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之花晨月夕》 楔子 苏州城码头边的酒楼底层,几个人围在一张桌边,正听一个大胡子说着近日发生的趣事。 那大胡子是远近闻名的铁匠,四方慕名而来求铁锻刃的人很多,本就听了不少趣事奇闻,前些日子又刚北上回来,几乎把那边的新事知了个遍,而他更是爱道能说。这会他做完事,在酒楼遇到这三位熟人,便被邀来给他们讲些新鲜事消遣。 大胡子绘声绘色的讲着上日在前村看见一个老汉卖孙女,众人听完不住唏嘘。 一个穿着粗布衫的方脸汉子说:“这年月,像咱们这样有吃食,有酒喝,饿不死,就是上佑了。”四周交口称是,一个衣着鲜丽的人叹道:“我能守住这个酒楼,也实属不易啊!” 方脸汉子又说:“我们哥儿几个能在这运河码头有活做,有钱挣,还不都是靠着慕容家这颗大树啊,你刘老板的酒楼生意这么火,不也是受着慕容家码头的方便吗?” 刘老板一边吩咐店里的伙计去取几坛好酒,一边附和着方脸汉子:“我们多少都受着慕容家影响,羡着慕容家的钱呐!只是慕容家院子阔门槛高,哪像咱们蓬户瓮牖的,想瞻仰慕容老爷都没有法子啊。” 说起慕容家,那大胡子只觉得亢奋,灌了一口酒对众人道:“你们不知道吧,这慕容家祖上还是将军呢,只是到慕容老爷这辈子,家道中落,十多年前,慕容老爷还在别人手底下当伙计做账房先生,只是人家有福有命,做生意也就赚了,到现在是大富豪喽!” 众人说是羡慕不已,刘老板催促众人满上酒,举起碗招呼大家干个痛快。 这时一个头戴青箬笠腰间佩剑的男子走进了酒楼,被伙计引到邻桌坐下,而后他摘掉斗笠,端正的放在了桌子左上方,又解下佩剑放在了右手侧。 那店小二自他摘下斗笠便一直看着他那张坚毅俊秀的脸,他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还有一对如墨玉般流转光泽的瞳孔,看似深不可测。 男子喊了他两声,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大侠,您要点什么?”那男子显然是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是什么大侠。”店小二笑着又问:“客官,您要什么?我们店的师傅会做几十种江南菜的!”那人翘着眉,很认真的想了一会说:“一笼蛋黄小汤包,一盘清蒸莲藕,还有清炖蟹粉狮子头和一壶烧酒。” “客官稍等,我先给您盛酒。”店小二转身去盛酒,心里正纳闷,看他打扮听他口音,本以为是外乡人,却又好像对江南菜系比较熟识,也许是在本乡或者外乡呆的久了。店小二砸了砸嘴,也不再去想,把酒送了过去。 邻桌的大胡子见他这身布袍衣料并非南锦,知是北方来的,突然找到聊头,对四周说:“长安那边的事还记得吧?” 大胡子右边一个体形稍胖的人说:“迁都洛阳的事咱大半年前不就知道了嘛,还听说,一并跟着迁去洛阳的还有大半长安百姓。这都是朱温让的,让他们参着户籍迁,还说这么做是怕皇帝还有朝中的大臣们思念长安,其实都是为了在梁地更好的控制朝廷。” 方脸汉子接着道:“老杜你忘了,那朱温早年叛了黄巢投到大唐的时候就被先皇改了名字叫朱全忠了。”“全忠什么啊!”那杜胖子气的直拍桌子,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四下,只见邻桌那男子只顾喝酒,敞开的酒楼店门外传进来的声音又嘈杂喧闹,安了心,却小声对大家说道,“依我看,咱们大唐几百年的基业就得败在他手里。” 静了半晌,大胡子把碗里的酒都倒进了嘴里,然后抹了抹胡子叹道:“只可惜那百年古都经过这么一折腾,元气大伤,听说那官室民房拆掉以后,大块的木头就扔在渭河里,几个月都没流尽。” 说完,大胡子似乎又想到什么,低声喁喁:“迁都之后,算上先帝,还有上一批朝廷重臣,几百口人命啊,都是朱温那厮叫人杀的!” 方脸汉子把拿起的酒碗又放了下去,不解的看向大胡子,“我怎么记得都是朱温手下自作主张做出来的?” “什么啊!”大胡子摆了摆手,依然用细微的声音道,“你听的都是说辞罢了。那你讲为什么他主持立了这么年幼的皇帝?还不是为了让皇帝做他的傀儡?” “我早就看出朱贼觊觎咱大唐江山,寻思谋朝篡位呢。”杜胖子接起话,咬着牙关说,然后伸出脖子问桌边众人,“你们说是也不是?”刘老板板起脸沉重的点了点头,小声说说:“那可不,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咣——”邻桌那男子把空酒壶沉重的摔在了桌上,小二以为发生了什么,急忙过来看,众人的视线也投向了这边。 其实这人常年习武,所以耳目聪敏,邻桌说的什么,在嘈杂的声音里依然听辨得清楚,倘若他是朝廷的人,邻桌几位便是杀头的下场了。 只见那人眉目间浮着隐隐的怒意,正拿起青箬笠弹着上面的灰,弹完之后戴好,又抓起佩剑,把银子拍在了桌子上,起身向外走。 “客官,您还有一道菜没做好呢!”店小二冲着他的背影喊着。“不用了。”他头也没回,冷冷的说了这么句,走出了酒楼。“客官,找您钱——”店小二望着那人渐远的背影,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真是个怪人。”大胡子叹了一句,接着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慕容府南苑的听香园是小姐千祈的闺阁。园里清池假山,淡兰疏竹,插柳延堤又栽梅绕屋。还有镂花百折的长廊,形式各异的亭室,在那些绿树时花的点缀之下,显得清素淡雅。 园里一座四角翘檐的亭子中,千祈看着池子里的鱼,一动不动站在那已经有一会了,要不是她还摇着蒲扇,丫环碧落就会以为小姐是中了什么邪术被定在那里了,纵使是这样,碧落仍时不时的跟她说上几句话,方安稳的坐在石凳上,双肘拄在桌子边,托着腮,看着小姐的背影跟着发愣。 小姐身穿耦合色的广袖短襦与低腰宽摆的曳地长裙,披着云带一样的帔帛,绣有粉红色芙蓉花的素色诃子上引出了两条幼带,环颈在后面打着蝴蝶结,并且在乌发在头上挽了一个双环望仙髻,于俏皮之中又不乏端庄。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愣了一会,碧落轻声又问。 “在瞧池子里的鲤鱼呀!”千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了呀小碧,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三遍了。” “啊,是吗?哦”到底谁怎么了啊!碧落在心底悄悄地嘟囔。 千祈没再理会她,仍旧低着头看着那方水中的两条小鱼。 亭子的位置恰当好处,建在突出青石板路嵌在水中的一块方地上。水又是活水,所以倍加清澈,一眼看的见水中玲珑的石子。池的一角种着大片荷花,层层的叶子似是云朵叠加又把边缘疏笔淡化,盛开的荷叶上散着水滴,清新脱俗。 两条小鱼游到了这里,嬉戏中不知不觉撞上了“玉盘”,撞出了涟漪,许是觉得有趣,鱼儿们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一下下的撞了上去,细密的荷叶都轻轻摆动起来,像是涌起的一波波碧浪,花上的水珠也颗颗滑落,滴在了池里。 看的千祈轻笑出声,颊侧泛起微涡,恬然美好若画中女子。身后的碧落眨了眨眼睛,换了个姿势伏在了桌上。 她轻轻地倚着柱子,风姿绰约,一只手摇着蒲扇。其实天不热,更何况是在这温度适宜,四季如一的听香园,千祈只不过是很喜欢那把蒲扇,所以经常拿在手里轻摇。 扇子的材质很普通,桃形蒲草扇面上是一幅炭烧画,画的是楚国人笑孔丘的典故,扇面四周是纱做的围边,木质扇柄下垂着一个用彩线打的梅花结扇坠。 千祈记得,那个故事最早是大伯讲给她的。那时候大伯还在,她还小,爹爹常年在外忙着生意。大伯有腿疾,不能站立,便坐在车椅上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来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大伯讲,从前孔丘来到楚国,有个狂妄的小子唱着奇怪的歌从孔丘的车前走过,笑话他为权贵做事。小千祈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是什么奇怪的歌啊?”大伯笑着给她唱《凤兮歌》: “凤鸟啊凤鸟, “你真傻, “从政的人都要危亡了, “你为什么还要帮助他, “你真傻呦你真傻” “小姐,你看,扶摇回来了。”碧落指着青石板路的那一端,顶着双垂髻穿着浅青色襦裙的扶摇正背着大包袱向亭子这边一路小跑。快到亭子的时候还踩到了青石板缝隙中长出来的书带草,差点就仰了过去,着实吓了千祈一跳。 千祈迎上她,问道:“买回来了?”扶摇把包袱解下交给了她,然后喘着气说:“我跑了西街上的三家店,才c才找到合适我们穿的男装。” 碧落递给扶摇一盏清茶,然后问她道:“你买男装做什么?”扶摇喝下了那盏茶,终于舒舒服服的吐出了一口气,反问碧落道:“小姐没和你说么?” 白了她一眼,千祈转向了碧落,向她抛着不怀好意的媚眼。 “啊?不会又把我丢在家里装样子,然后你们翘出去玩吧?”碧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住摇着脑袋,两条小辫子俏皮的晃动着。 “小碧乖,谁让你那么聪明会学我的声音说话呢?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千祈看着碧落撅起嘴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好啦!下次一定带你出去,你看你这的小嘴都能挂茶壶了。”碧落终于也笑了,“小姐你可要说话算数!”“嗯嗯。” 如果慕容南风知道女儿又在计划着翘家,一定又会恨不得把她关到船里送上河道。 慕容老爷极为宠爱女儿,千祈喜欢什么做什么他从不拦着,然而倘若她要外出,没得商量,明里暗里必须要有十几个人跟着,所以还是“翘”出去比较自在。而让碧落学着她的声音在家里应付的事情,千祈很早就干过,而且屡试不爽,成功的一次次骗过了她爹和府上的仆人。 “小姐。”扶摇唤了她一声。 千祈因为又可以溜出去玩,所以很开心,眼含笑意的问她道:“怎么了?” “我” 见她欲言又止,以为发生了什么,千祈急忙问:“你怎么了?” “我刚在西街上,好像c好像看到丘公子了”扶摇吞吞吐吐的说。 “谁?!” 那本是个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名字,千祈还以为听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千祈房前有一颗罗汉柏,交柯错叶开的无比茂盛,每每阳光透过,变得星星点点,又透过一扇廊子始端的镂花窗,可以斜照进千祈的房间,投在书桌上。黑影和光斑纠缠,千祈总是跟扶摇她们说桌子上停了几只黑翼蝴蝶,然而现在,只剩下了刺痛眼睛的亮光。 千祈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吸气,看着墙上一张山水画,后来又扭头看排满书的架子,最后死死的盯着屋顶,可是当眼睛合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两滴泪水滑了出来。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扶摇看到的那个人因为戴着斗笠,看不见半张脸,仅凭身材和一顶斗笠说明不了什么。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以哭,这两年就算是挨爹爹说,受了委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没哭过,不能因为有一个人长得和他像就这个样子。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可是却泪如雨下。 “慕容千祈,你还真是没用啊!”她哭着骂自己,声音颤抖着,两只手绞着方帕子,因为用力过猛致使指尖泛白。 终于,她擦干了泪水,又坐了一会,起身来到了一排书架前。 上百本的经史,还有医书——千祈从小喜欢看这些,还要把它们搬进卧室,父亲还是由着她的。 她驾轻就熟的拿出了一本《淮南鸿烈》,又把手伸到了那个空当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长盒来。 千祈回到桌前坐下,拂掉了盒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把它打了开,一块白底青的翡翠双鱼佩安然的躺在盒子里。 封存远年的翡翠玉佩依旧润泽剔透,仿佛有细微的水在其中暗自流动,使得千祈感受到了从手上传来的凉意。 上面浮刻着的两条小鱼仿佛也因为重见天日显得倍加生动。 白底如雪,翠色如竹,双鱼摆尾的浮刻,周边是一圈万字文,还有一个吉祥结的坠子。虽然搁置在这里已经两年,但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千祈把它翻了过去,碰触着背面两个字的阳文。 突起的文字,如同疤痕一般无法抹去。 凤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丘凤歌。 这个名字是那样的沉重,以至于回忆起来的时候,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始终想把他忘记,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把玉佩放在这里,过了三年才有再打开它的勇气。 千祈抓紧了玉佩,昔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年千祈及笄,正逢弱冠的丘凤歌送给她这块双鱼玉佩。 千祈嘴角轻轻嘟着,纯澈的眼眸里流淌着笑意,手中翻弄着那块玉佩好一会,然后不明所以的问躲在树上的丘凤歌:“你送我双鱼玉佩干嘛,祝我们家年年有余吗?” 丘凤歌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发现千祈的贴身丫环都已经站到了老远帮着把风,偌大个听香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于是他跳下了树,轻盈的落在了千祈身后,把她环腰抱住,在她耳边说:“这可是夫妻鱼诶!” 他的气息吐在千祈耳侧,温温痒痒,千祈不觉俏脸润红,挣脱了他,转身直视他墨玉一样的瞳,盈盈一笑,装成很认真似的对他说:“我听过连理枝,比翼鸟,鸳鸯仙,怎么就不知道有夫妻鱼啊?” “这回你总该知道了吧?”丘凤歌挑了挑英挺的剑眉,咧着嘴对千祈说。 千祈终于憋不住“咯咯”笑着,于是用袖子掩着嘴,闷声道了句“知道了”。 千祈把玉佩放回盒子里,不愿再去回思那些和他在一起时的欢笑。 他把她伤得太深,但她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千祈本以为把那些和他在一起时的回忆都关在盒子里封存起来就可以一了百了重新开始,然而那始终都是自己在骗自己的可笑。 她忘不了他,一直忘不了,尽管丘凤歌那么深的伤害了她。 她想忘记,却总想起。 她恨他,也爱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扶摇和碧落在“抱墨”回廊里轻步走着,回廊绕过一池浅水。 静静的走了一会,怀里抱着包袱的碧落突然跑几步出了回廊,仰头看了一眼天,回身对扶摇说:“日入了,都快戌时了!” 本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扶摇,抬起头瞄了眼碧落,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哦”。 “喂!你说咱小姐最近是怎么了?自打昨天下午回房,到现在一直也没出来透个气。”碧落回到扶摇身边,皱着眉毛对她说,“我哪知道小姐是怎么了!” 扶摇停下了脚步瞪了她一眼,“小碧你还真是莫名其妙呢,小姐就不许在屋子里看书吗?” 碧落迎向了她的目光,撇着嘴与她对视了好一会,把她看的一愣。“莫名其妙的是你吧?我看你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一定有心事。我猜你是昨天在街上看中哪家公子哥了对不对?”碧落絮絮的说,食指隔过空气点着扶摇,而后调皮的笑着,霍然转身逃跑。 “嘿你个毛丫头,讨打!” 扶摇骂了句便去追她,两人在园里你追我赶的闹了好一会,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兰花的淡淡清香,昨夜下过一场小雨,脚下的青石板还湿漉漉的,路边一棵歪脖子柳树垂下鲜亮的绿,远看好像串起的翠珠帘子,筛过零碎的光,些微挡着视线,真切却又恍惚。 扶摇脸上微带忧色,对碧落小声道:“丘公子回来了。” “又怎样?”碧落不喜欢丘凤歌,因为小姐被他伤的彻底,“那个禽兽如果再让我看见,我说什么都要打死他!” “我总感觉丘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也许c也许真的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啊。”扶摇低着头看脚下,“也许那个误会太大,让他这么久了都没有勇气来找小姐说清楚” 碧落气的直跺脚,打断她说:“什么误会啊!?那天的情形你又不是没看见,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好了小碧。”扶摇碰了碰碧落的胳膊,“别说这些了。” 碧落想了一会,小声又问:“扶摇姐,你看到的不会是他吧?你跟小姐说那人戴着斗笠,只是身材有些相似” “还有声音跟宝剑呢,我不会看错,那人一定是他。”扶摇喃喃的说,“我没对小姐讲,那人戴的斗笠是丘凤歌喜欢戴的那种青箬笠,我还听到他问老伯最近有没有北上的船我没告诉小姐那人是他,是怕小姐执意要去找他,我只告诉小姐那人像他,是为了让小姐再一次想到他,让她想清事实,三年了,他从未找过她。其实小姐还是想着他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大了还没打算出阁” 扶摇清楚,小姐对他还有着希冀,始终放不下他。 两人走到了千祈的小楼前,不约而同住了嘴,正当犹豫着要不要叫小姐的时候,千祈推开了门。 见她们在这,千祈微微一愣,未等说话,碧落便递上了包袱,对她说:“小姐,你们如果还要出去的话,就应该换衣服了。” “好啊,你们先进来吧。”千祈微微笑着,接过了包袱转身进屋。 扶摇关上了门。虽说小姐气色还好,没看出异样,可她仍有些担心,“小姐,要不咱改天再出去吧。”“干嘛改天呢?这样的诗会几年能赶上一次,今天不去就说不上要等到哪年了,你这会就算再累也得陪着我,不许找借口。”千祈很强势的对她说,然后把一件对襟长衫举到她面前。 扶摇猜不透她,只得接过衣服,在千祈之后走进了屏风。 “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像小书生吧?”换好对襟长衫的千祈急忙给碧落看。 “好俊呢!”碧落拍手称好,“不过总感觉缺点什么”未等千祈说话,碧落便四周寻着什么,见桌上一个盒子里放着块玉佩,也没仔细看就一把抓过,拿给了千祈。 刚换好衣服的扶摇走出屏风便看到了此景,见那是丘凤歌的佩子,急忙扯了扯碧落的衣角。 碧落这才发现自己惹祸了,心知小姐会因此而不高兴。碧落低垂着头,没了活泼劲。 然而千祈却没说什么,嘴角仍是一成不变暖人的微笑,她把佩子默默的挂在了腰间,好似它不曾含有过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慕容家这处房子到底有多大,外人是不知道的,就连千祈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年,那么多的廊庑园榭也有她未踏足的地方。府里除了慕容父女外,也常有些老爷的宾客和手下的伙计在府里住上一些时候。 几个人出了千祈的听香园,踏上了翠竹林间的一条折径上。林中翠竹栉比参天,叶子猗猗的仿若碧波荡漾的河,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竹影摇曳着投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上,被千祈三人踩在脚下,林下长着新生的竹笋和芊芊莽莽的杂草,风吹过,应和着千祈腰间轻摆的白底青佩子,那翡翠熠熠生辉的,更是光彩照人。 碧落走在最前面,十步之后是身着男装蹑手蹑脚的千祈和扶摇。 好在安稳的到了慕容家的酒仓,被等在那接应的素梅迎进了小院。 周遭的空气满溢着酒香。一座单檐歇山顶的仓房和两间耳房立在院中,透过百格窗看得见里面小山似的酒坛子和几堆用作除湿的干稗草。慕容老爷喜欢饮酒,而且时常会把他手下人叫过来大摆筵席,所以每个月都要运来几马车酒,为图方便,便在酒仓后开了个小门。 