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以聊安》 正文 1.第一章 宁长曲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短暂的一生如走马观花般一一浮现。画面最终是空无一人的天台,她熟门熟路地坐在老旧的护栏前,仰头望着明朗的天。内心的烦躁一点点平静,她如往昔一般放空了大脑,怔怔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天台的铁门被“吱吖”着撞开,一群人骂骂咧咧地闯进来,吵吵嚷嚷的动静,让向来罕无人烟的天台,一时热闹非凡。宁长曲本想心无旁骛地继续发呆,可到底没抵住心中的好奇。方转过头去,只见一人背向着她,跌跌撞撞地朝天台边沿走来。敦实的背影离她已不足一臂之遥,她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站起身来。 面前那人大约是没想着自己身后有人,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收了收,岂料竟踩在了一截末端埋在水泥地里的废弃钢管上,身子一下失去了平衡,直挺挺地向着身后栽去。 眼见面前横生的变故,刚站起身子的宁长曲怔了怔,正是她发呆的空当,那人重重撞在了她身上。她全无防备,脚下本能地退后了两步,却一脚踩空,身子撞破年久失修的护栏,直直向着楼下坠去。 天台上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似乎在嚷着“出人命了”之类的言语。飒飒的风刮得脸颊生痛,望着愈发靠近的地面,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脑海中忽然涌起满满的不甘,这分明是场事不关己的纠葛呀,她怎么死得如此草率? 地面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越发清晰,她挣扎了片刻,终于认命地苦笑起来,正准备迎接粉身碎骨的疼痛,画面骤然变作了一个古装的女子。 或者说大约是个女子吧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只见此人生得一双秀美非常的远山黛,其下,水灵的眸子似乎含了满满的不甘。鼻梁挺翘,唇红齿白瞧着分明是位极美的女子,可除了这幅容颜,此人却是一身实打实的男儿装束。 是女扮男装吧。想着小说与影视剧中的情节,宁长曲揣测道。正想开口同眼前这人交谈些什么,脑中却忽然传来一阵锥心的痛。她蹲下身去抱住了脑袋,只觉这痛细细密密,如一张网般将她笼罩其中。不知过了多久,难忍的疼痛终于渐渐淡去,她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了数声。脑海中似乎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回忆,她伸手擦了擦额间沁出的汗。再抬头时,那人已走到了近前,弯下腰冲她和善地笑了笑,身影便不知去向。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手中传来的触觉与从前她揉自己的脸时分外不同,眉似乎细了些,眼睛也发生了改变这分明不是她自己的脸,倒像极了方才那站在她面前之人。 恐惧渐渐漫上了心头,她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景致,绿化很好,但瞧着就是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而她正躺在杂草与枯叶铺就的地上,放眼望去半人高的杂草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宁长曲坐起身来,顺势倚在了一旁的树干上,然则这一动作牵动了肩头的伤,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她疼得吸了口气,伸手去捂肩上的伤。望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头疼地垂下了脑袋,复又警惕地站起身来,细细打量着四周。 这确实不是她自己的身子,可此时她更在乎的,却是自己的性命安危。 只见地上杂乱陈列了数十具尸首,人人手中都握了把锋利非常的武器。她警惕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人,只见此人被一剑贯喉,死相极惨。她大着胆子蹲下身去,从这人手中掰下了匕首,又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了此处除自己与这一地尸首外再无他人,这才倚着身后的树干坐下,闭上眼开始回想方才的梦。 梦的前半截无疑就是她自身的经历,可后半截呢?她本能地想起梦里那奇怪的姑娘,姑娘临消失前,她脑袋疼得莫名其妙。疼痛过后,脑海中似乎充盈了许多陌生的画面。思及此,她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了身旁,捂着脸细细回想了起来。 良久,她才又抬起头,嘴上不自觉挂了一丝苦笑。 大约是上天垂怜她,使了个法子让她穿越重生了。只是她命终究不大好,没能穿越到一处绮罗软帐,锦衣华服之所,更没有面容青涩而不失担忧的小丫鬟怯生生地问她:“小姐,您终于醒了?” 这是一个险象环生的天下,乱世的战争虽未全面爆发,可平和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在这天下,寥c豫c上壅c北夷四大国鼎立,另有数十小国则附之而立。 而原主的身份,也是一个险象环生的身份。 她唤作穆长曲,这名字倒是与宁长曲的十分相似。 这穆长曲本是上壅一国中,一个顶顶不打眼的公主。坏便坏在,她恰与最得皇帝宠爱的二皇子年龄相仿。 此番寥国与上壅交了一战。上壅技不如人,在寥国手中吃了败仗,便要依寥国所言,割数座城池作歉,并遣一名皇子,前往寥国为质。 奈何这上壅的皇帝委实子息单薄,而今已至不惑之年,膝下却只得三子。嫡长子穆长恪被封为太子,乃是国之根本,朝中众臣自然不答应将他送往寥国。而三皇子穆长怿方及周岁,如此幼子,亦不能送往他国为质。这般算着,合适的人选便只剩了二皇子穆长忻。 然则这穆长忻却是宫中最得宠的贵妃所出,爱屋及乌,自打他出生那日起,便叫皇帝捧在手心里千万般宠着,一点儿也委屈不得。如今要将他送往寥国为质,皇帝心里本已千万般不愿,再让那贵妃枕边风一吹,他便决计不答应将这宝贝儿子送出去。 可到底得有人前往寥国为质。皇帝左思右想许久,终于记起了宫中还有一个同穆长忻年龄相仿的公主,若是命她代穆长忻前往寥国为质,岂不皆大欢喜。所幸平日里他将穆长忻护得紧实,其余各国也无人知晓这深得上壅君主宠爱的二皇子究竟是何模样。 这般想着,他越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只是可怜了穆长曲,在宫中,她的母亲并不得宠。宫外,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外戚撑腰。因而皇帝此令一下,她便不得不换了男装,代替穆长忻前往寥国为质。 路一赶,便赶了足足三月。一路上,她没少遇见其余各国派出的高手,意欲刺杀她以破坏寥与上壅暂时达成的和平。护卫她的人虽也是千挑万选,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几番刺杀行动后,护卫尽数折损,穆长曲也挨了一刀。兴许是平日里养得过分娇弱,这一刀虽不在要害之处,可这倒霉公主依旧没能挺过来。 读完了所有回忆,宁长曲苦笑着揉了揉眉心。方才睁眼时,她虽有些恐惧,但心里到底是欢喜的,只当自己平白捡了条性命。可如今却知,即便得了这性命,也不好活下去。不说其他,就是眼下这情形,她孤身一人,没地图也没导航,要如何才能走出这荒山野岭? 摇了摇头,她认命地站起身去找原主来时乘坐的马车。回忆里,皇帝的做派虽很不厚道,可兴许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行为,在那些个身外之物上,他倒是一点儿也没亏待了穆长曲。眼下这般形势,宁长曲虽也不知自己能否走去,可多备些银子衣物总是没错的。车上还有些许水与食粮,也能让她再多活几日。 在树林中来来回回绕了许久,她终于寻着那辆已散了架的马车。拉车的马挣脱了缰绳,去向不明。再看那车体,已是一副残破不堪的模样。车轴断裂,一只连轴的轮子滚在一旁,其上的车厢失去支撑,一角重重轧在了地上。车壁的一面被砍得四分五裂,车内的景致一览无余。 宁长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只见车厢旁还躺了两具尸首。她想了想,记起这二人是来接上壅质子的寥国使臣。 望着车内依旧整整齐齐码着的箱子,宁长曲舒了口气。所幸先前那些杀手只图性命,不图钱财,这些个金银财宝倒是一点也没有碰。她钻进车中,费劲地弄出几只箱子,先拿了件衣服披上,再寻了些衣饰金银,箱子里没有多余的包袱,她便学着记忆中古人的做派,找了件衣服将这些一并包好,再将其卷成了包裹的模样。 食物与水壶也被她找出,挂在了腰间。见一切准备就绪,她钻出了车厢,正准备将那只鼓鼓囊囊的包袱背在背上,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 脑海中浮现出原主被人追杀的画面,宁长曲打了个寒战,一只手还握着那把她从尸体手中掰下的匕首,望着染血的刀刃,她咬了咬牙。 之前那一伙伙追杀之人,皆是各国派出的精锐,身手是一等一的好。而她从未学过武术,虽拿了只匕首,在那些人手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这般想着,宁长曲不禁有些绝望。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好不容易得了条性命,她是当真不想再如此草率的死去。 望着马蹄踏出的烟尘愈发逼近,她急中生智看向身旁的马车。车轴断裂,车厢一角轧在地上。可另一头却仍顽固地架在断了半截的车轴上。如此,车底下便留出了空间。这车厢的体积比她大了许多,她若躲进车底,这些人未必能寻得着她。这么想着,她赶忙蹲下身子,蹭蹭钻进了车厢下。 那一伙人来得很快,她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抬头时,不远处已停了数十只马蹄。一阵交谈后,几人自马上翻身而下,径直朝着车厢走来。宁长曲蹙了蹙眉,却并未乱了方寸,她继续卧着,等待这几人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几双脚停在车前,其中一人屈膝蹲下了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车底的空间就这么大,这人若朝车下看来,她是没处躲的。宁长曲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揪着地上的草枝,脑海中正翻来覆去想着应对之策,却见蹲下的那人只伸手碰了碰车边的两具尸首。 “殿下,赵大人与张大人已无生息。” 那人乍然开口,宁长曲打了个寒战。回过神后,她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古怪,正想仔细琢磨,只听那人再次开口道:“殿下,兴许咱们来迟了。您瞧瞧那边的形势,这上壅质子啊,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围传来几声附和,宁长曲不禁蹙了蹙眉。她仔细推敲着这两句话,脑中竟生了个大胆的揣测。这伙人并不像取她性命而来,倒是像极了寥国派出的援军。得出这个想法,她不自觉放松了许多,心里却仍存着提防,打算再躲个片刻,好好观望观望这伙人的作为,待得出更准确的结论,再现身也不迟。 车厢外,又一人蹲下了身子。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后,那人站起身来,手中似乎打开了什么。 车外静了片刻,宁长曲正有些好奇,只听见一人开口道:“上壅质子是凶是吉,总得有个定论。照着这画像去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此令一下,周围一众人整齐划一地抱拳应是,“踏踏”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大约是众人分散着寻“上壅质子”去了。宁长曲好奇地将身子往外挪了挪,只见车旁仍站着一人,她虽看不见那人的容貌,却能瞧见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握了一卷画卷。想起此人方才曾提及“画像”二字,她这才记起那两名寥国使臣身上除了细数重要文牒,还有一卷原主临行前,宫中的画师为她作的画像。 宁长曲想得有些出神,却没注意到方才离她还有些距离的长靴,如今已近在咫尺。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她猛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张分外俊朗的脸。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另一幅画像。 是寥国的七皇子霍聊安。她记得,在上壅与寥国刚结束的那场战争中,一场于隶阳进行的交锋让皇帝“啧啧”称奇许久。在那场仗中,上壅十万大军围困寥国两万兵马,本占据十足的优势,可这位七皇子霍聊安却带着一万援军及时赶到。 十万对三万,就数目而言,上壅仍有压倒性的优势。 可霍聊安却领着这三万兵马,生生在上壅的十万雄师中杀出一条血路。待局势已定,这三万人竟只折损了不足三千。而上雍一方,却足足锐减了一万人马。 皇帝得悉此事后,龙颜大怒,日日数落着上壅那一众将军竟不如一个方及弱冠的毛头小子。战火平息后数日,朝中因兵部的些许事宜再次提及了这一役。底下站着的将军们个个提心吊胆,只当在一会儿必得再挨上皇帝一顿训。却不想此番皇帝对他们的表现竟只字不提,反是频频赞叹着霍聊安的神勇。欣赏之余,他甚至无限感慨,称若能得子如此,父复何求云云。 一时间,皇帝的盛赞惹得宫中众人皆对这位寥国的七皇子甚是好奇。霍聊安的画像亦在私下里一传十,十传百 原主有幸见过一幅画像。是在临行前,素来与她不亲的妹妹穆长情拿来的。 她将画像摊在桌上,一旁的穆长情瞅了几眼,脸上便爬满了小女儿的娇羞。见她将画像又卷起收好,穆长情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难得亲近地道:“姐姐若在寥国遇着霍聊安,定要帮妹妹试试,此人可有父皇口中的那般神。” 记忆里,那画像线条灵动,栩栩如生。不止穆长情这小女儿家,就是原主瞧着,也惊为天人。可如今真人站在眼前,宁长曲只觉那幅画像不过画出了这人三分风采。她怔了怔,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以错开两人相交的视线。回过神时,她见自己已全然暴露于霍聊安面前,不禁尴尬地抿了抿唇。既被发现,再躲藏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她慢蹭蹭地从车厢下爬出来,却没注意到方才躲藏时,一缕发丝勾在了车轴裂口那参差不齐的木边上。这么猛一动作,发丝扯着头皮疼得她连连蹙眉,待她翻过身去将那缕发丝救出来后,原先束得紧实好看的头发已凌乱得有些可笑。 她索性将束着的发尽数解下,以手为梳理了理,正打算重新将其束好,才惊觉古代男子束发这一技能尚处于她的知识盲区。一旁的霍聊安正对着画像比照她的模样,宁长曲尴尬地咬咬牙,所幸她随机应变的能力不错,思考了片刻,她装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拿着束发的发带,将那三尺青丝扎作了她最熟悉的马尾。 “上壅,穆长忻?”见她将自己打理好,霍聊安收了画像蹙眉问道。那画像虽画得十分精致,可他总觉得画中人过分清秀了。本以为是画师的缘由,此番一看本人,眉眼间竟当真是一副秀美得不似男儿的模样,再配着那细胳膊细腿,真是好一副弱柳扶风之姿。 见宁长曲点点头,霍聊安一双剑眉拧得更紧了些。这般羸弱的男儿他素来不欢,举着画像又多瞧了几眼,他本想说些什么,可脑中千思万绪后,却只道了一句:“敝姓霍霍聊安。” “我见过你的画像。”宁长曲颔首道。原主的声音细而柔美,为了不使自己露馅,她刻意压低了嗓子。 听她如此回答,霍聊安点点头。将手中的画像卷起,他转身去召集一众正忙于寻人的下属。 不一会,人便到齐了。霍聊安弯下身去,将两名寥国使臣所带的重要文牒尽数取出,遂命人就地将二人葬了。他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的物事,便摘了腰间的玉佩放入墓中。身旁一人不知去何处寻了一面尚算平整的落木,霍聊安伸手接过,仔细用随身的匕首刻了字。 一樽墓就此而成。霍聊安带头行了礼,其余人也一一立于墓前向这二人致敬。宁长曲站在一旁看着,只觉这仪式虽然简单,却十分庄重。目光落在墓前竖着的碑面上,只见其上几字苍劲有力,颇具风骨,实在是好字。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霍聊安这才将目光转回宁长曲身上。见她正站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他心底没来由地生了几分不悦。唤人拉来了一匹棕色的马,他攥着马缰走到了宁长曲身旁。 “会骑马吗?”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但音色颇好,让人听着都有些心痒痒。宁长曲怔了怔,赶忙拉回思绪,点点头。见霍聊安将马缰递到她面前,她下意识伸手接了。 “这些个箱子是带不走的,你去看看,可有什么一定得带上之物。 ”霍聊安指了指车厢上整齐摞着的箱子道,末了,又不放心地交待一句,“尽量少拿些。从此处回京城还需几日的路程,你若拿多了,到时便是累赘了。” 宁长曲点点头,牵着马走到车前。将马缰绕在一旁的树上后,她矮着身子又钻回车上。箱子一只只码得分外整齐,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每一只箱子都看遍。箱中的物事千篇一律,她掂了掂背上背着的包,仔细回想着自己方才都收拾了什么。确认无需再多拿东西后,她动了动跪得发麻的膝盖,换了个姿势正准备钻出车厢,余光却瞟见了一只被几层锦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那布包隐蔽地藏在了一只箱子的箱角。她费劲地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抠出,打开了层层叠叠的锦帕后,只见一支模样十分可爱的金步摇静静躺着,若与箱中其余物事相比,它的做工委实有些拙略,然而胜在了外形十分讨喜。步摇的边上,是几串相扣的小玉环,稍一摇动,玉环相击,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宁长曲好奇地想了想,却怎么也找不着原主回忆中与之相关的画面。她小心翼翼地用锦帕将步摇又裹了起来,随手自一旁扯了件衣物将锦帕混进去。此时周围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将那只女子用的步摇拿出。 盖好了箱子,她将那件卷着步摇的衣服塞进了包裹里。霍聊安见她钻出车厢,便牵来自己的马,招呼众人动身。宁长曲翻身上马,在颠颠的马背上,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曾学过一丝半点的马术,虽做不了高难度的动作,策马前行却是绰绰有余的。 一行人七弯八拐地出了山林。彼时,天上的太阳已呈西斜之势。山林外,一排森严的城墙拦在眼前。宁长曲捋了捋耳边被吹乱的碎发,见霍聊安转头与身侧一名少年说了些什么,那人随即俯首作揖应了声“是”。少年翻身下马,先行一步走到城墙下。城门前的守将身着厚重的盔甲,手中握了把锃亮的□□,见有人正朝城门走来,□□娴熟地一横,堪堪拦在了来人胸前。 少年上前与守将寒暄了几句,这才掏出通关文牒。守将伸手接过,略略一瞥,便将其还了回去。他抬头向不远处的一众人看来,目光扫过霍聊安时,神色微微一凛。正想有所动作,一只肩膀却猛地被人按住。见身侧之人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也是个明白人,笑着便将迈出的腿收了回来。同那少年又攀谈了几句,他立起□□让出一条道,以示准许众人入城。 此处是寥国境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邑,因柔河贯穿全城,故得了个婉约非常的名字,唤作柔水城。大约是如今已近酉时的缘故,城内的主干街道空空荡荡。一行人策马而过,踏踏的马蹄声竟衬得这气氛愈发清冷。 霍聊安在一户客栈前拉住了马缰。宁长曲正想从马上下来,却见周围十余人竟无一人下马。她只得不着痕迹地又挪回了马背上。却见霍聊安翻身下马,将自己坐骑的缰绳交给了身侧另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宁长曲没看明白霍聊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她向来颇能耐住性子。见周围无一人下马,她也不轻举妄动。在马上坐得有些无聊,她便伸手捻着马缰玩。 霍聊安正要往客栈中走,身旁却滴溜溜多出一道人影。是方才在城墙前与守将寒暄的少年,他笑嘻嘻冲霍聊安说了句什么,只见霍聊安无奈一笑,便领着他一道入了客栈的客堂。不一会,那少年又只身一人跑出来,在客栈门前冲一众人连连招手。 众人这才翻身下马。宁长曲听闻身侧几人的交谈,恍然明白霍聊安此举是何用意。他们这一行有十余人,客栈却不一定空着这么多厢房。若是此处住不下,一部分人便得动身去寻另一户客栈歇息。 进了客栈后,店小二将众人的房间钥匙取来。一大串铜制的钥匙靠在一处,叮叮当当响作一片。这家客栈是柔水城内最大的客栈,可一行人入住后,依旧被填得满满当当。众人住的是客栈中最普通的厢房,但胜在干净整洁,让人看着便心情舒畅。 宁长曲将包袱丢在桌上,身子直挺挺地栽在了被窝里。她动作有些大,却忘了古代的床并没有床垫,这一下栽下去,即便有绵软的被子垫着,她依旧被磕得背脊发疼。 讪讪地爬起身子,她打开窗户去看外面的景色。这间厢房在客栈三层的阳面,采光颇好。如今虽时至黄昏,太阳将落,可屋中的光线依旧很足。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口,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厢房下是客栈的后堂,炊烟袅袅冒着,一股饭食的香味悠悠飘来。 晚饭是小二端到屋里的。宁长曲吃罢,见四下并无娱乐的物事,她索性熄了灯,老老实实钻进被窝里睡觉。窗户留了一条缝,冷风嗖嗖地往屋子里灌,她睡得手脚冰凉,便起身将窗子锁死了。 屋里燃着安神的香。兴许是今日赶了许多路,身子本便疲倦得很,闻了那浅浅淡淡的香味,宁长曲一双眼皮很快便沉得再也抬不起,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周身忽然一片冰凉。宁长曲扯着身上的被子裹了裹,下意识翻了个身。一股风正吹到她脸上,她倏地睁开了眼。望着眼前敞开的窗户,脑中的睡意登时烟消云散。 窗外的天色仍乌漆墨黑,更夫打更的声响隐隐传来。宁长曲裹着被子眯着眼,心里一下子警钟长鸣。她记得分明,临睡前自己已将窗子锁好,可如今窗户大开,必有蹊跷。她正思考着,一道身影已麻利地从窗外跳进屋中,烛火也不点,便径直朝床的方向走来。 这般熟悉环境,不是有备而来,就是长期流窜于此的不法分子。宁长曲颤了颤,脑中正苦苦想着对策,那人却已走到近前。锃亮的刀子打眼前晃过,她心底一惊,身体已比脑子快了一步,本能地打了个滚。 一刀落空,那人冷笑了起来:“二皇子真是好警惕。”说话间,匕首再次捅来,宁长曲这回没来得及躲,左臂已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肩上还有先前落下的伤,利刃划开皮肉,疼得她连连呜咽。见那人再次伸出刀子,她猛地坐起身来。一只脚用力蹬了几下,木质的床板叫她跺得“梆梆”作响。那人没看明白她此举何意,握着刀子的手不由自主顿了顿。看准这个空当,宁长曲闭着眼心一横,身子骨碌碌自床上滚下,落地处正是横了两道伤口的左臂,她闷哼一声,来不及站起身子,便就着这个姿势,朝门的方向滚去。 方才跺床板那几下,她并非想唬住眼前人。只是记得隔壁住的是霍聊安,想以此求救罢了。客栈的厢房隔音效果极差,若霍聊安没有睡死过去,该是会被她吵醒的。这么想着,她心里多了几分希望,只盼着自己还没滚到门边,厢房的门便会被霍聊安自屋外撞开。 身后那人摸黑追来,却被宁长曲滚过时撞倒的凳子绊了一下。他低咒了一身,一脚将凳子踢开,彼时宁长曲已滚到了门边。 霍聊安到底没来。她咬咬牙,伸手去拨门上的插销。插销倒是乖巧得很,她只一拨便落在了地上。宁长曲爬过门槛,骨碌碌滚出门去。却没提防门外还站了一人,见她这副姿势,那人顺势一抬脚,重重朝她身上踢去。背上一疼,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身子已撞破薄而精致的护栏,直直朝着一楼的客堂落去。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她前世坠楼而亡的画面。那日她研究生考试失利,心情沉重地如挂了一只秤砣一般,便照着往常的习惯,上天台上一坐,以缓解苦闷的心情。哪料那日她运气欠佳,莫名其妙便叫人推下楼去,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好不容易穿越重生,还没活过二十四小时,同样的事情却再一次发生在她身上。她绝望地闭上眼,正准备迎接第二次死亡,一只手却猛地被人拎了起来。 她抬眼望去,只见霍聊安跪在地上,大半个身子从护栏断裂处探出,一只手牢牢拽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死死扒着裂口边沿。身后是今日跟着他的那个少年,已制住了前来行刺的两名男子,那二人冷笑一声,不见少年有所动作,身子已软软地倒在地上。 少年伸手在二人颈上试了试,见二人已无生息,便转身来帮霍聊安。好巧不巧,两人合力拽住的,正是宁长曲伤了两处的左臂,被他们这般拽着,她疼得泪花在眼眶中直打转。好不容易被拖回了楼上,半边里衣已被血染作红色,新伤且不说,方才那一番折腾,之前就没好好处理的旧伤也裂了开来,正汩汩流着血。 霍聊安伸手去查看她肩上的伤,才发觉眼前人身子凉得如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他蹙了蹙眉,回头见少年正站在身后,便厉声吩咐道:“枯荣,快去寻个大夫来。” “殿下,这三更半夜的,上哪去寻大夫呀?”少年为难地指了指窗外,天色沉暗如墨,四下里万籁俱静,确实是个不好寻人的时候。霍聊安叹了口气,抬头瞅了眼宁长曲灯都没点的厢房,摇头道:“罢了罢了,先将二皇子扶进我的厢房吧。” 少年点点头,伸手来扶宁长曲。那边厢,楼梯上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正是被吵醒的小厮们寻来了掌柜,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三人面前。 少年一看形势不对,撒开宁长曲便要来帮霍聊安撑场子。哪料霍聊安不领情地丢了个眼刀过来,他只得蔫蔫地走开,心不甘情不愿地扶起宁长曲,先行进了霍聊安的厢房。 厢房外,掌柜的声音盛气凌人。少年放心不下,频频转头去看。不一会,却见霍聊安从容不迫地走进厢房。方才咄咄逼人的掌柜,此时像是换了一副面皮一般,殷勤地为霍聊安端茶倒水。长廊上,几名小厮嫌弃地拖着那两具印堂发黑的尸首。掌柜又在霍聊安面前阿谀逢迎了一番,终于被不堪其扰的枯荣打发了下去。 “殿下,那二人的尸首”枯荣抬头去看霍聊安的脸色,见他依旧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少年自责地垂下脑袋:“是枯荣无能,竟没留下活口。” “此事不怪你。那二人本就是死士,牙里都藏了毒的。”霍聊安摇头道,“这几日赶路委实辛苦,你先回去好生歇息,过不了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那二皇子呢?”枯荣的目光落在宁长曲身上,低声询问道。霍聊安亦转头去看她,只见宁长曲将自己缩作一团坐在凳子上,正伸手撕着覆在伤口上的衣料。目光触及那一身被血染红的里衣,霍聊安叹了口气道:“今夜便留他在我房中过夜吧。” 说罢,他自顾自地起身,翻起了自己随身的包袱。 不想一旁的二人听闻此言,齐齐瞪大了双眼,宁长曲正想开口拒绝,身旁的少年却快她一步道:“殿下若要留他,枯荣也要一起留下。” 这话说得忒暧昧,宁长曲目瞪口呆。拒绝的言语本已到了嘴边,叫枯荣一吓,又被她尽数吞入腹中。一旁翻着包袱的霍聊安蹙了蹙眉,抬头望着枯荣道:“胡闹,你留在我房中做什么。” “殿下,这二皇子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呀。一会若刺杀他的人又成群结队地来了,殿下一人如何能应对。”枯荣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殿下若要留他,枯荣今夜也不走了,我是万万不能置殿下一人于险境的。” “枯荣,你身手尚不及我,怎对我如此没信心。”霍聊安抬头对枯荣安抚地笑了笑。说话间,他双手已从包中翻出了两只药瓶子,并着一卷包扎用的细布,一道放在了桌上。 枯荣涨红了脸,正想再顶撞几句,却听闻霍聊安罕见地厉声道:“枯荣,今日你若不听我的话,往后我是不会再带你出来了。” “二皇子,这,这”此言果真立竿见影,枯荣急得舌头都不利索了。见霍聊安满面正色,并不似玩笑,他愤愤瞪了宁长曲一眼,这才退了几步,抱拳道:“殿下枯荣告退。” 厢房的门被带上,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宁长曲悄悄抬眼去看霍聊安,见他面色恢复如常,她忍不住出口调侃道:“你这小随从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枯荣并非我的随从。”男子转过身低声答道。宁长曲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时,霍聊安已走到她面前。望着被血水浸作红色的里衣,他苦恼地叹了口气,而后竟如哄小孩一般轻声道:“将身上的衣服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啊?”宁长曲的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脸颊“腾腾”涨了个通红。见霍聊安又上前两步,她下意识夹紧了坐着的凳子,连人带椅后退了几步。 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开。见宁长曲一脸防着登徒子的模样,霍聊安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继续向前几步,见宁长曲夹着凳子又要逃,他赶忙指着她的肩膀解释道:“你肩上有伤,若不将衣服脱了,我如何替你上药。” 原来是这个缘由。宁长曲尴尬地笑了笑,脸上依旧红得如煮熟的虾子一般。她讨好地将凳子往前挪了挪,盯着霍聊安手中的药,小心翼翼地问道:“七皇子能不能将药与细布给我,让我自己回厢房包扎去?” 本以为霍聊安会满口答应,不想他干脆地摇了摇头。宁长曲拧起眉心,却见霍聊安的目光落在她另一条完好的胳膊上,口中仍是那般哄孩童的语气,他轻声道:“你如今只能用一条胳膊,怕是不能自己包扎了。” 闻言,宁长曲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比起一只手上药包扎,她是更不能在霍聊安面前宽衣解带。这么想着,她不放弃地搬出条条框框的大道理,不想霍聊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人交锋数个回合,他依旧对此事保持着固执的态度。见宁长曲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下意识便觉得是她害羞了。语气又柔和几分,他轻声道:“你可是害羞了。无妨,你我二人同为男子,脱个衣服上个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事情,不会惹他人口舌的。” 可偏生宁长曲并非他口中的男儿郎,也不能将此事如实告知与他。望着一番唇枪舌战后,仍旧不为所动的霍聊安,宁长曲欲哭无泪地摇摇头。