划,实属不易。 付出的代价也够狠,覃渊胸前背上伤势不轻,再加上身子原来就因毒而有些损耗,老大夫说他这伤不出一年怕是不能好个彻底。 正在听着老大夫说这事的邱氏蹙了蹙眉,略有些心疼。 这少年受伤,还不是因为要去救她侄儿。 自己的身子有伤还能去救旁人。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更别说后娘还是个下毒害人的。 得亏这秦王妃跟随秦王而去,要不然,这么好看的孩子,说不定连快快长大去成为京城少女们的梦的机会都没了。 邱氏对少年长大后的模样很是好奇,到眼下为止她遇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便是沈懿,不知道这少年长大之后能不能有她夫君的风华无双。 想到这里邱氏对少年的好感更添了一分,偏头去看覃渊,见少年仍是脸色苍白地在草青色的锦被中昏睡着,不免沉沉叹了一口气。 …… 芸珂很烦。 春日的风夹着花香气穿堂而过,却根本吹散不掉沉甸甸压在她心上的那些担忧情绪。 她在弥勒榻上盘腿坐着,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腮,小脸上满是忧思。 好不容易熟悉了这个时候的一切,想着要多陪芸玥玩会儿,正好三哥二舅他们也来了,玩一玩多热闹,可是因覃渊就住在她的屋后离她的屋子百十步之远的小阁楼里,她只能日日藏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去。 这覃渊,未免睡得太久了。 她记得她在玉佩中的那几个月中,覃渊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不到,怎么一到了小阁楼,就一睡不醒了? 芸珂很想去竹园后面的小阁楼去一看究竟,可是又不敢去,万一她去的时候覃渊刚好醒了,被覃渊认出来,那岂不是糟了? 覃渊的手段他见识过,对待秦王与秦王妃都那么残忍,对待她这么一个他口中的“妖孽”,岂会手下留情? 她还想看着自己的娘亲和爹爹长命百岁,看着蚕月一生圆满,想看着芸玥嫁给真正喜欢的人。 总得留着命去看。 现在的她,最惜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陈幼微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芸珂的屋子里面忽然冒冒失失进来了一个人,一见芸珂就咧嘴笑了:“阿棠,一天没见了,可想念三哥了?” 正是邱家的三公子邱平疆。 邱平疆现在十四岁,却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肤色黝黑身子骨结实,站立的时候挺拔如青竹,腰间配着一柄短剑。 这次受了山匪的攻击,邱平疆也是受了伤的,现在脸上还能看见结疤的伤痕。 有了这道伤疤,邱平疆的身上更是添了点匪气。 芸珂见了这位哥哥,立刻笑了,嗓音又软又糯:“平疆哥哥!” 邱平疆乐呵呵地应了,拿出了他随着邱家的商队到西北大漠进货的时候从当地买的羊皮手鼓,精巧的一小个,献宝似的递给了芸珂:“阿棠你瞧瞧这是什么!我这几日,竟把这个好玩的玩意儿给忘了。” 芸珂仰头看着邱平疆手中的羊皮鼓,倒也觉得新鲜:“三哥,你这是打哪里弄来的玩意儿?” “这个东西可了不起了,这是羊皮手鼓,这个可是我到了沙漠里头跟着外国的商队买到的东西。”邱平疆可得意了,“你知道外国人吗?就是那种叽哩哇啦说些咱们听不懂的话,眼睛头发都和咱们不一样。你知道沙漠吗?就是那种漫天都是黄沙,天上地上哪里都是灰尘的沙漠,阿棠啊,我和你讲,咱们邱家的商队差点就死在那里了,多亏小爷眼尖瞧着了绿洲……” 邱平疆一说就是半个时辰,小表妹殷殷的目光更是让他满意极了,要知道在邱家混小子一群,有什么事情全靠拳头来商量,他平素可是很难找到一个像芸珂一样认真的听众。 芸珂笑眯眯想要伸手去拨弄一下羊皮手鼓,邱平疆却忽然拿开:“哎哎,只叫了声三哥就想要我好不容易才带过来的玩具,未免太便宜了点,你说是与不是啊,阿棠妹妹?” 说完邱平疆挑眉负手站在一旁,将羊皮鼓紧紧握在他的手里,一副高傲模样。 芸珂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 虽说她现在身子是七岁,可是芯子里却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芸珂觉得,如果论在世间活过的日子长短,眼下的她比邱平疆还要大上几岁。 “那三哥要我做什么?” 邱平疆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眼小姑娘,嘻嘻笑道:“做什么?哥哥好不容易从南疆到了京城,阿棠妹妹不陪着我好好逛逛京城,尽一尽地主之谊,这是什么道理?” 芸珂只觉得自己的荷包一紧。 邱家人能赚钱,也会花钱,吃穿用度都用的是最好的,她若是想对这位小表哥尽一尽地主之谊,自然会花费不少。 不过三哥素来疼她,为他花钱,倒也不错。 芸珂笑了笑,赶紧跑到了站在一旁的蚕月身边,道:“蚕月蚕月,快去将我的箱子打开,把那些银票拿出来。” 这箱子是芸珂的小金库。 邱平疆听到这不愿意了:“我只让你陪着我去逛逛京城,说要让你花钱了吗?若是让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帮我买东西,回到家中岂不是让兄弟笑掉大牙了?” “走走走。”邱平疆牵过了芸珂的手就往外走,“咱们去找姑姑说一声,然后就出去,阿棠妹妹,我可告诉你了,你以为我这几年跟着商队东奔西跑是玩儿去了?我是赚钱去了,有的是钱,你赶紧将你那几张寒酸的银票收起来,留着日后瘦了好看了买点胭脂水粉……” 本来芸珂还挺感动,听到这里脸色微黑。 瞧着芸珂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邱平疆乐了:“这么小年纪就是个爱美的不是?没事没事,是哥哥说错话了,你虽然胖点,可是也能显得咱们邱家财大气粗不是,你胖乎乎的,挺好的。” 去你的财大气粗,去你的胖乎乎。 芸珂重生以来还想着,现在这种圆滚滚的身材正好可以帮着她逃过覃渊的视线,可是听了邱平疆突然说了这么几句,立刻不高兴了。 她长大后虽不是极瘦,却也是纤秾合度的身材,再加上她承袭了邱氏的娇媚面容,不说是京城中最好看的姑娘,可是也是拔尖的。 胖什么的,真是太令人忧伤了。 邱平疆说要带着芸珂到京城的街上去玩,邱氏倒是允了,让蚕月与她屋中的一个婢女莞欢,再加一个府中的小厮,跟着一起去了。 邱平疆个高腿长,走着走着就将芸珂落在了后面,后来平疆实在是嫌弃芸珂慢,直接抱起芸珂就让芸珂骑到了他的肩上。 芸珂的心都快被吓得跳出来了,邱平疆感受到上面的小身子一怔,偏偏要这样跑了起来,等到了他停住了步子,芸珂的一张小脸都白透了。 怪不得她隐隐记得自己小时候虽然喜欢邱家的亲戚,但是其实并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去外婆家的,邱家人疼女娃娃的方式,寻常女娃娃还真是消受不起。 邱平疆停住的地方是一处草药铺子,他往里看了一眼,忽然思索了起来:“阿棠,你说我要不要去里面买几根人参什么的给那个小秦王啊,我看他睡了好几天没醒了,几次去瞧他都没有要醒的样子,对,我得进去!” 芸珂还没答话,就又是一阵头昏脑涨,被邱平疆驮着蹬蹬蹬踩着几阶青石台阶进了药店。 药店里面,药橱旁边立着个博古架,博古架上放着几只人参和芸珂不认识的草药。 邱平疆朝着那几只人参一指,高声道:“这人参我要了,店里最好的人参我都要了。” 他的话音一落,忽然浓眉蹙起。 因为他看到药店里面还站着个姑娘,一身看不出破旧的布衣,身形消瘦,似乎在哭着央求着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求您,就再让我赊账这一次,最后一次。” 邱平疆眯了眯眼,驮着芸珂绕了过去,看清了女子的正脸儿。 看清了女子的脸,芸珂的心怦然一动。 陈幼微,陈幼微,居然是陈幼微! 她的心尖里升起了震颤,渐渐传到了四肢百骸,是陈幼微啊!《太平志怪录》的作者陈幼微!她最喜欢看的《太平志怪录》的作者陈幼微! 《太平志怪录》是一本太过瑰丽宏大的书籍,在齐王即位之后这本书一刊再刊,纸价因之高抬。 她居然遇着陈幼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我答应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看清了女子的脸的时候,邱平疆歪了歪头,神色微动,开口问道:“姑娘可是缺些银两了?怎么要赊账?” 陈幼微本就哭红的脸上,红晕更深了几分,垂着头没有说话。 柜台后面的老大夫忽然叹了口气:“陈姑娘,回去吧,不是老夫不愿给你赊账,你这次赊的药材可是值十两白银,你说,之前你来,哪次不是要赊账,又有哪次还了?这账,是真的不能给赊了。” “不。”陈幼微哽咽着说道,“老大夫,求您!没有这药,我娘亲真的就不行了!老大夫。” 老大夫坐在后面,再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才十两银子?”邱平疆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陈幼微本就心中酸楚,听到了邱平疆这话,更是戳中了心中的痛处,死死咬住下唇,可是泪水却一直流着。 十两银子,朱门人家一顿餐饭不知要花掉几个十两银子,可是她非朱门,竟被这十两银子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老大夫,我求您,求求您你了,最后一次,我若是还不上,您把我卖了也行,求求您救救我娘!”陈幼微说到最后,忽然跪下去了,嘴唇嗡动着,浑身在颤,磕下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幼微求您!求您!” 老大夫瞥了一眼陈幼微:“陈姑娘,不是我说你,就算是将你卖了,你一个已近桃李的老姑娘,还是个小姐脾气,又能值多少钱?” 陈幼微是往前数第二任太渊阁大学士陈仙的遗腹子,陈仙文名满帝都,花名亦满帝都,一生风流,儿女无数,陈幼微的娘亲只是陈仙养在外头的一个外室,在陈仙死后彻底失了依靠,无所寄托。 芸珂只知道陈幼微的年少坎坷,看着现在的陈幼微的额头青红一片,更是心疼无比,拽了拽邱平疆的耳朵。 邱平疆“嘶”了一声,拍掉了芸珂的手:“你这是作甚。” 芸珂赶紧附在平疆的耳边细语。 邱平疆听完,哼了一声:“这还需要你一个半大娃儿说,我正有此意。” 几步上前,邱平疆的大手朝着老大夫面前的柜台桌面一拍:“说吧,这位姑娘欠你多少银两?” 邱平疆肩膀上驮着个胖娃娃,脸上新添的伤疤还没好,下巴微抬,一脸趾高气昂的蛮横样子。 一身,匪气。 老大夫身子一缩,掏出了账本,瑟瑟往手指上点了点唾沫看了几页,敲了半天算盘然后说道:“不算老夫赠送的那些药材,一共是七两七钱,算上我赠送的那药材,还要再加六文钱……” 老大夫敲敲算算的时候,邱平疆将芸珂放到了地上,然后看了看陈幼微,皱了皱眉道:“别跪着了,也别哭了,哭声听起来真是烦人。” 陈幼微的哭声一顿,蹙着眉依旧跪着,邱平疆拿她没法子,想上前将她拉起来,又想起来这是个姑娘,只得作罢。 等到听着老大夫算完了,邱平疆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三两黄金,啪的一声拍到了桌面上:“老大夫,你看好了,这是三两黄金,这姑娘欠你的钱,小爷给还了,今日她要买的药,小爷也把钱给付了,日后若是这姑娘还想要拿药钱不够,你就拐几个弯到白石路白石胡同的沈家,找沈侍郎要银两去……” 陈幼微抬起头,泪痕遍布的脸满是惊愕,邱平疆得意极了,朝着她挑了一下眉毛:“姑娘,小爷做好事从来不留名,你将这恩情记到沈家头上。” 陈幼微紧咬下唇,她不想受人恩惠,可是她娘亲的情况是真的等不得了…… 沙哑着嗓子,陈幼微站起来朝着邱平疆行礼:“多谢小少爷,幼微记住了,定会报答沈家的。” “别别,记清楚了,不是要报答沈家,是要报答当今的沈侍郎和他的夫人沈邱氏。”邱平疆细细嘱咐清楚了,毕竟沈家除了他姑姑一家,他全是不喜欢的。 芸珂抿了抿唇,神色微动。 把话说完了,邱平疆见陈幼微总是蹙着的眉似乎稍微舒展了一些,一想到他这才到京城就做了件好事,心中忽然豪气顿生,牵起了芸珂的手:“姑娘珍重,阿棠,我们走!” 大侠行善的故事最后,总会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邱平疆潇洒了没几步,忽然想起了自己要买给覃渊的人参还没买,一个机灵,立刻转身冲回了药店去:“老大夫,你们店里的人参,给我找几只上好的!” 看了眼陈幼微还在,邱平疆黑黝黝的脸忽然红了,咳了咳:“我方才一出去,我表妹就吵嚷着要买人参,真是烦人哈,都出了药店才说这话。” 芸珂笑着不说话,继续看着邱平疆演戏。 陈幼微的鼻头通红,鼻子仍是一吸一吸的,只是方才那股子绝望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定定地看着邱平疆,哽咽道:“小少爷虽然不留名,可是幼微定然是会记得小少爷的脸的,日后有缘,一定会报答。” 邱平疆的眼神飘忽了两下,不自然地继续咳了两声说道:“小爷这张脸倒是还算好看,你愿意记着,就记着吧。” 芸珂眯了眯眼。 这厢老大夫帮着陈幼微打包好了药材,陈幼微再次朝着邱平疆道了谢,就想往外走,可是却忽然被一道女童的声音喊住。 幼微回头,就见方才那个帮她的小少爷身边的女娃娃朝着她小跑了过来。 女娃娃的眼神太过澄澈,幼微满是血丝的双眼忽然空洞了一下,有些失神。 她为了生计,为了活下去,早就被折磨到疲惫不堪,从来没想过世间会有这么无忧无虑的眼。 真好。 好羡慕。 芸珂跑到了陈幼微身边,说道:“幼微姐姐,你家在哪?我找大夫去医治你的娘亲。” 柜台后面的老大夫立刻站起了身来就说:“老夫今日,倒是可以出诊。” 芸珂没理他:“幼微姐姐,我找如意街最好的那位老大夫给你的娘亲治病,但是我有条件。” 幼微愣了愣,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 如意街最好的老大夫的医术有多好京城无人不知,有多难求,京城亦是无人不知。 娘亲有救了。 “我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看不透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陈姑娘!”老大夫因沈芸珂不请他,脸色有些难看,叨念道,“旁人还没说条件你就答应,你不怕她害你吗?” “不会的。”陈幼微摇了摇头,因过分的激动,耳垂后面都红透了,她偏头看着芸珂,“既要害我,何须救我?” 这么小,眼神这么干净的孩子,怎么会害人。 而且能救娘亲,就算是用她的命去换,也值了。 “好。”芸珂笑了笑,“既然幼微姐姐答应了,那我现在就请如意街的大夫去幼微姐姐的住处,等到了幼微姐姐的娘亲病好了,便来白石路白石胡同最里面的沈宅来找我,到时候我自然会想好,要幼微姐姐做什么。” 陈幼微点了点头。 …… 回程的路上,邱平疆继续将芸珂驮在了他的肩头,少年一手撑着芸珂,一手提着大袋补药。 沈宅的小厮满头大汗地跟在邱平疆后面,手中抱着的货物极重,差点压垮了他的腰。 那唤做莞欢的丫鬟因着要带如意街的老大夫去陈幼微家一事,此时并没有跟在他们身边。 这一趟出门,花的银子不少,只是除了芸珂亲自为邱平疆挑的一把刀柄上刻着一只饕餮的短匕首,其他的东西,全是平疆给邱氏与芸珂芸玥买的。 邱平疆驮着芸珂走着,忽然想起什么,歪头问道:“阿棠,你想要那位陈姑娘答应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芸珂还没说话,邱平疆就先嘀咕了起来:“咱们什么都不缺,你说你何苦要去为难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起来那么瘦弱,你可得有点分寸,别提太过分的要求。” 芸珂的心思微动,抿唇笑了笑:“我知道。” 别看她这位三哥成天“小爷小爷”,其实性子很是良善,应了名中“平疆”二字,十九岁从军,后来一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 她死的时候,邱家三郎已是怀化中侯,成了邱家第一个有官职在身的男儿。 只是她这三哥一直是个孤家寡人。 芸珂想着三哥方才对陈幼微那一番心疼的语气,忍不住笑啊笑,仰着头看到这白石胡同尽头的沈宅院墙边上跃出一枝桃花,她忽然指着说道:“三哥,桃花开了!” 邱平疆看了一眼,嫌弃地撇了撇嘴:“你们这里,花事太晚,哪像江南。” 掂量了掂量手中的药材,邱平疆嘟哝了句:“也不知道小秦王吃了这些能不能醒。” 芸珂的心头一沉,皱皱眉:“他怎么还不醒?” 语气中带着丝怨念。 邱平疆停住步子,笑道:“阿棠怎么也这么烦心这事?” 芸珂别开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覃渊一事,以免坏了今天的好兴致。 她垂眸瞄见身后小厮的影子,笑道:“三哥,我们快回去,我想去将咱们买到的梅苏九带给芸玥,她可还没吃过这玩意儿。” “好嘞。”平疆一笑,忽然身子绷直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像是先被拉满又放开的弓一样,猛地跑了出去,朗声笑道:“三哥带着阿棠回家!” 芸珂先是吓得紧紧抱住了邱平疆的头,然后适应过来,听平疆爽朗大笑的声音,芸珂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和邱平疆跑着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洒满了白石胡同,满头大汗的小厮跟在后面,听到了这笑声,也不由得跟着一笑。 隔着一道院墙,刘氏听着外头女娃娃熟悉的笑声,气息有些不稳,用手扶着院墙,微微闭了闭眼。 “夫人。”她的身边随侍的婢女蹙眉上前,“可是有何不适?” 刘氏的心里压抑极了。 她的芸瑶现在还被禁足在蔷薇居内不得外出半步,芸珂那个丫头还如此快活! 凭什么。 刘氏忽然睁开了眼,对着身边的婢女嘱咐道:“不去韶韶居了,回蔷薇居。” 去见那昏着的小小王爷毫无用处,日后若是醒了承的不是她的恩情,日后若是死了那与她更无关系,刘氏转身,带着婢女,回蔷薇居去了。 蔷薇居是沈家二房的宅院,在沈宅的西南角,而韶韶居却在沈宅的西北角,两个院子相距甚远,承对称关系,但是院子内部的构造摆设却完全不同,蔷薇居的用度摆设比起韶韶居要差了许多。 刘氏所嫁的沈家二爷沈周是庄老太太唯一的血脉相亲的儿子,庄老太太是已故的礼部尚书沈垚的继室,如今的沈家家主沈懿是沈垚前一任正妻留下来的孩子。 庄老太太虽有心让沈周做家主,可惜沈周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小小一个从六品的文官,还是承蒙祖荫所得,并无实权。 因沈懿一人支撑了沈家这么多年,又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所以庄老太太渐渐依仗起沈懿,善待着沈懿,外人看着她对沈懿,像是对待亲生的儿子一样。 只是,隔着的那道血缘的鸿沟,总会是存在的,老太太面上表现着不喜欢荒唐度日的沈周,其实在庄她的心里,沈周总是第一位的。 然而总有人看不透,刘氏对老太太的做法就颇具怨言。 刘氏是当朝的吏部尚书刘畅的三女儿,庶出,她的母亲虽然只是个妾室,却极得刘尚书的宠爱,她自小也是被娇宠着的。 因而刘氏从来都觉着,这世间所谓的世俗礼法全是死的,什么“宠妾灭妻”不对,什么“嫡庶尊卑”,全看掌家的人的心情便是。 她嫁的虽然是沈家的嫡次子,可是庄老太太怎么会不偏袒亲生儿子,而是去偏袒沈懿? 老太太既然糊涂着,那她总得想个法子让老太太看见沈周的好,看见沈家二房的好,让老太太清醒起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刘氏已经到了自己的院落了,掀开了檀褐色的门帘进了屋。 芸瑶正坐在黄梨木有踏交杌上,悠哉悠哉地咬着豆粉团,糕饼碎屑沾了满手。 见刘氏进来,沈芸瑶立刻想将咬了一半的豆粉团藏起来,却是无处可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刘氏眉心攒起,怒气微升,绕过了摔出了一地残渣的豆粉团:“沈芸瑶!谁给了你这些点心!是想吃得和那个小胖子一样吗!你当真是要气死我。” “让你抄一百遍女儿经,你抄好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你就亮爪子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女儿经与闺诫类似,是给尚年幼的闺阁小姐习读的读物,总共不过百字,讲一些“孝长辈亲兄妹爱整洁”的道理。 见芸瑶的神色有些古怪,刘氏的心沉了沉,径直往屏风后面走。 芸瑶的房间并不宽敞,一道花鸟屏风隔出了两个世界,这屏风里面是芸瑶睡觉用的架子床、两个黄梨木单门柜和一张黄梨木一腿三牙方桌。 现在这方桌上摊着几张纸,斑斑点点的墨汁撒了一桌,细毫毛笔也没有放在笔架上,而是被丢在了纸张的一边,还湿着的毛笔尖浸透了桌上的宣纸,方桌一旁,一个小丫鬟满脸惊惧地垂首站在那里,手上袖上还染着墨水。 小丫头约摸着十二三岁年纪,梳了个双丫髻,灰色衣裙淡粉衣领,小脸几乎要垂到胸中去了,眼神躲闪。 刘氏眯了眯眼,看着桌上的一摊凌乱,目光最后定在了那一叠纸上,冷声说道:“芸瑶,这就是你抄写的女儿经?” 沈芸瑶这时也跟到了屏风后面来了,眼神有些慌,呐呐道:“是,是我……” “哪里是你写的。”刘氏背对着沈芸瑶,声音平稳,听不清喜怒,“我看分明是鹿兰写的,你说,娘亲说的可对?” 那粉色衣领的小丫鬟正是鹿兰,听到这里砰的一下子跪了下去:“夫人,夫人莫怪小姐,是鹿兰的错,全是鹿兰的错。” 芸瑶抖着唇瓣,顺承着鹿兰的话,想接着向下解释:“娘亲,都是鹿兰她说要……” 刘氏摆了摆手,转过身来,忽然轻声笑了笑,瞥了眼鹿兰:“好鹿兰,跪着作甚么?我又没责怪你们。” 说着刘氏点了点芸瑶的额头:“只道你是个懒惰的,没想到却有几分心眼,倒是想出来要让旁人帮你誊抄,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芸瑶见刘氏其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脸上紧张的神色立刻松懈了下来,嘻嘻笑了笑:“娘亲,六十遍抄好了,多亏了鹿兰,她帮我抄了很多。” 刘氏上前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张纸,细细看了几眼,嗤声笑道:“抄的分量是够了,可惜字却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同你写的还有些差距。” 鹿兰依旧恭敬站在一边,垂头不语。 刘氏紧接着挑了挑眉道:“不过这样也好,给老太太解释的时候就说你是撰抄到有些累了,连字都写不好了,可是还是继续写完了一百份女儿经,显得你心极诚,倒是绝妙。” 说到这里,刘氏眯眼看着鹿兰:“鹿兰,这个月的月例再给你加两百文铜钱,只是你要记清楚了,嘴巴严实点,这事,不许任何人知道。” 鹿兰一愣,之后喜道:“谢谢夫人,多谢夫人。” 刘氏后将这几百张纸带到了庄老太太眼前,老太太欢喜极了,六岁的孩子能一笔一划将《女儿经》抄写六十遍,不说是神童,日后也定然会是个才女了! 因此庄老太太不仅缩短了芸瑶的禁足日期,还将自己的一个玉镯子送给了芸瑶,说是一件事算在一件事上,芸瑶虽然在芸珂生病的那件事上犯了错,可是在勤于修习女儿经这件事上,实在可以给府中的姑娘们做一个典范。 当这话传到了沈芸珂的耳朵里的时候,芸珂有些无言。 老太太的这一番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因为沈家的姑娘们,眼下只有三个。 沈芸玥显然还没到上学堂的年纪,那“府中的姑娘”就只剩下她了。 祖母这是嫌她借着大病初愈的借口不去府中的学堂的日子太久了啊。 可是沈芸珂并不想去跟着现在请来的那位教习先生学功课。 到了学堂里头,免不了又要被芸瑶当成比较的标杆,她虽不爱读书,可是脑子却是伶俐的,而且不喜欢读的只是《女儿经》《闺诫》这种贬低女子、抬高男子让芸珂难以苟同的读物,若是遇到了算数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学科,她做的总是要比芸瑶好些。 芸瑶比不过她,刘氏就会难受,刘氏难受了,就难免会在娘亲身边作妖,作妖之后,娘亲就不高兴了,娘亲不高兴了,那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自然她也不开心啊。 她不想去学堂。 陈幼微还没来呢。 她想要陈幼微答应的条件,便是要将陈幼微请到府中来做她的私教,日后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便能让邱记的书行刊发陈幼微的《太平志怪录》。 她要从中分红利。 之前的她被保护得太好,视银钱为俗物,到了最后,身上除了些妇人家的首饰便再无其他值钱东西,否则,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要跟随莺月才能出门的困境中去。 这人间,女子无才无德无盐,其实也都还能活下去,可若是真的两袖清风不食烟火,只会寸步难行。 而她现在能想到的赚钱的法子,就是靠陈幼微。 芸珂一想到自己随三哥出了一趟门就捡到了这么个宝贝,眉眼唇翘,淡露欣喜。 邱氏正在芸珂的身边缝着新衣裳,见芸珂忽而皱眉忽而又笑了的样子,伸手戳了戳芸珂的小肚子:“阿棠这是在想什么?” 芸珂一痒,翻了个身躲开,咯咯笑了两声,然后撑起身子托腮对着邱氏说道:“娘亲,我想上学了。” 邱氏哼了一声:“听说芸瑶那个丫头被老太太夸奖、赏了镯子,你着急了?” 想到什么,邱氏柔声嘱咐了起来:“阿棠,你可去别争什么‘才女’的虚名,当‘才女’多累,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磨一磨爪子,磨得尖尖的,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亮爪子,休要再让人欺负去了。” 邱平疆也在沈芸珂的房间内,听到了这里,探出手看了两眼,又伸到了邱氏面前:“姑姑你瞅瞅,我的爪子如何?” 邱氏莞尔,笑着点了点平疆的脑门:“傻三儿,姑姑哪是真让你磨爪子,姑姑是说要让你们学着脾气刚强一点,可别让旁人给欺负了去,若是你们被人欺负了,我当真是气得心肝都疼。” 邱平疆恍然大悟,拍了拍胸膛:“原来是这个道理,姑姑你放心好了,有我护着阿棠,她受不了欺负的。” 邱氏笑了笑:“你啊,连自己都护不了,还得靠小秦王来救,怎么护着阿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他的睫毛一颤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意外意外。”