素梅小声说:“爷爷在耳房已经歇息了,小门的钥匙在我这里,待会你们走后我会把小门虚锁,回来放号子我便放你们进来。” 和每次翘家一样,回来的时候把帕子丢进来,素梅注意到了就会躲开祖父来开门。 千祈赞赏的说:“我们多亏了有素梅呢。”素梅眨了下眼睛说:“小姐放心吧,不过今天已经快黑了,晚上一定要小心,而且要早些回来,不然素梅会担心死的。”千祈摸了摸素梅的头,对她道:“放心啦,不会让你担心,而且用不上两个时辰我们就回来。” 碧落坏笑着说:“小姐你们两个可别被哪家姑娘相中,再回不来!” 扶摇恶狠狠的骂道:“回来再收拾你这个毒舌妇,还不快老实回听香园去!” 昂着头,千祈和扶摇走了出去,身后的碧落和素梅笑着目送她们出了门。 小门在两人身后默默关上,千祈成功从家里逃了出来,高兴的蹦跳着,有些忘乎所以。 门前修砌的石堤驳岸边是一排烟柳,柳枝款摆出诗与画的韵味。 清清的河水不住流淌,河的一侧是慕容家,另一侧是粉墙黛瓦的民房和仄仄的巷陌。 夕阳西斜,撒着金子般的暖光。处处都流溢着温馨祥和的气息:几个孩子在石桥上玩耍,远处家人摇摇的在招呼着回家;一个老妇人坐在河堤的斜坡上用木棒敲打着浣衣石板上的衣物;渔夫们在岸边支起竹竿晾着渔网;几个穿着轻盈婀娜的姑苏女子,坐在房前铺针刺绣,说笑中清轻柔美的吴音悄悄飘远,像是一阵阵浸着花香的和风。 落日的余晖映的天边几朵云变幻成了赤红的火色,团团朵朵,汇成天际去流无声的河。 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去往苏州河畔,想一睹江南文人墨客的风采。毕竟这样的诗歌盛会几年才有一次,总归是有看头的。 千祈和扶摇站在石埠上,向远处的一艘乌篷船招着手,一会便有老船夫把船驶了过来。 “船家,苏州河!”千祈拉着扶摇跳上了小船,然后压着声音对老伯说。 那老伯应了一声,便摇起桨,驶向了苏州河,桨声柔柔的,消在了暮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寒山寺的晚钟清脆宏亮,余音悠扬绵长,传进苏州城的长街小巷。还是在很多年前,千祈随着自家的商船来到苏州定居,第一次听到寒山寺的钟声,那时也是暮色四合夕阳渐隐,她本以为寺庙就在不远处,结果商船经过寒山寺时,天已经黑了。 船夫把小船靠了岸,扶摇下了船本能的想去扶一把千祈,却突然想到她现在是“公子”于是作罢。 天空已经转为了苍蓝色,淡淡的几粒星子在朦胧中隐现,和长河远端方燃起的几丛渔火相映成趣。依稀看得见寒山寺杏黄色的外墙和藏经楼五重飞檐的轮廓。 空气微凉,华灯初上。 诗会还未开始,岸边已聚来了很多人,熙来攘往的,非常热闹。 听说今年才子们会以流觞的形式来吟诗作乐。会有人在上游放上排满酒杯的盘子,盘子顺流而下,岸边的人如果拿起了杯子喝光了里面的酒,便要吟诗一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河心有一座泥沙岛,把一水割开,靠近寒山寺的这一道较为狭窄,且岸线曲折,易于流觞。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一百年前,有一个叫张继的书生,在这个地方写下了不朽的名篇: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千祈喜欢这首《枫桥夜泊》。 商贩们也聚成了集,吆喝声嵌在人河中,绵延数里。一支支灯笼洒下淡黄色的光把一个个摊子照亮,连起来仿佛通体透亮温暖祥和的如意。 各种各样琳琅的商品,苏绣剪纸泥人玩具,还有五花八门的点心,就连只有在七夕节乞巧市上才有的巧果和一些本在这个时令吃不到的糕点,也不可思议的出现。这些个馥郁着江南气息的摊子,又在桂花飘香的岸边,特定的日子和地点,一鳞半爪也透着些些诗意和禅意。 “扶摇,你瞧这个攒珠发簪怎么样?”千祈拿着一枚镶着宝蓝色石玉的簪子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女儿态毕露。扶摇轻咳了一下唤了声“公子”,千祈才把他它放下,抿了抿嘴,拉起她逃开了摊主异样的目光。 才子书生倒不比游集听诗的人少,眼前密密麻麻的人们,一打眼便能看到几个素衣儒服佩玉摇扇的青年才俊。 待到夜幕完全笼罩,岸边一排杨柳树上挂着的写满诗歌的灯彩被齐齐点亮,有人把排满酒杯的盘子放在了上游,诗会开始了。 大家开始向河边涌动,扶摇护住千祈游鱼般穿梭于人群,挤到了河边,两人转身看着后面大呼小叫推推搡搡的人们,真担心会被挤进河里。 即使是在那黑压压如乌云一般的人团中,仍有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其中穿行,不似千祈扶摇那样有着娇小的身材,似乎是身法了得。 那人本就魁梧,又在夜间带着斗笠,于人群中分外惹眼。青色的笠像是一叶在大江风浪中畅行的扁舟,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千祈的视野里。 拥挤的人群逐挤去了上游。那些酒杯流过去还要些时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如此热衷于抢一个可以早些一展才华的席位。 眼前只剩下了寥落人疏的市集,本来温煦的淡黄色柔光此刻也令人倍感凄凉。 呵喜欢戴这种青箬笠的人还真多啊。 终于,千祈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向了苏州河。清冷的河水倒映着明亮皎洁的月光。 扶摇在一旁默默不语,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小姐每当想哭的时候都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吐出轻轻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冷风像是一阵遥远的回音,吹来生命中记忆的镌刻,那些记忆,仿佛烟尘般一瞬间扑上面来,让她无法呼吸。 四年前的这时,春意盎然的长安。 父亲慕容南风带着千祈回来小住,还要布置一些家业。 纵使南方战乱再过严峻,也好似触及不到这里的繁华,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 那时的长安城里到处怒放着羞答答娇滴滴的浅色杏花,满城的杏花树招摇来漫天杏花雨,纷飞了这座城池的春天。 长安城长兴坊中的慕容府,珍楼宝屋飞檐反宇,不似苏州城的府邸那样使人舒心惬意,也不过房室七间,却金铺屈曲极度展现着慕容家的富实与奢华。 千祈走进了院子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然后问扶摇说:“这是咱家吗?” 扶摇与碧落相视一笑,对千祈说:“是呀,只不过比咱们离开时又阔了不少。” 三人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但更似姐妹,千祈比扶摇小一岁,比碧落长一岁。小时候喜欢在府中的院子里玩闹,在一棵龙爪柳粗大的枝干上竖起秋千。三人里千祈荡的最高最棒,荡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长街中普通人家孩子们的春容满面。站在蹬板上,有时放开胆子竟然松开一只手,在扶摇和碧落的惊呼声中,盈盈荡到了最高处,伸着手,仿佛摸一摸天上的云。 秋千,祈千秋之福,人们说秋千荡的越高的人,就会越加感到幸福快乐。 千祈的名字便被赋予了这样的含义,母亲杨如月也是荡秋千的好手,她在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遇到了父亲慕容南风,本以为会永远的幸福快乐下去,却在千祈四岁那一年因病早逝。慕容南风是如此深爱着她,所以一直不肯续弦,看着千祈一天天长大,他只是把对她的爱倍加投入到女儿的身上。 那些年住在漏雨的旧宅子里,千祈降生在那,母亲去世在那。七步小屋,十步小院,院子中也有一棵龙爪柳,树上竖着的秋千是千祈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那些记忆时常化作一页残梦,梦里千祈坐在秋千上,对着身后如花般的女子牙牙的喊着:“娘亲,飞飞。” 那时慕容南风的生意刚刚起步,为了让千祈母女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能住上不惧风雨的大房子,他拼命的忙着生意,陪伴她的时间又越来越少,只有因患腿疾早已妻离子散的大伯来照顾她。好命赶上了那几年朝廷抑商政策的松弛,几经周折终于拢下了长安城和周边几个郡县的粮布生意。 千祈七岁那年住上了新房子,后来又搬进了这个极尽奢华的慕容府,可是铺就满地的大理石地砖,在眼光的照射下让她有种眩晕感。磨砖对缝的高墙,穷雕极饰的房室还有空阔的院落,总让她觉得生活在这里太过于无味,太孤单。 直到第三年的夏至,慕容南风见女儿郁郁寡欢,便和她聊着琐事,后来千祈对父亲说她并不喜欢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她喜欢那所不大,却又温馨的小房子,而父亲却带着她搬到了苏州。 时光如隙间白驹,四年前的千祈又一次踏进长安慕容府。然而彼时的她对这里再无留恋——大伯去年过世,带给她欢乐的那颗柳树也在去年枯死了。 前尘往事,滞留在了一个已故的年月里,追忆起来也不见得清澈如昨,包括欢乐在内的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已故去,成了故地c成了故人c成了故事。 千祈感觉自己像是失了方向的鸟,像是找不到家的小虫,像是丢了魂魄。 这一整天千祈都默默不语,待到入夜后,又偷偷的翻出了高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那一晚的天空上没有云,夜空很干净,月亮被众星捧着,仿佛倍加明晰,月华如水般洒在身上,夜风吹拂,若透体而过,使得千祈不禁抱紧了双臂。 四下寂静,似乎连青蝉也不敢鸣叫,远处几家门前错开的灯笼放出微微的亮。 千祈第一次走在无人的街道,竟不觉的害怕,抬头仰望远空的明月,忆起了大伯讲过的“吴刚伐桂”和“嫦娥奔月”的故事。她总天真的以为两个故事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一个孤独的男子和一个寂寞的女子,在远离人间的天上,终究会撞见而产生一段永恒的爱情。她还记得月亮有好多好听的名字,冰魄婵娟玉兔广寒,可她还是喜欢“桂宫”这个名字。桂树和广寒宫,吴刚跟嫦娥,松花配桃红,燕侣莺俦,多么般配的一对。 千祈凭着记忆,哼着小调向着老宅的方向走,手中握着一直小心珍藏的铜钥匙。 长安城的坊室规划井然有序,规整的像个棋盘,大大小小的“坊”星罗棋布,还有东西两个“市”,坊和市都有着又高又厚的墙,用以出入的门在戒严或者其它特定的时候需要关闭。这就是人烟浩穰的大唐国都,人们在各种各样的规矩中生活,生活的那样规矩。曾经人们就连找处酒楼歌馆也需要跨几个坊区,不过现在,规矩们松弛了不少,坊市界限不在那样明显,逐渐一些小户把商铺开进了坊区,时时也有小贩和胡商们在坊间游走。 千祈听说几十年前——他父亲与伯父还住在蓟县的时候,长安城要比现在还要繁华不知道多少倍,后来皇帝逃去了蜀地,黄巢义军占领了这里,士兵大肆屠杀百姓,长安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人口锐减,过了这么久才逐渐恢复起来。 慕容府在长兴坊,而老宅在安仁坊,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需要穿过坊门,还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老宅临着荐福寺,寺里的小雁塔也是千祈小时候的乐趣,明明知道有十五层,可那时的千祈仍喜欢不住数着,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一遍一遍乐此不疲,仿佛那是她的心爱之物。就连寺里的老和尚也说她与佛有缘,还送了她一串小佛珠,被她一直戴在手上。 每天看着来往拜佛烧香的京城高官,还有佩紫怀黄的大贾,也算是那时候的一种乐趣吧。 小心翼翼的迈进了安仁坊里,仍旧不见一人。望见小雁塔就在前面,千祈加紧走了几步。 “喂,你是什么人?”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自她身后传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恍若惊梦,吓了千祈一跳。 千祈回过头望去,确认了发出声音的不是鬼,于是昂起头反问他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一步步的向她靠近。 在月亮和灯笼放出的微光里,男子的容貌和魁梧的身材愈发显得真切。她迎上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对如墨玉般深沉的瞳孔,被两道英挺的剑眉衬托着,仿佛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魄。 男子停在了她的对面,后背上除了一把宝剑还挂着一顶青箬笠,穿的是缂丝的对襟衣。 两人间隔仅有一步之遥,千祈还是第一次和陌生男人面对站着,所以胸口仿佛像是有小兔子在调皮的跳着,羞红漫上了面颊,可她仍不示弱般的看着他,高昂着头,满心戒备。 “你不知道有宵禁?”男子问道。 见她只是眨着眼睛半天沉默不语,男子刚欲说话,却见千祈摇了摇头,蓦地,又点了点头。 男子被她气乐了,笑着问她:“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千祈柳眉微微蹙着,支吾道:“不c不知道。” 她只听大伯说过,为防止有人在夜间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唐律》里有规定,不许人们在天黑后出门,可是宵禁令和这两个“坊”没有什么关系啊——北面受着万年县管辖,南面受长安县管辖,而这两个地方又处在中间的“有利地势”,所以管理比较松懈,根本没有人巡夜,一直以来半夜在大街上闲逛也是没有人管的。 千祈瞥了一眼他身后宝剑露出的一截剑柄。禁止普通百姓携带兵器的规定倒是一直有着,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身份。她缄默着,脑袋低低的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边疆战事吃紧,当然要严格些了!”他见千祈仍低着头,一丝诡谲的微笑浮上了嘴角,“这个虽然你不知道有宵禁,不过你犯了夜必须去我们那里受训,再领二十个板子,长个记性下回别出来了。” 千祈猛然抬起了头,惊恐的看向他突转严肃的表情,在他那墨玉般深沉的瞳孔里,看不到半分玩笑的意味。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很快就流了出来,支吾道:“我真的不知道,我c我不想挨板子” 那男子本来心里暗自窃笑,可看她突如其来的泪如雨下,竟也手足无措起来。 “哎!你别哭啊喂!”女人还真是麻烦啊 “呜呜” 突然间,男子的左耳警觉的动了动,下一秒一把将千祈环腰抱紧,在她发出惊呼声之前便捂住她的嘴。轻轻一跃,男子抱着她跳上了房顶,又按住她使她伏在了瓦上,接着也趴在了她身边。 “别出声。”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着,两只手仍按着她的嘴和背部。 千祈只觉得被他按着的两个地方像是燃着两团火,起先还奋力挣扎,但她明白了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便老实的趴在那。 不一会,下面走过了一个司鼓的更夫,又一会,走过了一对带刀的巡夜。 他是谁呀?千祈越发对他的身份好奇,刚刚大概只是骗她,他定不会是官府的人,那他是?小偷?敌国奸细?总不能是采花大盗吧?! 见那些人走远,男子终于松开了手。 “救——” 未等千祈喊出来,那男人皱着眉头又把手掌拍按了下来,千祈本要说的话仅变成了两声又小又闷的“呜”。 千祈用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瞪他,瞪了一会又哭了出来。 “哎呀,真脏!”男子松开了手,坐起身在衣服上胡乱蹭着。千祈也红着脸坐了起来,抬着杠似的小声嘟囔道:“你的手才脏呢” 男子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是勇敢还是痴呆,都“落到”别人手里了还敢出言顶撞,不过多半是脑袋不好使吧,不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有宵禁,大半夜还跑出来乱逛。 “脏么?可能是解了手没弄干净吧。”男子若有所思的说。 “你!”千祈的脸更红了,好在夜深人静没人注意到。 “我?” “呜呜——”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男子翻着白眼,暗叹孔子不愧是圣人,这话真精辟。千祈哭着仍不忘与他讥诮:“在骂你自己!” 回骂的倒也是精妙,那男子又一次被气笑了。但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添了几分楚楚可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作为朝廷安排在这里暗中彻查敌国探子的特使,他本不该含有太多额外的感情,可是今天只是看她可爱,便与她逗了逗 他摇了摇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对千祈一本正经的说:“姑娘,我不与你闹了,我真不是坏人,你要去哪我送你好了,不然被巡夜的逮到了就真的要去挨板子了。” 千祈渐渐停止了抽泣,从腰封里抽出帕子擦了擦哭花的脸,轻轻的“嗯”了一声,吸了几口气,说:“我哪都不去了,你送我回家吧。”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我叫丘凤歌。”本该报出假名的,可这次却没有。 千祈红着眼睛想了想,道:“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丘凤歌么?” 丘凤歌惊愕于千祈读过李太白那句藏有这个典故的诗句,一时竟忘了回答她。 “丘凤歌”这三个字是矛盾的集合。“丘”和“凤歌”是一对矛盾,人和名字又是一对矛盾。他从小就有着做官的梦想,“抓周儿”的时候也拿的印章,父亲说他“必承天恩祖德,官运亨通”。果然,他进京之后因为文武双全被皇帝赏识,于是暂先安排他在太原大理寺做一个正四品的少卿,手下一干跟着吃饭的个个身手不凡。 千祈见他没答话,撇了撇嘴,道:“我家长兴坊的慕容府,麻烦你了。” 丘凤歌又一个惊讶,急问道:“你是慕容老爷的?”“女儿呀!”千祈自豪的笑着说,“我叫慕容千祈,秋千的千,祈福的祈。” 丘凤歌被吓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两人踏着月色向长兴坊缓步走着,一旦附近有人声,丘凤歌便拉起千祈跳上房顶。他那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异常的灵敏。 躲了几次之后,千祈开始暗自窃喜,庆幸自己好人好命,来时走了那么远的路都没撞上个巡夜的。 “你轻功这么好不去做飞贼都屈才了。”千祈挖苦他,而他只是白了她一眼,表现的非常不屑去反唇相讥。 千祈心里暗想着,他若真做了飞贼反倒是屈了才,活活白瞎了他这一副好皮相,千祈好奇的追问他说:“你这么厉害到底是干嘛的?”丘凤歌傻笑着,然后挑着眉毛对她说:“说出来吓死你啊!我在大理寺混的!”“哦!原来是和尚呀!”千祈明知大理寺是司刑狱的,可就是不想让他太得意。心下暗自推测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这名号挺大,不是一般人敢冒名的。丘凤歌的嘴角不住抽搐,又奈何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大理寺”,正纠结的“抓耳挠腮”呢,旁边千祈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丘凤歌明白自己被作弄了。 到了慕容府的南墙,千祈本想与他就此别过,从留出来的绳子自己攀回去,却哪知丘凤歌又一次抱起她,倏地跃进了院子。 千祈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一整晚脸上都火辣辣的,像是一直被浸在了开水里,又热又不敢喘气。 “喂,我走了。” “哦,再见谢谢,谢谢你。”千祈红着脸与他告别。丘凤歌关照她道:“下次天黑就不要出门了。” “嗯。” 丘凤歌又挑了挑他那英挺的剑眉,而后轻盈的翻了出去。 月明依旧,千祈发了一会呆,见府内一如离开时那样安静,没有异样,便悄悄的潜了回去。困意席卷上来,和着衣服,拉开了被子直接倒在了床上,一不小心倒的太猛,脑袋撞在了自己的鹿纹白瓷枕上,疼了半晌。 再一次见到丘凤歌是在数天之后。上襦下裳一身碧青色的千祈正翘着腿,手里甩着腰间的荷包的五彩线绳,躺在房顶上头看天边的云。 那时长空寂寂,偶尔有青鸟啁啾。一片片洁白就挂在那上头,慵懒的安静。千祈饶有趣味的看着——看云起云穷,看云过天空,那样的悠哉和平淡,辗转而过,却是纤云弄巧,以那微妙让人难以捉摸的变幻,映射无常世事的变迁。 碧落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小姐小姐”的低声叫了两下,可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竟然没理会她。碧落情急之下连名带姓的喊道:“慕容千祈!” 千祈突然坐了起来探身瞄着下面的碧落。碧落急忙道:“老爷过来了!”“啊?”千祈下了一跳,忙弯腰去摸支在檐边的梯子,却不料踩在瓦片的缝隙中,扭了一下,脚底一滑,便向下摔去。 “哎呀——”碧落惊叫了一声,别过头不忍向那个方向看。千祈也紧闭着眼睛,丈把高啊,青石板啊,一瞬间她想到了不能让脸先落地,可是屁股先着地也很疼呢想着想着,只觉身体一轻,摔在地上应该有的疼痛感并没有随之而来。 碧落转过头来,发现有一抹绿色“躺”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缓缓睁开眼睛,千祈看到的竟然是丘凤歌那张英俊,此刻又仿佛市井街边无赖的嘴脸。 “你——”千祈脑袋一片空白,惊愕之余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大白天的 “哈哈哈。”丘凤歌看着怀中的人儿俏脸润红,朗朗的笑着却又忍不住开始“调戏”她,笑逐颜开说,“你害什么羞呢?又不是没让我抱过。” 千祈恨不得找个地缝把他塞进去。 “你放我下来!”千祈恼羞成怒。 丘凤歌笑着放下她。 千祈一边瞪他一边整理着弄乱了的腰绳结穗,突然想到什么,讶异的目光直视他,“你怎么在这?!” 丘凤歌只是笑。 这时候慕容南风和一个千祈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一起走了进来,刚听到女儿的惊呼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这会看到了几人都平安无恙,方吐出了一口气。 “刚怎么了?”见女儿低着头,慕容南风问。 “没c没怎么。” “慕容小姐一不小心从房顶摔下来了。” 慕容南风干咳了两声,千祈瞪着丘凤歌,丘凤歌洒脱的笑着。 碧落说:“多亏了这位公子,不然小姐就摔惨了!” 千祈转过头去瞪碧落。 “祈儿?” “昂?” “还不谢谢丘公子?” “呃”千祈才不愿意谢这个无赖,于是沉默着不敢再看慕容南风严肃的表情,压低着视线看他穿的那袭华裘,看金丝,看袖口,看花饰。千祈在心中叨咕着:慕容家真有钱呐,真有钱呐。 这时候传来了慕容南风身边那个男人的爽朗笑声,那人对他道:“慕容兄,拘泥于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啊。” “对啊,慕容伯伯,举手之劳而已。”丘凤歌傻笑着附和。 “嘁——”千祈别过头去。 “慕容老弟,这便是令爱了?早闻慕容兄有女,生的国色天香,今日见来确有其事。” 千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起这个男人来,看样子年龄大概与自己的父亲差不多,戴着硬脚幞头,穿的是大红色金丝曲领襕袍。 “丘兄过奖了,只是我这个女儿让我宠坏了,不懂礼教,让兄长耻笑了。” “诶,哪的话,我可是知道千祈丫头自小好读书,大有咏雪之慧!” 慕容南风示意千祈过来,对她介绍道:“这位是户部侍郎丘胜大人,我的故友。”千祈郑重的对他行礼道:“丘伯伯好。”“丫头不必多礼。”那人笑吟吟的看着千祈,又转头对慕容南风称赞道,“慕容兄啊,我若得女如斯,此生也无憾了!”慕容南风摇头苦笑道:“就是个疯丫头。” 丘胜看着千祈,百般怜爱,又指着丘凤歌对她道:“丫头,这是凤歌,要比你大五岁,现下在大理寺做少卿。” “知道。” “你们认识?” “啊?不认识不认识。” “对啊,我们认识。” 千祈和丘凤歌两个人一同说着。千祈飞快的瞪了他一眼,丘凤歌忙道:“独是我认识慕容小姐,知晓她温文尔雅罢了。” 算你反应快。千祈赞许的目光仿佛这样说。 那当然。丘凤歌笑着看她。 这时候扶摇过来称酒食备妥,于是慕容南风招呼大家去“百味轩”用膳。 饭后众人在花厅吃茶话闲。 千祈和丘凤歌坐在下位,二位长辈坐在正位聊着慕容家的生意,然后他们聊到了牙侩,又聊埠头,最后聊到漕运。说到近年来漕务繁杂,主持京杭运河漕运工作的转运使李密大人年事已高,即将告老 千祈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觉得乏味,于是盯着花厅一侧屏风上的图案看,她压根也没留意自己家的花厅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漂亮的一扇子屏风,于是来了兴致。只见第一扇上头画着一支竹,一支梅,题字“竹梅双喜”;第二扇上头画的松树跟白鹤,题字“松鹤长春”;第三扇上头画着杏花和燕子,题字“杏林春燕”;第四扇上画着园蛛,琵琶,蒜和菖蒲,题字“天中集瑞”。看了一会她便又没了兴致,于是又转过头看正在喝茶的丘凤歌。 丘凤歌喝茶时的样子很好看:他用左手托着带有“蔓草纹”的青瓷茶盏,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压捏着杯盖,先是微微揭开,深闻茶香,似是很享受般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而后用杯盖拨开浮在上面的两片茶叶,继而浅啜一口徐徐咽下,过了一会,方喝一大口,却仍未将茶汤饮尽,只是自顾自的斟满。几杯清茶喝下去,没有一个动作重复或者拖泥带水,有些像个超然物外的隐士。 纵是千祈如此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也没有被他注意到——也可能是他注意到了却没理会她,仿佛吸引到的只是这清香的茶味。 慕容南风见他在品茶,于是问道:“凤歌贤侄,你觉得这‘期颐茶怎样?” 丘凤歌放下茶盏毕恭毕敬的答道:“小侄喝过之后,发现它第一杯苦涩,第二杯如水,只有喝过三杯才能尝到甜味。我以前从未尝过这么神妙的茶,就连它的名字也未曾听过。”慕容南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这茶只产于蛮夷铁公山的悬崖峭壁之上,罕见之至,年仅十数株,你自然不会听过,今年产出的茶又都进了我慕容府,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呢。” “也有个喜欢喝着它参禅悟道的和尚给这茶取了个别名,叫做‘苦禅’。”慕容南风喝了一口茶,接着又道,“不知道凤歌贤侄喝了它之后是不是也悟出来什么了?” 丘凤歌凝神思索了一会道:“是苦尽甘来吧。这茶本来很苦,可是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舌上的味蕾被苦味麻痹,再然后便适应了这种味道,随后尝到的将不再是苦味而是苦中夹杂的甜味了。小侄觉得,为人一生,俯仰一世,只有历尽伤痛,吃下苦楚,日后品味个中滋味,才会比常人更能知道何为甘甜。也许‘期颐’这个名字也是想说这个道理吧,毕竟人间的一百年里,总要有一些波折,度过了那些苦难才享受的到长久的安乐。抑或因为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所以后来遇到的事情都算不得什么困难,反而享受着生活的苦难带来的十足快意,这也是一种长安。” 慕容南风喝着茶沉默不语,心里却暗自称奇。丘胜微笑着点了点头,千祈和侍茶的扶摇碧落也对他刮目相看。 叹出一口气,慕容南风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茶盏,说道:“祈儿小时候我们的日子还不好过,风里来雨里去那么些年吃了不少苦,终于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每当喝着这茶的时候,我就总这么想。只可惜她娘去的早” “爹!你别说了。”千祈打断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女子,当年若不是随着父亲私奔出来的话,留在书香门第,依媒妁之言,说什么也会嫁一户大人家的吧。只是她的余生仅在穷苦中度过,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吃青菜叶米饭汤,白天他去货仓做账房,她在持家之外还要做一些刺绣去市上卖些钱。 千祈把一切都归罪于父亲,是他没能让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当千祈随父亲搬入新房子的那天,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些,而第一次同父亲发脾气。所以这件事便成了父女两人感情间的罅隙。 千祈一口喝下了整杯苦茶,却不知是喝得太急还是因为茶味太苦,她咳了半口出来,弄湿了前襟的诃子跟敝膝,于是她急忙抽出丝帕来擦拭。口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苦味。 她想起某个晚上的梦,那个梦那样的翔实,她不知道那是梦还是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穿着打着补丁又褪了色的高腰裙,虽然面黄肌瘦,可是仍旧喂着三岁的女儿吃着一碗瘦肉粥——那是她典当了她的大袖纱罗衫——她唯一一件完好的衣服换来的钱买的,而她却毫不在意那一件衣服,只道是那样大那样长的袖子做起活来不方便。那个女儿似乎非常懂事,让她也吃那碗粥,可她却不吃,只是笑着。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一阵子和风,暖洋洋的。吃过粥后她带着女孩玩秋千,欢快的声音便弥漫在了整个院落。 直至梦醒,她唯一想不起来的就是那女子的容颜。所以她永远都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凤歌看向千祈,不知道她望着手心里的帕子在想些什么,觉得这个羸弱如一张薄纸的女孩眉那宇间始终郁结着一种忧伤,有些落寞。 慕容南风知道自己不自觉提到了家里的忌讳,知道那是女儿的伤痛,可那又何尝不是他心里万千愁苦浓凝的伤疤?一时间厅堂里只是静默,丘家父子也觉得气氛尴尬,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苦味在嘴里散去,千祈收起帕子轻轻地动了动舌头,突然发觉虽没喝到第二杯和第三杯,竟然也尝的到淡淡的甜味。千祈轻笑出声,厅堂仿佛一下子暖了。 丘胜与慕容南风聊上了南方的茶叶生意。 “爹,我要去街上走走。” 慕容南风终不放心女儿独自外出,瞧了一眼凤歌,用着询问的语气对她道:“还是让凤歌陪你出去吧。”千祈点了点头,他又询问丘胜。丘胜笑道:“我儿还未尝够你这好茶呢。”慕容南风亦笑着说:“待他日凤歌入赘我慕容家,这茶随时都可以喝到。” 丘凤歌嘴里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千祈瞪遍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包括在一边偷笑的扶摇碧落,转身出了花厅。 放下茶盏,对高坐的二位不正经长辈施了一礼,丘凤歌追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 丘凤歌见她只是一直大步走在前面,也不理会他,于是对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那茶真挺好喝的。” 千祈仍不理会他,丘凤歌坏笑起来,“我突然有种冲动,为了这茶将就着娶了你啊。” 千祈黑着脸停下脚步,待他慢悠悠的跟上来,然后抬起脚狠狠的对准他的脚尖跺了下去。而后不顾他叫的撕心裂肺,径自向前走,只是心里暗想,是不是有哪个妓院也收男人的,应该给他茶里下药,绑了卖过去换银子,再拿那些钱救济贫困老百姓。唔,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比别的男的多卖些钱吧 丘凤歌一瘸一拐的跟上她,只见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依旧是那晚的那条街,因为这次是在白天,所以街道略显得热闹了些。屋檐下纳凉的老人,追逐过街的孩子们。虽然是天子脚下,可是熙和过于肃穆,长安城的规矩唯独没有束缚人们追逐安逸,享乐生活的本能。 “大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 “哪那么多问题,又不是卖你去” “去什么?” “没什么!” 丘凤歌一头雾水的跟着千祈折进了荐福寺旁边的一条巷子里,遥遥的看得见一个院子里种着高大的龙爪柳,千祈在那个宅门前停下了脚步。 “呐,就是这里了!” 丘凤歌望着木头门问千祈道:“这是什么地方?”千祈说:“这是我家的老宅子。” 她从怀中拿出铜钥匙去开锁头,可是皱着眉毛左拧右拧半天,铜钥匙仅仅插进去半许。千祈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说:“不是原来的锁头了!”丘凤歌上前掂了掂锁头,又看了一样锁孔,对她说:“把你的发簪给我,我能开。” 千祈想都没想,旋即就把发顶那一支旒苏的珠玉金步摇抽了出来,满头乌发如瀑般泻下,服帖的散在身后,垂到了腰间。在心里暗叹了一句,丘凤歌接过步摇,伸到了锁孔里,轻轻的拨动了几下,缀在旒苏上头的珠玉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再抽出来的时候,锁已经开了。 千祈道了声“谢谢”,接过他递回来的步摇赞叹道:“你真厉害。”丘凤歌得意的挑着眉毛说:“这算什么,一会我教你,一学就会。”“嘿嘿,好。” 千祈推开早已剥落红漆的木门,迈进了四壁萧然的庭院。 一棵约莫百年的大树,一个看似不大里头空空如也的正房和几个堆满杂物的耳房。厢耳c廊庑与院门围成了被岁月光阴蒙上轻尘的小院。 丘凤歌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而此刻千祈的眼里只有那颗龙爪柳,看它垂下来的一条条柳枝绿意正浓,粗大的主干歪斜出粗大的枝干。明媚的阳光从枝叶间的缝隙漏了下来,清晰的在树下,那片落满枯叶土地上投成光斑,清风吹的柳枝轻摆,一粒粒光斑似是水波荡漾的涟漪。 院子中的黄土地上星散着上个秋天掉落的枯叶,还有些被风吹进了空旷的屋子里。褪了色又干枯的叶子,和树上浓重的绿对比强烈,轻轻地踩到便碾成了尘土。 千祈从厢房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一把扫帚,丢给了丘凤歌,“呐,扫叶子。”丘凤歌接过扫帚,“扫完可有什么打赏?” 不再理会他,千祈上前抚摸着树干上龟裂开的树皮,碰触着那些被她熟稔于心的痕迹。只是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树还是那颗树,可是没了树上娘亲的秋千和树下大伯的藤椅。几十年的盘根错节,树越长越高,越来越粗壮,而她的执念也如这棵树般在这里根深蒂固。 千祈微笑着,目自翕张,仿佛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一直想呢,倘若将来能嫁人生子,我就回这里生活,我要亲手在这里束秋千天天玩,有了孩子就带着他玩,我老了就看着他玩”挥舞着扫帚扫叶子的丘凤歌“噗哧”一声乐了:“你这些想法怎么那么傻啊?” “也许吧,我就是总爱干些傻事。” 丘凤歌凑到她身边,小声问她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例行公事,为了确保你不是敌国探子而好好盘问盘问你呢?”没等她说话,丘凤歌自问自答说:“因为没见过谁会派这么笨的探子啊。” 千祈见他嘲笑完自己,乐的合不拢嘴,于是气的咬牙切齿,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腹间,连皮带肉的拧了一下。 “哎呀你掐我!” 千祈越想越来气,两只手像是铁夹子一样不住的在他身上拧着,嘴里嘟囔道:“掐你掐你掐死你啊!” 原本清冷寂静的小院略显热闹了一些,两个人这样闹着,笑意盎然。 “我降了我降了。”丘凤歌举着手,连带着也举起了扫帚 “我的战利呢?”千祈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我我刚答应教你怎么开锁头的!” “好啊好啊,你教我。” 丘凤歌丢掉扫帚接过步摇又拿起锁头,在她面前示范起来,把要领讲给她听,千祈学着他的样子,可是怎么都打不开。 “哎呀你还真是笨呢。” “你才笨呢!” 一阵子暖风卷起了旧年的落叶,摇曳着木门,吹进了空无一物的屋子,又缱绻在院子里,抚弄着千祈额前的细发和丘凤歌的幞头上的飘带,柳枝也随着暖风欢快的摇摆着,树下似是涟漪一般的光影,漾出一片安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多半也是二位长辈有意安排,在千祈留在长安的那段日子里,丘凤歌常来府上陪慕容老爷喝茶,慕容老爷会唤千祈出来话闲,几人在花厅边喝茶吃点心,慕容老爷常对丘凤歌问诗问史问时事,千祈来了兴致也会问一些。丘凤歌仿佛无所不知,对父女两人的提问都侃侃而谈。 也有时千祈会叫他偷偷带她出去玩。有的时候去商市,有时在茶馆听人说书,还有时去歌馆或者戏场,总之哪里好玩去哪里。 千祈喜欢丰乐坊里的“梨园戏场”,听那里的戏班子唱戏,看他们玩“冲狭”“走索”跟“顶高杆”,他们两个挤在人堆里,蹦跳着叫好,傻呵呵的,不亦乐乎。 芙蓉园也很棒,赶上芙蓉园对长安居民开放的时候,他就和她在曲江池里划小船,遥望着岸边渐隐于草木的亭台楼阁,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也有时候拨开湖边艾绿色的菖蒲草,看看是不是有野鸭蛋,间或坐在湖边钓小鱼,钓到了又放回水里去。有一次为了和别人争抢湖心亭,还差点大打出手。 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千祈慢慢觉得呆在丘凤歌身边会有很安全的感觉,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帮她,他也由着她。 有一回抢下来湖心亭,在湖心亭里小息的时候,千祈想起一事,不由问他:“你吃过荔枝是么?听说蜀地的荔枝很甜呢。” 丘凤歌这些年四处奔走,倒是去过不少地方,到过蜀地,吃过涪州的荔枝,也吃过岭南的荔枝。 “蜀地的荔枝没有岭南的荔枝甜,岭南的荔枝粒大水多颜色还好,剥了壳里面跟珍珠似的,荔枝肉可有嚼头了,嚼出水又甜又香,啧啧,牙都甜掉了”丘凤歌舒服的躺在亭子里的吴王靠上,双手交叉枕在脑袋下,闭着眼睛边想边说,说到后面把自己也给说馋了,不住咽着口水。 千祈低着头说:“我都没有吃过。” 无论是在长安还是苏州,荔枝运过来早就坏了,所以根本没人做这样的赔本买卖,纵是再有钱,也买不来一串鲜荔枝。 千祈听大伯曾讲过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当年身为皇帝的李隆基,为了讨杨贵妃欢欣,命人从涪州换乘各驿快马把一串荔枝运到长安。千祈觉得杨贵妃好幸福,爱他的男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两个人,比翼鸟连理枝,相爱的过程让人无比羡慕。就是听到了这个故事,千祈才知道竟然有荔枝这种果实,然而纵是大伯这样有见识的人,却也说不出荔枝是什么味道——他也未曾吃过。 后来,父亲的一位朋友送给他一轴画卷,她常常看着这画发呆——那是一轴《荔枝图》。 再后来,千祈脾胃虚寒,因为她从小熟读医书,知晓药理,记得有个方子治她这病。是要用荔枝核磨碎和着酒喝下。几服药下去,竟然就好了。摆弄着几粒从扶摇从药房买来,最后用剩的荔枝核,千祈愈发对荔枝感觉好奇。 “真想吃吃看呐。”千祈见丘凤歌躺在那一动不动,还打着呼噜,感情自己这么半天竟在这自己憧憬了,千祈抿了抿嘴。 