到了这步田地,她只能死死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以防面前的霍聊安一个不耐烦便上前扒了她的衣裳。道理都讲空了,她干脆抛弃了逻辑耍赖道:“七皇子男男男男授受不亲的!” 大抵是终于争累了,面对诸多大道理都没有败下阵来的霍聊安,竟因为这一句无厘头的话做出了让步。他将手中的药瓶与细布交与宁长曲,见她有些雀跃地站起身子,他又伸手将桌上一盏点着的油灯递给她。 “上好药后,带着你的被褥来我房中。”他的语气恢复了先前的清冷与从容,“为了你的性命着想,这几日你还是与我同住一处安全些。” 首战告捷的宁长曲闻言,身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正想乘胜追击,抬头却对上了霍聊安苦闷的神色。大约是气恼自己一腔好意,对方却丝毫不领情吧。拒绝的言语已在嘴边,可她忽然说不出了。仔细思索片刻,她点点头应了霍聊安的要求。 横竖这具身子才方到及笄的年岁,身上多少还带着些孩童的稚气。若穿着宽大的里衣,一分也显不出身体的曲线。即便与霍聊安同住一室,他大约也看不出自己并非男儿郎吧。这么想着,宁长曲满意地笑了笑,抱着几只药瓶并一卷细布,心安理得地回了自己的厢房。 一只手上药确实不易,她花了许多时间才将胳膊上的绷带系牢。待她抱着被褥站在霍聊安门外时,男子已将褥子铺在了地上,正蹲着身捣腾自己的被子。 本以为是自己打地铺的宁长曲愣了愣。见霍聊安的手法并不娴熟,她忍不住出声道:“七皇子,打地铺这活您不熟,要不要不还是我来吧。” 闻言,霍聊安抬头瞅了她一眼。宁长曲见他的目光在门下顿了顿,这才想起自己仍站在屋外。叫手上的一捧被褥挡了视线,她看不见脚下横了一道门槛。身子还留着现代的记忆,她脚抬也没抬便朝屋内走去。 结果可想可知。红木的门槛又硬又结实,宁长曲一脚踢上去,脚趾尖疼得如被生生掰开了一般。她瑟缩着晃了晃身子,小腿又叫那门槛绊了一下,身子失去平衡直直朝屋中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拽身旁的门框。 堪堪稳住身子后,大半被褥已垂到了地上。屋中的霍聊安见了,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见宁长曲一副十分狼狈的模样,他忍不住出言调侃道:“方才我就想着你大约会被那门槛绊住,你果真没叫我失望。” 说罢,他自顾自地钻进铺好的被子里。见宁长曲艰难地捞着被褥,他指着一旁的床榻道:“你还有伤在身,地铺就别打了,将床铺好早些休息吧。”说罢,他翻了个身,将被子又向上拉了拉,闭上眼准备睡去。 宁长曲抱了一捧被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想起方才的尴尬,她脸上不自觉热了许多。见霍聊安已闭上眼,呼吸平稳,她蹑手蹑脚地将褥子在床上铺好,这才爬上床,将被子抖开。床头燃着明明灭灭的灯,她探过身去将灯熄了,屋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宁长曲不知自己是几时睡下的,再睁眼时,窗外已是一片亮堂。她迷迷糊糊坐起身子,只见不远处的地铺上,被子敞着,被窝里已没了人。她猛然醒过神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确认霍聊安已不在屋中,这才明目张胆地松了口气。 穿好衣服,扎好头发,她将敞开的包袱重新卷起。正要系在背上,门上的窗纸映出了一道人影,她看着似是枯荣的模样,便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少年正要敲门的手悬在半空,见宁长曲从屋中出来,他忍不住探头朝她身后望了几眼。见屋内空空荡荡,桌几上却放了一只包袱,他这才想起正事,收回视线,望着宁长曲道:“殿下让你快些收拾,时候不早,该动身了。”说罢,他的目光落在宁长曲扎起的马尾上,一丝诧异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过。 那神情虽稍纵即逝,却让宁长曲看得清楚。她皱了皱眉,本能地去抓自己的辫子,然则一旁的枯荣又催促了几句,她放下手,到底将此事搁置一旁了。 包袱是收拾好的,她拎了,便与枯荣一道下楼。客堂里,霍聊安正与掌柜聊着什么,他身旁站了几人,皆是一脸焦急的神色。枯荣几步上前,将一人拉到边上询问。那人瞥了他身后的宁长曲一眼,低下头同枯荣耳语道:“殿下寻大夫做什么?可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受伤了?” 枯荣转头瞅了宁长曲一眼。他倒是忘了,昨日除他c霍聊安与宁长曲三人,其余几人住的皆是二楼的厢房。故而昨夜动静虽大,到底也没将其他人吵醒。 不过霍聊安不提这事,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告诉其余几人。听闻这人问起,他笑了笑,指着宁长曲避重就轻道:“这不是二皇子昨日被追杀,受了伤嘛。昨晚被咱们殿下发现了,说那伤还挺重,便想寻个大夫给二皇子包扎包扎。” 那人听闻受伤的不是霍聊安,这才松了口气。他拍拍枯荣的肩膀,又走回原来的位置。正巧霍聊安同掌柜说完了话,便转身来寻他们几人。 枯荣礼数周全地冲霍聊安作了揖,霍聊安点点头,便将目光转到了宁长曲身上。见他看向自己,宁长曲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真不过片刻,霍聊安的眉头又皱成了熟悉的模样,他打量着宁长曲扎起的马尾,正色问道:“为何不将头发规矩地束起。” 因为不会呀。宁长曲在心底默默回答。可明面上她当然不能这么开诚布公地说自己不会,思考了两秒,她用自我感觉十分委婉的话语回答道:“以前在上壅,我从没自己束过发” 她的本意是想表达自己并不会束发,顺便委婉地询问霍聊安能不能教她。可没成想话还没说完,便被霍聊安生生打断了。 “那可麻烦了。”霍聊安大约是气极反笑,话语间也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此番出来得急,我是没带能伺候二皇子更衣束发之人。二皇子既不会束发,那这几日就这样披头散发着罢。” 说罢,他转身向门外走去,竟当真不再理会宁长曲。 屋中的一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也一一站起身来。望着众人出门的背影,宁长曲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前去。平白让霍聊安说教了一顿,她心里也闷得慌。不消说这顿说教她自认受得冤枉,心中当然是不服气的。可要如何辩驳,说自己不是穆长忻么?还是直言自己是从另一个地方穿越来的? 最终,她只默默在心里将霍聊安骂了一通。表面平静地牵过不知是谁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白日里,城中人比昨晚多了许多。街上乌泱泱的,他们一行人虽骑着马,却走不快。好不容易挪了几条街,正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霍聊安却停了下来,指挥一众人就地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宁长曲正在心里将霍聊安骂得痛快,见众人都停下了马,她便跟着拉住缰绳。神却没回来,仍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将霍聊安训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霍聊安翻身下马,自前面走来,一旁的枯荣伸手杵了杵她。她这才醒过神来,望着眼前这间挂了“妙手回春”牌匾的屋子,她疑惑地转头冲枯荣摊了摊手。枯荣叹了口气,想着方才霍聊安让自己跟着宁长曲,好好看着她,他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此情此景,他带了几分报复意味地伸手,在宁长曲受伤的左肩捏了捏,见眼前人疼得眉眼都皱到了一处,他这才胜利似的笑了起来,又指了指那块“妙手回春”的牌匾。 原来霍聊安还记着她受伤的事。宁长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心理活动委实有些小心眼。见霍聊安已走到近前,她赶忙翻身下马,不想脑袋后的马尾在马鞍上勾了一下,几缕束着的发被牵出,整个发型登时变得松松垮垮。宁长曲伸手去理,却听见身后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她尴尬地涨红了脸,以手作梳费劲地整理着头发,可大约是没解下带子的缘故,一头青丝被理得缠在一处,愈发狼狈。 “先进去吧。”见她终于将头发挪正了一些,霍聊安开口道,“时间并不充裕,你这般耽搁,我们可等不起。” 他这么一说,周遭顿时传来了不少阴阳怪气的嘘声。这一伙跟着霍聊安的人,大多是上过战场的,对这“男生女相”的“穆长忻”本便不喜。再见霍聊安对她没什么好脸色,难免有人忍不住给她使绊子。宁长曲从前隐约知道,质子在他国的地位十分低下,可也没想到,竟是低得好似谁都能来踩一脚一般。她垂着脑袋跟着霍聊安进了屋,刚跨过门槛,便闻到了一股甘苦的药味。 有学徒打扮的人迎上前来,将二人领进了医馆。三人走到正堂前,只见一位大约已至知天命之年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正指挥着五名学徒将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转头望着方跨过门槛的三人。为首的学徒恭恭敬敬地作了揖,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其后的霍聊安与宁长曲身上。 霍聊安欠身做了个揖,宁长曲照着学了。那大夫再次点点头,站起身子迤迤然上前几步。方才在路上时,领路的学徒已将二人的情况问清楚了,见大夫站起身子,他赶忙凑到自家师父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见那大夫沉稳地点点头,转身又要坐回太师椅上,宁长曲忽然眉头一皱。 她恍然记起往日在中医处就医时,都有“把脉”这一流程。据说中医根据把脉,便能知晓病人的性别。何况她得的是外伤,一会儿若要上药,势必要露些什么。而她如今的身份这般尴尬,如何能在霍聊安面前上药。这么想着,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见那大夫伸手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她站在原地弱弱地举了举手。 “大夫,我有些事想同您说。”宁长曲上前几步,磕磕绊绊地道,“可以劳驾您移步隔壁的偏厅么?” 闻言,大夫伸手摁了摁膝盖,一副不愿站起的模样。见宁长曲又上前一步,他这才抬起头。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投来,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道:“公子有何要紧事,不妨直说?” “事关事关”宁长曲的脑袋转了转,努力想着能说服大夫的理由,目光恰落在袖口,白皙的手背不知在哪蹭了一下,正泛着浅浅的红。她一下有了主意,笑着对那大夫道:“您大约也知道我受的是外伤,敷药怕是少不了的。我想同您说的事,便事关一些我不可用之药。” 她本想同那大夫说过敏源,可转念一想,古代似乎没有“过敏”一词。但总该有过敏的症状吧。医馆最忌用错药,她若以此事相胁,那大夫估摸着会有所顾忌。 果然不出她所料,大夫只在太师椅上思索了片刻,心里便有了决定。大约是猜着了宁长曲有心防着霍聊安,他伸手招来方才领路的学徒,为霍聊安端了一杯药茶,又将其请到一旁的圈椅上暂作休息。安顿好了霍聊安,他这才站起身,对宁长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用药之事事关重大,这位公子请随老夫来。” 闻言,宁长曲舒了口气。她虽不知过敏源算不算私密之事,但隐约记得过敏重则也可致命。如此计算,再加上古代的医疗条件尚不发达,她大胆地将掌握对方过敏源与掌握对方性命画了等号。这么赌了一把,到底是赌对了。 嘴角情不自禁地弯起,她跟着大夫从后门出了正堂。 偏厅离正堂不过几步之遥。进了屋子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转身见大夫又坐在太师椅上揉着膝盖,她赶忙上前几步冲那大夫行了个大礼。 “公子这是何意?”宁长曲忽如其来的举动叫大夫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身子不自觉坐正了许多。见眼前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宁长曲咬了咬牙,垂下头如实交代道:“大夫,不瞒您说,我没什么不能用的药。” “那公子诳我来偏厅,又是何用意。” “这”宁长曲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虽已决定要将实情告知大夫,可亲口说出这么大一个秘密,她多少有些难以启齿。挣扎了片刻,她终于攥着拳头坦白道:“不瞒您说,我其实是个女子。一会儿若要上药,可否劳烦您寻位女弟子,在这偏厅为我上药?” 闻言,那大夫笑了起来。见宁长曲涨红了一张脸,他拍拍手有些得意地道:“老夫方才就在想,这世间哪有这般秀气的男儿郎。姑娘你的伤既是在肩上,让老夫瞧见了也不妥当。你若没什么不可用之药,要医治倒也不难,老夫这便替你去寻我那最得意的女徒儿来。” 这似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宁长曲点点头。见大夫站起身子就要往门外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伸手拦住了大夫的去路。 “那位与我同行的公子尚不知我是女儿身之事,可否劳烦您暂且为我保密。”她咬了咬唇,做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大夫大约也猜着了,自然是点头应了。宁长曲这才收回手,怡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大夫离开后不多时,门外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红木门被推开,宁长曲转头去看,只见门外站了两道人影。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那女弟子多带了个助手,是以并未上心。待见二人走进屋中,她礼貌性地站起身来,正准备寒暄几句,抬头却看见女弟子身后跟的,竟是端了一杯药茶的霍聊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礼貌的笑容僵在脸上,宁长曲欲哭无泪地朝那女弟子看去。此人大约也知道了真相,方触及那兴师问罪的目光,便扯了个尴尬无比的笑容作为回应。 一旁的霍聊安没发觉二人的尴尬,他绕过女弟子,几步走到宁长曲身前。目光来回打量着宁长曲受伤的左肩,只见那处衣着完好,一点不似被诊治过的模样,他不禁皱着眉头发问道:“大夫可是已看过你的伤?” “这”宁长曲顿时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后面的女弟子适时开口替她解围道:“师父当然为这位公子诊治过了,余下的不过是上药包扎这些小事。师父德高望重,区区上药包扎岂能劳他老人家动手,是以唤了云尧过来。” 说罢,她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放在桌几上。霍聊安见她上前似是要为宁长曲上药包扎的模样,自然而然地退开几步。云尧伸手去解宁长曲的衣裳,借着这难得能掩人耳目的空当,她用气音与宁长曲耳语道:“姑娘的情况,师父已同我交代了。您且莫慌,一会儿我用小刀将您里衣的袖子割开。您若只露出胳膊,这位公子定然识不穿您是女儿身之事。” 宁长曲点点头,心中暗自赞许着,这女弟子可真是个聪明人。外袍褪下,她只着了一袭里衣,云尧自一旁的桌几上取了小刀,沿着袖子缝合的位置,几下将袖子挑开了。 霍聊安蹙了蹙眉,见女子割起了宁长曲昨日自己包扎的细布,他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为何不直接将里衣脱了,却要将袖子割开。” 闻言,云尧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笑容。她早猜到霍聊安有此一问般,因此答时也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男女有别。云尧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若是这位公子在我面前去了里衣,可让我往后如何自处?” 女子最是注重名节。云尧这答复对不算滴水不漏,到底也没错处可挑。霍聊安点点头,没在这问题上钻牛角尖,只将目光转到了宁长曲受伤的肩膀上。细布被拆开,露出了其中血肉模糊的伤口,云尧让宁长曲转了个方向,背部靠着太师椅的一处把手,方便自己上药包扎。 她不愧是那大夫最得意的女徒儿,仔细端详了宁长曲的伤口片刻,心中便有了定论。桌几上瓶瓶罐罐林立,她从中挑了几瓶放于一旁,又伸手取出其中一只,拧了盖子开始为宁长曲上药。 霍聊安站在几步开外,视线少不得被云尧来回移动的胳膊挡住。这般看着不甚清楚,心里难免生出的一丝好奇来。再过片刻,这丝好奇将他憋得很是难受。见宁长曲坐的恰是右边那只太师椅,转过身后,背后除了椅上的把手,空无一物。他便移步到那只把手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尧为宁长曲上药。 昨夜宁长曲包扎时,伤口正汩汩流着血。细布覆上,血水便将那丝丝线线与伤口粘得紧实。方才拆除时,难免将伤口再次撕开,血珠子冒出,将肩膀周遭染得一片殷红。云尧费了番功夫才将血止住,从一旁的桌几上取了只罐子,她抬起宁长曲的手臂,开始上起了药来。 不料药正敷了一半,宁长曲没扎牢的头发一下子散了开来。青丝拂过,将伤口上敷好的药扫得七零八落。云尧头疼地皱了皱眉,伸手去播宁长曲的发。然则播了许久,“大部队”虽已被她赶到肩后,可总有几根调皮的,来来回回在肩上打转。她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余光恰扫见了桌上躺着的小刀。 不如替这姑娘理理发?这么想着,她便打算开口询问宁长曲的意思。不想方整理好言辞,那几根碎发已被一旁伸来的手擒住,并着一大捧青丝,摊在霍聊安的掌心上。 “罢了。”她听见身旁的男子叹了口气,正好奇着其中的缘由,只见男子伸手点了点面前的姑娘。 “我教你束发往,往后可别再披头散发了。”霍聊安别扭地道,边以手作梳将宁长曲结作一团的发仔细理顺了。 宁长曲乖巧地点点头,细心留意着霍聊安的动作。大约是平日里束发束得颇有经验,霍聊安的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娴熟。不多时,宁长曲头上已立了一束整齐的发髻,对比方才披头散发的模样,整个人登时精神了许多。 宁长曲好奇地摸着头上的发髻,不得不说,霍聊安束发的手法十分高超。这发髻既不松松垮垮,也没紧绷得她头皮发疼。她正玩得开心,一旁的云尧拧下一只瓶子的木塞。淡青色的药粉洒出,均匀地铺在伤口上。那药药性颇烈,方触及伤口,便如同在伤口上戳了几支尖利的刺一般。宁长曲被疼得一哆嗦,手臂下意识要缩回,不想一旁的霍聊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捉住了,又强行扳回云尧面前。 “公子忍着些,这药的药性较烈,但效果十分显著。”云尧安抚地说了句,手中的药瓶一斜,又一层药粉铺上了伤口。宁长曲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可那药甫一接触伤口,她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像被人削开了一般,火烧火燎地疼着。 胳膊被霍聊安撑得笔直,她想躲也无处可躲。所幸云尧加快了动作,往她肩上又倒了些黏稠稠的药膏。将药膏铺平后,她流畅地伸手扯过细布,仔细将伤口捆了。霍聊安见包扎结束,便松了手中拽着的胳膊,那胳膊重重落回宁长曲身侧,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垂着。长时间举起,胳膊现在正麻得发疼,稍一摆动,便如万千虫蚁啃噬般难受。 宁长曲苦兮兮地用另一支胳膊揉着这只胳膊,心里暗自抱怨着,上个药怎么吃了这么多苦头。云尧替她缝好了袖子,抬头看见这些个小动作,大抵也明白宁长曲的处境。见一旁的霍聊安无所事事,她直起身子走过去,招呼霍聊安随她去正堂取宁长曲日后要用的药。 霍聊安与宁长曲一前一后出了医馆。医馆外,一众人已骑在马上,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宁长曲自枯荣手中接过马缰,笨拙地爬到马背上。上了药后,那只受伤的胳膊似乎变得分外娇弱,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 “殿下,这两日咱们耽搁了不少时间。”见霍聊安翻身上马,声旁的一人驾马上前道,“照这么算着,咱们怕是得再多上几日才能回到京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闻言,霍聊安蹙了蹙眉。 “若以这速度,大约要几日才能抵达京城?”他转头询问道。那人望着天算了算,不甚确定地伸出五只手指。 “殿下,依属下看来,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妥当些。”那人郑重地建议,“若能连夜赶路,再抄些近道,约莫两日后的亥时,咱们便能抵达京城了。” “亥时?”霍聊安抵着下巴想了想。正要发表反对意见,边上却有一人凑上前来,赞同道:“殿下,这二皇子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若在路上多耽搁几日,难免夜长梦多。咱们人手不够,若遇上其他几国派出的精锐,有几分胜算尚不可知。横竖兄弟们都习惯了连夜赶路,咱们何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闻言,霍聊安瞅了宁长曲一眼。只见这烫手的山芋被夹在队伍中,正无所事事地晃动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一旁的枯荣好似对她的发髻十分好奇,身子虽坐得笔直,目光却时不时往她头上瞟去。 霍聊安久久不作回应,身旁那二人又唤了他几声,见他收回视线,便忙不迭将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霍聊安仔细听了,也觉得这两人的顾忌不无道理,可想起宁长曲肩上那两道伤,他又担心连夜赶路宁长曲的身子吃不消。 要不折中取个法子吧。 他伸手拍了拍身旁那人,委婉地提议道:“前几日来柔水城的路上,咱们日日都是连夜赶路,若不是昨日休息了一夜,大伙都有三四日未合眼了。这般撑下去,待回了京城,咱们一个个身子骨都垮了。如此,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殿下,这”身旁那二人自这几句话中,大约也摸出了霍聊安的意思。正想反对,不料霍聊安再次开口截住了二人的话:“咱们也算不准其他几国会不会再做埋伏,若是碰上了,大家伙的精神都不好,我们更无胜算可言。但路也是要赶的,依我看,咱再歇息两夜,待精神养足了,最后一日连夜赶路可好?若是脚程快些,也不过多上一日,便能抵达京城了。” 这话他看着是询问二人的意思,但语气中已带上不可忤逆的威严。那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抱怨道:“殿下从来不是这般拖泥带水之人,如今在路上一再停歇,可是为了照顾那二皇子。” 闻言,霍聊安下意识转头去看队伍中的宁长曲。她正与枯荣交谈着什么,从两人的表情看来,这似乎不是场愉快的谈话。他收回目光望着面前两人,点点头道:“二皇子有伤在身,连夜赶路太过疲倦,确实不利于他的伤口恢复。咱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护他周全,而非取他性命。平日里行事,自然要多加考虑他。” 这答复让那二人登时哑口无言。见霍聊安驾着马向前几步,一副不愿再做纠缠的模样,他们到底也识趣地闭了嘴。一行人稍作整顿,便又继续上路了。 路上的日子过得平平无奇。太阳有些大,宁长曲被晒得蔫蔫的。出了柔水城,一行人抄了小道,绕过几座小城。大约是离京城越来越近的缘由,其余各国也有所收敛,这一路竟没再遇着刺杀之人。 路就这样赶了三日,待一行人抵达京城城门外,已是第四日未时了。 早朝是错过了,因而入城后霍聊安就地解散了一行人,只领着宁长曲与枯荣直奔皇宫。 这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宁长曲被晒得昏昏沉沉,蔫蔫地坐在马背上。一旁的枯荣却有些紧张,身子坐得笔直笔直的,握着马缰的手暗暗发着颤。 霍聊安回头瞅了二人一眼,枯荣的小动作叫他尽收眼底。他蹙了蹙眉,拉着马缰放慢了脚步,待枯荣走到他身旁时,他低声询问道:“枯荣,这几日赶路委实辛苦,你先回府上好生歇息,如何?” 声音难得轻柔,充满了怜惜意味,这模样的霍聊安,让宁长曲几要惊掉了下巴。 枯荣亦难得没缠着霍聊安,他乖巧的点点头,身子终于松懈了下来。同二人又过了两条街,他拉着马缰调转马头,在路口与二人分道扬镳。 霍聊安与枯荣奇奇怪怪的互动,难免勾出宁长曲几分好奇。回想着枯荣僵直身子坐在马背上的画面,她忍不住转头又多看了枯荣几眼。见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霍聊安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待她回过头来,他忍不住出声调侃道:“怎么,这么舍不得枯荣走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宁长曲正想着方才的事,面上正儿八经地摇了摇头,严肃的神情让霍聊安找不着话来接,一个话题就这样终止了。两人肩并着肩,一路无言,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宁长曲到底没想明白,回过神时,二人已抵达皇宫外。门外的护卫毕恭毕敬地对二人行礼作揖,霍聊安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宁长曲却有些受宠若惊。 二人在宫中七拐八弯地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一处屋子外。霍聊安上前叩了叩门,随即有人将门打开。 “七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这两日陛下时常念叨您呢。”门旁站了一人,穿着文臣的服饰。宁长曲好奇地打量了这人几眼,却见此人也转过身来。见了她,他热络地上前两步道:“这位大约就是上壅的穆公子了,你二人快快进来,莫让陛下久等了。” 霍聊安点点头,边进了屋子,边同此人寒暄了几句。言语中不乏尊敬,宁长曲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见霍聊安唤其唐大人,她心里大约也猜到了此人是谁。 寥国只有一位能让霍聊安也毕恭毕敬的唐姓大人,便是太傅唐元敬。这宫中,莫说是霍聊安,就是寥国当今的皇上也敬唐元敬三分。原因无他,寥皇还是太子时,唐元敬便已官拜太傅,算起来,也是当今寥皇的老师了。 宁长曲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重臣,还是太傅。她脑海中次溜溜蹦出了许多从前学过的历史人物,将司职太傅的几人,例如周公旦c司马懿c贾谊等,一一与面前的唐元敬做了对比。一旁霍聊安与唐元敬已寒暄罢,转头见宁长曲正不知想着什么,霍聊安伸手杵了杵她。 宁长曲急忙回过神来,随着霍聊安进入屋中。这屋子很大,屋中萦绕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宁长曲暗自揪了揪霍聊安的袖角,低声问道:“这可是御书房。” 语气里,带了些藏不住的兴奋。霍聊安点点头,二人绕过一扇精致的屏风,不远处,寥皇身着明黄龙袍,正坐在一摞摞奏折前。 “儿臣参见父皇。”霍聊安跪下身去,毕恭毕敬地道。一旁的宁长曲亦跪下了身子,见皇上的规矩,她在小说与电视剧中看了千千万万遍。可质子如果跪他国皇上,她却没见过。想了想,她用了个最朴实的方式,双膝实实在在地磕在地上,双手学着霍聊安的模样抱拳道:“上壅质子穆长忻,见过陛下。” 出皇宫时,宁长曲哭丧着一张脸。她半点没见过真实皇帝的喜悦,也没自己所想的那般轻松。一旁的霍聊安正与一道出宫的唐元敬唠着嗑,待抵达宫外,两人的方向一西一南,势必要分道扬镳,这才草草终止了话题。 见霍聊安与宁长曲翻身上马,唐元敬亦迤迤然上了马车。霍c宁二人正要走,身后的唐元敬却忽然撩开车帘,唤住了霍聊安道:“七殿下,湘儿许久不见七殿下,对殿下很是想念。近来日日缠着我这老头子,问殿下近况如何。你二人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长大后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臣见了她那副模样,也很是心疼。殿下往后若得空,不妨多来臣这太傅府上见见湘儿。” 说罢,他又“呵呵”笑了几声。见霍聊安礼貌性地点头应了,这才放下帘子,催车夫赶马。 待唐元敬走远了,霍聊安拉了拉马缰,转头去看身后的宁长曲。见宁长曲哭丧着一张脸,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回想方才,寥皇确认了“穆长忻”的身份后,和颜悦色地将二人关照了一番,又事无巨细地询问起一路上的情况。听闻派出的张大人与赵大人双双惨遭毒手,他踱步片刻,痛心疾首地道:“可惜了我寥国的大好男儿。”遂又传令下去,命人好好犒赏这二人的家属。 一桩事罢,他又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像想起什么一般,“啪”地一拍巴掌。宁长曲身子下意识一颤,悄悄抬头去看寥皇的神情。不料正对上寥皇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有些复杂,带着苦恼c歉意与火热,一股脑地投注在宁长曲身上。宁长曲身子一瑟缩,见寥皇又张了口,她直觉接下来的一番话,怕不是她想听的。 不想寥皇却转头看向了霍聊安,见霍聊安安安分分地立着,他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霍聊安的肩膀道:“安儿,你府上近来如何?” “聊安府上一切都好,多谢父皇记挂。”霍聊安俯首答道,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 “那,可有空着的院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闻言,宁长曲一哆嗦。心里那种不好的直觉正破土而出,蹭蹭蹭地长成了大树。霍聊安却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他点点头如实道:“府上东南角的院落还空着,那院落与儿臣住的一般大,平日里没什么用处,便一直闲置着。” 得到这个答复,寥皇满意地搓了搓手。他转头瞅了宁长曲一眼,又将火热的目光投在霍聊安身上。大约是组织了下语言,他顿了片刻,才又伸手拍了拍霍聊安的肩道:“安儿,不瞒你说,此番穆公子来得急,这质子府尚未修葺完毕。眼下,朕也没合适的去处。你二人这几日一道赶路,想来是相熟了不少。你府上既还有空着的院落,不如不如让穆公子先住在你府上,待质子府修葺完毕了,再搬出来。你看,这主意如何?” 此言一出,霍聊安亦怔了怔,他转头去看宁长曲。只见那张秀气的小脸已耷拉了下来,在寥皇看不见的地方,摆出一副颓唐的神情。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自然也不想强求宁长曲,见寥皇转身要去询问宁长曲的意思,他抢先一步开口道:“父皇,此事事关重大,儿臣恐招待不周。不如让穆公子先住到驿站去?” 闻言,宁长曲的目光“噌”地一亮。见霍聊安在此事上与她的看法如此一致,她默默在心里给霍聊安点了个赞。 不想寥皇啧着嘴转过身,两只手交叠着拍了拍,无可奈何地道:“朕倒是想呢。可前两日陈国来了人,可巧就早你们一日进京。朕将他们安排在了驿站,如今驿站已被住满了。” 