邱平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若不是不熟悉京城的环境和京城山匪的路数,我怎么可能会受伤?也根本不需要人来救,我的身手可好了。” “你的身手好?”邱氏微瞪了他一眼,“若是你的身手好,秦王会昏迷了这么久都醒不来?” 邱平疆眉峰皱在了一起:“真是头疼,姑姑,你问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这秦王什么时候能醒?” “秦王一直不醒,大夫也觉得奇怪,他说这秦王的脉象看起来已无大碍,可是我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行不行。”邱平疆蹭的起身,“我得去将那天买的人参全炖了给他灌下去,要是等着我离开京城他还没醒,那可不成。” 邱家此番派人前来京城,一是审查邱家在京城的几家铺子的生意,二是为了给即将过六十大寿的庄老太太送些贺礼。 顺便给邱氏送点东西。 然后一不小心给邱氏送的东西比给庄老太太准备的贺礼还多了点。 等到了庄老太太过完了六十大寿,也便是邱平疆与其他人要离开的时候。 邱氏赶紧拽住了邱平疆的后衣领,将邱平疆半拎半拽了回来:“小小年纪,恩将仇报倒是无师自通。省点力气吧,你买的那些草药都是大补的,你就不怕秦王流鼻血而亡。” 提起了这事,邱氏才想起今日并未去看望秦王,说道:“阿棠,三儿,走,同我一起去看一眼秦王怎么样了。” 芸珂吓得一怔,飞速想着什么理由去拒绝。可是邱平疆顺势在美人榻前矮下了身子来,高声喊道:“来,阿棠上来,三哥带你去!” ……真的是,盛情难却。 四月初,竹林葳蕤着一片茂茂的绿意,邱平疆驮着芸珂走过竹林的时候,春风吹过一片萧萧声,吓得芸珂又是一个机灵。 去见覃渊什么的,真的是太可怕了。 芸珂想鼓起气势来,可是鼓励了自己好久,终于发现自己没有气势那种玩意儿,微微舔了舔下唇问道:“三哥,覃渊他真的还没醒吗?” “当然没醒,真是愁人。” 芸珂还是觉得不妥,皱了皱眉,想起了那天的刘氏,电光火石间心念一动,忽然“哎呦”了两声:“三哥我肚子疼……” 走在前面的邱氏顿住了步子:“阿棠怎么了?怎么肚子疼。” 芸珂趴到了邱平疆的背上,转了转眼珠子思索了一会儿,道:“许是夜里着凉了,娘亲,我想先回我的院子去。” “既然肚子疼,回去做甚么?这个时辰,老大夫正好在小阁楼里,平疆,快带着阿棠去找老大夫看看。” “好。”邱平疆的两道眉皱在了一起,想赶紧跑过去,又不忍颠簸着自己的小表妹,一步一步稳健地慢慢走着,“阿棠,你别急,三哥带你去看大夫,不急,咱们不痛不痛,咱们家的孩子,从来不说痛。” 芸珂的一张脸都急红了:“三哥,带我回去,我回屋歇会儿就可以了,不用找大夫。” 做一个七岁孩子的好处有很多,可是坏处也不少,比如现在,邱氏与邱平疆都将芸珂的抗拒,看做是对会施针会开苦药的老大夫的抗拒,而不去想其他。 坐在撑起的支摘窗下,芸珂的小手腕放在红木案上,被老大夫略有些凉的手指按住,一脸苦大仇深,一双眼睛眨啊眨,就希望老大夫能够参透她想没病这个事实。 老大夫呵呵笑了笑:“大小姐的身子比起几天前倒是更好了些。” 芸珂一乐:“谢谢老先生。”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面向了邱氏:“沈夫人,老夫给大小姐开个药,药方你拿好了,就算是小姐无疾无病的时候吃了,也可强身健体。” 芸珂抿了抿唇—— 一撒谎成千古恨。 这下老大夫不仅给她开了个药方子,还是长期的。 难过归难过,老大夫辛辛苦苦给她看病,还是要谢的,芸珂从凳子上走了下来,朝着老大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谢谢老先生。” 老大夫哈哈大笑:“大小姐实在是乖巧讨喜,夫人好会生养。” 邱氏笑了笑:“多谢老先生赞赏。” 想起了什么,邱氏回头往那被床帏遮住的拔步床瞧了一眼,忧忡道:“这孩子还是没醒吗?” 老太夫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些困惑:“老夫已是黔驴技穷,秦王的脉象与其他,皆已无大碍,却是不醒,老夫真的猜不透啊。” 邱平疆这时走到了床边,将床上的床帏用帐钩勾了起来,看到了床上草绿色锦被下的少年,邱平疆眨了眨眼,又看了两眼,忽然就往后转身将芸珂牵了过来:“阿棠你看,这秦王生得好精致。” 芸珂对邱平疆的一番动作始料未及,就这么直直地被带到了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的少年,芸珂下意识就要闭眼。 不怪她胆子小,她附身在覃渊的玉佩中的时候,每夜一到某个时辰便会从玉佩中出来,每次面对的都是一个悠然拿着符咒阴森笑着说想要收妖的覃渊。 邱平疆呵呵笑了两声:“阿棠,你闭眼作甚?这床上躺着的是秦王,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知道他不是妖魔鬼怪,可是却怕被覃渊认出来她便是玉佩中的那个“妖魔鬼怪”。 平躺在锦被下面的覃渊依旧闭着眼,听到这话睫毛却微微动了动。 芸珂正好在这时睁眼,在看到了覃渊睫毛一颤之后,她也眨了眨眼。 是她看错了,还是,方才覃渊的睫毛真的微微动了? 芸珂想喊大夫来看看,可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疑窦一起,她的动作立刻顿住,踩上了拔步床的踏步板,踮脚凑近了去看覃渊。 邱平疆有些洋洋得意:“怎么样,这少年好看吧!初见他的时候我忙着和山匪打架,没来得及细看这少年的模样,现在一看,我长得这么好看,都觉得有些相形见绌。” “哎哎,阿棠,你倒是说说,是三哥好看,还是他好看。”邱平疆去拽芸珂。 芸珂小手一把推开了邱平疆凑上来的脸:“三哥别闹。” 待她稳住了身子,看见了覃渊平放在锦被外的胳膊,脸色更加难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就是不醒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朦朦春光照了一屋,打在了覃渊身上,他的眼睛虽然闭着,可是思绪却始终是清明的,听着这屋子里进了人,听着有人在絮絮的讲话,最后感觉到了两个人的靠近,其中一个应当是个女娃娃,声音软软糯糯的。 说话的语调有些熟,似乎是她的女儿。 他依旧闭着眼。 到现在为止,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运筹帷幄当中,除了他那日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她。 他从未料到,会在这宅子里见到“她”,也从未料到还能见到“她”。 而且,“她”竟然还是他想拉拢的户部左侍郎沈懿的夫人。 当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不,似乎又不是“她”,睁眼时看到的侧脸虽像,可是这几日听着沈邱氏同那老大夫说话,说话的语调乃至脾性,似乎都同“她”有些偏差。 邱氏太过爽朗,实在不像他看到的那个“她”,始终怕着他。 难得有他想不清楚的事情,正巧容禄那边至今还未来寻他,不醒也罢。 这时候的沈芸珂动也不动地盯着覃渊的一双手,目光渐渐从这双细长若竹的手往上移,移到了覃渊的脸上。 唇色偏白,呼吸轻缓,可这病弱的姿态仍是遮掩不住少年身上的风华,闭着眼的时候若清池中小荷含苞,安静内敛,等到了他睁开眼,面容比起睡着又会生动不少,像荷花开了,清逸且自有风骨。 只是芸珂清楚他身上有着太多隐藏着的戾气与暴虐因子,一想起覃渊日前所做与日后将做的事情,她的心里总是会升起寒意。 视线再度往下转,看着覃渊摆放在草绿色锦被上的手,芸珂两道秀致的细眉死死皱在了一起。 一旁的邱平疆不悦地高高嘟起了嘴:“哼,还让我不闹,阿棠,你这分明也是看入迷了,果真是和姑姑一个样子,我看啊,日后你八成也是要像姑姑一样看脸找夫婿了!” 邱氏走上前来给了邱平疆一个爆栗:“说什么呢!什么看脸找夫婿。” 邱平疆裂开嘴嘻嘻笑了几声:“不是不是,说错了,姑姑才不是看脸找夫婿,是看重才华。” 邱氏这才满意。 芸珂弯了弯唇,却是想起了往事,唇角的弧度里勾了点凉薄。 娘亲得遇良人,她却没这份福气。 找夫婿什么的,她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了。 上辈子想着做老姑娘,让爹娘或者是邱家养她一辈子,死了一次了,她也搞清楚了,这种想法不对。 爹娘很好,邱家也很好,可是若是她只能去依赖他们活着,那就要去完成他们的期许,嫁人一事,逃不了。 这辈子,老姑娘还是要当的,只是她想,要靠自己。 靠自己谋出一条生路,靠自己谋出沈家的安宁。 可惜这世道,女子无论是做老姑娘,还是要自力更生,绊脚石都未免太多了点。 芸珂的视线回到了床榻上的覃渊上,看着他那平放在被子外的十指,眯了眯眼。 覃渊就是她现在面临的一块很大的绊脚石。 他是醒着的。 这点她能确定。 在玉佩中四个月,每日这玉佩都是被覃渊带在身上的,而她就算是到了夜晚,魂魄能够出来活动,也只能在离着玉佩最多一尺之远的地方,远了便去不得。 一缕魂魄无需眠休,因而每个夜晚,都是她看着覃渊睡觉的。 覃渊睡着的时候,两只手从来都是扣在一起的,像是要握住些什么,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自然地分开放在锦被上。 而且他就算是睡着,眉会轻轻皱着,怎会同现在一般睡容安宁? 更别说她方才还看到他的睫毛颤了颤。 芸珂抿了抿唇。 覃渊既然醒了,却还在装睡。 沈家的床不比秦王府的床舒服多少,他假装昏睡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她真能像娘亲处理事情一样,直接将覃渊拽出来扔出去就好了。 可惜她不是,她一想到前生经历,就对着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分外谨慎。 覃渊会留在她的家中,一定是有他的打算。她不能这么直接地坏了他的打算。 十几年后在朝堂上,覃渊与她的爹爹沈懿是针锋相对的关系,她总觉得,覃渊的存在,就是给爹爹添堵的,还添得很成功,爹爹白的那几根头发,显然是为了覃渊,而不是操心她们姐弟四个。 有了这样的经历,她自然要将覃渊划归至严防死守的行列里去,既不能让覃渊早早就来给她的爹爹添堵,也不能让他认出自己。 可是,要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叫醒之后,还不能让这人看到她的脸。 自从那日去看了覃渊一次之后,芸珂思考的全都是这个问题。 瞄了一眼正在屋外洒水的丫鬟季月,又看了一眼在外头守着的蚕月,芸珂愈发觉得事情棘手。 虽说现在覃渊还不是日后的“第一权臣”,名声没那么臭,可是眼下已经不是善茬,蚕月胆子小,想让蚕月去,不行。 至于季月……此事需要谨慎些,芸珂不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一个普通的丫鬟去做。 “唉。”芸珂低低叹息了一声,偏头看了一眼在她身边吮着腌笋的芸玥,“玥儿,你说,若是有人住咱家的屋子,睡咱家的床,使唤咱家的小厮,姐姐想赶走他,该怎么办?” 芸玥停住了吮食的动作,含着半截春笋,囫囵应了句什么,芸珂没听清。 沈芸珂想到什么,笑了笑,点了点芸玥的脸颊,凑到了芸玥的耳边说道:“那人还白吃白喝咱家的饭食!” 芸玥这下着急了,呸地吐出了那截春笋,捉在手中急道:“阿姐说的是谁,好坏。” 芸珂点了点头。 芸玥从圆凳上坐直了身子,想了半天,想出了办法:“阿姐,我去告诉娘亲去。” “莫去莫去。”芸珂赶紧伸手拽住了着急要往外走的芸玥,“祖母还有一个月便是六十大寿,爹爹近日也要回京了,娘亲一边要筹备祖母的寿宴,一边还要为爹爹赶制新衣,休要扰到娘亲。” 芸玥努了努嘴,有些难过:“阿姐,我没法子了。” 芸珂笑笑,她怎么会指望四岁的芸玥想法子呢,她也只是说说。 却不想芸玥忽然眼前一亮:“阿姐阿姐,那人的娘亲是谁,我们去把他做的坏事告诉他的娘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阿姐要做什么 ,最快更新闺玉藏娇最新章节! 听着芸玥这么说,芸珂微微一愣。 覃渊从不将秦王妃视若母亲,可是已故的秦王众多的妻妾当中,的确是有一位,一直被覃渊敬若母亲的。 这人是秦王的小妾陈氏,一地方官的女儿,为秦王生得一女,取名覃沁。 覃渊到了权倾朝野之时,仍是没有妻妾,他的后院,先是由陈氏打理,后来陈氏殒,后院之事,全部交于了一直未出嫁的覃沁。 覃沁是芸珂所知道的,覃渊唯一的软肋。 芸珂的一双眼儿忽然弯了:“玥儿真是聪明,阿姐知道要做什么了。” 覃渊的软肋,就好似是蛇的七寸,拿捏得当了,自然能逼醒他。 沈芸玥困惑地睁大了眼睛:“阿姐要做什么?” 她跳下了小板凳,拉住了芸珂的手:“阿姐,你可是要偷偷将那坏人之事,告诉那人的娘亲?” 芸珂笑着握着芸玥的手,将春笋递到了芸玥的口中,眉间一派温柔:“玥儿,吃笋,那讨厌的人,阿姐自会赶走,玥儿只管好吃好喝便是。” 前世她让芸玥经历了太多的风霜,这一世,那些风霜芸珂全想由她来挡了,所有险恶的、不入流的谋划,全由她来做便是,芸玥不必知道。 笑看着芸玥吃完了春笋,芸珂招手唤来了季月:“季月,将三小姐带回去吧。” 等着季月将芸玥带走了,芸珂几步跑到了蚕月身边:“蚕月蚕月,帮帮我。” “小姐有何吩咐?” “帮我寻套衣服。” “衣服?”蚕月微愣,看着芸玥身上簇新的衣裳,她皱了皱眉,“小姐可是不满意今日的装扮了?” 今早她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帮着小姐穿戴好,这身衣物的价钱,比她十二个月的月例加起来还要多,小姐才穿了这么几个时辰,就厌了? 邱家此次,送了许多江南丝织佳品,小姐若是不喜欢现在的这身穿戴,那她便去告知夫人,再让夫人去库房找合适的面料给小姐作身新衣裳。 被邱家娇宠着的外甥女,的确是有资本挥霍的,蚕月看着虽然心生艳羡,却也不嫉妒,道:“小姐既然不喜欢,那换了便是。” 沈芸珂摇了摇头,花苞髻上的小珍珠碰在了一起,清脆作响:“蚕月给我做的梳妆打扮,从来都是最合我心意的,我哪里会不喜欢。” 蚕月眼睛亮了亮,脸颊上微微染了红,不好意思地垂头说道:“那小姐想要什么衣服?” “帮我找一套丫鬟的衣服可好?” 蚕月微愣,之后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姐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来?” “求你了蚕月。” “不成不成。” 芸珂微微眯了眯眼,小手忽然缠住了蚕月腰间的细带,往下拽了拽,刻意学邱氏的语气,硬气十足地说道:“你若不给,我便亲自将你身上的这一身脱了……” 蚕月身子一震,求饶的话脱口而出:“小姐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芸珂本就无意吓她,立刻松开了手,一双眼儿弯如新月,笑着顺势拥住了蚕月的腰:“蚕月你真好。” 蚕月脸皮薄,方才又受了惊,现在脸颊下一片红:“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醒后对她的态度格外亲昵,时不时就会瞧着她看上半晌,蚕月虽然心喜被小姐喜欢着的事实,可是总是觉得这变化有些奇怪。 芸珂往后退开了点,她也知道自己对待蚕月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快了。 可是一想到蚕月为了救她送了命,芸珂就想多看看蚕月,好好对待她。 …… 白日里竹林一片葳蕤绿意,到了夜间,竹叶便化作了一团团黑影落拓到了地上,竹影轻摇,竹叶声音一片潇潇。 眼下还未到夏季,因而这潇潇的竹叶声听起来,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冷。 一个黑影溜进了沈宅,站到了沈宅韶韶居竹林后的小阁楼前,然后几步上前,左右看了眼确认此处无人之后,推门而入。 烛火未燃,但是子时的月光却照亮了一整间屋子,来人一进门,便看见床上坐直了身子的人。 他几步上前,拱手行礼:“王爷。” 所来之人是覃渊的亲信晏平,正值弱冠之年,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但是身姿挺拔,腰上悬着佩剑,一身利落无比的鸦青色便服,长发高束。 覃渊点了点头,翻身下床,到了窗边坐下:“所有的事情可是都打听清楚了?” 晏平点头:“沈侍郎将会在三日之后回京,门客陈英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好了,至于那些对王爷袭爵一事有些不满的官员有哪些,属下已经弄清楚了。” 覃渊轻轻敲击着桌面:“有哪些人,说来一听。” 晏平顿了顿,忽然低下头去:“朝中几乎无人认同王爷,有一些人的意见是模糊中立的,不如王爷问问这些人是谁。” “意见中立的,不过是为自己留有余地。这些人,不知道也罢。”覃渊冷冷一笑,“父亲从军三十多年有军功在身,而我一无是处,府中门客都无法收服,朝中无人认可我倒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覃渊忽然抑制不住地轻咳了几声。 晏平皱了皱眉:“王爷不必妄自菲薄,若不是王妃有意抹黑了王爷的名声,京中有‘才俊’之名的必不会少了王爷。” “没有也好。”覃渊将自己的咳嗽声压制住了,“我非‘才俊’,但是日后‘才俊’将会是我的池中物。” 晏平抬眼,见月光的打在覃渊的半边脸上,愈发显得他清俊。 明明是豪气无比的一番话,被覃渊说出来却是云淡风轻,语气寻常至极,似乎是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晏平的唇角勾了勾,当初初出师门的他武功不强遭人所害,被十岁的覃渊所救,他一眼便看出了这少年的不同寻常,于是便做了覃渊的暗卫。 三年相处下来,晏平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觉得这里面的摆设虽然看起来精致,可是毕竟太过简单了些,开口问道:“王爷打算何时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不准去! “何时”覃渊微哂,眼睑微垂,“我本无意在沈府久留,可是却似乎是遇见了故人,又似乎不是,因而暂时并不打算回王府去。” 故人? 晏平皱眉,复又微微眯眼。 近三年来他一直跟随在覃渊的身边,按理说,若是覃渊有什么故人,他应该是知晓的。 算了算了,不想了,问了覃渊估计也不会说。 要不是因为覃渊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他其实也是不愿意在覃渊身边待着的。 有秘密的地方才是江湖,覃渊虽是王侯将相子弟,身上的秘密够多,生活够刺激,才能吸引他留下不是。 “此事你不必多问。”覃渊的声音平淡无比,“等到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再继续装病。” 晏平撇了撇嘴,又在搞神秘了,什么叫时机合适的时候?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转念想到了方才覃渊咳嗽的两声,晏平忽然忧心了起来:“王爷的身子真的没有大碍?要不然我去将浮白叫来” “此时还用不到他,就让他继续在山谷制他的药。”覃渊的眼底忽然微微起了波澜,朝着晏平摊开了手,“拿出来吧,浮白近日制的药,可以交给我了。” 浮白是蜀中药谷的少主,性嗜酒,制药成痴。 晏平一顿,从怀中拿出了几个方形的小盒子,递给了覃渊。 覃渊并没有接,将手收了回去,问道:“这药是什么药?” 晏平将四个小盒子在桌边依次摆好,一一指着说道:“这是哑药,让人说不出话,这是盲药,让人看不见东西,这是昧药,让人夜夜难眠,这是昏药,让人终日混沌不清。” “药性能维持多久?” “哑药昏药,若无解药,终身不得解,而盲药昏药的药性则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啧啧,浮白这小子,是越来越会做一些害人的药了。” 覃渊唇角微勾:“浮白这些药,来的正是时候。” “王爷打算做什么?”晏平不解。 “府中门客,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要依附着王府,才能生存下去,因而就算对我不满,也不会表示什么,这一类,现在不用去管。” “而另一类,羽翼颇丰,离开了王府也有出路,认为我不过是个黄毛小子,难免怀有异心。”覃渊说到这里,眼睑微抬,看向了晏平,“陈英以及与他亲近的那些门客便是这种人,因而我才会认为,号令覃家军的兵符会丢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才会让你去一趟陈英老家。” 晏平拍案而起:“是啊!这弯弯绕绕!果真不是我能想清楚的,若不是王爷,我还真要被陈英为寻兵符而焦灼的模样骗过去了,没想到却是他监守自盗!” “老狐狸啊老狐狸,陈英这人果然是只老狐狸!”晏平感叹说道:“此番我潜进了陈英家中,果然发现了兵符。” “王爷可要将兵符拿回去,然后逮捕陈英?”晏平的手伸入了自己的袖中,想将兵符拿出来。 覃渊阻止了他的动作:“莫急,兵符不过是块木头,不必给我。” 说到这他忽然轻笑道:“陈英的确聪明,可惜却不知道,覃家军的兵符只是个摆设。由我祖父传下来的这百人的队伍忠心耿耿,从来只看人,不看兵符,只听每一任秦王号令,陈英只要不能变成我,就断然控制不了覃家军。”覃渊的眼底一片冰寒,“这次让你去将兵符拿走,便足够让他慌张,不过还不够。” “王爷还想做什么?” 一句“还不够”让晏平微微弯起了唇,兴奋的神情在他的眸中闪动着,跃跃欲试。 “提前给陈英身边的小厮递消息,通过他转告陈英,说兵符已在房惑那里。在此之前,想方设法将兵符卖给房惑家中的庶子房策。陈英多疑,定然会想办法试探房惑。而房惑性子直,却又是个有心眼的,若是知道自己受了好友陈英的怀疑,两人必起争执,而我们只需静观事变,渔翁得利。” “为何要卖给房策?” “房策是房惑的庶子,房惑的长子风头太高压过了他,因而房策不得房惑赏识,一直在等着建功的机会。你只需在将兵符卖给他的时候夸大这兵符的重要性,他定然会上钩,若出了差池,再想其他办法。” 晏平点头,看着那几盒药,有些困惑:“那,这些药到底有什么用处?” “秦王府的门客当中,同陈英c房惑一样怀有异心的还有很多,解决了这两个还不够。”覃渊的目光挪到了那几个盒子上面,“若是短时间内他们全部暴毙,当然会让人起疑,而且暴毙一个,其他的人恐成为惊弓之鸟,难免有泄露了王府机密的风险。” “可这哑药昏药,似乎并不能堵住他们的嘴。” “不会,单看要怎么用这药。”覃渊的手指在红木案的纹理上摩挲着,“在王府的下人中间散布谣言,说看到我的父亲回来过,听到我的父亲说‘在未等到小儿撑起大业之前,要帮着小儿将所有的阻碍除去’,再用这药便可。” 晏平只觉得这主意阴森森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四周,见着月色如水周围并无什么吓人的东西,回过头来稳了稳身子,呐呐道:“浮白的药向来是润物无声,就算是京城再厉害的大夫也难以察觉,正好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这样安排,未免也太吓人了些” 覃渊勾了勾唇:“吓人便好。” 他的喉咙中忽然又涌起了想咳嗽的冲动,却被他生生压制住了,对着晏平道:“除了要去处理府中门客这些事,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晏平点头:“查谁?可是王爷所说的那个故人?” 窗外忽然传来了窸窣的走动声,晏平机敏转头,手指翻动,手中镖跟着飞快地甩了出去。 他冲到门前,拉开门:“是谁!” 风声在此时吹过,竹林茂密的竹叶在一起哗哗作响,习武之人耳朵灵敏,被竹林声掩盖着也还是能听到逃跑的脚步声一路往南去了,晏平想去追,却被覃渊拽住:“不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被逼红了眼的兔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晏平回转过身子看着覃渊,有些急,“王爷,他/她听到了咱们的话,留不得!” 覃渊松开了拉住晏平的手,走到了院中,拾起了晏平方才射出去的镖,折了回来:“你若现在去追,去杀了那人,然后呢!” 晏平微怔。 他只想着不能让自己和王爷的谈话泄露出去,却忘记了王爷现在是在沈家养伤,若是他贸然追上去杀了沈家的丫鬟或者仆役,让沈家的人看着了,有麻烦的便是王爷。 更别说,还不一定就是丫鬟仆役。 可是大半夜的谁会到竹林后面来呢?定然是丫鬟仆役无疑了。 不行,今夜所谈之事是大事,其中的谋划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晏平的眼光锋利了些:“啐!管什么沈家,若是出了事情,全由我晏平担着,王爷回屋歇着,晏平这就去了!” 言罢晏平转身大步流星往南走。 他的耳边忽然飞过了一只短镖,晏平玩镖玩了十几年,对这玩意儿熟悉无比,本能地歪头躲开了。 那短镖擦过了他微微扬起的一缕青丝,打到了竹子的竹节处,深深陷了进去。 晏平的步子一滞,回头看了眼覃渊,见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负手而立,冷冷看着他,晏平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捏住了拳头。 “晏平。”覃渊这几日吃了老大夫解毒的药物,本应平心静气休养生息,方才乍然动了内力,咳嗽了好几声,之后勉强稳住气息,抬眸道,“晏平,你不能去,眼下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你不能出事。” 晏平的眼眶忽然有些热,紧紧抿着唇,又愤愤道:“都怪我,方才忘记了留心着窗外,忘记了隔墙有耳。” “这法子让人听去了也无妨。”覃渊缓步走到了竹子边上,摘下了那只短镖,递给了晏平。 晏平微愣。 短镖上面,带着血迹,血迹沾满了短镖的镖肚,这样看来,镖尖上也该有血,只是因为方才钉进了竹身,被蹭掉了。 他慌忙往南看去,可惜地上并没有血。 见晏平的神色始终是慌张的,覃渊微微笑了笑:“晏平的镖法倒是越来越准了,在方才那种情形之下,居然还能打中。” 晏平急道:“都这种时候了,说什么我的镖法,我这只短镖上面没有毒药,那人就算受了伤,也只是皮肉伤罢了,死不了。” “这院子是沈邱氏的院落韶韶居,能在子时潜进来的,应该是韶韶居的人。”覃渊淡淡说道,“方才那逃开的脚步虽然急,可是踩地的声音却很轻微,应该是女子。” “照着受伤这件事,找到那人,若是只是府中不识字的丫鬟,喂她吃哑药便是,若是真的是韶韶居中的小姐或者是邱家的那位公子,喂了哑药,然后挑断手筋。” 言罢覃渊转身往屋内走。 