四个月后的苏州,千祈第一次吃到的荔枝是丘凤歌从岭南带回来的。她不知道丘凤歌到底骑了多少天换了多少马,只见他跌跌撞撞的把两个竹筒一样的东西交到了自己手上。 打开那两只用蜡封好的竹筒,映入眼帘的东西,是两串红荔枝。 人们常把荔枝叫做妃子笑,只因为这又甜又好吃的果实被赋予了一个美丽的故事,然而在这八百里秦川,曾经仅有那么几串荔枝才可以真真被叫做这个名字。 千祈知道,杨贵妃吃到的荔枝没有她吃到的甜,她比杨贵妃还要幸福的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公子,您是不是该赋诗了?”负责记诗的书生秉笔的手累的有些酸痛,好半天仍不见这个戴青箬笠穿缂丝衣的男子道出一首诗来,笔尖的墨水落下了两滴,他急忙侧开左手,以防止墨滴落在手上那卷书纸上。 果然最后还是因为河道涨水,少有北上的船,使得他只能先留在苏州。 坐卧着的男子歉意地看向书生,对他微微笑道:“我刚想到一些事情,不好意思。” “没关系,公子莫忘记要按着杯底的题目出诗。”书生看了眼身后,河流下游方向,有几个人已经拿起杯子想好诗,等着他过去记录。 周遭的灯彩放出的淡黄色暖光,而那男子戴着一顶青箬笠,大大的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大半光亮,举起杯子看了半天,才看清杯底下印的是一个“殇”字。男子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斗笠下露出来的是棱角分明带着胡子茬的下颚。 书生看了一眼那男子,然后叫过来捧砚的书童,把毛笔在墨水里沾了沾,重新舔好,待他出诗。 斗笠下隐藏着一个孤独的怅惘,四周的喧闹好像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那个男子的神伤。他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把那个被自己握了很久的杯子交到另一个书童手里。然后静静地沉吟: “与共曾羡燕飞双, “子虚乌有一言伤。 “携侣相扶已虚妄, “老凤残年配完凰?” 书生把诗抄在书卷上,又在心里默读了两遍,突然发现这竟是一首“藏头诗”。“公子,好诗呀!”书生有些抑制不住激动,问道:“公子贵姓?”那男子沉默了一会,对他说:“鄙姓丘名奉。” 书生把丘奉这个名字写在诗后,交给身后的人下去翻抄。回过头却见那男子已经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千祈不知道自己在这发了多久的呆。 于回忆里过的很慢,会被“过去”纠缠着,只是有些“过去”太过美好,美好的让她难以忘掉,于是她总是要回忆过去,生怕它们哪一天被自己给忘了,或者是被时间给忘了,之后杳如黄鹤。如果忘掉了回忆,只怕有朝一日感情也会难辨真假,更怕自己会说出一些言不随心的话——怕这时的言不随旧时的心,怕自己笑话自己曾经少不更事。 然而也有一些她想忘却的回忆,时常被她不经意的想起,让她疼的无以复加。 她真切的记得那时在他把玉佩送给她过后的两个月,他又偷着来听香园去看她。只不过这次两人相处的时间短暂,半柱香的功夫没到,他便对千祈说他在苏州城有公事要办。千祈当时暗想,这已是黄昏了还要去办什么公事?而后又想,她对他的工作本不甚了解,于是打算偷着看看他去做什么。 于是千祈和扶摇碧落尾随他,跟他左转右转,最后眼见他进了“旖红楼”。千祈心冷了半截,她知道这是迷魂阵。在长安城的长兴坊里也有这么一家,因为没有宵禁的限制,所以成了那些达官贵人们纸醉金迷的地方。千祈还知道那里的女人们有很多种办法去留住男人,仅仅是那一个个沦为烟花的境遇,就能骗得人同情。 而丘凤歌不应该来这里,更不应该喂怀抱中的女人吃那一盘剥好的荔枝。 千祈站在他面前自嘲般的笑了笑,她就早该知道的,丘凤歌有权有势,叫手下几个人骑马去摘几串荔枝就成的,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必要费那么大周章去讨好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果然还是傻得可笑,活该被人骗。 丘凤歌脸上吃惊的表情仅仅只有一瞬,他并没有因为“事情败露”而有怎样用来挽回的说辞,他只是用他那漆黑如同墨玉般的瞳看向她,弯起的嘴角朝着她邪魅的笑着,更像是在夜幕里的鬼魅。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怀里笑意正浓的女人,仿佛无足轻重的说:“不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她。” 扶摇和碧落站在千祈的身后难以置信的看着丘凤歌。 楼下的老鸨叫嚣声传了上来,一伙龟奴也冲过来要拉她们出去。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谁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那时千祈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三天,她一点一滴的追忆那些她和他的“过去”,想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从头到脚都在骗她。可她终究没能在那些回忆里找出他的破绽,她觉得他好厉害,仿佛是那每天都在台上唱着“有情有义”的戏子伶人。 三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偷偷的哭,那三天里她没有想透,于是又想了三年。 她好像是一直在等着他,等他出现,她忘不了他,总想着要向他索要一个足以让她信服的解释。 其实她就是不相信,虽然那时候她亦看到了。 人所共知,黄岑无假。因为这种药材到处都是,不会有人去假冒,所以没人怀疑黄岑的真伪,人们就是相信。 她相信他对她的爱。 及笄的年岁,冷暖自知的爱情,那时候的她,已下定了决心等到他。 她等了三年,只因一句黄岑无假。 苏州河上吹过来的风里夹杂着桂花的香气,河边荻芦招摇着,远处乌篷船上的渔火仿佛烧灼着河水,那河水好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河岸上怎样繁华热闹的景象,那润黄的光亮也反射在河里,可是河水始终冰冷不含有热度,冷的人透彻心扉。 千祈腰间的玉佩上,那个吉祥结坠子随风摆动,佩子上面刻着的两条小鱼摆动着尾巴,鱼嘴重叠在一起。 哦,他曾经也说过要相濡以沫的吧? 千祈想扔了这个佩子。 她在心里暗笑丘凤歌这样学富五车的人也会和世人犯着同样的错误。经书上说的那两条相濡以沫的小鱼,却是一直觉得不如回到大江大湖里相互不认识的好。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兴许他从开始就这样暗示她也说不定啊? 她冷笑着去解腰间的玉佩。心想:不如相忘于江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扶摇走回到千祈身边,见她正坐在一块青石上费力的解着腰间的佩子,解了半天仍没有解开,额前密布着细汗。 扶摇俯下身把手里的一卷书纸在千祈面前摊开,小声对她说:“小姐,我把上游的佳作买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千祈抬眼看向她,嗔怪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呢?”扶摇沉默不语,她刚才明明对她说过要去买一份翻抄好的诗,让她在这里不要动等着她,想必她一直在发呆,以至于没听到她说什么。 扶摇觉得这两年小姐变化很大,曾经的她,眼神里总有坚定的神情,带着仿佛听到一些时闻趣事的那种喜悦和吃惊。而现在,似乎是被某些阴郁的心情所感染,遮蔽住了将要透过眼睛的光芒。 千祈皱着眉毛甩了甩为了解佩子而累的酸疼的手,然后接过扶摇递过来的诗本,看到这本线装书卷是由一页一页草草订在一起的,知道是那些负责抄诗的书生留了个心眼把一部分诗让人多抄了几份,卖出来赚些补贴的。于是问扶摇道:“是不是很贵呀?”扶摇说:“不贵。一会要回去的时候,咱们再把下游的那一本也买回去,不然想要看到就只有几个月后来这里瞧他们立起来的碑林了。” 千祈随口问道:“官府要花钱立碑林?”“不是不是”,扶摇心有所想说,“我刚听他们说,立碑林花的是老爷的钱。”“哦。”千祈没有表现的惊讶,苏州城花在这方面的钱,大多都是她父亲出的。 千祈开始翻看那卷诗,扶摇挪了挪身子,怕遮着灯彩放出的光亮。千祈读了几页,觉得这些诗除了伤春悲秋就是矫情造作,还有些四处拼盘,尽是模仿和套用,摇了摇头,又翻过几页,终于看到一篇有意思的藏头诗。 这篇诗的题目是“殇”,内容写的也是“殇”,可是藏的头却是一个达观明快的向往,矛盾的有些格格不入。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啊 千祈突然想知道这人的名字,看向下款,看到了“丘奉”这个名字。她缓缓的把它合起来,放在身边,又摸了一块石子压住,防止被风吹的卷页。 她抱紧了双臂,觉得有些冷。大概是她因为敏感于一些可能与他有关的东西。 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佩子,心想罢了,那么费力都没有解开它,兴许就是上天的一种隐喻,那么她继续等下去,他是不是就会回来呢? 兴许只有历尽了伤悲才看得清云蒸霞蔚。 扶摇轻轻地推了推千祈,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那盘子过来了。” 千祈木讷的转头看到左前方不远处,装着酒杯的盘子缓缓地随着水流向这边飘来,盘子上三十几个杯子,显然又是刚放满酒的。 盘子到千祈面前转了个圈,突然随着一小股急流倏地飘过去,千祈看着盘子心下一急,不顾现在自己是“男儿身”,对扶摇娇喊道:“哎呀!扶摇,快,帮我去拾一个杯子过来。” 扶摇向下面疾走了几步,见盘子被个书生挡住,没等挤过去拿杯子,便又给那盘子溜了,只得又向下走几步,方拿起一只杯子,送回到千祈面前。 千祈接过杯子,一个秉笔的书生并两个书童就走了过来,提醒她注意杯子地下的题目,然后等着她出诗。 一口气把酒闷了进去,千祈抿了抿嘴,尝出这竟是父亲喜欢喝的金陵酒,兴许都是她家贡献来的。 覆过杯子,见到杯底是“思量”二字,于是她嗤嗤的笑了: “岂知当年尘堕网, “不羁意马放南疆。 “思忖如烟弥故巷, “尔消伊人尔般伤。” 心猿意马,尘难网住。 所以纵是你这样的伤害我,我又如何能不思念你呢? 那个抄诗的书生,每写下一句便叫一声好,最后发现这又是一首藏头诗。他身后的几个上游跟下来听诗的游人也啧啧称奇。 一个裹幞头,穿圆领衫袍的男子赞道:“这都第二首藏头诗了,刚才在上游,那个戴斗笠的兄台也有一首,与您这首,可有异曲同工之妙。” 千祈吃惊的望向说话这人,口中发出的声调带着她控制不住的颤动,“这位小哥,您是说刚有位戴斗笠的人也写了一首藏头诗?”那个男子点了点头说:“的的确确是一个带着斗笠的人,还是青箬笠,后来见他站起身,个子还挺高,听那人说话,还不是这边口音,应该是外地来的。”千祈嗫嚅着唇,本还想问些什么,那抄诗的书生倒要她的名字。千祈怕父亲看到,于是用了一个“远岫”的假名。 几个人拿着长竿,依次挑下来树上的灯彩,给它们换了新烛,又挂了回去。依旧火树银花。 市集上的人又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都只是卖弄一下自己的文采便离开了河岸边,少有从头听诗听到尾的,翻抄的诗本卖的也不好。毕竟文人相轻,这些个自以为饱读诗书的穷酸书生,往往都比较自负,恃才傲物。他们都这样,大多都互相瞧不起。 扶摇随着千祈走在巨大的“如意”里,被润黄的暖光包围着,突然一个矮个子男人跌跌撞撞的迎面跑来,撞了千祈一下,千祈冷不防的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坐在地上。待扶摇扶住她站稳的时候,千祈下意识的看向腰间,原本挂在腰上的佩子果然不见了。 扶摇愤恨的看着那个将要隐没在人群中的小偷,本欲大喊抓贼,却被千祈扯着手,向相反的方向疾步走着。 千祈回头迎上她询问的目光,淡淡的说:“不要了。” 本来想解开丢掉,却怎么都没解开,后来不再管它了,却又被轻而易举的偷走。她本以为,那时候解不开佩子,是因为上天不许她丢掉它的“天意”,是让她再等他的“天意”。可现在佩子被人偷了,她觉得这又是上天不让她再理会他的“天意”。 其实天意都是人意,喜欢把一些事归为天意的人都很脆弱。 千祈内心经历着无比复杂的变化的时候,寒山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来了。四周的事物都沉寂在这钟声之下,苏州河上的风也停了,仿佛树上灯彩放出的光芒在钟声敲响之时也暗淡了不少。 “铛——” “铛——” “铛——” 三声钟响过后,余音依旧回荡在苏州河岸上,人们不约而同的赞叹这钟声多么的好听。悦耳的钟声舒缓了人们的心绪,却又好像敲在人们的心里,让整颗心都跟着颤动。 夜晚在这三声定夜钟响里变得悄然了。 人们都记还得,很多很多年前,这里的夜半钟声,也曾寄托了一个夜泊此处的诗人,无比哀愁的心情。 心音亦是钟音。 千祈深吸了一口气,对扶摇说:“我累了,想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不知道为什么,束了石头的帕子丢进院墙半天,可仍不见素梅出来应门,难不成没注意到? 扶摇小声道:“兴许是老爷子没睡,素梅不敢出来开门吧?”“那就再等一会。” 就在她们两个被风吹的直打寒噤,想破门而入不管不顾的时候,小门被打开了,但开门的却是碧落而不是素梅。碧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她们俩扁了扁嘴。千祈心想:坏了。 不少人提着灯笼站在院子里,使得院子灯火通明的亮如白昼,慕容老爷披着栗色大氅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喝着茶,素梅在一旁被她爷爷训斥的“嘤嘤”哭着。 千祈知道她爹看到她跟扶摇这身打扮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看看你们两个,成何体统!” 果然,千祈暗笑着。 扶摇怕老爷迁怒小姐,便忙跪下急道:“老爷,是扶摇不好,是扶摇对小姐说苏州河边有诗会,小姐才要出去玩的,求您千万不要责骂小姐” “跟你什么关系?给我起来!”千祈把她拉了起来,而后趾高气扬的迈开步子站在了父亲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突然拼了命的揉捏捶打起来。 她的认错方式。 可怜慕容老爷手里的半盏茶水都洒到了衣襟上。 “你你你快停了吧,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子了。”他把茶杯放到一边,本想狠狠的痛斥她一顿,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只怪自己这十来年对她疏于管教,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即使犯了过错,话到嘴边终究舍不得骂出去。他扭曲着五官,最后挤出来一个两边极不对称的严肃表情,厉声对千祈道:“你给我站到前面来,我今天说什么都要好好管管你!” 院子里的人们偷眼瞄向老爷,所有人都清楚——他这个严厉的表情是装出来的。 “爹——”千祈站到前面,似乎是撒着娇,又好像是在认错般叫着他。 慕容老爷愁的直拧眉毛,“你出去好歹多带几个人吧?你这样太胡闹了!” “下次,我我,啊欠!” 见女儿打了一个喷嚏,当爹的忙站起来解下了大氅给女儿披上,而那些佯装愤怒的表情一扫而光变成了由衷的关切,“你啊,这几天正倒春寒,苏州河边又有冷气,你出去怎么不多穿些衣服呢?”爱怜的看了自己的女儿一会,又对她身后的扶摇碧落吩咐道:“你们与她快些回房去吧,记得让王嬷嬷给她煮些姜汤。” 两人应了一声,心里暗喜,碧落先行去了膳房。 千祈心里暖暖的,此刻深切的体会到了一种关爱,这种爱的伟大与无私,足可以凌驾在别的情感之上。尽管他平日很忙,忙的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到,可说到底还是在为了她奔波,无论过去多久,他对于她的这种关爱一如既往。 “嘻嘻,还是爹爹好!”千祈甜甜的对父亲笑着说,然后转身走到素梅面前,牵起她的手说着一些温言软语,还劝她的爷爷张伯不要责骂她。却不知身后的父亲,堂堂慕容家主,江南巨富慕容南风,正因为女儿一句话,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小碧,昨天晚上一定是你露出了马脚,才会被老爷发现的!”扶摇冲着正在给千祈梳头的碧落道。 “什么啊,什么叫露出马脚啊?我不过是一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碧落停下动作,和扶摇争吵。 “然后老爷来了,发现屋子里灯火通亮,问话没人应,推开门发现你死猪一样的睡在小姐的桌上?” “你才是死猪呢!” “你是!” “你!” “哎呀,你们两个碎嘴子不要再吵了不要再吵了不要再吵了!我的头都要炸开了!”千祈万般无奈的嚷道,把手伸向脑后,拔下来碧落插在那的玉篦,白了她们一眼,“我爹不是没说我么。” 碧落撅起嘴,接过千祈递回来的玉篦,接着给她梳头。 清晨灿然的阳光与空气通过敞开的门窗干干净净的挤进了屋子,又是崭新的一天。院落里的虫叫和着鸟叫,石架上排开的盆景是几棵应时的花卉,围着罗汉柏扎根的几丛苜蓿草上还滴着露,仿佛一颗颗剔透的珠子,随意的散在了草丛间。 碧落利落的给千祈绾了一个朝天髻,然后又把一个祥云结的吉祥项链带在了她的雪白的颈上,最后帮她在白色襦裙外加了一个嫣红色的半臂。 扶摇把昨晚换下来的两件男装送去了浣衣房,打算洗好了送给张伯。 吃过早饭,丫环青莲叫千祈去叠翠园,说老爷有事要找她。于是几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奔着西面慕容老爷所居的叠翠园去了。 出了听香园,绕过竹林子,几人走上“漪画折桥”,在桥头八角攒尖的“邀春亭”里小歇了一会,又走上了一条卵石折路。 空气里是叶子的味道,青石路两侧栽种着高低不一的玉堂春,疏密有致。树上绿油油的叶间缀着淡粉色骨朵,大概再有几日就绽开了。路的一个折弯边有座碑亭,亭里石碑上是去年花期时慕容老爷亲题的“玉堂春瑞”。 再往前走,折路汇进了一条直路,再往前,直路愈宽。 路的尽头是一个很好看的垂花门。垂花门坐北朝南,青瓦朱漆,小巧精细的歇山顶,云样的麻叶梁头,还有三级台阶。阶石上一对檐柱,柱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仰面莲花,柱前还置有两盆正值花期的兰草,走过垂花门,身上仿佛会有淡淡的香气萦绕。 垂花门内的叠翠阁本是慕容府的内宅,但是对于仅有父女两人的家庭来说,没有那么多的陈规,更何况当年是千祈执意要住在偏安一隅的听香园。有意思的是,每当有客人第一次来到慕容府,被下人引至这里,见到垂花门便犹犹豫豫的挪不开步子,得知这并非本家女眷的住处,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垂花门内便是叠翠园。进了门,是一个沿着院落外缘布置的抄手游廊,游廊外的院落里种着一棵比慕容老爷“侵烟阁”还有高大的树,那树笔直粗大,灰褐色的树干上没有龟裂的树皮摸上去冰冰滑滑的,仿佛是一根打磨精细的汉白玉石柱。树的名字叫“醉香含笑”。建园子那人说,这棵树立在这里已有三百多年,这方府宅便是依着这棵树而建的。 院子里还有龟池和假山,假山上放置的几件岭南盆景,虽由人作却宛自天开,恰当好处就仿佛原本长在上面一样。鹅卵石的地坪上排着各种各样的纹路,波形云墙上的扇形漏窗,可以看到傍水而筑的“别然轩”。 几人走在抄手游廊里,向着正房的方向去,丫环红叶迎了上来对千祈说老爷正在与客人谈话,问千祈要不要知会他一声。 千祈皱着眉头问:“爹爹这么早就在谈生意?”红叶摇着头说:“我也不大知晓,兴许是因为再过两天老爷要启程去长安,所以要有很多事情交代吧。” 千祈有些摸不到头脑:“去长安?”身后的碧落小声道:“可能是因为迁都洛阳的原因吧,长安的坊市都迁去了洛阳,过了一年多,长安涌入了不少周边郡县的老百姓,老爷在那边的生意可能要重新笼络吧?” “我昨日上街还听到不少人还在议论呢,可这都一年多了呀,哪那么多聊头”扶摇想了想说,“咱们长安的家里那时候只有一些家丁在,没有迁,也不晓得咱们这次去是不是要跟别人家的一样拆去洛阳了。” “诶?”千祈急切的问,“我们真的要把房子拆了安去洛阳?那我的老宅子怎么办?”千祈环顾众人,见没人可以回答她。 算了不猜了,直接问父亲。