这话活像一泼冷水,生生浇灭了宁长曲眼中希望的小火苗。见寥皇转身对着她,她赶忙收起眼中失落的神色,做出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 “穆公子觉得如何?” 宁长曲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大约比哭还难看了,她违心地点点头道:“陛下安排便好。” 于是暂住霍聊安府上的事就这样一锤定了音。这桩事罢,寥皇又零零碎碎同二人说了许多,例如明日早朝上要宁长曲如何如何,再例如让霍聊安寻司天监选一个合适的时日,正式为宁长曲接风洗尘云云。然则这些话,宁长曲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明面上逮着寥皇说话的空当点头,背地里却暗暗想着,她要如何在霍聊安眼皮下继续装穆长忻。 将重大事宜一一交代罢,寥皇挥挥手让两人退下了。二人离去时,恰在御书房外遇上了正要出宫的唐元敬,三人便结伴走到了皇宫外。 现下,唐元敬也走了,又只剩霍聊安与宁长曲二人。见霍聊安回头看着自己,宁长曲适时地将脸上的神色收了收。这质子府还不知何时才能修建好,她怕是得在霍聊安府上住一段时日。若此时不明智地将他得罪了,往后她的日子大约就不好过了。 这么想着,宁长曲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见了她的表情,霍聊安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可想起她方才哭丧着一张脸的模样,他又有些别扭地不想在她面前笑。两相权衡后,他转过头,一本正经地朝自家方向扬了扬下巴道:“走吧。”遂拉着马缰,先行离去。 宁长曲扁了扁嘴,到底是识时务地追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如方才,一路无言。 霍聊安的府邸离皇宫不远,二人只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府邸外,红木制的大门敞开着,枯荣倚在门上,时不时冲皇宫的方向眺望。霍聊安与宁长曲抵达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那小模样,简直是一樽活生生的“望夫石”。宁长曲没忍住,低下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见霍聊安回来了,枯荣颠颠地跑上前来。然而走了几步,却发现霍聊安身后还跟着个宁长曲,他愣在了当场,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仿佛瞧见了什么十分不合理的事情。 见他摆出这副没出息的模样,霍聊安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孩子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余光扫见身后的宁长曲下了马,他亦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上前几步拍了拍枯荣的肩膀道:“枯荣,你去寻刘叔将东南角的院落收拾收拾,往后一段时日,穆公子就要住在咱们府上了。” 几巴掌落在肩上,枯荣这才醒过神来。乍然听闻“穆公子”这称呼,他的脑筋到底没转过弯来,见宁长曲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小心翼翼地凑到霍聊安耳边,压着嗓子低声道:“殿下,穆公子是何人?还有,这二皇子为何随您回来了?” 闻言,霍聊安好笑地看着这孩子一副贼兮兮的模样。见枯荣始终提防着宁长曲,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敲了敲枯荣的脑袋:“这才出去几日,你就不记得二皇兄是何模样了。” 这话终于点醒了眼前人,枯荣懵懵地抬起头,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想起霍聊安方才的吩咐,他又颠颠跑进了府中。 霍聊安接过宁长曲手中的马缰,连着自己的,一并交给了门前的马夫。见宁长曲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枯荣看,他上前推了推她,示意她同自己一道进府。宁长曲挪了两步,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激动得一拍双手。霍聊安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只见宁长曲脸上挂着吃瓜专用的笑容,神秘兮兮地道:“七皇子,我记得你说过,枯荣并非你的随从。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在你府上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不怪她多想,这两人的关系,委实有些暧昧。 闻言,霍聊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见宁长曲依依不饶地盯着他,他抗了片刻,终于投降道:“你且先进来,这事的缘由,一会咱们到了你的院子里再说。” 莫非此事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宁长曲的好奇心更盛,但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霍聊安既不愿在大庭广众下提此事,她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二人一前一后向府内走去。走了一段路,只见一众下人急急忙忙从府中蜂拥而出。为首一人熟练地接过霍聊安手中的包裹,眉目间满是关切地问道:“殿下,您回来了怎么不知会老奴一声。” “刘叔?”见了此人,霍聊安的眼皮跳了跳,他瞥了眼身旁的宁长曲,笑容有些尴尬道,“刘叔,方才枯荣没转告你,让你将东南角的院子整理出来么?” 闻言,刘叔一拍巴掌,佯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道:“殿下您快别说了,枯荣这孩子交代得不清不楚,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自己来问您了。” 说罢,他将目光转到宁长曲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殿下,您这忽然要将东南角的院子整理出来,可是府上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 此言一出,一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了宁长曲。那一道道目光直勾勾的,直将宁长曲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霍聊安难得见她局促的模样,好笑地侧过头掩嘴笑了笑。他退后两步,将身后的宁长曲推到众人面前,拍了拍手道:“可不是,这位上壅的穆长忻穆公子,往后就要在咱们府上暂住一段时日了。”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复杂。瞧着细皮嫩肉的宁长曲,一伙人默默在心中吐槽道:“这上壅质子当真是男生女相,瞧着就是一副娇弱无匹的模样,定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窝囊废。” 气氛凝固了片刻,还是刘叔圆滑,赶忙伸手遣身旁一众人去收拾东南角的院落。一伙人作鸟兽散后,他呵呵笑着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对霍聊安道:“殿下,这东南角的院子一直闲置着,如今收拾起来,怕是得费些时间。这穆公子” “我先带穆公子回我屋中坐坐,一会儿若是收拾好了,遣人来同我说一声便是。”霍聊安颔首道。刘叔点点头,做了个揖退下去。宁长曲扯着衣角,抬头去看霍聊安。见霍聊安亦低头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唔”了一声。 “你想在府中四下转转,还是想去我屋里坐一坐。”霍聊安问道。大约是在自己府上的缘故,他整个人放松了许多,神情也不再是先前那幅冷冰冰的模样。这道选择题简单得像道送分题,宁长曲果断地道:“去你屋里坐坐吧。” 这府上的人似乎都对她有些偏见,她倒也想得开,毕竟自己是上壅来的“质子”。上壅与寥国刚交了一战,如今虽用“质子外交”修复着两国的关系,可在群臣吏民心中,难免有些心结。但想得开归想得开,她却不乐意大摇大摆地在府上走来走去了,届时收割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目光,只会平白给自己添堵。 “好。”霍聊安点点头,领着她向自己住的院落走去。见宁长曲神情抑郁,他心里明镜似的却不哄她。每每见她憋着气的模样,他总觉十分有趣。 院子有些日子没人住了。二人推开门,却见院中的石桌石凳仍蹭亮蹭亮的,一点儿灰尘也无。霍聊安反手将院门关上,兀自寻了块石凳坐下,宁长曲蹭过去坐在他身旁。石凳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乍一坐下,她觉得有些烫。 “说说你与枯荣的事吧。”宁长曲脸色一变,忽然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眼下虽不在我的院子里,但横竖周围也没旁的人。” 闻言,霍聊安好笑地瞅了她几眼,见她笑得十分灿烂,丝毫不见方才一脸沉郁的模样,他不禁开口调侃道:“你为何对我和枯荣的事如此好奇,是对我好奇呢,还是对枯荣好奇?” “这”宁长曲找不到话来接。所幸霍聊安不过是开个玩笑,自然没想问她要答案。他伸手在面前的石桌上叩了叩,似乎在组织着语言,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过去可曾听闻贺知游贺将军。” 宁长曲点点头,自然是听过的。这位贺知游贺将军是寥国一位颇有名望的将领。二十岁一战成名,尔后三年,官拜校尉。又拼死厮杀了七年后,终于在而立之年顶替了某位战死沙城的将军。 然则比之他的赫赫战绩,让世人更为津津乐道的,却是这位贺将军跌宕起伏的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贺将军出身武将世家,祖上三代都在沙场上博出了名堂。二十八岁那年,他又立了一功。本是一个大好的晋升机会,却被眼红他的弟弟从中了作梗。 贺知游的弟弟贺知行是他的副官。叫哥哥压在头上许久,贺知行早攒了一肚子怨气。那日恰巧叫他逮到了机会,他利用职务之便,向贺知游传递了假的讯息。 结果可想而知,虽没酿成什么大错,但贺知游到底受了一顿罚,被暂时!革了职,丢回京城闭门思过。而弟弟贺知行理所当然地顶上了他的职位。听闻这个消息,他生了三日气,可到底没将弟弟供出来。大抵是心里始终不愿承认弟弟有害自己之心。 那一段时日,贺知游过得很难。他的失误触怒了龙颜,接连几月的俸禄被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最艰难的时候,他厚着脸皮回了贺家。不想被家人嫌弃他丢了面子,接济没要到,还被生生扫地出门。 所幸时势造英雄。贺知游这样的人,大约就是为这战火纷飞的乱世而生。他闭门半年后,寥国一个附属国沦陷于北夷的铁蹄之下。朝中再无多余的将士可领兵出征,危难之时,贺知游临危被启用,率五万兵马奔赴战场。两月后,大胜而归。寥皇自然复了他的职,另给了诸多赏赐。 尔后两年,他战功连连,终于位极将军。 可后来的事,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代名将最终并非壮烈于沙场,反是死在了自家后院烧起的一把火上。 这把火的起因,是他纳了个娇娇俏俏的姑娘为妾。 而后就是一出狗血的宅斗争宠戏。正室没斗过妾,不仅失了孩子,还平白挨了丈夫几顿拳打脚踢。愤怒的女子如失了理智的恶狼,联合起对贺知游积怨已久的北夷,伪造出丈夫暗中勾结敌国的消息。 证据白纸黑字,加上贺知游夫人的从旁佐证,这罪便是板上钉钉了,贺知游哪还有命在。勾结敌国本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寥皇念在贺家这几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到底网开一面,只将贺知游斩首示众,便草草了结了此事。 不想几月后,贺知游夫人勾结北夷的事迹败露,锒铛入狱,被杖责至死。 可这与霍聊安有什么关系? 宁长曲一脸茫然地看着霍聊安,见他慢慢攥起拳头,脸色铁青,她默默换了块离他较远的石凳。 “枯荣原名贺枯荣,是贺将军之子。他生于贺将军风头正盛之时,不想一年后贺将军被其弟陷害,生活陷入低谷。”霍聊安沉声道,“枯荣这名字正是取自那时,本是贺将军自嘲人生有枯有荣之意,却不想日后的经历,才是真真应了这名字。” 是啊,枯荣,枯荣多贴切的名字。宁长曲点点头,情绪也被这氛围感染,变得有些沉重。可仔细想想,霍聊安到底没说出这故事与他有何干系。她小心翼翼地去看霍聊安的神色,见他脸色铁青,便知这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她正准备想个法子将这话题结束,不想一旁的霍聊安却兀自开口道:“你大约也好奇,何为只因枯荣是贺将军的孩子,我便对枯荣如此照顾吧。” 他停了片刻,大约是在缓解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平静了许多。 “我十七岁被父皇送入军营,那时贺知游已是将军。他对我教诲颇多,且尽心尽责。”他仰起头笑了笑,笑容却有些空泛,“不评论他于家室如何,他对我是有师生之谊的。贺将军临终托孤,我自然要尽心尽责。枯荣的母亲死后,他不愿回贺家,兴许是心里还有小时被贺家拒之门外的阴影。我便将他带回了府上,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来龙去脉终于理清了,宁长曲点点头。一旁的霍聊安嗓子有些干,便站起身出了院子,唤人端来两盏茶。 茶水很烫,宁长曲揭开盖子晾着,待那烟雾不大浓郁了,她才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茶香带了股奶味,很是沁人心脾,茶水不算甘苦但有些涩,十分符合她的喜好。宁长曲赞叹了一句,正准备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院子外却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她分了心,一口茶呛在了嗓子里,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端秀的眉眼皱在一块儿,一张脸涨得通红。 刘叔自院外走进来,望着宁长曲痛苦的神色,一脸不明所以。霍聊安抬了抬手中的茶盏,低声说了句“呛着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憨厚地呵呵笑着。 “殿下,东南角的院落已收拾好,屋子也命人布置了。可否请穆公子随老奴来看看,若是缺了什么,老奴也好及时帮您添上。”他毕恭毕敬地对二人道。霍聊安点点头,示意宁长曲同刘叔一齐去瞧瞧。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院里便剩了霍聊安一人。 他端起杯盏啜了口茶,见院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仔细想了想,他站起身子,跟在刘叔与宁长曲身后,一道去了东南角的院落。 这院落还没起名字,本该挂在门上的牌匾被倒扣在一旁,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 宁长曲有些失落。方才见过霍聊安的院子,那院子里花团锦簇,更有几件颇富韵味的摆件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看着就是一副很有格调的模样。 再看看她的院子,简直就是个荒郊野岭。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失落,一旁的刘叔笑呵呵上前道:“穆公子若想在这院中添些什么,只管告诉老奴,老奴去替您张罗。” 闻言,宁长曲这才又开心了起来。她仔细想了想要放在院中的物事,可想了许久,脑中却没有一点儿头绪。见她站在原地走神,霍聊安上前推了推她,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旁的刘叔已走进屋中,正招呼二人过去。 三人从正堂逛到偏厅,又逛到了寝室。屋内的日用品一应俱全,虽没什么摆设,但大约是桌桌椅椅繁多的缘故,屋里看着倒是满当当的。 寝室里的床是罗汉床,体积不大,表面乌黑乌黑的。其上铺了褥子和锦被,宁长曲伸手蹭了蹭,心里却有些失望。她喜欢的是那些架子床c拔步床。床架又高又大,架子上雕着花,整张床看着就如同一个小屋子一般。 “穆公子看看可还缺什么。”刘叔欠了欠身子道。宁长曲摇摇头,屋里备着的日用品十分齐全,若说缺什么,大约就是缺些摆件了。可摆件这类物事,得合她心意才能锦上添花,因此置办等相关事宜,自然也不好假借他人之手。 这么想着,她转头去看霍聊安,征求他的意见道:“后日我可以外出买些摆件吗?” “你想外出便出去罢,不必征求我的意见。”霍聊安点点头道。宁长曲听了有些雀跃,可下一句话却又让她如坠冰窖,“但得遣两名侍卫随你出去,若你在质子府没建好前受了伤,我也难辞其咎。” 这话不无道理,但宁长曲到底有些不乐意。想着逛街时两名又高又壮,还板着一张脸的侍卫簇着她,她就觉得没什么心情。再多想想那奇怪的画面,她忍不住耷拉着一张脸,一旁的霍聊安见了,心里大约也揣测出她的想法。他有心逗她,磨磨蹭蹭许久才添了两句道:“那两名侍卫只远远跟着你,你有危险时才现身保护。必要时,你也可以让他们帮你抬几个摆件。” 这样啊,那大概不会影响她吧。宁长曲妥协地点点头,脸上的沮丧少了不少。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叔还有其余要事,便先行告退了。霍聊安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见宁长曲在院中走来走去,他忍不住叫住了她。 “这院子还没有名字,你既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便为这院子取个名字吧。”他支着脑袋望着宁长曲道。 闻言,宁长曲皱了皱眉。取名字这文艺活儿,她从前可没做过。如今霍聊安一提起,她满脑子都是些小说电视上看来的奇怪名字,什么落雪院c芬芳阁只听着就让人忍俊不禁。 “不如不如就叫东南角吧。”想了片刻,她灵光一现。霍聊安反复念了几遍,有些好笑地抬头问道:“真要取个这么草率的名字吗?” 宁长曲尴尬地笑了笑,摸着下巴解释道:“反正文绉绉的名字我想不着,但大俗即是雅嘛。而且我觉得,东南角这名字也挺有意思的,又有意义。总比我苦苦想些酸词来凑个名字强吧。”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霍聊安点头赞同道,“就叫东南角。明日我去寻个人,将这三字题在你的门匾上。” “嗯。”宁长曲笑着点点头,又开始四处打量空荡荡的院子。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量的。她目光转来转去,所见不是青灰色的石砖,就是青灰色的石墙。整个院子好似一处穷山恶水,寸草不生的环境,让她几乎想直接摆座人工瀑布。 “后日出去前,去问刘叔支些银子吧。”见她眉头紧锁,目光四处转啊转,霍聊安大抵也猜出了她是在苦恼这院中的环境。过去此处一直闲置着,自然就没人愿意在此多花心思。若不是时不时有丫头小厮来打扫,宁长曲兴许还不能这么快住进来。 “不必了,我自己有点银子。”宁长曲指着屋中道。她这几日吃霍聊安的,住霍聊安的,就是去医馆上药,用的都是霍聊安的钱。往后还要在霍聊安府上白吃白住一段时日,她是真不好意思再拿霍聊安的钱,去买自己的东西。 何况,她之前从车厢中扒拉出的那些银子,还一点儿都没碰呢。 闻言,霍聊安亦想到了宁长曲那几箱丢在荒郊野岭的金银。她当时带走的包袱不大,里面还放了衣物和食粮。即便拿了些银子,又能有多少?往后她在寥国的日子可不比上壅,没人能任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一点儿银子,势必有更重要的用途,如今他能帮她省下多少便是多少吧。 思来想去片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委婉的理由。指了指空落落的院子,霍聊安别扭地道:“日后这些摆件你也带不走,横竖是要留在我府上的,又怎么能花你的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辰时,阳光充沛。宁长曲用过早餐后,问刘叔支了些银子,便开开心心上街去。 大约是时间还早的缘故,街上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熙熙攘攘。行人不过三三两两,沿街的小摊小店亦只开了几家,正布置着门面。宁长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于她而言十分新鲜。就这么边走边瞧,待走到刘叔告诉她的第一家店时,街上的人已多了许多。 店刚开,一副门可罗雀的冷清模样。宁长曲放轻脚步走进去,打量着店中琳琅满目的摆件,没看多久,一女子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来,热情地为她介绍着店中的物事。 出店门时,她却两手空空,一点儿收获也无。店中的饰品c摆件繁多,但她逛了许久,也没看见一样合心意的。所幸刘叔不止推荐了这一家店,余下几家,离这儿最近的在两条街外。宁长曲踢了踢腿,马不停蹄地向第二家赶去。 街上已不像方才那般冷清。眼前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致。她挤进人海中,不知走了多久,才远远瞧见第二家店的门匾。待走到店门前,又饥又渴又乏的感觉忽然袭来。宁长曲揉了揉胳膊,正想站在原地歇息片刻,可转头却见身旁立了一座茶楼。清淡的茶香从楼中飘出,卯足了劲地往她鼻子里钻,她咽了咽口水,到底没忍住,拐了个弯走进茶楼里。 茶楼中客满为患,伙计领着她七拐八弯,终于在楼梯脚下寻着了一张空桌子。入座后,她点了壶普通的茶水。在伙计的巧舌如簧的推荐下,又加了一碟最廉价的茶点。 茶与茶点上得很快。没等多久,一只古旧的茶壶并两个倒扣的茶盏已放在她桌上。一旁是一只素净的白瓷小碟子,其上六块糕点整整齐齐摞成了一个三角形。 她翻出一只茶盏,用壶中的茶水洗了洗,这才倒上茶。茶水是滚烫滚烫的,奶白的烟雾悠悠哉哉往上飘。宁长曲闻了闻,满足笑了起来,她伸手拿了块茶点,咬了一口。茶点的口感好似麻糍,薄薄的皮里裹着花生沫c芝麻粒c白糖等做的馅。一口咬下去,又香又甜又糯,还有些没剁碎的花生块脆生生的,咬着嘎嘣嘎嘣直响。 好吃是好吃,可茶点到底有些噎。宁长曲去试茶水的温度,指腹贴在茶盏外,青灰的瓷盏并不烫手,但温温热热的,被晾得正合适呢。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拎起茶壶续了一杯。正晾着茶水,楼上匆匆跑下一人。木质的楼梯被跺得“梆梆”作响,坐在楼梯脚下的宁长曲听得胆战心惊。 那人没跑出多远,楼上又追下一人。这回是名女子,走路时脚步极轻,让人几乎听不见动静。宁长曲的注意力全在出逃的男子身上,丝毫没注意到楼上又下来一人。不想那女子走了几步,大约是嫌规规矩矩下楼太慢了,她伸手握住一旁的扶手,一个利落的翻身,从楼梯的左侧一跃而下。 楼梯下,坐着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宁长曲。 女子发现时,她整个人已悬在了空中,再要控制自己是不可能了。她低呼了一声,楼下的宁长曲听闻动静,懵懵地抬起头。只见一人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桌子上,一只脚踏着装茶点的白瓷碟子,另一只脚则踩在她没翻开的那只茶盏上。 茶盏安然无恙,可五枚码得整整齐齐的茶点却被一脚踩扁,女子的鞋上沾了花生沫和芝麻粒,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宁长曲却笑不出来。见那女子从桌上跳下,随意地道了声歉,便急急去追前面那人,她登时有些恼火。站起身正准备跟上去,却见女子在茶楼外拦下了出逃的男子。两人一番交手后,男子显然不是女子的对手,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见他跪在地上“呼呼”踹息,女子几步走过去,一脚踩在了他紧攥成拳的左手上。男子抖了抖,左手一松,掌心里掉出了一枚穿着银链的扳指。 扳指是玉做的,但成色浑浊,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可女子珍而重之地拾起,用袖口仔细将整枚扳指擦拭了。正想戴回脖子上,却见银链已断开,她只得惋惜地将扳指收回腰间的一只锦囊里。 被她踩在脚下的男子狰狞地皱起眉,右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刀,趁女子不备,飞快地刺向她的要害之处。索性女子发现得及时,几步退开身子。踩着男子左手的脚一松,那男子便蹭蹭站起了身。他恨恨瞪了女子一眼,将刀随意往腰上一插,转身挤进了人群中,哧溜溜跑远了。 女子正想去追,茶楼内却传来她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凌厉地劝阻道:“问浔,穷寇莫追。” 闻言,她收回了脚步,她转身回到茶楼中。目光直勾勾朝楼梯脚下看来。见宁长曲站在桌旁,两眼发直地望着自己,她笑了笑,径直朝那桌位走来。 “方才的歉道得很是马虎,望公子见谅。”她微微欠着身子,笑容十分好看。宁长曲正攒了一肚子气,万万没想到女子会有这一举动。望着面前的臻首娥眉,她的气竟一下子散了许多。见女子抬起头来,她本能地道了句“没关系”。脑中空荡荡的,神情大约也有些呆滞。 “不过公子长得真是清秀,莫非是女扮男装?” 闻言,宁长曲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神思一下子全回来了。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正想说几句辩驳的话,不想楼梯上忽然传来一声低斥。 “问浔,你方才已冒犯了这位公子,不可再胡闹。”楼上走下一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若再配上一把折骨。扇,活脱脱便是一电视剧中走出的翩翩公子。见了宁长曲,此人欠身做了个揖,满面歉意地道:“舍妹鲁莽,冒犯了公子。今日,公子的茶水c茶点,一并算在廖景账上,权当是给公子陪个不是了。” 这话说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倒让宁长曲有些不好意思。她急忙摆摆手道:“不必了,这茶水与茶点本便是店中最廉价的,值不了几个钱。歉意我心领了,你也莫再为难令妹。” “公子这样,倒让廖景不安了。”男子直起身子道,“既然如此,廖景斗胆邀公子上二楼雅间一坐。我的雅间里有些雀舌,茶点也备了些,就是不知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闻言,宁长曲怔了怔,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在原主的记忆里,穆长忻最喜欢的茶,就是雀舌。她抬头去看廖景的脸,谦和俊美下,似乎还带了些古怪的似曾相识。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盛情难却了。”她忽然对这一双兄妹来了兴趣,点点头答应了廖景的邀约。三人一齐上了二楼,在廖景的雅间外,宁长曲却骤然被人捉住了肩膀。 回头一看,是早晨霍聊安派给她的两名侍卫。 身旁的廖景和问浔自然也看见了。问浔的脸色有些差,廖景却面色如常,他笑盈盈地上前几步,同其中一人打招呼道:“青珩,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青珩很好,多谢廖公子关心。”那唤作青珩的侍卫点头道,话语虽客气,可他看着廖景的眼神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惕。 “看来,这位公子是你家七皇子的客人。能派出你随行保护,大约还是个不一般的客人。”廖景笑得温文尔雅,“莫非,这就是那位上壅来的穆公子。” 闻言,青珩冷着一张脸没作答,一旁的宁长曲却笑着点点头。见那两名侍卫如临大敌的模样,廖景上前拍了拍青珩的肩膀。 “景不过想请穆公子喝杯茶,不至于吃了穆公子的。”他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戏谑,“所以,两位不必如此紧张。” 听闻这话,青珩却依旧没让开身子。一旁的宁长曲想了想,却兀自笑了起来。 “是啊,我与廖景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想廖景公子尚不至于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下手吧。”她开口帮腔道。今日这雀舌她一定要喝,廖景和问浔的虚实她也想探几分。 若是对她的身份有害,她尽早避开。若是没有 她还真交这两个朋友。 这么想着,她对那两侍卫使了个眼色。 青珩确实经验老到。见了这眼色,他大抵也猜出了宁长曲对这两人颇有兴趣。霍聊安临行前交代过,若不是危及性命之事,一切皆可由着宁长曲。廖景与姜问浔虽很是危险,但有他二人在,该也不会贸然对宁长曲下手。 思及此,他拽着另一名侍卫退到一旁,借着廖景不注意,他亦给宁长曲递了眼色。 遇到危险时,要懂得叫唤。 宁长曲点点头,随着廖景与问浔入了雅间。 雅间内茶香浓郁。茶壶盖子掀着,氤氲的雾气从壶中飘出。桌几上还放了一碟茶点并一只竹屉,竹屉里是几个白生生的包子,松松软软的模样,看着十分喜人。 廖景翻出茶盏摆在三人面前,先熟练地用茶水洗了,这才一一倒上茶。第一杯自然是宁长曲的,见她接过茶盏,廖景有些歉意地道:“这茶上桌有一会了,怕是有些凉。穆公子先尝尝,若是喝着不喜,我再唤伙计沏一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宁长曲点点头,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茶盏是瓷制的,瓷的外壁还涂了层釉。釉色青绿,略显粉白,瞧着如青玉一般,十分好看。 她端在手中把玩片刻,茶盏虽热,却不烫手,想来盏中的茶水该是正合适的温度。宁长曲小啜了一口,口中盈满浓郁的茶香,这雀舌比她方才点的那壶茶不知好了多少。她放下茶盏,忍不住赞叹道:“好茶。” “穆公子喜欢便好。”廖景笑着点点头,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察觉到宁长曲不时用打量的目光瞟着自己与问浔,他的指腹不着痕迹地在茶盏上摩挲。粉青的釉层光滑圆润,他拂了几圈,才记起自己尚未自报家门。 恰好宁长曲喝干了杯盏中的茶,廖景拎起茶壶又为她续了一杯,借着这机会,他顺水推舟道:“方才与穆公子聊得十分投缘,却忘了告知公子我姓甚名谁。在下姓廖,单名一个景字。这位,是舍妹姜问浔。我二人是函州会隐山人士,来自会隐山上的会隐山庄。” 他笑得从容自若,宁长曲听着却瞠目结舌。这会隐山庄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可让她印象深刻的,却并非这唬人的头衔,而是该门派的所作所为。 身处乱世,会隐山庄没有依靠任何一方势力,而是伙同江湖其余几大门派,一起选择保持了中立。在宁长曲的认知中,这样的存在本该被各方势力争相围剿。不想会隐山庄却将各方的威胁,化作了相互制衡的力量,从而在天地间谋得了一处容身之所。 望着面前的二人,她愈发觉得有趣。见问浔正同她抱拳作揖,她也照猫画虎地学了那动作,礼貌地还了个礼。 三人似乎十分投缘,就着茶与茶点,聊得热火朝天。待宁长曲起身离开时,时间已过了许久。临走前,廖景自腰间掏了块玉珏,递与她道:“我兄妹二人与穆公子颇为投缘,这小小礼物,就当是见面礼。往后公子若有用得着廖景的地方,只需持此玉珏前往会隐山庄,景必为公子尽绵薄之力。” 闻言,宁长曲怔了怔。