晏平的呼吸瞬间不通畅了起来。 他想着直接杀人灭口,可是王爷这法子,怎么听起来,比杀人灭口还要狠上一些 覃渊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步子,回转过身来说道:“如若是沈邱氏” 晏平洗耳恭听,等着更厉害的折磨人的法子。 “如若是沈邱氏”覃渊默然了许久,忽然皱了皱眉,“若真是她,休要伤她。” “为什么!”晏平的眼睛蓦然睁大。 覃渊的目光往上,看着那一轮圆月,左手习惯性地搭上了胸前原本挂着玉佩的地方,可是眼下这处空无一物,他只好再次放下了手。 “帮我查清沈邱氏的底细,尤其是这四个月来她所做的所有事情,查清楚,告诉我。” 蚕月在芸珂的屋内等着,一会儿看看越燃越短的烛火,一会儿看看自己在屋中的影子,却是越来越觉得焦虑,始终皱着眉头。 小姐穿了身丫鬟的衣裳溜出去快半个时辰了,还不告诉她要去做什么。 再想到现在正是子时,正是话本子里面魑魅魍魉夜游的时候,蚕月就觉得浑身发寒,忍不住再往烛火旁边靠了靠。 再等了会儿,还没有等到芸珂回来,蚕月终于鼓起勇气要秉烛出去看看。 屋子里面忽然踉踉跄跄跑进来了个人,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蚕月趔趄了几下,难以保持住平衡,栽倒在了地上。 她稳住了心神,看清怀中的小家伙一眼,忽然一声惊呼:“小姐!小姐!” “蚕月。”沈芸珂的唇色无比苍白,一边说话,一边倒吸着凉气,“蚕月快帮帮我,帮我换下这衣裳来。” 蚕月看着芸珂,头皮不由得一阵发紧发麻:“小姐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搞了一身血。” 芸珂的右胳膊上衣裳碎了一道口子,隐隐可见有小手指盖这么深的伤口,血还不停地往外涌。 蚕月心疼到几欲掉泪:“我的小姐,你这是跑哪里去了,怎么弄来了这伤口。我这就去要热水!” “莫去!”芸珂慌忙喝住了蚕月,“热水要不得,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帮我换下衣服来,将这身衣服裁成布,再帮我绑住伤口就好了。不得和任何人提起这事!” 蚕月愤愤跺了跺脚:“小姐既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又不告诉我这伤是哪里弄的,小姐恁欺负我!这事我不做了。” 芸珂有气无力地皱了皱眉。 方才她的右臂刚刚被划开一道伤口,血涌出来的时候,她只觉得一片温热,可是这一路狂奔回来,她渐渐感觉到了锥心的痛。 实在是痛极了,芸珂只好先答应蚕月:“好蚕月,先帮我换下衣服来,然后我再告诉你。” “小姐先告诉我,我再帮小姐换药。” 芸珂闭了闭眼,虚弱回道:“等着我同你讲清楚了,怕是也要流血而亡了” 蚕月心一跳,慌忙上前,将芸珂抱上了美人榻,拍了拍芸珂的脸:“小姐,小姐,别睡。” 感受到了蚕月正在帮着自己褪下衣物,芸珂知道蚕月愿意帮她了,微微睁开了眼:“我不睡,蚕月,谢谢你。” 看着芸珂白皙的胳膊上深深的那道红色伤口,蚕月的眼更红了:“哪个瘪三伤了小姐,我去找夫人借刀砍了他去!” 枕在蚕月腿上的芸珂眉梢微微动了动,蚕月这只兔子,为了她被逼红了眼,要去咬人了? 她倏而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委屈巴巴的 芸珂伸手,拥住了蚕月的腰:“蚕月你真好,今日若不是有你,我这伤,只能自己偷偷处理了。” “小姐,到底是谁伤了你?”蚕月见芸珂弯眸笑着的样子,愈发觉得奇怪。 小姐是个怕疼的,现在伤口这么深,怎么丁点眼泪没掉? “蚕月,若是我说了,你会跟我一起卷入到麻烦中去,你还想知道吗?”芸珂直视着蚕月的双眼问道。 蚕月这时已经将芸珂身上的衣物褪至了只剩中衣,她一顿,咽了口口水,终于说道:“想知道。” 蚕月是邱家的家生子,她的爹爹是邱家一个庄子的管事,娘亲是这个庄子上的厨娘。 她的爹娘受了邱家的恩惠,因而她能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时候,爹娘高兴极了,反复嘱咐她了好多话,句句离不开一个“忠”字。 沈芸珂的眼底微湿,想起了那时蚕月替她挡刀的场景,闭上了眼睛,两道细眉蹙着,半晌未言。 蚕月见芸珂这种样子,只觉得小姐这是痛了,心疼地叹了口气。 等到了蚕月将芸珂身上的衣物尽数换下,看着那裸露在外的白皙右臂上的红色伤口,蚕月犯了难:“小姐,当真不去请大夫了?若是留了疤痕” “不能去。”芸珂睁开眼,“找来剪刀,将我方才换下的中衣剪成长条,然后缠住我的伤口,缠紧些,不能让旁人看出异样来。” “小姐。”蚕月皱紧了眉头,眼中全是心疼,声音也细细地带着哭声,像是受了委屈,“小姐怎么对自己这般狠?大爷虽然不在家,可是夫人在,邱家二爷与三少爷也在,受了什么委屈找家人说一说去,为什么要瞒着?” 芸珂静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言道:“蚕月,别在劝我,你若不帮我包起这伤口,我便自己去胡乱缠一缠。”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蚕月没法子,只能哽着嗓子,照着芸珂说的,为她包扎了伤口,擦了脸。 做完了这些,她见芸珂神色倦倦c右手无力搭在美人榻边的样子,心一紧,走到了罗汉床上抱了那床粉底百花的绸缎面被子下来,小心地拿开了芸珂的右手,将被子盖到了芸珂的身上:“小姐,别受凉了。” 芸珂睁开了眼睛,声音略有些沙哑:“蚕月,你不是想知道是谁伤了我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蚕月微微抿了抿唇,瞧了眼外面黑沉一片的夜色,又低头看了眼芸珂,之后摇了摇头说道:“小姐明日再向我解释这件事,今日就先睡吧。” 折腾到现在,估摸着到丑时了,小姐看起来也是倦极,该睡了。 芸珂现在疲乏至极,轻轻“嗯”了一声,正想闭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强打起精神说道:“蚕月,记得将那带血的丫鬟衣裳处理掉,尽快。” 蚕月起身帮着芸珂掖了掖被角,回答道:“小姐,你快睡,这衣物我今夜就给送出去。” 芸珂这才放心。 瞅着芸珂似乎睡了,蚕月起身,从妆台边拿起金烛台点燃了蜡烛,然后将屋中的蜡烛一一吹灭了,才拿起烛台与那衣物,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的时候,似乎是踢到了石子,惊着了喜鹊,屋顶的喜鹊扑棱一声飞走。 蚕月吓得一怔,烛台忽然从手中滑落,骨碌滚了下去。 烛火瞬间灭了。 蚕月本想着要从后门走,将这衣物送出府去,可是看着前面的道路,就算是有月光照着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害怕。 更别说她还拿着带着血的衣服 蚕月越想越觉得惊悚,回头瞧了芸珂的屋子一眼,一片黑暗,那些床柱影影绰绰,就好像是有人站在那里。 这时忽然传来了几声春虫的叫声,蚕月“哇”地尖叫了一声,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右手拿着衣物护住了自己的胸口,绕着院子一连跑了几圈。 等到了她停下来,看着黑黢黢的假山,心念一闪,鼓起了勇气,闭着眼睛飞快地将这“烫手”的衣物塞到了假山里面。 末了她还气喘吁吁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飞似的逃回到了屋外守夜的榻上,躲在被子里平复了许久,才勉强睡去了。 第二日天气正好,邱平疆早早地带了他做了好久的鲤鱼纸鸢,要带沈芸珂与沈芸玥出去,可是却没料到叫芸玥将这纸鸢的鱼肚子咬裂了。 邱平疆对着自己的这位小小表妹哭笑不得,扛起芸玥,要到邱氏那里理论一番。 芸珂弯唇笑着,看着邱平疆扛着芸玥出去了,她也不担心。 三哥一介纸老虎,不过是闹闹芸玥,添点亲近罢了。 蚕月在一旁立侍着,神色始终不太好看。 今日虽是一片暖阳春花绽放的韶光之景,可是她却莫名觉得冷。 早上的时候她问清楚了,小姐的伤,竟是竹园阁楼里住着的那位造成的。 蚕月对这秦王并无任何印象,可是她想着这秦王不仅伤了小姐,而且还装睡不醒,赖在沈家,不知有什么坏主意,就有些难安。 虽说小姐夜半穿着丫鬟的衣物出去的举止十分古怪,可是秦王居然敢在沈宅伤人。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委屈巴巴的。 芸珂转身看到了蚕月的神色,知晓蚕月在怕什么,洋溢在眉梢的淡淡喜悦便消散了。 右臂垂着,她走到了蚕月的身边,细声问道:“蚕月,你在想什么?” 蚕月的唇角向下耷拉着,垂头去看芸珂:“想方才小姐同我讲的那些事,小姐,咱们当真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夫人吗?” “自然是不能。”芸珂摇了摇头。 昨夜她虽然受了伤,可是却在逃出竹园的时候看了一眼,她可以肯定,自己逃得够快,没有被覃渊他们追上。 原本她为了万无一失,特意在去见覃渊的时候穿上了丫鬟的衣服,又在脸上涂上了炭灰,想着假扮成一个去拿恭桶的小丫鬟,然后对着覃渊嘀咕几句“秦王府的如意郡主病了”这种话,逼着覃渊醒来,却没想到会听到夜探沈府的晏平与覃渊密谈。 晏平这人,芸珂是认识的,前生便认识。 一个江湖浪荡子,后来却挂上了个监察御史的官衔,常年不在京城,仍颇得明成帝器重。 而明成帝会有此动作,不过是因为晏平是覃渊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我只是,有些怕 明成帝刚继位之时,处处都需要依仗着覃渊。 作为一个远在北疆镇守疆土c显然没有任何继位的希望的落寞皇子,明成帝继位一事惹来朝中大臣一片骂声,很多的官员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之前呼声甚高的二皇子暗中集结了兵力,意图谋反。 兵临城下之际,若不是有覃渊力挽狂澜,明成帝能不能顺利继承大统,还很难说。 就算是二皇子的问题解决了,京城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暗流涌动,明成帝想要一步步捋清乃至控制着这些关系,仍然需要覃渊的帮助。 想到这里芸珂眯了眯眼,她死的时候,明成帝的根基渐渐稳固,却依旧十分器重覃渊,覃渊在朝中的势力,仍是无人能及。 她见过自己的爹爹一落千丈,大抵也明白,繁华大厦想要倾倒,不过也就是朝夕,不过就因高高龙椅上那人的一句话罢了。 因此,等到了明成帝的根基完全稳固下来,不知覃渊,会不会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 耳边忽然传来了嘀嘀咕咕的声音,芸珂抬眸,见是蚕月在那里小声嘟哝着什么,芸珂眉梢微微动了动,开口问道:“蚕月,你在说什么?” 蚕月的嘴唇嗡了嗡,却最后还是将话吞到了肚子里。 她想着小姐醒来之后的样子,想着小姐言谈里不同往日亦不合年龄的稳重,想着昨夜小姐所做之事的古怪 蚕月就觉得小姐有问题。 她想问清楚现在的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作为一个婢女,怎么能去揣测主子的想法,只需按着主子的吩咐做事就行。 蚕月垂下头,将疑惑吞到了肚里:“小姐,我只是,有些怕。” 蚕月的模样生得秀致,现在微微垂头c神色黯然的样子格外让人心疼。 芸珂的眼神黯了黯,她想着要护好蚕月,可是她屋内的两个贴身丫鬟之中,她唯一能信得过的也只有蚕月,只能让蚕月陪着她趟进这一滩浑水去。 目光中多了几分愧疚,芸珂刚想开口说句什么,有人掀开了绣百色彩蝶的薄纱门帘进来了。 门帘上缝上的碎彩片碰在了一起,叮叮当当,绣着的蝶也像是跟着动了,翩然欲飞。 进来的是芸珂的另一个贴身丫鬟,季月。 季月瞥了一眼蚕月,之后转身对芸珂说道:“小姐,府外来了个姑娘,说是东城区的,姓陈” 没等着季月说完,芸珂一下子从美人榻上蹦了下来,鞋子还未穿好,便急着想往外赶。 季月见芸珂这幅着急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追了几步上前:“小姐作甚的这么着急,等一下,等我帮您把绣鞋穿好。” 沈芸珂停住步子,习惯性想将两手放在蹲下的季月的肩头,却忘记了自己的右臂上有伤,在抬起胳膊的瞬间吃痛地“嘶”了一声。 季月提鞋的动作顿住,一旁的蚕月担忧地瞧着芸珂的右臂。 芸珂赶紧咯咯笑了两声,掩饰道“好痒”,一边默默将右臂垂下了。 季月不疑有他,帮着芸珂收拾妥当之后,便带着芸珂往外走。 走了十几步,芸珂看着季月想往后走,并没有出韶韶居的意思,不免有些困惑:“季月季月,你这是往哪里去?” 季月笑笑:“那来寻小姐的人是东城区的一个姑娘,东城区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小姐是什么身份的人,她想见,总得先问过夫人。” 芸珂垂了垂头,却也没法辩驳什么,只得跟着季月一起往邱氏那边走去。 还未到邱氏的屋子里,芸珂便在路上遇见了沈芸瑶与庄老太太。 庄老太太今日仍是一身端庄无比的打扮,一身枣红褃子,戴浅灰眉勒,步履缓缓,因瘦而略显干枯的脸上,带了点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喜气盈盈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沈芸瑶跟在庄老太太的身后,不知是说了句什么,庄老太太听了,眉笑弯了,点头称好。 芸珂几步走到了庄老太太面前,行礼道:“祖母。” 庄老太太看了眼沈芸珂,见沈芸珂行礼的时候,又同今早请安时一样,右手臂往下歪着,姿势极其不端正,心里不免升起了一点不悦。 这连病带修整了好几个月,可不是把规矩都忘干净了吗! 不过今日实在是喜事临门,庄老太太只是在眼中划过了几分不认同,说话的声音仍是喜气洋洋的:“棠姐儿这是往哪去?” 芸珂放下了手,恭敬道:“是去找我的娘亲。” 说完她的目光移到了沈芸瑶的身上。 沈芸瑶正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芸珂稍微有些奇怪,今早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沈芸瑶还是一副不搭理自己的模样,怎么现在脸上就挂上了笑容? 而且沈芸瑶的眼光中闪动的笑意,还含着几分炫耀与嚣张的意味,看得沈芸珂不舒服极了。 沈芸瑶几步到了沈芸珂的身边,亲昵地抱住了芸珂的右胳膊:“棠姐姐。” 奶奶的 好痛。 芸珂现在虽然是二十岁的芯子,比起小时候能忍耐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是骤然被沈芸瑶拽住了胳膊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处,痛意立刻窜至了心尖,疼到眉心都拧起来了。 庄老太太看着沈芸珂死皱着眉头的样子,笑容稍稍偏冷了些。 自己这个的嫡亲孙女性子同那拧脾气的邱氏是越来越像,也越来越不讨她的喜欢了。 小孩子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芸瑶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犯了小错,她居然这般记恨,不仅许久不同芸瑶讲话,现在还摆一张冷脸给沈芸瑶看。 当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娘亲教出来的,没半分气度。 庄老太太的目光挪到了沈芸瑶的身上,瞧着自己的这个孙女虽说样貌比沈芸珂同沈芸玥都差点,可却始终是个甜甜的笑脸儿,平素在学堂里又是个无比认真努力的。 更别说前几日竟将“女儿经”抄写了六十遍。 沈芸瑶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气度这等资质这等努力,日后长大了,定然是京城数得着的好闺女。 倒真是有几分她当年的风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真好,是好事 “棠姐姐。”沈芸瑶瞧着芸珂的脸色不佳,心里暗骂了几声沈芸珂,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棠姐姐,我一直羡慕你有玥儿这个妹妹,现在我也可以有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了!” 刘氏怀孕了? 芸珂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亲邱氏与她的第一个弟弟沈云珩。 她的呼吸一滞,一时间竟然连自己右臂上伤口的痛都忘记了。 天,这些日子她都在想什么,这是将多大的事情给忘记了! 稳住了心思想了想年月,芸珂更加激动了。 今日是建元十年的三月二十日,而她的第一个亲弟弟沈云珩的出生之日,是建元十年的九月二十六日。 芸瑶见沈芸珂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歪了歪头唤了几声:“棠姐姐,棠姐姐?” 芸珂回过神来,忽然笑了:“真好,是好事。” 芸珂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心都要化了,弯起的眸中,欢喜与快乐真心实意。 她今日身穿一件浅粉色襦裙,柔顺的头发被包成了两个髻子,垂下来几缕细发被编成了碎辨,瞧起来落落大方,笑起来乖巧极了。 老祖宗一想到刘氏有孕就觉得心喜,看见了沈芸珂盈盈的笑脸儿,心里舒坦了不少,笑道:“最好是个弟弟,咱们沈家,也该有个男娃娃降生了。” 芸瑶看着沈芸珂的笑脸,倒是有些不痛快了。 明明娘亲方才同她说,她有孕的消息若是让韶韶居的人知道了,定然是不会让她们开心的,可是为什么沈芸珂能笑得这么欢快? 是娘亲说错了还是沈芸珂傻了? 不会的,沈芸珂不会傻的,上次她在祠堂跪了一整日还受了这么多的苦,便是拜她所赐。 庄老太太带着芸瑶来韶韶居,只是想请今日会来诊治秦王的如意街的老大夫帮刘氏瞧上一瞧,等着老太太到了阁楼见老大夫正巧在,欣然进了屋,让芸珂与芸瑶二人在外面玩耍。 芸珂的心思现在全在邱氏身上,她的娘亲显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孕,还日日为着老祖宗的六十大寿操劳着。 这该如何是好?她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娘亲,然后将娘亲已经怀孕的事情告诉她。 沈芸瑶离她有好几步远,忽然走近了沈芸珂:“棠姐姐,你说我娘亲会生弟弟还是妹妹?” 沈芸珂不想搭理她,眼皮掀都不掀:“芸瑶不是想要个玥儿那样的妹妹吗?” 芸珂知晓后事,知道刘氏这一胎,仍是个女儿。 沈芸瑶的脸垮了垮,虽说她眼下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可是却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地感受出来周围的人对男孩的重视。 而且娘亲一直担心爹爹后院的那些姨娘们先生了儿子,她想着,若是自己的娘亲能生个弟弟,应该是要比妹妹好许多。 沈芸珂却在祝福她说是个芸玥那样的妹妹。 气人。 沈芸珂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笑:“之前你同我说,有个弟弟妹妹一点都不好,会分了娘亲和爹爹的宠爱,怎么现在又喜欢起弟弟妹妹来了?你难道不怕,你的娘亲不疼你了?” 沈芸瑶忽然一哽。 这话是她说过的没错,当时说的时候只是怕沈芸珂与沈芸玥关系太好冷落了她,现在被沈芸珂照搬了过来,她的心里竟隐隐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庄老太太与老大夫在这时出来了,沈芸珂先迎了上去,朝着老大夫笑道:“老先生好。” 看着沈芸珂恭敬无比,老大夫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心喜极了,笑呵呵点了点头,赞道:“这孩子,果真是知礼乖巧,老夫日日来看着,喜欢得紧啊。” 虽然夸的是她并不怎么喜欢的沈芸珂,但是庄老太太听着了夸赞沈家姑娘的话,仍然有与荣焉:“老先生谬赞了。” 被沈芸珂抢了先,沈芸瑶有些不悦。 邱氏这时也站在门边,大概是因为刘氏有孕的消息,让她的眼神中有些怏然,可是看见了芸珂,那点怏然立刻换成了温柔的神色,招招手将芸珂唤道了自己的身边:“阿棠。” 沈芸珂着急同老大夫打招呼的原因不过是想留住老大夫,想让老大夫帮邱氏看一看,可是庄老太太有些着急,先将老大夫带走了,沈芸瑶也跟着回到了蔷薇居去了。 芸珂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陈幼微可能还在门外等着,身子一震,胖乎乎的左手勾住了邱氏的手指:“娘亲娘亲,你快同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是我请的先生。”芸珂一边拉着邱氏的手,一边往外走,“娘亲,你快随我来看。” 阿棠请的先生? 邱氏的两道细眉紧接着皱了起来,双眸眯了起来:何时她会自己去请先生了。 见惯了江湖骗术的邱氏心跳了两跳,莫不是自己的女儿哪次出门被江湖骗子给骗了? 她停住了步子,芸珂纳罕仰起头来:“娘亲” “阿棠,你先同我讲清楚了,你是何时,何地,请了何人来给你做先生?” 这语气倒是十成的严肃,脸上也没带着笑。 芸珂一愣,继而解释道:“娘亲,前几日我同三哥出去,遇到了这位女先生,女先生没有钱救她的娘亲,要卖了自己,我见她生得清秀,字也写得好看,又是一片孝心,问了问竟是那个什么什么大学士的女儿,便想着要将她请回来做我的女先生。” 末了她还央求道:“娘亲” 抱住了邱氏的腿,芸珂左蹭右蹭:“娘亲,新禾书院的谢先生会打我手板,我要自己找个先生。” 邱氏哭笑不得,蹲下身子点了点沈芸珂的额头:“我还心道你怎么这般有主见了?原来只是为了逃了谢先生的手板。” 听着阿棠说是跟着邱平疆出门遇到的,她倒是也安心了些,若是真的是个江湖骗子,她的三侄儿邱平疆这个小滑头不可能瞧不出来。 邱氏这样想着,道“既然阿棠不想去府中的新禾书院,想换个先生,娘亲便同你去看看,你请的这位先生资质如何?能不能教的了我的阿棠。” 她顺势抱起了沈芸珂,可是沈芸珂想着邱氏现在有孕,断然是不能累着了邱氏,因而飞快地从邱氏的怀中扭到了地上,笑着道:“娘亲这些日子好辛苦,阿棠自己走路。” 邱氏心中暖流微涌,笑着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当真是喜欢极了 沈宅外。 陈幼微一身石青色的粗布衣裳,脚一双款式简单的青布鞋。 虽然一身打扮干干净净,可是整体的颜色太过暗沉,加眼底挂着疲惫的微黑,让她看起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态与老态。 她在这已经站了接近半个时辰,仍然是初来的时候的那个姿势,双目平直地望着沈宅内的碧瓦叠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等到了门内急匆匆闪出了一道浅粉色的娇小身影,陈幼微的眸光闪动了几下,迎前去。 芸珂这几日念了陈幼微许久,见了陈幼微,眼角眉梢全是欢喜,小跑到了陈幼微的身边:“幼微姐姐!” 陈幼微赶紧伸手扶住了沈芸珂,眸中的神色温柔了许多。 她根本没有料到沈芸珂会同沈夫人亲自到府外来迎她。 有身份地位的人总是不愿意多走那几步的,就怕掉了架子。 其实沈芸珂此举,正是为了显示自己对陈幼微的敬重。 毕竟日后她可是要将陈幼微当做是摇钱树的,现在当然要对她百二十分的敬重。 芸珂的右胳膊往后缩了缩,转身对着后面跟来的邱氏说道:“娘亲,你快来看,这便是我找的教习先生。” 陈幼微一怔:教习先生? 什么意思? 她松开了沈芸珂,对着缓步走过来的邱氏恭敬行礼道:“沈夫人,小女陈幼微,日前受了小姐的恩惠,今日来,是为了实现对小姐的允诺的。” 邱氏点了点头。 见陈幼微虽然穿着简单朴实,但是站立行礼的姿势端端正正,态度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加女儿这么开心,对陈幼微的好感便多了几分,打消了以为她是个江湖骗子的疑虑。 邱氏道:“既已来了,随我们进府去坐坐吧。” 屋内。 白底彩釉莲花托盘摆放着黄豆糕绿豆糕,茶盏中热气氤氲。 眼下邱氏托着小瓷盏酌着甜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几眼坐在她的对面的陈幼微。 邱氏年幼时虽然是个房揭瓦的霸王性子,可是邱家教养儿女的方式别具一格,让邱氏同男子一样学了骑射五艺c算术书法。 她学过男子学的东西,知道那些书籍比起死板的闺诫闺训来不知有趣了多少,便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像她一样,学一些男子才能学的东西。 她原本就有意在沈芸珂年岁更大些的时候,将邱家的老管事请来教她,未料到芸珂自己找了陈幼微来。 陈幼微虽是陈仙的女儿,可是自小未在宅门之内待过片刻,那些名门淑女该学的饮食起居的礼仪半点未学。 她见邱氏托着白瓷盏饮茶的动作婉约得体,一开始还想照猫画虎学一学,可是转念一想,照猫画虎反成犬,很快便放弃,自然地拿起茶盏来饮了一口。 见陈幼微的动作不似大多数闺阁小姐那般惺惺作态,邱氏眸子中的笑意深了许多,便也不再端着名门贵夫人的架势,将茶盏放到了案。 不过她说话的腔调仍然是一板一眼端着架子:“我的女儿已经有了一位教习先生,教的是礼仪诗书一类的,不知道陈姑娘能教些什么?” “我”陈幼微的目光暗淡了许多,复又抬眸问道,“小姐是定要让我做教习先生吗?” 邱氏缓缓摇了摇头:“阿棠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但是我还需看看陈姑娘的本事。” 邱氏说话向来直白,陈幼微立刻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思忖了片刻功夫就说道:“幼微明白了,教习先生一职,幼微从未做过,恐耽误了小姐,还是不要” 沈芸珂急了,拧眉道:“幼微姐姐,我想要你陪着我。” 陈幼微偏头看着沈芸珂,柔声劝道:“小姐若是想要见幼微,还有其他的法子不是?” 邱氏的再度托起了茶盏,纤长手指细细摩挲着白瓷盏的盏身。 她知在这世,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易。 女儿年纪尚小,看人的眼光有待商榷,可是这陈幼微,她觉得也不错,而且能让女儿开心,倒是可以留下。 只是教习先生这一角色,关系到女儿长大之后的品性才华气度种种,不能太过马虎。 陈幼微能不能行,眼下还不能草率决定。 阿棠方才说陈幼微是什么什么大学士的女儿,目下看这打扮,显然是落魄了,只是出身在那里,想让她为奴为婢定然也不成。 