千祈跺了跺脚,敛起裙裾便向着侵烟阁的正房跑去。 “爹——”。千祈未等跑进花厅便高声喊着。 正在喝茶的慕容南风险些被呛到,放下茶盏扶着额头,对客座上的人歉意的笑了笑。那客人弱冠年纪,衣着鲜丽,明眸皓齿,面容俊朗,得知是千祈过来了,竟有些喜出望外,忙站起身来整理衣装。 千祈进了花厅,目不旁视,径直走到父亲面前,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问:“爹,咱们是不是要去长安啊?”慕容南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先关切道:“你昨夜受了风寒,好些了没有?要不要看郎中?”千祈忙道:“我没事没事,咱们那边的房子是不是也要拆了?”慕容南风说:“几间铺子去年就迁去洛阳了,两处房产早就留下了,这几日你好自休息,让人收拾些东西,等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好就带你去长安” “慕容小姐好久不见了。” 千祈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男子正笑着对她作揖。 “你是?” “我。念枫啊!” “长安沈家的三公子念枫?” “是!”那人见她还记得自己,高兴的有些溢于言表。慕容南风笑吟吟的对千祈说:“这次我们能保住长安那两处房子,多亏了沈家的帮忙。”沈念枫忙道:“慕容伯父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千祈颠着步子到沈念枫面前,欠了欠身子对他道谢。 “不必谢,应该的应该的,呵呵。”他腼腆的憨笑着,见到近在咫尺的千祈正也对着他笑。她那双笑起来弯如月牙般的双眼,还有银铃般的声音,使得他不由得有了一种紧迫感,“慕容小姐呃,你依然那样的艳如桃李,呵呵。” 千祈见他这副模样,噗哧一声,前仰后合的笑开了,“呐,五年没见,你怎么还那样油嘴滑舌呢?” 话一出口,千祈突然觉得对客人这样说话有些不大得体,看向父亲,也不知道他一直在那想着什么,并没留意他们的对话,于是她笑着,接着与他打哈哈。 慕容南风把手搭在红木椅上想着心事,他早就觉出,沈家家主有意与他联姻。他感觉沈念枫这人忠厚老实,不似那些纨绔子弟,确实不会委屈她。只是他担心千祈又不同意这桩婚事,这几年上门下聘的那么多,可是她连看都不看,硬是不嫁人,他也一直没有办法。 “慕容小姐,我明天会先你们一步骑马赶回长安。”沈念枫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我和家严会在长安摆好宴席,等着你额,你们父女。” 千祈没理会他,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回身问父亲:“爹,咱们今年还是要赶水路?”正在想事情的慕容老爷回过神来,说:“这时正值汛期,逆流走水路需要很多纤夫和人力,劳民伤财,今年坐马车了。”“嗯嗯,河道多枯燥。” 本来嘻哈笑着的沈念枫听到父女两人的对话,表情一下子严肃了,“慕容伯伯,如今时局动荡,就连官道之上也不乏匪患,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慕容南风表情也有些凝重,捻着胡须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千祈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沈念枫,有些茫然,“雇镖师护送不就结了?” 慕容南风说:“这次我们还要带上几车物件,本该雇佣镖师,只不过长安城新迁,所有的镖局在那里都没了落脚点,路途遥远,只怕没有人接镖呢。” 沈念枫摸着鼻子想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舒缓了面容说:“我们沈家与江南‘燕回镖局’颇有渊源,小侄去试一试好了,下午让人来给您答复。”慕容南风听到他肯帮忙,自是喜出望外,“那么一切都拜托贤侄了。”“伯父不用客气。” 千祈坐到一旁听着这叔侄两人讲着客套话,又禁不住想着长安城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心下一阵子难受,暗骂那个几乎毁掉长安城的朱温。 “千祈小姐?” “嗯?” “你可喜欢什么糕点,我回去的时候让人备妥,待你到长安,我派人送到府上。” 千祈带着歉意柔声说:“不用麻烦了,走那么远的路,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呢。” “是这样啊”见沈念枫的表情突转失落,慕容南风对千祈使了个眼色,“祈儿,沈公子一番好意莫辜负了。” 千祈不清楚父亲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漫不经心的说:“油塌。” 沈念枫舒展开喜悦的神色,带着些许讶异对千祈说道:“千祈小姐不知道,我家的师傅油塌做的一顶一的棒,我就爱吃他做的。到时候一定要让你尝尝看!”对千祈说完,他便要起身拜别,“事不宜迟,我就去联络镖局,千祈小姐保重!”又对慕容南风的方向欠了欠身,“小侄先告退了。” 慕容南风唤来下人送他出府。 送走了沈念枫,慕容南风突然问千祈道:“你看沈公子人怎么样?” 心有所想的千祈随口道:“挺好的。”突然回神想到父亲话里的深意,又说,“反正我不喜欢”。 慕容南风本来还想说什么,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对她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就要动身了,你这几日收拾好东西,看看那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如今长安那边的商货未必全善了。” “哦,知道了。”千祈心不在焉的答应着,暗想是不是又要翘出去买些东西带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辰时一过,便来了沈念枫的小厮称事已办妥。第二天来了燕回镖局的金牌镖头赵天罡商讨北上事宜。第三天的时候,慕容父女和七八个下人,与一班镖师带上几车物件,就启程向长安了。 这段路程颇为遥远,又碰上了几波土匪路霸滋事,往往通报镖号和镖师名头,土匪们一听不敢惹,于是便可安然通过。大打出手的那几回无非是碰上了刚入道不懂规矩的愣头青,打完之后队伍依旧安然通过了。 只是路上千祈受了风寒,病了一场,在毫州城耽搁了些日子,到长安,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如今的长安城百废待兴,再也不复当年盛景。众多宫室c百司c民间的庐舍都已经被拆毁,就连坊墙也被推倒一片。一行车马进了长安城,看到的便是此等荒凉,让人见之悯然。 朱雀大街上本来光滑的河北青砖上铺满了细密的灰尘,几乎掩盖了青砖的本色。 沿着宽广的朱雀大街再向内城的方向行去,方看到一些新落成的房舍,间或见到众多工匠赤裸上身正在施建,还有周边郡县的百姓队伍源源不断的涌向长安。 千祈揭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心里头百般滋味。 长安。千祈曾经一度生长的故土,到如今竟然落得如此颓然。 长安。她又是如此深爱,却又极为避讳不愿提及的字眼。她向往长安,却又知道不会有长安。那长久的安乐不过是人们的奢望,是诗人的臆想。 长安不长,彩云易散。 她悲悼于长安的颓败,希冀着眼前这些不过是侜张为幻。那座规规矩矩的美丽城池,本不是眼前的这份光景! 慕容府孤零零的立在安仁坊里,四周屋舍都已不在,只有一片片杂乱无章尺椽片瓦的废墟堆放在周边,像是田畴里荒歉了的作物。 管家和府里的下人们出府迎接,忙乎着卸车。千祈从马车里下来,落脚门庭。周边的废墟她再也一眼不看,径直向府里走去。 一阵子风吹过废墟,飞沙走石,千祈蹙着眉头,忙用长袖掩住口鼻,可一不注意仍被沙粒迷住了眼睛。揉着眼睛进了府,发现府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原本中庭的那颗死去的龙爪柳被新移来的一棵杜仲取代了。 她突然觉得,人世间那些最美好的东西,总是敌不过沧海桑田的变迁,到最后总要荡为寒烟。长安如是,爱亦如是。 而她呢?她认为自己不过是一朵孤零零的小花,期待的也只有开到荼靡,最后总是要枯萎的。 金丝楠木的饭桌上是丰盛的饭食。千祈看着眼前这些玉盘珍馐索然无味,于是一只手翘着筷子,一只手托起香腮望房梁。 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慕容南风瞥了自己女儿一眼,“你怎么不吃了?” 千祈懒洋洋的从她那被手掌托揉的变了形的唇瓣里挤出来一句模糊不清的声音:“没胃口。” 慕容南风放下碗筷,跟女儿四目相对了好一会,最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重新拿起红木细刻的筷子,给千祈的碗里夹了片糖醋鱼,又夹了几块鸡丁,用似乎是命令又似乎是怜爱的声音道:“再吃些。” “哦。”千祈端起碗闷头扒着饭,过了一会抬起头发现父亲还在看她,于是她放下碗,讪讪的给他夹了一块菜花,嘻嘻笑着说:“父亲大人你也吃。” 可过了半晌他也没动筷,只是看着千祈,似乎在酝酿着一席话语,千祈也不解的看着父亲,最后慕容南风说:“等到长安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付出去,多陪陪你好吧?我我承认这几年没有好好的照顾你,忙的时候一连几天都让你看不到我你不会怪爹爹的吧?哦,你不是还总想着回到老宅住么?到时候可以把老宅翻修一下,我们都搬回去” 听着父亲絮絮的说着这些,千祈觉得某种情感蠢蠢欲动,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冲涌出来,于是她忙把手边杯子里的梅子酒喝光,硬生生的把它压了回去。笑着对父亲道:“嗯,好。” 慕容南风一口气说了这些话,觉得心情大好,接着给她夹菜,边夹边对她道:“吃菜,多吃点。” “嗯” 千祈默默的吃着饭,她一直想要的生活无非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而所有的芝麻小事里却都饱含着浓浓温情。 方才,她的父亲承诺给了她平平淡淡的生活。 如此一来,复亦何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这一晚千祈睡的很安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梳洗的时候得知父亲大早就出门去见友人,并让她今天吃饭的时候不用等他,千祈不再抱怨,毕竟不久以后父亲就会一直陪着她。 饭菜端上了桌子,千祈招呼着扶摇碧落坐下来跟她一起吃,正当要动筷的时候,家丁报说府外来了沈家的轿子,沈老爷要请小姐移步去沈府用膳。 扶摇皱着眉毛对千祈说:“老爷又不在家,咱们就这么去了还没告知老爷一声呢,不太好吧?” 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碧落气呼呼的道:“他们怎么那么不懂礼教呀?说让我家小姐出府就出府?小姐哪那么随便啊?” 碧落一句话说的千祈怪不好意思的,她一向是知书不达理,随便的事她干的还少了? “告诉轿夫稍等,我去梳理一下。”千祈对那个家丁吩咐道,转过头来见到她们两个还想说什么,于是又对她们道:“沈家没少帮我们忙,我去当面道谢也是应该的。”想想又对扶摇道:“小碧陪我去就好了,你去寻一寻我爹爹,知会他一声。” 扶摇点了点头,似乎又有些不放心,看了一眼碧落,把碧落看的直打颤,“你你你干嘛,我陪小姐去你还不放心么?” 扶摇点了点头,“我还真不放心。” “你!” “好啦好啦,有什么不放心的?”千祈一个头两个大,这对活宝可真让人受不了。 沈府在丰乐坊,千祈还记得曾经来过的几次都是和丘凤歌在这附近的“梨园戏场”里看戏,如今想必那戏场也早已不在了吧。 轿夫们在沈府门前落了轿。千祈和碧落从轿子里出来,看到的便是青瓦朱漆的沈家大门,还有两侧双目圆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 下人们把她们引进了沈府,另有几个下人去告知家主。 沈府的布局较为严谨,大小院落珠联璧合,更有花木扶疏及不少名家篆刻,奢华程度就要比千祈家还要大上不少。能在这样一个坊区里能有这么大的一处房产,可不是光有钱就可以办到的。千祈听碧落耳语,沈家家主沈青山的大儿子战死沙场,二儿子在宫里有官位。千祈想想笑笑,全然不积口德:“在皇上身边当差?” 两人被带到一间丹楹刻桷的小方厅里小歇,千祈落座后,有丫环端来盛满实鲜水果的黄釉高足盘。 厅堂装饰的很漂亮,一侧的架子上摆满了工艺瓷物,架子最顶端的是一个三彩的骑俑,下面一个看起来像是百年前越窑出的青釉双系罐。另一侧的架子上置着长形带有“忍冬纹”的蓬壶,壶面上有“新韶如意”四个字,壶里插着山茶花c松枝c梅枝与百合。厅堂正中挂着一片匾额,匾额上面是“左右逢源”四个金泥大字,匾下是一幅山水木板刻画。画旁悬下一副对联,罩住了两根粗大的厅柱,上联是:“樊笼里,勤俭持家明效大验。”下联是:“长安中,物阜人康陈陈相因。 “小姐,这里真漂亮呢。”碧落由衷的赞叹着。“嗯。”千祈也这么觉得。 千祈和碧落的目光四处打量的时候,沈青山与正室孙夫人和沈念枫就来了。 千祈忙起身行礼,边道:“沈伯伯好,伯母好,念枫好。” 沈念枫忙说:“千祈小姐快些坐着,我叫师傅做了油塌,一会端上来。” 沈青山一袭绿沉长袍,脚下穿着乌皮靴,眼睛里蕴含着笑意,声如洪钟:“千祈丫头不必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 千祈还记得那年十一岁生辰日,那时候她正随父亲回长安小住,父亲在家里为她大摆筵席,来拜访的大多都是长安城的大贾,沈青山带着沈念枫送上了一幅马致远的丹青,还有一些在中原买不到的玩件。 “几年不见,丫头越来越标致了。”沈青山赞道,“不愧是南风的女儿啊。”“沈伯伯过讲了。”千祈还不清楚他到底叫她过来干什么,有些坐立难安。 沈青山和夫人相视一笑说:“伯伯知道你是个随性的女子,从不拘于礼教,所以冒然叫你来这里也算不得唐突。我只是想见见你,此外是想当面问你可愿嫁入我家,与念枫成亲。” 沈青山虽说常年在商场上打拼,但是说话直来直去的,千祈听的一愣,就连身后站着的碧落也搞不懂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旁坐着的沈念枫有些不好意思,不停的搓着手。 千祈犯愁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他贵为长辈,她不能直面拒绝他,可又不愿嫁。 过了半晌,沈青山爽朗的笑着说:“丫头可以再考虑一阵子再做决定嘛。” 正当她不知道该说些的时候,恰好下人把用青瓷葵花碟盛好的油塌端到了千祈面前,于是她便借着吃东西遮掩尴尬。 孙夫人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许是看出了她害羞的女儿家的心性,便以眼神示意沈念枫说话。 沈念枫便向她讲着他家师傅这油塌比外面做的多了什么味道,多了什么配料,聊开了,便又聊了些别的东西。吃的差不多了,又灌了几杯茶,便打算回家而与他们告别,之间的谈话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关于婚嫁之事没有再提。 她以为像她这样“伤痕累累”的人不会再有爱,于是总觉得佛箴里有句话说的很对:“红尘无爱”。尽管她一度不知道红尘无爱是什么意思,如今她想来,也许佛家的意思是说:爱难长久,人到世上是受苦受难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轿子里的千祈突然一阵子心慌,她紧紧的握着身边碧落的手,过了一会实在喘不过来气,轿子颠簸的又厉害,她再也受不了了,于是用虚弱的声音喊了声:“落轿”。 轿子停在了朱雀大街上,碧落搀着千祈从轿子里头走出来,问她道:“小姐你没事吧?”千祈摇了摇头,“你扶着我去那棵树下歇会吧。” 碧落扶着千祈,让她倚上了朱雀大道边侧的一棵青柳,千祈似乎没有了力气,大口大口的不住喘气,脸上布满了细汗,碧落在一旁,神情里是不住的担忧,可又手足无措,最后只是站在她身旁给她遮住阳光,又用自己的袖子在她脸边扇出细微的风。 “你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千祈缓缓的抬起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滑下,又是一阵子眼花,最后才看清说话的竟然是沈念枫,“你”未等她说出下句,沈念枫便答复她说:“我跟着轿子走在后面了,我只是想跟着他们送你回去。” 千祈勉强用着力气对他微笑道:“我没事沈公子你不必送我了,剩下一段路碧落陪着我走回去就好” 沈念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示意轿夫们先行回府,而他则依旧陪在她身边,眼神里是由衷的关切。 “沈公子,这该如何是好啊?”碧落有些着急,泪水跟着流下。 沈念枫表情凝重,“先让她在这里歇息一会再说吧。” 过了半晌,本来少有人行的朱雀大道不知何故多了几伙人,大抵是新迁的各坊居民,他们正成群的不知道议论什么,看样子像是刚从什么地方看完刚热闹。 有两个人正好从千祈身边走过,一个带着纱罗幞头的男子正对身边的矮个子说:“这慕容老爷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全部家产就这么充公了,多可惜啊!”矮个子附和道:“我怎么看,慕容老爷都像是个本分的生意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千祈脸色苍白如纸,她用尽全身力气站住脚,死死地拉住这俩个人,断断续续的用虚弱的声音道:“你c你们说的可是长兴坊的慕容c慕容老爷”那个带着幞头的男人拂掉千祈攥在他袖子上的手,看了看她,冷冷道:“说的是他又怎样,想那慕容老爷再有钱,再富甲一方,到头来不还是被查出指使手下人贩卖私盐。哼!所有家产全部充了公,那手下被当场处死不说,他啊,已经押解洛阳大理寺等候发落了!” 千祈不相信这些,眼神里挤满了惶恐和不安。碧落亦不相信,匆匆的跑过去问向这边走的每一个人,每问一个人,她的心里头便凉出一截,最后哭着跑回呆立在那里的千祈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晃了晃,千祈突然两眼一黑,在沈念枫的惊呼声里昏厥了过去。 千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龙爪柳,有秋千,她坐在秋千上轻轻地荡着,父亲做好了菜叫她回来吃饭。柳叶如雪花般洒下,千祈又突然梦到了丘凤歌,梦里的他把面孔藏在青箬笠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在嘲笑她还是在担心她。再后来,她似乎走在朱雀大街上,脚下是光滑的河北青砖,街边是一片片繁荣的景象,只是这条路太长,繁荣的景象也似乎永远都不会断,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而她却只是一直那样走,她对那周遭的繁华视若无睹,她只是想早些走出这个梦。 她在意识里苦苦挣扎着,有些疲惫,想多休息一会。这些年里时运乖蹇,那些人事纷纭杂沓,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长久安乐的生活,却又总被命运作弄。世事无常,缱绻反复,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控命运。有时候幸福和快乐就在前面,却让人眼穿肠断,望尘莫及。 千祈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千祈四处打量,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小姐,你醒了?!”刚给桌子上的莲花灯添好油的碧落见千祈醒了过来终于面露喜色,扶着她坐起来,倒了杯水给她喝下,“好些了么?大夫说让你好生歇息,这次晕倒是因为在来长安的路上染的寒疾还没有好。” 千祈没有血色的嘴角努力的挤出来一丝微笑,“我没事了,咱们这是在哪?”碧落说:“是沈家的别院,小姐昏迷这一整天沈公子都守在小姐身边,下午的时候沈老爷和夫人也来过,沈公子刚刚才回房休息。小姐醒了,我要不要去告诉他?”“不必了。”千祈依然有些头晕,看向碧落,在满屋通亮中,她些微红肿的双眼被千祈看的真切,千祈猛然想到了昏迷前听到的话,一时间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 “小碧!