如此,这玉珏可相当于一个承诺了。由问浔的姓氏,她多少猜出了这女孩的身份。而廖景能唤问浔一声“舍妹”,在会隐山庄的地位必然也不低。 这么算来,这礼物就太贵重了。 “廖公子,你我萍水相逢,我若收了你如此贵重的礼物,委实不妥。”她笑着拒绝道,“何况我的身份你也知晓,这礼物我若收了,怕是无法给你等价的回礼。” “景送东西,从来不求回礼。公子不收,可是不将廖景当朋友?”廖景笑得温文尔雅,口中的言语却叫人难以辩驳。见宁长曲有所犹豫,他趁热打铁道:“景是真心将公子当作朋友,正是知道公子的身份,才将这玉珏赠与公子。往后您只身一人在寥国,兴许有用得着此物之处,不是么?” 这番说辞颇为有力。想着这一路的糟心事,宁长曲终于没再推辞,她伸手接过那玉珏,沉甸甸地握在手中。玉珏的纹路繁杂而精致,似乎是什么特定的图腾。 谢过廖景后,她转身出了雅间。玉珏被紧紧攥在手上,精致的纹路嵌进手心里,多少有些疼。可她却没想将它收起来,如此贵重的东西,藏哪儿她都觉得不放心,索性直接将它抓在了手上。 走出茶楼后,她却没心情买摆件了。见天色不早,她干脆沿着来时的路,打道回府。 路上,她难得不排斥地将青珩与另一名侍卫唤出。待二人走上前来,她摇了摇手中的玉珏,疑惑地问道:“这廖景在会隐山庄是何身份,难不成比姜问浔还厉害?” 若她猜得不错,姜问浔该是会隐庄主姜靖由的女儿。可姜问浔却对廖景言听计从,这难免让她有些好奇。 “穆公子不知道么,廖景是姜靖由捡来的义子。”青珩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谈起廖景,他的语气竟有些不屑,“不过姜靖由对他的栽培倒是尽心尽力,甚至比之姜问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日后,他可是会隐山庄的下任庄主。”一旁的侍卫接了一句。 闻言,宁长曲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地询问道:“虽说廖景是义子,但姜靖由也不至于将会隐山庄,传给一个外姓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因为姜靖由自己生不出儿子呀。”青珩嗤笑了一声道,“会隐山庄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连着几代男丁单薄。到了姜靖由这儿,干脆连儿子都生不出了。这不,就捡了个根骨不错的义子,权当自我安慰了。” 他的语气里,满满是对会隐山庄的鄙夷。宁长曲听着,自然有些不舒服。廖景与姜问浔她颇有好感,兴许情感上已将二人当做了朋友,故而青珩这般说他们,她忍不住替二人辩驳道:“这也不一定,姜靖由不是还有姜问浔这个女儿吗。没准日后,他就将会隐山庄传给姜问浔了。” 闻言,青珩嗤之以鼻,他摆摆手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靖由若是将会隐山庄传给姜问浔,便是把会隐山庄当姜问浔的嫁妆了。这般直接叫别人捡了便宜的做法,怕是比传给自己的义子,更让他难受。” 他的话虽难听,但句句有理。宁长曲纵想争辩,却找不出更有力的说辞。她低下头默默把玩着手中的玉珏,见她不再反驳自己,青珩得意地睨了她一眼。这一看,却瞥见了她手中的玉珏。他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忍着从宁长曲手中将玉珏夺下的冲动,伸手道:“穆公子可否将玉珏借我一看?” 宁长曲点点头。她虽很宝贵这玉珏,但料想青珩是霍聊安的人,该是不会将玉珏夺走。是以,她没多犹豫便将玉珏交到了青珩手中。见青珩神情庄重地摩挲着玉珏的纹路,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急忙问道:“这玉珏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没什么过人之处。”青珩将玉珏扔给了宁长曲,转头目视前方道。可郑重的神情多少泄露了他撒谎的事实,宁长曲举着手中的玉珏看了看,心里愈发好奇。 可青珩不说,她便知道自己再问也得不到答案。将玉珏紧紧攥在手中,她暗自叹了口气。 回到霍聊安府上时,天已黑透了。宁长曲径直朝东南角走去,身后那两侍卫没再跟着她,转身去了霍聊安的院子复命。 霍聊安已用过晚膳,正捧着一卷书坐在灯下。见那二人进了屋中,他将书卷扣在一旁,坐直身子道:“今日如何?” “今日一切顺利,穆公子也没什么异样。”青珩如实答道,“只是今日在茶楼里,穆公子遇见了会隐山庄的廖景与姜问浔,三人似乎颇为投缘。” “江湖的人向来四处游历,结交知己。这也不算稀奇。”霍聊安点点头道,一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见他伸手去取桌案上的书,青珩没再卖关子,急急坦白道:“若只如此也就罢了。可殿下,廖景将会隐山庄的信物都赠与了穆公子。依属下看,此事非同小可啊。” 会隐山庄的信物?闻言,霍聊安怔了怔。拿书的手一横,就势放在了桌案上,一只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桌案,他换了副凝重的神情,正色问道:“可是那能让会隐山庄应允一个要求的信物?” 青珩点点头。见状,霍聊安的脸色又差了几分。那信物他自然有所耳闻,据说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珏,可玉珏上的花纹,仅会隐山庄一家所有。得此玉珏者,可让会隐山庄无条件应允一个能力范围之内的请求。当然,这请求必须与会隐山庄的内部事务无关。 听着有不少条条框框,可这到底是江湖一大门派的承诺啊,足以让不少人趋之若鹜了。 霍聊安伸手揉着眉心,暗自叹了口气。一旁的青珩料想事情已禀报完了,便拽了拽身旁另一名侍卫。二人正准备告退,却见霍聊安骤然站起了身子,目光越过两人望向门外,那方向,赫然是宁长曲所居的东南角。 “青珩,你可看清楚了,廖景所赠之物果真是会隐山庄的信物?”他的语气抑扬顿挫,与方才苦恼的模样截然不同。 青珩点点头,肯定地道:“青珩的出身,殿下是知道的。那玉珏青珩也见过,今日我还问穆公子要来细细看了,定是那信物不假。” 闻言,霍聊安苦笑了点点头。青珩出身天齐阁。这天齐阁,乃是会隐山庄曾经的倚仗。如今会隐山庄虽壮大了,却一直与天齐阁保持着携手并进的同盟关系。会隐山庄的信物共有五枚,其中两枚长期落于天齐阁手中。一枚在阁主身上,另一枚则嵌在天齐阁的正堂,门中弟子人人可见。 “罢了,你二人先下去吧。此事非同小可,怕是得从长计议。”霍聊安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这信物与会隐山庄关系重大,他也没琢磨明白,廖景此时将信物送出,做的是哪门子打算。 两名侍卫做了个揖,正要退下,青珩却猛然想起,宁长曲曾一脸懵然地问他,这玉珏有何过人之处 那模样并不像装的,莫非 他忽然有个大胆的揣测,遂抬起头对霍聊安道:“殿下,廖景怕是并没有将这信物真正的用途告知穆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宁长曲在府中待了许多日了。 与廖景问浔相识后的第二天,她老老实实上街去买摆件。这回倒是满载而归,买回的东西堆满了空荡荡的院子。紧接着便是连日连夜的整理,待她把东南角布置好,已是三日之后了。 霍聊安给东南角派了一对小厮c三个丫头。寥皇亦送了两个丫鬟过来,这七人前脚后脚住进宁长曲的院子里,冷清的院落登时热闹了许多。 七人本是来伺候宁长曲的饮食起居,可宁长曲担心身份暴露,自然不让他们贴身跟着。是以,这七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每日除了打扫屋子,就是搬块小板凳坐在一起唠唠嗑。那悠哉的模样,看得宁长曲都想在院子里给他们添一桌麻将。 她跑去找霍聊安,想让这七人搬出她的院子,住到丫头小厮住的西北角院落。不想正撞上霍聊安去军营的时候,院子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恰巧枯荣也去寻霍聊安,二人便结伴在院子里坐了一早上。 可到底也没等来霍聊安。到了午时,枯荣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二人对视一眼,便灰溜溜地回了各自的院子,吃午饭去了。 人一闲下来,真是无聊得紧。宁长曲闷了几日,便憋不住了。 她委婉地向刘叔表达了自己的苦闷,翌日便收到了霍聊安遣刘叔送来的几本书。她饶有兴致地翻了起来,可看着那一列列繁体字,她就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又抗了片刻,她终于举起白旗宣告投降。这回是一点嫌弃也没有了,她亲切地捧起其中一本,贪婪地看了起来。 短短三日,几本书被她来来回回翻着,书页的角都卷了起来。 这一日,刘叔来东南角送茶水,恰逢宁长曲正颓废地看着手中的书。那书他认得,是霍聊安遣他送来的。送来时还是一副崭新崭新的模样,可如今那书页卷得如朵花一般,合都合不上了。 “穆公子若是觉得府上无趣,不如外出走走吧。”见宁长曲一副凄凄然的模样,刘叔出言建议道,“外面的新鲜玩意多,定是比府上有趣的。” 闻言,宁长曲一双眸子“噌”地一亮。她急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询问道:“刘叔,你可知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不妨给我推荐推荐。不然我就这样出去了,也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定然寻不着什么有趣的地方。” “这”刘叔顿了顿。他拿不准宁长曲口中这“好玩的去处”到底正不正经。仔细想了片刻后,他有些迟疑地建议道:“穆公子对说书可有兴趣?东街近来新开了家续竹茶楼,老奴听人说,那茶楼里请了位说书先生,很是厉害。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妨那儿转转。” 说书?那自然有兴趣。宁长曲热情高涨地出了门,照着刘叔的指示朝那“续竹茶楼”走去。东街在两条街外,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她想了想,干脆选择步行前往。 许多日没出府,乍一看见外面的世界,她登时觉得无比亲切。蹦蹦跳跳地上了街,望着面前这熙熙攘攘的景致,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呀。 过去,她曾浅显地了解过质子外交。在她的理解中,敌国之于质子,就是一座自由的监狱。虽处处有人看护,但言行还算自由。两国若不交恶,日子也算得上无忧无虑。 这么想着,她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多出府走走。虽不能出这寥国,但寥国中也有不少名山大川,可供她四处游历。 开心的情绪没维持多久,转眼就被席卷而来的疲乏取代。这具身子娇弱无匹,走路又有些费事,她走了好一会儿,没等见到心心念念的续竹茶楼,双腿已酸得不想再挪动。她索性沿着街角寻了个没人的位置,倚着墙权当歇息片刻。 站了一会儿,面前传来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宁长曲抬头去看,只见一辆颇为贵气的马车自路上经过。周遭的行人自动避到一旁,马车前让出了一条空荡荡的路。 宁长曲站起身,好奇地打量着那马车。马车不算大,拉车的马亦只有一匹。但这马精壮结实,看着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车厢通体乌黑,其上雕刻的花样细致精美。车上挂着的几处布幔均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图案的中心似乎是个字,但到底是什么字,宁长曲却没认出来。 可能不能认出来,到底也不重要。马车所过之处,行人一片窃窃私语。站在宁长曲身旁的一名男子自来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洋洋得意地道:“这唐家的马车真是十分气派。” 那语气,那模样,活似这马车是他自家的一般。宁长曲支着脑袋,脑海中倏地冒出一道人影。但唐姓之人也不少,她试探着问了一句道:“你说的唐家,可是出了唐元敬唐太傅的那个唐家。” 怕这男子看出端倪,她特意学了柔水人的说话语调。可这担心委实多余,男子的注意力全在那唐家的马车上,听她这么问,只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废话,这京城还有几个唐家。” 语气竟更显优越。 闻言,宁长曲却没教育他的心思。她紧紧盯着那马车,只见朝向她这一侧的布幔忽然掀起,车厢里,是一张温婉而娇美万分的容颜。身侧那人的目光紧紧胶着在那容颜之上,边不客气地伸手拍着宁长曲道:“快看,这便是唐大小姐唐湘了。啧啧啧,瞧瞧这容貌,这气度哪个男子若能娶了她,定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唐湘?听闻这名字,宁长曲眉眼一皱,脑子里忽然想起唐元敬曾与霍聊安说起的“湘儿”。看着身旁那男子哈喇子都快留下的模样,她暗自好笑。这十辈子的福分,怕是很快就被霍聊安修齐了。她抬头打量着车中的女子。只见此人眉眼间尽是一副温温弱弱的模样,目光更是柔和得没丝毫棱角。 这样的女子,一看就是个三从四德的好姑娘。只是宁长曲却不喜欢,这些个规规矩矩的女儿家,大多都是软糯糯的包子,一生任人捏扁揉圆,没自己的主见。 不喜欢就没了再打量的必要。她收回目光,寻个空隙,走自己的路去了。 马车上,唐湘放下帷裳。布幔的一角却勾着窗边一只几不可见的木枝,如此,窗上便留出了一道缝隙。借着那缝隙,女子一双娇美的眸子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道转身离开的身影。目光不复方才的温婉柔和,变得分外冰冷锐利。 “小姐,此人是上壅质子穆长忻。”身旁的丫鬟见唐湘紧盯着宁长曲,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自家小姐对此人生了兴趣。她低声禀报着,边将自己脑子里那一丁点关于“穆长忻”的消息都捣腾了出来,“因为质子府尚未修葺完毕,此人暂住在七皇子霍聊安的府上。” “这些我自然知道。”唐湘摆摆手道,眸子里是一片晦涩难懂的神情,“他既住在霍聊安府上,日后我们少不了与他打交道。你速去联系霍聊安府上的暗桩,看看这穆长忻如今要去向何处。我得去会会他。若他会对我造成阻碍,那怕是得” “小姐,这寥国里我们独独不能动他。”身旁的丫头察觉她的意图,赶忙出声阻止道,“此人身旁不仅有霍聊安的人,更有寥皇安插的眼线。况且,依如今的形势看来,贸然触怒上壅,于你的大计不利。” 此言不假,唐湘点点头。望着宁长曲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忽然出声唤住了正要离去的丫头。 “不必惊动暗桩了。照着这方向,穆长忻的目的地必然是那续竹茶楼。”她指了指前方道,“既不能动他,届时咱们只能支开此人。今日你我先去会会他。若他实在厉害,咱们可得好好想想法子了。” 丫鬟点点头,放下了撩开一角的布幔。马车照着唐湘的吩咐,加快速度朝续竹茶楼驶去。 那边厢,宁长曲又走了好一会儿才抵达续竹茶楼。这茶楼坐落于京城的繁华地带,地理位置可谓十分优越。为了吸引客人,茶楼的掌柜也没少花银子。先是极尽装潢之能事,将茶楼布置得气派而不失雅致。接着又花了大价钱,请来京城一位颇有名气的说书先生。 冲着这两噱头,续竹茶楼确实在开张一月后风头大盛。不少达官显贵聚集于此,银子也一大把一大把地流进掌柜的口袋里。 宁长曲走进茶楼时,恰逢那说书先生讲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情节。周遭的客人们纷纷拍手附和,而先生一激动,竟舞着手中的折骨扇摆了个难度颇高的姿势。 见来了客人,一旁的店小二满面堆笑地迎上前来,鞠着身子说了不少客套话。末了,才一指不远处的楼梯,朝宁长曲道:“公子是想在一楼大堂就坐,还是要上二楼雅间?” “在大堂就坐吧。”宁长曲点点头道。规矩她懂,雅间虽清幽,但得加一笔不菲的银子。横竖她是来听书的,那说书先生就在大堂,她又何必多花银子去二楼雅间就坐。 店小二点点头,带着她七拐八弯地寻起了空位子。不想大堂里人满为患,二人走了许久,才在楼梯脚下寻着了一张空桌子。望着熟悉的位置,宁长曲不禁感慨,她蓦地想念起廖景与姜问浔来。 入座后,她翻着店小二递来的菜谱,苦苦纠结着要点些什么。那菜谱是一卷竹简,翻动时哗啦啦作响,十分有趣。宁长曲翻遍竹简,好不容易下了决定,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两下。她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立着一人,一脸盈盈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竟是姜问浔。 宁长曲一怔,身旁的问浔却笑了起来。她指着这犄角旮旯,略带调侃地道:“每回见公子,都是在茶楼的楼梯脚下。真不知是公子与楼梯角有缘,还是问浔与楼梯角有缘。” 闻言,宁长曲亦笑了起来。见问浔手中端着一副模样上佳的茶具,她忍不住多瞥了两眼。那茶具莹润青翠,色泽犹如青梅,看着便让人十分喜爱。 “这套梅子青的茶具,是廖景前些日子偶然所得,这还是第一次用呢。”见宁长曲对那茶具颇有兴趣,问浔将茶具朝她递了递。 宁长曲没忍住又在茶具上流连了几眼,看着那清脆的色泽,她忍不住赞叹道:“这杯子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若是用它喝茶,定是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说起来,穆公子与这茶具也颇有缘分。既然如此,公子何不随我上雅间一坐。廖景亦在楼上。这几日,他可没少念叨您呢。”问浔顺水推舟道。 一旁的店小二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交谈,好不容易逮着个空当,他赶忙插话道:“公子,这茶水您到底点是不点。”他一声催促,那聊得热火朝天的二人这才记起正事。不等宁长曲回答,问浔抢先一步拒绝道:“这儿就不点了,二楼最东边的雅间再多加一份茶点。”她话音刚落,那店小二已利落地记好了菜单,哧溜溜跑远了。 这下,宁长曲拒绝的念头算是彻底被问浔断了。她索性不再客套,乖乖随着问浔上楼去。雅间里,廖景正拿了支茶勺,无所事事地挑着茶叶。门上的帘子掀开,他本能地抬头去看,却见进屋的不止问浔,还有多日不见的宁长曲。 “穆公子。”他站起身招呼道,神情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语气从容得仿佛宁长曲并非不速之客般,“几日未见,公子别来无恙。” “尚算不错,劳廖公子挂念了。”宁长曲笑着回礼道。三人落座,廖景自问浔手中接过那副梅子青的茶具,行云流水地沏起了茶。 三人就坐的雅间位于二楼的最东边,出了门从长廊上往下看,就是茶楼偌大的大堂。雅间内隔音效果不好,是以说书先生的声音畅通无阻。宁长曲喝了口茶,支着脑袋认真听着。 “我同问浔来这茶楼许多次了,这说书先生说的当真不错。”见宁长曲听得入神,廖景笑着称赞了道。问浔口中正咬了块茶点,没工夫附和,便点点头当是赞同了。 那说书先生讲的是霍聊安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故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凭着自己一腔孤勇,第一次尝到胜利的喜悦。先生描述得颇为传神,宁长曲虽没见过那场景,但画面却在脑海中活灵活现。一段说罢,先生的声音停了下来,宁长曲举着茶盏喝了口茶,有些好奇地问廖景道:“七皇子当真如此神勇?” 上壅的皇帝也好,这说书先生也罢,在他们口中,霍聊安夸张得几乎如神明一般。兴许是潜意识作祟,宁长曲总觉得这般男子该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可几日相处下来,霍聊安给她的感觉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丝毫没她想象中的锐气。 “穆公子可是在七皇子府上住过几日了,而景与七皇子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这个问题,公子不该比景更清楚么?”廖景笑着调侃道。见宁长曲实诚地摇摇头,他也不好再说笑。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他点点头道:“如今的七皇子与这说书先生所言相比,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但若要说初出茅庐的七皇子,自然没这般神勇。” 闻言,宁长曲向前蹭了蹭,一副分外期待的模样。见了她这神情,廖景忍不住想吊她胃口。正巧桌上的茶盏里还剩了些茶,他慢悠悠地伸出手,“做作”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可没料想一旁的问浔也眼巴巴地等着,见廖景一副绝不轻易开口的模样,她迫切地咽下嘴中的茶点,出声催促道:“廖景,你可别卖关子了。” 廖景一口茶呛在了嗓子里。望着问浔求知的目光,他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叛徒”。可到底没再吊着二人,缓过气息后便将后续的故事一一道出。 霍聊安赢过,输过。意气风发过,也为这意气风发付出过代价。 故事说罢,三人齐齐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宁长曲正喝着,却见问浔手中的茶盏直直飞出门去。一声闷哼后,门外传来一人倒下的声响。三人追了出去,却见长廊上一个人影也无,只有一樽碎了的茶盏,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先回雅间再作打算。”廖景按住问浔,冲宁长曲使了个眼色道。三人退回雅间内,宁长曲正以为廖景还有下一步打算,却见他优哉游哉地拎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盏茶。那模样,竟好似全然不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 “是唐湘的人。”一旁的问浔翻出一只新茶盏,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边沉着脸道,“我们来时与她打过照面,她的雅间就在隔壁。方才我下手不轻,此人被我打中后竟能如此快遁走,唯一的可能就是藏进了隔壁的雅间里。” “说不定。”廖景却摆摆手道,“那人必定是躲进唐湘的雅间,但未必是唐湘的人。唐湘没有刺探我们的必要,若当真是她” 他的目光转向宁长曲,意思不言而喻。 “我?”宁长曲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廖景点点头,端起茶盏啜了口茶道:“唐湘对七皇子有爱慕之意,寥国上下人尽皆知。穆公子如今暂住在七皇子府上,唐湘连带着对你多几分关注,也是情有可原。” “可我从未见过唐湘,唐湘不该知道我的身份。”宁长曲的脑子难得清醒,摇着头否认道。一旁的问浔听了二人的对话,支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一拍巴掌道:“咱们方才讲的可不就是七皇子吗。唐湘兴许是听见了七皇子这三个字,才派人过来一探究竟。我就是见那人在门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可说不准,是我想多了呢。” 她拍着自己的脑袋,“哈哈”笑了几声。廖景点点头,但仍不忘提醒道:“横竖说话还是注意些,隔墙有耳这道理,也并非空穴来风。” 三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而一墙之隔的另一座雅间内,唐湘正支着脑袋,神色冷清。 她本是打算借机与宁长曲搭个话,不想却被姜问浔截了胡。这也就罢了,人还直接被带到了雅间里,真是一点儿机会也不留给她。 “会隐山庄的廖景与姜问浔。”她伸手叩着面前的桌几,一下一下,节奏分明,“想不到穆长忻竟认识这等人物,这么瞧着,他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那去打探消息却暴露行踪的丫头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可一张小脸疼得惨白。豆大的冷汗自额上滚下,“啪嗒啪嗒”地落进衣领中。她忍不住伸手扶着自己被击中的右腿,咬着牙恨恨道:“小姐,您接下去有何打算。” 那姜问浔下手颇重,茶盏打在她腿上,如一把尖利的刀狠狠戳着她一般。她当即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幸而小姐有先见之明,有心选了他们隔壁的雅间,否则她今日定是脱身不得的。思及此,脑海中忽然翻涌出强烈的怨念,她早忘了宁长曲动不得之事,心里只盼着这三人能尽快落个悲凉的下场。 “不急。”唐湘叩着桌子,一脸冷静,“廖景与姜问浔都不是好打发之人。他们若与穆长忻如此交好,这支开穆长忻之事,怕是得从长计议。” 闻言,那丫头怏怏地低下头去。怨怒过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态失衡了。见唐湘正仔细思索着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自己疼得没知觉的腿,将身子的重心换到另一条完好的腿上。 “驿站那边可有消息了?”唐湘忽然抬头问道。丫头实诚地摇摇头,便见女子那一双娇美非常的柳叶眉紧紧皱在一起。她举起桌上的茶盏饮了口茶,喃喃自语道:“罢了,横竖都是死胡同,我还是先去找霍聊安叙叙旧吧。” 话落,雅间内一片沉寂。地上跪着的丫头正难受得紧,门外便适时传来了动静。 似乎是有人走出了雅间。唐湘侧耳听着,便听闻宁长曲愉快地道:“出游之事,待我禀明陛下,便给你们一个答复。不如三日后,咱们再在这续竹茶楼一聚,二位意下如何?” 廖景和问浔似乎回答了什么,唐湘却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她脑子里满当当的,尽是想着宁长曲马上要出游了。 这真是个绝好的时机,她笑着站起身,几步走到跪着的丫头前:“华缕,你马上给驿站那儿传个消息,就说这几日我先去寻霍聊安,待穆公子出游后,咱们伺机动手。” 那边厢,宁长曲欢欢喜喜地回了府。还没走进东南角,却见院子里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一旁的丫头小厮正殷切地伺候着,听闻院外传来动静,那人挥手遣退一众下人,这才悠悠转过身来。 那模样,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霍聊安。 打宁长曲住入府上后,便再没与霍聊安打过照面。一则霍聊安没来寻她,二则她每每去寻霍聊安,他不是进宫了,就是去了军营。多日不见,乍一看到他,她忽然有些生疏。再想起方才的不愉快追根到底皆因此人,她便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 霍聊安却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见她回来时笑得如花一般,他随口询问道:“从前可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今日是去哪儿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到底是在霍聊安府上,她还没本事同霍聊安摆脸色。这么想着,宁长曲挤出一抹笑容,态度良好地坦白道:“去了续竹茶楼听书,恰巧遇见两个朋友。” “你在寥国还有其他朋友?”闻言,霍聊安脱口而出道。可没等宁长曲回答,他脑中倏地出现了两个人名,脸色不自觉沉了几分,望着宁长曲的目光亦露出些许锋芒。 “青珩他们没同你说过吗?是会隐山庄的廖景与姜问浔。”宁长曲实诚地回答道,却没发现听完这话,霍聊安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果不其然,是两个他并不期望的名字。本以为上次萍水相逢后,宁长曲便与那两人再无交集。不想缘分这般妙,今日她方才出府,三人就碰到了一块儿。 太过巧合了,巧得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所谓的缘分。 不想脑子里还没琢磨明白,嘴却本能地给了宁长曲答复:“青珩自然与我说过,可我以为,上次你们不过是初次相识。” 此言一出,霍聊安自己亦怔了怔。这话听着有些酸涩,他略带窘迫地看向宁长曲。 “确是初次相识,不过颇为投缘。”宁长曲却丝毫未察觉。谈起廖景和问浔,她没来由地露出一丝笑。想起临行前廖景的邀约,她急忙询问霍聊安道:“廖景与姜问浔近来有游历太庄山之意,想约我一并前往。可我身份特殊,你看,此事我可否禀明陛下,与他二人同去。” 太庄山位于比邻京城的缙扬,来回不出五日路程。宁长曲算了算,觉得这趟路不算远,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不想霍聊安骤然变了脸色,沉默良久,他这才开口道:“你与那二人不过两面之缘,便要与他们一道出游,却不怕他们将你卖了去。” 闻言,宁长曲怔了怔。霍聊安见恐吓有效,便趁热打铁道:“那二人是江湖人士,杀烧抢掠向来不在话下。你自认将他们当作朋友,他们却未必这么想。届时你若出了事,山高水远的,我可救不了你。” 他神色肃然,一副不似说笑的模样。宁长曲果真傻了眼,她本能地想辩驳,然而仔细想想后,竟觉霍聊安说得不无道理。 可廖景和问浔大约不是这样的人吧。她努力说服着自己,面上不自觉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想了许久,她蔫蔫抬头望着霍聊安,语气比方才已弱了许多,她低声道:“我若出游,陛下该会派人跟着吧。毕竟我身为质子,身旁总该有些监视的人。那那即便廖景与姜问浔有意害我,也会三思而后行的。” 这话不假,她若出游,寥皇必会派人跟着。霍聊安没想到竟让她寻了个好借口,一时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懊恼片刻,这才叹了口气道:“罢了,刘叔也同我说,你平日在府上甚是无聊。此事,待明日我进宫时一并禀报与父皇,届时,端看父皇的态度吧。” 说罢,他站起身就要往院外走。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便转过身同宁长曲道:“这两日我听闻你时常去我院里寻我,若有什么要紧事,便留个字条。如果此事当真很急,你就去找枯荣吧。我同他交代了,若你有什么难事,他定会出手相助。” “你近来有什么要事么?”闻言,宁长曲好奇地问道,“我每每去寻你,你不是去了军营,就是进了宫,没一回在府上的。” 霍聊安点点头,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近来陈国使臣入京觐见,宫中与军营皆多了不少要紧事。我分身乏术,实在脱不开身来照顾你,你平日多加小心些。若没什么事也别日日出府晃悠了,当心自己的性命被人惦记上。” 此言亦真亦假,不算恐吓,但多少有些夸张。宁长曲乖巧地点点头,目送霍聊安出了院子。 翌日下了早朝,霍聊安果真寻了机会,向寥皇禀报宁长曲出游之事。彼时,寥皇正批阅着奏折,他握笔的手一挥,满面正色道:“出游?那你从军营中多调几名亲信随行保护。这穆公子瞧着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若出了事,大约全仗着别人护他周全。” “父皇,事关穆公子出游,还有一事。”霍聊安一双剑眉紧紧蹙着,“不瞒父皇,此番穆公子并非一人外出游历,同行的,还有会隐山庄的廖景与姜问浔。” “哦?既是如此,那随行之人倒可少上几名。”寥皇头也不抬,手中的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你派两人跟着穆公子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霍聊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错愕地望着寥皇,俯身抱拳道:“父皇,这是否有所不妥。不说廖景与姜问浔出身江湖,便是会隐山庄有意结交穆长忻一事,都值得多派些人手。若只派两人跟着,是否太草率了。”