邱氏的心思正在浮动中,忽然一团温温软软的东西扑进了她的怀里,左蹭右蹭,声音软软糯糯:“娘亲娘亲,若是你能让幼微姐姐来教我,我便答应你,让姥姥身边的季嬷嬷来管教我。” 邱氏的眉挑了挑,忽然哈哈大笑:“我的阿棠,你当真是喜欢极了这位幼微姐姐!” 女儿当真是喜欢极了啊! 季嬷嬷是她们邱家的老奴,来历成迷,打她出生时就跟在她的娘亲常氏身边,是一位始终冷冰冰的老人,善使毒,整治她的手段一箩筐,是她年幼时唯一害怕的人。 阿棠自小就从她的口中听着季嬷嬷兴风作浪的故事,从此季嬷嬷便成了比那如意街会开药会施针的老大夫,更让女儿觉得害怕的人。 若有人忽然说一句“季嬷嬷”来了,就算女儿知道是假的,也会老实起来。 她的阿棠能为了陈幼微让季嬷嬷来管教,是真真切切喜欢极了面前的这位姑娘! 陈幼微有些听不懂沈芸珂与邱氏的谈话,只是见邱氏爽朗而笑c没了半点方才刻意端着的矜贵高傲的样子,她的眸间划过了一点诧然。 邱氏今日一身朱红高领裙,下巴微仰,金缕线绣了花纹在袖口与裙摆,看起来娇艳且端庄。 再加她方才一番端正的做派与冷冰冰的语气,难免会让陈幼微觉得这是个高傲骄矜的少妇。 可是现在听着邱氏笑得如此开怀,半点不顾淑女姿态,陈幼微又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不对。 邱氏怀中的沈芸珂见邱氏笑了,知道娘亲这是答应了,心中巨石终于放下,也跟着笑。 对面的陈幼微瞧着这对母女笑起来更加相似的面容,眸中光亮愈发温柔了起来。 想起了她的娘亲因着沈芸珂的缘故,身子也是好了起来,她也能这样伴着娘亲,陈幼微的心里忽然一阵激荡,冲动地脱口而出:“若是夫人真的为难,幼微便是来做小姐的婢女,也是使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我也要做 邱氏与沈芸珂的笑声瞬间打住。 芸珂想说什么,邱氏却先道:“不妥。” 芸珂跟着晃荡了一下脑袋,的确不妥。 若是做了她的奴婢,不管是生契还是死契,都是入了奴籍。 陈幼微今日不后悔,日后一定是会后悔的。 陈幼微方才只是冲动了,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是说了什么样的话。 她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去做沈芸珂的婢女,年纪太大了。 更何况她的娘亲最看重的,便是她官家小姐的身份,知她自贬为奴,怕是又要一病膏肓了。 还好沈夫人没有答应。 陈幼微的脸上泛起了羞愧的红色:“夫人若是觉得不妥,那日后小姐想见幼微的时候,便让府中的仆人去东城区白石巷巷口找我。我白日里,都是在那里的。”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细弱蚊蝇,有些粗糙的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白石巷巷口?陈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邱氏记得白石巷巷口是一处小集市,有些困惑。 “我,我在那里摆了个摊子,帮人写写字。” 邱氏闻言眼前一亮:“陈姑娘可否写写字给我看?” 陈幼微微微抬眼,不知何意,仍是点头应了。 沈芸珂圆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瞧着陈幼微,欢喜得不得了。 邱氏素来宠爱自己的两个女儿,见芸珂这种欢喜的样子,更是不舍得放陈幼微走了。 待会儿只要陈幼微那字写得能看,她便应了阿棠的要求。 陈幼微品行没差,那便一直留着,阿棠开心就成。 邱氏身边的丫鬟莞欢带了一套白玉的书具与笔墨纸过来,放到了红木镶嵌螺钿方桌上,然后立侍到了一旁。 陈幼微落座到方桌后面,看见了这难得的狼毫笔与书具,心下喜欢极了。 拿起朱笔的一刻,不怎么爱笑的她唇角都翘起了小小的弧度。 陈幼微执笔写字的时候,沈芸珂一直探着个小脑袋在桌边站着,盯着纸上的字看。 邱氏笑问:“阿棠好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还是认识这些字了不成?” 芸珂微微吐了吐小舌头。 她七岁的时候,的确是不认识几个字的。 但是她的芯子是二十岁的啊。 沈芸珂得意笑了笑,带了几分炫耀的心理,指着那宣纸上的字道:“娘亲,这上面的字,我识得好几个,不信你问问我。” 邱氏不屑得看,淡笑了一声:“你那点本事,左右不过认识个一二三四,就出来显摆,可别让你的幼微姐姐笑话了。” 正说着话,邱平疆吱哇乱叫着跑进来了:“姑姑,你瞅瞅,你方才罚芸玥替我修好纸鸢,你瞧瞧她修的!真是要把我气死了。” 邱平疆手中的纸鸢不止是鱼肚子碎了,鱼眼鱼尾都破破烂烂的。 做纸鸢骨的竹子倒是完好无损,可惜上面用的上好的纸鸢布全部被扯成了条状。 芸珂笑弯了眸子。 谁让三哥之前讲什么要做一条鱼,芸玥以为是能吃的鱼。 一看是个能玩不能吃的玩意儿,芸玥自然会不开心。 邱平疆委屈极了:“这小丫头片子,恶人先告状!说什么我是个骗子,拿了条不能吃的鱼,姑姑,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 正说着,邱平疆瞧见了书案后面垂头写字的那个青灰色的身影。 “这是哪家公子?哎哎,这不是那日的陈姑娘吗?” 陈幼微这才抬起头来,见是邱平疆,手中紧握狼毫笔站起身来:“原来是公子,多谢公子之前出手相助。” 今日的陈幼微虽穿着朴素,可是已经梳洗干净,方才执笔时浮起的笑意未歇,眉间荡漾着一片温柔神色,一时间邱平疆有些发愣。 “小事小事。”小片刻过后他回过神,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将芸珂拎了出来,蹲下身去轻声问道,“喂,陈姑娘几时来的?你这是想要她做什么?怎么写起字来了?她的娘亲可是无碍了?” 芸珂白了他一眼:“三哥你问这么多,去问幼微姐姐去,我不同你说。” “”邱平疆的嘴角往下一垂。 刚来的时候小表妹们一个个和蔼可亲,粉团子一样惹人怜爱。 这才呆了多久,他在这两个小表妹心中的地位就一日不比一日了,一个拆了他的纸鸢,一个什么都不告诉他,俩白眼狼。 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邱氏此时走到了红木书案前,去看那几行字。 神色渐渐由惊讶,变为了激赏。 陈幼微虽是女子,可是写的却并不是秀致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板板正正,颇具大气。 邱氏满意道:“陈姑娘的字真是好看,现在不仅是阿棠想让您做教习先生,就是我也愿意极了,只是不知道姑娘的意思?” 见陈幼微轻咬着下唇似乎在犹豫,邱氏笑了笑道:“在这里不会亏待了陈姑娘,给您的月例自然是同府中那位谢先生毫厘不差。 又添了句:“而您也不必去教导沈家的其他姑娘,只需教导我的两个女儿,如何?” 邱平疆在一旁听着,眼珠子微动,目光落到了陈幼微身上,忽然咧嘴笑了笑。 原来阿棠竟是将这位姑娘请回来做她的教习先生。 使得使得。 陈幼微只觉得自己的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左右说不出话来,可是她是愿意的。 她一个女子,在白石巷巷口搭一个摊子,没多少人愿意来,一个月下来赚不来多少铜板,还会被那里的地痞欺负。 做沈家大房两位姑娘的教习先生,她无论如何都是愿意的。 可是,沈芸珂救了她的娘亲,又让她做教习先生,这两件事,都是她受了沈芸珂的恩惠。 陈幼微心里过意不去,又怕自己误了沈芸珂的学业,仍想推辞。 沈芸珂却欢喜极了,兴高采烈地对陈幼微说道:“幼微姐姐,你明日便来好不好?” 小姑娘的脸颊粉粉嫩嫩像是个团子,散在两边的碎辫一晃一晃的,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像猫儿一样半眯着,当真是笑靥如花,叫陈幼微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让这笑容败落下去。 心下暖了又暖,陈幼微看向了邱氏,清清楚楚地说了一个“好”。 一旁的邱平疆可乐了,捏了捏沈芸珂的脸颊:“阿棠妹妹的这个打算合适。” 说完又看向了邱氏:“姑姑,我也要做阿棠的教习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有些想他 邱氏给了邱平疆两个白眼,又觉得有些好笑:“三儿有什么本事可以教给阿棠?” “我的本事可多了。”邱平疆笔直地站着,挺起胸膛,一边将自己手中的纸鸢抖擞了抖擞,“姑姑你瞧,我生得一表人才,骑得了马射得了箭喝得了酒还做得纸鸢” 他拍了拍胸膛,手上又一抖擞,那本就成了条状的纸面一条条掉了下来。 陈幼微忍不住掩唇而笑。 邱氏上去给了邱平疆一个爆栗,啐道:“呸呸呸,还喝得了酒,想带坏阿棠不成!做的纸鸢也不成样子。” 邱平疆说了这么一通,其实只是在说些玩笑话,想逗人一笑的。 他一边躲着邱氏,一边偷觑了一眼芸珂与陈幼微,见她们似在偷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心下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后邱氏送陈幼微至韶韶居的院门前,沈芸珂看着邱氏仍旧纤细的背影,忽然忆起了自己还未将邱氏有孕之事告诉邱氏。 可是琢磨了半晌,她忽然不知要怎样说这件事。 她虽知晓后事,却不是事事皆知,有些事情上,还是要谨言慎行的。 说多了话,被人误以为她能早早窥见天机,不是好事。 后又一想,前生不是她发现邱氏有孕,邱氏与她的弟弟沈云珩也都是平平安安的。 沈芸珂思来想去,终是决定缄口不言。 韶韶居内和和睦睦,蔷薇居也是笑声一片。 喜鹊在蔷薇居的屋瓦上歇着,时不时地叫两声。 刘氏侧卧在里间的床榻上,手不时抚一抚肚子。 眼下她的肚子还是平坦的,可是再过几个月,就得慢慢鼓起来,瓜熟蒂落之际,若是能得个小子 刘氏越想越得意,脸上红润润,竟艳过了施了淡色口脂的双唇。 沈芸瑶在一旁的小矮凳上坐着,看着刘氏抚摸着肚子的慈爱模样,又想起了芸珂之前在屋外同她说的那话,更加担心起来。 娘亲该不是真的更喜欢肚子里的这个? 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 之前她还想着要个弟弟耍耍威风,可是现在这一想,竟巴不得是个蠢笨无比的妹妹,可别抢了她的风头。 庄老太太恭恭敬敬将如意街的老大夫送出了府,然后便折回了蔷薇居,到了刘氏的身边。 刘氏作势想起身行礼,老太太慌忙按住了她的身子,恼怒道:“都这种时候了,休要再行礼,可别惊着了我的乖孙喏!” 庄老太太从进门都没朝着沈芸瑶看上一眼,沈芸瑶的心里又被扎了一下。 沈芸瑶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庄老太太的身边。 老太太今日心情好,顺手将芸瑶揽到了怀里。 沈芸瑶的神色怏怏地,小声说道:“祖母为什么说是乖孙?” 刘氏原本餍足笑着,听芸瑶说完这句话,脸立刻冷了。 庄老太太的笑意也浅了浅,复又笑了:“怎么就不是乖孙了,我前几日去宁陀寺抽签时抽中的便是吉签。 上上签! 宁陀寺的卉真法师给解了签,说是送子观音给咱们沈家送了双男娃娃!” 刘氏听到这,内心激起了狂喜:“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卉真法师解签解出来的意思,这不就是在说她怀的是个儿子吗! 还是“双”! 刘氏高兴到双手都有些发颤:“母亲,我这肚中怀的是个儿子,是儿子?” “错不了了。”听刘氏连提了两声“儿子”,庄老太太的心下更是欢喜,“卉真法师解签从不会出错,定然是个儿子无疑了。” 京中与她相同年岁的,大多有了好几个孙儿,哪像是她,只有三个孙女,还只有沈芸瑶这一个血脉相亲的。 现在,终于啊 “得亏了母亲日日诚心抄的那些经文。” 刘氏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笑道:“心诚则灵,瞧瞧咱们府中,久病的棠姐儿也醒了,芸瑶这孩子也听话懂事,我又有了身孕,真真是多亏了母亲。” 这番确凿是个弟弟了,芸瑶脸上的笑却再也挂不住了。 回了她自己的屋子,芸瑶猛的踢掉了脚上的两只绣花鞋,扑到了榻上,将脑袋枕到了屈起的手臂之前,委屈地哭了起来。 鹿兰一直跟在自家姑娘身后,见芸瑶这幅样子,又联系了今日之事,多少猜到了点头绪,上前试探问道:“姑娘可是,不喜欢那个弟弟?” 芸瑶努着嘴,哽咽了一下点头,却不想让自己一点都不大度的心事让旁人知道了,嘴硬道:“不,我喜欢那个弟弟。” 可是哭的却是比谁都委屈。 鹿兰一头雾水。 晚间的时候邱氏哄睡了芸玥,又到芸珂的屋子里瞧了一眼,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去。 她唤来了宋嬷嬷。 宋嬷嬷进来的时候,见邱氏微垂着头坐在十字灯景式的窗棂下,瞧着对影成双的红窗纸,姣好的脸庞上写满了落寞。 宋嬷嬷恭声道:“夫人。” 邱氏抬眼,语气同脸色一般怏怏无力:“嬷嬷可知道蔷薇居那位的消息了?” 宋嬷嬷点了点头:“老奴听闻了。” 宋嬷嬷之前曾因子嗣的事情催促过邱氏几次,现在看邱氏这幅难过的样子,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估摸了一下沈懿这几日大概便要回来了,宋嬷嬷心想着提一提沈懿,邱氏说不准能高兴些,便问道:“夫人,大爷他何时回来?家书上可说了?” 却没想到邱氏瞬间换了张怒气冲冲的脸,身上杀气腾腾:“沈懿这次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鬼混,竟是耽误了这么多日子都没回来!” 本来她就是远嫁,在京城中只有沈懿是她在乎的,沈懿一走,她不免有些孤单寂寞,连他乡为客的漂泊感都生出来了。 “夫人莫要着急。”宋嬷嬷自小看着邱氏长大,知道邱氏的性子急,劝道,“府中既是大爷做家主,就算是刘氏有孕,也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邱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仍是止不住的心焦,喃喃道:“着急了,是我有些着急了。” 垂下眼睑,邱氏道:“我有些想他了。嬷嬷,你说老太太若是见沈懿膝下一直无子,会不会帮他纳妾?” 一道青珀色云缎服的身影忽然掀帘而入,轻笑道:“我何曾说过我要纳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油嘴滑舌 见大爷回来了,宋嬷嬷有眼力地退了下去。 沈懿的样子风尘仆仆,鬓上和衣角都染着些尘土,丹凤眼中略显着旅途的疲惫,身上还带着些许的涔涔的湿汗气息。 邱氏喜净,却在看见了沈懿的当下就红了眼,扑到了沈懿的怀里。 “嘶” 邱氏的额头刚好撞到了沈懿的下巴,让她吃痛轻呼。 沈懿失笑,堪堪扶住了她:“夫人怎么这么急?” “你终于回来了。” 邱氏许久未见沈懿了,贪恋地多看了几眼。 拽着沈懿到了老花梨四合如意纹六柱架子床边坐下,她眷眷地靠到了沈懿的胸膛上:“你去外头,除了例行公事之外,还做了些什么,遇见了什么人?” 她其实格外想在“遇见了什么人”中间,加一个“女”字。 沈懿也不瞒她:“出门在外,的确是会遇到了不少人,伶人戏子也有,良家闺秀也有” 邱氏听不下去了。 她本想着沈懿该说些“一心只想着夫人,没去注意旁的”,却没料到他不但让旁的女子入了眼,还给那些女子分了类来怀念! 该死的。 这不过离开了一个月就妻纲不振,不管制管制还了得,他还要上天了不成! 邱氏心里百般不适,小手寻到了沈懿的腰肉就拧了下去。 沈懿不怒,反而大笑,一双大手去拉邱氏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说道:“为夫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说了夫人又不喜欢听,还偏要问。” 他离京这数月,到了地方上去,的确是有人想用女色来巴结他的,可惜那些人却是错算了他的脾性。 邱氏愤然道:“你既然念着别家的女子,赶回来做什么!” 沈懿勾唇笑着,绕开了这个话题,说道:“方才你同嬷嬷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邱氏没料到自己与宋嬷嬷的谈话全部被沈懿听去了,有些羞恼,愤然锤了沈懿的胸膛一下:“偷听人讲话,没个正形。” 沈懿轻轻笑了:“若是夫人能亲自将有些想我这种话当着为夫的面讲出来,为夫哪需要去偷听什么?” 邱氏用手去推他:“闹我好玩吗?” 沈懿拥住了邱氏,语气中带着点疲倦:“傍晚的时候到了京郊,二弟找了家京郊的客栈便歇下了,我却快马加鞭赶回来,回来也未去太和堂,直接到了这里,你说我赶回来做什么?” 邱氏想将沈懿推开,又想起他旅途疲惫,便任由他在自己的肩头靠着,只是怒气不消说道:“谁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沈懿看着邱氏念道:“阿棠病着,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心里是有愧的。” “阿棠现在好了。”邱氏想起了大女儿病好之后省心了不少,眉间泛开了温柔,“这病了一遭,她似乎更懂事了,天天缠着芸玥。” “多谢夫人。” 沈懿软玉温香在怀,又见邱氏娇媚如花的面庞上温柔似水的神色,有些情动,拉着邱氏的手,一连说了几句“辛苦夫人了”。 “滚开。”邱氏一点都不打算给他面子,“滚出京城去找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去。外人面前寡言少语的,怎么关起门来这么油嘴滑舌。” 只是她的气显然是消了不少,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她本就是倾城之貌,脸颊染了怒红之后更是艳若桃李。 沈懿只觉得怜爱不已,情难自禁地上前深吻。 她说他在她身边多言,他这凶悍的夫人在他身边,不也时时展露出娇羞的模样? 偏偏他爱煞了这种模样。 待到了气喘吁吁分开,沈懿说道:“你只听我说了前半句,却不去听下半句,外面伶人戏子也有,良家闺秀也有。可是万花开遍我都看不见,入眼的只有夫人这一朵。” 邱氏的鬓发散了,高高领口最顶端的扣子已然开了。 她微喘着气,心里却是舒坦了不少,翻身压到了沈懿的身上,趴着说道:“长佩,刘氏有孕了。” 长珮是沈懿的字。 沈懿笑了笑,抱紧了邱氏:“夫人可是也想要个孩子了?” “今日你累了,该早点歇息。”邱氏瞪了他一眼,直起身子,发簪却落了,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加上跨骑在沈懿身上的动作,眼波流转间更显得妩媚至极。 沈懿眸色一深,将邱氏压回自己的怀中,大手不太老实:“的确是该早点歇息了。” 沈懿醒时,时辰尚早,天色青微。 他翻了个身,见宝蓝色的被子下压着乌压压的黑发,立刻清醒了许多,唇角勾起了笑,凑上去扯了扯被角。 邱氏仍是未醒,只是“唔”了一声,无意识地拽了拽被子,露出了白皙的背部。 沈懿多看了几眼,眸色渐深,终在克制一番之后,起身穿上了衣物。 大兴王朝推崇孝道,他这一趟归家,不该立刻回邱氏屋子里的,而是应该先去庄老太太那里报声平安。 不过一件事是好是坏,有时得看说话人的说法。 沈懿先到邱氏屋里不去太和堂,是不孝。 可若是说是因晚归不忍惊扰了老太太而不去,倒又是孝了。 为不落他人口舌,沈懿打算今日先到庄老太太那里请安。 沈懿梳洗完毕,转身看了一眼邱氏,见她还在睡,轻轻笑了笑,走了出去。 一身白衣的少年郎正在月门洞外站着等他。 沈懿走到月门洞前,看见了这少年,微微顿足。 十三岁的少年郎,白衣长袍,长发未挽披在肩后,作孝期的打扮。 沈懿知道,这少年是日前刚袭爵的秦王。 他想着这少年八成是更像前秦王妃的样貌,因为秦王的外形粗犷,与这少年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昨夜事毕之后,等热水的间隙,邱氏将他不在府中发生的事情都细细同他说了,是以见到了覃渊,他并不是十分惊讶。 而他虽然在外,但是秦王暴毙一事是震惊了朝野的大事,他亦有所耳闻。 甚至在听说秦王妃追随秦王自缢而去的时候,他还有些奇怪。 宫宴上他见过秦王妃几次,觉得秦王妃对秦王的感情,还到不了殉情的地步。 而且昨夜邱氏说覃渊还没醒,怎么现在早早就站在了这里? 是以沈懿的眉微微皱起,负手停在了那里。 覃渊几步走到了沈懿的面前,恭敬道:“晚辈见过沈侍郎。” 沈懿只是淡淡笑了笑道:“秦王多礼了。” 他看向覃渊,忽然觉得这少年的目光里,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目光,既是友好的,又隐隐带着点晦暗不明的情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让他滚 沈懿的身量在京城男子中算是高的,覃渊只有十三岁,生生矮了不少,走到沈懿身边的时候须得仰头看他。 他看着沈懿说道:“这阵子在府中叨扰,劳烦侍郎大人与夫人了。” 覃渊白玉一样的白皙面色中带着些许的病态,嘴唇亦是干涸泛白。 只是气势却未输负手而立的沈懿半分半毫。 “我偶遇了被山匪围堵的邱家的车队,出手相救,可惜本事尚浅,被贼人所伤,昏了过去。” 沈懿眯眼,这些邱氏都同他说了,他早已知晓。 不过他仍有一惑:“这些山匪可是操一口外地口音?” 覃渊确定地说道:“是祁山人。” 沈懿一顿。 竟是祁山人。 他此次出公差去的便是祁山附近。 祁山南北近百里皆糟了旱灾,而近年来建元皇帝有意远征,加重了徭役,更是让祁山的人民苦不堪言,被逼成匪。 虽说贼人杀人越货固然可恨,只是追根到底,被天灾人祸逼为盗贼,这些人也算是可怜的。 不过祁山与京都长阳仍有近千里距离,这些盗匪胆敢到京畿地区活动—— 皇城根下杀人越货,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这些山匪真的只是谋财,还是说要在长阳城附近做一些动作,让建元皇帝看到他们c减轻徭役? 或者说邱家遇到的山匪,根本不是来自于祁山,而是有人假借祁山山匪的名号滋事? 沈懿一时间心头微沉。 覃渊继续道:“昨夜我醒来,今日又适逢沈大人归京,真是凑巧。” 沈懿皱了皱眉,他在夜色中回府,看见他回来的人并不多,是哪个嘴碎的告诉了覃渊? 他冷声问道:“不知这几日,秦王被安置在府内何处?” “就在竹园里。” 沈懿微微沉吟,记下了要将今日在竹林后的仆役全部发卖出府去。 他摆了摆手:“眼下时辰尚早,秦王若是不嫌鄙舍简陋,便回竹园去等吧。晨间露寒,莫在这里凉透了身子。” 覃渊轻轻笑了笑:“晚辈能平安醒来,多亏侍郎夫人的照顾,晚辈想着早早向侍郎夫人言谢,沈大人切莫拂了我这个心愿。” 沈懿劝不动他,便也不再管,寥寥几句与覃渊道别之后,便往太和堂去。 只是没走几步,身后的少年忽然发问: “侍郎大人,我的二皇叔也一起回来了吗?” 沈懿的步子立刻顿了顿,却是不发一言。 只是眉头却在瞬间皱起。 此次离京,并不只有他与沈懿,还有二皇子。 而此事,京中除了二皇子的亲信之外,无人知晓。 覃渊,他是怎么知道的? 顿了顿足之后,他微仰头,看了看青微的天色,道了句“天色真好”,佯装作未听清覃渊的问话,继续往前走。 覃渊也在目送沈懿离开之后,温和的笑容彻底败落下去,目光中渐渐焠上了刀剑的冷。 沈懿最近,果然他的二皇叔走得很近 虽说容禄已告诉他沈邱氏近几个月并无异状,他能确定了沈邱氏不是“她”,但是留下来试探一下沈懿,也未尝不可。 而且 他忽然挪了挪步子,往西走了几步,然后停住。 视线所及之处,是沈芸珂的小院子。 韶韶居内院里有院,沈芸珂与沈芸玥各有单独的小院子,与邱氏和沈懿的居所不过一墙相隔。邱氏与沈懿打算在女儿到十岁的时候,再给她们安排单独的院落。 覃渊想起容禄同他所说在这院中发现了一件右袖带血的半旧褃子,双眼眯了眯,眸光一片晦暗,波流暗涌。 沈懿先到了太和堂同老太太问了安,老太太见沈懿先归,而沈周却未见踪影,既期待着儿子的归来,又对沈周的怠慢有些不悦。 后来邱氏也领着沈芸珂同沈芸玥来了,在见到了沈懿的时候,芸珂一愣。 沈芸玥笑着去讨爹爹抱,站在一旁的沈芸珂却红了眼。 清瘦高挑,眉目俊秀,面如白玉,是她丰神俊逸的爹爹。 爹爹现在的头发,还是黑的,像墨染了一样,高高束了起来,而且爹爹的唇角隐隐含着笑,目中中笼着一层温柔。 前生最后的那段时光,见多了爹爹眉头紧锁的样子,芸珂差点都要记不起来爹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她的爹爹,如此英俊帅气,合该永远笑着,永远好看下去。 沈懿眼尖地看到了沈芸珂红了鼻头,走上前轻笑问道:“阿棠怎么哭了。” 芸珂小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吸了吸气,抱住了沈懿的身子:“阿棠想念爹爹。” 邱氏瞪了沈懿一眼,眼神里面带了点责备。 让他这么久不回来,看把自己的好孩子都惹哭了。 沈芸玥瞧见姐姐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想了想,小嘴往下一弯,也跟着哭了起来:“玥儿也想念爹爹。” 沈芸玥倒是也不客气,撩开了嗓子就想开哭。 庄老太太知道沈芸玥哭起来的气势,赶紧拍了拍八仙过海螺钿椅的椅身:“你们的爹爹回来了,明明是好事,作甚要哭?” 芸玥赶紧去瞅芸珂,见阿姐似乎并没有嚎啕大哭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本想脱嗓而出的哭声就夭折在了喉咙里。 沈懿慈爱摸了摸自己一双女儿的头,笑道:“爹爹这不是回来了吗。” 因着刘氏怀孕,庄老太太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所以沈芸瑶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她的贴身丫鬟鹿兰作陪。 沈芸瑶看见了沈懿,怔了怔,唤了声“大伯”,之后目光左右逡巡了半晌,渐渐暗淡了下去。 大伯回来了,可是她的爹爹却还没有。 她张口想问问大伯,可是却被沈懿眼神中的一片清冷吓得一怔。 沈懿原本与自己的这个侄女关系还不错,可是昨夜邱氏躺在沈懿怀中细细平复的时候,同沈懿讲了芸珂大病的原因。 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因沈芸瑶与任国公世子而病,沈懿便不愿意端出好脸色来。 倒是庄老太太心疼芸瑶,开口抚慰道:“瑶儿不必着急,你的爹爹,今日也该到了。” 正说着庄老太太身边最得眼的李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见沈懿也在,李嬷嬷顿了顿,道了声“大爷好”,然后便神色慌张地附到了庄老太太的耳边,说了几句。 庄老太太的神色登时变了,斥骂道:“让他滚,沈家不欢迎不三不四的女人进门,让他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小坏胚子 沈周今早赶了个早回府,想讨庄老太太欢心,可是却带回来了个让庄老太太头疼的姑娘。 