我爹他还有我们家,到底怎么了?!你不要骗我我要知道!” 碧落不敢直视她的双眼,非所答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小碧!” 碧落怕她接受不了,本来不想现在告诉她,只是她喋喋不休非让自己说,于是横下心,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正如那两个人说的那样,后来碧落又瞧见了告示,慕容南风已被官兵带走押解大理寺,原因是手下伙计贩卖私盐,朝廷没收了慕容家的全部财产,也派人分赴各地接管慕容家的生意。只是别人不知道,慕容南风是在丘胜的府邸被抓起来的,而他的手下贩卖私盐也是被丘胜教唆陷害的,而今丘胜已经得到信赖,被派去苏州接收慕容家的运河生意,被任命为转运使,连同负责漕运。这些都是沈念枫让人暗中查到的。碧落还说沈家人好,要她们一直住在这里,而且沈念枫和他的父亲正在努力斡旋,还派人去大理寺那边看看是不是能打通关系或者让沈青山在宫里的故友帮忙说情 千祈没有听到她后面说了什么,只不过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父亲害的,兴许他也有参与。 她的心冷的那样透彻。 猛然间千祈又想起扶摇,忙问道:“扶摇人呢?” “我不知道府里的下人们都被遣散了,扶摇跟我一样自小就没有了父母她能去哪啊?”碧落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说了一会便又突然哭了出来,“小姐你说她会不会出事啊她c她如果没事的话不是早就来找我们了吗?” “小碧,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天亮以前就回来了,别担心。”此刻的她内心情感无比激烈,绝望c无助c恐慌这一切生生压住了她,她不敢喘气,不敢哭,最后也只能默默承受,把自己围在一个格局里。 “小姐!可是” “让我出去走走吧,我没事。”千祈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碧落咬紧了牙关,嘤嘤的哭着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千祈拖着虚弱疲惫身体在长安街的里坊中走着,因为没了宵禁,所以夜里出门不再受管制了。只不过时时还要遮挡着从四周废墟堆里吹出来的沙尘。她的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麦垛里一样。她偷偷翻墙出了沈府——现在寄人篱下,她不想被沈府从上到下议论她不懂礼教半夜出门。 初夏的夜风温润的如同女子唇齿间的气息,伴着她的是一轮残月,她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她的思绪很乱,乱的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父亲的事,扶摇的事,以后的事。她想着很多事,却又不知道该先想哪个如何是好,她有些心猿意马,想着想着脑子里却又一片空白。最后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想。 她觉得自己竟然那样的弱小,小的像是一粒沙,一滴水,无助的感受着自己被吹走,被风风干,什么都做不了。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她希求的不过是一个平稳安逸的生活,和爱她的人们与她爱的人们一起,平平安安的。可是于她来说,越是平淡简单的愿望越难以实现,她奢求的东西,她的梦想,尽管那样的简单,最后依然是分崩离析。而她,她除了怪自己命途乖舛还能做什么? 不知不觉来到了同样充斥着废墟和沙尘的安仁坊。 荐福寺里的小雁塔在月光中孤独的耸立着,它是那样的高,又那样的安静,长安几百年的变迁,它看的最真,也最懂,而它只是默然站在那,冷眼看着繁华流转,一切对于它来说都无关痛痒。 老宅门前。千祈觉得也许是因为这里太旧太破,和他们得到的慕容家全部的财产相比不值一提,所以连封纸都没有粘。 剥落红漆的木门,满是铜绿的锁头,遥遥望见的那颗正绿意萌动的龙爪柳。这些被流年染指的东西,一直守在静谧的这里,好似不被惊扰。 千祈抽出头上的一支蝶簪,托起那只爬满了铜绿的锁头,把簪子伸进锁眼,左拧右拧了好一会,虽然手法不是很娴熟,好在还是打开了。 当初也是他用这把锁,拿着她的步摇,教会了她如何用细物打开它,他说她笨,又教了她很多遍,她急的满头大汗,可还是没学会,他一直在旁边吵,她气的拿着手里的步摇指着他,“喂,你再吵看我不戳你!你真是的,就算人再聪明,也不可能几下就学会吧。”他笑笑,于是不吵了,只是在旁边看着她,那笑容很和暖 这些,都是应该彻底忘掉的吧。 千祈轻声悯叹,默然推开门。院子中的龙爪柳,枝条上在月亮银灰的光下更显浓重的绿色,动辄被风吹的乱摆又还原的慵懒,平淡又简单。 她想起了小时候仲夏的一个晚上,大伯悠然的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乘凉,而她则坐在另一侧的秋千上等父亲回来。秋千轻轻地荡着,树上叶子沙沙的响,荡着荡着,椅子上的大伯已起了鼾声,而她也被困意席卷,可她却不想睡,于是站在秋千上奋力的荡了一会,直到驱逐了睡意,她才重新坐下,复盯着门的方向看,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父亲还没回来,最后她不知不觉的在秋千上睡着了,再然后从上面摔了下来,摔坏胳膊,流着血,疼的不住的哭喊,大伯被吵醒了一阵子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际又把支在椅子边的铁拐碰倒了,他没有办法起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这时候父亲回来了,父亲从长衫下摆上撕下来一条布,紧紧的缠在伤口上止血,然后背起她就向医馆跑去,她在父亲的背上一直哭着,可是哭着哭着,她就不哭了,她觉得父亲的背很宽很让人踏实,于是就安稳的伏在了父亲的背上。那天已经很晚了,父亲就这样背着她跑到了长兴坊的“德仁堂”,敲醒了老郎中。老郎中给她上了药粉,又行过针,最后开了几服治伤筋的药,折腾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千祈再一次抚摸着柳树树干上的龟裂,细密的像是掌心的纹路,她还记得父亲带她离开这里时的情景,直到院门合上的前一刻她还在看着它,最后看着它被孤单的锁在院子里。她没有一次不会想着它在这里会有多么的孤单,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孤单守望。 已经三年没有回到这里了,而它也在这里孤独守望了三年。 只是这里已经再也不属于她了。 千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低着头看脚下,是黄土地面,可是三年没来这里,这里至少应该有些落叶或者是杂草丛生吧?千祈急忙跑向正房,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嘎”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 果然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张地席和几坛烧酒。 可能原来是有流浪汉在这住了几日。千祈正狐疑着,院落里传来了细微的风声,虚无飘渺,又像是杂糅着忧伤与苦楚。只是夜依旧静,而她却觉得刚刚风里夹着一声叹息。于是她跑进院落四处观望,残月倾倒着冰冷的光芒,院落里除了一棵吐绿迎春的龙爪柳再无外物,屋顶黑压压的瓦片,和刀子般切割着光亮的弧形翘角飞檐,都在宁静的夜里安稳的一成不变,岁岁年年,与那些个大宅大院里面琉璃瓦和被精雕细琢的兽首瓦当天差地远。 然而那一刻,千祈却突然冲出了院落,跑出里巷。 巷外是一片断壁残垣,早就无人打理。而一块较大的废石上却站着他。他的表情掩盖在斗笠下,靛青色的窄袖圆领紧身袍衬托出他挺拔的身材,从不离身的宝剑为他增添了一股霸气。只是他看起来那样的孤独,像是苍天上的鹰隼一般形单影只。 她表情复杂的看向他,而他也摘下斗笠与她相视。 暌别多年的两人,可还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他逆着光,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到表情,那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睛望向她,没人读得出来他眼神里的内容。 她永远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再次相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忘记他的时候他都会突然出现,而这次,她想彻底忘掉他,而他却站在了她的面前。 两个人相视无言,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丘凤歌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千祈冷冷的看着他,眼里头噙着泪,“不然在哪?如你们父子所愿,在你的大理寺和我父亲一起被收押?” 丘凤歌的嘴角细微的抽动着,他刻意的压制着自己的情感,最后依然用那平缓再不过的语气道:“他已不是我的父亲了,我也早就不在大理寺当差了。”如若当初不为了报国而选择离开那里,不但领着逾万的月俸安安稳稳,更不会这样深的伤害了她。 “你对我说这些有何用?”千祈娇喘着,最后和着泪水大声对他叱道,“我怨你又不是因为这个!” 某些感情,真实强烈的刺痛着她,疼的无以复加。 星月尤好,那样的干净,静夜下的断壁残垣里,她声嘶力竭的哭着。 自从他把她抛弃之后,她不过哭了仅仅三次。即使是这回父亲出了事,她昏厥醒来,纵然那样悲伤,她也要佯装坚强。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淡漠很多东西,于是她尽可能的表现的成熟和坚强,可任谁又知道,她的心是那样的脆弱,脆弱的经不起打击,就像是精美的瓷器,也许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看着她瘦弱的站在风里的身影,丘凤歌还是动容了,可是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不知道她竟然被自己伤的这么的痛彻,他还以为她已经忘记了他,丘凤歌的声音里却夹杂着微颤:“让我做点什么来弥补你好吗?” 她永远也没有办法释怀,他与他的父亲,让她和她的父亲,她的家,受到的伤害无论怎样都弥补不了。 “你用不着这么做,丘凤歌做的事岂会是错的?即便是错了,错了就是错了,你竟会弥补?!” 她心里的疼痛愈演愈烈,他何来的弥补?又怎会过了这些年,现在才说弥补?她目光如死,“呵,你可知弥补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有多可笑!” 丘凤歌的心似乎被巨力无情的撕扯着,那样的疼,喉咙泛着苦味,他听了她的话,那种无情和冷漠,生生把他与她隔离开来。丘凤歌向前迈了两步想离她近一些,可她虽然站在原地,虽然他与她那样近,可她却始终与他那样远。 他的表情几近哀求,可她看不到。声音里掺杂着忧伤,丘凤歌说:“难道c难道你都不想听我一句解释么?” 解释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她一度曾多想向他要这个解释,可那还有什么用了呢?即使她知道他还爱她,即使她知道曾经看到的不过是假相,可是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没有了意义,于她来说,真相不过是另一个假相。就连这座城池曾经的繁华,人们眼中的盛世,也不过是假相,还会有什么是真相呢?她最终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想听。” 她已对长久安乐的生活再无奢求,所以这次不是他负她,而是她负他。 而他也已然知道,再多的解释此刻也是空泛。四下阒然的夜幕里,他的心不曾平静过,就好像是脚下的这些碎石一般,乱的无从理顺,无可理顺,永远再没有人用他们搭出一座房屋。 时光是那样的悄无声息,有时候像是流质,奈何水长东,那么快,还非要带走些什么。千祈不再是三年前的千祈,而凤歌也不再是三年前的凤歌。两人像是那传说里的牵引之花曼珠沙华,花开叶落,生生相错,花与叶永不相见。然而彼此间画地为牢,不会再将感情流露于外。 他看她的目光里充斥着哀愁,可她看不到。最终,他平缓了自己的心绪,用那似乎毫无感情的声音道:“你父亲是被陷害的,大理寺与刑部商议之后,他定然要受至少五年的牢狱之苦。这些都是丘胜跟朱全忠相互勾结的缘故,他们现在已经要掌控朝廷了。我或许没办法帮他平反,但是如果我能杀了朱全忠,扶持皇上,我就可以要求皇上释放你的父亲,归还家产。到那个时候我自会到你面前由你千刀万剐,你若下不去手,我亦可自行了断。” 丘凤歌不会说出他还爱她,也不能跟她讲他到底有多么的思念她,到如今无论做什么都回不去了。 千祈冷冷的嗤笑着,如死的目光竟带有一丝失望与绝望。像是食了大口的葱白,辣的泪水直流,淌下来又被风吹的痒痒的。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倘若他不在乎她,为什么又要帮她,又会为她伤心难过?倘若他不在乎她,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她喜欢的宅子里头住上那么久?倘若他不在乎她,又为什么愿意死在她面前来补偿他的过失? 多少次,数不清了,她像这样在意识里苦苦挣扎着,她一直不清楚,她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她不知道。 “你走吧,你不必为了帮助我而去杀他,你也不必死在我的面前,我与你已经毫无瓜葛了。” 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千祈决绝的说完,转身,向远处走去。 看着她那孱弱如同一张薄纸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丘凤歌重新戴上斗笠,斗笠遮住了他复杂的表情。半晌,那斗笠下流出了一句细弱蚊声的话——那也是丘凤歌说给自己的。 “倘若我曾经决定要杀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今我杀他,独是为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如果说天空是白云的附丽,那么千祈现在又该为谁活着?她已经没了家没了依靠,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像是一朵开在雨意空濛里的玉兰花,孤独无助,迟早要败谢。 当她看到沈念枫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府门前面有一阵子了。他的手里提的灯笼,在夜色冥茫里放出润黄的暖意,而他站在暖意里,正焦急的等着她。似乎是刻意遣散了在门旁守夜的家丁,好让她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来。 千祈油然一阵感动,向他走去。沈念枫看到她回来,终于舒缓了一口气。提着灯笼,把她迎进了明光烁亮里。她那如秋水般的双眸里有着泪迹,眉宇间仿佛郁结着怅惘。而沈念枫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温柔与怜惜,“你哭过了?” 千祈把目光瞥向别处,言它道:“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吧?”沈念枫没有追问前言,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担心你。” 千祈心里头暖暖的,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如果不是他,那么她与碧落现在又会在哪? “走吧去吃点东西。”沈念枫提着灯笼向府内走去,回头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似乎在想着心事没听到他说的话,于是又唤了一声,“千祈?” “喔。”千祈对他歉意的笑笑,跟上他,走在他的身侧,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脚下的青石板上头凝着露水,所以湿漉漉的。中庭里的石桌上放着几盘点心和温热的茶水,一个石墩上头垫着双层裘皮毯,沈念枫让她坐在那个垫着裘皮毯的石墩上头,他坐在她的对面。 “吃一些。”沈念枫把那盘油塌向她的方向推了推,用命令却又温和的口吻说,“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早我让人把早膳和药送到你房间,你的病还没有痊愈要静养一段时间” “谢谢你念枫。”她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 沈念枫“呵呵”笑着,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孩子气,憨憨的,他对她说:“别客气了,你快吃吧。” 其实他本想劝慰千祈不要太过悲伤,只是不知道该从何劝起,于是就这样傻傻的笑,希望能感染她,让她也笑。 千祈本没有胃口,只是怕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于是拈起一块油塌放进嘴里。突然她想到什么,于是对沈念枫说:“小碧还不知道我回来呢,我要不要去告诉她,省的她担心我。”说完便要起身,却被沈念枫拉住胳膊重新坐下,沈念枫眨巴几下眼睛,用逗趣般的表情对千祈说道:“你那丫环被我关了禁闭了。” 千祈如堕五里雾中,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他,沈念枫接着说:“她大半夜的拍我房门扰人清梦,我说她不负责任没看好你,她就跟我反驳,我们吵了好几句,我吵不过她,就把她锁进我屋子里头了,然后她就不吵了,怕吵醒了别人遭误会。”沈念枫有着一种坏事得逞的喜悦,于是自顾自笑着。 能让碧落吃瘪的可真少见,千祈想到这里也笑了,可那笑转瞬即逝,那么多的烦心的事情压着她,她没有办法开怀的笑了。 沈念枫见她一脸怅然的样子,心下一震,想到了什么,于是问她:“千祈你你可愿嫁给我?”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千祈明事理,而今,即使他家里头没有办法帮她保出父亲,她也应以身相许,只是她原以为早晨沈伯父提出的两家联姻,是为了沈家在商场上能更进一步,可现在却齐大非偶的道理她明白,现在的她一无所有,即使答应了他,沈家的长辈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里所想,沈念枫发了一会呆,最后摸着脑门对她喃喃的沉声说:“你可知道我从小就在这个家里生活,大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二哥也一直在军队打拼,最后终于在朝廷混了个差事。如果是别人的话一定会很自豪可我却不这样想,我向往的是生长在布衣之家。那样我就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交一党诤友可是从小父亲就严格的管束我,我跟下人们聊了什么话,他都要千方百计的知道他也不让我跟别的富贵人家的公子交往,说他们是纨绔子弟所以我一直就没有知心的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一直很孤僻,后来父亲发现这么管着我不是办法,再后来他便知晓了你,觉得你活泼开朗,说你这样直遂的性格和我这样的很很投合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 她默默的听着,他把压抑在心里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所以我娶你和你们家没有关系”。他吐出了一口气,高兴的咧嘴笑着说:“我都很久都没说这么多的话了!” 