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罢后,霍聊安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寥皇终于抬起头,两道目光如两柄尖利的箭,直直向霍聊安戳来。 “老七,你是在怀疑朕么?”那语气,是霍聊安从未听过的严厉。他跪下身去抱拳道:“儿臣不敢。” “罢了。”寥皇挥挥手,神色又恢复了从前的慈祥,他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不过你也该相信朕。会隐山庄如今位置尴尬,姜靖由也是个明白人,他自然不会随意站队。在我寥国境内勾搭上壅质子,更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此事充其量就是廖景与姜问浔觉得与穆公子十分投缘,想交个朋友罢了。” 他抬头看着霍聊安,目光里带了几分安抚:“此事就照着朕说的做吧。安儿,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今日陈国使臣与朕并无要事相商,你且先回去好生歇息吧。” 霍聊安点点头。心里虽仍觉得有哪儿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寥皇在身后叹息了一声,随后,竟又出声唤住了他道:“安儿,你及弱冠几年了?” 霍聊安没料想寥皇问的竟是这问题,一时有些怔了神。听寥皇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父皇,聊安及弱冠已两年了。” “两年了啊。”寥皇叹了口气,“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怕是早已成亲了。”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霍聊安尴尬地笑了笑,不等他回答,寥皇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过安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婚姻大事,你也该好好思量思量了。近来,可有哪家的女儿颇得你心意?你且告诉朕,朕自会替你做主。” 闻言,霍聊安怔了怔。寥皇这举动,大有赶鸭子上架的架势。他实诚地摇了摇头,果然听闻寥皇又继续说道:“你既没喜欢哪家姑娘,那朕给你指一个如何。唐太傅家的孙女,朕瞧着就很是不错。知书达理,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湘?怎又是此人?霍聊安蹙了蹙眉,心里忽然不甚愉快。这两日,他日日在宫中待着,难免与唐元敬多打了几回照面。而这唐大人每每见他,必会提起自家孙女,那模样,活似将他当成了抛弃唐湘的负心汉。 他与唐湘多年不见,彼此间早已生疏了。如今唐元敬这般举动,无疑拉低了他心中对唐湘的印象。不消说昨日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又听闻跟着宁长曲出去的侍卫禀报,说是唐湘的人在续竹茶楼惹了宁长曲,叫姜问浔收拾了。这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难免叫他对这女子又厌恶了几分。 如今,寥皇有意将这女子许配与他,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拒绝归拒绝,寥皇和唐元敬的面子到底得顾全。他努力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委婉的借口:“宫中与军营近来事务繁忙,儿臣无心顾家,是以并无成家的打算。唐湘是个好姑娘,若是嫁到儿臣府上,难免会备受冷落,届时,我也不好与唐太傅交代。” 言辞委婉,语气却不失强硬。寥皇如何看不穿霍聊安的意思,思来想去片刻,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安儿是不喜唐湘那姑娘吧。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横竖你还年轻,待你有了中意的姑娘,切莫忘了告诉朕。” 一场话不了了之。霍聊安辞别了寥皇,向宫外走去。兴许是今日无要事的缘故,不少文臣武将下了早朝便各回各家,他一路走来,这偌大的皇宫里竟十分冷清。 “七殿下。”方感慨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霍聊安转身去看,只见唐元敬站在不远处,正对他俯身做了个礼。 厌倦归厌倦,明面上他到底得敬唐元敬三分。是以,既打上照面,霍聊安仍规规矩矩地应了唐元敬的招呼,将面上的礼数做足了。 “今日既闲来无事,七皇子上老臣府上坐坐吧。”唐元敬上前两步,拍了拍霍聊安的肩膀道,“湘儿近来对七殿下甚是思念,昨日方问过七殿下近来如何。若今日有幸见到您,她定会很开心的。” 闻言,霍聊安心里警钟长鸣。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兴许今日寥皇忽然提起成亲之事,与唐元敬不无关系。 既然如此,他也该知道自己拒绝了寥皇。可依旧这般死缠烂打,不得不惹人生疑。 兴许,他该去见见这唐湘了。这么想着,霍聊安点点头道:“日日听太傅提起唐湘姑娘,真不知唐姑娘是何等绝色。太傅已几番相邀,聊安若再拒绝,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说罢,他对唐元敬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劳烦太傅带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出了皇宫,唐元敬乘车在前,霍聊安驾马在后,一齐朝着太傅府行去。 太傅府与皇宫的距离并不短,二人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抵达府外。随行的小厮恭恭敬敬地扶唐元敬下了车,车后的霍聊安亦翻身下马。然而不等他站稳了,唐元敬已热情地迎上前来,一指气派的红木大门道:“七皇子快随老臣进来,若让湘儿看到您驾临府上,定会十分开心的。” 说罢,他像是怕霍聊安反悔一般,一把携住了男子的胳膊,半拖半请地将人拉入府中。 唐太傅不愧是位高权重之臣,这太傅府建得十分气派。一路走来,府中可谓有山有水,别有洞天。霍聊安打量着四周,只觉这儿比之自己的王府,真是华美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方瞧见正堂,身旁的唐元敬嘹亮地喊了一声:“湘儿,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这一声,招呼出来的可不止唐湘。一群丫头小厮纷纷探出脑袋,数十双眼睛滴溜溜地在霍聊安身上打转,细碎的窃窃私语声混着一片。唐元敬难得没呵斥,一双眸子径直望着正堂的方向。不多时,屋里走出一形容娇俏的姑娘,那小脸貌美非常,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般。她盈盈走到霍聊安身前,郑重其事地拜下身去,声音娇柔婉转,仿佛要酥了谁的心一般:“唐湘见过七皇子。” 好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让人一见便顿生怜惜之心。唐元敬得意洋洋地转头去看霍聊安,他料定这世间就没哪个男子在见识了唐湘的绝色美貌后,依旧能稳坐如山。 可这一看,却叫他大失所望。只见这七皇子面色如常,正做了个虚扶的姿势,示意唐湘直起身来。唐元敬不甘地去看霍聊安的眸子。他识人颇多,知道有些人纵使面上能忍,眼里却会出卖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可那双眸子亦分外清明,一点不似他所想的那般。 这兴许是件好事吧。唐元敬安慰着自己,边亲昵拍了拍唐湘的手:“湘儿,你与七殿下多年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平日里你总念叨着七殿下,这回殿下终于来咱们府上了。我这老家伙就不在你们面前做不识趣的人,你二人去正堂好好聊,我去书房寻你父亲谈些家事。” 说罢,他“呵呵”笑了两声,当真绕过二人,像后院的书房走去。 绝色的容貌打动不了霍聊安,那就用丰富的涵养。唐湘知书达理,且颇有才气,他相信两人一番交谈后,女孩必能得到霍聊安的青睐。 闻言,唐湘羞红了一张脸,她怯怯抬头去看霍聊安,一副小女儿家的娇俏模样。可霍聊安依旧不解风情,他面不改色地目送唐元敬离开后,这才对唐湘一点头道:“唐姑娘请。”说罢,竟反客为主地先走向了正堂。 唐湘气得直咬牙。她已作出这般媚态,可霍聊安看她的眼神,依旧与看军营里那些个大老爷们一般无二,这让她如何不膈应。 但转念一想,她至少见着霍聊安的人了,这是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步。今日,只消与霍聊安搭上关系,日后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他身旁。这么想着,她努力打消了心里的膈应,将娇美的姿态收起,变回了那副冷静而睿智的模样。 二人落座后,一旁的丫头将早已备好的茶水端上。不等唐湘吩咐,便颇识趣地退了下去,屋里只余唐湘与霍聊安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霍聊安全然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可唐湘却不能允许两人不作任何交谈。她的眸子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手边的茶盏上,仔细想了想,她端过茶盏开口道:“七殿下尝尝这茶吧,这可是上好的银针,是臣女的父亲差人从别处买来的,兴许与七殿下过去喝过的不甚相同。”说罢,她先揭开杯盖,抿了口茶。 霍聊安点点头,亦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这茶果真不错,汤味醇厚,香气清芬。他又连连品了几口,才放下茶盏赞叹道:“好茶。” 闻言,唐湘得意地看着他。这几日,她从唐元敬那儿旁敲侧击了不少消息,自然知道霍聊安是个爱茶之人。为了与他有共同话题,她没少下功夫,甚至四处搜罗了不少好茶,只等霍聊安上太傅府做客。 一切的准备,都如一张周密的网,而她要做的,就是在猎物靠近,准确地将其捕获。 望着霍聊安对那茶水颇有兴趣的模样,唐湘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她佯装冷静地将自己所学的知识一一道出,为了显摆学识,她还记了不少拗口的词汇。 可千算万算,她到底算漏了一点。打踏入太傅府的那一刻,霍聊安便存着防备之心。此时见唐湘侃侃而谈,他丝毫没有遇见知己的喜悦。脑子既清醒着,唐湘的破绽便十分显眼。 那些个拗口的词汇她虽知道不少,但念起来干巴巴的,一看就是蓄意背过了。可身处太傅府,他自然不好驳了唐湘的面子,是以不时也开口表达自己的意见,引得唐湘备受激励。 二人聊到了午时。霍聊安正觉疲于应付,唐元敬适时走入了正堂。他身上飘着一股子书墨的气息,显然是方从书房出来。见了霍聊安,他屈下身行礼道:“如今已是食时,老臣这府上备了些粗茶淡饭,不知可能入殿下之眼。” 闻言,霍聊安下意识要拒绝。可看着唐元敬的脸,他到底把那直白的言辞又咽了下去。仔细思索片刻后,他终于找了一个不错的借口。在唐家子孙殷切的目光下,他镇定地摇了摇头。 “我多日不在府上用膳,枯荣那孩子可不高兴了。”他佯装出满面歉意,对唐元敬颔首道,“这孩子的身世,唐太傅也知道,若是得空了,我自然想多陪陪他。今日,怕是要辜负太傅的一番好意了。” 说罢,他站起身便要告辞离开。一旁的唐元敬见他已搬出枯荣,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可唐湘却不知这个中缘由,见霍聊安要走,她满脑子皆是今日并未达到的目的。 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见男子一只脚已跨出了正堂,她急忙出声询问道:“殿下,臣女还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可能答应?” 霍聊安的脚步顿了顿。想着马上便能出这太傅府的大门,他心里一片敞亮。心情一好,他难得爽快地开口道:“唐姑娘请讲,若聊安能帮得上忙,定为姑娘尽绵薄之力。” 听他这语气,唐湘便知此事定然是成功了。她忍着心里的激动,规规矩矩地询问道:“殿下是个颇有学识之人,臣女日后有意向殿下讨教一二,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话听着就是个十分客套的请求,霍聊安自然不会拒绝。唐湘正自信地等着答复,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没等霍聊安回答,她急忙加了一句道:“殿下若有什么难事,也可来寻臣女出谋划策。即便是朝廷之事,我亦略晓一二,定能为殿下排忧解难。” 此言意味深长,虽不像那规规矩矩的唐湘所出,但她料定必能引得霍聊安的兴趣。屋内静了片刻,一双祖孙果见男子眉头一蹙。大约是思索了一会儿,他终于点点头道:“指教不敢当,能为唐姑娘指点一二,是聊安的荣幸。” 说罢,他踏出了正堂,径直像府外走去。 祖孙俩目送霍聊安驾马离去。待那一人一马走得再看不见了,唐元敬这才转过身训斥唐湘道:“湘儿,你也太胡闹了,你如何能对七殿下说那番话。这并非玩笑,若叫陛下知道了,莫说我的乌纱帽,便是咱们唐家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闻言,唐湘讥讽地勾唇笑了笑,她摇摇头道:“您放心吧,这一番话决计不会传入陛下耳中。七殿下也是个聪明人,比起乖乖巧巧的重臣之女,定是有些野心的人更能得他青睐。” “你为何非要得七皇子的青睐?你可知今日,陛下终于答应将你指婚与他,却被他拒绝了么。”唐元敬恨铁不成钢道,“凭你的学识与容貌为何为何非要是这木头桩子?” “您自然不明白。”唐湘低头喃喃道。唐元敬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疑惑地“啊”了一声。 “因为他是最得陛下宠爱的皇子。”女子骤然抬起头,目光尖锐,如最锋利的刀剑一般,“我唐湘要攀就攀最高的枝,所以必须是他。” 那边厢,霍聊安出了太傅府,便径直回到自己府上。 正值食时,府中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他早已饥肠辘辘,乍然闻见那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身旁恰是枯荣的院子,他恍然记起自己撒的谎,才惊觉已多日不见枯荣。 那孩子过去总喜欢粘着自己,吃饭时更是要蹭到自己身旁,与自己夹一样的菜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他心里泛起些许歉意,脚步一拐便进了枯荣的院子,打算将方才的谎画圆了。 不想院子里只坐了几个洒扫的小厮,正就着咸菜啃馒头。见霍聊安进了院子,几人呼啦啦站起身。其中一人一紧张,握着馒头的手下意识一松,白白胖胖的馒头哧溜溜落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咸菜味,与府中飘着的饭菜香格格不入。霍聊安打量着几人寒酸的午餐,暗自想着枯荣的院子何时沦落到了这地步。 “殿殿下。”其中一人猜出霍聊安的来意,磕磕绊绊地禀报道,“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枯荣公子上穆公子那儿用膳去了,并不在院中。” 这话带着一股子幽怨气。末了,此人佯装挽袖口,借机举起手中那只蘸着咸菜的馒头。霍聊安一下明白了过来,他好笑地看着面前几人,开口询问道:“今日府上的午膳怎如此寒碜。” “并非府上的午膳寒碜,大约大约是疱屋那儿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故而没为我们准备午膳。”其中一人委屈地说道,边捏着自己啃了一半的馒头。 “误会?”这话果真激起了霍聊安的好奇,他摆摆手道,“是何误会,不妨说与我听听。” 闻言,一众人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个个争相发言着。可人多嘴杂,不一会儿,霍聊安的脑子里已是一片浆糊。他忍不住喝止了众人,指着先前禀报的那人道:“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说罢,他往院里的石凳上一坐。 那气势,生生唬得一伙人噤了声,遂纷纷转过头去,望着被霍聊安选中的那人。那人心里亦怵得慌,但壮着胆子道:“禀殿下,是这么一回事” 也莫怪这伙人委屈。 今晨,姜问浔给宁长曲送来了三只野鸡,据说是昨日打到的,一只只还扑凌凌地扇着翅膀,分外活跃。将近午时,疱屋正要做饭,宁长曲拎了只生龙活虎的野鸡进来,开口便问庖丁可会做炸鸡。那一众人哪知炸鸡为何物,面面相觑后,纷纷摇了摇脑袋。吃不成炸鸡,宁长曲怏怏地出了疱屋,望着手中一点也不老实的野鸡,她咽了咽口水,决定将它做成烤鸡。 岂料没走多远,便遇上了来疱屋要吃食的枯荣。见宁长曲有美味,枯荣当机立断要去她院里蹭一杯羹。担心一只鸡不够两人吃,宁长曲索性将另外两只也捉了过来,吩咐厨子处理好后并着几碟她点名要的调料,一道送往东南角。午膳有了新安排,枯荣也顺势提了一句,他今日不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了。 岂料却被误解了意思。过了午时,他院里那一众人眼巴巴地望着门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午膳。几人熬不住,便推选了代表去疱屋一问,才知今日压根没准备他们的份。各院的饭菜都派发下去了,没有主子的吩咐,为这几名下人重起炉灶自然不可能。那代表悻悻地回了院子里,几人一合计,只能翻出院里小厨房从前剩的几只馒头,草草蒸了,就着各自的咸菜填填肚子。 理清了因果缘由,霍聊安好笑地瞥了眼东南角的方向。见眼前几人皆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安抚地道:“枯荣这孩子真是马虎,我一会儿便去让疱屋的人给你们安排几个热菜。”说罢,他没再多留,在那一众人千恩万谢的目光中出了院子,径直向东南角走去。 这烤鸡,他也有点想吃呢。 方走进东南角,他便感觉周身热了起来。再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架了一只铁架子,铁架子上串着一只鸡。架子下堆着一摞石头,石头中放了一只火盆。艳红的火烧得旺旺的,火舌不时窜起来,舔着架子上的鸡。大约是烧久了,鸡散发着油汪汪的香味,霍聊安咽了口唾沫,转头去看坐在架子旁的二人。 只见宁长曲与枯荣人手一只鸡,每人身旁还放了个漆黑的酒坛子。枯荣把酒坛子揭开,一股浓郁的梅花香溢了出来,这香味霍聊安认识,是刘叔的夫人去年酿的梅花酿。 刘婶酿酒的手艺一绝,而枯荣独爱她的梅花酿。这梅花酿味醇而微辣,喝进口中有些呛,但细细品着,又有一丝甘甜。每每刘婶酿好酒,枯荣就眼巴巴地看着她。刘婶挨不过那眼神,总会偷偷在给他的酒里又多添几坛梅花酿。枯荣对什么都很大方,唯独这梅花酿却谁都不肯给。 今日,却愿意赠与宁长曲一坛,这委实出乎了霍聊安的意料。 “这梅花酿很好喝的,你尝尝。”他将开了的那坛递给宁长曲,然后转身去抱还没开的那只坛子。宁长曲虽知自己不胜酒力,但不好败了枯荣的兴。她捧着坛子灌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脸上已浮起一片红霞,脑子亦有些昏昏沉沉。见形势不对,她赶忙咬了口手上的鸡肉,用力地嚼了片刻,神志这才清醒了些许。 “咳咳。”霍聊安被他们无视甚久,忍不住低声咳了咳。见来人是他,枯荣蹭的站起身子,正想伸手让他试试烤鸡的味道,可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 这可是一坛梅花酿换来的,即便是殿下也不能给。 这副抠门的模样被霍聊安尽收眼底,他不客气地走过来,取下架上的烤鸡道:“这只可是我的了。”闻言,枯荣敢怒不敢言,他转头去看自以为的盟军,却见宁长曲挥了挥手。 这野鸡个头不小,她是吃撑了,自然没心思和霍聊安抢。见枯荣瞪大了双眼,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她哄孩子似的将手里剩的一只鸡腿递给他。 不想却被身旁的人截了胡。枯荣苦大仇深地瞅着霍聊安,却被霍聊安丢过来的一个眼神击垮了。他默默地低下头去啃手里剩下的鸡肉,那委屈巴巴的模样活像一只被人嫌弃的小狗。 酒精上脑,宁长曲已经懵了,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傻乎乎地对着霍聊安呵呵笑。霍聊安蹙了蹙眉,目光落在她身旁的酒坛子上,有些不悦地训斥枯荣道:“就他这般酒力,你给他喝什么酒,简直胡闹。”说罢,他不客气地抓过宁长曲身旁的酒坛,咕噜噜就灌了一口。 那烤鸡上刷了辣椒沫,再加上这一口酒,霍聊安口中火烧火燎的,好不难受。他一张脸亦涨得通红,叫一旁的枯荣见了,被乐得哈哈直笑。待霍聊安吃饱喝足后,宁长曲已趴在了地上,精巧的小脸像一只软糯糯的包子,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一旁的枯荣也微醺了,但形容比宁长曲好了许多。他撑着石凳站起身,摇摇摆摆地同霍聊安告了别,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霍聊安伸手去扶宁长曲,只见她如一摊软绵绵的烂泥般,怎么也扶不起来。东南角的下人皆被她赶回了西北角的院落,每日只早晨上她这儿来打扫一番。是以霍聊安想求助也无人可求,只得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所幸宁长曲不重,他将她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怀中人呜呜咽咽了许多声,身子如泥鳅般扭着,发现自己挣脱不过,终于安分了下来。霍聊安抵着她的罗汉床,将怀中人慢慢放下,正要起身离去,不想宁长曲骤然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手向下一压,无意识地将霍聊安紧紧抱着,掺着梅花与烤鸡味的气呼在他耳畔,男子一怔,一张脸竟蹭蹭涨了个通红。他忘了挣开,侧过头去却只能看见她一只小巧的耳朵。兴许是喝过酒的缘故,那一只耳朵粉红粉红的,瞧着竟有种别样的精致。 他脑中一片浆糊,全然丢了平日的冷静。二人正“僵持着”,宁长曲忽然嘀咕了一声。霍聊安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正想去唤她,却见她利落地一转头。双眼虽闭着,一口银牙却准确地落在他的脖颈上。 “呲”霍聊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宁长曲这一下咬得颇重,却彻底咬醒了他。他一下挣开她的臂弯,转身要走,却又被她一把拽住了手。 “我想吃土笋冻了”宁长曲无意识地喃喃着,一张小脸紧紧皱起,仿佛要哭了一般。霍聊安的心忍不住软了些许,他就着床沿坐下,没再去拨宁长曲的手。 只是,这土笋冻到底是何物? 没等他想明白,宁长曲已改抓为抱,双手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臂。精致的小脸上满是耍赖得逞的坏笑,她嘟了嘟嘴,忽然大喊了一声:“姜母鸭。” 这回霍聊安是听明白了,他拎了拎手臂,提防她再一口咬上来。可宁长曲到底没再咬他,只抱着怀中那只手臂沉沉睡去。见那一张小脸红通通的,煞是可爱,他没忍住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 她若是个女子,定比唐湘还美吧。 脑海中忽然蹦出的念头,将霍聊安自己都吓了一跳。见宁长曲睡熟了,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拉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 回到自己的院里时,他一张脸还泛着红,双颊热腾腾的,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殿下。”偏厅里走出一名侍卫,见霍聊安直挺挺地站着,他上前几步抱拳道。霍聊安终于冷静了几分,他转过身冲那人点点头,侍卫顺势站起了身子。待看清那人的模样,他脑中所剩不多的迷糊终于烟消云散。 一张脸板回了原来的模样,霍聊安正色道:“有什么消息待进了屋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偏厅,门销落上,霍聊安这才转头看向来人。 此人名唤卫冯,专司上壅暗桩传回的消息。宁长曲来到寥国后,寥皇便将与此人交接之事,全权交给了霍聊安。平日若没什么要紧事,卫冯只需每月月底传个信。可今日,他却亲自到府上拜访,这让霍聊安不得不有所猜疑。望着卫冯,他满面肃容:“近来,上壅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卫冯犹疑片刻,竟摇了摇头道:“不瞒殿下,此事看着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属下总觉得事有蹊跷。素闻殿下英明,我此番来寻殿下,就是想问问殿下的意思。” 闻言,霍聊安点点头,一双眉却略略簇起。卫冯见状,赶忙将所得的消息和盘托出。 确是个平常中透着蹊跷的消息。大约是穆长忻离开后半月,上壅的皇帝莫名其妙将一个美人提上了嫔的位置。这女子十五年前生下五公主穆长曲,被封作美人。可此后,便在宫中籍籍无名地过了十五年。一双母女几要被人遗忘之时,她却忽然得了晋升,近来更受了皇帝不少恩宠。 此事看着,确实有些蹊跷。 “殿下不忙着下结论,还有更古怪的事。”卫冯一脸认真地道,“此女忽然被封了嫔,连日来得了上壅皇帝不少宠幸。可从前独得恩宠的贵妃非但不恼,还帮这女子教训了不少来找麻烦的妃嫔,更别说贺礼一箱箱搬进她新立的殿中。照属下看,此事真是十分蹊跷。” 霍聊安点点头,他没错过卫冯说“收拾”二字时,那抹脖子的动作。后宫的争斗,他深有体会,甚至他的母妃亦是死于其他妃嫔之手。 总而言之,这里绝没有哪个女人,在面对可能夺去自己宠爱c地位甚至一切的人时,还存着一份毫无敌意的心。上壅的贵妃此举,必然另有内情。 “让暗桩再去探探,一旦得知任何消息,随即与我传信。”霍聊安望着卫冯正色道,眼里却透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兴许是处理消息久了,卫冯对消息的敏感真是没得说。便如此事,看着并无不妥,他却能准确地找出消息的蹊跷之处。 是个人才。 卫冯自然读懂了霍聊安的眼色,他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偏厅。望着红木的大门再次被合上,霍聊安暗自拧起一双眉。他瞥了眼东南角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 穆长忻可是贵妃的儿子,不知此事与他可有干系。 宁长曲盼星星盼月亮地过了两日,终于盼来与廖景问浔的三日之期。用过午膳后,她与刘叔打了个招呼,便兴冲冲地出了府去。 正值食时,续竹茶楼难得只有几桌客人。小二们恹恹地擦着桌椅,那说书先生亦歇了下来,正靠在藤椅上打着盹。宁长曲跨进大堂,入目的就是这副景致。一个眼尖的小二瞧见了她,忙放下手中忙活的事儿,几步迎上前来。只是脸上挂着并不职业的笑,像是生生挤出来的,简直比哭还难看。 宁长曲却没心思挑刺,她握着自己干瘪的荷包,咬牙要下了一个雅间。小二笑意满面将她引上楼,二人停在了最东侧的雅间外。宁长曲见这雅间正是上回的那一间,兴冲冲地撩起帘子走入屋中。屋内的摆设一成不变,她兴致勃勃地坐在上回的位置上,边伸手接过小二递来的竹简。 这回她没吝啬,点了一壶上好的毛尖并细数茶点。思及廖景与问浔不知何时才到,她仔细地嘱咐小二晚点再将东西送上来。小二点头哈腰地应了,边退出雅间。屋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只余了宁长曲一人无所事事地坐着。 平日在府上,她是有午睡习惯的,如今时候正好,脑袋难免有些昏沉。又等了一会儿,廖景和问浔仍旧没来,她终究没撑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可坐着睡觉到底不舒服,宁长曲迷迷糊糊地调整了几个姿势,终于寻了一个不算难受的。没成想睡了一会儿,身子竟摇摇摆摆地失去平衡,她没来得及稳住自己,整个人重重向前一栽。 脑袋磕在了茶几上,疼得她直吸凉气。屋外传来了“噗嗤”的笑声,她抬头去看,只见问浔已站在门口,正撩着帘子笑呵呵地看着她。 “你们可算来了。”宁长曲激动地站起身,脑中的睡意烟消云散。不想进屋的只有问浔一人,她怔了怔,本能地去看问浔身后。可直到门上的帘子合了,也不见廖景的身影,问浔满面歉意的笑了笑,同宁长曲解释道:“廖景忽然有些急事,实在脱不开身。怕让公子久等了,便让我先行过来。” 原来如此。宁长曲点点头。见问浔在茶几前坐下,她忙翻出一只茶盏,斟了茶递给问浔。问浔正口渴得紧,接过那茶盏后,便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宁长曲又为她续了一杯,她道了声谢,却没急着喝。 “公子的出游之事,进展如何了?”她取了块茶点,美滋滋地放进嘴里,边询问宁长曲道。闻言,宁长曲饮了杯茶,手指在茶盏上摩挲了两圈,这才如实道:“陛下是答应了,但我的身份二位也明白。这一趟出游,陛下着七皇子调了两名亲信随行,不知,会不会坏了二位的雅兴?”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末了,还心虚地抬头瞅了问浔几眼。 问浔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她努力咽下口中的糕点,这才开口道:“此事我与廖景早有预料。这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儿,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说罢,她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方才一口咽下了一团糕点,实在有些噎得慌,她一连灌下几盏茶水,这才有所缓和。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一阵难受过去了,她又兴冲冲地去拿桌上的茶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宁长曲见她吃得甚是愉快,便也取了块茶点放入口中。这续竹茶楼的手艺委实不错,茶点外皮软糯糯的,却丝毫不粘牙。内里的馅甜丝丝的,但就着茶一点儿也不觉得腻。她吃了一块后,忍不出伸手又取了一块。 可第二块还没咽下,雅间的帘子被人呼啦啦掀了开来。二人转过头去看,本以为来人是廖景,不想走进屋的却是枯荣。宁长曲一惊,口中的糕点猛然呛进了嗓子里,她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旁的问浔忙斟了杯茶递给她。 “我”枯荣尴尬地笑了笑,见宁长曲目光不善地瞪着自己,他赶忙摆了摆手,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穆公子您可别怪罪。此事是我思来想去许久,总觉得留您二人共处一室十分不妥。您二人一男一女这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若是传出去了,于您的声誉有损,于姜姑娘恐姜姑娘清誉不保。” 说罢,他一张脸已涨得通红,脑袋垂得低低的,不知是不敢看宁长曲,还是不敢看姜问浔。屋里静了片刻,枯荣到底没耐住,他悄悄抬头去看宁长曲,只见宁长曲脸色糟糕坐在那儿,一副十分不愉快的模样。他思索了片刻,瞅了个问浔不注意的空当,凑到宁长曲身旁低声道:“穆公子,枯荣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呀?” 那小模样十分诚恳,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宁长曲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一旁的问浔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习武多年,她的五感分外灵敏,故而枯荣虽压低了声音,那句话到底是被她听全了。 