他与大哥沈懿共同前往祁州调查缺税一事,那地方上的官员见来了朝廷命官,自然上前巴结,从沈懿这里走不通路子,便从沈周身上下手。 左右是兄弟两个,讨好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的关系也便错不了了。 沈周虽生得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好色之徒,时常留宿在地方官的家中,与长相俏丽的丫鬟戏子来一段露水姻缘。 他也算有些分寸,知道自己只能是玩玩,并未付出真心,却不想与一文官家的绣娘勾搭上了,还让那姑娘有了身孕。 与只娶邱氏为妻的沈懿不一样,沈周后院中除了刘氏,姨娘与通房丫鬟还有好几个,只是一个个肚皮都不够争气,沈周现今只有沈芸瑶一个女儿。 那绣娘怀着身子,又贪酸喜涩的,谁见了谁说一定是个儿子。 这下沈周舍不得了,就将这绣娘给带了回来。 庄老太太本来气势汹汹地要去赶走这有辱他们沈家门风的女人,可是到了门口瞧见了人家姑娘微微挺着的肚子,却是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小地方来的c出身卑微的姑娘,居然也怀了身孕。 而且瞅上去,估摸着得有五六个月了,估计要比刘氏肚中的那个大了许多。 本想着让这未婚先孕失了礼的姑娘滚回祁州去,可是庄老太太看见她有了孩子,立刻心软了。 沈芸珂知道,虞秋荷最后的确会得一子,唤沈云瑁。 虞秋荷看似柔柔弱弱娇花一枝,却不知是有什么本事,渐渐捉住了她二叔的心,可惜身子不好,早早香消玉殒了。 这位虞姨娘的性子并不讨人厌,可是芸珂并不是很喜欢她,只是有些可怜她。 才貌俱全的一个姑娘,却偏要委身于她二叔那种惯于流连花丛的人做姨娘。 旁人看着是虞秋荷高攀了沈家,可是芸珂却觉得,是她二叔祸害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邱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察觉到庄老太太有意要将此事瞒着刘氏,还想让虞秋荷住进韶韶居旁边的净月院去,赶紧让自个儿的大丫鬟莞欢去蔷薇居递了信。 邱平疆急匆匆地赶过来看热闹,邱氏想着待会儿的场面可能不适宜小孩子在场,因而吩咐邱平疆将沈芸玥与沈芸珂领回韶韶居去。 邱平疆看了眼沈芸玥,努了努嘴,苦大仇深。 他十分不耐烦地牵起来沈芸玥走了几步,离着姑姑稍微远些了,邱平疆就松了手,恶声恶气地嗤了一声:“小坏胚子!” 自打沈芸玥弄坏了邱平疆的纸鸢,邱平疆下定决心要树一树自己的威风,已经许久没有来找两个小表妹玩了。 这句“小坏胚子”,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只是他嘴上虽说着“小坏胚子”,心里想得却是小表妹气鼓鼓的样子愈发显得脸颊白嫩,想伸手去掐一掐。 沈芸珂笑了笑,走上前点了点芸玥的额头:“玥儿那日可是将三哥的纸鸢弄坏了?” “纸鸢不能吃,三哥骗人。”沈芸玥委委屈屈地告状。 “我本来就没告诉你说要做能吃的鱼!”邱平疆也委屈极了,“谁知道你还是个缺心眼的。” 沈芸玥眼神凶了凶,叉了叉腰,小身子一转,留了个背影给邱平疆看。 见沈芸玥背过身子不理他,邱平疆有些哀怨,拧头看了眼沈芸珂。 沈芸珂拽着邱平疆的手绕了过去,将邱平疆的手掌翻上去给沈芸玥看:“芸玥,你瞧三哥手上的这些划痕,这道,这道,都是做纸鸢的时候留下的。” 少年糙砾的手掌上,的确留着几道新的细细的伤痕。 芸玥的小嘴惊讶地张了张,神色变了,偷偷抬眼看了看邱平疆。 见邱平疆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她瘪了瘪唇:“三哥” “嗯?” 邱平疆脸上哀怨,语气却很嘚瑟,忙不迭地应了。 棠表妹真伶俐。 怪不得大伯二伯爹爹四叔五叔六叔他们都说姑娘好。 沈芸玥怏怏地垂下了头:“三哥,明儿我再帮你做个纸鸢” “可别可别。”邱平疆见芸玥态度软化,如愿以偿地去掐沈芸玥的脸颊,傻呵呵地笑了笑说道,“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三哥皮糙肉厚,这点伤,三哥不碍事,搁在你身上,免不了又得吃一番苦头。” 邱平疆现在舒心极了,献宝道:“你们要不要去葡萄架下玩秋千?三哥将西侧别苑那里的秋千架修好了,来,让我带你们去玩。要不是你们这几日一直不理我,我早就带你们去了。” 听见了葡萄,沈芸玥的眼睛又亮了。 邱平疆可是怕了这位小表妹,咳了咳说道:“你可别多想,现在可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 “哦。”沈芸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张了张双臂:“三哥带我去玩。” 邱平疆抱起了沈芸玥,望向沈芸珂:“阿棠去不去?” 沈芸珂蹙了蹙眉,摇头道:“不去了。” 她的右臂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玩秋千容易撕扯到伤口。 邱平疆只将沈芸玥带了过去。 沈芸珂一人缓缓步行回韶韶居,到了韶韶居院门前站定,抬头瞧见了墙边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唇不由得弯了弯。 她出生在繁花烂漫的春季,适逢皇帝赐给了沈家的两株来自异域的西府海棠,开的最盛的时候。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刚好震落了春日里开得正好的烂漫海棠。 四月春盛棠花落,十月瓜熟贵女啼。 沈懿在产房外面焦急等着,踩烂了一地的海棠花瓣,听着了孩子的哭声,顾不得携去脑门上的一头冷汗,赶紧冲进产房,看刚刚生产完的邱氏。 他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心里着急,手里不自觉地揉碎了许多海棠花,粘到了邱氏的身上。 疲乏的邱氏被沈懿拥在怀中,泪中带笑。 她得了梦寐以求的闺女,又得丈夫如此呵疼,心中颇感人生圆满,遂给自己的小女儿起了小名叫做:阿棠。 芸珂心下感喟,瞧着面前的西府海棠红若胭脂娇艳无比,忽然起了去摘一朵的念想,几步到了墙边,蹦蹦跳跳地伸手。 可惜她人小,个矮,腿短,还不轻盈,蹦了半天,连一片海棠叶子都没碰到。 芸珂丧了气,微喘着气看着自己最想要的那朵海棠,仍是不愿意放弃。 身后忽然有一道身影欺近,轻而易举便将开得最好的那朵海棠摘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眼力不好 海棠花静静卧在那人的手心,递到了芸珂面前。 沈芸珂看着这影子,以为是邱平疆,笑着转身去接那朵海棠花:“三哥,谢” 话到这里忽然顿住,只因她看清了那拖着海棠花的手掌,五指纤长骨节匀称,掌心丝毫却不见那些划痕。 芸珂脸上的笑容立刻冷了下来,抬头去看这人的脸。 她的身子一下子凉透了。 覃渊还在孝期,因而一身白色长衫,墨发高束,微微有飞入鬓角之意的桃花眼中,笑意盛开,温和儒雅。 可是芸珂乍然看见他,就恍若回到了在玉佩中的时候,心境也跌到了那时的惊惶。 在那时她看着他笑,就觉得这笑令人胆寒,看他惯穿一身白衣,不过是为了藏起骨子里的黑暗。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毫无防备的时候遇到覃渊。 她能不能再重生一次啊 覃渊看到了转过身来的沈芸珂,当下立刻觉得有些熟悉。 待到了看见小姑娘僵直着身子动也不动,话也不继续往下说的模样,他虽笑着,内心却起了疑惑。 他看着她,她也看他。 他不说话,她便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看着,最后还是覃渊将海棠花再次往前递了递:“给” 沈芸珂惊走的四魂五魄飞回来了一点。 看覃渊的反应,可能还未认出她来。 还好还好,还好她小时候与长大之后差别有些大。 今日还要继续加餐饭。 只不过,她本以为覃渊会一直装睡下去,从没有想到覃渊会突然就醒了。 若是说今天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她的爹爹回府了。 难道说,覃渊这次果然是为了她的爹爹而来? 沈芸珂心下一凛,既是要害她爹爹,那她无论如何也不允。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沈芸珂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覃渊握住了手中的海棠花,看着小姑娘急急逃走的背影,那水红色襦裙的裙裾飞扬,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这小姑娘一看便是韶韶居中的那位小姐,因而他才愿意折花相送。 因容禄在她的院子中的假山里发现了一件半旧的丫鬟衣裳,右袖沾血,他才想着接近这女孩,打听出那日偷听他与容禄谈话的那个丫鬟的消息。 只是 刚刚这个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先闪现着慌张c后是惊惧。 最后那像葡萄一样漆黑的瞳子中激荡的所有情绪忽然尽数褪去,她好像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然后便匆匆转身离去。 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一直在敲打着他的心扉这个小姑娘的模样,到底是像谁? 沈芸珂一路往沈宅正门的方向跑,远远就瞧见邱氏满面春风地陪着沈懿往回走。 她慌忙跑到了邱氏旁边,上气不接下气:“娘亲,秦王醒了。” 邱氏笑道:“今晨这孩子就过来向我道了谢,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沈芸珂微愣,覃渊竟然早上的时候便醒了,是她忘了防备了,她该找个人在竹园看着的。 她着急问道:“那他可还会在咱们家待着?” “这是自然,他虽醒了,可是瞧上去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他是因救你三哥受的伤,怎么着也得把伤养好了才能走,不然该让外人说我邱家人无情无义了。” 沈芸珂哭丧着一张脸,小手勾住了邱氏的手,央求道:“娘亲我不要,我不喜欢他。” 覃渊不醒她都想将他扔出府去,醒了之后更是个行走的祸患。 邱氏有些不解:“京城中很难找出这么好看的少年了,上次去竹园的时候你还直盯着他看,今日怎么就不喜欢了?” 沈懿站在一边,脸色微沉,忽然咳了两声。 沈芸珂努着嘴皱着眉,这几日她观摩沈芸玥的行为动作,说话的方式愈发像个孩子了:“方才阿棠遇见他了,拿着花站在韶韶居墙边,娘亲曾说长阳城有坏人拿花拐了小姑娘家的去花楼受苦,娘亲” 小姑娘刻意压低了嗓音,软糯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紧张兮兮:“娘亲,我看秦王也不像好人。” 想不到她用来告诫女儿不要出门的玩笑话真的让女儿信以为真,邱氏莞尔,抱起了沈芸珂:“阿棠放心,娘亲向你保证这小秦王定然不会将你卖到花楼去。” 沈芸珂将小脸枕在了邱氏的肩头:“娘亲,让他走好不好,阿棠害怕。”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落寞,邱氏也认真了起来,蹙了蹙眉问道:“阿棠当真是不喜欢那小秦王?” 沈芸珂轻轻“嗯”了一声。 她是真的害怕,怕因了她的缘故给爹娘招来祸患。 沈懿轻轻笑了,从邱氏怀中将沈芸珂抱了过来,对邱氏戏谑道:“还是女儿有眼力。” 邱氏有些炸毛:“我何时眼力不好了?” 沈懿一边理了理沈芸珂被风吹乱的细软刘海儿,一边认真回道:“秦王并非善类,还是勿让他在府中久留为好。” “他只有十三岁” “夫人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邱氏皱了皱眉,十三岁她已是江城一霸。 沈懿轻轻笑了笑:“十三岁我已入了白鹭书院,与那些已过不惑之年的儒生谈经论道。” 白鹭书院是京中大儒章同化所建,非才学超群者不能入,从书院正门一眼望去,院中多是些鬓发泛白的儒生。 沈懿十三岁得入白鹭书院,到了现在的年龄,仍然是白鹭书院中最小的。 邱氏垂首。 她信任沈懿的判断。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她也是知道的。 邱氏嘟哝道:“我只道他救了我的二哥与三侄儿,所以才想要将他在府中多留了几日,既然你说他非善类,那便待会儿准备好车马送这秦王回府便是。” 沈懿想了想说道:“既是秦王救下了平疆,便让平疆去送。” 沈芸珂伏在沈懿的肩头,默不作声,秀致的细眉皱了皱。 让三哥去送,她总是隐隐觉得不太妥当。 只是能送走覃渊已经算是一件好事了,沈芸珂的心情稍霁,笑着去唤沈懿:“谢谢爹爹。” 沈懿宠溺地点了一下沈芸珂挺翘的鼻尖:“阿棠趁着爹爹不在家偷偷醒了,又乖乖吃药养好了病,如此乖巧,爹爹甚是欣慰。” 沈芸珂勾着自己爹爹的脖子邀功道:“那爹爹可是要奖赏阿棠点什么?” 沈懿哈哈大笑:“阿棠想要什么?” 沈芸珂的视线溜到了邱氏腰间的绣花绸缎带子上,撒娇道:“我要爹爹和娘亲一起陪我上街玩,现在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说到做不到 四月是京都长阳牡丹花遍开的时节,行人走在街上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小花童,笑着询问他们要不要买花。 这会儿正有一个小花童垂着头在路边站着,竹条编成的竹篮子盛满了牡丹花枝,放在他的脚边。 他的对面,是如意街那老大夫的华鹊医馆。 小花童垂着头,眼珠子还轱辘轱辘转着,左脚尖时不时不老实地碰一碰右脚尖。 不多时,那华鹊医馆中跑出来了个梳着花苞髻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了一身浅杏色绣桃花的上衣,搭水红色挑线襦裙,头顶的两个花苞髻上斜插着樱桃红的短簪,愈发衬得那张小包子脸圆润喜庆。 随着跑动,绣鞋鞋尖上的珍贵珍珠不停地跳动。 她匆匆穿过了街道,到了小花童的面前站定。 小花童问道:“可是成了?” 沈芸珂笑着点了点头。 小花童伸了伸手:“说好的十个铜板,事前只给了三个,还缺七个,一个都不能少了。” 沈芸珂将自己身上的钱袋拿了出来,数出了七个铜板放到了小花童的手心,又多拿了一块银子放了进去:“可否将你篮中牡丹卖一枝给我?” 小花童愣了愣,他这牡丹花全卖光了也不过能得四五十个铜板,一块银子未免太多了。 他将那花篮提了起来,推到了沈芸珂身上:“全给你了。” 说完便紧握着那铜板与银子跑走了。 沈芸珂脸上的笑意未歇,提起了小花篮便回了华鹊医馆。 蹬蹬蹬上了医馆的二楼进了老大夫的雅间,沈芸珂笑着将花送给了老大夫:“老先生,这花给您。” 老大夫瞧着笑得比花还要娇艳的小姑娘,倍感喜欢,笑着接过了花。 邱氏正在短榻上坐着,动作不似平日里的自在,有些拘谨。 沈懿脸上全是汗,很没风度地蹲在邱氏身边,紧张兮兮地抬起头来问老大夫:“我夫人的身子真的适合生养了?” 一想起方才的事情,沈懿略有些心悸。 方才出了白石胡同没几步,便有个冒冒失失的小花童撞上了邱氏的身子。 只是轻轻一撞,因而邱氏并不打算追究。 不过那小花童却吓得浑身都在颤,言之凿凿说他看得出来邱氏怀着身子,说自己冒犯了未出世的小公子或者小姐,垂头在那边等着责罚。 小花童正是沈芸珂一早儿就派蚕月出去找好的。 乍然被人认成了孕妇,邱氏看了眼自己仍旧纤细的腰身,脸色有些不好。 沈懿却记着早膳的时候邱氏的胃口似乎不太大,因而便带着邱氏到了如意街的华鹊医馆,却不想这一诊,倒真的被诊出了邱氏有孕。 老大夫将花篮放在了博古架上,道:“老夫自然可以确认,夫人这身子已经调养好了,眼下怀了孩子,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大碍。” 邱氏眼中有几分愁绪:“我竟忘记留意着自己的身子,要是无意中伤了我的孩儿那可如何是好?” 沈芸珂笑着凑上前,盯着邱氏的肚子左瞧右瞧:“娘亲,不会有事的。” 她见过的孕妇肚子大多鼓鼓囊囊的,娘亲也是奇怪,怀胎三月腰身仍旧纤细无比。 不过珩哥儿出世的时候,可是个大胖小子。 沈懿紧紧攥着邱氏的手。 他当年被邱氏生沈芸玥时受的两天两夜的苦吓坏了,想着今生有着一双女儿便足矣,不忍心再让邱氏受那生育之苦,没想到还是让邱氏再度有了身孕,因而现在他英俊的脸上全是悔恨c自责与忧虑。 老大夫瞧着一向从容不迫的侍郎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样子,颇觉有趣地说道:“夫人肚中的胎儿已有三个月,胎像平稳,侍郎大人与夫人皆可不必担心。” 从老大夫那里拿了安胎药,沈懿扶着邱氏上了马车,然后也不管身后沈芸珂,直接进了马车坐到邱氏的身旁,一脸关切。 沈芸珂倒也未觉冷落,自己费了点力气爬上了马车。 沈懿握着邱氏的手:“夫人有什么想吃的?有什么想喝的?现在是冷了?还是热了?身子可有那里不舒适的?” 邱氏抽出手,一巴掌拍在了沈懿的脑门上:“我这又不是第一次怀了孩子了,你怎么还是像当初我怀了阿棠一样啰嗦。” 沈懿叹了一口气:“哪次都是你怀了孩子,又不是我怀孩子,我自然会紧张些,再生这一个,我们再也不要孩子了可好?” 沈芸珂趴在马车车窗边上,从帘帐下探出去了小脑袋,透过了十字画海棠的窗棂往外看,唇儿弯弯眸子晶亮,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她的爹爹也就这种时候说到做不到。 这次是云珩弟弟,等到了云珩弟弟一岁半,便是云琅弟弟出世的时候了。 想起了两个弟弟,沈芸珂的心下忽然有些愧疚。 上一世懂事之前,她对待自己两个弟弟的态度,也就比对沈芸玥好上了一丁点儿,因而与这两个弟弟的关系也不太好。 不过是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重新来过一次,她有改正的机会,去做个疼爱弟弟的姐姐。 想到这里,沈芸珂的嘴唇再度勾起了笑。 车夫受到了沈懿的吩咐,行驶得极慢,到了如意街街头转弯的时候,沈芸珂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嘀咕出声:“安国公?” 这安国公岑礼书便是岑宝琮的生父,也就是沈芸珂上一世的公公。 他刚从一处茶寮中走出来。 此人生得仪表堂堂,一身青竹色的长袍愈发显得其身姿挺拔。 上一世沈芸珂还未嫁进安国公府,安国公便已经因病去世,是以沈芸珂对这位公公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只是沈芸珂看着安国公这张与岑宝琮有些相似的脸,仍然有些唏嘘。 算起来现在岑宝琮也就九岁,总角之龄都未到,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安国公府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 这一世她若是避开了沈芸瑶给她设的那个局,应该就会与岑宝琮再无关联。 切莫再有什么关联了。 安国公在看见了沈家的马车的时候步子顿住,目光朝着这边投了过来。 沈懿听到了沈芸珂的嘀咕,掀开了窗上的帘帐,看见了安国公,叫停了马车,独自一人跳下了车去。 沈懿与安国公寒暄了几句之后,再度回到了马车上。 掀开车帘的时候安国公正往车上看,见沈芸珂也在看他,迅速挪开了目光。 邱氏叹了口气说道:“这安国公也是个痴情种,原配夫人没了,至今未再娶一房正室夫人。” 沈芸珂抿了抿唇。 安国公虽然正室之位空着,可是身边却有几位通房侍妾,像是有个叫做“初安”的通房丫鬟就颇得宠。 这样的人在她眼里,无论如何也担不起“痴情”二字。 马车缓慢地驶回了沈宅。 申时过半的时候,去送覃渊回府的邱平疆才醉醺醺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另外一个醉醺醺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两个酒鬼 韶韶居竹园内。 沈芸珂坐在底座雕双白鹭的低矮石凳上,看着东倒西歪还在尽力相互扶持着的两个醉鬼,肉肉的小拳头愤愤地攥了几攥。 她就觉得让三哥去送覃渊回府会出事。 这不又将人给带回来了! 沈芸珂拧头问跟随邱平疆的小厮,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自知自己办事不利,垂头说道:“三少爷他想着要报答秦王的救命之恩,因而将秦王带到了咱们邱家在京中的酒楼春来楼,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一边说着,那小厮微微抬头,见沈芸珂有些圆润的小身子笔直威仪地坐在那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凶光毕现,隐隐有邱家七娘当年的霸王风范,吓得缩了缩脖子。 邱家七娘便是邱氏。 小厮战战兢兢地说道:“秦王本来无意饮酒,但是咱们三少爷非得逼着人家喝所以才” 沈芸珂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石桌。 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沈芸珂根本就不是只乖巧的兔子,就算前世经历了家破人亡之事,性子沉淀了不少,骨子里总还残余着点与生俱来的娇纵。 她娇声斥道:“去把他们两个人拉开,即刻将秦王送回秦王府去!” 那小厮忙不迭地应了个“是”,飞快上前欲分开勾肩搭背的覃渊与邱平疆,却不知是被邱平疆c还是被覃渊一脚踹飞了出去。 小厮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再度去试,又被踢开了。 如此周而复始,沈芸珂在一旁看得着急,难耐地将浅杏色绣了花纹在袖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沈懿安顿好了邱氏,匆匆地赶了过来,看着沈芸珂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按住了沈芸珂的小身子道:“阿棠要做什么?” “爹爹。”沈芸珂紧皱着眉头,放下了手,埋怨道,“都怪你,若不是你让三哥去送秦王归府,也不会出现在这种事,秦王又回来了,三哥他不靠谱。” 沈懿看了眼揽着覃渊死活不撒手的邱平疆,也有些哭笑不得:“阿棠别生气,等你的三哥酒醒了,爹爹自然会惩治他。” “那现在要怎么办?” 沈芸珂瞧着两腮醉红c傻呵呵地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剪刀同覃渊划拳的邱平疆,又瞧了一眼玉一样白皙的面上沾着酡红醉意的覃渊,就觉得愈发头疼,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只小金鱼。 沈懿摸了摸沈芸珂的头顶说道:“阿棠莫急,爹爹这就让后厨去烧了醒酒汤来,明日由爹爹亲自去送这秦王回府如何?” 沈芸珂跳下了石凳,叹了口气:“那阿棠现在先到后厨看看去。” 沈懿点了点头。 等着沈芸珂走了,沈懿派了七八个小厮,废了很大功夫才将覃渊与邱平疆一起抬回了新屋。而他挂念着邱氏,因而吩咐了几个小厮在这里守着,自己回了邱氏的屋子。 几刻过后,沈芸珂身后跟着几个端着青釉荷叶碗的丫鬟,再度回到了竹园。 沈芸珂小跑着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拔步床上的两个醉鬼。 邱平疆躺在床榻的外面,虽然闭着眼,手却垂在床沿上荡来荡去,嘴里却还嘟哝着什么“输了”“赢了”“罚酒罚酒!”。 沈芸珂自认不是心胸宽广之辈,她就是小肚鸡肠还记仇,而三哥给她惹了这种麻烦 身后的小丫鬟端着药进来了:“小姐。” 沈芸珂回头看了眼丫鬟端着的青釉荷叶碗中浓稠不见底的汤药。 这几碗醒酒汤里,皆被她加上了三两的黄连粉。 黄连好啊,能去去三哥身上的火气,最好也去一去他身上的傻气。 这拔步床有些高,沈芸珂现在小小一只,腿短个矮,又被邱平疆的身子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躺在里面的覃渊的状况。 她有些不放心,便踏上了拔步床的踏步板上,踮着脚尖探着头往里面瞧。 邱平疆嘟哝着翻了个身,由平躺变成了侧身而躺。 这下沈芸珂就算踩在了踏步板上也看不到了。 沈芸珂气愤地用小胖手将一身酒气的邱平疆推回了平躺的状态,却被邱平疆不耐烦地把她的手给推开了。 芸珂无奈唤来了几个小厮帮她压住了乱扑腾的邱平疆,然后才能看见覃渊。 覃渊的肤色还带着几分病态的白,两颊却染了醉红,愈发显得面色白皙,长睫之下桃花眼将眯未眯,躺在那里的样子安静无比。 看他这乖巧样子,酒品可是要比正在撒酒疯的三哥好多了。 芸珂见覃渊像是真的醉了,也便安下了心来了,准备离开。 覃渊却忽然睁开了眼,眉下目如点墨,一时间亮的出奇。 这目光清明无比,根本不像是一个醉酒的人。 沈芸珂正伸着脚准备下这踏步板,被覃渊突然睁开眼的动作吓得一怔,小腿一软,差点从踏步板上跌了下去。 一个端着汤药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沈芸珂,只是手中的碗却在瞬间摔到了地上,醒酒汤翻覆了一地,青釉荷叶碗“啪”地一声,碎成了几瓣。 一时间小厮同丫鬟全围了上来。 沈芸珂平稳住了心神,仍有些惊慌地指着覃渊:“他方才怎么睁眼了?” 有个丫鬟答道:“小姐莫怕,八成是这秦王醉懵了,才会突然睁眼。” 沈芸珂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管他醉着醒着,最迟明日爹爹便送他回府了,她还在害怕什么? “你们留在这里,将这些碎瓷和打翻的汤药给收拾了,切记要将这醒酒汤喂他们喝了,一滴也不要剩。” 吩咐好了之后,沈芸珂便离开了这里。 余下的几个丫鬟小厮手忙脚乱地给邱平疆与覃渊灌下了醒酒汤。 邱平疆原本还很不老实,大长腿东踢西踹,被灌下了几大碗醒酒汤,苦到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一个劲儿地咳嗽。 覃渊倒是没什么动静。 做好这件事之后,几个丫鬟端着空了的青釉碗回后厨去了,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这里清理着碎瓷片。 那打扫碎瓷的小丫鬟将碎瓷碗一瓣瓣地捡了起来,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唤她。 她一抬头,就见那在拔步床内侧的覃渊侧起上半身看着她,他那白色的衣领上隐隐可见黑糊糊的药渍。 覃渊的眼神有些迷离,双颊染着的醉就好似姑娘家施的脂粉,愈发衬得他那昳丽的五官精致无比,小丫鬟一时间忘记了害怕,看得有些出神。 “你家小姐,可是大病了一场?” 