他和别的贵公子有些不大一样,像他说的,从小就很孤单,没有可以推心置腹聊天畅谈的友人。他在说话的时候总会有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带着腼腆,或者怕自己说的不对说的吞吐,所以总是未语先笑。 “嗯你我我做你的红颜知己好了。” 不管怎样,千祈都是几乎不受约束的成长着,父亲宠溺着她,她还有扶摇碧落这一双姐妹。可如今,也不知道父亲和扶摇可还安好。 灯笼里的火苗跳动着,那是一把看不出什么材质的防风灯。 “人世风灯,草头珠露,我见伤心眼泪流。” 第一次读到吕洞宾这首词的时候千祈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有这等体会。 她的脸色在灯影里越发显得有些不自然。 沈念枫本以为她是听了他讲过这么多知心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却看到她眼神迷离,于是霍然探手触上千祈的前额,“千祈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啊?!” 千祈轻轻的摇了摇头,“没关系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愈低,已然是又一次昏厥了。 墨灰色的天空冉冉升起了太阳,晨光熹微,明星已坠。郎中跨上了药箱,从别院出来,被下人引去账房领银子了。 千祈房中。碧落接过沈念枫手里的布袋,同时又白了他一眼。 沈念枫表情很无奈,“喂,你这几个时辰就没正眼看过我,千祈病了又不能只怪我一个,你那时候要是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她又怎么会着凉发烧?再说,我也不知道我让她在中庭里头吃了点东西她就会着凉发烧啊再说,也不一定是因为我让她在中庭里吃点东西才着凉发烧的” 本不善言谈的他,乌七八糟絮叨了一大堆,后语不搭前言的。 碧落又白了他一眼说:“沈大少爷,小姐正休息呢,您就别嚷了。”方转身打算不再理会他,却又想到一句用来骂他的话,便又转过身去,说:“你是碎嘴子啊?” 沈念枫哑口无言,只得抓耳挠腮,最后叹了口气,去给父母问安了。 春风得意的碧落移步到千祈的榻前,取下敷在她额门前的布袋,用手绢擦干了她脸颊和额上的汗珠和水,又把那个新的布袋敷好,然后提着空了的青瓷茶水壶出了小屋。 碧落走后,千祈默然睁开眼睛坐起来,手里拿着那个装满了冰的布袋,看着它,有些恍惚,渐渐地手掌被冻得有些发麻,冰袋也因为吸收了手的热度而沁出了水滴。 其实郎中开药方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还清晰的听到了那郎中教沈念枫制冰的法子,只是她睁不开眼睛。 硝石浸水可以使温度骤降,使水结冰。如果在结冰前投里几枚从药堂花上几文钱就能拿到很多的荔枝核,再取出冰块揉搓成圆球,那么远看不就跟荔枝一样了么? 千祈默默地躺下,敷着冰块,不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千祈做梦也想不到会再一次看见苏惜水。 苏惜水从洛阳来找她的时候还戴着面幕,千祈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即便是后来在千祈住的别院独处,两人围在桌边坐下,苏惜水摘掉了面幕也没让千祈认出来。 千祈满心戒备的上下打量着她。一张娇美的面孔,一副傲人的身材,美的那样出众,可千祈却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她。 毕竟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她那时又没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直到她笑了,笑的像是盛开的牡丹花一样好看。 三年前,旖红楼,这个女人便是那时他抛弃了她的“借口”。 千祈不记得她的面容,却只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 她笑着说:“我叫苏惜水。” 姑苏城旖红楼的头牌姑娘,江南花魁苏惜水。 千祈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异讶的目光里充满着疑惑,“你找我是因为不知道回苏州的路了?” 苏惜水抿着嘴妩媚的笑起来,那双可以洞察人心的美目不住流转。 苏惜水画着高而上扬的黛螺色浓晕蛾翅眉,眉心妆点着五瓣梅花,使得她更显娇俏,一件普通的鹅黄色加褙子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也是那样的好看。千祈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出门要带面幕了。 她的声音里头带着醋意,张口却是反问千祈:“你说,你怎么那么让他挂心啊?” 千祈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莫名其妙的看向她。 只见她笑而不言,从腰封里扯出一个佩子来,千祈定睛一看,竟然是丘凤歌的双鱼佩。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千祈的声音很平静,虽然她已经断定她是来羞辱她的。 “是丘凤歌从一个小偷手上抢回来的。”苏惜水眼带笑意,“现在由妾身代他转还给你。” “你拿走吧,他跟我早就没关系了。”千祈把目光扫向别处。 “可你知道么,他一直爱你呀。”苏惜水把玉佩放在桌子上,她的笑意更浓了,可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的样子,甜的不让人腻味,说能让女人动心都不为过。 即使是从烟花巷出来,也并非像碧落曾经概括这类女人时说的那样“人贱人爱”。相比之下,竟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一颦一笑都惹人怜,使得千祈在她面前都有些自惭。 千祈收回目光看定她,未等说话,苏惜水又语道:“你可知,丘凤歌就快死了。” 四目相对,千祈从苏惜水的眼眸里读出了真诚,于是相信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那年,千祈十五岁的生辰,及笄之礼。他从长安赶来看她,送给她一块白底青的双鱼玉佩,而第二个月却在苏州接受密旨奉命调职进了一个叫“凤鸣”的组织,直隶于皇帝,从事刺杀任务。 苏惜水则比他早一年,由礼部教坊调入,被安排在“旖红楼”,负责情报收集。 正因为丘凤歌将会接受繁多且凶险的任务,将会负伤乃至丢掉性命,还可能会把千祈牵扯进来,使她也会受到伤害。于是他不得已与苏惜水演了一出戏,让千祈以为他已变心,不值得她留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而他却并不知道,千祈会对他念念不忘,痛了这么长。 上一年,朱温杀掉了皇帝,同时解散了这个已经对他构成了威胁的组织。 当几个月前,得闲的丘凤歌回到苏州,本想偷着看她几眼,后来听说慕容小姐并未出阁嫁人,于是他便决心到她面前澄清误会,就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也要与她重归于好,然而却发现江南百姓对朱温积怨已久,恐不日将乱,于是又决定回去杀掉朱温,为民除害。 苏惜水哀怨的看着千祈说:“可是你又在这里伤害了他。” 千祈不为所动,她知道他爱她,也一直相信他当初抛弃掉她是另有隐情,所以才会等了他那么久,只是现在的她发现,这样的爱太过劳心,于是彻底放弃掉了这份她一度苦苦守候的感情。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想要的生活平平淡淡,在长安的故宅也好,在江南的小楼里也罢,穿着素衣喝着清茶,与所爱的人丝竹轻唱,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她不会去想,也不会去理,把所有的苦与悲都丢弃到自己的领域之外更何况她已在那条通向幸福的路途里迷失了方向,对爱没了希求,她只希望父亲扶摇都要安好。 水已覆,爱已倾,她已与他无关。 苏惜水告诉千祈,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三天前,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毅然决然,等待时机要杀掉朱温了。 千祈一直沉默不语。苏惜水一双美目便在她的脸上不住流转,只见她目光低垂,定然是在想着什么。 “你难道对他的性命不管不顾么?”顿了顿,苏惜水说,“他一心想杀掉朱温救出你的父亲,可是不管他能不能杀得了朱温,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你想呢,倘若他杀不成朱温,那么朱温的侍卫或者朱温都会让他死,倘若他杀得了朱温,皇帝必然把他视作威胁,非但不会嘉赏他,给他个刺杀朝廷重臣的罪名都名正言顺喏,你要是不想他死,就跟我去洛阳劝阻他,除了你,任何人都是说不动他的。” 千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为了她而丢了性命,那么千祈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于是心下决定要去洛阳见他,并探望父亲。 苏惜水从她的眼眸里读出来了她的决定,于是拍手笑道:“那么现在就出发吧!” 沈府门外。 碧落仍旧以为这个苏惜水突然出现,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所以硬是不让千祈走,于是扯着千祈的衣袖说:“小姐你刚休息了四天,病还没好利索就又要走,我不放心,你把我也带上吧,我好照顾你。” 沈念枫也不让,摇着一把紫檀木的折扇,对千祈急道:“我爹我娘昨个去定县的时候特意让我照看好你,不让你离府。再说,你还是跟着一个不熟悉的还是个女人。” 苏惜水“哧”的一声笑了,掩着嘴,几个莲步走到沈念枫的身边,抢过他的折扇,仅用拇指和中指就把八层扇骨拦腰折断,把几人看的一愣一愣的,然后用那两个手指打了一个指响,得意说:“二位放宽心吧,妾身自小习武呢,定可保护慕容小姐周全。” “这这”沈念枫更不放心了,支支吾吾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看向碧落。 碧落白了他一眼,依旧扯着千祈的衣袖,“小姐你带我走吧,求你了一定要带我走,留在这会被人欺负死的!” “哎!”沈念枫无奈了,“我说,除了那天我关了你一晚上,平时你在我家可都是小姐的待遇,我哪对不起你了我?” 碧落刚想跟他吵,千祈却开口说:“可是小碧你又不会骑马呀。我已经决定要去了,你乖乖的留在这里,别给沈公子添麻烦。” “唉。”碧落只好松开手,只恨自己向来胆子小,当年在苏州府,千祈张罗着要跟自家马厩那个曾在回鹘牙帐司马的师傅学骑马的时候,她只是看着,大马小马连碰都不敢碰,被千祈和扶摇笑话了一年多。 沈念枫叹过气,挥了挥手,下人便牵过来沈念枫的灰鬓枣青色胡种马。千祈利落的翻身上马,引得缃黄色河曲马背上的苏惜水赞赏的点了点头。 告别两人,千祈抚了抚马颈,马儿带着她上了朱雀大街,苏惜水戴好了面幕,引着马紧随其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胡种马快得不得了,千祈只觉得不停有风拍上面来,连眼睛也不能睁开。 “慕容!”苏惜水掩着口迎风向前面的千祈喊着,“前面有条小河,让马儿喝点水吧!” 于是千祈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在一座山下的小河边停下饮马。 水是由山上的一条溪涧顺势流下的泉水。流水下山的时候激起的层层水雾,在光照下染出了彩虹色,绚丽的不可思议。泉水在圆润巨大的鹅卵石上流淌着,清冷透亮,水声潺潺像是柔和的琴音,水里头总有小鱼向上漫溯,仿佛有着莫大的勇气。 苏惜水把散发着幽香的麝皮水囊灌满,递给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玉佩出神的千祈,“除毒避虫的麝香水,你喝点吧。” 道了声谢,千祈收起玉佩接过水囊捧在手里,惊疑道:“诶?你的面幕哪去了?” 苏惜水眨了几下眼睛,“嗯被风卷跑了。” 千祈笑出声来,“这样才好。” 在千祈身侧坐下,苏惜水望向河流,水波潋滟出一种安然,过了一会对千祈柔声说:“我就是想学着他的样子在头上戴点东西,有时候穿着胡服男装的时候,我也会戴一顶青箬笠。” 千祈看向她的侧脸,她和她一样,说话的时候颊侧都会泛起微涡,笑起来的时候会更加明显。 “你是喜欢他的吧?”千祈突然发问。 “可他心里容不下我呢。”苏惜水笑吟吟的看着她说,“我跟你说实话吧,他不让我来找你,那块佩子也不是他让我还给你的,他平时守的可上心了啦,我是趁着他喝醉的时候才得手的,然后就来找你去劝他了。” “慕容。”苏惜水接着说,“他喝醉的时候满嘴可都是你的名字。” 千祈又不说话,想到的都是一直以来想要忘记的东西,正因为刻意的想要忘记,所以这些记忆才愈加深刻,总会被想起。 苏惜水也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于是对千祈,也像是对自己说:“像我们这些在风月场上承欢献媚的女子,其实大多都向往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可是至好不过被大户人家看中纳做妻妾又能有几个有那样的好命?我向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只以为光风霁月,为朝廷卖命,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的事以后想。可是后来便遇见了他,于是想着以后跟了这样的一个人,从一而终呢” 可他的心是只属于一个人的,除了那个人再无外物。苏惜水也知道自己与他没有可能,可就是总想为他做些什么。 “真羡慕你呀。”千祈听苏惜水说了半天,明白这些话都是出于真心,简简单单的少年心性,与她曾经的愿望何其相似。千祈补充道:“羡慕你随遇而安。” 苏惜水欢喜的把她送的这四个字放在口中沉吟。 “黄金未为贵,安乐值钱多。”千祈想到了大伯常挂在嘴边的话,展颜笑着说,“兴许什么时候我的烦心事少了,就能长久安乐,平平淡淡的活着了。” 可长安哪里来的那样容易,苏州那么多年,没有了他的她依然安稳的生活,以为就是那样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可变故总是那么多。 “你说他怎么那么热忠于报效朝廷啊?” 千祈被她没来由的问的一愣,然后才意识到“他”是在指丘凤歌。千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却想到一个乐子,于是反问她:“你听过《凤兮歌》么?” 教坊名曲她都会,可是这个《凤兮歌》她连听也未听过,苏惜水黛眉紧蹙,最后摇了摇头。 于是千祈把《凤兮歌》唱给她听: “凤鸟啊凤鸟, “你真傻, “从政的人都要危亡了, “你为什么还要帮助他, “你真傻呦你真傻” 一曲唱罢,把苏惜水笑的前仰后合,她也笑着,可不知怎么的内心里却充满悲伤。 没有人知道凤鸟究竟在想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次日的申时,千祈和苏惜水把马存放在驿站,进了洛阳城。 而今,洛阳已是大唐新都,一年前从长安迁来的百姓在城外建郭,于是长安把往日的繁华加注到了这里。 六岁的时候,千祈曾与父亲游商到了此地,在洛阳城住了两个月。她只记得洛阳的牡丹花绽放着一城的繁华,每一朵都那样的娇美,韵贵隽永,仿佛是这座城池的繁华缩影。 然而牡丹花好空入目,谁人又知道,这脚下的尘土是哪一年破碎的牡丹? 朱甍碧瓦的洛阳城里,宽阔的定鼎门大街上,两个貌美出众的女子引得路人频频回头——一个温婉妩媚如同牡丹,眉间点着梅花,走起路来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嘴角微微翘着,有清浅暖人的微笑。另一个和那些丰腴雍容的女子不一样,却娇小可人,只不过孱弱的如同一张薄纸,安静淡素如同一朵玉兰花,眉宇间似乎有着淡淡的哀愁,惹人怜惜。 千祈被路人们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微垂着头走在苏惜水的身侧。 大街共长七里一百三十步,北连穿城而过的洛河,过了河上的天津桥再向前走就是皇城端门,站在街上还看得见远处洛阳城外的平逢山,那山绵延横亘在洛阳城北,山上古木森列,只是那一片春来夏至积淀着的绿像是掺了墨水,让人觉得有些冷寂。 苏惜水的家靠近梁王朱温的府邸,是座三叠小楼,平日她常到一些大户家教千金小姐们抚琴弄筝。 大理寺在午后是不允许探监的,于是苏惜水带着千祈去找丘凤歌。 丘凤歌为了不给苏惜水添麻烦,住在了一家客栈里。路上千祈忐忑不安,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些什么话。 然而当两人到了“风满楼”客栈时,掌柜的却告知她们丘凤歌昨日就退了房不知去向。 千祈和苏惜水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夜,苏惜水的小楼客房里,千祈在卧榻上辗转反侧,于是她和衣来到了窗前。 用木棒撑起的和合窗吹来夏日混合着牡丹花香的温风,听得到风里夹杂的檐角铜铃的清脆声响。 窗子并未完全撑开,透过朦胧的月色隐约可见窗上的回云纹饰,却不知道窗上糊的是碧纱还是竹篾纸,于是千祈踮起脚来,伸出手想去碰触它,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千祈似乎听到外面一下子嘈杂起来了,她伸出的手滞在了半空,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把窗子支到大开。 豁然开朗看得见窗外的夜色。千祈住在小楼的三层,而附近只有这座小楼较高,所以连梁王府的情况都看的到。只见梁王府灯火通明,灯明里看得见黑压压的士兵们把府院护卫的森严,还有几队士兵举着火把提着刀剑穿街过巷寻着什么,声音便是从那边传来。 “砰——砰!”门外传来急絮的拍门声响,苏惜水在门外喊着她的名字。 “惜水你进来吧,我醒着了。” 苏惜水推开门,望定窗边的千祈,面带焦虑急急的向她走来,边走边说道:“是凤歌出手了。” 千祈微蹙着眉毛用细细的声音问她:“他不会有事吧?” 苏惜水没有办法回答她。梁王府是由禁卫军协同防护的,他们个个都是最精锐的部队里挑出来的精英。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换身衣服出去看看。”苏惜水决然的说,然后转身便要走出房门。 千祈急忙到她身前把她拦住,“外面的人会把你当成刺客的!” 洛阳一直有宵禁,如果她被人发现,无疑就是刺客,纵有百口也难辨,一定会被直接杀掉。 然而苏惜水却对她笑着说:“放心吧,我会没事的,我还会把他给你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那c那你好自为之” 当千祈回过神的时候,苏惜水已经换好夜行衣从窗口跳出去了。 也许是她的微笑让千祈宽心,也许是千祈担心丘凤歌,也许二者都有。 只是那时的千祈一直在想,如果丘凤歌能平安的回来,她便直面这段感情。 她没办法做到感情的嬗变,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缺少一种将自己置之度外的豁然。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千祈攥着玉佩一直站在窗边默默祈祷着。 冰凉的玉渐渐的有了温度,两条小鱼仿佛又活了起来,在那个白底青的佩子上跳跃着。 窗外远处的梁王府里依旧明亮,时时传来嘈杂的人声。再远一些就看不到了,只知道是皇宫内城。 底楼的正门被敲响的时候,千祈还以为是苏惜水回来了,于是踩着木质的楼梯下来开门,打开门却见十几个穿着软甲的禁卫军举着火把站在门外,领队的大汉见是一个女子开门微微一愣,对她拱了拱手瓮声瓮气的说:“姑娘打扰了,方才有刺客潜入梁王府刺伤了梁王,我们奉命捉拿他,为保户周边百姓不受到刺客袭击,我们需要搜查每户住宅,姑娘还请不要介意,允许我们进去搜查。” 千祈没有放他们进来的意思,毕竟这里是苏惜水的家,她怕这帮粗人弄坏了苏惜水的东西,另外苏惜水刚换下来的常服还丢在屋里,若他们发现楼里本应有第二人却又不知了去向,又不晓得会怎么发难她。 等了半天,见女子没有让开,领队的也不等了,对后面的人招了招手,有六个人熄灭火把举起灯笼便要硬闯。 “不许进。”千祈张开双臂拦着他们。 