这一笑,枯荣像是被人撞破了心事,一张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一般。问浔见他耳根都在发烫,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她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对宁长曲道:“今日这小侍卫可比那日的青珩有趣多了。” 直到出了续竹茶楼,枯荣脸上的红晕才慢慢退去。见他终于恢复如常,宁长曲好笑地摊了摊手,遂随口问道:“今日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闻言,枯荣怔了怔,一想起自己方才的丢脸模样,他便没了回答宁长曲的心情。宁长曲知他脸皮子薄,倒也没有再逗他的意思。二人驾马并行,默然地穿过大街小巷。 不知走了多久,宁长曲忽然拉住马缰。一旁的枯荣摸不准她的心思,但没等她招呼,他亦停了下来。见宁长曲指着二人前方的一处府邸,他好奇的抬眼去看,只见那府邸的大门上,赫然写着“驿站”二字。 “此处可是陈国使臣歇脚的驿站?”宁长曲好奇地问道。 枯荣点点头:“整个京城只这一处驿站,陈国使臣若没在宫里歇脚,就是住在此处了。不过,你问这做什么?” 他有些好奇地朝宁长曲看去,不想并没得到回答。只见宁长曲兀自翻身下马,兴致颇高地询问道:“咱们进去转转可好?” 对这个没缘分住上的驿站,她可是好奇很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怕是不能。”枯荣为难地摇摇头,“这驿站里住的,皆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故而驿站的防守分外森严,若是没有相关文牒,任谁也不能随意进入。” 这话不无道理。宁长曲悻悻地翻身上马,她正要离去,却见枯荣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地道:“不过,你若真想进去看看,我倒是知道一处能进入驿站的地方。但那地方只能过一座外墙,能否看见内院,就全凭运气了。” 闻言,宁长曲激动地点点头,她满面期待地望着驿站,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见她如此盲目乐观,枯荣便明白了她压根儿没听懂自己的话,怕她一会儿太过失望,他忍不住又给她敲了一番警钟。 “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这座驿站固若金汤,不止防外人进去,也防内里的人造反。咱们看见的这面墙,不过是驿站的第一面。过了这一座,还得再过两座墙才能进得内院。可那两座墙上,并没有能容我们随意进入的门。” 说这话时,他正儿八经,一副丝毫没开玩笑的模样。宁长曲点点头,脸上却收不住分外向往的笑,为了叫枯荣省心,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明白的,能进这座外墙,就已经比什么都看不见好太多了。” 二人翻身下马,绕着驿站走了小半圈。驿站的外墙是围着两座呈直角边的墙而建的,这两座墙其一正对繁华非常的主干街道,另一面则对着罕无人烟的街边死角。枯荣带着宁长曲摸进那犄角旮旯,只见青砖砌的墙上,竟留了个孩童巴掌大的通风口。枯荣伸手进去,一把握住了通风口下的那块砖。 他用力转动手腕,五指一时失了血色,煞白煞白的。这般转了好一会儿,墙上一道整齐的砖缝终于有所松动。他再接再厉,不多时,二人面前便开了一扇矮矮的“砖门”。 “这儿竟真藏了一扇门。”宁长曲俯着身钻过去,不可思议地赞叹。枯荣点点头,边拍着手上的尘土,边仔细同她解释道:“这门是为兵马潜伏进来所造。为掩人耳目,故意没做出门的模样。可另外两座墙上的门,却是货真价实的门。其上落的锁,只有陛下c七殿下以及几位文武重臣有钥匙。” 这话,算是再一次提醒了她。宁长曲倒也想得开,她兴奋地搓了搓手,同枯荣颔首道:“无妨,能看到这面墙后的风景,本就是赚到了。” 枯荣点点头,见此处亦是个人烟稀罕的偏僻地儿,便没拦着她四处溜达。可偏僻也有偏僻的坏处,这儿只得些许花花草草,一点儿有趣的物事都寻不着。宁长曲很快便厌倦了,见枯荣没在意,她佯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借着游玩的机会,悄悄朝第二道墙摸索去。 这墙上的门果如枯荣所言,是个货真价实的红木门,门上挂着把铜金锁,锁扣却大咧咧地开着。宁长曲好奇地推了推门,只见它当真开了一条缝,她心下大惊,赶忙回身冲枯荣招了招手。 枯荣几步走过来,见宁长曲扒着门缝,他亦震惊地去看那开着的锁。二人对视一眼,到底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就着门拉开的那条缝,一齐钻进了第二道墙内。 四下除了他俩再没旁人。宁长曲打量了周遭一眼,伸手指了指第三道墙。她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开门之人必是朝第三道墙去了。被好奇心驱使着,二人没多作停留。第三道门果真开着,宁长曲用手扒住门框,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脑袋。只见不远处的长廊下,一双身影正相依而坐,乍一瞧着,真是好不浪漫。 “你可是当久了娇娇小姐,竟连这点胆魄都没了么?”本是花前月下,大好的气氛,谁料男子却陡然呵斥道。他站起身面对着女子,不觉间亦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宁长曲眼前。剑眉硬朗,目如鹰隼,是副分外不错的皮囊。可他此时动了气,一张脸瞧着颇有些狰狞。 女子默了片刻,站起身与男子辩驳道:“若我没有胆魄,哪能盗了那老家伙的钥匙,来这儿与你会面。”说罢,她下意识侧过身,葱白的手一指不远处的门。 本是个赌气的动作,不想自己娇美的容颜全然落进宁长曲眼中。竟是个万万没料到的人,宁长曲身子一震,嗖得缩回了脑袋。枯荣见她脸色煞白,好奇地探头朝墙内看去,这一看,他亦好奇地喃喃道:“陈国皇子谢元齐?可那女子是谁。此番陈国来访,此人并不在使臣之列,为何会与谢元齐如此亲近?” “你不识得她么?”宁长曲一怔。那娇美如水的容颜,分明是唐湘啊。可依唐湘与霍聊安的关系,枯荣怎能不识得她。 “我应该认识她么?”枯荣疑惑地看着宁长曲,“可这女子我从没见过呀。” 闻言,宁长曲傻了眼,在她的潜意识里,唐湘就是霍聊安未来的妃。而枯荣作为霍聊安身旁之人,又岂有不识唐湘之理。 她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见枯荣退开两步,她赶忙凑上前去,探着脑袋将那女子从头到脚又打量了几遍。 此人确是唐湘不假。除非她有什么双生姐妹,否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生得一副与她一模一样的娇美面容。 “元齐,此事我有十成的把握。”墙后传来女子言之凿凿的声音,“此地我不宜久留,你快给我个肯定的答复,我这就得回去了。” 这话,终于唤醒了震惊中的宁长曲。她抬头与枯荣对视了一眼,二人照着来时的路撒腿就跑。越过了最后一道门,枯荣使劲将墙拧上,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到底没让唐湘发现他们。 宁长曲一手扶着墙,呼呼地喘着气。想起方才的情景,她脑中乱哄哄的。见不远处的枯荣亦皱着眉,她忽然脱口而出道:“枯荣,你可否告诉我,朝中都有哪些重臣有这两道门的钥匙?” “这”枯荣挠了挠脑袋,有些迟疑地道,“具体都有谁我也不甚清楚,但我记得殿下说过,齐丞相与唐太傅手中是有钥匙的。” 果真有唐元敬。宁长曲抹了把额上的汗,这么想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可听唐湘方才的语气,她似乎是偷了唐元敬的钥匙来与此人相会莫非,这陈国皇子谢元齐才是她倾心深爱之人,而霍聊安,她不过是迫于朝廷与家事,对他虚与委蛇? 脑海中编制了一出荒唐的狗血剧,宁长曲忽然觉得霍聊安分外可怜。看着一旁不谙世事的枯荣,她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神情庄重地吩咐道:“此事,切莫让你家殿下知道。否则,他指不定如何神伤呢。” “啊?”枯荣一脸懵然,他显然没明白宁长曲的意思,“你说的是什么,殿下为何要神伤?” “这个嘛”宁长曲思量着,她若与枯荣坦白了唐湘的身份,枯荣必会禀报霍聊安。届时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可就成了挑拨离间的罪人了。这么想着,她打了个哆嗦,赶忙编了个亦真亦假的理由道:“你想想,你未得殿下同意,便带我从那密道潜入驿站。若他知道了此事,难道不会为之神伤么?” 枯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理由没错处可挑,但他总觉得宁长曲方才所言,指的分明是另一件事。 不想第二日,他便知道了这件事因果缘由。 翌日一早,宫里派人传来了谢元齐偶感风寒的消息。彼时,霍聊安正准备进宫。得知此事后,他依着寥皇的命令,转道向驿站而去。 驿站里已到了不少人,除了一干文武重臣,更有寥皇带来的几名御医。一番诊治后,为首那人俯下身,战战兢兢地冲寥皇禀报道:“陛下,谢皇子这病是操劳过度所致,并非偶感风寒。只消静心修养几日,再喝几帖补身子的药,便能痊愈。” 闻言,寥皇转头去看谢元齐。自陈国入京觐见以来,琐事确实不少。谢元齐身为陈国皇子,这其中许多事都得他亲力亲为。瞧着那双熬得通红的眼,寥皇也有些于心不忍。见谢元齐挣扎着起身,他赶忙上前一摆手道:“谢皇子身体抱恙,那些个虚礼就不必了。朕准你五日的假,你好好将养身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朝朕开口。待五日后,朕再来与你商谈那些个细枝末节。” “陛下不可。”谢元齐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连连摇头道,“元齐的身子并无大碍,可那些个大事是一分也不能拖” “有何不能拖。”寥皇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呵斥道,“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那些个事,也不急于这一两日。” 说罢,他转身出了屋子。 门外,霍聊安正候在一旁。见寥皇出来了,他双手端起做了个礼。望着面前的儿子,寥皇恍然记起,连日来霍聊安亦鲜少歇息,一颗心尽扑在了朝廷政事与兵营的调度上。想起谢元齐的模样,他拍了拍霍聊安的肩,语气难得慈爱有加道:“安儿,这五日你亦回去好好歇着,切莫将自己累得如谢皇子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闻言,霍聊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不知那谢元齐的病是何等严重,竟能激得寥皇说出这番话。他没忍住朝屋里瞥了一眼,却被精致的屏风挡了视线。屏风后人头攒动,一股甘苦的药味隐隐飘着。 他正想再多看出些端倪,一旁的寥皇却没了耐心。脸上失了慈爱的神色,他厉声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莫非朕已经命令不动你了?” “儿臣不敢,儿臣这便告退。”见寥皇变了脸色,霍聊安急忙跪下道。他虽拿不准寥皇为何赶他,但眼下这形势,驿站是不能待了。想清了利害关系,他起身退出驿站,在一干文武重臣艳羡的目光中,策马朝自己府上而去。 平白得了五日的假,霍聊安不知是喜是悲。他拿了一卷几日前没看完的书,心不在焉地翻着。读了好一会儿,一名小厮急匆匆跑进院子,礼还没作齐,便喘着气道:“殿殿下,您来客人了。” 客人?霍聊安怔了怔。他回府尚不足一炷香的时间,那些个文武百官怕是没下早朝呢,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来拜访他。放下手中的书,他随着通报的小厮出了府门,只见门前停了一驾华贵的马车,车厢的布幔上,赫然画着一个繁琐的“唐”字。 霍聊安脸色一沉,唐家的消息真是好生灵通。车厢的帷幔缓缓掀起,坐于车中的女子探出脑袋。那眉眼如画的娇美容颜,不是唐湘又是谁。 府外的小厮们皆看直了眼,唐家的车夫暗自冷笑。他俯下身跪在车前,唐湘踏着他宽厚的背,婀娜优雅地下了车。这人肉梯子本是个苦差事,车夫却从一众小厮眼中读出了艳羡。 “唐湘见过七殿下,多日不见,殿下别来无恙。”娉婷的女子俯下身,仪态万千地行了礼。霍聊安做了个虚扶的动作,亦客套道:“托唐姑娘的福,近来尚算不错。” 人既已到了府外,霍聊安自然没了将其拒之门外的理由。他侧过身,冲唐湘一颔首道:“唐姑娘请。”说罢,便率先踏入府中,向正堂走去。 唐湘姗姗跟了上来,望着男子的背影,她没忍住勾出一抹笑。 一切到底是照着她预算的方向发展了。 谢元齐的病,并非操劳过度所致,而是用了一颗损人阳气的药。那药本是用给霍聊安的,不想谢元齐并未得手。可他必须为唐湘争取出一日之期,故而心下一横,将那颗药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一场结果不可料的赌局。他见霍聊安连日来处理的皆是陈国之事,便想冒险一赌。若自己抱恙,一切事务自然无法继续,霍聊安兴许就能得空,使唐湘有机可趁。 虽然与预想有所偏差,但到底殊途同归。站在不输太傅府华贵的正堂前,唐湘更进一步道:“殿下,唐湘想去您院子里坐坐,不知您意下如何?” 霍聊安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知唐湘对他必有所求。既然如此,他何不也去探探唐湘的底。有了这个打算,他礼貌地笑了笑,遂颔首道:“唐姑娘请。” 二人一前一后向霍聊安的院子走去。如今时候尚早,院里簇着三三两两洒扫小厮,正挥动着扫把,卖力拢着地上的残花落叶。见霍聊安骤然回来,几人齐刷刷停下手中的动作,边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边暗戳戳抬头打量着唐湘。 七殿下可是第一次带女子回府上呀,还是如此绝色的女子。几名小厮互望了一眼,皆了然一笑。那笑容,看得霍聊安分外头大,他叹了口气,挥挥手道:“我与唐姑娘有要事相商,今日这院子就不打扫了,你们且先出去吧。”说罢,他引着唐湘走到院中的石凳前,示意女子在此落坐。 小厮们叽叽喳喳地下去了,院里便只剩霍聊安与唐湘二人。见面前的石桌上空空荡荡,一点儿没有招待客人的模样,唐湘理智地笑了笑。她伸手叩着石桌,柔着嗓子如打趣一般道:“唐湘是第一回来殿下府上,殿下却连一杯茶水也不愿意招待我么。”说罢,她掩着嘴,一双眼笑得弯弯的。那模样,好似要苏了谁的心。 “是我疏忽了,我这便着人给唐姑娘沏杯茶。”霍聊安点点头,站起身便要往院外走。唐湘不想他这般不解风情,忙急急地站起身道:“唐湘不过开个玩笑,殿下切莫当真了。茶水什么的我不在乎,殿下能在这儿,唐湘心里已十分欢喜了。” 此言颇为暧昧,再看唐湘的神色,俨然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霍聊安怔了怔,那言语再配上这神情,他几乎要相信了唐湘是当真对他有情的。 所以步步为营,步步算计只是为了谋得他心么? “我听闻爷爷说,近来陈国入京觐见,殿下甚是操劳。那谢皇子已病倒了,殿下虽尚无大碍,也得怜惜自己的身子呀。”见霍聊安有所松懈,唐湘起身朝他走来。女子脸上仍泛着丝丝潮红,那神情,分明是普通的小女儿家瞧见了自己心上人的娇俏。霍聊安却猛然醒过神来,他脸色一沉,冷着声问道:“你如何知道谢皇子患病之事?” “自然是今晨听宫里来的人说的。”唐湘对答如流。霍聊安的警惕心重,她早料到了他有此一问,是以备好答案只等他开口。她面不改色的模样并不似胡诌,霍聊安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可唐湘没露出马脚前,他也不好有所动作。眼下这形势,他只能任凑上前的女子挽住自己,坐在了石凳上。 “我前些日子学了点按跷的手法。”唐湘忽然柔声道,“殿下可想一试?” 霍聊安正要拒绝,女子却绕到了他身后。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双细嫩的手已落在了肩上。 生来二十二年,他从不曾与母亲之外的女子亲近。如今唐湘这般举动,他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抵触,本能地站起身要避开那双手,不想女子忽然凑上前来,柔弱无骨的身子状似无意地压在他肩上,如兰似麝的气息呼在耳畔,唐湘的声音婉转旖旎。 “殿下” 那两字甜丝丝的,如糖水中化不开的糖。霍聊安打了个寒颤,正想强行挣开,院子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嘎吱嘎吱”的推门声。 宁长曲抱着马鞍走进来,入目的就是这副景致。见眼前二人叠罗汉般纠缠在一起,她怔了怔。 “我是不是来的不合时宜?”院子里静了片刻,她愣愣地问了句。话说罢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的马鞍被挥动得“哗啦啦”直响,宁长曲一脸惊慌失措。 “我我不是有意打搅你们的,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没来过。”她涨红了一张脸,语无伦次地道。说罢,转身就要往院外跑。岂料刚跑到门槛前,垂着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耳边是枯荣欢脱的叫喊:“殿下,殿下,您瞧呀” 宁长曲无奈地一捂眼,枯荣没看明白她的脸色,匆匆打了个招呼后,又愉快地往院子里奔去。 他的嗓门颇大,院里那两人自然也听见了。尚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枯荣已跑到近前。望着面前两人古怪的模样,他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 唐湘一张脸沉得几要滴出水来。她是个颇会拿捏尺寸之人,本想在打消霍聊安的警惕前,与他保持着雾里看花的距离。不想时间不等人,计划到底走到了她的预算前。今日,她费了不少心思,眼看着霍聊安的防守即将土崩瓦解,不想苦心营造出的天时地利人和,却被宁长曲与枯荣毁了个干净。 霍聊安毫不留情地挣开她,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着。一下没了倚靠,唐湘亦站直了身子,垂着的头不得不抬起,一副容颜便尽数落进枯荣眼中。 这女子,分明是昨日驿站里谢元齐身旁之人。枯荣一惊,恍然记起昨日宁长曲那几句奇奇怪怪的言辞。他身子颤了颤,零星古怪的话仿佛寻着了一条绳,被串成了完整的链子。他指着唐湘,不可思议地张着嘴。正想说些什么,哪料话还没出口,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臂却被人猛然拽住。 没等枯荣反应过来,他已被宁长曲拖出了院子。 院里一下安静了许多,唐湘抬头去看霍聊安的神色。只见男子冷着一张脸,兀自整理着被翻乱的袖口。 她大抵就明白,今日是没机会从霍聊安这儿套出些什么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保全两人的关系。唐湘飞快地做出取舍,正要与霍聊安解释两句,却听闻男子冷硬地道:“唐姑娘,我这府上怕是容不得你了,还请唐姑娘好自为之,早些离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东南角外,宁长曲与枯荣排排坐在石阶上。枯荣不知上哪儿折了只树枝,正在地上胡乱比划着。 “你说咱们是不是坏了殿下的兴致呀?”玩了一会儿,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支着脑袋问宁长曲道。宁长曲正出神地望着天,听了这句话,她坦诚地答道:“你兴许没有,横竖我是坏了他与唐姑娘的兴致。” 说这话时,她面无表情,语气中带着颓唐,全然不似平日活泼。枯荣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自责了,两人坐在一块儿,她闷闷不乐,自己多少也有些压抑。是以,他难得贴心地安慰宁长曲道:“没事,你做的是件好事。你想想昨日,唐姑娘与谢皇子这般亲近,今日她却跑到咱们府上来勾搭殿下。所以说女子啊,就是水性杨花。” 这句话,一巴掌“拍死”了所有女子。身为女性同胞的宁长曲自然不乐意,她捍卫女子的清誉道:“也谁说女子水性杨花,许多女子一生规矩,就好比我娘。” “这可不一定。”枯荣一摊手道,“你这般替女子说话,当心将来娶的妃就是第二个唐湘。依我看呀,咱们就该将她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儿都告诉殿下。否则殿下若娶了她,将来这些事抖搂出去,丢脸的就是咱们殿下了。” “唔,这种时候”宁长曲正想发表意见,不想身旁突然传来低沉的咳嗽声。二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霍聊安站在廊檐下,正定定地看着他们。 自二人仓皇逃跑算来,如今也不过是一盏茶后。可霍聊安已换了一身衣袍,身旁更没了唐湘的身影。宁长曲有些诧异,她压着嗓子问枯荣道:“殿下这是完事了?可这也太快了吧!” “你想的都是什么呢!”枯荣一敲宁长曲的脑袋,跳起来维护自家殿下道,“你也不想想,从殿下的院子走过来,就需得一些时候,殿下还换了身衣服,肯定肯定和那唐湘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什么事都没发生,为什么要换衣服呢宁长曲正想反驳,却见霍聊安几步走过来,他皱着眉问道:“你二人这般嘀嘀咕咕,莫非是有了我也不能听的秘密?还有方才什么事情抖搂出去了,丢的是我的脸?” 他来时,就见宁长曲与枯荣坐在一块儿,聊天聊得甚是火热。二人从前可没这般亲近,他不禁有些好奇,本想站着听一会儿。没成想偷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自己要丢脸了,他到底没忍住,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这宁长曲与枯荣对视了一眼,齐齐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霍聊安知宁长曲有时嘴硬得很,便打算从枯荣这儿打出个突破口。他定定地望着枯荣,果然没一会儿便见这孩子慌了神。 宁长曲及时投来威吓的目光,不想这孩子到底没忍住。他蹭地站起身子,语气快的如离弦之箭般:“殿下不是枯荣瞒着您穆公子也知道的,这唐姑娘唐姑娘她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呀。” 他语无伦次地说罢,拔腿就跑。宁长曲恨恨锤了着腿,她就知在霍聊安面前,枯荣最是没出息。可没等她抱怨完,霍聊安已走上前来,坐在了枯荣先前的位置上,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吧,唐姑娘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这”宁长曲干笑了几声。见霍聊安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副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就决计不走的模样,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她支支吾吾地同霍聊安谈起了条件:“我知你甚是喜欢唐姑娘,这件事我告诉你就是了,可我真不是有意挑拨离间的。一会儿,你若怒火中烧可不可以不要拿我出气。” 霍聊安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见宁长曲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他不禁有些好笑。 宁长曲想了想,到底将昨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为了包庇枯荣,她有心将驿站内院改成了随处可见的大街旁。 “他二人就是坐在一块儿,并不亲近的。”事情说罢后,她忍不住强调了一句,“我知你很喜欢唐姑娘,但也不好这么敏感,唐姑娘和谢皇子,一定什么事儿也没有。” 说罢,她抬头打量着霍聊安的神色。只见他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实在让人捉摸不出喜怒。 她登时有些尴尬,默默朝边上挪了挪。正打算起身离开,不想霍聊安忽然朝她凑了过来。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是从何处听说我喜欢唐湘的?” 闻言,宁长曲登时愣住了。她转头去看霍聊安,一张嘴微微张着,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霍聊安笑了起来,手竟不自觉攀上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轮廓,他凑上前来,几缕发丝拂过她耳畔。宁长曲艰难地回过神,便听霍聊安压低了嗓子轻声道:“若是论容貌,唐湘可不及你好看。” 两人的模样,像极了情人间的温柔缱绻。宁长曲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直到与霍聊安拉开了距离,她这才停下身子。 “七殿下您淡定,我我我我是男子呀。”她艰难地摆摆手,“您纵使对我有情那大约也是兄弟情的” 闻言,霍聊安笑了起来。他点点头,从容自若地道:“我自然知道。”见他眼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动情的模样,宁长曲便知自己被耍了。她默默坐直身子,用力拧了自己一把,这才陪着他“呵呵”干笑了几声。 玩笑若再开下去,可就过头了。霍聊安没再逗她,站起身指了指屋内道:“这几日听刘叔说,你看了不少兵书。怎么,对行军打仗有兴趣?” 算是吧。宁长曲沉默片刻,霍聊安给她的那些书,不是兵书,便是词句拗口的哲学书。两相比较,她果断选择了带点故事性的兵书。 “来纸上谈兵一回么?”霍聊安笑着发出邀请。宁长曲点点头,却有些好奇道:“如何纸上谈兵,就这么口头交谈么?” 男子不答是,亦不答不是,只笑着道:“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南角,走到石桌旁,只见霍聊安俯身拣了几枚石子。他一番捣鼓后,石子被均匀地分散在石桌两侧,宁长曲走上前来,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布局。 “咱们就以此线为界,左边是你的地,右边是我的,如何?”男子修长的手按在石桌正中的纹路上,兴致勃勃地询问道。宁长曲点点头,便听他继续解释了起来:“这些个石子,一枚当是一千兵马,你我各有一万,最后,端看谁攻下敌方的营帐,便算胜利。” 他的手按在石桌两侧的两枚大石子上。 经他一番解释,宁长曲也来了兴致。这不像纸上谈兵,倒好似下棋一般。看着桌上那几块形状不一的石子,她忽然调侃道:“那兵力如何算?要知道,三千良将可抵一万弱军。” “不算兵力,算的是这个。”霍聊安指着自己的脑袋,“若两军相遇,便看你使的是什么法,而我能不能破。若是叫我破了,你用作这法子的所有兵马,全数作废。” 宁长曲点点头,她伸手拈起一颗石子,握在掌中摩挲着。敌不动,我不动。她打定主意后发制人,待看清了霍聊安的路数后,再决定兵往哪儿用。 可她算错了一点。她的对手,是多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霍聊安。 兵贵神速的道理被他使得炉火纯青,宁长曲一旦失了先机,只能被动防守他攻来的兵。没一会儿,她兵败如山倒,霍聊安脚边堆起了一簇她“死去”的兵士。 “再来一局。”宁长曲恨恨地抓起自己最后一枚石子。见她恼怒的模样,霍聊安笑着安慰道:“你能撑到这个地步,已算不错了。再来一局,你也并非我的对手。” “可我想再来一局。”宁长曲攥着拳头,定定地看着他。她大学上的是中文系,为了拔尖古代汉语的成绩,她没少硬着头皮去翻那些生涩难懂的古书。《三略》c《六韬》c《孙子兵法》这些古代的军事著作,她并非没读过。赵括尚能纸上谈兵,她宁长曲也不至于丢脸得只能等在敌军手下溃不成军。 “那就再来一局吧。”难得见她如此较真,霍聊安点点头道。二人将石子摆回先前的模样,再次开始了一番厮杀。 这回,宁长曲没再畏首畏尾,她的前锋气势汹汹地向霍聊安厮杀而去。 可霍聊安到底是霍聊安,自然不会因她改变了策略,就被打乱手脚。他的几枚石子生生地迎上前来,不多时,已见招拆招地击溃了宁长曲三千“雄师”。 宁长曲却没先前的慌乱,她借着与霍聊安厮杀之时,一支小队改变了方向,直指霍聊安的营帐。 是了,攻下营帐才是目的。她使了一招瞒天过海,企图用一支小队出其不意地攻陷霍聊安的营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她也确实逃开了霍聊安的视线,那支小队畅通无阻地来到敌方营帐前。宁长曲以为自己胜利了,正要激动地呼喊出声。不想霍聊安瞥了眼自己的后方,随口道了句:“都到这儿了吗?” 他收回操纵前方“兵马”的手,从营帐两侧各推出一枚石子。其中一枚堪堪拦在宁长曲的小队前,彻底断了小队前进的路。 “你要用什么法子?”宁长曲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霍聊安分外熟悉,对胜利灼热的渴望。 一如初出茅庐的他。 “你先别急。”霍聊安笑着指了指她的后方。不知何时,他亦分了一支小队,直奔宁长曲的营帐。 可两人的处境截然不同。霍聊安的营帐前,尚有两千“兵马”防守。而宁长曲的兵马倾巢而出,营帐边空空如也。 “你可以选择不攻下我的营帐,退而去守你自己的。”霍聊安有节奏地叩着石桌,那“笃笃”声响,像是一下下敲在宁长曲心上。 退而去守自己的营帐么宁长曲忽然犹豫了起来。她紧紧盯着桌上的每一块石子,双手不自觉紧攥成拳。指甲嵌进了掌心里,泛着不致伤的疼。思考了片刻,她猛然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要攻你的营帐。” 这分明是个游戏,她亦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较真。 霍聊安笑着点点头,将自己的布局细细道来。那是个严防死守的法子,绝非宁长曲这样的半吊子可破。宁长曲拈着自己那枚石子,思来想去好一会,终于将它往石桌上一丢。 “我输了。”她叹了口气。 霍聊安指着她的后方,好奇地询问道:“为何不将兵马退回去,却非要攻下我的营帐?” “即便退回去了,又能如何?”宁长曲无奈地笑了起来。她看着霍聊安脚边的五枚石子,实诚地回答道:“你已吞了我五千兵马,而我拼死抵抗,也只损了你一千。我若退回去负隅顽抗,其实一分胜算也无。还不如赌这一把” “你没上过战场,有时候贸然向前冲,并非好事。”霍聊安摇摇头,“说起来,你只看过几本兵书,却能在我手里撑到这一步,已算很聪明了。” “可战场不比游戏,你不仅要谋求胜负,还得顾全将士的性命。”宁长曲笑着接道,“这些我都明白。” “你若真对行军打仗有兴趣,可以让刘叔再帮你拿些书来。”霍聊安抬头看着天,日正,大约是午时了。 他将桌上的石子扫到地上,同宁长曲道了别后,就要往院外走。不想还没出院子,宁长曲却叫住了他。 “殿下,今日你与唐姑娘之事抱歉了。”说罢,她垂着脑袋,立正站好,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霍聊安好笑地看着她,遂摇摇头道:“无妨,倒是我该谢谢你。” 说罢,他转身便要出院子。身后传来宁长曲如蒙大赦的叹息,他忽然想着了什么,赶忙又转过头去。 “也不知你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蜚语。可往后记住了,我不喜欢唐湘。” 他言之凿凿,闻言,宁长曲一怔。没等她回过神来,霍聊安已迤迤然出了院子。 两日飘然而过,转眼便到了她与廖景兄妹的出游之期。 巳时方过,廖景与问浔准时抵达霍聊安府外。宁长曲拎着包袱走出来,身后跟着霍聊安派给她的两名侍卫。一人赫然是枯荣,乍见问浔,他的表情有些怵。 廖景好笑地看着二人。视线对上枯荣时,他忽然莞尔。余光里,迎着一道远远朝这儿瞧来的身影,那孤身一人的模样,真是让人好生心酸。 “穆公子可要同七殿下道个别?”廖景指了指那身影,回头看着宁长曲道。宁长曲照着他所指之处看去,只见霍聊安抱臂站在檐廊下,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忽然笑了起来,冲霍聊安使劲地挥了挥手,就当是道别了。 