许是因喝了酒,覃渊的嗓音有些沙,声线中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 小丫鬟看得有些脸热,红了脸垂下头去,柔柔应了个“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她不同 那小丫鬟说了这么一句,忽然觉得覃渊似乎并不像是一个酒醉之人,娇娇怯怯地疑惑抬头去看,却见覃渊再度躺下了。 小丫鬟的神色暗淡了下去。 从竹林到韶韶居的前院去,会经过一座歇山方亭。 歇山方亭下是一个池塘,池中水是活泉水,常年青碧可人,其中养着锦鲤与青鲤,眼下未到夏季,因而见不着荷花。不过单是两色的鲤鱼在水中游着,涟漪泛泛,鱼尾摇曳生姿,也是好看极了。 芸珂平时最喜欢这些花鸟虫鱼,喜欢这些生机勃勃的动物植物,因而忍不住在歇山方亭这里顿了足,去瞧着这两种鲤鱼游来游去。 有白杏花落在池塘中,随着池水的涟漪浮浮沉沉。 芸珂的心便随着那朵白杏花浮浮沉沉,一点都安定不下去。 覃渊在她家一日,她恐怕就会不安定一日。 池塘中的一只鱼忽然跃出了水面一点,噗嘟一声,又沉了下去。 远远地跑过来一个穿豆粉色比甲的小丫鬟,跑近了才看清是蚕月。 蚕月压低了嗓音对沈芸珂说道:“小姐该回去换药了。” 沈芸珂右臂受了伤,蚕月偷偷给买了药回来,每天晚上她都会伺候着沈芸珂换药。 沈芸珂点了点头,跟着芸珂回去了。 由暮色四合,天色渐变成混沌的黑,渐渐起了风。 原本守在了竹园的丫鬟小厮全都不见了,邱平疆被邱家二爷给揪着耳朵c被小厮们给抬回了西边客人居住的假馆,竹园的屋子里只剩了覃渊。 覃渊醉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他起身,点亮了烛火,坐到了窗下的红木方桌前。 看着空荡荡的床头,一时间脸色有些阴沉不定。 玉佩还在的时候,若是他在夜半醒来,侧身望去,定能看到守在床头的“她”。 “她”是真心也好,是无可奈何也好,从此便有了那么一个人,与他立黄昏c问他粥可温。 可是他却—— 不知其姓,不知其名,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处。 不知其,是妖是鬼,是生是死。 一无所知。 他的身子倚住了略有些凉的墙壁,剧烈地咳嗽,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空落落得厉害。 今日他随着邱平疆去喝了点酒,虽不至于醉,可是已是微醺。喝酒之时,他听邱平疆同他说他的小表妹曾经生过病,猛然想到了沈芸珂的模样竟是与“她”隐隐相似,一时间心下大震。 方才又从小丫鬟的口中确定了这事是真的,确认了邱平疆不是醉言,他竟在一时间以为沈芸珂便是“她”。 到底还是醉了啊 现在他醒了,理智也回来了。 沈芸珂不过是个七岁的半大孩儿,怎么可能是“她”。 他薄薄的唇勾起了自嘲的笑。 他似乎真的,越来越可笑了 风从很远的地方席卷而来,挂在檐角上的风铎同竹林一起轻声作响,余下的万物似是无声,同覃渊的心思一起,隐蔽在了寂寂夜色里。 很快容禄同往日一般,在子时潜进了竹园,对着覃渊抱拳行礼:“王爷。” 覃渊点头,示意容禄坐下。 容禄的唇角勾着笑:“王爷,今日你让我去查那沈家大小姐,查清楚了。” 覃渊的嗓音有些沙哑:“说。” 容禄却是皱起了眉:“王爷的嗓子怎么沙哑了许多?身上还有酒气?” “先说正事。” “王爷喝酒了!”容禄问到了屋中的酒气,睁大了眼睛,“王爷怎么能喝酒?秦王妃那个臭婆娘给你下了三年的毒,不是还没好个彻底吗?王爷不是吃着药吗?怎么就沾酒了?” 覃渊的手掌按住了红木桌子的桌面,语气低沉沙哑,透露着威严:“说沈芸珂的事!” 容禄不悦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头,关心一下他还不成了吗? 他不开心地回道:“之前我不是在沈家大小姐的院子里发现了带血的衣裳吗?但是那衣裳是给七八岁的小丫鬟穿的,而她的院子里并没有七八岁的丫鬟,因而我们束手无策。” 覃渊听到这里,轻轻敲了一下红木桌子。 容禄撇了撇嘴:“好好好,不是我们束手无策,是我束手无策,不过王爷是真的厉害,居然察觉到沈家大小姐有些古怪。 中午得了你的吩咐之后,我便一直藏在她的院子里,方才的时候瞧到了一个小丫鬟将沈大小姐带了回来,然后给她换药。 有件事我可得说一说,这沈家长女似乎是病了三个月,清明节的时候才醒。不过这换药可不是因为她之前的病,她现在右臂的确是受了伤” 覃渊的手忽然收紧了一些:“三个月清明节” “对啊,这丫头也真够弱的,昏睡了三个月。”容禄乐呵呵地笑了,“这下可好了,这丫头本身就是体弱多病的,又偷听咱们的讲话。 我看今晚我便去将这丫头毒哑了,再挑断了她的右手手筋,到时候哑了病了,恐怕别人也会怀疑到她的体质上” “不可。”覃渊的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着急。 “为什么!”容禄从板凳上一跃而起,“王爷不是从来都讲究宁杀一百勿放过一个?” “她不同。” “王爷啊,她哪里不同了?”容禄着急上前劝道,“不过是长得好看讨喜了点,受沈家与邱家的宠爱多了些。我知道王爷想同邱家c想同沈侍郎交好,可是咱们这事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害了她” 容禄说到了口干舌燥,最后覃渊还是只说了一句“不可”。 容禄气愤地攥紧了拳头,转身欲走。 覃渊忽然唤住了他。 容禄大喜,以为覃渊回心转意,转身看着覃渊。 却听见覃渊说道:“回王府去取两盒雪肌膏来,卯时之前送过来。” 容禄的脸色沉了下来。 雪肌稿是浮白所制,可以祛疤美容,是他又是装孙子c又是装儿子c做牛做马才从浮白那里求来的,总共不过求了三盒,王爷居然让他带两盒过来? 他都没舍得去送给花楼上的俏姑娘们用。 容禄嗤了一声“是”,身形很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里。 只是他没回秦王府,而是往沈家厨房的方向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贼! 忽然下起了雨,雨势从一开始就很大。 穿着夜行衣藏匿在沈宅后厨屋上的容禄忍不住骂了几句。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他想做坏事的时候下起了雨,晦气。 将耳朵贴在了房屋青瓦上,容禄没听见什么动静,想这后厨的人确是无人,这才飞身轻盈落到了地上。 蹑手蹑脚朝四处一看,见果真无人之后,他才放心大胆“嗖”地一下,快速钻进了后厨里。 后厨里面一片漆黑,不过容禄习武多年,早就可以夜视。他看着自己身上被浸湿之后紧贴着肌肉纹理的夜行衣,布料湿漉漉黏在身上的感觉让他有些恼火,一连啐了几句脏话。 从怀中拿出了小方盒,打开方盒可见其中的粉末状的药,容禄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了是沈家长女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却派他回府去取了仅有三盒的雪肌膏的其中两盒 想到这里容禄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色浮动着刀剑样的冷 王爷果真还是太过年轻,尚留着一线妇人之仁。 既然王爷仁慈,那他便来做那个恶人,谋大事者,怎么能心慈手软。 他将这小方盒合上了盖子,在这后厨中逡巡了一圈。 沈家家大业大,后厨也比普通官员家的大上了不少,铲勺挂了满墙,瓦瓦罐罐与一些时蔬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南墙根,容禄瞧上了一眼,不免有些惊讶,这沈家后厨的食材用具,比起他时常探一探的皇宫后厨也毫不逊色。 他面前的灶台上,三四个药罐子摆在那里,有大有小,长相别无二致。 容禄擅长打探消息,知道沈芸珂这几日还在用药,也知道这几个药罐子中有一个是曾给覃渊用的,因而走上前去,拎起了一个药罐子便放到鼻下去闻,试图分辨出来哪个才是沈芸珂的。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娇斥:“贼!你竟敢来偷吃我家的东西!” 容禄吓了一跳,药罐子脱手而出,得亏他反应快,猛地抱住了药罐子。 好险好险,容禄右手托稳了药罐子,松了一口气,放到了灶台上,之后回头去看。 他平视了一番,屋中并没有什么人。 容禄没什么怕的,就怕鬼怪,看着混沌的天色,听着外面淋漓的雨声,一时间头皮有些发紧。 他的小腿上忽然抱上来一个软软的东西,吃吃笑着:“捉到了!” 容禄芒刺在背,跳起来拼命甩着自己的小腿,只想把那团瘆人的东西甩下去。 却不想那团玩意的手劲儿忒大,死死拽着他夜行衣的裤子,竟生生将他的裤子往下拽了拽,让他精瘦的腰间渗透进去了点凉意。 容禄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虽常在河边走,可是从未湿过鞋,今日唉! 想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极了鬼怪,却因为要隐藏身份,回回只在夜晚出来活动,这下子,终于撞上鬼了。 摸了摸自己昳丽的面庞,容禄觉得就是死,他也得死得风度翩翩的。 嗯,得提提裤子。 提完裤子容禄了无牵挂,决定从容赴死,脑海中纷至沓来他这一生所行所思所知所至 这所行所思所知所至循环了好几遍,他还没死透,只听着黏在他小腿上的那个东西吧嗒吧嗒地吮食着什么。 容禄浑身寒毛竖起,不敢睁眼,默默想他果真是阳气颇重,让这小鬼吸食了盏茶功夫了都还没吸完。 只是他忽然有些委屈,他活了十九年元阳从未散过,这么好的资质,真是便宜那小鬼了。 又过了几刻,容禄悄悄轻微抬了一下自己右眼的眼皮,闪现了一条缝,便看到了发丝柔软的头顶与一个弯弯的发旋。 容禄眼前再度一黑,合计着他还遇到了个女鬼。 一想到再过十几日,“本门弟子容禄夜黑风高之时潜入京官家中欲行不轨之事却暴毙在女鬼嘴下”的消息就会传回他的师门,容禄便有些欲哭无泪。 名节不保啊! 他再度去提裤子,右手忽然打到了那团不知名的东西身上,容禄一怔。 有温度? 这次容禄睁大了眼,终于看清了死巴着自己小腿的不是鬼,而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身上穿了件浅粉色绣荷花的寝衣,细软的长发披在身后。 他蹲下身,看清了女娃娃的脸,这才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听到吮食东西的声音。 女娃娃正在吃糕,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小小的左手还掐着三块糕,右手紧紧攥着他裤子上的布料。 她粉嫩嫩的小脸蛋上还沾着些糕饼碎屑,一些炉灰也浓淡不均地涂在脸上。 看见了容禄蹲下了身子,女娃娃只是微微后撤了一下,捏着布料的手松也不松。 看清了女娃娃的脸,容禄的脸色沉了沉。 他竟然被沈家的三小姐吓成了这样? 容禄的手伸向了怀中,掏出了方形的药盒,掰开了一点盖。 沈芸玥见他有动作,含着糕点斥道:“贼,你在我家的厨房作甚?你想偷吃什么?” 她的年龄尚小,嘴里又含有糕点,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没半分的震慑力。 容禄长这么大,还没被冤枉成想偷吃东西的贼,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恶声恶气:“你哪里瞧见我吃东西了?在这里面吃东西的分明是你。” 沈芸玥的脸上泛起了点可疑的微红,神色中也带了点心虚,仍是一本正经地呵斥道:“你偷吃我阿姐的药,那是我阿姐的药罐子。” “去去去,我又没病,作甚来吃你阿姐的药?”容禄手下的动作一顿,眼珠子转了转问道,“那是你阿姐的药罐子?” 沈芸珂难得地沉默了起来了。 今夜她没吃饱,等到了小丫鬟服侍着她睡下之后,她趁身边的小丫鬟不备,从自己的屋子里溜出来到了后厨,却不想吃着糕点居然在灶灰里睡过去了。 醒来外面下起了雨,她才姑且留了下来,躲到了灶洞里面继续偷吃糕点。 直到她见到了这个偷偷溜进来抱着药罐子的人,才出来捉贼。 容禄将装药的小方盒收回了怀中,说道:“你告诉我那个药罐子是不是你阿姐的,我便给你买更多的糕点。” 沈芸玥沉默了半晌未言,忽然问道:“可是如意街锦楼做的糕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神仙爷爷 如意街锦楼里的糕点全京城最有名。 容禄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芸玥却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最后果断摇了摇头:“我不告诉你,你陪我,去见官。” “我又不是坏人。”知道了面前的不是鬼,只是个三四岁的娃娃,容禄的心情敞亮了许多,软语哄骗道,“你若是带我去见了官,可就没有糕点可以吃了。” 怎么会没有糕点吃,沈芸玥见容禄的胸前鼓鼓囊囊的,眨了眨眼,想到了方才匆匆看了一眼的小方盒,似乎就是锦楼盛酥糖杏仁的小盒子。 买不到抢得到,沈芸珂小手一伸就往容禄的夜行衣里探去。 容禄大惊失色,慌忙用手揪紧了自己的衣领:“小色痞!” 沈芸玥听不懂“色胚”的意思,只知道不是好话,没抢到小盒子,还被骂了,兀自垂下头去生闷气。 容禄皱了皱眉。 这时厨房外面忽然有人在走动。 容禄身子一僵,之后使劲扯开了芸玥拽着他的手,抱住了芸玥的身子站起身来,敏捷地从后窗那里跳了出去。 他抱着沈芸玥,捂住了沈芸玥的嘴,然后仔细听着后厨的动静。 似乎是个小丫鬟进了后厨,唤了几声“小姐”,见没人应,又嘟哝了几句。 “怎么这里也没见小姐?小姐这是哪去了?平时找不到她的时候都会在厨房里找到,今日小姐这是去哪儿了?” “不能啊,小姐平时不见了,只会来后厨偷吃东西啊” “要是明天早上还找不到小姐,那该如何是好?” 丫鬟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容禄听着,掐了掐怀中芸玥的脸,压低了嗓音说道:“还说什么我在偷吃你家的东西,原来你才是小贼。” 沈芸玥被容禄捂住了嘴,说话也说不得,听容禄说她是贼,有着被戳破了心事的心虚,忽然张开嘴,亮出了小奶牙就咬了上去。 容禄吃痛松开了手,沈芸玥正好趁这个机会,飞快扯开了容禄的衣襟。 风向正好朝着容禄与沈芸玥,在被沈芸玥揪开了怀的一刻,斜斜的雨丝打到了容禄的胸上,让他打了个哆嗦。 沈芸玥趁这个机会,如愿以偿拿到了小盒子,立刻挣扎着想逃走。 察觉到怀中拿到了方盒的沈芸玥挣扎着想逃,容禄手臂上的力量紧了紧,忽然急中生智,恶狠狠地欺言道:“我知你阿姐有疾,因而特带了神药来救你阿姐,你休要坏了我的一番好意!” “你是?神仙?”沈芸玥睁大了眼睛,惊奇无比。 容禄的唇角勾起了笑:“那是。” 他真的是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了。 沈芸玥忽然探出小手“啪”地一下打了打容禄的脸。 她手中的白瓷方盒打在了容禄脸上,生疼。 容禄呲牙,横眉凶道:“我就是神仙,你作甚打我?” 沈芸玥嘴一瘪:“骗人,丑,妖怪。” 妖怪 丑 容禄好歹也自诩风流倜傥,哪里像是妖怪了? 脸色不佳的他将自己的脸往沈芸玥面前凑了凑:“且让你看看我这张脸,合天下找不出几张更好看的来。” 雨势突然更大了些,风声唏嘘唏嘘地刮了过来。 沈芸玥嫌弃地身子往后仰。 黑灯瞎火,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能感觉到这人身上湿漉漉的,也弄湿了她的寝衣,有些难受。 雨大了,容禄更不想再耽搁下去,不耐烦道:“你若不想救你阿姐,那便等着看你阿姐哑了嗓子说不出话,到时候便是你的罪过。” 沈芸玥毕竟是个四岁的孩子,登时紧张了起来,捉住了容禄衣襟的手紧了又紧。 容禄咬牙切齿道:“再不还给我,我就将你变成锦楼的糕点,任人啃咬!” 怀中娃娃还是没有动静。 容禄的语气忽然柔和了许多,诳她道:“这仙药放在你的手中,受了你这凡人的污浊之气,药效定然是要消减几分,到时候救不了你的阿姐” 忽察觉到胸前兀地一凉,就看见一只小手再度探进了他的胸襟中,那沾了雨水的小方盒被放了进去。 小手似乎是眷恋他胸膛的温度,在放下了盒子之后仍未撤走,而是覆在了容禄的胸膛上。 温暖的胸膛突然被放进去了冰凉的东西,其中滋味难以描述,容禄抿紧了唇,眉毛邪佞地往上跳了几跳。 想到待会儿还要靠沈芸玥认出药罐,他终究是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努力撑住浅笑道:“真乖,帮我认出你阿姐的药罐子,我们来救你的阿姐,可好?” 这次沈芸玥没有半分犹豫,点了点头。 容禄知道再过一个时辰,那些厨子丫鬟便要到后厨来准备早膳了,因而不敢耽搁,抱起了芸玥再度回到了后厨中。 沈芸玥虽然只有四岁,可是却因为时常溜进后厨,对自家的后厨熟的不能再熟,那几个药罐子有什么用处是给谁的她都一清二楚。 容禄一将她带回到厨房,她便飞快地下了地,指着中间的钧窑紫斑小药罐,道:“这便是我阿姐的药罐,神仙爷爷,你快救我的阿姐。” 神仙爷爷容禄:“” 舌尖顶了顶虎牙的尖端,容禄压住了心头的一丛怒火,撑住笑打开了小方盒,将小方盒中的粉末涂到了钧窑紫斑小药罐内壁的罐身上。 回过头来,他看了眼沈芸玥,忽然轻轻笑了笑,蹲下身握住了沈芸珂的小手,装模作样道:“你这孩子甚是乖巧,本仙深感欣慰,只是今日之事,你不得泄露分毫出去,否则罪责将会反噬到你阿姐的身上,之前你的阿姐病了三个月,若是遭了反噬,那可不止是三个月了。” 沈芸玥倍感心惊,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容禄满意松开了手,而他手指上残余的那些个哑药药末,全部被按进了沈芸玥左手中的黄豆糕里。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容禄的唇角勾起了笑,迈步出了后厨,很快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沈芸玥追了出去,只看见这“神仙爷爷”是往天上去了,小嘴微张,手中的糕点一不小心滚到了地上,滚下了台阶去,被雨水浸湿了化成了一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倒春寒 沈府内的迎春花渐渐过了花期,又经了一夜的雨水冲刷,淡黄的花萎成一团化入了泥中。 覃渊身穿白色丧衣,黑色青纹长靴,巧妙地避开这些攒了雨水的坑坑洼洼,缓步而行。 有时难免会踩进雨水中去,他的靴顶上溅上了泥,覃渊的嘴角却隐隐有笑意,负手往西而行。 方才他在韶韶居沈芸珂的院门前遇到了一个豆粉色比甲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同他说,沈芸珂今日一早便往沈府西假馆去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信心,覃渊觉得,沈芸珂八成就是“她”。 且不论沈芸珂初见他时慌张闭眼的奇怪举动,她会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夜探他睡觉的屋子,也是十分怪异。 不过她趁着夜色来看他,难道是也念着他? 想到这里,覃渊的唇角微弯。 再想到一会儿便要看到“她”,覃渊收在袖下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竟是有些紧张了。 方一行至沈府西假馆,他的身子忽然被匆匆跑出来的一个人给撞了一下。 覃渊稳住了身子,撞到他的那个人却没有他这么好的平衡能力与运气,一脚踩在了一处湿滑的泥上,瞬间跌倒在了地上。 “丫的!”撞到覃渊的那人正是住在西假馆的邱平疆,他跌倒在地的时候还不忘护紧了怀中的小丫头,刻意让自己的背部先着的地。 而覃渊看清楚了邱平疆怀中那个穿着淡蓝色挑线裙子与宝蓝色的小褂的小姑娘,心中顿感不妙,急上前扶起了邱平疆:“邱兄,怎么这般着急?” 那小丫头的脸沉在邱平疆的怀中,只有一个后脑勺冲着覃渊,覃渊只能看到她那两个花苞髻上簪着的流苏小坠。 随着邱平疆站起身来,那流苏小坠不停地晃动着。 邱平疆稳住了身子,不顾自己被地上脏脏的雨水浸湿的衣裳,拧着眉说道:“我这小表妹顾念着我醉了酒,因而一早赶过来看我,却不想中了风寒,嗓子竟然哑到了说不出话来,王爷,我现在真的没时间同你说话,我要赶紧带着我的小表妹去看看大夫,真是急死我了!” 覃渊立刻变了脸色。 邱平疆只顾着看沈芸珂的状况,没有留意覃渊。 说完话他立刻就走。 只是没走两步,邱平疆忽然停住了,火大地骂着:“恨死小爷了!二叔他怎么偏偏在今早罚我倒立了一个时辰,害我脚软!方才跌倒了那一下子,让小爷崴了脚了!” 覃渊赶紧上前,欲将沈芸珂抱过来:“让我来抱着她。” 沈芸珂攥着邱平疆衣襟的手紧了紧,小脑袋也缩了缩。 爹爹怎么还不把覃渊送走? 她想开口说“三哥不要”,可是嗓子像是烧着了一样痛,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 邱平疆却是大喜过望:“小王爷,那便辛苦你了!只是,我这表妹分量不轻,你行吗” 覃渊并未作答,生得有些勾人的桃花眼眯了眯,看着那紧张躲在邱平疆怀中的小丫头,目光中同时混杂了担忧与不悦。 她似乎在躲他 若是刻意闪躲,定然是心中有鬼。 她的身上,的确是遍布谜团,让他看不清,也猜不透。 沈芸珂听邱平疆说她重,恼怒地抿了抿唇,紧紧攥着邱平疆衣襟的手收紧了些,掐了掐邱平疆的胸肉。 这点力道,根本让邱平疆感觉不到痛,却让他以为小表妹是病的太难受有些着急了,赶紧将沈芸珂交付到了覃渊的怀中:“小王爷,辛苦你了。” 沈芸珂没想到邱平疆真的会让覃渊来抱她,慌乱中扬起小脑袋看了一眼覃渊,就看见覃渊面色阴沉不定地看着她,慌忙低下头去,将小脑袋埋在了覃渊的身上。 许是因为这几日长期用药的缘故,覃渊的身上有一股清冽的药草的香气,比起倒立了一个时辰的邱平疆的一身汗气,倒是好闻了许多。 只是沈芸珂这么拼命地将头低下去,不过是想让覃渊少见她几面,这样认出她的机会就会少了许多。 覃渊只觉得小丫头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小手又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子,似乎是对他依赖极了,面上稍霁。 只是想起了她竟然真的哑了,覃渊的脸色再次冷了下去,手臂紧了紧,很快便抱着沈芸珂消失在了邱平疆面前。 邱平疆看着转瞬消失不见的覃渊,有些呐然:这小王爷果真是有一手,看起来文质彬彬,轻功了得啊! 他又想起了自己就是被覃渊救下来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有些讪讪。 看来他还得好好练功夫,怎么着也不能被一个小他一岁的王爷比了下去。 覃渊将沈芸珂抱回了韶韶居之后,如意街的老大夫来看了沈芸珂的状况,却捋着胡须表示沈芸珂并不是中了风寒,而这哑症又十分棘手,他看不透缘由,只开了几副药,犹豫着说试一试能不能行,并没有像之前看病时的那般成竹在胸。 覃渊站在窗边,听着老大夫的诊断,看着那一有机会就将脑袋缩在了粉底簇织百花的锦被中,不肯露头的沈芸珂,眸光中浮动着冷意。 因前一夜下过了雨的缘故,到了今日的晚上,空气中渗着凉寒。 想是倒春寒。 沈芸珂突然成了哑巴,整个沈家都被惊动了,有人欢喜有人忧,最难过的当属沈懿与邱氏。 沈懿既挂心女儿,又担心怀着孕的邱氏的身子,同邱氏一直说话到了半夜子时,才最后熄了灯睡了。 这韶韶居所有屋子中的最后一盏灯一灭,沈芸珂的屋子前面忽然闪现了一道人影。 这人影不是旁人,正是容禄。 沈家大小姐虽然不能言了,却还是个能写字的,不来挑断了她的手筋,还做不到万无一失。 不过容禄有些奇怪,为何沈三小姐还没有动静?难道是他捏在黄豆糕中的粉末太少了? 算了算了,先处理好了沈芸珂,然后再去那个丫头的屋子里看看。禁卫森严的皇宫他都来去自如,休论这沈府的区区几道墙了。 今夜是季月值夜,到了这个时辰已经季月也已经睡下了,不过容禄从来都是个要确保事事万无一失的性子,因而先潜进了外间,燃了一根迷香在季月鼻前放了一会儿。 确定这丫鬟熟睡之后,容禄掐灭了迷香,站起了身子,便欲往沈芸珂睡觉的里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总不能,负了春光 容禄刚出外间,正想往里间走,忽然听见了身后的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容禄。” “果然是你。” 容禄心一跳,浑身冰凉,牢记行夜路被唤名字不得回头的道理,继续往里间走。 怎么这两日净撞上些邪门的事情? 晦气晦气。 只是容禄没走几步,鼻尖忽然侵入了冰冰凉的气体,他的身子也迅速地软了下去。 等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秦王府。 歪头看见了沉着脸坐在黄梨木透雕靠圈椅的覃渊,容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在他身后唤他的,是王爷。 容禄想起了什么,身子一怔,连忙起身冲下床,到了覃渊的面前,着急辩解道:“我会这样对付沈家大小姐,也是为了王爷” 覃渊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眼底伏着一点凉意:“我大概是做错了。” 这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凉薄与嘲讽,让容禄的身子泛凉。 “你本该在江湖之远,不受条条框框约束,而我却试图让你成为我的心腹,到底还是做错了。” 容禄的喉间忽然一哽,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覃渊,覃渊俊朗的面容中还带着一些少年的稚气与清润,可是目光却格外沉稳锐利,其中恩断义绝的含义更是看得容禄心惊。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覃渊身边效力只是觉得这里生活刺激,就算离开也不会有太多留恋的,可是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他很看重自己师傅给他的那个任务。 尚未功成,他不想离开秦王府,也不能离开 容禄垂头敛眉,忽然抱拳走上前,语气郑重道:“容禄今日便启程前往蜀地药谷求解药,沈家大小姐一事,全是容禄的错!” 虽不知王爷为何对沈芸珂如此维护,可是容禄忽然想到了之前,凡是他与王爷意见相悖的事情,最后都是王爷对,他错,不免在心间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来了。 是他太过冲动了。 听见覃渊半晌没有回答,容禄更是心里惊惶,放下拳站在一边,等着覃渊的吩咐。 