禁卫军治军严谨,哪容得她说不许就不许?六个禁卫军不顾千祈阻拦,按下千祈的手臂闯了进来。 正当千祈不知所措的时候,在门外一干人后传来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只听得那声音说:“刺客向南面去了,这里不用搜,你们快去追。” “是!” 那人显然是个头目,穿的软甲也与他们颜色不同,身边还挂着一个黑色外鞘的腰刀。 只见这一队士兵对他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等待进了小楼的六个人有序的退出来,重整队伍,向南面去了。 最后只剩下这个人站在门外的街道上,这人本欲走,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用他一双鹰眼看着千祈,问她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的人进去搜查?” 千祈用和缓的语气回答他说:“因为怕他们弄坏东西。”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问她说:“这里只有你自己住?” 千祈觉得他目光犀利,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引得他生疑,可她却不知道这么短暂的沉默已经使得他对她有所怀疑了。 他又问:“这是你的家?” “不,这不是我的家,这是我表亲的家,我和一位表姐住在这里,她已经睡熟了。”千祈没有停顿的说完这番话,在心里偷偷的叹了一口气。 那人却笑了,别有深意的看着她说:“你这句话里有虚假,不然也不会这么生硬的做出回答。” 千祈本性纯良,根本就不会骗人。她知道越久不说话就越让人怀疑,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乱说出来的东西更容易让人识破。千祈额间布满了细汗,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那人却没再向她发问或者是冲进去做些什么,而是别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去追赶他的部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苏惜水是一个人回来的。那时天欲明,楼外人家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窗子一直大开着,烟尘弥进来,呛的人直流泪。 她从二楼的窗子跳进来便滚落在地,千祈听到了声音急急的寻过来,逼仄的木质楼梯被踏出痛苦呻吟一样的声响。 “你流血了!”千祈扶苏惜水坐在地上,见到她衣服上有血色,跪在她身旁担心的询问:“你伤到哪里了?” 苏惜水大口的喘着气,千祈帮她扯下黑色面遮,发现她的面容一夜间竟然憔悴了不少。 苏惜水突然抱起她,用颤抖的声音哭着在她耳边说:“他死了。” “都是我不好。”她失声痛哭,抽泣着,那样的撕心裂肺,“他若不是为了引开他们救我也不会被他们杀掉都是我不好” 千祈已经麻木了,她听不到苏惜水后面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是与她相拥而泣。 一切都太晚了,她只记得那一日在废墟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可是竟然真的就再也不见了。 而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今后也不知道再说与谁听了。 无论是长安的杏花树还是洛阳的牡丹花,无论多美的花也开不过花期的吧。 即使是那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叶落,叶落花开。花叶相错永不相见。 佛家语: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千祈把自己写好的药方递给了药堂伙计,想为苏惜水配制生肌散,帮她治疗两处箭穿伤。 一路走来,到处都听得到路人们在议论昨晚的事,整个洛阳城沸沸扬扬的。 ——昨夜刺杀梁王的刺客几乎被砍成肉泥,连示众都不到了。 她不想再听到谈话声,于是捂起耳朵边跑边哭着,流出来的泪水很快就被风吹干。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停下脚步靠在一面墙上大口的喘着气,空气一瞬间拥挤到喉咙里,疼痛的几乎要把喉咙撕扯开来。 为了止住眼泪所以抬头看天。目及的天空上是破碎的鳞云,宏伟的像是一场迁徙。太阳在云后躲藏,时时的在哪两片云间的缝隙里挤出刺痛眼睛的光芒。 哭干了泪水她才接着往前走。 百子柜前的伙计接过千祈的药方,看了一眼那上面用清秀的小字写的八味药材,又把方子呈递回来,歉意的对她说:“姑娘,真抱歉,三七和白芨这两味药已经没有了。” 千祈疑惑的看向他,那伙计又说:“这两味药店里本就不多,今早都被一位姑娘买走了,我们刚帮她把药配好,算时辰那姑娘已经要来取了。我看您还是多移几步出天津桥右转问问看‘荣喜堂’吧。” 千祈转身刚欲出药堂,却见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穿着雪青色襦裙加纹锦褙子,梳双垂髻的女子,急匆匆的进来便问伙计道:“小哥,我的药配好没有?” 说罢,那女子似乎是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着她,于是回头寻找那双眼睛,最后她与千祈四目相对,一瞬间眼神里充满了喜悦和吃惊。 “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扶摇提着几大包药欢喜的同千祈走在长街上。 原来那一日,扶摇本已到了老爷去的那间茶楼,只是怕他正与人交谈着什么紧要的事情,便没进去打扰,而是坐在雅阁外的中堂坐着等他出来。后来却突然见他被一队官兵带走,令她不解的是从雅阁里竟然又走出了满面喜色的丘胜。慌乱之际她本想去沈府找千祈,可她刚出茶楼便被人敲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绑在了车上,跟六位女子一同被丘胜的人当成给梁王的供奉,要送到洛阳。 随后的几天里,经过了数度周转,最后因为“这些身份不明不能带进内城”被守城的沈家二公子念冰拦下放了。因为慕容家的关系,沈念冰便把扶摇当做客人留住,待几日后随他一起回长安。扶摇一路上跟千祈夸着沈二公子如何如何聪明,引得千祈对他充满着好奇。 扶摇又说:“本来我们写了封信给长安,告诉你们这边的事,可是信昨天送过去了,小姐却在来洛阳的路上了。” 千祈告诉她说是来洛阳见一位朋友,只是朋友受了伤所以帮她买药。扶摇心知小姐从不爱与人交往,朋友聊聊无几,更别说是在洛阳,不过扶摇没有追问。 “那这些药分点给小姐的朋友好了,我是帮沈公子配的,是他的一个结拜兄弟受了伤” 千祈点了点头。 到了沈念冰府邸门前,从石阶上迎下来他的随从崔皓,那人向扶摇拱了拱手,毕恭毕敬的伸手接过扶摇手里的几包药,说:“扶摇姑娘辛苦了。” 扶摇淡淡的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家小姐,昨天来洛阳的。” 愣了一下,崔皓旋即施礼打招呼:“慕容姑娘。” 千祈还礼道:“我来是感谢沈公子救了扶摇,不晓得会不会惊扰了他。” “慕容姑娘先到茶厅宽坐,我这就去叫大哥。”崔皓将千祈引向府内,对千祈道,“大哥今天没有值护,一直在家里清闲着。” 千祈是见过沈念冰的,就在昨天晚上,他就是那个头目,确切的说是御林军御营使。 沈念冰笑着对愣愣站在自己前面的千祈说:“你果然是慕容小姐。” 千祈表现的很平静,她已不管他在哪知道她或是查过她,她现在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 “你们把丘凤歌埋在哪了?”她冷冷的发问。 沈念冰恍然大悟的说:“哦原来他叫丘凤歌。” 扶摇看了看千祈,又不解的看向沈念冰,“昨晚的刺客是” 沈念冰如同鹰隼般的双眼不住的在千祈的神情里捕捉着什么,他打断扶摇的时候也一直与千祈那一双幽怨的眼睛相对,他对扶摇说:“扶摇你先出去,我有事情要跟你家小姐说。” “哦。”扶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向外走,却突然想到她昨晚所见,而刚才又听小姐提到丘凤歌她心下一震,脚步滞了滞,最后走到门外轻轻的合上了木门。 一个人的眼眸里是愤恨,另一个却是猜测,两个人各有所想的相互看着,并不说话。 空气里流淌着檀木的气息,大抵是堂前那块御赐匾额“固若金汤”散发出来的。拼花的木门漏着光柱,照的清楚空气里精怪一样的微尘,它们不住沉浮跳动着,仿佛是在思议着两人眼里的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冰说:“他被丢在了城北的乱葬岗,陪葬的是一顶青箬笠和一把不错的宝剑。” 千祈双腿一软,坐到了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她低垂着头抽泣着,她不再佯装自己怎样的坚强了。她仍不相信,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他,最后竟然会胡乱的葬在了一个胡乱的地方。那些曾经的过往,看淡和痴迷,所有的一切如同一池萍碎,成了感伤。 见她落泪,沈念冰神色有了微微的颤动,然而他问她:“告诉我第二个黑衣人是谁,你昨天极力回护的那个。” “你说那人就是我,除了我没有别人,你杀了我吧。”她停止哭泣抬着头楚楚的看向他。 他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他说:“我不会杀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你还恨那个丘凤歌?还是再也不想见到他?” 千祈拼命的摇着头,“我哪会恨他我是爱他的啊我不想让他离开我可是说这些都来不及了” 千祈猛然望定他,眼睛里还有泪痕,她发现他刚才问的问题本是他不该知道的,她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沈念冰却爽朗的笑了,对门外高喊:“丘兄,你在外头听的可都清楚?她都不恨你了,为什么还不进来呢?” 门被推开了,胸前缠满纱布的丘凤歌在扶摇的搀扶下进了茶厅。 扶摇喜道:“昨夜沈公子偷偷救回来的结义兄弟就是丘公子,本来他蒙着面被沈公子背进偏房,我还不知道是他呢,听你们说我才想到,于是就把他扶过来让小姐收拾了。” 沈念冰和丘凤歌正是结拜兄弟,相识多年了,沈念冰昨夜偷着救他出来,而且散布了言论说刺客已亡。而且他知道昨天晚上另一个身手不错的黑衣人是他的红颜知己苏惜水,并且聪敏的他猜到了那个孱弱的如同一张薄纸的女孩是慕容千祈。他的事情沈念冰都知道,包括千祈最后和他说了什么,所以才会决定试探她 沈念冰已经拉着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剩下了千祈和丘凤歌两个人。 丘凤歌疲惫的面容上满溢着笑,背后的光明亮的晃眼,愈发让他使人觉得不真实。 千祈错愕,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了手却又不敢碰触他,怕这是一场梦,怕梦碎了。 然而丘凤歌倏地抓起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开心的对她笑着,在她的惊呼声里,又把她抱了起来,转起了圈。 千祈一脸幸福的感受着他的热度,心想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那么宁愿一辈子生活在梦里,不复醒来。 “这不是梦。”丘凤歌的伤还在疼着,可这些疼痛在幸福面前实在是微小,他问千祈:“你不恨我了?” 怀里的千祈轻轻地摇着头,“如果你就那么走了,我才真的恨你,恨你好几辈子,恨到铁树开花还有石头说话!”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丘凤歌问她,“你相信我吗?” “我信。”千祈在他怀里喁喁的说,“我当然信” 尾声 尾声 五日后,洛阳皇城端门前,城内百姓万余众,跪地呼求释放慕容南风。 他们一半是洛阳原本的,另一半是长安迁去的。 三年前,黄河水患,物价疯涨,各路商富藉此囤积居奇,却仅慕容一家不涨反降。 一年前,秦岭以北蝗虫灾害,致使粮食匮乏,遍地饥荒,而国库空虚,几无粮以赈灾民。最后慕容老爷出了五十万斛粮食用来救济长安以及洛阳同周边百姓。 人们感恩戴德,望请圣上能够释放慕容南风。 实际掌握权利的朱温迫于压力,不得不下令将其释放,并且归还了大半财产,于是皆大欢喜。 1 第二天,苏惜水辞别了众人,携一把木琴,想去蜀南游历,并且寻找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沈念冰也辞去了自己在御林军的职务,他早已看清朝堂之事,这算是明哲保身。 四日后,长安慕容府。 碧落听到了马蹄声,急急的跑去门庭。见到是大家从几辆马车上下来,欢喜的不得了。 前些天收到了洛阳的来信,知道大家都平安而且马上就要回来了,于是她甩掉了沈念枫,回到了归还他们的慕容府。她还在信里知道丘凤歌会一起回来,所以看到他和小姐站在一起时并不惊讶,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完全是因为扶摇和沈念冰站在了一起。 “哎呦呦呦”碧落摇头晃脑的看着扶摇说,“行啊你呀,没白去洛阳一回。” 众人发笑,扶摇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慕容南风捋着胡须笑道:“碧落丫头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说说看想入个什么样的人家?” 挽着丘凤歌的千祈在一旁起哄:“明天请一个媒婆来好了。” 丘凤歌挑了挑英挺的剑眉,“可以张榜招婿摆一个擂台。” 碧落不好意思的扭摆着,“嫁谁都好,就是不嫁沈念枫那样的木头。” 沈念冰一听不乐意了,“我弟弟怎么了?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老实的人了!” “你别瞎夸啊,你那么鬼精的,你弟弟会老实?”扶摇抬眼斜着头看他说。“就是就是。”碧落附和道。 扶摇又说:“另外你以为我们家小碧应当嫁给老实人?老实人哪管得住她?我看苏州城里打铁的大胡子人就不错,她嫁他准行。” 众人又哄笑。碧落气的直跺脚,正是这时,门外来了大箱小箱的沈家队伍,打头的管家沈卫见众人都在,于是一一施礼,又代沈青山问候慕容南风,最后把一张礼单交予了他,“老爷,这是我家老爷为二公子跟三公子提亲的彩礼。” 慕容老爷接过礼单,疑惑的看了看碧落,又看向沈卫。沈卫忙道:“三公子确是看上碧落姑娘了,非她不娶。” 千祈嘴里噙着笑:“我才走几天啊,你们两个就‘日久生情’了?” 碧落又是一阵子扭摆,颇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接过了老爷递过来的礼单,笑的像花开一样。 两个月后,千祈和丘凤歌大婚。沈家两位公子的婚事也定在了那之后的一个月。 这天,慕容府上上下下一片喜庆。排满了桌子的大院里坐满了人,山珍海味,玉盘金馐,极尽奢华。待到吉时,新人拜堂之后,更有慕容府里的下人向街上行人布施财物。 傍晚时分,一对新人换下婚服偷偷从家里翘了出来。来到老宅,丘凤歌抱起千祈跃进了院子,但是看到了院子里那人的时候险些摔倒在地。而院子里那人更是被他们两个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不是说要在过一段时间再来这边住的吗?怎么的今天就跑过来了?成何体统啊!” 千祈看着自己父亲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爹,您累了一天了不好好在府里歇着,来这边做什么呢?难不成要挖了这颗柳树?” 只见那慕容老爷蹲在树边,正借着旁边一盏风灯,徒手在树下挖着什么。 “好女婿快来帮帮我。”慕容南风指着身前一块土地冲着丘凤歌说,“朝这挖。”然后他艰难的起身,又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土。丘凤歌应了一声,接着他挖开的地方继续挖着,充满好奇,“岳父大人,这里头埋的什么啊?” “挖出来就知道了。”慕容南风不告诉他,而是神神的叹着,“看来我是老了。今天一整天就觉得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是忘了重要的事情,几乎就没想起来。” 千祈正要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碧落的声音:“哎呀,你们别挤啦。”随着碧落的声音,呼啦一下子,一直紧闭的门被挤开了,四个人跌跌撞撞的挤进了院子,最后站定成行,冲着院子里的人傻笑。 千祈有些迷糊,碧落说:“我们四个本来是要闹洞房的,只是发现你们都不在了,扶摇姐猜到你们一定是到了这里,没想到老爷也在呢。” “既然来了还不过来帮帮我。”丘凤歌呼救。于是沈念冰和沈念枫去帮他挖东西,扶摇和碧落也被支使着去屋子里拿什么。 千祈挽着父亲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着的大伙,时时传来一两声吵闹,她欣然发觉这便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平淡安澜,又在简单里充满着幸福和快乐。 千祈觉得,安乐不是一个长眠于生命里的词语,当它睡去了不能怕,更不能发脾气,因为它很快就会醒来了。 月亮很圆很大,千祈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月亮。夏日的暖风习来杏花的味道,龙爪柳的叶子诉说着絮语。虽然已是夏末,但在她的世界里永远都是春天。 慕容南风捋着胡须,看他们异讶着把他在千祈出生那天埋在这里的一坛酒从树下挖出来。 丘凤歌欢喜的搬来了一方矮桌,放在了树下的地席上,扶摇端过来一盘酒盅,碧落研好了墨。慕容南风挽起了袖子,在洒金红笺上写下了“女儿红”三个字,又把它黏在了酒坛上。 千祈深吸了几口气,用力拔出紧紧地坛塞,霎时院子里弥漫开了酒香,大家迫不及待了。 积淀了十八年的醇香,即使是这香味也让人沉醉。大家在树下饮酒畅谈,月色溶溶,星子璀璨。酒的甘甜c辛辣与清冽,无论何日也叫人兀自醉在这陈年里。 两年后,是天佑四年。手握国柄多日的朱温暴漏了自己的野心,迫使皇帝禅位于他,终登帝祚,国号梁,都开封。盛极一时的大唐朝就这样覆灭了。 天不佑唐,然而这样的变天并没有对长安造成怎样的影响,长安依旧如同往日,只是废墟没了,漫天的沙尘也没了,一直有外地人来到这里建造房室。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都很安逸,天下是朝廷的,但安逸却是属于百姓的,一切的军国大事对于这些平民百姓来说无非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长安,兴许几十年后,这里依然会是盛唐时期的模样。 对于那些不满足于自己生活的人来说,无论生活的再好他也不会觉得踏实,但是对于追逐平淡简单生活的人来说,即使是在乱世,在最为艰苦的时候,也不会对生活有太多的抱怨。 在一座方兴未艾的城池中,一个不是很大的老宅子里,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龙爪柳下,一架秋千轻轻的晃荡着。 秋千上,常有一个淡然的女子,虔诚的默念: ——长安长安。 长安年表 大顺元年慕容南风初识杨如月 大顺一年十月,千祈出生 景福元年 景福一年 乾宁元年 乾宁一年千祈四岁,母亲病故 乾宁二年 乾宁三年千祈六岁,初到洛阳 乾宁四年千祈七岁,迁居长兴坊;初识扶摇和碧落 光化元年 光化一年千祈九岁,迁居苏州 光化三年五月,丘凤歌入大理寺 天复元年 天复一年大伯病故 天复二年千祈三月于长安初识丘凤歌 天复三年千祈十五岁,十月,及笄之礼;十一月,丘凤歌被秘密调入“凤鸣”;十二月,千祈与丘凤歌决裂 天佑元年正月,迁都洛阳,长安城元气大伤;八月,朱温杀昭宗,立新帝。 天佑一年九月,朱温解散“凤鸣” 天佑二年二月,苏州诗会;四月,回到长安,慕容南风遭到陷害被押解大理寺;五月,千祈与丘凤歌重归于好,洛阳百姓保慕容南风;六月,千祈与丘凤歌共结连理;七月,沈念冰c沈念枫与扶摇c碧落完婚 天佑三年 天佑四年朱温窜唐,唐朝覆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