没料到宁长曲有这一举动,霍聊安怔了怔。回过神后,他略略颔首算是回应了。门外的宁长曲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尚来不及收起,她冲其余几人点头道:“咱们走吧。” 一行人纵马向太庄山而去。府内,霍聊安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再看不清几人的身影,他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院里已立了一名小厮,手中拎着传消息的竹筒,正望眼欲穿地瞧着院外。见霍聊安走进来,他急急上前做了个礼,顺势将手中的竹筒呈上。 霍聊安拆掉竹筒,取出卷了几圈的竹纸。是朝中一位赵姓大人的儿子传来的消息,这位赵大人在护送上壅质子的路上,与另一位大人一起牺牲。尸骨虽被霍聊安就地埋了,可两家人到底是希望能将二人迎回京城。 这不,挑了个黄道吉日,两家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霍聊安将竹纸卷起,见身旁的小厮还候着,他点头道:“你先下去吧。”说罢,他自己率先转过身,径直向屋内走去。 小厮做了个礼,规规矩矩地朝院外退去。不想门外一人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两人一对上,便撞了个满怀。 此人一身甲胄,身材孔武结实。而那小厮细条条的,身着一袭青灰布衣。这一撞上,小厮惨呼一声,跌倒在地。额角碰在突起的石块上,磕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小窟窿。 小窟窿火烧火燎地疼着,可霍聊安站在一旁,他不敢声张。正准备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退下去,不想身前的男子忽然开了口。 “那伤不轻,去问刘叔支些银子,找大夫看看吧。”霍聊安一蹙眉,望着那渗血的窟窿道。小厮受宠若惊,连连说着“多谢殿下”,边鞠着身子退出院中。待他的身影看不见了,霍聊安这才将目光转向来人,只见此人一抱拳,一脸焦急地道:“殿下,出事了。” “这时出了事,你们应当上报父皇,来寻我做什么?”霍聊安卷着手中的竹纸,蹙眉问道。如今正值寥皇准他的假,这五日之期就像是把双刃剑,既使他得了休息,也限制了他的手脚。五日不过,他若擅自插手军营中事,必会惹来寥皇的猜疑。 可军营的人哪想得了这么多。这一伙大老爷们各个都是直心眼,平日里习惯了霍聊安的指令,一旦出了事,最先想到的也是禀报于他。 见来人尴尬地挠着脑袋,霍聊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横竖人都来了,他也没法子再将其轰出去。这么想着,他干脆一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且同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闻言,那人如蒙大赦地叹了口气,遂言简意赅地道:“殿下,我们今日去销毁那些木板时,发现有一张木板上,留了被人复刻的痕迹。” 此话一出,霍聊安蓦地变了脸色。此人所说的木板,是几日前他与几位将军依照宫中形势,对各个出入口做的部署图。那虽是草图,但与成图相差无几。若是落入贼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魏筹,近几日,军营里可有什么古怪之人?”霍聊安满面肃容道。 魏筹懊恼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们排查了许多遍,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几位将军商议了许久,觉得军营兴许是被渗透。” 军营被渗透,比部署图被复刻危险了不知凡几。霍聊安一双眉紧紧拧着,思索了片刻,终于抬起头道:“被复刻的那张图,是哪儿的部署?” “是御花园后的出口,平日归赵赫把守。” 闻言,霍聊安骤然变了脸色,他将手中的竹纸抖开,递给了魏筹。 魏筹一脸懵然地接过,没看几眼,一张脸已沉得如墨色一般。他抖了抖那竹纸,冲霍聊安抱拳道:“属下这便去查,定要揪出那撺掇赵赫离京之人。” 不错了,赵赫便是那牺牲于路上的赵大人之子。今日这消息,亦是他传来的。 可瞧着魏筹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霍聊安却摇了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你先别忙着抓人。” “那殿下以为,我们当如何?”魏筹敛了脸上的焦急,认真地询问道。 “即刻进宫一趟,将此事禀明父皇。但万不可透露你来过我府上的消息。” 另一边厢,驿站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谢元齐刚喝罢一碗药,正随手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门外走来一道人影,细细瘦瘦的,身上是一袭丫鬟穿的麻布裙子。守门的侍卫将她拦了,却听那女子怯生生地道:“我唤作华缕,是谢皇子身旁的丫鬟。” 她声音又细又轻,整个人瞧着如只受惊的小猫,一点儿威胁力也无。侍卫仔细打量了片刻,到底撤下拦住的手。女子缓步绕过屏风,便见面色惨白的谢元齐正用帕子擦着嘴。 已将养了数日,男子依然面无血色。女子蹙着眉心,稍加思索,便想出了缘由。她上前几步,一把握住谢元齐的手,分外担心地责备道:“那药损人阳气,厉害得很,你可别再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湘儿,若我不吃这药,咱们如何拖延时间。”谢元齐讽刺地笑了起来,一把拂开握在他腕间的手。 女子面色一沉,猛然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见他依旧一脸嘲讽,她一字一句地低斥道:“你一心只有大计,就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么?” “我与你不同。你当了这么久的娇娇小姐,顾虑真的太多了。”谢元齐伸手抚着她的脸,笑意冷然道,“而我可以豁出命去,做那些你做不到的。就好比你失手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失手的东西女子骤然变了脸色,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床上的男子,声色冷厉道:“你竟然动用了暗桩。那可是咱们的底牌,你这么早就将他用出去,咱们还拿什么和寥国斗。” 她声音颤栗,男子却依旧笑得薄凉。脸旁的手骤然离去,谢元齐不答反问道:“你当陈国有了那方的援军,就能与寥国抗衡么?” “这”女子的脸涨得通红,可没等她回答,男子又自顾自地说来起来:“咱们是想保住陈国c想取得解药。可现在做的,却更像是以卵击石。寥国是泱泱大国,即便有了叛徒,轻易就能肃清了。而它真正惧怕的,是与它实力一致对手。” “你是说,那一方有意出兵寥国?”闻言,女子的眉梢挂了些喜悦,可随着谢元齐摇头的动作,那一点儿欢喜转眼便烟消云散。 “那你是何意思?除了他们,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谁愿意与寥国作对?”她一双眉拧得紧紧的,见谢元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她忽然就明白了。 “我告诉过你不能动他,你” “湘儿,我亦告诉过你,你的顾虑太多了。”没等她说完,谢元齐直截打断道,“为了拿到那东西,我不惜动用了暗桩。这下东西是上交了,可暗桩大抵也暴露了。咱们到头来什么都没落得,如何继续为他们卖命。” “所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女子的声音打着颤,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谢元齐握住她的手,难得温柔道:“我榨干了那暗桩最后一点作用。可寥皇准霍聊安的五日之期一过,这事儿又没有十全的把握了。所以你能否想个法子,拖霍聊安三日?待大事成了,他们再多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他的声音森冷若毒蛇。女子打了个寒颤,满面歉意地摇头道:“我兴许没法子了,霍聊安对我有了戒备,我连去他府上都做不到。” “那就想想别的法子。或者说,你拖不住他,但总有人能牵住他。至于要怎么做,你自个儿思量去吧。” 说罢,谢元齐转过身,兀自闭了眼不再看那女子。女子叹了口气,亦知他不会再理睬自己,她索性站起身,捎了谢元齐的药碗,向门外走去。 霍聊安等了足足一日,终于等来传唤他入宫之人。进了宫后,寥皇直截地将事情告诉了他。 “竟有如此之事。不知父皇作何打算?”他跪在寥皇面前,佯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寥皇叹了口气,几步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平日里,军营的事都是你管着。如今出了这麻烦,朕也不好交与旁人” 他悠悠地拖长了尾音。霍聊安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双手有力地一抱拳,他低下脑袋道:“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分内之责。” “好,不愧是朕的皇儿。”寥皇满意地一拍手,俯下身将霍聊安扶了起来。大约是瞥见他未着朝服,寥皇聊表歉意地笑了笑:“朕是准了你几日假,若非出了这档子事,你大约还在府上歇着呢。安儿你也别埋怨朕,待此事了结了,朕再准你半月的假,你看如何。” “那儿臣先谢过父皇了。”霍聊安不客气地道。 事态紧急,寥皇没再多留他。宫外,魏筹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着,见霍聊安出来了,他几步迎上前去,正想问些什么,却见男子指了指军营的方向。 跟了霍聊安许久,他也算是个明白人,见了这动作便不再过问,转身牵自己的马去了。二人一齐抵达军营,不少将士已等在那儿。见霍聊安走进来,一干人齐齐做了礼,声如洪钟道:“殿下。” “快快免礼。”霍聊安摆了摆手,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关于这件事儿,可查出些眉目了。” 一众将士点点头,目光却齐齐对准了魏筹。魏筹尴尬地咳了两声,这才正色禀报道:“不瞒殿下,提议赵赫近日离京的,是他的副官温向良。” “理由呢?”霍聊安顺藤摸瓜,“赵赫不是个糊涂人,那温向良是用什么理由说动他的。” “说是不能让赵大人久等。”魏筹干笑了两声,“恰巧近来陛下准了您与谢皇子的假,赵赫琢磨着京城里没什么要事,就去问陛下告了假。” 竟是这样么。霍聊安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一环扣一环的,真是好生巧合。 “赵赫离京几日了?温向良呢,可是同他一齐出去了?”他刨根问底道。 这问题魏筹没记明白,他求助地看向一旁众人。一人站出来替他回答道:“禀殿下,赵赫一行已离京三日了,如今,大约已出了缙扬城。” 闻言,霍聊安骤然变了脸色。 缙扬城,太庄山。可不就是宁长曲一行人的目的地。从时间上看,两路人马并无交集,可他为何觉得,这分明是殊途同归。 “派遣一队人马,即刻前往太庄山。”他着急地发号施令道,“务必将穆公子平安地接回京城。” 周遭一众将士听闻,齐齐应声后,便依照这命令执行去了。待人走得一个不剩,霍聊安忽然双腿一软,身子一倾便瘫坐在魏筹搬来的藤椅上。 骨节分明的手打着哆嗦,他忽然有些恨自己布局介入了此事。如今他需得留在京城主持大局,自然没法前往太庄山。 脑海中骤然想起他唬宁长曲的言语。 “届时你若出了事,山高水远的,我可救不了你。” 还真是一语成谶啊。 宁长曲一行人足足行了一日,终于在第二日巳时入了缙扬的城门。太庄山位于缙扬城郊,若继续赶路,至少还得半日功夫。可几人又饿又累,眼见着是走不动了。 “咱们就近找间客栈,明日再前往太庄山吧。”廖景提议道。其余几人纷纷赞同,可缙扬哪儿有客栈,又叫众人犯了难。可巧跟着宁长曲的另一人在缙扬当过差,照着他的指引,几人弯弯绕绕,终于寻到了一处不错的客栈。 午饭是廖景请的客,几人点了不少好吃的。桌上被摆得满满当当,枯荣尝了一口菜,忍不住拍着那侍卫赞叹道:“宗信,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莫怪陛下让你同我们一道来缙扬。” 宗信内敛地笑了笑。宁长曲这才知道,他并非霍聊安的亲信,而是寥皇的人。 几人狼吞虎咽罢,便各自回了屋里歇息。宁长曲一下栽倒在床上,劳累了一日,她全身都泛着困倦,眼皮沉得怎么也抬不起,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三更半夜。她醒时,屋里多了一道人影,正坐在茶几前斟水喝。 曾何几时,好像也有人大半夜潜入她的屋子,意图刺杀与她。宁长曲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去,眼前却乍然闪过一道寒光。 她猛地坐起身子,脑子里的睡意一扫而光,冷汗涔涔浸湿了里衣,她小心翼翼地去打量那人。 可黑灯瞎火的,除了那背影,她什么也没看清。所幸那人是背向于她,这会儿也并没发现她已然醒了。脑海中呼啦啦闪过许多念头,宁长曲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那背影比她高大,四肢也比她壮实。若是比武力,她定然不是对手,倒不如借着这机会偷偷溜了。这么想着,她悄悄挪动起步子。 可屋里没点灯,四下一片乌漆墨黑。走了几步,她竟一脚踢在一只圆凳上。圆凳被掀倒,欢实地向前滚着,沿途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分外响亮。 这下可糟了。宁长曲懊恼地一锤大腿。那人果然被惊动,转过头十分好奇地询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这声音听着分外熟悉,竟是枯荣。 宁长曲怔了怔,赶忙赤着脚跑回床上。见枯荣直愣愣地望着她,她一拧眉道:“三更半夜的,你跑来我屋里做什么?” “我也不乐意的。可我边上那屋子不太平,里边的人不知在做什么,咯噔咯噔地可吵人了。”枯荣灌了一杯水,一脸苦闷地倾诉道,“咱们这几个人里,我只同你相熟。这不,就来你屋里避避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宁长曲竟无言以对。屋中静默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揉着眉心道:“我险些以为又是来行刺之人,差点儿就叫唤了。你这家伙到底是如何进我屋子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叫她这么一问,枯荣竟来了兴致。他举起手边寒光瑟瑟的薄刃匕首,得意地解释道:“就是这匕首,把它从门缝里戳进来,再轻轻一拨,门销就掉了。这还是殿下教我的。” 见他宝贝地将匕首放在一旁,宁长曲叹了口气,恹恹地躺回床上。警报已解除,困意随之席卷而来,她冲枯荣挥了挥手:“我再歇息一会儿,你若要在我屋中待着,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要回你的屋子我也不拦你,横竖别将我吵醒就是了。” 说罢,她不等枯荣回复,兀自抱着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时,屋里已不见枯荣的身影。 宁长曲起身洗漱更衣,打理好自己后便拎着包袱去了大堂。不想其余四人已在那儿了,正围着一张八仙桌用早膳。 客栈里不如昨日热闹,大堂虽坐满了人,可鸦雀无声。这样的气氛真是十分压抑,宁长曲几步走到四人身旁,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今日这客栈怎如此古怪。” “今早客栈门前吊了一人,喉咙被割断,面容也被毁了。如今这客栈里人人自危,气氛自然有些古怪。”枯荣边腾了个位置给她,边解释道。廖景将粥挪到她面前,宁长曲道了声谢,拿着勺子去舀盆里的粥。 正舀着,枯荣猛然一扯她的袖子,神秘兮兮地指着不远处的一人,低声道:“昨夜住我隔壁的就是他。好家伙,他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昨夜我回厢房后,总能闻见一股焦灼的味道。你别说,他的脸好生僵硬,那面皮像是新长的一张皮般。” “兴许是易过容吧。”廖景解释道,“江湖里易容术盛行,不少门派里都有人会这功夫。有些人厉害,易容出来的脸就如自己的一般。有些人差点火候,一眼就能看穿是裹了张面皮。” “莫说江湖,不少小国也很崇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枯荣咬了口绿豆糕,洋洋得意地道,“就是那谢元齐的陈国,据说不少人会术法,还有人能将其他人变没呢。” 几人你来我往地讨论着,宁长曲却没心思听。她照着枯荣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个身材细瘦,面色粉白的男子。他独坐一张八仙桌,正与店小二讨论着什么。乍一抬头,二人的目光对上,他却分毫不乱,只礼貌地冲宁长曲笑了笑。 “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专注?”枯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宁长曲打了个哆嗦,一把抓住枯荣的手道:“门外那人的脸是如何被毁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枯荣抱怨一旁的厢房不太平。说不准是那时候 宁长曲的问题来得突然,枯荣怔了怔,一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来大堂的时候,衙役已经把那人取下来,盖上布了。我只听了旁的人说他有多惨,可到底也没看见。” “你是怀疑那人是被剥了面皮。”廖景骤然蹙眉道。宁长曲点点头,想了片刻,她却反悔道:“这事到底也和咱们没关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呗,我也不自己吓唬自己了。” 一番话草草了结,五人用过早膳后,便向太庄山而去。马儿休息了一夜,今日腿脚分外利索,一行人竟只花了一个时辰的工夫,便抵达了太庄山脚下。 太庄山下,是一派山清水秀的好景致,一座村落倚山而建,村落里有数十户人家。 “这村落里有间客栈,咱们今日若玩迟了,就去里面歇歇脚吧。”宗信提议道。其余几人纷纷附议,一行人正准备朝山上走,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别急着玩呀,这个时候,还是保全性命要紧些。” 五人骤然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立着方才在客栈遇见的那人。宁长曲骤然蹙了眉,身旁的问浔却讽刺地勾了勾唇角:“阁下是何人,好大的口气。” “我是何人,就不劳姑娘费心了。”那人笑意森冷,配着他僵硬的易容,委实有些吓人。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他一把抄起颈上的哨子。廖景急忙去拦,可到底迟了一步。 尖利的哨声破空而出,在这平静的山水间尤为突兀。周遭忽然涌出数十名黑衣人,那人冷笑着望向宁长曲:“穆公子,对不住了。你是不曾招惹过我们,但你毕竟是对付寥国最好的棋子。” 此言方落,那一众黑衣人如得到了命令一般,纷纷向宁长曲奔来。 “穆公子,寻个角落藏好。这些人交与我们对付就是。”廖景笑意清冷,不知从何处拔出了一柄剑。枯荣亦回头瞅了宁长曲一眼,他动手前,一柄凉丝丝的薄刃匕首塞进了宁长曲手中。 宁长曲怔了怔,见其余四人皆迎上敌人的攻势,她赶忙听话地寻了一处石缝藏身。 这些行刺之人身手了得,无一不是精锐。而她没有丝毫武功,唯一能帮上忙的,便是不添乱子,不叫他们分心。然则以四人之力对付数十人,到底有些勉强。双方缠斗了没一回,枯荣的肩上叫人戳了一道,第一个光荣负伤。 他转过身去,只见那刺伤他之人正拿着匕首对着他,而落手之处赫然是要害之地。他赶忙挥手去挡,一旁却斜刺出一柄长剑。那长剑干净利落,在伤他之人的脖子上一抹,那人便软绵绵地倒下身去。 是廖景出手相助。枯荣匆匆道了句谢,挥剑刺死了一旁意欲偷袭的一人。可他一抬头,却见廖景提剑而立,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宁长曲的藏身之处。 “廖公子小心。”见廖景身旁走进一人,枯荣低喝一声。正预备欺身上去护廖景周全,却见廖景手起剑落,干脆地抹了那人的脖子。 可没等枯荣回过神来,他飞快地朝宁长曲的藏身之处奔去。石缝前,一只漏网之鱼正拎着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毫无察觉的宁长曲。 错了,他们不该如此盲目杀敌。那伙人的目标是宁长曲,而非他们四人。他们本该一开始便守在宁长曲身旁,而不是妄图以四人之力,杀灭所有行刺之人。 骤然叫人拎住了衣领,宁长曲怔了怔。紧接着,她被身后那人生生拖到了石缝外。眼前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一柄寒光凛冽的剑直直朝她的心窝子戳来。 她就地打了个滚,长剑落在她的衣袂处,削下了一截布片来。风瑟瑟地吹在露出的手臂上,宁长曲打了个寒颤,瞅准了机会,她猛地将手中的薄刃匕首刺出。 大约是没料到她有这一举动,那人一怔神,竟被她戳了个正着。匕首落在大腿上,冰冷的刀刃将肉豁开,那人疼得目呲欲裂。他一把打开宁长曲的手,那把薄刃匕首亦飞了出去。见眼前人终于手无寸铁,他狞笑着上前几步,抬手就要取她性命。不想颈上一凉,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他懵然地转身,只见廖景持剑而立,剑上一滴滴落着殷红的血珠子。 “廖景小心。”宁长曲陡然惊呼。廖景飞快地回过身去,只见一人举着匕首,立在身后。锋利的刀刃已近在咫尺,他来不及格挡,那冰冷的温度便直直锥进他的右胸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啧,竟叫他转了身。不过也差不多了。”偷袭之人一脚踢开廖景,笑意森然道。 他从廖景身上跨过,径直走到了宁长曲身前。见宁长曲瑟缩着身子,一脸茫然无措,他狞笑着拽过她的领子,一字一顿道:“这回可算没人再护着你了,乖乖纳命来吧。” 说罢,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柄短剑,直直朝宁长曲的腹部刺去。剑气冰冷,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望着近在咫尺的利刃,宁长曲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想预期的疼痛并没来临。只听面前那人惨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吐在她脸上,攥着她领子的手骤然松开。宁长曲好奇地睁眼去看,只见那人倒在地上,眉心间添了一只箭镞。 她抹了抹脸上的血,懵然地朝前方看去。只见战场上多了一支援军,劣势的战局瞬间被扭转。危机暂时解除,宁长曲手忙脚乱地爬到廖景身侧。男子的双眼合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可右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瞧着分外触目惊心。 “廖景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她一脸慌乱地去掰廖景的眼皮。从前急救课学过,若有人受了重伤,定不能叫伤患睡着了。如今廖景的身子冰凉,若真睡过去,怕是醒不过来了。 “我没睡就躺着歇一歇。”廖景的眼皮半睁着,声音哑然道。宁长曲庆幸地舒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摆正廖景的身子,正要同他说会儿话,却见身旁走上一人。 “穆公子,将他交与我吧。我们随行带了大夫。”那人做了个揖,语气恭敬地道。宁长曲本能地护住廖景,一抬头,却见这人分外眼熟。 是她初到寥国,与霍聊安一道护送她进京之人。那时的一行人皆是霍聊安的亲信,是可信任之人。这么想着,她松开廖景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避到了一旁。 战场上大局已定,行刺之人死的死,被擒的被擒。枯荣押住那戴了面具之人,手中的匕首毫不客气地照他脸上一划。殷红的鲜血涌出,那脸上果真卷起了一张面皮。面皮被撕下,真实的容颜曝露在众人面前,枯荣怔了怔,脱口而出道:“你你是赵赫身旁的陆珩周。” 一旁的魏筹凑过脑袋,分外诧异地道:“我当是温向良呢,这人是谁?” “是个小卒,先前犯了事,险被殿下惩罚。”枯荣解释道,“是赵赫求的情,后来他就被送到赵赫身旁了。” 那人听闻枯荣这话,唇角勾起了一丝冷峻的笑意。魏筹一脚踹在他背上,呵呵笑道:“感情还是个犯过事的,不过这倒有趣了,也不知他怎么鼓动的温向良。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二人押着陆珩周,随着宗信的指引,向村落里的客栈走去。问浔本想跟过去,转头却见宁长曲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她顿了顿,竟改了步伐,径直朝宁长曲走去。 “穆公子,你可有叫他们伤着。”望着宁长曲失魂落魄的模样,问浔有些担忧的问道。宁长曲摇摇头,见问浔右边的袖子上染着几道血痕,她关切地反问道:“问浔姑娘你的伤势如何,去让大夫包扎包扎吧。” “我没事的。”问浔笑着摇摇头。见了自己的袖子染了血,她拿手胡乱擦了擦,这才又笑着道:“穆公子不必担心,这都是方才那伙人的血,我并没伤着。” 她的笑带着江湖女儿家的洒脱气,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宁长曲点点头,见众人皆朝村落里的客栈涌去,她便招呼了问浔,去追众人的脚步。 没成想走了几步,脚下被一具尸首绊了一下。宁长曲失了重心,整个人直直朝前栽去。幸得一旁的问浔及时扶了她一把,她这才勉强站直身子。 脚下的尸首被她踢得翻了个身,一块令牌从那人的腰间掉下。宁长曲伸手去拾,只见那令牌是铜制的,牌面上浮着不少青青点点的铜锈。 铜锈下,赫然是一个“陳”字。 问浔探过头来,见了那令牌,她脱口而出道:“这不是陈国的令牌么,此人身上怎会有这样东西。莫非” 她猛然住了嘴,目光惶恐地看向宁长曲。这话虽没说全,可后面那几字,宁长曲大抵也猜出了。 这伙人估摸着就是陈国派出的。可陈国分明是寥国的附属国,如今做出这一手举动,委实令人捉摸不透。宁长曲蹙着眉,用手在那令牌上擦了擦。遂抬起头招呼问浔道:“问浔姑娘,咱们上客栈里看看吧。正巧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那陆珩周。” 问浔点点头,二人一齐朝客栈走去。 客栈里人来人往,一时热闹非凡。宁长曲询问了几人后,直奔关押陆珩周的屋子。不想到了屋外,只见枯荣站在门前,正扒着门缝朝里看。 “你在做什么呢?”宁长曲一拍枯荣的肩膀。这一下来得突然,枯荣被唬得一哆嗦,见来人是她,这才呵呵干笑了起来。 “魏筹正审陆珩周呢。这小子的嘴可真硬,审了半日,他愣是咬着牙什么都不说。”枯荣指着屋里道,“这陆珩周也够精明的,撺掇了温向良替自己背锅。要不是这回被逮到,殿下他们还没怀疑到他头上呢。” 听着枯荣的“啧啧”声,宁长曲古怪地询问道:“那温向良就任他撺掇,一点儿也没发觉自己是被利用了?” “所以说他精明呀。”枯荣一拍巴掌,“温向良这人最喜欢溜须拍马,而陆珩周瞅准了赵大人之事是赵赫的心头病。他不过在温向良面前提了一嘴,温向良就颠颠地寻赵赫去了。” 竟是这么一回事。宁长曲摩挲着掌中的令牌,见屋里的魏筹一副拿陆珩周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忽然拉开枯荣,推门走了进去。 “穆公子。”乍见宁长曲,魏筹亦是一惊。见她径直朝陆珩周走去,他赶忙伸手阻拦道:“穆公子您别小看这人,他可奸猾了。您这冒然过去,没准就叫他暗算了。”说罢,他呵呵笑着将宁长曲往屋外推。 可宁长曲站得岿然不动,魏筹拿她没法子,只能朝枯荣递眼色。不想枯荣没义气地缩回脑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见宁长曲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他没看清,可宁长曲的话他却听见了。 “我只是两个疑虑,想请陆珩周替我解答解答。”宁长曲神色冷清,一字一句道,“横竖他被五花大绑着,也没法伤我。魏将军要是方便,不妨出去等我片刻。您若想待在屋里,我也没意见。” 她这冷然的模样,莫说魏筹,便是枯荣也不曾见过。听罢这一番话,魏筹无奈地揉了揉脑袋,瞟了眼陆珩周身上那两捆腕粗的麻绳,他终于挥了挥手道:“穆公子,我给您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后,不管您问完没问完,我都得进这屋里来。” 宁长曲点点头,待魏筹退出屋外,她这才走到陆珩周面前。 “你可否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她将手中的令牌递到陆珩周面前。男子瞥了一眼,竟从容自若地笑了起来,他抬头看着宁长曲,语气如常道:“这不是陈国的令牌么。穆公子果真好本事,竟能弄到这样物事。” “这屋子里只剩咱俩,我亦不是寥国人。你何必这样虚与委蛇?”宁长曲冷笑了起来。这话竟当真得了成效,陆珩周收起脸上的从容,讥讽地道:“穆公子既已知晓,何必多此一问。” “就是想让自己更笃定一些。”宁长曲漫无目的地在屋里绕着圈,“陈国真是瞒着寥国,作了好一出大戏。” 陆珩周却没心思与她继续弯弯绕绕,见宁长曲来回踱步着,他不耐烦地出声道:“不知穆公子的另一个疑问是什么。” 见陆珩周沉不住气,宁长曲笑了起来。她在屋中的藤椅上坐下,手指敲着一旁的桌几道:“另一个呀。其实有些无关痛痒,但我实在很好奇,你昨夜杀的究竟是何人。”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陆珩周,不想陆珩周嗤笑一声,脸上尽是鄙夷的神色:“穆公子问这问题,不觉有些残忍么,那人自然是你的替死鬼呀。命真是有些玄乎,也怪我和他的命都不好,昨夜我要是找对厢房,哪还有今日这么多事。” 竟是这么回事,宁长曲忽然有些痛心疾首。她拎了拎手中的令牌,却听陆珩周有些好奇地道:“你竟一点儿也不问关于陈国之事么?” “若你嘴里那么容易便能套出话,方才你就全招了。”宁长曲一耸肩道,“也罢,有了这铜牌,想来能给魏筹一点儿帮助。” 说罢,她转身就要朝屋外走。不想身后的陆珩周骤然笑了起来,他似是早猜到了宁长曲有这一手般,面色竟分外从容自若。大笑过后,他挑着眉道:“穆公子要将那令牌交出去,我自然没意见。可我若执意不认自己是陈国人,却不知上壅会不会背上离间的罪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宁长曲回过身去,只见陆珩周眯着眼,正笑得分外忘形。 “我不过是刺杀上壅的质子,说不准啊,这还是上壅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见宁长曲不答话,陆珩周只当她是乱了阵脚,口中的言语愈发得意,“陈国为寥国马首是瞻数百年,忠心可鉴。而上壅呢,方交过一战,联盟关系尚不稳定穆公子,你也不想成为上壅的罪人吧。” 他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不想宁长曲依旧面不改色。 是了,陆珩周是颇会拿人要害,可他始终不知一点,就是宁长曲并非上壅之人。 是以,她也不会因为事关上壅的胁迫,而乱了阵脚。 “说到底,你还是不想我将这令牌交出去。”她慢条斯理地挥着手中的令牌。陆珩周终于坦诚道:“不错,交出去了你也没得好处,不是么。” “可我乐意啊。”宁长曲忽然笑了起来,“陆珩周,你大约不懂帝王之术吧。你当我交了这令牌,寥皇就会怒而起兵上壅,为陈国出一口气么。我来告诉你,若是我交了这令牌,兴许会使寥皇对上壅心生嫌隙,可上壅和陈国,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你当寥皇愚蠢么。”