等了许久,覃渊终于说话了:“等到取回了药,你便回你的师门去吧,京城仿佛深井,底深难测,周转的余地却只有井口方寸大,你的性子太过无拘无束,这里没有可以任你驰骋的广阔天地,容禄,你回去吧。” 容禄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嗓音微沙:“我现在不回去,除了我,没人能帮王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我知道。” “王爷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我知道。” “那”容禄的目光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是我不需要一个自作主张,给我惹来麻烦的暗卫。” 容禄怏怏垂下头去:“我先去蜀地取药,回来之后若是王爷还是不打算留我,那我便” 他的眼珠子忽然一转:“就算是没了暗卫的名号了,我还是要留在秦王府,王爷自救我那日就应该清楚我容禄的性子。认定了王爷是我要效忠的人,我容禄就不会离开。” 说完他不愿去听覃渊之后的话,急匆匆出了院子。 若是他一无所成回了师门,那他只会被人耻笑,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发生? 走到了院门的时候,容禄忽然停住,也没有回头,闷声说道:“王爷之前吩咐我将兵符办法带到房惑的庶子房策手中,此事已经做好了,陈英那边,我也已经派人去挑拨了他与房惑的关系,鱼钩鱼饵皆已齐备,就等最后的结果了。 而那些门客,名单我也做好了,谁怀有异心王爷一看便知。 容禄知道自己现在犯了错,也不怎么会说话,这几天我先离开,到了浮白那里取了药来弥补自己的罪过,王爷,告辞。” 容禄离开了很久之后,覃渊才从那黄梨木透雕靠圈椅起身,信步到了院中,雨虽然早就停了,可是空气中还是湿漉漉的,有些凉寒。 他看了一眼容禄消失的方向,唇角忽然勾了勾,他虽在这世上茕茕一人,可是他那早逝的娘亲,却早早给他安排好了退路。 可惜这退路他并不想走,不过娘亲曾经做的一番谋划,倒是给了他极好的助力。 眼下的他身上不再穿着白色丧服,也不是寝衣,而是深蓝色纹竹的交领上衣,下着青裳长靴,一副即将要出门的打扮。 即将走出他的云舒院,覃渊忽然在院门这里顿住,看着院墙根下绽放的西府海棠,眸光忽然起了波动。 “她”还在玉佩中的时候,时常在夜间与他同坐在长阶之上。 那时她总喜欢看着这些海棠,一看就是半晌。 想到了沈芸珂小字“阿棠”,他的一颗心不免跳动得有些快,巧合这么多,他很难去否认沈芸珂不是“她”。 可是,疑点太多了。 她缘何会到了他的玉中,又为何成了沈芸珂? 覃渊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喉中却忽然溢出了轻笑。 不管如何,成了沈家的大女儿,总比他原来以为的堕入轮回道,或者是魂飞魄散要好了太多太多。 而且她成了活生生的人,虽然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却是一个他能触碰到的人。 覃渊负手走近了那株海棠,视线停在了站着露珠的花枝花叶上半晌,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秦王府的海棠花,开得似乎并不如沈家的好看。 韶韶春光总易逝,那他不如去沈家多留几日。 总不能,负了春光。 不过在去沈家之前,他得先去个其他的地方。 覃渊挪了步子,不久后出了秦王府,在夜色中骑马往京城西的凤栖山去了。 又过了两日,沈懿官迁至户部尚书。 原本是件好事,可是那些后宅妇人多议论的却是沈芸珂哑了一事。 倒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懿当初是京城最风华绝代的男子,最后却娶了江城商户邱家的商家女邱氏,又待妻女如至宝,甚至只娶了邱氏一人,连个小妾都没有,简直让京中的那些爱慕他的闺秀看红了眼,如今见沈懿的女儿哑了,多少都存了点幸灾乐祸的心思。 陈幼微同往常一般在药店为她的娘亲买药的时候,便听到了一旁不知哪家的丫鬟在说着这事。 两个小丫鬟的嘴巴也是敞亮,将各自在自己伺候的夫人那里听到的一股脑儿告诉了对方,言语间全是对邱氏的贬低c对沈懿的同情与沈芸珂哑了的幸灾乐祸。 陈幼微虽不是易怒的性子,可是这沈芸珂与邱氏皆于她有恩,因而冷下脸来斥了那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自然是不会害怕衣着朴素的陈幼微,嬉笑着拿了药出了药房。 一时间陈幼微的脸上十分难看。 “陈姑娘果真是关心邱家的事。”那药房的老大夫看着陈幼微这个样子,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小量秤,浅笑道,“听说陈姑娘现在到了沈尚书家做教习先生了?” 陈幼微不欲与他多言,冷淡道:“上次那三两黄金,除了我之前的欠款,应当还剩了些,老大夫全给换了养身子的药材,我拿了药回去给我娘亲熬药喝。” 老大夫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低头看账本:“这沈家的小姐得了病,如意街的前辈都治不好,果真是怪病啊!” 提起了此事,陈幼微更是难受,这两日沈芸珂虽然说不出话来了,可是还是缠着她,让她教她写字。 小姑娘虽是口不能言,可是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面扑闪着灵性,又懂事又乖巧,看得她愈发心疼。 陈幼微的心头越来越压抑,沉沉叹了一口气。 老大夫忽然抬起了头,浑浊的眼底微微透露着算计的光亮:“不过这世间到底是藏龙卧虎,宁陀寺的卉真法师就是奇人,也不知沈家人有没有想起他,带着沈小姐去宁陀寺看看,说不定这卉真法师,就有救她的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求人不如求己 凤栖山位于京城西,而宁陀寺便建在凤栖山上。 寺庙周围多植银杏,如今正是春季,银杏树的叶子仍是青碧色,没有半点枯黄的趋势。 天未大亮,昏沉的天空重重地压在庄严肃穆的宁陀寺上面,灰色的天空,红色的高墙,无形中就让人产生了一种压迫感。哒哒的马蹄落地响起,愈发显出这里的寂静。 那马蹄声渐渐近了,马车车帘一掀,下来的便是走路如风的邱氏。 见邱氏如此着急,沈懿捏了一把汗,追了上去,将邱氏怀中的沈芸珂抱在了自己的怀中,责备道:“夫人别忘了自己是有身子的人,阿棠我来抱。” 邱氏的丫鬟莞欢从后面跟了上来扶住了邱氏,邱氏冲着沈懿急道:“那你快去,快去让卉真法师瞧瞧我们阿棠,这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 “好!好!”沈懿怕自己一怠慢又要让邱氏着急了,赶紧抱着沈芸珂小跑了起来。 许是因为眼下的时辰太早的缘故,沈芸珂还有些倦倦,在沈懿怀里打了个呵欠。 她想让自己的爹爹别这么着急,跑慢一些,可是一开口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现在已经哑了,只得怏怏闭上了嘴。 不过沈芸珂也有些想不通,到底是谁害了她? 她的二婶虽一直都有对她们家有敌意,可是这样害她并没有理由,而沈芸瑶现在也不过才六岁,也没有这样悄无声息就害她变哑的本事,因而也不太可能是沈芸瑶。 难道是她忘记了什么? 因为莺月没有同她所想的那样就在庄老太太的太和堂,所以现在沈芸珂忽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沈懿急匆匆地往卉真法师的佛堂中跑,可是在宁陀寺大殿长安殿的门前忽然顿住了步子。 安国公一身青竹色长袍,玉冠端正,笑容温和,正站在大殿的台阶下,看着满头大汗的他。 好巧不巧,安国公与他的随身小厮正好将道路给挡住了。 邱氏急匆匆地跟了过来,见有人挡了道,语气不佳地道:“让开!” 安国公未看邱氏,只是看了眼沈懿,笑道:“尚书大人若是着急,便赶紧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行这些虚礼。” 沈懿道了一声谢,继续抱着沈芸珂小跑了起来。 沈懿一走,邱氏认出了挡路之人是安国公,皱了皱眉。 若在江城她定然是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横行霸道,可是这是在京城,安国公的身份又在那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给沈懿添了麻烦。 她上前,朝着安国公福了福身子,歉疚道:“安国公安,方才未识出安国公,语气有些冒犯,还望安国公见谅。” 安国公的笑容深了些,眼角隐隐有细纹:“不必多礼,我不会将一些小事放在心上。。” 邱氏着急想去看看沈芸珂的状况,刚想说句“告辞”,安国公忽然出声问道:“尚书大人与夫人如此着急,可是令千金出了什么事情?” 邱氏心下冷笑了一声,京中的流言蜚语已经这么盛了,这安国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阿棠现在遭受了什么? 不过听安国公这语气倒是十足的关切,因而邱氏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语速很快地说道:“我的女儿身体有恙,特意来请卉真法师瞧上一瞧。” 安国公忽然轻笑了声:“夫人这是从哪听来的谣言?卉真法师不过是个和尚,哪里会看病了?” 卉真法师的事情还是陈幼微告诉邱氏的,邱氏有些不喜欢安国公的态度,冷冷道:“卉真法师能不能看病,还是问过了大师本人之后再说。” 安国公见邱氏冷了脸,倒还是不恼:“夫人说的也是,大师总是喜欢藏拙的,我见沈尚书已经往卉真法师的佛堂去了,夫人不如到这大殿中上两炷香,也可保佑令千金早日痊愈。正巧我也要去” 邱氏挪了步子:“不了,我去瞧瞧我的夫君与女儿。莞欢,我们走罢。” 说完邱氏同她的丫鬟莞欢便离开了这里。 安国公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等到了邱氏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的时候,那抹笑意才彻底冷了下去。 他负手,瞧着道路的尽头喃喃:“竟是这么在乎女儿吗” 转头看了一眼高高台阶上肃穆的大殿,大殿上有当今的建元皇帝亲笔书写的“长安”二字,安国公的目光一直停在上面,久久未动。 沈懿到了卉真法师的佛堂前才知道,卉真法师这几日是云游去了,不过说好了今日辰时之前,便能回到宁陀寺。 既然卉真法师没有在寺庙中,那无论再着急也没有用。 因而沈懿与邱氏只好在宁陀寺等。 邱氏平日并不礼佛,只是想起了方才安国公提到的去大殿上香一事,想着临时抱佛脚也是好的,因而在大殿门前的功德箱里捐了千两的香油钱,燃了几炷香,带着沈芸珂往大殿参拜。 沈芸珂看着这大殿中的摆设,渐渐有些出神。 这宁陀寺是处老寺庙,经岁月洗礼,历朝代更迭,近几百年来更是一连出了四位深得帝心的高僧,因而这宁陀寺,是京城中香火最旺盛c达官显贵们最喜欢参拜的寺庙。 当初齐王在初登基之后,二皇子起兵造反,最开始齐王的兵力不足,就是躲在这宁陀寺的。 可惜纵然是佛光普照之地,也挡不住二皇子的野心,几次战役之后,这宁陀寺已是一片废墟。 不必沧海桑田,有些事情,短短十几年就可以改变得面目全非。 她的双手合十,跟着邱氏在佛像前跪下,同邱氏一起念念有声。 拜一下,求爹娘身体永康健。 拜两下,求弟弟妹妹永安乐。 拜三下,求蚕月一生不受苦。 拜到最后,沈芸珂将自个儿的额头枕在了放在地上的手上,眼角忽然微湿。 京城人人都愿意来宁陀寺求佛祖保佑,可是这佛,竟是连自己石身所寄托的居所都保佑不住。因而她觉得,参佛一事,不过是求一个寄托,求一个心底的安宁。 所以她求的,根本不是佛,是她自己。 这一生,切莫再让她在乎的人,因她受了苦。 身旁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她忽然听到了有人向她的母亲问安:“尚书夫人。” 是一道清朗的少年的声音。 沈芸珂抬起头来,那少年刚好与邱氏问完了好,也看向了沈芸珂。 他的眉色浅浅淡淡,嘴唇像是花瓣一样形状姣好,倒是个长相极为秀气的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切莫…… 少年轻轻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唤沈芸珂,可是踌躇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出声。 只是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中满是欣喜,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芙蓉锦绣裙,桃花碧玉簪,披了件水红色小碎花云肩,颈上环赤金盘螭璎珞圈,脚下踏金线粉底鲤鱼图案的绣花鞋,再加上小姑娘面容生得美,两颊粉嫩无比,有些说不出来的娇俏。 一看便知道,这是被家人娇宠着的姑娘。 一旁的邱氏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将沈芸珂也拉了起来,道:“阿棠,这是安国公家的三公子。” 沈芸珂怎么会不认识这人是谁? 虽是无情却生了一双多情的眸子,虽是冷心冷情却生了张桃花唇,不笑的时候也像是笑着,不就是岑宝琮吗? 沈芸珂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泛着冰霜一样的冷。 她还记得前生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棠你先去别庄,你等我,等我帮岳父平冤昭雪,你还会是我的夫人,我会带你回家。别庄有些清冷,你可能住不惯,先忍忍,切莫轻举妄动。” 不过她等来的不是他,等来的是她的爹爹被贬往了岭南的消息,等来的是来夺她性命杀她婢女的莺月。 岑宝琮看着沈芸珂,原本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可是看出了沈芸珂的冷漠疏离,他的笑也冷了下去,垂在身子一侧的拳头微微攥了攥。 不过说起来,这次他与她也算是初遇,她对他感到陌生倒也是正常的。 来日方长。 岑宝琮想到这里,再度笑了:“阿棠妹妹。” 他试着走近了沈芸珂,邀请道:“这庙后面,有桃花林,山上的桃花开的晚,现在正是好看的时候,咱们过去瞧瞧可好?” 芸珂喜欢花,春日里她总喜欢用捡来桃花瓣做枕心,可是却不喜欢被岑宝琮陪着去看花。 而且让沈芸珂觉得奇怪的是,说起来她现在与岑宝琮不过是初次见面,按照上一世她对岑宝琮的了解,岑宝琮对姑娘的态度大多冷冷淡淡c客客气气的,怎么对她这么殷勤? 安国公没有一个女儿,只有三个儿子,沈芸珂想了想,说不定岑宝琮是因这个缘故,真心将她当做了妹妹,才对她如此友善吧? 不过不管他对她多好,她就是想离着他远远的,不去不去,沈芸珂果断地摇了摇头。 邱氏咳了咳:“小公子,阿棠的身子有些不舒服” 岑宝琮有些失望,想起了什么,招招手唤过来了他身后的小厮:“我知道阿棠妹妹生了病,这是用薄荷草与金银花混在一起做的药丸,对喉咙有好处。” 沈芸珂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看见了沈芸珂的动作,又见她紧张兮兮地盯着小厮手中的锦盒,两道弯弯的细眉紧紧皱在一起,岑宝琮莞尔,柔声道:“我平时吃药最怕苦,所以在这药丸里面,加上了蜂蜜,不苦的。” 邱氏从来都不喜欢安国公的为人做派,因而见了岑宝琮也没有多少好感,可是现在看岑宝琮如此思虑周全,不由得生出了点好感,道:“三公子倒是有心了,我替阿棠谢过三公子了。” 瞧了眼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邱氏示意莞欢去接过了锦盒,然后对岑宝琮道:“今日我来,是为了找卉真法师,给阿棠看病,估摸着这个时间,卉真法师已经回来了,我先带阿棠过去了。” 岑宝琮默默点头,却在邱氏拉着沈芸珂踏出了大殿门槛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了上来,扯住了沈芸珂的袖子。 沈芸珂心里有些不舒服,将自己的胳膊往后缩了缩。 岑宝琮见小小的沈芸珂如此反感他,也有些难过,却是步步紧逼,拽着沈芸珂的袖子,说道:“切莫”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了他的父亲安国公正拾阶而上,再有三四个台阶便能到他的身边了。 岑宝琮的手立刻像是被火捡子烫了一样飞快地缩了回来。 安国公浅笑着到了邱氏的身边:“尚书夫人。” 邱氏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安国公好。” 安国公的视线往下转,睥睨了一眼岑宝琮:“跟我过来。” 岑宝琮有些心焦,却垂头跟着安国公走了。 临走前他不忘回头看着沈芸珂,目光中带着警示,沈芸珂不免一头雾水。 切莫什么啊? 到了辰时三刻,卉真法师仍未回来。 邱氏却不知怎的犯起了恶心头晕的症状,沈懿大惊失色,叫来了小沙弥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将邱氏安顿了下去。 邱氏身子一有恙,沈懿的眼中就只剩下了邱氏,再一次冷落了沈芸珂。 沈芸珂等在这里觉得有些无趣,想起了岑宝琮对她提起的庙后桃花初开,不免起了摘些桃花来的心思。 芸玥这几日不知是怎了,知道了她哑了的消息之后,成天往后厨跑,然后坐在后厨的阶上往天上瞧,嘴里还叫着“神仙爷爷”。 沈芸珂想着八成是沈家没有芸玥喜欢吃的东西了,不如摘点新鲜桃花回去,为芸玥做点水馒头。 让蚕月陪着她到了寺庙的后面,沈芸珂瞧着初开的桃花,不由得眼前一亮。 初开的桃花,最适合做桃润了。 桃润需取初开的桃花,阴干成粉末,经三个月后取乌鸡血和,涂面,能让肌肤白皙c润泽如玉。 沈芸珂前世是极其爱美的性子,所用的铅粉胭脂很多都是出自她自己的手,见着了这么好的原料,一时间心痒难耐,又不能说话让蚕月帮她,只能自己弯腰捡着地上的桃花。 蚕月大概也猜到了沈芸珂的意思,笑了笑,挽起了袖子,帮着沈芸珂一起拾桃花。 低头拾花拾得太认真,蚕月一时间忘记了留意着沈芸珂,再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了沈芸珂的身影。 而此时的沈芸珂渐渐走近了桃花林的深处,绣花鞋踩着软软的桃花花瓣,快被粉色连绵如霞蒸的美景迷了眼。 沈芸珂入桃花林的时候,进的是桃花林的南面,渐行渐远,从桃花林的西尽头钻了出来。 桃花林的西尽头与山中的小溪相邻,在这里,沈芸珂看见了一个穿着半旧的粉色褃子,蹲在溪边取水的小丫鬟。 看那背影,沈芸珂觉得隐隐有些熟悉 沈芸珂想走近一点,瞧个究竟,终究是克制住了。 不管再像,会出现在这里就不是她们家的丫鬟,她没必要去搭理。 只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芸珂忽然瞧见了那丫鬟站起了身来,而那丫鬟脚下是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她的脚下一滑,差点就要跌进河中去。 还好那小丫鬟稳住了身子,只是下半身浸入了河水中,一双手死死捉着石头的边缘。 沈芸珂在这时看清楚了那丫鬟的脸,心头一跳。 这丫鬟竟然是上一世与莺月一同入了她的院子的桃月! 桃月与莺月都是老太太送到她的房中来的丫鬟,莺月最后寻回了自己的身世成了长公主,桃月却因为一场意外容貌尽毁,绞了头发到清水道观做了尼姑。 芸珂心里起疑,慌忙上前,想拽住桃月。 只是没想到,桃月却在沈芸珂拽住了她的一瞬间拉住了沈芸珂的脚,往下一用力,让沈芸珂与她一样,跌进了河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杀人灭口 沈芸珂本想着拉起跌入水中的桃月,却没想到桃月竟然要将她也一同拉入到水中去! 沈芸珂紧紧抱住了那块布满青苔的石头,桃月并没有得逞。 可是芸珂的衣衫本就是好的苏织所制,缎面柔软,沾了水之后更是光滑无比,就算沈芸珂用尽了力气来抱住那块石头,她的身子还是在桃月的拖拽下,逐渐往河水滑去。 山中小溪并不是很深,但是却因为此处的山势略有些崎岖,因而水势很急。 若是真的掉下去了,被河中流水往下冲,最后的结局非死即伤! “桃月,桃月!”她试图叫桃月的名字,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沈芸珂咬了咬牙,忽然狠下心来,小脚用力往后一踹,正中桃月的身子。 可是她踹了一下,桃月还没有松手。 沈芸珂使劲一连踢了好几下,都没有用。 她的身子一直在往下坠,绣鞋已经伸到了水面以下,湿透了。 沈芸珂最后心一横,空出了自己的右手,捞起了身边的一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石块,回转过身子之后,果断地用石块朝着桃月的头敲去。 她不想害人,更不想害一个她前世就认识的可怜人,可是人若犯她,她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自保。 桃月吃痛,终于松开了手。 可是沈芸珂在这一番动作之后,也失去了平衡,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与桃月一起滑落了下去。 “噗通”两声,她们两个人跌落到了河水里。 春日的河水虽不及寒冬时的冰冷刺骨,可是却也冰冰凉凉的,让沈芸珂在落水的一瞬间打了个哆嗦。 芸珂略通水性,因而并没有太过慌乱。 可是这时候她右臂的伤口却因为沾了水开始痛了起来,让她的动作迟钝了许多。 这河水水势又急,很快便将沈芸珂的身子往河中央带。 河中央的水,不但急,而且深。 若是真的被冲到了河中央去,沈芸珂并没有很大的把握游出来。 她只好咬着牙忍着痛,拼命往河岸游。 耳边似乎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可是沈芸珂全神贯注地盯着河岸,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声响。 没游多远,她的身子忽然被人缠抱住。 沈芸珂下意识地以为是桃月又来骚扰她,立刻开始挣扎。 “阿棠,别闹!是我!” 沈芸珂抬头去看,这个角度刚好逆着阳光,让她看得有些不清楚。 只是这声音好熟悉 她被这人带了岸。 了岸之后,沈芸珂才看清了救她的那人的模样。 明明还是个孩子,玉白色的服饰却衬出了他一身的书生气。 看着他衣角绣着的竹叶,沈芸珂有些出神,细细的柳眉皱在了一起。 她竟然又被岑宝琮给救了。 这一幕与前世岑宝琮救下她的那一幕太像了。 不同的是那时她十五岁韶光正好,而他骑在高头大马,穿着衣角纹竹叶的青衫,是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而现在的她和他,都太年幼了。 岑宝琮见沈芸珂一张小脸缩在宽大的斗篷下,头发有几缕散落了下来,湿漉漉地沾着她嫩白的脸颊,身子还在不停地打着哆嗦,大大的眼睛中似乎满是惊惧,又带着点点愁绪,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一阵心疼,柔声道:“阿棠妹妹,别怕,没事了。” 岑宝琮不顾自己一身湿,从小厮手中拿来了一件黑底文竹的斗篷将沈芸珂护了起来。 岑宝琮仔细地帮沈芸珂系了斗篷的带子,这个过程中,沈芸珂一直注视着岑宝琮的动作。 不对劲。 虽说这一世与一世发生的事情稍稍有些不同,可是每个人的性子都没发生太大的变化,照着一世来看,桃月该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个性,怎么突然像是疯魔了一样要害她? 而岑宝琮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但出现在了这里,从来都是冷心冷情的他居然会路见不平地救了她。 这斗篷似乎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太不对劲了。 沈芸珂不信任岑宝琮,因而心里不仅没有感激,反而升起了怀疑。 岑宝琮的小厮将桃月也救了来,只是这时的桃月似乎已经昏厥了过去。 那小厮拧着袖子的水走到了岑宝琮的面前:“公子,这丫头是侯爷书房里研磨的那个丫鬟。” 沈芸珂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安国公房里研磨的丫鬟?居然不是桃月? 不可能,这个丫鬟的脸分明与桃月一模一样。 岑宝琮原本朝着沈芸珂微笑着,看见了自己的小厮竟然将那小丫鬟救了起来,表情瞬间冷了下去:“我让你救她了吗?” 十岁的他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与不悦。 看着岑宝琮对待那个小丫鬟的态度,沈芸珂觉得,这才像前世岑宝琮的作风。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所以现在他救她,定然是有所图。 还没等沈芸珂想明白现在的她能带给岑宝琮什么,她忽然瞧见岑宝琮向那小厮递了个眼色,右手大拇指点了两次修长的中指。 那小厮遭了训斥,正缩头缩脚地站在一边,看见了岑宝琮给了他这样的指示,了然地点了点头。 小厮挽了挽袖子,眯了眯眼看着躺在地的丫鬟阿燕,眼底迸出了点凶光。 沈芸珂没错过他们二人的互动,身子一怔。 她忽然拽下了自己身的斗篷塞到了岑宝琮的怀里,趁岑宝琮吃惊讶失神的间隙,飞快地跑到了阿燕的身边,护住了阿燕。 她好歹与岑宝琮做了几年的夫妻,虽然一直是貌合神离,可是岑宝琮有些动作神态意味着什么,她还是能看懂的。 她没想到岑宝琮十岁的时候就会有这个习惯,就会在和手下打暗号的时候轻点两下中指指尖。 这番动作的意思是,他要杀了阿燕。 到了杀人灭口这种地步,沈芸珂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相信,她落水这件事与岑宝琮没有关系了。 若是这叫做“阿燕”的丫鬟死了,那她想要调查出阿燕为何害她c岑宝琮又为何救她,就变得艰难了。 她不能让阿燕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这次,他要杀了他 小厮见沈芸珂护在了阿燕的身上,立刻变得有些为难,看着岑宝琮,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岑宝琮则是满目忧心忡忡地看着沈芸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有这样维护的举动。 他刚想走上前,溪水的另一头忽然出现了一匹骏马。 骑在马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这几日离开了秦王府的覃渊。 覃渊看着溪边跪在地上c浑身湿透伏在一个小丫鬟身上的沈芸珂,原本平静如湖面的瞳仁里忽然起了涟漪,翻身下马,很快就到了沈芸珂的身边。 