陆珩周全然没想到宁长曲是这反应,他慌忙地想站起身。可身上捆了两卷腕粗的麻绳,他方站起身子,又被那绳子勒回了椅子上。 !  “是你当寥皇愚蠢。如今这天下的形式,你以为,寥国会选择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还是一个随时可能覆灭的小国。”宁长曲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而于我,陈国不过区区蝼蚁,竟敢行刺于我,真是死不足惜。” 陆珩周脸色一变,这一切已然超出他算计。宁长曲软硬不吃的模样,更让他无从下手。他绞尽脑汁想着能说服她的法子,不想一炷香的时间悄然而过,魏筹准时推门进来,边掸着手中的烟灰,边向宁长曲展示燃尽的烟。 “穆公子,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这家伙就交给我吧。”魏筹将插着烟的坛子放在桌几上,抬头去看陆珩周。宁长曲点点头,她瞅了陆珩周一眼,竟没将手中的令牌交出去。屋外,枯荣与问浔正候着,见她出来了,枯荣好奇地凑上前道:“你同他说了些什么,我方才还听见你们吵起来了。” “说了些可怕的事,就怕你没胆子听。”宁长曲一摊手道。她方才所说的,虽头头是道,可陆珩周的话也不无道理。 这令牌她若交出去了,陈国必然被灭,而寥皇心里多少也会留下些嫌隙。她身为上壅的质子,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自己的性命,若将来上壅与寥国起了战争,她必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的。 这么想着,她登时觉得那令牌分外烫手。 “我怎么就没胆子听?”枯荣不依不饶地梗着脖子,却听宁长曲不答反问道:“枯荣,若唐元敬家里有敌国的人,这情况,严重不严重呀?” “自然是严重的。”枯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唐元敬是朝中重臣,朝廷里不少重要之事,他都有参与。这尚不算什么,他家里要紧的东西不胜枚举,若是家中有敌国的人,那简直简直是晴天霹雳呀。” 这么严重么?宁长曲攥紧了手中的令牌。一旁的问浔却很是好奇,她古怪地问道:“你并非寥国人,为何忽然关心起了这个?” “没事,我去看看廖景吧。”宁长曲支支吾吾片刻,终于转移话题道。问浔到底没继续钻牛角尖,两人向枯荣询问了廖景的去处,遂结伴朝那厢房走去。 厢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廖景躺在屏风后,宁长曲与问浔却被拦在屏风前。 随行的大夫竟是御医,此时正殷殷切切地伺候在床前。他不喜屋里人多,守在屏风外的将士便决计不肯让宁长曲和问浔绕过屏风一步。 二人没法子,只能乖乖退出屋中。走了几步,却又走到关押陆珩周的屋外。魏筹正站在屋外与枯荣交谈着什么,见二人走过来,他搓了搓手,望着宁长曲却是同问浔道:“姜姑娘,待回去后,陛下让您兄妹二人随穆公子进宫一趟。” 说罢,他挠了挠脑袋,忽然想起忘了什么,赶忙又添了一句道:“是两日后启程回京城。” “两日后就回去?”没等问浔回答,宁长曲却不满了,“廖景的伤势颇重,此时冒然上路,于他的伤势并无益处。” “这个,穆公子您放心。陶御医说了,廖公子的伤虽深了点,但并未伤及要害,两日后便可上路了。”魏筹尴尬地笑了笑,边细细解释道,“我们随行带了马车,马车上垫了褥子,也带了布衾,不会让廖公子伤着的。” 闻言,一旁的枯荣眯起了眼,他好奇地询问道:“你们为何准备得这样齐全?” 魏筹瞅了宁长曲一眼,一拍手道:“这是七殿下吩咐的,说是怕穆公子受伤了,骑不了马。” 宁长曲怔了怔,一张脸旋即涨得通红。心里像是被人挠着一般难受,她忽然很想念霍聊安。 平复了心头的千思万绪,她险些温声软语地询问出声。所幸话到了口中又被她生生咽下,宁长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压着嗓子道:“七殿下近来如何?” “殿下的假被陛下断了,近来都忙着追查内奸之事。我等离京时,殿下一切安好。现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魏筹一耸肩道。这话落进枯荣耳中,惹得他险些窜了起来。他一把拽过魏筹的肩膀,急急询问道:“京城里出的内奸,可是出在唐太傅家里?” “内奸不就是陆珩周么,这事与唐太傅有什么关系?”魏筹一脸迷茫道。枯荣转头去看宁长曲,却见宁长曲急急忙忙地摆着手。不想那令牌正握在她手中,这一摆手,令牌全然暴露在枯荣眼前。他敏捷地探过手去,“嗖”地自宁长曲手中夺过令牌,大大的“陳”字暴露在几人面前。魏筹脱口而出道:“这不是统帅陈国北骑军的令牌么,怎么会在穆公子你这儿?” “陈国北骑军?”宁长曲咬着这几个字,定定地等待魏筹解释。魏筹点点头道:“是陈国的北骑军,这支军队并不精锐,但它直属于陈国的二公主谢元湘。女子统帅军队本就不常见,陈国的北骑军便是凭着这点,闻名天下。” “所以这是陈国二公主谢元湘的令牌?”宁长曲一脸震惊。魏筹摇摇头:“这倒不是,北骑军分好几支人马,而这令牌,只能统帅其中的一队人马。” 一旁的枯荣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毕竟是与宁长曲去过驿站之人,思前想后一番,他很快亦得出了结论。 “你的意思是,唐湘是陈国的内奸?”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宁长曲,见宁长曲一摊手,他猛地将手中的令牌砸在地上,“你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陈国与唐家是断不会做出不利于寥国之事的。” “穆公子,这令牌你究竟是哪儿来的?”魏筹难得保持冷静。宁长曲一指客栈外道:“这令牌确是行刺之人掉下的,姜姑娘亦亲眼所见。陈国是寥国的附属国,我知你们定不会信我。上壅也怕背上离间的罪名,是以我迟迟不敢将它拿出。” 她越解释,心头便愈发委屈。魏筹自地上将令牌捡起,拿在手中摩挲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穆公子多虑了,我自然是信您的。” 宁长曲疑惑地抬起头,只见魏筹握着令牌道:“北骑军的这副令牌,出自寥国之手,打制的时候我有幸亲眼所见。令牌这物事本便是私密之物,上壅不会有机会见过。而这令牌与北骑军的一模一样,定是块真正的令牌。” “那陈国是当真起了背主之意?”枯荣瑟瑟发抖道,“这么说来,唐湘只怕真是内奸了。不行,咱们得赶紧回京,将这件事告知殿下。” “待两日后吧。”魏筹叹了口气,“这回亦有不少弟兄受了伤,咱们料不准陈国还有没有伏兵,不能将他们丢下,不管不顾。京城里有谢元齐在,陈国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多出两天的时日,殿下定能应付的。” “不行,那我先回去通风报信。”枯荣心直口快地道。魏筹拧着眉,一戳他肩上的伤,他登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伤得这么重,连日驾马回京,却不怕伤口裂开?不消说,若是陈国在路上设了伏兵,你如何挡得住。这两日还是乖乖养着吧。” 那边厢,唐湘坐在驿站的长廊上。与她面向而坐的,正是面色惨白的谢元齐。 将养了数日,他一丝也没好转。唐湘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他,边劝诫道:“你莫再吃那药了,横竖这回是失败的,时间多一点少一点,也不打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谢元齐拆开竹筒,哆嗦着手去取内里的竹纸。纸上的每一个字,他分明都认识,可凑在一块儿,他怎么就辨不出了。 “这是谁送来的?”他将纸举到唐湘面前,脸上是一副想发怒,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唐湘一把夺过纸,握在手中“哗啦啦”地抖着,她难得动怒道:“谁送来的有什么打紧,你可有看到上面的消息。霍聊安被复了职,北骑军在太庄山脚下惨遭截杀,陆珩周暴露,令牌亦不知去向。咱们如今的处境,真是如履薄冰了。” 她将那纸揉作一团,掷在地上。谢元齐却不答话,目光空泛地越过她,直愣愣地望着庭院后的那扇门。唐湘还想说道几句,余光却不经意扫过他的鬓角。只见那处抿着一缕银发,在一簇黑黝黝的发丝中,当真是十分扎眼。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谢元齐连日用药,损的不只是阳气,整个身子都弱了许多。这么想着,两行泪抽抽搭搭地落下来,她背过身去,一双手使劲在脸上抹着。 “湘儿,你多久没唤我三哥了。”谢元齐的声音平静而悠远。女子抽噎了两声,低低唤了句“三哥”。头上旋即覆来一只手,照着旧时熟悉的模样,胡乱揉着她规整的发。 那时她总气呼呼地嘟着嘴,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拨去。如今宽厚的掌却被她按在头上,唐湘抬起头,望着谢元齐的侧脸,泪眼婆娑道:“三哥借着这机会,你快些离开吧。寥国的消息不比咱们慢,如今这京城悄无声息,想来是令牌没落在寥国的手里。只要你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寥皇他定不会为难于你。” “可是走了以后呢?”谢元齐的眼中又恢复了阴狠,他激动地站起身道,“陈国依旧受那方的压迫,解药也没要得,这同坐以待毙有何区别。” “至少能保住你的命。”唐湘抹干了眼泪,声音平缓道,“解药可以往后再要,陈国亦能苟延残喘。三哥,只要你活着,什么都是好的。” 闻言,谢元齐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是好的她当真是太久没回去了,才能生出如此荒谬的错觉。如今的陈国,哪还有一个“好”字可谈。 “罢了。”他到底是叹了口气,“这药我也不吃了。待与寥皇谈妥了这些事,我便启程回国吧。” 可没成想,他到底没等来回国的那日。两日后的午时,霍聊安率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驿站。 彼时,疱屋正在做饭。饭食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可没等那饭菜呈上来,谢元齐的屋子已被一众身着甲胄的兵士团团围住。 霍聊安进屋时,只见这陈国的三皇子捧了一卷书,另一只手上握着笔,正比照着书上涂涂画画。见了霍聊安,他抬起头礼貌地一笑:“不知七殿下此时来访,是有何要紧事寻元齐商量。” “谢皇子何必装傻。”霍聊安言简意赅。他将手中的令牌一丢,声色冷厉道:“陈国皇子谢元齐,派兵刺杀上壅公子穆长忻,蓄意破坏我寥国与上壅的和平。来人啊,将其拿下。” 话音方落,一众将士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谢元齐端坐在书桌前,面色竟不慌不忙。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霍聊安一眼,起身抱拳道:“殿下切莫听了奸人的挑拨,我陈国对寥国忠心可鉴,不知是何人用心如此险恶,竟想用这般手段离间陈国与寥国” “谢皇子,你先看看这令牌,再来谈论离间与否吧。”霍聊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一脚踩住地上的令牌。他脚一划,那枚令牌便哧溜溜地落在谢元齐面前。清楚明白“陳”字映入眼帘,谢元齐脸色“唰”地一变。 这枚令牌到底是落在了寥国手里。 可这事儿发生得并不突然,是以,他亦计划了两日。见霍聊安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谢元齐忽然古怪地一笑。他俯下身拾起那令牌,用袖角撇了撇牌面的尘灰,这才双手捧着,呈到了霍聊安面前。 “殿下您仔细看看,这是我陈国北骑军的令牌。北骑军素来归二皇妹元湘统帅,纵使是元齐,亦不能指使北骑军。” 认人不认牌,这确是北骑军铁铮铮的军规。霍聊安稍有犹豫,身旁急急跑来一人,抱着拳上气不接下气道:“殿殿下,是是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寥皇已率着几人走入客栈。周遭的将士纷纷抱了拳跪下身去,霍聊安一蹙眉,到底也跪下了身子,膝盖碰在冷硬的青石砖上,他俯首抱拳道:“儿臣见过父皇。” “都平身吧。”寥皇径直走来,伸手扶着霍聊安抱拳的双肘。霍聊安借着这力站起了身,这才看清寥皇身后依次站了宁长曲,廖景兄妹,以及丞相齐冕。 “父皇您这是?”霍聊安不安地看着寥皇。谢元齐的罪是板上钉钉,可寥皇极善帝王之术。人心于君主是重中之重,他怕极了寥皇一思量,便免了谢元齐之罪。 “陛下明鉴,元齐委实冤枉。”谢元齐瞅准了时机,跪在寥皇面前道。他双手捧着那令牌,小心翼翼地呈到寥皇眼下,一字一句恳切地道:“陛下这令牌你也识得,没有二皇妹在此,无人能调动北骑军。可二皇妹如今安分地守在父母膝下,又怎会在陈国。定是有人过分奸猾,这才借令牌之事大做文章” 这一番言辞不可谓不高明。他直截将锅扣在了那所谓的“奸猾之人”头上,且闭口不提霍聊安与宁长曲。寥皇略略颔首,见谢元齐一副面孔分外诚挚,他转头去问霍聊安道:“安儿,此事你如何看?” “父皇,儿臣以为”霍聊安急忙开口。不想话没说完,寥皇一只手覆在他抱拳的双手上,毫不留情地打断道:“罢了,朕还是问问穆公子的意思吧,毕竟这回被刺杀的可是他,你说是与不是。” 说罢,他抬头去看宁长曲。一旁的霍聊安却蹙了眉,这皮球被踢到宁长曲脚下,定谢元齐的罪可就不容易了。 宁长曲是上壅的质子,若实话实说,必会引寥皇芥蒂。可若瞒下实情,白吃了这样一个亏不说,兴许还会被陈国视为软柿子,以后说不准怎么拿捏她。 这么想着,霍聊安担忧地看着宁长曲。 “陛下若是让我决意,那我宁可错杀也绝不姑息。”宁长曲笑着微微颔首,口中的话却让谢元齐神色一凛。寥皇点点头,正要拍板定论,却听她又开口道:“可我左思右想,觉得谢皇子所言也不无道理。长忻并非草菅人命之人,不消说这件事还看着寥国的面子。何况,我也对那想利用我性命,离间寥国与陈国之人,也分外好奇呢。” 说罢,她笑意古怪地看向谢元齐。见她到底没赶尽杀绝,谢元齐松了口气。他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只消想想法子,寻个“奸猾之人”替罪,就万事大吉了。 不想没等他这一口气松完,门外忽然急急跑进一人。见了寥皇,那人猛地跪下身去,双膝磕在地上的声音分外响亮。 “是何要紧事让你如此慌张,真是不成体统。”寥皇眉头一紧,厉声训斥道。谢元齐与宁长曲皆在边上看着,他自然不想寥国失了面子。 “陛陛下。”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是是唐太傅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寻您。如今正在驿站外候着,您看,可要传唤他进来?” 竟是唐元敬。谢元齐那小半口没松下的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见寥皇挥手示意唐元敬进来,他只得暗自祈祷唐元敬寻寥皇为的是其余要事。 不想天不遂人愿。随唐元敬进来的,还有一道纤细文弱的身影。众人纷纷朝那人瞧去,却见一副面纱将此人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待走到寥皇面前,她盈盈拜下身去,声音细软娇美,仿佛要酥到人心里一般:“臣女见过陛下。” 这般可人儿,不是唐湘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驿站里,有阵阵轻风悄然拂过。谢元齐的几缕碎发被掀起,露出了男子铁青的脸。唐湘却看也不看他,兀自伸手将面纱掀起。一张娇美的容颜呈在寥皇面前,她清楚地看到,帝王的喉结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唐元敬侧过头去,痛心疾首地闭了眼。他是打着一手好算盘,宫中虽有泼天的富贵,可他却没打算让唐湘入宫为妃。然而此时看着寥皇的眼色,他却知这埋身后宫的命运,唐湘怕是躲不过了。万万不想女子接下的一番话,却叫他惊掉了下巴。 “臣女有些话不得不与陛下坦白,还望陛下恕罪。”唐湘侧过头去,一双情意绵绵的眼在霍聊安身上打转了一圈。待目光收回,她没有一丝犹豫地伸手至颌下,葱白纤细的指绕着脖颈打了个圈。没人看清她从哪儿撕了道口子,只见女子握住那口子,手猛然一用力。 一张面皮自她脸上褪下,皮下竟是另一张容颜。那皮相远不及先前的俏美,但清新别致,亦有自己的一番风韵。 “你你你”见了那容貌,唐元敬伸手指着她,年过五旬的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他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怎么是沅芷?沅芷不是不不不,你不是湘儿,你可不是湘儿。我的湘儿呢?” 闻言,宁长曲怔了怔,她望着女子清秀的面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沅芷沅芷湘兰。你可是那陈国的二公主谢元湘。” 闻言,众人皆惊,独独谢元齐铁青着一张脸。一切分明都朝着最好的打算而去了,谁料他这二皇妹忽然插了这一脚。如今陈国的刺杀之罪是断然洗不清了,他叹了口气,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必要的时候,便只能弃车保帅了。 “穆公子猜得不错,我是谢元湘。”谢元湘大大方方的颔首道。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她话锋一转,纤指忽然指向霍聊安:“我亦不瞒陛下了,此番北骑军确是我派出,元湘不为其他,只为七殿下。” 她的声色缠绵而暧昧,一双杏眸更是情意满满。霍聊安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一旁的谢元齐正想上前阻拦,不想寥皇一挥手,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你为何是为了朕的安儿。” “我思慕七殿下已久,虽是顶着唐湘之名,但在这寥国上下,也算人尽皆知了。”谢元湘羞涩地笑了起来,边侧过头含情脉脉地瞅着霍聊安,“元湘只是个小女儿家,见自己心上的男子不喜自己,自然也是着急的。我听闻七殿下近来对穆公子甚是关注,可这穆公子偏生偏生男生女相,这叫我如何能不多想。” 说罢,她嘟着两瓣殷红的唇,脸上果真是一副小女儿家不得心上人的苦恼。只是这情意到底有几分,她自个儿心里明镜般清楚。 “所以你就派出北骑军,刺杀于穆公子?”寥皇的脸色倏地沉了,他望着谢元湘,一双眼如鹰隼般凶悍,“你身为一国公主,怎能如此胡闹。你却没想过,这般做了于陈国有何影响。” “我早顾不得陈国了。”谢元湘扬起脑袋,脸上尽是凄切的笑,“我得罪了父皇的宠妃,被削去公主之名,逐出陈国。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化名沅芷,沦落至唐家,做那唐湘的婢女。” 这话自然是假的,可她一脸戚戚然,到底让人又信了几分。奈何此言恰巧踩在了唐元敬的痛处上,他目呲欲裂地瞪着谢元湘,见女子毫无坦白唐湘去处之意,他竟顾不得寥皇就在一旁,猛然扑上前去。 老茧层叠而愈显粗砺的手,一把掐住了女子嫩白的脖颈。唐元敬失了理智尖声道:“沅芷你怎能还活着,怎能还活着。快将我的湘儿交出来,快还我湘儿。” 说这话时,年过五旬的重臣老泪纵横。一旁的寥皇叹了口气,见女子一张清丽的脸憋成了紫红色,他赶忙挥手,让人将唐元敬架了开来。 谢元湘终于得了救,她揉着泛起红痕的颈,重重喘了两口气。见一旁的唐元敬面目狰狞地流着泪,她忽然嗤笑了一声:“唐太傅,您怨得了谁。若您当年为我留一条活路,唐湘姑娘也不会替我死得那般难看” “你住口你住口。”素来稳重的太傅大人,此时却如一只被伤着的困兽一般。一双眸子瞪如铜铃,浑浊的眼中布满了殷红的血丝。 “被挫骨扬灰的该是你。”他阴恻恻地道。 闻言,周遭一众人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出,这看着清清秀秀的女子是如何冒犯了唐太傅,竟招来挫骨扬灰这般狠毒的刑罚。 唐湘狠毒地笑了起来,她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软了腿的唐元敬。口中的话字字如刀,一下下戳着唐元敬鲜血淋漓的心:“唐太傅,我倒是想问一句,我何罪只有?盗您玉印之人,是您的好儿子。而你,养虎为患尚不足,硬生生将罪扣在了我身上。唐姑娘也是看不下去,才会同我交换身份,意欲放我一马。可她万万没想着,你为了封我的口,竟在饭食里掺了毁人嗓子的药散。” 唐元敬一双眼瞪得浑圆,谢元湘每说一个字,他的身子就得颤一回。那几日他下手有多狠毒,他自然心里有数,本以为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丫头,万万不想,每一道刑罚,都用在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身上。 “这还不算呀,唐太傅。您毁了我的嗓子,还要灭我的口。可怜唐姑娘不能言语,生生替我受了三日罪,最后还是叫你用了火刑,甚至挫骨扬灰。”谢元湘笑意森冷,“唐太傅,您说,您怪得了谁。” 唐元敬的身子瑟缩着,周围众人却纷纷吸了口凉气。谢元湘列出的这些罪状,哪一条不令人发指?不想没等众人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寥皇忽然一声令下道:“陈国二公主谢元湘,杀害朝廷重臣之女。更派兵刺杀上壅穆公子,其罪当诛。来人啊,将她押下去,即日行刑。” 闻言,众人瞠目结舌。本以为受罪的会是唐太傅,不想竟是这可怜的姑娘。可帝王的命令谁敢不从,故而一众人心疼归心疼,到底是上前押住了谢元湘。 “殿下,一人做事一人当,落得如今这下场,元湘毫无怨言。可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还望您高抬贵手,放了三皇兄。”谢元湘仰着头,笑意凄然道。 将所有的罪揽在自己身上,这便是她的目的了。为了不叫寥皇生疑,这一句话说得分外高明。是放过谢元齐,而非放过陈国,权当是应了先前那句被逐出陈国的谎。 “二公主,你当朕是黄口小儿么。这事,朕自然不能答应。”寥皇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也莫再扯被逐出陈国的谎。你若当真被逐出陈国,谢兄如何会将北骑军留与你。只会是从者招降,不从者杀。” 他的言语冷然,字字无情。谢元湘万万没想着,自己的谎言竟这般容易被戳破了。见寥皇决然的神色,她一时怒从心起,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生生挣开了扣着她臂膀的两名士卒。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女子已冲到宁长曲面前,一手握着从袖里拔出的匕首,快准狠地朝眼前人的心窝子捅去。 宁长曲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可那刀已近在咫尺,她的速度自然不及谢元湘快。眼看着刀子即将戳在身上,身旁终究刺出一柄短剑。此人的速度更快了些许,没等宁长曲伤着,寒光萧瑟的剑刃已直直没入谢元湘的腹中。 出手的是问浔。她反手拔出短剑,殷红血珠子便沿着剑刃,一颗颗往地上落。 一口鲜血呕在了宁长曲面上,谢元湘终于倒下身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匕首,眼中是满满的不甘。谢元齐亦被周遭的将士拿住,他无用地挣扎了两下,凄凄怆怆地喊了几声“二皇妹”。 本以为这事便到此为止了。不想一旁的寥皇忽然勃然大怒,他一指问浔,怒气冲冲地道:“姜问浔,谁许你随意处置我寥国的犯人。来人啊,将她也一并拿下,收押牢中,等待发落。” 这事发生的突然,寥皇的命令下罢,周遭竟没人回过神来。没等将士们动手,霍聊安率先明白过来,他来不及多思索,一回身便跪在了寥皇膝下:“父皇且慢。” “慢着。”与此同时,一旁的另一人亦开了口,两声劝阻交叠于一处。寥皇一蹙眉,望着跪在身前的儿子道:“安儿,你这是在质疑朕的决意么?你可知平日里与朕求情之人,都是落得何种下场。” 他一字一句,仿佛存心磨着霍聊安一般:“求情者,与犯人同罪。一齐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父皇,儿臣不求情。”霍聊安低下头去,在怀里扒拉着什么。片刻后,他取出一把镶了细数宝石的匕首,双手捧着,呈到寥皇面前。 “父皇,儿臣只想问问您,您赐予儿臣的此物,可还作数么?”他硬着头皮道。 寥皇眉心一拧,伸手接过了那匕首。他举在手中细细端详着,自然也认出了这匕首到底是何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宁长曲初至寥国时,为了护她周全,他赐了霍聊安这匕首。所有危及宁长曲之人,不论身份,不必禀奏,他皆可除去。 可万万没成想,他再见这匕首时,却是霍聊安要用它,保自己想除去之人。 “父皇,若今日姜姑娘是为别的原因出手,我绝不求情。可事关穆公子,儿臣责无旁贷。”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姜姑娘既是为了穆公子,儿臣愿将匕首借她一用,还望父皇宽恕于她。” 闻言,寥皇叹了口气。他将匕首又放回霍聊安掌中,这才转头看着问浔道:“罢了,安儿既愿意将匕首借你一用,朕就不论你的罪了。廖公子,你方才出声,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想同朕说?” 说罢,他目光越过一众人,直勾勾地看向廖景。此言一出,周遭的几人亦将目光转到了廖景身上,只见男子笑了笑,谦和有礼地一拱手道:“廖景自然是想为舍妹求情,不过陛下既赦免了舍妹的罪,那廖景就在此谢过陛下与七殿下吧。” 说罢,他抱着拳俯下身去。 此事到底是了结了。午间的太阳已有西斜的趋势,驿站中人影错杂。宁长曲站在霍聊安身旁,男子的手上仍攥着那只匕首,兴许是过分用力,泛白的骨节颇为分明。 “回府么?”霍聊安转头询问她。见宁长曲的脸上糊满了血,他蹙着眉伸出手,用袖角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脸。指上的薄茧来回在她细嫩的脸上磨着,有些痒,却一点儿也不疼。宁长曲鬼使神差地没挪动脚步,任他像擦拭什么珍宝一般,细细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净了。 “回府吧。”她仰头看着他笑,霍聊安顺势拧了下她的鼻,这才恶作剧得逞一般,笑了起来。二人辞别寥皇,一前一后出了客栈。门外,两匹马正相互蹭着脑袋,蹭了一会儿,又互相踏着蹄子玩。 回府后,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各自的院里。宁长曲站在东南角外,长长吐了口气。 这回她大约能安生地过一段时日吧。 那边厢,霍聊安回了屋中,却见有一人已候在那儿。此人方脸浓眉,一双眼是略挑的丹凤眼。乍见霍聊安,他急忙上前两步,顺手做了个礼。 “殿下,我一回来便上您这儿来了。可到底迟了些,您已去了驿站。此番未能帮上您的忙,真是赵赫的不是。”男子满面歉意道,“那些个事,我都听说了,陈国的人竟能将卧底安插到我身旁,这回的谢元齐,怕是不好对付吧。” “确实不好对付。”霍聊安点点头,“谢元齐是个颇有主意之人,这回险些叫他逃了。若不是谢元湘横插一脚,此番说不准真定不得他的罪。” 他“啧啧”了两声,语气中竟有些惋惜:“此人有脑子又能耐住性子,可惜了是敌不是友啊。” “殿下这么说,可是亏得了那谢元湘?”赵赫一点头,有些好奇地询问道,“从前我还以为,那谢元湘颇有本事,能统帅陈国北骑军,真乃女中豪杰也。不成想,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也不是这么说。”霍聊安摇了摇头,“谢元湘能在唐元敬府上藏了这么久,可见此人也是颇有耐性的。化名沅芷之事暂不多说,仅凭她能扮作唐湘却不被发现,便可见此人的本事。这回大约是事情发生的突然,她慌了心神,这才乱了阵脚。这两兄妹啊,论起来都是厉害的。” 说罢,他兀自拍了拍手。可赵赫并不知驿站的那些事,听着这沅芷啊,唐湘啊,他一头雾水,一句话也插不上。 一席话到底草草了结。霍聊安将手放在了桌几上,转了个话题道:“你这回出行可顺利?我嘱托你的事呢,你做成了没?” “我这儿没了陆珩周,倒是没出什么乱子。父亲同张大人,也被顺利请回来了。”赵赫拍了拍手,亦寻了块椅子坐下,“至于殿下吩咐我的事怎么,您还信不过我赵赫。那些个东西,都送到穆公子的院里了。” 他的笑容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霍聊安猜他没什么好话,急忙便想结束话题。不想到底迟了一步,赵赫率先开口道:“属下同殿下相熟的时日可不算短了,却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关心一个人。不知这穆公子是何许人也,竟能得殿下这般重视。” 霍聊安心虚地移开目光,脸上竟泛起了古怪的薄红。他生硬地咳了两声,又生硬转移话题道:“莫说这些不正经的。你准备准备,我估摸着再不久,咱们又得出征了。” “这回是打谁?”赵赫没再逗他,但继续吊儿郎当道。霍聊安支着脑袋,压低了嗓子回答:“还能有谁,自然是那陈国了。” 屋里一片缄默,没一会儿,赵赫起身告辞。霍聊安仍坐在红木椅上,伸手揉着隐隐发疼的额角。 宁长曲推开东南角的门,却见院里平白多了不少箱子。红木的箱子笨重且大,难为收拾的人将它们一只只垒叠得分外整齐。 不过这些个箱子瞧着,竟颇为眼熟。她好奇地打开了一只,只见里面的衣物,可不是她初来时,在那荒郊野岭里见过的。 莫非这是她的箱子?可她的箱子不是落在那荒郊野岭了么。 这么想着,她又好奇地打开了几只箱子,只见箱里的东西无一不是她见过的。 这确是她的箱子。宁长曲转身坐在一只箱子上,正纳闷着,却见两名小厮急急地跑了进来。其中一人殷勤地搓了搓手,呵呵笑着道:“穆公子,殿下唤我二人来帮您收拾收拾,您看您有什么需得我二人帮忙的?” 这二人来得如此及时,宁长曲登时就明白了。这回大抵又是霍聊安帮的忙。她“噌”地从箱子上跳下来,边暗自感激了几句,边指挥着两名小厮将箱子搬进屋子里。 晚上用过晚膳后,霍聊安意料之中地造访了东南角。宁长曲正在屋里拾掇着,见男子进来,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汗水将一缕发糊在额前,那模样瞧着有些狼狈,但落进霍聊安眼里,又有几分可爱。 他笑了一声,颇为自然在她额前捋了捋。温热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着她,宁长曲没出息地涨红了脸。所幸夜色很黑,油灯也昏暗,霍聊安只觉手下的肌肤有些热,到底也没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是你遣人将我的东西取回来了?”宁长曲缓了心绪,佯装无事地询问道。霍聊安略略颔首:“恰逢赵赫去那儿请回他父亲。我便托他顺道将你的物品稍回来了。” 他刻意加重了“顺道”二字,每每在她面前,他总不自觉地言不由衷。不想宁长曲却笑了起来,她点点头道:“即便是顺道的,我也该谢谢殿下。” 那笑容揶揄,依稀竟似今日的赵赫。霍聊安低头咳了两声,脑中充斥着被人拆穿的尴尬。他别过头去,换了个话题道:“再过两日便是谢元湘的行刑之日,你若是有兴趣,届时也能随我去瞧瞧。” “那谢元齐呢?”宁长曲好奇地询问道,“陛下竟还想着放过他么?” 她是没忘了那日,寥皇拐着弯想放谢元齐一马的模样。虽被谢元湘搅和了,但依寥皇那叫人摸不透的心性,如今又想放过谢元齐,也并非不可能。 不想霍聊安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他将手搭在一旁的石桌上,细细地解释道:“父皇并非想放过谢元齐。只是陈国素来对寥国忠心耿耿,如今忽然被策反,其间必有古怪。父皇自然想捉出幕后之人,谢元湘知道的不比谢元齐多。更甚,对她用刑,没准还能磨磨谢元齐的心性。” 原来是这样。宁长曲了然地点点头。她拾了片树上落下的叶子,随手在石桌上比划着。 “随我去么?”霍聊安定定地望着她。宁长曲这才想起自己尚没给他答复。谢元湘派人刺杀于她,如今这人要遭罪,她自然想看。可古代的那些个刑罚啊,她总觉得过分残忍。思及此,她不禁有些犹豫。 “我我自然要随你去。”可瞧见了霍聊安隐隐有些期待的眼神,她到底没忍心拒绝。若实在血腥,大不了大不了届时闭着眼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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