他朝着沈芸珂伸出了手,阳光从他的指缝漏了下来。 岑宝琮见了覃渊,莫名有些慌乱,飞快上前,矮下身子看着沈芸珂道:“阿棠妹妹,我带你去找你的娘亲” ”这位公子,本王与沈姑娘的父母私交甚好,让本王将她带过去,似乎更为合适。“覃渊睥睨着脸上带着担忧神色的岑宝琮,冷冷启唇道。 岑宝琮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一时间眉间心上,不甘c嫉妒c不服的情绪交迭而至。 他曾经死在他的剑下。 有幸重来一次,这次,他要他先死。 岑宝琮不肯退让,直接去握沈芸珂的双手。 只是他们的身边忽然传来了一道马的嘶鸣声,除了覃渊以外的几个人抬头去看,就看见宁陀寺的卉真法师牵着马过来了。 马上还驮着一个穿着豆粉色褃子的小丫鬟,随着颠簸不停地呻吟着。 小丫鬟正是与沈芸珂走失的蚕月。 沈芸珂的心头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却被旁边的覃渊用力一拉,整个人扑倒了覃渊的怀里。 覃渊抱起了沈芸珂,嘴角勾了勾,睨了一眼岑宝琮,看着卉真法师道:“大师。” 卉真法师是个极瘦的老和尚,面容随和,瞧了眼沈芸珂,又指了指马背上的蚕月道:“小施主,你去瞧瞧这马背上的,可是你的丫鬟?” 沈芸珂被覃渊抱在了怀里,才发觉覃渊的身上不止是有着淡淡的草药味道,还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檀香气息。 虽然覃渊与岑宝琮都不是善茬,可是两相比较,还是让覃渊救了她更让她安心。 只是看着趴在马背上痛苦呻吟的蚕月,沈芸珂拧紧了眉头。 覃渊在沈芸珂的耳边低语:“你这小丫鬟,走林路也不留心着点,被蛇咬了。” 蚕月听见了卉真法师同自家小姐说话,赶紧停住了痛苦的呻吟声,扬声说道:“小姐,你别担心我!卉真法师已经给我上了药,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疼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卉真法师也说道:“小施主不必担心自己的丫鬟,那蛇并没有毒性,老僧又给上了药,定然会万无一失。” 有了卉真法师的保证,沈芸珂对蚕月的状况清楚了许多,也便没那么慌张了。 只是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心惊。 蚕月在林中遇到了蛇,而她在溪边被这个长得像极了桃月的丫鬟给拽到了溪中去,也就是说,不管她是待在桃林里,还是在溪边,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她瞧向了岑宝琮,岑宝琮在听卉真法师说完林中有蛇后,眼中罩上了一层阴戾。 沈芸珂肉肉的小拳头攥了起来,依照着前生的经历,她差不多可以认为一定是岑宝琮在其中搞鬼。 难道他还想走上一世的老路子,先救了她,然后借着恩情,与她结亲? 安国公府到了安国公这一代已是第五代,鼎盛的时候是岑宝琮的祖父做安国公的时期。 那时候,现在的安国公也只是老安国公的一个庶子,因着老安国公的几位嫡子都因病早逝了,现在的安国公才承袭了爵位。 而现在的安国公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无所事事,虽有爵位在身,可是却在朝中领了个闲差。 不过因为他的性子极其良善,时常到宁陀寺礼佛,平时又多做善事,因而京城中的人提起安国公,总是褒大于贬的。 就算是这样,安国公府没落了是一个事实,而她的父亲现在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岑宝琮现在还没有日后的名声,早早与她订下亲事,那肯定是他赚了便宜。 不过他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考虑到这么多吗? 唉,安国公如此良善,而岑宝琮又是这么个险恶的性子,果真是有点长歪了。 一双大手忽然伸过来掰开了沈芸珂紧紧攥着的小手。 沈芸珂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疑惑去看,就瞧见覃渊将她的小手舒展开了,然后笑道:“你别担心,那蛇没有毒性,你的小丫鬟还是好好的。” 沈芸珂在玉佩里的时候,也见了几次笑着的覃渊,每次一看到他笑,都会觉得他冷着个脸的时候,是在暴殄天物。 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太好看了。 数里桃林,万里韶光,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她的妹妹沈芸玥长大之后爱美人成痴,日日收集世间俊美男女的画像,其实沈芸珂与沈芸玥一样,喜欢极了美好的人和事物。 她与覃渊也算是有了四五个月的交情,期间并没有见过几次覃渊笑容满面的样子,得了个机会,沈芸珂眼睛都不舍得眨了,一时间也忘记了她要躲着覃渊的事情了。 只是覃渊在将沈芸珂的小手舒展开之后,自己的手也没拿走,而是握住了沈芸珂的小手,对着自己的随身小厮晏平吩咐道:“将地上那个湿漉漉的丫鬟带走,好好看管着。” 覃渊的手心有些温热,沈芸珂在江水里浸得冰凉的手放在里面,温暖的感觉让她默许了覃渊的这个动作。 不过她没忘记覃渊弑父弑母时的狠辣,脖子缩了缩,转了转脑袋,将小脸儿埋在覃渊的胸膛里继续做缩头乌龟。 虽然与覃渊正面接触了这么多次了,看起来覃渊真的是没认出她来,可是沈芸珂就是喜欢疑神疑鬼,多点防备总没错的。 岑宝琮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发狠。 可是现在他只是个国公府的庶子,而覃渊却已经袭了秦王王位,比较之下,他根本没有与覃渊斗的资本,眼下只能低头。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以害怕的,就算是那个丫鬟醒了,事情败露了,这件事情又并不是出自他的谋划,虽与他有些关联,可是他又不真的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定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岑宝琮紧紧握住的拳头微微松了松,嘴角再度噙起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试探 覃渊将沈芸珂抱回了宁陀寺,沈芸珂本来想一回到寺庙就翻脸不认人,赶紧离开与岑宝琮同样都是危险人物的覃渊,却没想到她居然在覃渊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沈芸珂躺在一张又冷又硬的榻上,身上的湿衣已经被换下。 她侧身一看,就看见卉真法师肩头上立着一只鸟,在佛案前烧着香。 见沈芸珂醒了,卉真法师笑眯眯地放下了手中的香:“小施主。” 沈芸珂说不了话,只能用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屋子里的摆设 这屋子大概便是卉真法师的居所,其间的摆设简单极了,只有一榻一椅一佛案,屋子的北面还摆了个博古架,博古架上堆满了页脚泛黄的经文。 沈芸珂留了个心眼,悄悄看了看这屋子有没有暗间。 见似乎没有,她的心下才安宁了些。 无缘无故在覃渊怀里睡着了,她不会简单地觉得是她累了困了,她担心自己被覃渊给下了套。 有了在桃林中的这番经历,她才不会觉得宁陀寺是个安宁的好地方,这里就算是说做龙潭虎穴也差不多。 卉真法师见沈芸珂的眼中满是防备,轻声笑了笑。 他本就长得和颜悦色,笑起来更显得慈爱:“小施主可是睡得不够安稳?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芸珂摇了摇头,下了榻想往外走,却被卉真法师叫停了:“小施主莫要着急,尚书与尚书夫人嘱咐我为小施主看一看病,老僧方才只顾着照顾阿球了,并没有给小施主号脉,还得小施主再留一会儿。” 阿球?沈芸珂的两道柳眉皱了皱。 转过身子瞧见了卉真法师肩头的那只胖乎乎的麻雀,沈芸珂猜想,阿球说不定指的是那只鸟。 那麻雀在沈芸珂看它的时候忽然扑棱着小翅膀飞了过来,停在了沈芸珂的肩头。 沈芸珂瞧着这只颇有灵性的小东西,心里喜欢,忍不住伸出手指去逗弄。 卉真法师在一旁笑着看了半天,忽然道:“小施主,不必号脉了,你的病,我能治。” 沈芸珂有些吃惊还没号脉,这就看出来了? 卉真法师朝着那只麻雀招了招手:“阿球,回来。” 胖乎乎的小麻雀麻溜地飞回了卉真法师身边,站到了卉真法师的手心。 见沈芸珂一脸困惑,卉真法师笑着解释道:“你也别觉得奇怪,老僧早就听尚书夫人提了你的症状,所以不必号脉,观察你的面色,也大概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你这哑病,老僧还是有些办法的。” 沈芸珂想知道自己得病的缘由,这样也能对害她的那人多一些防备。 可是偏偏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卉真法师。 卉真法师到底是个心思通透的,瞧着沈芸珂有话想说,到了佛案上拿出了纸笔,将笔递给了沈芸珂。 沈芸珂莞尔一笑,在纸上写上了一行字。 卉真法师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小施主是为何得病,这个老僧就不清楚了。” 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沈芸珂撇了撇嘴。 不过卉真法师紧接着又拿出了一张纸:“小施主若是想从老僧这里拿到药,不如写几个字给老僧看看,有劳有得,想必这样小施主心里才会感到愉悦。” 沈芸珂秀气的眉毛轻轻动了动不是说僧人都好行善事吗?这个卉真法师怎么还在同她讲条件? 也怪她前生只与沈芸瑶交好,沈芸瑶爱说的都是些官家后宅的琐事,她也跟着将自己的目光局促在了勾心斗角的后宅是非中,对于京城中的许多有名的官员,也包括宁陀寺上的高僧卉真法师都只是知道个名字,其他的知道的并不多。卉真法师是什么性子,她更是不清楚。 卉真法师指着那几个字道:“小施主写写后面的几句,将这首曲子的词补全了吧。” 沈芸珂撇了撇嘴,感觉现在自己不是来求药,而是参加蔚秀书苑的秋试去了。 等到她凑上前,瞧着那张纸上已经有的几行字,忽然有些发愣。 她有些不敢继续往下续。 那句子她自然是听过的,可是却是在覃渊那里听过的。 那时她杀了莺月,自己也死了,再睁开眼的时候看着端坐在火光前烧着纸唱着歌的少年,还以为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中去了,以为这个眼眶含泪c漂亮得像是仙人一样的少年是阴间以歌送亡灵的阴差。 后来她才知道了少年是覃渊,也知道了那日覃渊是在祭奠自己已故的生母。 再后来发生的事沈芸珂不想再回忆了,她一个二十岁的被十三岁的少年吓成那个样子,委实有点丢脸。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现在的卉真法师在帮着覃渊试探她? 沈芸珂凝住了笑容。 那卉真法师笑眯眯地在一旁催促道:“小施主在犹豫什么?这歌是老僧家乡那边的曲子,人人都会,老僧漂泊到了京城,难免怀念,念及小施主的嗓子坏了,才想着要小施主来写。” 那卉真法师看着沈芸珂迟迟不落笔,缓缓摇了摇头:“本以为你的母亲来自江城,这词曲你应当是会些的,却不想还是为难了你。” 那只麻雀忽然飞到了佛案上,啄了点墨,又往沈芸珂的毛笔笔尖上点了点,然后跳到了纸张的一角,用爪子压住了纸,小脑袋耷拉着,似乎在看纸上的字。 这小东西真的是太有灵性了!沈芸珂再度感到了惊奇。 沈芸珂又瞄了一眼卉真法师,见他慈眉善目,实在不像是个坏人。 她想了想,若是这曲子真的是卉真法师故乡广为流传的曲子,那她知道曲子的词是什么就很正常了,而且她从未听说过卉真法师与覃渊有什么关联,似乎真的是她紧张过头了。 治好哑病才是要紧事,沈芸珂提了笔往下添了两句。 等到她写完了,卉真法师拿起了这张纸,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道:“甚好,没想到小施主小小年纪,竟然写得一手好字,真是难得。” 沈芸珂见卉真法师拿着那张纸左看右看,迟迟没有给她药的意思,自己抽出了一张纸,写了一个“药”字上去。 卉真法师道:“药方子是有,药还没制好,小施主还要再等上一个月,你的爹娘都在客房,小施主若是着急见爹娘,那便赶快去吧。” 一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哑一个月,沈芸珂就觉得有些神伤,又不想空手而归,想了想,在纸上添了一个“蛇”字。 她这意思,是要帮蚕月讨一些药来。 卉真法师看了一眼“蛇”字,很快明白了过来,笑着去博古架上拿出了一个古旧的小木盒,从中取出了一个粗布袋子,放到了沈芸珂的手上:“这就是给你的小丫鬟用的药,小施主可是满意了?” 沈芸珂点了点头,笑得格外开心,这才拿着粗布袋走了出去。 卉真法师见沈芸珂已经出去了,也打开门,唤来了一个小沙弥,吩咐小沙弥给沈懿与邱氏带了几句话,然后便关上了门,栓上了门闩。 那只小麻雀在佛案上左跳右跳,见卉真法师栓上了门闩,小麻雀跳到了博古架上,一阵乱跳,博古架竟然稍稍移开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确认她的身份 那博古架在挪动了一点之后,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从博古架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卉真法师笑着看着从博古架后钻出来的少年,见他着急地往他身边走,似乎是急着来看他手中的那张纸,卉真法师起了逗弄之心,忽然将这张纸往自己宽松的僧袍里一塞。 出来的人正是覃渊,见卉真法师这幅老顽童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唤道:“舅舅。” “你让我问这小姑娘,阿娇当初做的曲子,是何用意?”卉真法师问道。 那纸上所写的曲子才不是什么卉真法师家乡流传的曲子,而是他的亲妹妹章妙,小字阿娇的前秦王妃所做。 覃渊顿了顿足,嗓音中略微带着几分不平静:“想确认她的身份。”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身份。”卉真法师啧啧,一点大师的端庄架子都没有,他从怀中抽出了那张纸,递给了覃渊,“喏,不戏耍你了,这纸给你,留在老和尚我的手里,我看着想起了小妹,心里还觉得难受。” 覃渊赶紧接过了纸去,展开看了两眼,唇角便缓缓勾起,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簪花小楷写出了几行字:湖光色,湖光色,云织霞衍。舟楫边,舟楫边,鹭散鱼翻。惹下仙留神恋,荷骨雕花色,云遮雾,雾生烟。清风无边,苇荡歌散。半生缘,半生缘,终是难相见。徒唤枉然,徒唤了枉然。 是她。 这曲子除了他母亲的家人,便只有她知晓,而且这纸上的字写得太过端正,根本不像是一个七岁尚未进女学的丫头写的。 只不过紧接着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既然沈芸珂便是她,那为何她没在醒来的时候便赶紧来寻他? 这个认知让覃渊的心头忽然有些不悦。 卉真法师凑上前去:“怎么了?这丫头不是你想找的人?我可看着上面写的东西根本没错” “她是。”覃渊将纸卷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自己的袖中,眼角余光忽然又瞥到了桌上沈芸珂写其他的字的那张纸,走上前去拿了起来,将这纸也一柄卷起,笑了笑,小心地收入了自己的袖中。 卉真法师瞧着覃渊的举动,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放心地说道:“你可得保证要尽快去同药谷谷主要来治疗哑病的药,我已经告诉了她我有治她哑病的办法,要是最后让老和尚我落了个不守信的错,那我可真是有苦难言了。” “这点你尽管放心好了,容禄已经启程到蜀地药谷去寻药了。” “如此便好。”卉真法师安下心来,又问,“方才你我在后山遇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她可是落水被安国公府三公子给救了上来,她那丫鬟又在林中被蛇给咬伤了,我总觉得这个姑娘身边危机重重的,你娘亲托我护你安危,我可不想你陷入到危险中去,你又不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知道。”覃渊点了点头。 今日之事的确十分古怪。 而且那安国公家的三公子,对他似乎有着敌意。 非常古怪的,深深的敌意。 覃渊皱了皱眉头,一想起岑宝琮凑在沈芸珂身边的样子与看着沈芸珂的神情,脸色忽然又阴沉了几分。 沈芸珂带着药到了客房找到了邱氏与沈懿,邱氏原本在榻上躺着,看见了沈芸珂回来了,急匆匆地下了榻将沈芸珂揽到了自己的怀里:“我的姑娘心疼死娘亲了,怎么就到了后山落水了,都怪为娘没看好你,阿棠,都怪为娘。” 沈芸珂被邱氏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怜巴巴地露出了两只大眼睛看向了沈懿。 沈懿几步上前:“此事不怪夫人,都怪我忘了多派几个人守着阿棠,夫人莫气莫着急,阿棠现在好好的,没事了,没事了。” 说完沈懿又看向了沈芸珂:“阿棠,今日你落水一事,怪爹爹与娘亲对你管顾疏松了些,可是日后你也要记得了,切莫一个人到那些僻静地方去。” 沈芸珂点了点头。 邱氏在这时松开了手,抹了把泪,对着沈芸珂左看右看:“那湖水冷不冷?阿棠掉进去的时候害怕不害怕?你又不会游水,万一安国公家的公子晚到了一刻,娘亲真的是不敢想” 沈芸珂见邱氏又想哭,赶紧用小手去摸邱氏的脸。 她的娘亲一怀孕,可真是多愁善感的,一点平日里的威风都没了。 沈懿将沈芸珂抱上了榻,又扶着邱氏在塌边坐下,问沈芸珂:“那卉真法师不让我们跟着你一起进去,他可是看过了你的病了?有什么法子没?” 邱氏这时也想起了这件事,紧张地看向了沈芸珂。 沈芸珂笑着点了点头。 邱氏与沈懿皆是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这时卉真法师派来的那个小沙弥也进来了,同邱氏与沈懿说清了卉真法师交代他说的那些事情。 听着小沙弥说,卉真法师还要用半个月的时间采药,半个月的时间炼药,想着自己的女儿一个月之后就能渐渐开始说话了,邱氏的心头感激,让小沙弥给卉真法师捎了几句感谢回去,复又给长安殿前的功德箱捐了千两的香油钱。 沈芸珂瞧着邱家的银票进了功德箱,有点心疼。 她经历过苦日子,知道没钱的痛苦,因而现在看着自己的娘亲出手这么阔绰,总是想让娘亲将那些钱都给她,她找个钱庄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看着娘亲为了她的病而着急,知道了她的病有救了而欣喜,这种被家人护着念着的感觉,真的太温暖了,沈芸珂将小脑袋枕在了沈懿的肩头,唇角勾起了笑容。 从路那头走出来的覃渊往长安殿看,瞧见的便是头发尽散c珠钗全无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将小脸枕在自己爹爹的肩头的场景。 他看着小姑娘洗去了淡淡的脂粉,有些素净却仍是娇俏无比的脸蛋儿,眼角眉梢浮起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与暖意。 覃渊身边的小厮晏平露出头来,看了眼长安殿上站着的邱氏与沈懿,又瞧了眼自家主子脸上浅淡的笑意,稍微有些不太明白 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家主子对二皇子党的人,露出这么温和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心寒得厉害 等到了沈芸珂与家人从宁陀寺离开的时候,他们多带了个丫鬟。 正是那个将沈芸珂强拉下水的阿燕。 覃渊在将沈芸珂带到了沈懿与邱氏身边之后,在沈芸珂被小丫鬟伺候着换衣的间隙,同邱氏与沈懿大致讲了他看到的事情。 顺便也将那落水昏迷的阿燕交到了邱氏与沈懿的手里。 邱氏见是这个小丫鬟害了自己的女儿,只想着要将她千刀万剐,最后还是被沈懿拦住。 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鬟还好处理,可是这丫鬟既然是安国公府上的,要处理得先得到安国公的同意。 不过沈懿也只是想着同安国公知会一声,以免失了礼数,不管安国公包庇还是不包庇自己的丫鬟,既然这丫鬟害了他的女儿,他总不会给轻饶了。 沈懿去找了安国公,安国公得知是阿燕害了沈芸珂,不免有些吃惊。 据安国公所说,这阿燕近日因着母亲生病一事回了老家,并不在安国公做事,缘何会出现在宁陀寺,安国公他也想不通。 而且安国公还提了一句,那阿燕母亲得的似乎是疯病。 末了,安国公还帮着推测道,阿燕会不会同阿燕的母亲一样是得了疯病? 沈懿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因而他在求得了安国公的准许之后,便将那叫做阿燕的丫鬟带回了沈府,想等到了阿燕醒了再来审问,将她害自己女儿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 回程的马车上,沈芸珂坐在邱氏的身边,将小脑袋枕在了邱氏的腿上。 邱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沈芸珂柔软的头发,嗓音温柔地问道:“阿棠,今日可是那秦王又一次救了你?我瞧着是他将你抱回来的。” 秦王先是救了她的侄儿,现在又救了她的女儿,又生得如此俊美,邱氏是越瞧越觉得这个孩子令人喜欢。 沈懿坐在马车的另一头,与邱氏和沈芸珂之间隔了张方桌,看着邱氏眼里只有女儿没有他,有些哀怨。 他拿起了方桌上的碧色莲叶玉茶壶,给荷花玉茶盏斟满了,借茶消愁。 不过他也知道,因他的疏忽让女儿受了伤,邱氏又得恼他一段时间了,唉。 瞧着自己的女儿可怜兮兮地靠着自己夫人的样子,沈懿也觉得心疼,对那叫做阿燕的恶丫鬟就更厌恶了,一时间脸色有些阴沉。 沈芸珂枕在邱氏的腿上,在马车的颠簸中微微闭着眼小憩着,听到了邱氏唤她,猛地支棱起了脑袋,唤了声:“娘” 可惜她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响。 邱氏的眼睛红了红,将沈芸珂揽到了自己的怀里:“我的阿棠,怎么最近受了这么多苦。” 沈懿端起了方桌上的一碟子瓜子酥,献宝似地递到了沈芸珂的面前:“阿棠吃不吃瓜子酥?过来找爹爹抱着,你可别累坏了你娘亲。” 沈芸珂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压着娘亲的肚子,立刻将小脑袋微微抬了起来。 后来又觉得好奇,将自己的小耳朵贴近了邱氏的肚子。 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她的弟弟沈云珩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芸珂努了努嘴,到了沈懿的身边,两只小胳膊一张,求沈懿抱她。 沈懿拿起了一块芝麻酥,捏碎了,将芝麻酥的小块喂到了沈芸珂的嘴里:“阿棠还没告诉你娘亲,是不是秦王救了你?嗯?” 沈芸珂摇了摇头。 她虽然想着要将岑宝琮救她的一事瞒过去,可是岑宝琮救她定然是有所图谋,她现在不说,难保岑宝琮自己不会找上门来。 不如现在就告诉自己的爹爹和娘亲,看岑宝琮到底是想要什么,到时候再做打算。 而且岑宝琮向来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若是这件事瞒过去了,那他接下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阴招。 也怪她醒来之后的日子一直太过安定,又觉得岑宝琮现在只有十岁,竟然忘记了多做防备。 沈芸珂点了点茶水,在方桌上写下了一个“纸”字。 沈懿会心一笑:“既然阿棠有事情想同爹爹说,那等着回府之后,写给爹爹看便是。” 回府之后,沈懿从沈芸珂所写的东西里,终于弄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是安国公的三公子先救了沈芸珂,后来才是秦王出现带走了沈芸珂。 不过他又想起在找安国公商量阿燕如何处置一事的时候,安国公的三公子待在他们身边一言不发的反应。 沈懿觉得,这个孩子似乎有些超乎年龄的沉稳。 寻常人在十岁的年纪,大多都好功,既然是他救了人,他居然还能沉稳地缄默不言,对自己救人的事迹毫不夸口 这样的沉稳与内敛,实在是有些难得。 不过这样以来,事情倒是更加麻烦了。 安国公家的丫鬟有意加害阿棠,而安国公家的三公子又救了阿棠。 如此以来,安国公府既欠了他们沈家一个交代,他们沈家又欠了安国公的恩情。 沈懿想到这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既然安国公家三公子救了阿棠,还是要去感谢一二的。 从宁陀寺回来的第二日,沈懿便带着沈芸珂,前去安国公府。 因邱氏有孕,沈懿怕劳累了邱氏,便未让邱氏跟着一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国公府虽然一代比一代式微,可是好歹也是连绵了五代的世家大族,因而这门面仍然是气派极了。 沈芸珂站在安国公府大门上那块还是开国皇帝兴元帝书的牌匾,一时间有些不想往里面走。 她人生中最痛苦最难过的一段时光,便是在安国公府度过的。 在被安国公府的管事带着往前厅走的时候,芸珂观览着抄手回廊下摆着的那些矮松盆栽,心头更是压抑。 在她嫁过来的时候,岑宝琮似乎是知道她喜欢些生机勃勃的活物,因而将这府中的矮松盆栽全部换成了花树。 若是说那时候的岑宝琮对她没有半点情意,沈芸珂觉得也不对,大概她刚刚嫁给他的时候,他是真心实意将她当做自己的正室夫人的。 可惜她的大婚之日,莺月被前来观礼的承德皇帝认了出来。 其实她在之前知道了岑宝琮与莺月有染的时候,便想着将莺月带过来,给岑宝琮做通房。 反正她对岑宝琮也没有半分感情,求的只是他能帮衬一下沈家。 可是这莺月翻身成了吉安长公主,这下子,倒是她这个占据了岑宝琮正室夫人之位的人,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绊脚石。 可笑的是,在知道了莺月便是流落在外的吉安长公主之后,岑宝琮立刻冷落了她。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善变,现在想起来了,仍然是心寒得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